《皇家庶女竟是马甲帝》 第1章 落水 腊月,宫内寒梅枝上结了霜。 本是凛冽的风景,却被周围的红帏染上了火。 宫女、太监在宁曦宫来来回回调整红绸结彩的位置,生怕惹了逢曦长公主魏彩不悦。 一道道精美的小酥端上了桌。 远处,头戴步摇、摇曳生姿的魏彩走在最前面,腰上挂的玉佩叮当作响。 那血玉鲜艳欲滴,衬得她的肤色愈发白皙。 她的身后跟着京中各家各户的贵女,众人皆低着头。 枝头上的雀都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魏彩倚在最上座的一张软榻上,各名媛按照府里家人官职大小依次落座。 魏彩纤长的手指拈起一块桃酥,酥皮簌落落地掉。 “小月。”魏彩唤了一声。 “是。”贴身宫女月儿附耳到魏彩跟前。 “今日这个做桃酥的御厨……”魏彩声音一顿,贵女们也都收住了声。 魏彩眉毛轻挑,“斩了吧。” 现场安静得只能听见长公主头上步摇的摇晃声。 宫女和太监忙低下头,极力调整脸上的表情。 长公主魏彩娇横不是一天两天,上周因桃酥酥皮不落而斩御厨,今日因酥皮落地再斩。 他们这些小人的命运就全看长公主的心情。 座位在最末尾的翰林学士之女段绪是第一次参加长公主的宴会,听到“斩了”二字之时,吓得脸色煞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抽气声被魏彩听了去。 魏彩捏起案上一把金戒尺,缓步向她走去,居高临下地站定在她身前,手上挥着戒尺,慢悠悠地说: “你……可是对本宫有意见?” 段绪吓得忙跪在地,头脑抢地,嘴里一骨碌地说: “不敢不敢,臣女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但不敢说,是吗?” 魏彩用金戒尺狠狠地拍在段绪的肩胛骨上。 段绪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有,臣女没有,长公主恕罪。” 其他贵女们也不敢出声,生怕长公主的邪火烧到自己身上。 “那你说,你该当何罪?” 啪的一声,魏彩的戒尺狠狠地落在段绪的腰椎骨上。 段绪紧紧咬牙,不敢出声,眼眶里晶莹的泪水在打转。 远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一位穿着素净、未施粉黛的姑娘只身一人迈步赶来。 贵女们看过去,脸上紧张的表情顿时放松了。 长公主远远见她,便忘了地上的段绪,站直了身,扬起一抹邪笑迎了上去: “我的好姐姐,今日是本宫的生辰,你竟敢姗姗来迟?” 魏文熙朝魏彩行了礼,笑着说道: “长公主,我听闻你近日胸闷气短,特地为你寻了天山灵芝,刚刚制好便拿过来了,耽误了些许时间。” 说罢,魏文熙从自己怀里拿出了用锦盒装好的灵芝,低头呈给魏彩。 魏彩随手接过,讪笑着问,“此乃上好灵芝?” “是,服用之后延年益寿。”魏文熙神色淡淡地说。 魏彩冷哼一声,抓起魏文熙头上的发髻,狠狠把她的头按在石桌上,反手就是一巴掌: “魏文熙,不要装模作样了。你一个出身民间的私生女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延年益寿?我看这池中这些鱼儿能不能活个百年。” 魏彩说罢,扬手把锦盒中的灵芝倒进池塘中。 锦鲤一下便分食殆尽。 魏文熙冷哼一声,并没有像段绪一样求饶或者露出害怕的神色。 魏彩心中的无名邪火更盛。 魏文熙只是个无名无份的皇家庶女,还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姐姐今日姗姗来迟,惊扰了宴会,该当何罪啊?” 魏文熙脸色淡然: “长公主认为该当何罪,便当何罪罢。” 魏彩挑起魏文熙的脸颊亲切地问: “待会皇兄便会联合文武大臣来宁曦宫替本宫过生辰,正好缺个跳舞助兴的。不如就让姐姐你来?” 其他贵女一言不发,自然也知道长公主最恨这个庶女,定不会是简单的跳舞就放过她。 “跳个水中舞如何?” 魏彩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她便把魏文熙推到池塘里。 刺骨的池水紧贴着魏文熙的皮肤。 只是她眼也不眨,反手拽过魏彩的衣袖,把魏彩也扯进了池塘里。 饶是魏彩也没料到她竟敢如此,一时间乱了心神。 深宫里的池塘少说淹死过百来号人。 魏彩的口鼻被冰冷的池水倒灌,害怕加上池水呛鼻,她手脚并用地划水,身体却不自觉地往下坠。 在水中她才看清,是魏文熙在水里踩她的腿,把她往下拽。 第2章 你谁啊? 死亡的恐惧攫住了魏彩,她的感官放大,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 一双温暖的大手环过她的腰,把她托到水面以上。 出水之后,她看到一张俊俏无双的脸,眸中带些冷漠,长发束起,微微起伏的胸膛宽厚,可是手里却抱着别人。 那个别人还是魏文熙! 抱着她的人却是一个腰圆膀粗,笑容憨厚的谄媚男人,这让她怎么忍? 她马上挣扎着下来。 皇上带着大臣们刚到宁曦宫便看到这场闹剧,新科状元柳明臣和宰相之子周旭通二话不说直接下水救人。 众臣本以为两人都是冲着逢曦长公主而去,不料柳明臣居然直奔魏文熙。 其他京中贵女们都被柳明臣英俊的外表和不凡的气度所震慑。 段绪看得移不开眼,那就是柳明臣啊。 她曾在柳家看过几眼,当时便觉气度非凡,如今在一群男子中更显耀眼。 柳家三代忠烈。曾祖父和祖父都有显赫战功。 父亲柳寅曾是前朝骁骑大将军,十年前突厥进犯便是他打退外敌,可也战死沙场。 柳明臣神童之名在这十几年间享誉京城,甚至在文人间留下了御前三步成诗的神话。 传闻他天资聪颖,为人也极低调,没有穷酸文人抱团取暖的习气,深居简出,俨然仙人。 今年殿试他毫不意外地拿下状元,却还是惊喜了所有人,因为他拿的是文武双料状元。 在此之前,无人知他会习武,会场比拼之后都惊叹他是真正的文武全才。 所有人都可以预见他必定会得皇上的重用。 这个男人是京中所有贵女口中的传说,想要攀交提亲的人也是踏破门槛。 柳明臣此刻抱着魏文熙上岸,黯黑的外衣被水打湿,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勾勒出常年锻炼之下练成的肌肉形状。 他身板宽厚,此刻被抱在怀里的魏文熙显得就像一只小猫一般娇笑。 魏文熙站定,仰头看他,才发现他身材挺拔,自己只到他的肩膀。 如此高挑有力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而魏彩拒绝了周旭通的搀扶,独自爬上岸,对着柳明臣的背影质问道: “你为何不救我?” 她堂堂逢曦长公主居然比不上魏文熙? 柳明臣淡定地回头,不解地问:“你谁啊?” 魏彩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我是长公主。” 柳明臣只是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魏彩以为他这是蔑视:“你理应救我!” 柳明臣啧了一声:“我看到你把人推下去,还救你?” 魏彩被他怼得有些哑口无言。 皇上发话,“罢了,彩儿,你们都去更衣吧。” 在太监的带领下,三人分别到宁曦宫更衣。 魏文熙则自己爬上岸来,文武百官都在客套地寒暄,贵女们只当看不见她。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无视魏文熙,只因她身份特殊,是先皇与民间女子所生的孩子。 先皇已然驾崩,而她到底是不是先皇的女儿也未可知。 当今皇上与逢曦长公主则是同一个额娘生的亲兄妹,逢曦长公主一向就把魏文熙当作出气筒。 皇上瞥了魏文熙一眼,龙颜不悦, “今日是彩儿的生辰,魏文熙你缘何在宫中?” “回皇上,长公主宣我入宫祝寿,民女岂敢不从?” 魏文熙不卑不亢地答道,她拢了拢湿透的衣服,朝皇上行礼。 远处,魏彩换上了华服,和周旭通、柳明臣一起出来。 柳明臣旁若无人地走在前头。 魏彩在后面小跑地跟着,眼睛一直盯着柳明臣的脸。 她见柳明臣看也不看她,故意假装摔倒,想拉柳明臣的手。 柳明臣却加快了脚步,让她扑了个空,还是身后的周旭通扶着她。 魏彩气得直跺脚。 “你便回去吧。”皇上打发魏文熙走。 魏文熙低头,“是。” 魏彩却不依不饶, “她不能走。她刚才胆敢把本公主拉入池中,还在水中恶意踢本宫,想害本宫淹死,其心可诛。 “若不是有柳卿出手相救,皇妹已经命丧黄泉了。皇兄,你不能饶她,必须重罚。” 皇上拧紧了眉,“皇妹,你觉得该如何罚?” 魏彩抓住魏文熙的手,咬牙切齿地说, “方才她便是用这双手拉本宫下水,便把这双手剁了吧。” 当下文武百官都看皇上的脸色。 皇上目光深邃,并未言语。 “皇兄……”魏彩朝皇上撒娇道。 “皇上、长公主,臣有一谏。”一阵清朗的男中音响起。 文武百官心中愕然,竟有人敢在魏彩发威时请谏,从前有人便是如此丢了脑袋。 魏彩转头看到是柳明臣在发话,心下悦然,半露齿笑,“柳卿请讲。” 不难看出魏彩心系柳明臣,若是旁人发话,早被魏彩并罚。 “今日是长公主寿辰,见血恐折煞了长公主的福气。” 柳明臣竟开口保魏文熙,这让魏文熙也感到意外。 “话虽如此,但此罪不能不罚,区区庶女都敢欺负到长公主头上,本公主往后在宫中如何自处。” 魏彩已是为了柳明臣做了最大的让步。 她不可能让魏文熙毫发无损地走出宁曦宫。 “那便掌掴三十如何?”皇上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发话。 魏彩讪讪地开口,“既然皇兄发话,那便如此。” 皇上挥手想让太监总管把魏文熙带下去罚。 魏彩拦道,“便在此处罚。” 太监总管看了看皇上的脸色,把魏文熙带到花园角落里,命宫中嬷嬷掌掴。 这厢,祝寿节目轮番上场,歌舞升平。 在皇上坐镇下,文武百官和贵女们反而更有安全感,毕竟长公主也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发作。 新科状元柳明臣为长公主舞剑祝寿,因其未请乐师配乐,脆生生的巴掌声配着凌厉的剑风甚是凄凉。 献艺结束后,柳明臣坐下喝酒,眸光时不时瞥向正被掌掴的魏文熙。 她脸颊被扇得肿起,眸中仍是不见屈服之色。 第3章 赐婚 皇上瞥了魏文熙一眼,龙颜不悦: “今日是彩儿的生辰,你缘何在宫中?” “回皇上,长公主宣我入宫祝寿,民女岂敢不从?” 魏文熙不卑不亢地答道,她生涩地朝皇上行礼。 旁人又是一通讥笑。 不远处,魏彩换上了华服,和周旭通、柳明臣一起出来。 柳明臣旁若无人地走在前头。 魏彩在后面小跑地跟着,眼睛一直盯着柳明臣的脸。 她见柳明臣看也不看她,故意假装摔倒,想拉柳明臣的手。 柳明臣却加快了脚步,让她扑了个空,还是身后的周旭通扶着她。 魏彩气得直跺脚。 “你便回去吧。”皇上打发魏文熙走。 魏文熙低头,“是。” 魏彩却不依不饶: “她不能走。她方才胆敢把本公主拉入池中,还想害本宫淹死,其心可诛。 “若不是有柳卿出手相救,皇妹已经命丧黄泉了。皇兄,你不能饶她,必须重罚。” 皇上拧紧了眉: “皇妹,你觉得该如何罚?” 魏彩抓住魏文熙的手,咬牙切齿地说: “方才她便是用这双手拉本宫下水,便把这双手剁了吧。” 当下文武百官都倒吸了一口气,纷纷看皇上的脸色。 皇上目光深邃,并未言语。 “皇兄……”魏彩朝皇上撒娇道。 “皇上、长公主,臣有一谏。”清朗的男声响起。 文武百官心中愕然,竟有人敢在魏彩发威时请谏? 从前有人便是如此丢了脑袋。 魏彩转头看到是柳明臣在发话,心下悦然,半露齿笑: “柳卿请讲。” 不难看出魏彩心系柳明臣,若是旁人发话,早被魏彩并罚。 “今日是长公主寿辰,见血恐折煞了长公主的福气。” 柳明臣竟开口保魏文熙,这让魏文熙也感到意外。 “话虽如此,但此罪不能不罚。 “区区庶女都敢欺负到本宫头上,此事传出本宫往后如何自处?” 魏彩横眉竖眼,若不是柳明臣开口,她才不会开口让步。 更不可能让魏文熙毫发无损地走出宁曦宫。 “那便掌掴三十如何?” 皇上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发话。 魏彩讪讪地开口: “既然皇兄发话,那便如此罢了。” 皇上挥手想让太监总管把魏文熙带下去罚。 魏彩拦道:“就在此处罚。本宫要看着。” 太监总管骆公公看了看皇上的脸色,把魏文熙带到花园角落里,命宫中嬷嬷掌掴。 这厢,祝寿节目轮番上场,歌舞升平。 在皇上坐镇下,文武百官和贵女们反而更有安全感,毕竟长公主也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发作。 新科状元柳明臣为长公主舞剑祝寿,因其未请乐师配乐,脆生生的巴掌声配着凌厉的剑风甚是凄凉。 献艺结束后,柳明臣坐下喝酒,眸光时不时瞥向正被掌掴的魏文熙。 她脸颊被扇得肿起,眸中仍不见屈服之色。 “今日是彩儿及笄之礼,这个岁数也到了婚配之时。” 皇上一番话如同石子落入湖中,让周围的文武百官悄声议论起来。 虽说长公主是个刁蛮泼妇,但极得盛宠。 谁娶了她,便能一跃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 “彩儿可愿让朕为你指一门好亲事?” 皇上看着魏彩问道。 魏彩看着柳明臣娇羞地答: “皇妹自当遵从皇兄懿旨。” 大臣们心中渭叹,这驸马之位怕是非柳明臣莫属了。 本来京中才子当属柳明臣一骑绝尘,谁家孩子敢与他争? 柳明臣的父辈又是为国捐躯的忠烈,连他们谈起都得感慨一句。 可以说,皇上与柳家结为姻亲,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好。那朕便纳宰相大儿子周旭通为驸马,择日与逢曦长公主成婚。” 皇上笑意盈盈地开口。 众人皆是大惊,什么? 驸马竟不是柳明臣? “什么?”魏彩大惊失色。 怎么指给宰相之子? 皇上笑吟吟地看着周旭通: “驸马,还不接旨?” 被点名的周旭通连忙出列: “谢主隆恩。” 那表情跟被天上的馅饼砸中并无二致。 魏彩还想说话,皇上却发话了: “今日朕还要指婚一人。”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之状,还要指婚? “朕今日为魏文熙与柳明臣赐婚。” 皇上满意地敲着椅子。 文武百官再次沸腾起来,皇上居然让柳明臣与魏文熙成婚? 莫非柳明臣在什么时候得罪了皇上,不得圣心? 那便要重新估摸拉拢他的必要了。 魏文熙亦是大惊,“圣上……” 魏彩打断她的话,“皇兄……” 皇上打断二人: “彩儿,魏文熙也算是你姐姐,她已是二八年纪,是该婚配了。 “魏文熙他日为人妇,便不要再常来宫中了。” 原来皇上此举是断了魏文熙重回皇家的想法,怕不是皇上见到她也烦了。 “那也不能是柳卿啊?”魏彩音调都拔高了。 “君无戏言。” 皇上此话一出,连长公主也不敢忤逆圣意,心中纵然千百个不愿,也不敢让皇上收回成命。 众人中只有柳明臣神色淡然地行礼:“谢主隆恩。” 没人能看透柳明臣如今的想法,明明长公主芳心暗许,却被赐婚人人避之不及的皇家庶女,他竟是一点反抗和不满也没有,淡然接旨。 明明这旨接了,等于断了仕途,难道他还有什么常人不可及的本事? 文华殿。 宫女、太监全部被屏退,只剩下太监总管骆公公守在门外。 殿内,魏文熙端坐在榻上,身上换上了鹅黄暖绒袄裙,手里抱着小暖炉。 皇上亲自端着一碗姜汤过来,神色讨好: “快喝点姜汤驱驱寒,这个天气掉湖里,要冻入骨头的。” 魏文熙笑了,把姜汤一饮而尽。 皇上从怀里掏出白玉膏,细细抹到她的脸上,脸上满是心疼之色。 “这乔嬷嬷下手也太重了。” 魏文熙轻轻摇头: “乔嬷嬷下手不重,便骗不过那些敌国探子。如今只需要等他们上钩便是。” 魏文熙对外一直是备受唾弃的皇家庶女,没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逢曦长公主。 皇家内斗严重,加上前朝内忧外乱,她出生没多久,先皇宠妾灭妻。 生母容皇后担心女儿有所不测,便托乳母在民间换了一个小女孩进宫。 那便是如今的假公主魏彩。 不多时,容皇后在宫斗中落败。 魏彩的童年也被宫中众妃欺凌度过,造成了她恶毒狠戾的性格。 太子魏如是看似隐忍,实则与流落民间的妹妹魏文熙从未断过联系。 魏文熙天资聪颖,擅谋略,借势帮魏如是在九子夺嫡事件中杀出血路,成功夺取皇权。 魏如是登基之后,曾想以逢曦长公主之名将魏文熙迎回皇家,但魏文熙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如今时局动荡,边境更是乱党丛生,突厥一直对大魏虎视眈眈。 魏文熙打算先帮魏如是巩固皇权。 倘若她乃魏如是胞妹的身份暴露,极可能被敌国探子绑架要挟魏如是,到时便得不偿失。 逢曦长公主说的本就是魏文熙,因为有她,才有了新朝的暖阳。 如今,这个身份被魏文熙做成诱饵,套在了魏彩身上。 而魏彩对此浑然不知,还自以为自己拥有高贵的皇家血脉,只知道自己的皇兄顺利登基,她便借着长公主的名义狠狠地发泄当初被后宫嫔妃折磨积下的怨气。 她从未想过,自己越是声名显赫,便越是会给自己招来厄运。 血脉,于低调者是庇护,于张扬者是夺命锁。 第4章 我不信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皇兄你为何要让我嫁给柳明臣?” 魏文熙不解,她的身份不可随意暴露, 且时常要女扮男装随军征战,她是名震关塞的神断军师沈棋。 为她寻亲事,并不利于她出征,莫非皇兄已不想她再征战塞北? 魏如是叹了口气,轻拍她的背, “熙妹,你年纪也不小了,皇兄不能只为了国土耽误了你。” “皇兄,你知道,我意不在宅院。” 相比起在深宅与一群女人勾心斗角,还不如在塞北算计蛮夷兵,还能为国效力。 “我知道。但皇兄总得为你寻一个能够护着你的人, “哪怕哪天我有不测,今后他都会因一纸婚约而护你一世。” 此时的魏如是卸下了君王的威严,仅仅是一个担心妹妹的哥哥而已。 魏文熙轻摇头,“我不信一生一世一双人。” 幼时从哥哥口中得知自己的生母容皇后失宠之后,如何被嫔妃站在脚底, 魏文熙对婚约和男人没有丝毫兴趣。 一切感情都会随着权力和新鲜感而异变。 “话虽如此。柳卿是近几年最为出彩的双料状元。 “我打算让他到塞北历练,到时候你们会在军中共事。 “我希望他起码看在夫妻的份上能护你周全。否则,你在塞北名声显赫,我也担心。” 骁骑大将军柳寅打了胜仗,让魏国有了几年安生日子。 魏如是登基后,突厥兵又开始蠢蠢欲动, 又苦于边塞已无忠勇战士,全靠军师沈棋出奇制胜, 每次略施小计便大溃敌军,才让突厥不敢贸然进犯。 据说在黑市上,沈棋的人头已经被悬赏到黄金万两。 面对这种情况,魏如是也不得不担心。 魏如是轻拍妹妹的背,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魏文熙沉默了半晌,魏如是有些慌了, “妹妹可是不喜柳卿?他今日可是当场救你。” “皇兄,我对柳卿无感。” 落水救人这种廉价的感动她不会有,毕竟谁也分不清是真心救人,还是想在御前作秀。 “不过,我也愿嫁,只是我会准备一封和离书,他日若相处不好,我不会勉强自己。” 魏文熙不想让哥哥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终于还是松口。 “熙妹,你决定便是。我为你备嫁妆。” 魏如是大喜过望,他真正的妹妹出嫁,就是要把国库掏空,他也要让妹妹风风光光。 至于魏彩的婚事,打发一位嬷嬷去办便是。 柳宅内,柳劲和方俏梅对皇上指婚是早有准备, 毕竟皇帝日前曾宣其二人入宫,问的就是柳明臣的婚配意向。 柳寅战死沙场,妻子生子难产早逝,留下的孩子便被柳寅的弟弟柳劲收养了过来。 柳劲没什么本事,在京城一直是个落魄商户。 柳寅死后,御前给柳家孩子的赏赐随着孩子一并给到了柳劲夫妻头上了, 他们也顺势搬到了柳寅留下的宅子,当起了柳家的主人。 再加上前几年柳明臣深得圣心,所得的赏赐也够提携柳家过上不错的生活了。 方俏梅合计,皇上子嗣还小,宫内适婚的姑娘就只有逢曦长公主。 虽然逢曦长公主喜怒无常的名声在外,但毕竟是长公主,有点小脾气也很正常。 全天下都知道当今圣上魏如是最疼胞妹魏彩,能当驸马的人日后必得重用。 柳明臣父母不在世,柳劲夫妇便是跟他唯一的亲人。 如今能与皇家攀亲,对他们来说就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啊。 只是传回来的消息,竟不是柳明臣迎娶逢曦长公主当驸马, 居然是被一个人人唾弃的皇家庶女截了胡,婚期还定在了半月之后的腊月十五。 柳明臣的仕途也因这桩婚事算是到此结束,顶多当个七品小官,再无出头之日。 “臣儿啊,你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圣上?能不能求他开个恩,起码把这门亲事给免了?” 方俏梅握着柳明臣的手叹息道。 哪怕是把这门亲事免掉,柳明臣也能求娶其他名门姑娘,起码不用断了仕途。 只要他在朝为官,他们柳家迟早也会荣华富贵。 “婶母,圣恩难测。你不会想让我抗旨吧?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烛光下,柳明臣随口回答。 柳劲急得在房间里直打转, “臣儿,你糊涂啊。你说自己身上有疾,不能耽误这位魏姑娘,不就好了吗?” “叔父,如今我官位未定便传出有疾,那些看不惯我的官场中人正好拿住把柄弹劾我,可能原地免官。” 柳明臣深知他叔父最重仕途。 柳明臣的堂妹柳音芝坐不住了,站起来骂道, “哎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都怪魏文熙这个烫手山芋,不接还不行。” 柳明臣一笑,“我倒觉得魏文熙还挺不错的。” 皇上虽是看着疼魏彩,但魏彩和魏文熙两人同时落水,他的目光始终是盯着魏文熙。 祝寿之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魏彩身上,而皇上却有意无意地瞟向被掌掴的魏文熙, 若不是他在殿中间舞剑,怕是也注意不到这一细小的区别。 先皇流落民间之女被追认的只有魏文熙一人,其他的全部不被承认,且当场消失。 席上,皇上更是逆了魏彩的意,也要把自己配给魏文熙。 柳明臣几乎可以断言,魏文熙的身份并不是皇家庶女那么简单。 这些话柳明臣并未与家人讲过,事实上他也很好奇魏文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仍记得魏文熙被掌掴之时眼中那不屈的神色,确实也让他颇为动容。 最重要的是,他见过魏文熙,在多次赈灾中捐款最多的就是魏文熙。 他对这个女孩早就有所耳闻了。 寻常人家女子迷恋胭脂俗粉,她却忧国忧民,定是个有大义之人。 柳明臣和衣睡下,半夜听到屋外传来极轻的落地声。 来人轻功了得,若不是落地时踩到他特地撒在外的金沙,恐怕他也不会听见。 金沙质脆,来人势必也有所察觉。 柳明臣反手一把柳叶状的飞刀片,朝门外掷了出去。 同时,一柄短箭也射了进来。 第5章 御前密使 只不过,短箭并未射向柳明臣所在的床铺,反而钉在了墙上。 屋外的影子一动,来人已经离开了。 他并未被柳明臣掷出的刀片伤到。 柳明臣心下盘算:这武功全京城屈指可数。 他点亮了屋内的灯,细细打量对方射进来的那柄短箭。 不难看出是传信箭的样式,但又与一般的传信箭有所不同,其所用的玄铁纯度极高,对方位高权重。 柳明臣取出短箭中的信箭,里面竟是皇上密谕: 命柳明臣为御前密使,保证逢曦长公主大婚的安全。 落款处还有皇上的玺印。 坊间传闻,当今皇上魏如是手下有一个秘密组织,叫影宫。 影宫中全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又如影子一般隐匿在整个京城中。 既作为眼线,必要时也是杀手。 以今日这种发布任务的情况下,御前密使极可能是受影宫管辖。 柳明臣将密谕在灯火下点着,明灭的灯影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天还没亮,养心殿外传来一阵斥骂声。 “让开,你们都给我让开。不然我就斩了你们。” 魏彩推搡着拦路的公公。 太监总管骆公公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迎上来: “长公主,天色尚早,陛下还没醒呢。您不如先回去歇息,我替您转告陛下。” “你们休想再糊弄我,这几日我都寻不到皇兄,不然我至于这个时辰过来吗?” 魏彩快步往养心殿走去。 殿内,魏如是匆忙穿戴整齐,轻叹一声: “麻烦。” 魏彩推门进来时,魏如是假装刚从睡梦中被吵醒。 “彩儿,怎么了?” 魏如是温柔地问道。 魏彩直接就过去抱住魏如是的腿,哭道: “皇兄,这几日我都寻不到你。” 魏如是摸了摸她的头: “最近塞北战事吃紧,军机要事繁琐,忽略彩儿了,是哥哥做得不好。彩儿,想要什么?” 魏彩抬起头,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 “皇兄,我不想嫁宰相的儿子,他又矮又胖又丑。彩儿不愿一辈子对着这样的夫婿。” 魏如是叹了口气: “彩儿,周家公子虽然外型上差了一些,但是人很机灵,仕途无可限量。” 魏彩娇嗔道: “彩儿不嫁这样的人。皇兄,柳卿不比他好千百倍吗?又是新科状元,只要你愿意扶持,以后他的仕途也是很好的。怎么能便宜了魏文熙呢?” 魏如是心想,柳卿当然好,问题是你配得上人家嘛? 他面上却是不显,还很是为难: “可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你们指婚,要是又收回成命,别人又当如何想?” “那让魏文熙和那个什么周公子都死了,不就得了嘛?” 魏彩随口便说出恶毒的话语。 魏如是眼睛一眯,直直地看她。 魏彩有些心虚: “皇兄可是不悦?可是他们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死了便死了。” “彩儿,”魏如是语重心长地说:“皇兄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是你往后也是要嫁人的,若是这性子不改,怎么能安生过日子?” 魏如是此时觉得自己母后做的选择无比正确, 若是魏文熙经历了那些可怕的争斗,恐怕也会变成如此恶毒之人。 “皇兄,只要我嫁给柳明臣,我肯定会好好过日子的。”魏彩还是不肯放弃。 魏如是叹了口气,“彩儿,如今边关作乱,朕打算派柳明臣戍边,你可愿为他守活寡?” 魏彩闻言一顿,她自是不愿当守活寡: “一定要让柳卿戍边吗?不能派别人去?” 魏如是苦笑,“当朝有多少年没出过武将了?柳卿是最合适的人选。” 魏彩知晓无法说动魏如是,眼睛滴溜转: “那皇兄,我要腊月十五出嫁。” “好好好,都依你。” 魏如是说罢,魏彩开心地走了。 魏如是躺回床上,魏彩指定要跟熙妹同日出嫁,无非就是想错嫁给柳卿。 她的心思也太好猜了。 至于柳卿戍边一事,估计她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让朕妥协。 怎能如了你的愿呢? 第6章 幽会 “主人,密谕已下达。这位柳卿的功夫不在我之下,而且非常机警,下手也果决。” 天字十一号茶庄内,魏文熙在桌边耐心地煮茶。 影卫傅乔把柳明臣甩出的柳叶刀递给魏文熙。 魏文熙嘴边勾出淡淡的笑容,“有趣。他过往可有疑点?” 傅乔摇头,“没。不过……” “嗯?如实汇报。” 魏文熙吹凉了杯中茶水,里面倒映出她没有表情的脸。 傅乔清了清嗓子说道, “他与江南富商之女沈淼淼乃世交,听说曾结下姻亲,后来断了联系。” 魏文熙扑哧一笑,“你可是怕我吃醋?” 傅乔视线往下一瞥,“他终归是主人你未来的夫婿。” 魏文熙摇摇头,“无碍。情爱之事并不在我心中。” “对了,长公主向御前要求也在腊月十五出嫁。 “主人,你让我安排柳卿保护长公主大婚,可他自己也是同日成亲的新郎官。” 魏文熙又往杯中倒满了茶水, “那便刚好,看他如何处事。” “可长公主的心思在他身上……”傅乔提醒道。 “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楼下传来争吵声。 柳音芝带着丫鬟气势汹汹地冲到二楼雅间门前。 掌柜的跟在后面阻拦道, “二位小姐,你们不能打扰我们茶庄的客人。” “什么打扰?我是来捉奸!” 柳音芝叉着腰,随手把掌柜推到一边,一脚就踢开魏文熙所在包厢的门。 魏文熙看了过来,故作惊讶地道,“你是柳家小姐?” “对。我就是柳明臣的堂妹柳音芝。 “你不到半月便要与我哥成亲,我亲眼见到你和陌生男子一起进茶庄包房,你可知廉耻?” 柳音芝指着魏文熙和傅乔理直气壮地骂道。 魏文熙露出和煦的笑容, “那便正好。麻烦柳姑娘来掌掌眼。” 柳音芝走了过去,发现桌上摆放着各色首饰,甚至有异域宝石镶嵌的头冠和耳坠。 这些稀货在京中最大的首饰铺都不一定能看全。 魏文熙引荐道:“这是我相识多年的一位走货商。 “我想挑一些首饰送给柳家人,奈何花多眼乱,也不知柳家人喜欢何种样式,迟迟定不下来。” 傅乔向柳音芝微微颔首,他本就长得英俊,冷冽的眼神配上一双桃花眼,惹得人意乱情迷。 柳音芝听到魏文熙的解释,心下有些愉悦, “你是自掏腰包给我们买首饰?” 魏文熙笑得极亲近, “媳妇登门,总得带点见面礼。只是还需柳姑娘帮忙掌眼。” 柳音芝骄傲地仰首,以柳明臣哥哥的热度,不管是谁进家门,都得巴结着他们一家。 魏文熙的身份不尴不尬的,要不是皇上赐婚,她八百辈子都攀不到他们家这样的高枝。 哪怕是给他们家人买了东西,都是她应做的。 如果她在家里安安分分过日子,那还能给她个位置。 若是起了争斗心,那得让她跪着走。 柳音芝决定要先给她个下马威, “魏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家人买首饰从来都不选的。 “见到喜欢的便整批货拿回去,随心情搭配。” 傅乔心中冷笑,就你身上那几件破烂,全拿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魏文熙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和为难,反而亲切地问道, “那这批货还合妹妹的眼吗?” 柳音芝随意瞥了一眼,“还勉强吧。” 她看准了魏文熙家底薄,掩嘴一笑, “倒是不知魏姑娘诚意几何?” 魏文熙淡然道,“若是喜欢,便全部包起送到柳府好了。” “哦?那不就让魏姑娘破费了嘛?不知魏姑娘得抄多少本书才能挣得回来?” 柳音芝毫不掩饰地点明魏文熙不过是个穷抄书的。 可她不知城中最有名的画师谢楚就是魏文熙, 而谢楚的画属于京城顶绝的那一批,随便一幅便炒到了几万两。 这些异域尖货首饰对魏文熙而言,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 “无碍。我存着一些私房钱呢,柳姑娘不必帮我省。” 柳音芝哼了一声,“那我便让春鹃等着接货了。” 她的丫鬟春鹃俯首称是。 柳音芝大摇大摆地走了。 柳音芝走后,傅乔心里感叹还是主人想得周全。 此前段绪从长公主寿辰回来,便对她各种劝诫, 以后有个皇家庶女当嫂子,京中贵女圈她怕是一辈子进不了。 柳音芝心下妒恨,故意跟踪魏文熙,想找到把柄退婚,却不曾想早被魏文熙发现。 既然如此,魏文熙索性将计就计,联合他演戏。 若非专门对付柳音芝,他们影宫之人根本就不会在市井露面,哪怕是自家的茶庄。 傅乔吩咐小厮把东西送到柳府,嫌弃道, “这个柳音芝贪得无厌,眼高于顶。主人,他们柳家人真的靠谱吗?” 魏文熙呷了一口茶, “柳明臣的叔父、婶母,包括这个堂妹确实不成气候, “但他本人目前没看到特别大的瑕疵。” 魏文熙又想起影宫的评核团给出的评价:忠肝义胆、武艺惊人、思路活跃。 她纵使认为魏如是会看走眼,也还是相信影宫给出的评价。 这么多年,京中但凡有冒才之人,影宫便会加以关注, 突出者还会关注长达十余年,柳明臣就是其中之一。 “淤泥真能出青莲?”傅乔疑惑道。 “且看吧。”魏文熙对柳明臣倒是没有期待。 毕竟这桩婚事她没打算走心,甚至只是匆匆扫一眼柳明臣的报告,并未过多关注。 “对了,主人,魏彩想寻谢楚为她画出阁像。” 魏文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宫里那么多御用画师,还不够她折腾啊?” 傅乔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你也知道,她什么都想要最好的。” 魏文熙叹了声:“可惜一辈子活在幻影中。” 首饰没多久便送到了柳府。 婶母方俏梅拿起宝石项链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边问柳音芝, “这些首饰看着都挺贵重的。真是那魏文熙送的?” 柳音芝得意地说, “她本来就想捡几件。我故意把她架上去,她不包下都不行。” 方俏梅笑道,“做得好,让她知道以后柳家的主人是谁。” 这些话都被柳明臣的贴身书童小四听去了。 小四连忙跑到柳明臣面前,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柳明臣手上的书都没放下,轻敛双眸, “呵,平日敛财也就罢了,主意都动到我未来妻子头上了。” “少爷,要替夫人出气吗?”小四问道。 “且看吧。”柳明臣也想探一探这位夫人的虚实。 第7章 大婚 腊月十五,宰相周家和状元柳家都张灯结彩,但两家透出来的气氛却是天差地别。 周家人眉开眼笑,今日他们家儿子将迎娶长公主进门,从此仕途无忧。 而柳劲和方俏梅则愁眉苦脸,他们家唯一有希望出人头地的侄儿柳明臣迎的是一个身份尴尬的皇家庶女,进门便宣告他们家走向败落。 快到吉时,柳劲和方俏梅仍在默念祷告,但愿此行能出意外。 柳音芝到宅院后房想问哥哥准备得如何,却发现房内柳明臣不见踪影。 柳劲和方俏梅听到消息瞬间懵了,莫非柳明臣临时悔婚? 那到时候喜轿进门,他们该如何解释? 要出意外也不能是他们柳家出意外啊。 周家人早早出门相迎,驸马周旭通更是提前一个时辰就穿好喜服,站在门口等着迎他的新婚妻子。 京中红人都聚在周家,每位来宾都会在门口与周旭通寒暄,一句句“驸马”喊得周旭通是通体舒畅。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受人景仰过,此时便是夫凭妻贵,他也觉得是自己本事超然,让陛下记住了他。 他不知道感叹了多少回,那日幸好下水救长公主啊。 吉时将至,远远看到皇家的大红喜轿被抬过来。 周旭通更是摩拳擦掌地准备迎接新婚妻子。 不过,比美艳娇娘更早来到他怀里的, 是一支洞穿他心口的暗箭。 尖叫声、呼救声四起…… 现场乱成了一团。 柳家也乱,不过是乱在柳劲和方俏梅的心里。 虽然魏文熙不受待见,没几个宾客来吃席,但陛下派来监察赐婚懿旨的公公倒是已经坐到了主桌上,只等吉时看两人拜堂后回去复命。 若是发现新郎官临阵脱逃,事情告到皇上那里,柳家要担多大的责,谁也说不清。 说得难听点,这可是柳明臣公然违抗君命,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柳劲和方俏梅暗中派人去寻,自己则应付宫里来的监察公公。 他们可能不认识,来人其实是太监总管骆公公。 骆公公是怎样的人精,见柳劲和方俏梅回了一趟后宅,再出来便神色慌张,自然也知道其中出了岔子。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吉时将近,怎不见新郎官?” 方俏梅赔着笑脸: “我家臣儿还在梳洗更衣,毕竟是皇上赐婚,他不敢怠慢。” “柳卿一表人才,便是不用打扮,也惊动京城。我怕误了吉时,皇上不高兴呐。”骆公公掩嘴笑。 “谢公公提醒。我回去催催臣儿,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方俏梅说着便退回后宅,急得团团转。 她在后宅拉住柳劲: “还没找到臣儿?” 柳劲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宫里来的公公已经在催了。” 方俏梅全身哆嗦起来。 柳劲握住她的手: “实在瞒不住,我们便去磕头请罪。就说,就说臣儿与人私奔吧。” 柳劲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想把责任推到柳明臣身上,只是他们不可能为了这么个侄儿去死啊。 柳劲和方俏梅携手回到了前厅,骆公公正饮着茶水,若有所思。 方俏梅顿了一步,柳劲拉起她的手,鼓起勇气走到骆公公跟前。 两人正要颤抖着跪下,门口传来柳音芝的喊声: “爹娘,哥哥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门外。 夕阳下,身穿大红喜服的柳明臣骑着白马赶回柳宅,他的怀里依偎着同样穿着喜服、披着盖头的女人。 骆公公眯了眯眼,女人身上穿着金丝里缝的喜服,是魏文熙没错。 时间回到喜轿出发之前。 柳明臣接到密使任务,要保护长公主大婚安全。 魏彩选在与自己同一时辰拜堂,不用想也知道她暗藏的小心思。 柳明臣想,事情闹大了,没准会影响自己拜堂,还是希望早点解决。 于是,他出门时特地把喜服穿在里面,唯恐出岔子。 柳明臣蹲伏在魏彩所在的宁曦宫内,远远就发现进来的喜轿有问题。 虽然喜轿外面披了一层鎏金大红绒布装饰,但细看走线、边角都不服帖。 一看就是赶工把红绒布贴在上头,这绝不是皇家喜轿。 那这是什么喜轿? 不言而喻,同日成亲的只有自己一家。 这该是柳家的喜轿。 柳明臣看着魏彩穿着略显朴素的喜服上了轿子,一下便知她是收买了安排喜轿的人,光明正大地想要替嫁。 她平日都追求骄纵豪奢的服饰,出嫁穿得如此朴素,也只是为了进柳家门的时候,不要被柳家人发现。 只要到时顺利拜堂,柳明臣掀开盖头之后,无论看到是谁,都无法反悔。 而皇上若是追究起来,这替嫁的罪名必定会落在魏文熙身上。 难道还有人怀疑她魏彩设计自己下嫁吗? 为了封口,魏彩甚至可能会杀掉魏文熙。 好端端的两家婚礼,非要搞得血溅当场,柳明臣摇了摇头。 他看着这个处心积虑要嫁给自己的女人,有些无奈又好笑。 事实上,皇家不会让这两门亲事出任何意外。 毕竟已经惊动了影宫,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负责亲事的安全。 相反,把他这位新郎官卷进来,更像是影宫对他的一场考核。 他要做的是让两个出嫁的女人各回其位,当然还要保证他指定的发妻魏文熙的安全。 第8章 突厥傻子 本来两顶喜轿会在城外小树林相遇。 如今魏彩的喜轿直接走了城里,偏离了原定路线。 想必是魏彩在树林设置了埋伏,唯恐波及自己,顺带连喜轿的路线都改了。 柳明臣找了个城外的无人的角落,直接一根飞针朝着喜轿的窗户射入。 飞针刺在魏彩的脖颈之上,上面的迷药足以让魏彩昏睡。 柳明臣从屋檐直下,拦住了轿夫,把轿子上的鎏金红绒布撕下,厉声道: “你可知替嫁一事该当何罪?” 轿夫自知替嫁一事败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大爷,您饶了我吧,是长公主要挟我必须换轿子,否则就杀我妻儿。” 柳明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挡住了日光,默了默。 轿夫以为自己遇上了煞神,今日便要折在此处,可怜他的妻儿啊。 出乎他的意料,柳明臣最后叹息一声: “走吧,带上妻儿,别让长公主找到你们了。” 轿夫朝他重重磕头。 柳明臣转身,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扔给轿夫: “离京城远点。” 轿夫捡起银子泪目: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你们把轿子抬到城郊聚福楼,喊掌柜的帮忙。” 凭空拦下轿子,对柳明臣而言也是一件麻烦事。 只好先把人送到聚福楼,让他的兄弟秦喜墨把人送到宰相府。 如今更重要的是去接他的妻子魏文熙。 皇家喜轿里,魏文熙早知道替嫁一事。 不过她还是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喜轿。 毕竟今天是收获的日子啊。 长公主终于离开被重重保护的深宫。 在这条出嫁路上,最适合突厥细作绑架掳人。 说实话,与其让魏彩被掳走,还不如让魏文熙深入敌营,将突厥在我境内的所有探子一网打尽。 魏彩虽是个蠢人,但这手替嫁还是很有利用价值。 就是不知道柳明臣会如何做。 魏文熙又想起上次在宴会上遇见柳明臣。 他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加上他欣然接旨,后续也没有提出悔婚,没准是个聪明人也不一定。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好玩多了。 好戏什么时候才开场啊? 没等多久,她就勾唇笑了,只因听到了很多脚步声。 一阵喊杀声传来。 喜轿颠簸了几下之后,便停在了原地。 魏文熙有些血脉喷张,好久没有堂堂正正地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了。 掀开喜轿的手带来一股臭汗味。 来人拽住了魏文熙的手,把她强行拉下了喜轿。 隔着喜帕,她看见那穿着粗布麻衣的山贼手上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下一秒,这把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人。” 山贼开口的时候,嘴巴里的恶臭扑鼻而来。 真是让人觉得恶心,魏文熙心想。 这时,影卫的暗箭应该是对准了这个山贼的脑袋。 不过,她不想打草惊蛇,还是用给影卫打手势,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傅乔看着魏文熙脖子上的刀,急得额头出了汗。 生怕山贼轻轻一拉,魏文熙便身首异处。 山贼挥刀的一瞬,几个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突厥兵忽然从树上扑下,把所有的山贼都扑倒在地。 山贼各个身强体壮,却被这些灵活的突厥兵耍得团团转,几下就被突厥兵的银刺刀刺穿了心脏。 魏文熙适时表现出害怕,一边退后,一边惊呼: “你们是谁?不要,不要过来。” 为首的突厥人梳着长辫,皮肤黝黑,脸上带着混杂着稚气和杀意。 他对着魏文熙勾了勾唇,长臂一伸,一下就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 “不要说话,跟我走。” 魏文熙虽看不到他的相貌,但靠近他时能闻到一种突厥族特制的异香。 突厥一族土地贫瘠,很多土生土长的人都没有水沐浴更衣,更别说身上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异香,这起码是王爷级别的突厥人了。 “你放开我!” 魏文熙一边怒呼,一边推他。 对方手臂一收就把她夹在怀里,魏文熙的双手趁机揩油。 不错,这胸肌和臂力显然常年有在锻炼,极有可能是征战之兵。 这等程度的大将都潜入了我国境内,势必是准备发动一场不小的突袭。 也许这场战争本打算以逢曦长公主被绑架拉开帷幕。 “听说你是魏国长公主,跟我回突厥当个小妾如何? “这样我还能勉强不让手下的士兵享受你的身体。” 说罢,他笑了起来。 魏文熙假装害怕抽泣: “你到底是谁?放开我,我不要跟你回去。” 他隔着喜帕轻咬魏文熙的耳朵: “刚好你穿着嫁衣,记住你夫君的名字,完颜破。” 噗嗤…… 魏文熙在心里笑出了声。 军令第一条:不可向敌人暴露身份。 否则自己分分钟被反绑架,尤其是当你有点身份的时候。 突厥二皇子完颜破是个出了名的流氓,跟他哥哥完颜不败相比简直是废物。 看他这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魏文熙也有点搞不懂,为什么他哥让这种废物来执行绑架任务? 魏文熙其实很想回怼一句: “你公然调戏敌国长公主,你哥知道吗?” 第9章 演到你流泪 这个完颜破虽然傻,但跟他回去,没准能把他哥也一网打尽。 甚好,甚好。 魏文熙忍笑得颤抖。 完颜破以为自己的调戏让她害了羞,甚至想伸手挑起喜帕,一亲芳泽。 若不是手下还在,他甚至想当场把人办了。 在魏国潜伏二月,一直被哥哥完颜不败监视着,他许久没有亲近过女人。 完颜破挑起喜帕的瞬间,一片柳叶刀擦着喜帕飞过去,差点割伤了他的手。 “放开你的脏手。” 魏文熙听着熟悉的声音,嗯?柳明臣这么快来了? 柳明臣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完颜破和他的手下。 完颜破讪笑道:“怎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柳明臣淡淡道:“她是我妻子。” 完颜破邪笑道:“哟,你就是驸马啊?要不用你的血贺我跟她大婚吧?” 完颜破看着柳明臣势单力孤,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朝手下一使眼色,突厥兵们把他重重包围。 魏文熙听到柳明臣的声音有些震愕,她没想到这个便宜夫君会来得这么快。 他要是蠢一点的话,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只会一路跟着魏彩。 哪怕他是个聪明人,可能也只能在她被绑架之后赶到。 据说他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现在看来还真有些名不虚传。 魏文熙没忘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气若游丝地娇滴滴喊了两句: “夫君,救我。” 柳明臣勾唇笑了,傅乔等人以为是宫主的撒娇让他很受用。 但其实柳明臣早就把绑架全过程看在眼里。 只要观察魏文熙的身体就知道她丝毫没有惊慌,一开始还有意朝完颜破身上靠,也通过推搡来判断敌方强弱,甚至还知道问对方姓名。 被绑架者知道对方姓名,往往是活不了的,以魏文熙的城府不可能不知。 那么,眼下的情况极有可能就是魏文熙在用自己做饵来钓鱼。 若非如此,她必然会第一时间声明自己不是长公主,而不是顺水推舟,跟着人跑。 按理说,魏文熙要钓鱼,他看着她钓便是了。 只是看到完颜破在她身上游走的双手,还打算掀开喜帕亲她,柳明臣觉得很不是滋味,于是便出场亲手把戏台给拆了。 不过,既然这场戏演到这里,他也没有不救人之理。 柳明臣从怀里抽出一根长剑,剑光如影,几下就倒了一地的突厥兵。 哟,这男人武功可以啊。 魏文熙巴不得掀开喜帕看他打架。 完颜破冷哼一声,用柳明臣之前弹过来的柳叶刀抵住魏文熙的脖颈。 “够了,再动我就让她喉咙开花。” 完颜破的大掌掐着魏文熙的脖颈。 在这种时候,她无论如何都得表现得害怕,带着哭腔喊道: “夫君,你别管我了。自己走吧。” 柳明臣眼角一抽,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还演呐…… “娘子,该如何是好啊?为夫舍不得丢下你。” 那就大家一起演深情呗。 只是柳明臣人高马大,说这话的时候让对面的完颜破看着有些不适。 柳明臣一步步靠近。 完颜破只见快到他攻击范围内,怒吼道: “你不要再过来了。” “夫君,你我怕是今世无缘,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魏文熙情真意切,甚至哭出了眼泪。 “你们够了没啊?别再恶心我了。” 完颜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自己是丑角的感觉。 魏文熙有些担心柳明臣一不小心就把完颜破灭口了。 她只好自己出马,趁乱用手指在完颜破身上轻轻一点。 完颜破只觉呼吸一滞,气血倒流,头晕目眩。 这个女人会点穴? 刚才都是诓我的? 他只觉自己手脚开始卸力,甚至连刀片都拿不住了。 完颜破拼尽力气把魏文熙往旁边的山沟里一推,趁着柳明臣扑过去拉魏文熙的空档,用最后的余力逃跑。 差点被这个女人算计得阴沟里翻船。 柳明臣把魏文熙拉了上来,两人身上都被山泥打脏。 “无恙吧?” 柳明臣检查她的手脚,以防滑下山沟的时候擦伤。 虽然她爱演,但也是真摔。 “无碍。” 魏文熙假装惊恐过度,紧紧地抱住柳明臣, 手里向远处的傅乔打手势,让他们跟着完颜破,不要打草惊蛇。 柳明臣环过魏文熙的腰,翻身上马: “那我们回去拜堂?别误了吉时。” 他对这个聪明的女人很感兴趣。 “好。”这也是魏文熙对他的认可。 第10章 新婚之夜 在柳明臣的快马加鞭之下,两人刚好在吉时之前赶回了柳家。 柳劲和方俏梅也没问柳明臣,为何是骑马过来的? 一家人急急忙忙地推搡着新郎新娘进门拜堂。 柳明臣轻轻地牵着魏文熙的手,缓步走过地上的红毯,直直地走到了自家叔婶跟前。 两人先拜天地,又拜高堂。 魏文熙眼眶忽然一阵酸涩,要是此刻魏如是在就好了。 碍于身份,他来不了。 魏文熙不知道的是,魏如是早早派人清空隔壁宅院, 登上院台,戴着面具看着她拜堂。 魏如是此生唯一能信赖的人,今日出嫁了。 当年深宫纵火,娘亲为了护他被大火烧断的横梁活活砸死, 死前叮嘱他好好活着,照顾好妹妹。 那日之后,不过八岁的他忽然就成了大人了。 再往后,他经历过九子夺嫡、佞臣当权、后妃摄政, 多少次死里逃生活过来,都是母亲的这句嘱咐支撑着他。 今日,他感觉母亲应是跟他同在此处, 看着魏文熙嫁得好夫婿,火场上的双眼应该能闭上了。 夫妻对拜时,魏文熙有过一秒的游移, 不论她愿与不愿,此生怕是要与这个男人产生干系了。 柳明臣也注意到她那片刻的愣神,许是她对未可知生活的一种犹豫。 他不喜欢恭顺的人,尤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附属品。 他希望迎娶一个活生生的女子,这个指婚来的妻子似乎正合他意。 拜堂结束之后,魏文熙在婚房独坐。 无聊得紧,她从袖中抽出一卷袖珍的兵书细细研读。 只是无论如何,兵书上的字都进不了她的心里,她的心思全在完颜破身上。 既然完颜破来了,他哥哥完颜不败极可能在城中。 他们会藏匿何处呢?是城中有人接应吗? 魏如是登基两年有余,突厥多次进犯。 据影宫打探的消息,这个城中的多方势力超出他们兄妹所估计。 若不是魏文熙看准机会帮助魏如是夺权,而后又清洗了一波老臣子。 这座城怕是早就被突厥兵所攻下。 如今完颜家仍按兵不动,怕是摸不准影宫的势力,仍有所忌惮。 一旦他们彻底渗透魏国,不难想象便会国破家亡、血流成河。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魏文熙故意让魏彩欺负,再让魏如是故意偏袒,顺势放出风声。 等突厥兵留意到魏彩这根软肋,主动出手,为影宫肃清突厥势力打开一道口子。 她也在赌,赌完颜不破会找她合作。 完颜不破本身就是庶子上位,据说曾被嫡子虐待夹断十指。这样的人对嫡庶之争极为敏感。 魏文熙找个机会再给柳明臣拔个要职,就等完颜不破会不会给她抛来橄榄枝。 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脚步稳得生风。 魏文熙把兵书藏回袖中,披下盖头。 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阵凛冽的风,房内的火炉也被风吹得噼啪响。 柳明臣赶紧关好门,径直走到床边,在魏文熙身边坐下。 “夫君这么快便回了?”魏文熙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距离拜堂不到一炷香时间,怕是他连席都没吃,敬了酒便回来了。 “嗯。” 柳明臣随口应了一声,又从怀里掏了出两块用布巾包好的桂花糕,放在她手里。 魏文熙看着手上的糕点有片刻愣神。 “不饿?”柳明臣问。 此时,柳明臣已经用竹竿挑起了她的盖头。 魏文熙抬眸的瞬间,刚好对上了柳明臣低头的视线。 魏文熙的肚子叫了起来。 柳明臣微微蹙眉,“快吃吧。” 魏文熙随口应了一句,便打开布巾,拿起桂花糕吃了起来。 她不愿柳明臣细问,深究起来还得编故事,累得慌。 绵密的桂花糕入口,她的胃感到一阵暖意。 她平日事忙,都是想起来才吃饭,胃早就没有知觉了。 这种猝不及防的温暖感让魏文熙也放松了下来。 两人默契地没有追问白天的事。 柳明臣脱去鞋子、卸下外衣后,便与她并肩坐在床上。 两人都没有动作。 魏文熙心里有些打鼓,她并不想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圆房。 柳明臣却忽然转向她,为她卸去头冠。 他的手指触及她的嫁衣时,魏文熙一阵剧烈的咳嗽。 柳明臣为她顺背,这咳嗽却如暴风骤雨一般越演越烈。 “还好吗?”柳明臣关切地看她。 话音刚落,魏文熙吐了一口血。 柳明臣紧张地抓过她的手腕。 魏文熙朝他别过头摆摆手。 柳明臣忙把装了水脸盆端来,蹲下帮她擦嘴:“怎么了?” “夫君,其实……”魏文熙欲言又止。 柳明臣抬头看她,“怎么了,你说。” “其实我身染恶疾,无药可治。”说罢,她又咳了两声。 “嗯?”柳明臣皱了一下眉,“怎么回事?” “儿时逃荒,染了风寒,伤到了肺,病根未出,如今只是吊着命。” 柳明臣默了默,张嘴许久,只挤出两个字:“莫怕。” 魏文熙叹息道,“夫君,你我是御前赐婚,我知你不敢抗旨才娶我。 “可惜我身体有恙,无法圆房,也无法为你留下子嗣。 “过段时间,你若想和离,或是纳妾,我都能接受。” 柳明臣低头不语,漆黑的双眸里见不到底。 魏文熙吐血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把手搭在她脉上,就怕她是真有事。 确认过她身体无恙后就配合她演,不过是想看她到底意欲何为。 原来只是不想圆房啊,何必如此咒自己? 柳明臣看着她的眼睛道:“无碍。” “嗯?”轮到魏文熙惊讶了。 “我对子嗣并不在意,平日事务繁忙,在后宅时间不多。” 魏文熙品了一下他的言下之意是,对女子没有兴趣? 那他们倒也不是不能和平相处。 柳明臣自顾自地脱去外袍,躺在床上:“娘子要歇息没?” “嗯。”魏文熙爬到里侧,在柳明臣熄灭烛火之后,才脱去了外衣躺下。 天冷刺骨,身旁的柳明臣身体温度很高,靠近他的手臂都能被热气所侵染。 魏文熙转身背对他而睡,不想接触到陌生的气息,身体与他拉开距离。 柳明臣居然也侧身,双臂搂住她的腰,双手收紧,胸膛贴在她的背上。 魏文熙身体有些僵硬,硬是克制住了动手的冲动。 “柳家男子不会和离,也不会纳妾。” 说罢,柳明臣在她的耳垂上亲了一口,而后呼吸均匀地睡过去了。 魏文熙忽然想起柳明臣亲的地方正是完颜破隔着喜帕碰到的地方。 她的脸颊随之烧了起来。 第11章 下马威 魏文熙这厢与柳明臣同枕而眠。 那厢,魏彩快发了疯。 她一觉醒来,喜轿已经进门了,却听到一阵嘈杂声。 掀开花轿的帘子,她发现自己居然被抬进了宰相家,而她原定的夫婿周旭通已经被人一箭毙命。 怎么会这样? 我这是被暗算了吗? 魏彩气急败坏,她本想找轿夫问罪。 抬轿之人早已溜得没影。 周旭通又是她自己雇人杀的。 现在还得自己落得一个进门寡妇的名头。 她是真的有冤无处诉。 她一气之下,跑回皇宫想找魏如是哭诉,却被告知魏如是到北郊祭祖数日。 这番闹剧除了魏彩之外,所有人都知道。 魏如是自然也早早地溜之大吉。 魏彩发髻凌乱,在宁曦宫内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扇,看谁都觉得是在嘲笑她。 她一想到今夜魏文熙已与柳明臣拜堂,气得连床帏都拆了,咬牙切齿道: “柳卿,你只能是我的。” 她魏彩想要的东西从来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寅时,魏文熙准时睁开眼。 平日她就是这个时间起来处理公务,如今嫁入了柳府,还是习惯了在这个时辰醒来。 身旁的男人也有了动静。 他收回搭在魏文熙腰上的手,轻轻起身,唯恐吵醒了她。 魏文熙听到柳明臣更衣时极力压制衣服的摩擦声。 这个男人比她预想中的要体贴。 临出门前,他还往火炉里加了柴。 最后再回头看一眼,这才轻轻推门出去。 他今日该是皇兄有召吧。 确定他走后,魏文熙才翻身起床。 傅乔还没带回来消息,不知这个完颜破跟得如何了。 她翻开其他呈上的公文,若是有旁人一瞧,定会十分吃惊: 一个弱女子批的全是军中要事,并在上面落下沈棋的官印。 沈棋这一名号在塞北可比兵符还管用。 征战多年,士兵们都服他。 辰时刚过,方俏梅和柳音芝便骂骂咧咧地推门进来。 魏文熙装作刚从床上爬起,揉了揉眼睛。 她方才听到脚步声,特地躺回床上假寐。 方俏梅一进来,指着魏文熙的鼻子就是一通臭骂: “你一个新妇竟敢睡到辰时?不知要给公婆敬茶吗?” 魏文熙淡然开口: “据我所知,你们不过是叔父婶母。” “那又如何?”方俏梅扯着大嗓门: “养母比亲娘大。我们把臣儿拉扯大了,还不配喝你一杯茶?” 魏文熙没接话,不知这会不会也是柳明臣的想法。 “臣儿一大早就出门面圣,你也不知道做些早点,让他饿着肚子出门?” 方俏梅昨夜是越想越气,就因为这个魏文熙害得他家的摇钱树仕途不佳。 昨天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险,两人脏兮兮地回来。 她一股邪火,就等着今日魏文熙落下把柄好借题发挥。 柳音芝给方俏梅抚顺胸口顺气: “娘,气着自己不值当。” 转头对魏文熙大呼小叫: “你以为你是谁?还给我娘请安。” 魏文熙简单地套了一件外袍便起了床,对着方俏梅福身请安: “婶母莫急,熙儿这就向您请安。” 柳音芝在旁边厉声道:“不知道新妇要敬茶吗?” 家里的下人听着声音,都聚在门口看热闹。 魏文熙利落地回道: “堂妹如此了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过人呢。” 下人们噗嗤一笑。 柳音芝脸都绿了:“你说什么?” “我说堂妹提醒得是。” 魏文熙低着头,提起桌上的茶壶就给方俏梅倒了一杯茶: “婶母请喝茶。” “不知道敬茶要跪着敬啊?” 方俏梅故意幸灾乐祸地说:“还是说你娘没教你?” 魏文熙手指用力地捏着茶杯,你们什么人敢提我娘? 跪你? 你可真稀罕自己啊。 只见魏文熙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连杯子都拿不住。 茶杯中的沸水全泼在方俏梅身上。 方俏梅指着她:“你你你……怎么回事啊?” 魏文熙从嘴里喷出一口老血,精准地喷了方俏梅一身。 方俏梅尖叫着赶紧弹开。 魏文熙擦擦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婶母莫怕,熙儿这是旧疾了。” “你你你这是什么病啊?” 柳音芝扶着方俏梅退到门口问道。 “我这是肺病。大夫说,轻易不会传染的。” 说罢,她又朝方俏梅咳了几声。 方俏梅吓得脸色煞白,几近晕厥。 见她们还不走,又朝着柳音芝咳了几声,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娘,我们……我们赶紧去更衣。” 柳音芝说罢,自己松开了搀扶方俏梅的手,让其他丫鬟过来扶着。 霎时间,门口的小厮全都不见了,不知道谁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魏文熙叹了一声,血包不要太好用。 第12章 厨艺 方俏梅更衣过后,仍是后怕,怕被魏文熙的血溅到,染了疾。 她只觉自己的身体虚弱无力,柳劲连忙为她请了郎中。 郎中只说,无传染之理。 但方俏梅不信,甚至觉得自己的肺已经有异样了,忍不住要咳。 她一边咳,还一边与柳劲哭诉: “娶了个不祥女就算了,还犯了痨病,昨夜进我们家门,都不知道有没有传染我们。 “臣儿怎么能娶这样的人,真是家门不幸啊。” 柳劲劝慰她莫想太多,要真会传染,现在全府上下早就遭殃了。 方俏梅后知后觉: “这么说,那女人是故意吓我?我一定要跟臣儿说道说道。” 柳劲斜了她一眼: “若不是你一大早就去找人家麻烦,人家至于这样吗?” 方俏梅嗔怪地拧了他一下。 “你就休要再管了,臣儿的事就让他自己定夺。”柳劲发话。 “我也是心疼臣儿。要是之前让臣儿娶了沈家闺女,不就没现在这事了嘛?” 柳劲脸色一变: “莫要再提沈家之事。” 柳明臣寅时便到寒峰山面圣,但圣上未说要事,只是邀他一同看了日出,不多时便让他回家。 他心里暗忖:这不是有病吗? 他面上不显,骑着马迎着北风风尘仆仆地赶着回家。 他知道自己婶母的秉性,生怕回来晚了,她就去惹了魏文熙。 若真如此,遭殃的大概率会是他婶母吧。 柳明臣的书童小四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把早上魏文熙和方俏梅的冲突绘声绘色地演了一遍,直到看到柳明臣沉下脸,才知道他生气了。 不过,后宅吵架,他生什么气啊? 厨房里,魏文熙正好把一碗素面端了出来,转头就看到赶过来的柳明臣。 两人对视了几秒,谁也没有先发话,倒是柳明臣的肚子叫了起来。 “唔,你要吃吗?” 魏文熙看着自己刚做好的热腾腾的面,出于礼貌问道。 真的只是礼貌而已。 “吃。”柳明臣斩钉截铁地说。 魏文熙心里腹诽,那你多少有点没礼貌了。 柳明臣走过去,端过她手里的面放在桌上。 看了一眼这清汤寡水的面,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丝可怜她? 他转身走向灶台,挽起袖子,利落地开始切肉和菜,重新起锅煮了一份面,甚至还在里面窝了个蛋。 一碗三丝鸡蛋面上桌,香气直钻魏文熙的鼻子里,她吞了吞唾沫。 平日,她公事繁忙,吃饭都是随手对付,但其实她爱极了美食。 柳明臣把自己煮的三丝鸡蛋面放到她面前,顺手递上了筷子。 自己则吃起了她那早已坨掉的素面,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柳明臣抬头见她没有动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笑着问道: “不饿?” 魏文熙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他看得呆了, 赶紧夹了面入口,入口又被滚烫的面烫到。 柳明臣盯着她,许久才蹦出一句: “汤热,夫人吹一吹。” 魏文熙觉得脸颊有些烫,她并不擅长应对这种情景。 她赶紧到炉边舀了一大勺辣椒下去。 柳明臣看着她的动作,“你吃那么辣?” 魏文熙点点头。 柳明臣吃了几口面之后,开口说道: “早上的事我听说了……” 魏文熙停下了筷子,这是…… 要秋后算账? “是婶母做得不对,需要我让她给你道个歉吗?” 柳明臣挠挠头,后宅之事他不擅长处理。 魏文熙眼睛瞪圆,没想到柳明臣竟是站在她那边。 “无碍。”魏文熙随口答了一句便继续吃面,嘴角都隐隐勾起。 柳明臣忽然抬手揩了一下她的脸蛋。 魏文熙的脸一下就烧了起来,柳明臣明明是榆木疙瘩一样的性格,怎会有如此亲昵的动作? 柳明臣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淡然地跟她说: “染了炉灰。” 魏文熙埋头吃面,怎么看都像是害羞的模样。 柳明臣认真地看她: “夫人,你都没有随身丫鬟,可要收一个?” 魏文熙本想摇头,转念又想起男人这么提的时候,一般都是要把自己的相好安插进来,便反问道: “夫君可是有中意之人?” 柳明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魏文熙以为他是要借机收丫头,赶紧摆手: “我只是觉得夫人你闲来该是希望有人服侍。” 说起服侍,她便想起在幽兰谷里伺候她多年的小童十三。 第13章 何时看过价钱? 十三是塞北北牢城的孤儿。 北牢城地处魏国与突厥边界,当年突厥忽然来犯,重重包围直取北牢城。 十三的父母是北牢城的守将,不愿开门投降,硬是在粮草被断的情况下扛了十四天。 那时,魏国大将投敌,军中群龙无首。魏文熙初到塞北, 以沈棋之名整顿军纪,提拔了副将, 并以声东击西之计,引开了突厥兵。魏兵直接进驻北牢城守城。 可惜,魏文熙还是来迟了。 城中已饿死了无数百姓,其中便有十三的父母。 十三的父母临死托孤,魏文熙收下了十三,一直带在自己身边, 提醒自己百姓都在等你,莫要再来晚了。 这么多年来,最懂她的还是十三。可如果把十三带到柳府来, 必定要说很多谎话来圆谎,而且新妇带男童进府,也会遭诟病。 想罢,魏文熙垂下眼眸,认真地对柳明臣说道, “我知道夫君是疼惜我,但我多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我觉得如此便好。” 柳明臣听了她的话,竟然有些心疼。 她怎么说都是皇家血脉,过得却是如此简朴。 等到一碗面下肚,柳明臣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魏文熙可能是骗他的, 他竟有一瞬间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她。 柳明臣看着魏文熙的脸,在思考魏文熙到底是怎样让他放下戒心。 “你看什么?”魏文熙问他。 柳明臣这才想明白,魏文熙的脸未施粉黛,头发也是用一个小木棍随意盘起, 这样竟有一种极其松弛的美,跟他那早逝的娘亲一样。 其他女人见他都化着极精致的妆,行为举止也都讲究, 哪怕是逢曦长公主也都露出过惊艳谄媚之色。 唯独魏文熙并不会刻意讨好巴结他,始终跟他是平等的关系。 想来,魏文熙素雅该是和不用佣人一样,是因为穷的缘故。 念及此,他又想起魏文熙破费给他家人买首饰的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们去买些东西。”没等魏文熙拒绝,柳明臣便牵着她出了门。 雾气氤氲,青石板路濡出了水珠。 柳明臣撑着纸伞和魏文熙走在街上,还特地把伞往魏文熙那边让了让。 他身材高大,下颌线如刀锋削过一般利落,虽神色冷淡,也引得路上的女子频频回头。 魏文熙本来长得也不矮,算是京中标准男子身高,站在他身旁竟有一种小鸟依人的娇弱感。 柳明臣给人的存在感过于强烈,想忽略他都难。 魏文熙样貌素雅,本不是容易被记住的模样。 此刻,她与柳明臣走在一起,也把她的淡雅温婉给强调了出来。 柳明臣拉着魏文熙到胭脂店,他不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便侧头看魏文熙。 魏文熙似乎也很苦恼,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她该不会是没买过吧? “全部包下吧。”柳明臣对掌柜的说。 “啊?”魏文熙一惊,怎么就全部包下了? 她不知道怎么挑,纯粹是因为平日都有人替她打点这些。 “嗯。全部包下。” 身旁的男人付过钱后,便把东西都拎上。 两人继续逛街。 没两步,两人路过一家布料店。 柳明臣看了看魏文熙身上素雅的衣裙,便走了进去,挑了两匹艳色的布料。 “掌柜的,做两身新衣。” “啊?”魏文熙刚惊呼出声,掌柜的便拿着软尺给她量身。 魏文熙挥了挥手,“不用特地做衣服。” “买都买了。” 柳明臣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满意,勾唇笑了。 魏文熙想起魏如是每月都会给她添新衣,根本穿不完,没必要破费。 这种硬塞过来的劲头,比她哥还有过之无不及。 两人从布料店里出来,魏文熙事先声明:“我不缺东西,不要再乱买了。” 柳明臣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索性逗逗她:“夫人,柳府还住得习惯吗?” 魏文熙挑眉:“若是不习惯又能如何?” “若是不习惯,我们另买府邸搬出去住如何?” 魏文熙轻呵一声,“府邸也能说买便买?” 柳明臣侧头看她:“为何不可?” 魏文熙挑眉看他,虽说男子都喜欢夸下海口逞英雄,但这就有些过了。 莫说他目前还未封官,哪怕他真进影宫,一个月俸禄也就几百两。 傅乔在影宫效力十年,尚未敢提买宅邸。 柳明臣凭什么? 他是不知京城地价有多贵吧? 魏文熙随意指着旁边一幢宅邸,“夫君可知这宅子多少银两?” 柳明臣看向这座宅子,也不大,不过三百平左右,装潢也不讲究,想来不怎么值钱吧。 “还真不知,很贵吗?”柳明臣歪头看她。 像这样的宅子他从来都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什么时候看过价钱? “这幢宅子至少一万两。”魏文熙恨铁不成钢。 又是一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败家子。 “哦,一万两啊。” 柳明臣真没觉得一万两是什么大钱。 因为他其实是京中首富。 他自幼颇有经商之才,虽然柳家财产和皇帝赏赐最后都落入了叔父婶母之手, 但他父亲还没过世时,他早就拿御前赏赐不断投资。 如今京中过半产业都是他的,还不算其他大小城镇的资产。 要真算起他的资产,恐怕国库都难敌。 不过,这些事他从未声张,只当副业随便做做,平时皆由好友秦喜墨代为操持。 如今他看魏文熙颇有小管家婆之势,心中欢喜。 他的妻子之所以不买东西,都是为了替他省钱。 这让他感觉通体舒畅,他决定暂时先不告诉魏文熙。 “看你还敢不敢随便乱说。”魏文熙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柳明臣笑了笑,说是不敢说,做是得做。 是时候建个真正的柳府了。 之前一直住着,是舍不得祖业,如今已成家,也应当有自己的地盘。 想罢,柳明臣追了上去,把她拉进了专卖饰物的玲珑斋。 “还买啊?” 说实话,比起逛街,魏文熙更想回去处理公务。 “宅邸以后肯定会有的。现在先买些小物什不碍事。” 掌柜淑芳是个身段玲珑有致的娇娘,她热情地让两人随便挑选。 魏文熙本是看不上这些普货,眸光一扫看到了镇店的一支紫金琉璃钗,多看了两眼。 “夫人真是识货啊。这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紫金琉璃钗。” 淑芳热情地介绍。 魏文熙当然识货,因为那是突厥的货。 突厥与魏国中断贸易往来已有十年,如今突厥的货大咧咧地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是巧合。 魏文熙拿起这个簪子仔细辨认,确定是突厥的货,簪子背面还有突厥家族暗印。 她没有声张,打算回头让影宫的人过来调查。 “包下这个簪子。” 柳明臣轻描淡写地付钱买下了簪子。 魏文熙扫过价目牌,得整整五百两银子呢。 柳明臣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轻声在她耳边道: “夫人不必为我省,你喜欢什么,我都买得起。” 魏文熙挑眉看他,是什么给了他底气说出如此霸道的话? 对视间,一个霸道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这簪子我要了。” 第14章 柳某从不怕得罪人 魏文熙和柳明臣回头,那人便是逢曦长公主魏彩。 淑芳犯了难,轻声劝,“这位姑娘来得不巧,这簪子刚刚卖给这位公子了。不如你再选选别的。我们店还有其他镇店之宝呢。” 魏彩穿着一身刺目的红衣,上前看着柳明臣道, “不,我就要这簪子。” 柳明臣取过簪子,转向魏彩,魏彩娇羞地低头以为要给她戴上。 谁知,柳明臣又转了半圈,当着她的面把簪子别到了魏文熙头上, “姑娘可惜了,这簪子与我妻子更配。” 魏彩震愕,之前他跳水救自己,如今竟是不认得了? 她魏彩虽不是什么天姿国色,但从未有人敢不认得她,思及此她勃然大怒, “你不知道我是谁?” 柳明臣当然知道她是谁,但却并不打算卖这个面子,打定主意装傻。 他显出一副无辜相,说出的话能气死人, “在下与姑娘并未见过。” 说罢,他看向魏文熙,“夫人,我们走吧。” 魏文熙觉得好笑,她是没想到京中小霸王逢曦长公主魏彩,竟在柳明臣这里吃了瘪。 魏彩气急败坏地拉住柳明臣的衣袖, “柳卿,我是逢曦长公主魏彩。” “哦,原来是长公主啊。” 说罢,他便把衣袖从魏彩手里抽出来,掸了掸,像是染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魏彩更加生气,如今朝上文武百官都巴不得与她攀上关系,他柳明臣凭什么无视她? “柳卿,我要那簪子。”魏彩居高临下地说道。 “与我何干?”柳明臣头也没回。 魏彩故意绕到他跟前,拦住他。“你得给我!” 这个男人无视她,她便偏要挤进他眼中。 “长公主这是要当街抢百姓的东西?”柳明臣语气中带着嘲弄。 魏彩指着魏文熙说道,“她不配戴我看中的簪子。” 魏文熙心中嘲弄,你看中的男人都是我的,何况这簪子。 柳明臣轻呵一声,挡在了魏文熙面前, “这簪子是我买的,我倒觉得是你不配。” “什么?你为了她顶撞我?”魏彩恼羞成怒,抡起拳头要打柳明臣。 柳明臣往后一躲,没让她的拳头挨到。 他那种眼神又出现了,看着魏彩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污秽之物。 “逢曦长公主,昨日不是你大婚吗?怎么没见驸马陪你出门啊?” 魏文熙故意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听见。 这条街本就是京中最热闹的商业街,如今她一喊,大家都知道那位上门寡妇逢曦长公主就在这里。 不少人都停步驻足,对着魏彩议论纷纷。 魏彩自觉丢脸,用手指指着魏文熙,“你……你给我等着!” 魏文熙无所谓地耸耸肩。 柳明臣居然为了自己得罪魏彩,这倒是出乎了魏文熙的预料。 她轻声对柳明臣道:“长公主善妒,你今日这番表现估计已经触怒她了。” “我没对她怎么样吧。”柳明臣摊手,带着玩味看她,“倒是夫人你一点都不怕啊。” 魏文熙轻硒,“我早就无所谓了。” 柳明臣定睛看她。“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她欺负你。” 魏文熙失笑,“你日后还要入朝为官,得罪她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柳明臣毫不在乎,“柳某从不怕得罪人。” 魏文熙只以为他是恃才傲物,殊不知他是手有余粮气势足。 不论如何,柳明臣刚才对她的维护都让她感觉暖心,她真诚道,“谢谢。” 柳明臣挑眉,“哦?怎么谢?” 魏文熙扯了扯嘴角,难道你没听出来是客套吗? “你想怎么谢?” 柳明臣认真想了片刻,“礼物。” “礼物?” “嗯。”柳明臣点点头。 他想到婶母和柳音芝都有礼物,他却没有,一直耿耿于怀。 魏文熙失笑,“那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夫人你准备的就行。” 柳明臣不缺外物,只想要魏文熙的心意。 “行。”魏文熙应了下来。 月上柳梢,魏如是和魏文熙在东郊琴瑟楼见面。 屋内,香薰袅袅,不远处浪声哗然。 魏文熙刚坐下,魏如是便命骆公公端上御厨做的胡辣汤。 那是魏文熙最爱的一道汤品。 “熙妹,见你一次愈发不易啊。”魏如是感慨。 为了见魏文熙,他还找了个由头,让柳明臣从南城送信到北郊,好让魏文熙能掩人耳目地出门。 “还不是皇兄你非要我嫁人。”魏文熙嗔怪道。 “白天魏彩的事,我听说了。柳明臣待你不错,熙妹考不考虑把你的身份告诉他?到时候我们便不需要偷偷摸摸见面了。”魏如是给她倒茶。 魏文熙想了想,“日久方能见人心。如今还为时尚早。” “都由熙妹定夺。”魏如是看着今夜的月亮,特别圆。 “皇兄早上约见柳明臣是为何事?”魏文熙随口提了一句。 魏如是托着下巴,“并无大事,我寻思着该让母亲看看他,便把他叫到母亲坟前小叙。” “皇兄似乎对他很是器重。” 魏如是轻叹,“如今朝中无人,老臣结党营私,年轻一辈蝇营狗苟。 “难得出一个才子,还不畏王权。 “他今日顶撞魏彩一事,我有耳闻,朝中大臣亦然。” 魏文熙轻笑,倒是让他误打误撞打响了名声。 “对了,熙妹。我想让徐嬷嬷作为你的贴身佣人,跟你回柳家伺候你。你意下如何?” 徐嬷嬷是魏如是的乳母,深宫中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了。 魏文熙摇摇头,不肯答应。 “熙妹,在深宅不同往日,没有佣人可是要被欺负的。其他人我也信不过,徐嬷嬷也知道你的身世,她来照顾你,我也放心。” 魏如是知道妹妹执拗,轻声劝她。 “皇兄,要是徐嬷嬷跟我走了,你在宫中便无人了。” 魏如是摇摇头:“宫人多一个,我便多一分牵挂。” 魏如是的话让魏文熙有些心疼,但事实也正如魏如是所说,多一个心腹,便多一个软肋罢了。 帝王不得有情。 魏文熙终于还是松口点头。 送走魏如是和骆公公后,傅乔翻窗入厢房。 “完颜破的下落呢?”魏文熙在房中细细品茶。 傅乔面露难色,片刻才开口,“卑职跟丢了。” 魏文熙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不怒自威,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提头来见。” 第15章 大理寺少卿 傅乔低头复命,“我们跟他到林中深处,一个蒙面男子带着突厥兵过来接应。而后……” 而后,那蒙面人竟甩出了一个弹药筒,忽然数道强光刺来,林中如坠白昼。 傅乔等影卫正对强光,眼睛片刻目盲,适应过来的时候完颜破已被救走。 傅乔呈上那弹药筒,魏文熙用手指轻捻里面残留的粉末。 十年前,突厥兵无论是战术还是武器装备都比魏国要简陋。 但近两年,突厥兵力猛然攀升,各种层出不穷的小玩意被用于攻城掠地。 虽然魏文熙警惕用计躲过,但手下人单独行动却很难不中计。 如今突厥兵为救完颜破甚至动用闪光弹药,可见真有大人物进京。 恐怕只能是完颜不败了。 “那之后没派人搜城?”魏文熙追问。 “搜了。无影无踪。” 魏文熙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黑棋子。 傅乔半跪道,“主人,是我队轻敌了。卑职愿听罚。” “罚一年俸禄。”魏文熙面不改色道,她摘下头上的簪子,“彻查这根簪子的来源。” “是。”傅乔刚拿着簪子欲走。 “等一下。” 魏文熙把他叫住,“谁允许你拿走这簪子?” “呃……”傅乔一愣,把簪子递回给魏文熙,“那卑职回去画个画像。” “还有事。”魏文熙摸摸鼻梁。 “主人请讲。” 魏文熙沉默了片刻,问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傅乔一愣,他家主子这是铁树开花了? 魏如是刚回宫中,魏彩就不顾骆公公的阻拦冲到殿前。 “皇兄,你得替我做主。”魏彩嘟着嘴说道。 魏如是捏了捏眉心:“又发生何事了?” 魏彩愤愤地说: “今日我出宫逛街,遇到了柳卿和魏文熙。他们二人当众顶撞我,害我没了面子。那定是魏文熙的主意。” 魏如是轻叹一口气:“他们无缘无故为何顶撞你?” 魏彩轻哼一声:“那是因为我看中一根发簪,他们不愿意让给我。” “集市中都是公平买卖,人家为何非要让给你不可?” “就凭我是长公主啊,他们不让就算了,还出言奚落我。”魏彩面带委屈,“现在所有人都说我是上门寡妇。皇兄,你一定得教训教训他们。” 魏如是问她:“你说当如何教训?” 魏彩叉着腰说:“自然是让柳卿把魏文熙给休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耀武扬威。” “彩儿,不过是口头过节,何必介入人家夫妻之事?”魏如是劝道。 “皇兄,你不是很喜欢柳卿吗?刚好周旭通也死了,你让柳卿把魏文熙休了,再把他纳为驸马,岂不美哉?” 这才是魏彩心中所想。 “柳卿已然婚配,彩儿莫要再打他的主意了。” 魏彩不服:“他本就是我看中的人,若不是你指给魏文熙,肯定是要给我的。我非要他不可。” 魏如是渐渐也失去了耐心:“彩儿,莫要当他人的第三者!” 魏彩嘴硬:“我非要当第三者。” 魏如是龙颜大怒,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 “你可是忘了我们额娘是怎么死的吗?” 魏彩噤了噤声,他们的额娘是因为宠妃谗言而失宠的,这一直都是魏如是的雷区。 “朕罚你禁足三日,好好想清楚,莫要再纠缠柳卿。”魏如是说罢,便从偏殿回了后宫。 “皇兄……”魏彩还想跟过去。 魏如是却不再搭理她。 骆公公上前:“长公主还是请回吧。” 今日是柳明臣第一次上早朝,他并未封官,穿着一身墨色长衫立在官员末尾。 他仪表堂堂,气度矜贵,朝前众臣难以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但都仍在观望。 毕竟他的成婚对象是皇家庶女魏文熙,昨日又在闹市得罪了逢曦长公主,能否得到重用仍未可知。 他们不急着站队巴结。 与他一同而立的还有榜眼周勋和探花李立清。 周勋是宰相周饶的庶子,在家虽不受待见,性格仍桀骜不驯。 他看不惯柳明臣翘着手倚在堂前柱子上嗤笑着看文武百官。 李立清则是真正的庶民出身,憨厚老实,半点官场之道都不懂,正与柳明臣探讨先朝礼学。 皇上穿着龙袍从后殿出来,朝中大臣一并噤声,并排施礼,直呼万岁。 皇上魏如是虽是少年登基,但极有治世之才,不多时便处理好百官所报的琐事。 正欲宣退朝,宰相周饶低头出列喊冤。 魏如是眼皮都未掀,沉声问一句,“宰相所为何事?” 周饶跪倒在堂前,“禀皇上,犬儿前日大婚之际遭暗杀,如今仍未寻得真凶。望皇上明察。” “大理寺卿!”魏如是提了提声音。 “臣在。”大理寺卿高复出列。 “驸马一案仍未寻得真凶?”魏如是质问。 “回皇上,真凶已然进了大牢了啊。”高复斜了周饶一眼。 “哦?那缘何今日周宰相堂前喊冤?” 周饶再次磕头,“禀皇上,小人在大婚现场曾瞧见了行凶之人的模样,但大理寺抓的真凶与其相去甚远,凶手仍逍遥法外啊。” 魏如是翘了翘下巴对高复,“哦?你们大理寺如何办案的?目击证人的口供你们都不听的吗?” “回皇上,那人已经招认了罪行,包括行凶经过我们都核实过的。” 高复仗着自己是前朝元老不卑不亢地回应。 魏如是眯了眯眼,“那宰相的话你怎么看?” “自是宰相老眼昏花看错了罢。”高复语带讥讽。 众官哗然,他是丝毫不把宰相放在眼里。 “你们二人各执一词。那这样吧,柳明臣出列。” 柳明臣从殿尾出列,“草民在。” 众官皆看向柳明臣。 “朕命你任大理寺少卿,彻查驸马之死的真相,限三日内找出真相。你可做到?”魏如是微掀眼皮看着他。 柳明臣抱拳,“臣遵旨。” 魏如是顺手给榜眼周勋封了翰林院学士,任探花李立清为大理寺寺正辅助柳明臣后,悻悻然退朝。 堂前,周饶和高复两人目光交战几百回合,文武百官皆避退。 高复转身退朝,路过柳明臣身边时,看都不看他冷冷地说,“午时之前到大理寺报道。” 那态度明晃晃地就是不欢迎。 柳明臣没什么感觉,李立清倒是犯了怵。 第16章 谁是当家主母? 柳明臣被封为大理寺少卿、官拜四品的消息传回了柳府。 方俏梅乐得开了花,连柳音芝都觉得自己的腰杆都直了,以后京中贵女圈聚会看谁还敢不邀她。 柳劲则更低调一些,让她们不要太过招摇。 她们怎会听? 柳明臣刚刚早上封官,下午方俏梅就约了京中阔太太上门小叙。 阔太太们当然也很给面子,毕竟官位落定,柳明臣又成了值得巴结的香饽饽。 方俏梅像只张扬的母鸡,在院中横着走,看到一位阿姨走进柳明臣的院落。 “你谁啊?”方俏梅叫住来人。 来人低眉顺目地答,“回夫人,我是柳夫人请来的佣人。” 方俏梅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女人,四十好几的年纪,看着慈祥老实,只可惜是魏文熙请的人。 方俏梅面带嫌弃,“你知道谁是当家主母吗?来柳府都不来见我,谁给你批的月钱啊?” 魏文熙闻声出来,“婶母,她是我请来的徐姨。” “哼。你那么娇贵吗?家事不会自己做。想要花我家臣儿的钱来请佣人?” 方俏梅语带讥讽。 “婶母莫急。徐姨的月钱由我来发。” 方俏梅啧了一声,“你嫁进来了,也不知道拿钱给臣儿补贴一下,就知道贪图享乐,请佣人做事。我们柳家没你这种不知节俭的媳妇。” 徐嬷嬷一听这话就怒了,冷哼一声, “有些人屁股最好放正一点。柳府是姑爷的祖宅,按道理说当家主母该是我家小姐。有些人鸠占鹊巢久了还当是自己的窝,这要得吗?” 徐嬷嬷是什么人啊,宫斗人宫斗魂,更何况她家小姐还有圣上和影宫撑腰压根不带怕的。 她一看这态势,圣上把她派过来就是对的。 她尊贵的小姐怎能跟这种垃圾人拉扯。 方俏梅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老实的徐姨居然敢回嘴。 她声音提了八度,“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这是谁家?” “这是柳明臣的柳家。”徐嬷嬷重复了一遍。 “谁说这是柳明臣的柳家?”方俏梅气急败坏了。 “用得着谁说吗?我家小姐是御前赐婚才嫁进来的,要是这里不是柳明臣的柳家,那便让姑爷分家。”徐嬷嬷叉着腰说道。 方俏梅咬牙切齿道:“你一个奴才敢挑唆主子分家?” “我家小姐嫁过来这些时日了,你该把姑爷的家当拿出来,让我家小姐来管。自己占着便宜,还欺辱我家小姐,这就是你们大户人家的做派?” 徐嬷嬷语带讥讽。 方俏梅瞪着眼:“哼,就凭她?家里下人都不认识几个,还想当家?还真当自己有这本事?” 徐嬷嬷冷哼一声:“你有本事,还让人家新妇贴钱给你们家。我看你就跟个蛀虫一样,早就把这个家蛀没了吧?” “你说谁呢?”方俏梅脸都气歪了,抬手就要扇徐嬷嬷。 魏文熙架住她的手,“婶母,你不能打我的人。” “我为什么不能打?我就要打!”方俏梅尖声叫起来。 “你没资格。”魏文熙轻描淡写地说道。 “呵,我没资格?我连你也打了!”方俏梅咬牙切齿地要扒上魏文熙。 魏文熙装作扶住她的肩膀,实则朝着穴位一按,方俏梅的手臂瞬间脱力。 方俏梅见自己怎么用力,手臂都举不起来,愕然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魏文熙一脸无辜。 “我手臂怎么使不上力了?”方俏梅一脸恐慌。 “我听说啊,那些爱生气的老人奇经八脉都是堵的,村头老李就是气得直接就残了。”徐嬷嬷适时加上一把火。 方俏梅听到“残了”二字,坐在地上哇哇大叫。 她的叫声震动全府,柳音芝连忙赶了过来。 一群下人也围了过来。 她看着方俏梅跪坐在地上大喊大叫,不明所以。 “娘,你这是怎么了?” 方俏梅瞪视着魏文熙,“是她!这个恶毒的女人把我双手废了。” “废了?”柳音芝不解,捏了捏她的手臂。 “阿娘的手没知觉了。”方俏梅哭喊着。 柳音芝声音颤抖,指着魏文熙:“你,你对我娘做了什么?” 魏文熙未答,冷眼看着二人。 方俏梅哭得撕心裂肺,“她捏了我一下。” “她捏了你一下,把你手废了?” 柳音芝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手看起来没有外伤啊。 周围的下人都窃窃私语。 柳音芝吩咐丫鬟春鹃,“赶紧去请大夫。” 交代完之后,她走到魏文熙面前,恶狠狠道,“我娘要是出什么事,我们柳家不会放过你。” 徐嬷嬷冷哼一声,“你们柳家?从头到尾就没把我小姐当你是柳家人呗。” “柳家没你们这种不讲尊卑的市井之徒。”柳音芝骂道。 “哼,真不知道谁是市井之徒,说话不干不净,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徐嬷嬷嘲讽道。 我家小姐天生贵女,能进你们家门就烧高香了。 郎中赶来,柳劲随后也到了。 柳劲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方俏梅,太阳穴突突跳,“你又发什么神经?” 方俏梅见柳劲生气,悲悲戚戚地抽泣,“这个毒妇把我手给废了。” 饶是柳劲也是大惊失色,看着魏文熙敢怒不敢言。 郎中给方俏梅检查了好几遍,“夫人,您手没事啊。” 本来还在抽泣装可怜的方俏梅顿住了,“怎么会?你检查清楚,刚才我手没力气了,再也举不起来了。” 郎中面露疑惑,“筋骨没事啊,您现在抬手试试。” 方俏梅试着动了动手,发现刚才脱力的感觉已经消失,她的手又能动了。 她挥动着双手,一脸惊喜之色,“诶,又能动,嘿。” 周围人脸色却很黑,尤其是柳劲用彷佛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她。 柳音芝也一脸嫌弃。 方俏梅理直气壮地叉着腰,“诶,你们怎么回事?刚才这个毒妇确实是动了我的手,我的手就没力气了啊。” 以魏文熙的点穴造诣,多按一厘,少按一厘,都是讲究,她想废方俏梅的手多久就废多久。 如今不过是吓吓她而已。 徐嬷嬷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她,“您要不要去检查检查脑子,都生了癔症吧?” 方俏梅这会手好了,又想扇徐嬷嬷。 这次,倒是被柳劲给按住了。 “这下人没规没矩的,我作为这个家的当家主母,教训一个下人怎么了?” 方俏梅挺着胸膛,像只雄赳赳的斗鸡。 柳劲叹了口气,自从魏文熙进门之后,方俏梅这个架子端得是越发无理了。 “你能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啊?”柳劲开口训斥。 “我什么位置啊?这个家就是听我的。”方俏梅越发吹须瞪眼。 第17章 利箭 “这是臣儿的家,这位魏姑娘是臣儿的妻子,怎么就听你的了?” 魏文熙挑眉,这个柳劲还算个明白人。 可惜娶了个脑子有病的媳妇,家宅不宁。 方俏梅发狠地打他,“你怎么帮着外人?合着我们家养了臣儿那么久,都是养的白眼狼?” “我们到底谁靠谁,你心里应该清楚啊。”他自认自己没多少本事。 这些年来,靠着柳明臣的赏赐,他们算是鸡犬升天,但是这个妻子也是真的飘了。 方俏梅反唇相讥:“什么谁靠谁?没有我们,臣儿早就流落街头了。他们应该感恩,就应该孝顺我们。” 柳劲气得反手打了她一巴掌。 方俏梅捂着脸哭了起来。 柳音芝挡在方俏梅的身前,“爹,你怎么帮着外人?” “你们老是一口一个外人。再说一句,我们就分家,当初那些给臣儿的赏赐,你们通通拿出来还给人家,让人家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柳劲撂下狠话。 方俏梅一听这话,气势马上就弱了,“分什么家,好好一个家,我才不分。臣儿需要我们,我们也需要他。” 柳明臣那些代为保管的赏赐,方俏梅早就拿去换了金银首饰了,哪有钱还给人家,这时只能认怂。 “不想分家,你就认清楚到底谁是当家主母,别没事找事。”柳劲叹了口气,径直走了。 柳劲心里明白,柳明臣虽然表面上听他们的,但这要是闹得家宅不宁,他动了要搬出去的心思,这棵摇钱树就算是彻底没了。 他现在刚刚封官,以后仕途坦荡着呢,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留在这个家里。 方俏梅是妇人的短视,非要争什么长短。 柳劲脑子清楚得很,只要柳明臣夫妇留在柳家,他们这辈子荣华富贵是少不了。 庭院里只剩魏文熙和徐嬷嬷两人。 徐嬷嬷刚来便遇到了这种无理纠缠之事,她心疼地抚着魏文熙的手,眼中隐隐含泪。 她家小姐自幼流落民间,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还遇到这样的婆家。 魏文熙安抚地拍了拍她。 “小姐,他们都是这么欺负你的么?” 徐嬷嬷曾是她母后的贴身宫女,两人情谊深厚,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一个长辈了。 魏文熙摇摇头,“没什么。他们占不了便宜。” 她以为上次吐血能吓退方俏梅,没想到她是越来越膨胀。 徐嬷嬷点头,他们确实在小姐身上占不了便宜,但她也不想小姐受气。 “以后要是他们再欺负你,我替你骂他们。” 魏文熙含笑,“那便劳烦徐嬷嬷了。这方面还真是我的短板。” 徐嬷嬷也笑了,她家小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就不该困在一亩三分地深宅斗法。 魏文熙喝上了徐嬷嬷砌的新茶,甘甜清润。 放下茶杯,柳明臣和李立清已经在大理寺等了半个时辰,迟迟未有人理会他们。 李立清急得团团转,“柳兄,我催了那么多遍,为什么还是没人管我们啊?你明明是御前钦点的大理寺少卿。” 柳明臣轻呵一声,御前钦点来翻案的人,哪能指望大理寺配合?再说了,高复匆匆结案,怕不是有人施压。 “等着便是了。” 柳明臣刚说完,一个司直拿着一卷薄薄的卷宗放到柳明臣跟前。 “柳大人,这是你要的周旭通一案的卷宗。” 柳明臣拆开卷宗,里面草草地写了仵作的验尸结论:利器所杀。其他人证口供全无。 柳明臣一笑,这便结案了? 既然如此,他就得从头查起了。 “尸体呢?” “停在周府。” 柳明臣拍了拍李立清,“走,去看看。” “啊?”李立清听闻要去看尸体,惊得呆住了。 柳明臣和李立清来到了宰相家周府。 周旭通的尸体停在了堂前。 宰相忙着议事,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娇娘。 她虽穿着白色丧服,但依然化着淡淡的妆。 这套白丧服被她改成了修身样式,显得她的细腰盈盈一握。 她扭着腰肢朝柳明臣走来,眸光一亮,朝他福身,“官人好,我是老周的娘子廖敏儿。” 柳明臣当下明了,早有听闻周宰相贪财好色,发妻早逝,在外面莺莺燕燕无数,带回家的只有一个极美艳的歌女,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廖敏儿。 看她眉目含情的模样,柳明臣就心生厌恶。 李立清却很受用,迎上前道,“我们是大理寺派来的调查官,奉圣上之命彻查周旭通公子之死。” 廖敏儿掩唇一笑,却不看李立清。 她看上的是柳明臣。 跟了宰相那个老家伙快十年了,早就对他心生不满,要是能与这种骨相卓越、眉目清朗的男子共宿一宵,那该是多美一件事啊。 想罢,她伸手去拉柳明臣,“二位官人请随我来。” 不曾想柳明臣适时背过双手,让她的娇嫩的柔荑停在半空,好不尴尬。 她也不恼,径直带路。 周旭通的尸体就陈尸堂前,虽然天气寒冷,不至于有强烈的腐臭味,但李立清还是闻不惯。 他低头看到周旭通那死灰般的脸,便到一旁吐了出来。 廖敏儿轻抚过他的背,为她递上薄荷嗅珠缓解不适,眼睛却紧盯着柳明臣。 柳明臣解开周旭通胸前的单衣开始检查尸体。 周旭通的心脏处被一根利箭洞穿,身上无其他外伤,那应是他的死因。 然而柳明臣在检查伤口时发现,伤口形状并不如普通箭伤呈规整圆形,反而有一处皮肤微凸,那是箭柄上挖了细细的放血凹槽才能造成的伤口。 只要箭中目标,目标的血就会从凹槽处汩汩流出,让目标快速失血。 那是在战场上常见的杀人利器。 如果是这样的话,周旭通的死确实有可能不简单。 宰相刚好议事出来,便看见廖敏儿轻抚李立清的背。 廖敏儿吓得连忙收回手。 宰相剜了李立清一眼,李立清吓得一哆嗦。 第18章 公主痴恋才子 宰相走到正在验尸的柳明臣跟前,“柳大人有劳了。” 柳明臣在宰相面前一揖,“周相客气。” “柳大人可有发现?”宰相轻问。 他看向周旭通的尸体,满脸痛心。 那是他和发妻唯一一个嫡子,本以为他当了驸马,从此一生顺遂,未曾想竟惨死堂前。 那个真凶他周图定饶不了! 柳明臣看向周宰相,“柳某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宰相。” “柳大人请讲。” “宰相可曾看清大婚当日射杀周公子的刺客?” 周宰相捋着胡子,“周某看得一清二楚。那人身材矮小,贼眉鼠眼,左眼周围还有个大大的胎记。” “宰相如何判断那人便是刺客?可曾看到他射出夺命箭?”柳明臣又问。 “我虽未亲眼见他射箭,但箭是从他那个方向射过来的,而且他蒙面站在人群中,谁家好人出门蒙面?” “周相言之有理。”柳明臣点点头,接着又问,“人群中可有其他相熟之人?” 周宰相摇头,“老夫不认识那些草民。” 柳明臣又转向廖敏儿,“夫人可有瞧见?” 廖敏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摇头,“妾身也未见认识之人。” “依周相所言,凶手左眼有胎记,而大理寺抓拿的犯人不仅身材高瘦,也无胎记,但却供认自己是杀人真凶。”柳明臣摸着下巴沉思。 周宰相怒目圆睁,“所以我说高复随便抓人结案,那根本不是凶手。而且哪有那么巧,凶手供认完罪状,次日便猝死。这明显是屈打成招、草菅人命。” “周相所言甚是。柳某自当彻查。只是柳某还有一请求。”柳明臣又作一揖。 “柳大人,请讲。” “柳某还想看看周公子的遗物。” 柳明臣说罢,视线扫过廖敏儿,只见她眼底明显露出慌乱的神色。 廖敏儿插了一句话:“旭通不是被刺客所杀的吗?为何还要看遗物啊?” 柳明臣盯着她的脸微笑,这个笑容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目前一切未定,柳某只是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周宰相点点头:“无碍。我们周家人行得正站得直。你随我来。” 柳明臣和李立清跟着周宰相转到后院,廖敏儿也跟在了他们后面。 周宰相打开其中一间厢房的门:“这便是犬儿的房间。你们随意调查。” 柳明臣进门之前,在李立清耳边说道:“你跟周宰相聊聊天,给我争取点时间。” “啊?”李立清还没反应过来,柳明臣已经进去了。 他只能站在门口,和周宰相尬聊。 柳明臣先是翻了翻书桌的书卷,再看了看抽屉。 里面除了书之外,没有什么异常。 案上摆着一个架子,架上空无一物。 柳明臣问周宰相道:“周公子案上放着何物?” “哦,是一柄玉箫。犬儿闲来无事,最喜以乐赋情。” “那这柄玉箫如今何在?”柳明臣追问。 周宰相摇摇头:“应是放到了别处吧。” 听罢,柳明臣又打开衣柜,伸手探进去,每一件衣服都摸过,还动手敲敲柜壁试探有无夹层。 柳明臣用余光瞟到廖敏儿在不远处盯着,手上的手帕都绞了起来。 这里面一定有东西,而且还是廖敏儿没找到的东西。 他打量了一下房间,如果他是周旭通有某物不想被发现会藏在哪里。 李立清走过来跟他低声耳语:“柳大人,我看宰相有些不耐烦了。这里就剩睡觉的地方你没找过了,要不我们走吧?” 柳明臣有了思路,打发他:“再去聊聊。” 李立清只好硬着头皮赔笑着朝周宰相走过去。 周宰相看他那是一脸嫌弃。 李立清心里苦,我也不想的,都是这个柳卿的旨意。 柳明臣走到床前,借着探枕头的动作,左手伸向床架上的床帏。 果然床帏背后藏着一块小牌。 他没拿出来看,直接把这块小牌收进袖中。 随后便转身出门。 廖敏儿上前:“柳大人可有发现?” 柳明臣摇摇头:“是在下多虑了。周公子果然如周相所言,是个行事清正之人。” 才怪…… 柳明臣心里砸了咂舌。 周宰相欣慰地点点头。 柳明臣说道:“那柳某便不打扫二位,我们先回了。” 廖敏儿露出了笑容:“柳大人和李大人都辛苦了,二位慢行。” “柳大人,”周宰相看着柳明臣的后背道,“若是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周某不会善罢甘休。” 柳明臣回身,“柳某定会查明真相,还周公子一个清白。” 他在袖中暗暗地描摹那令牌的形状,是个雕刻精致的木兰花。 不知是何用处? 竟让廖敏儿如此担心被发现。 柳音芝敲开了魏文熙的房门,不可一世地说道, “下午京中女眷到府上小叙,你做些点心过来。” 徐嬷嬷抢道,“你们聚会,为何要我家小姐做点心?” 柳音芝轻哼一声,轻蔑地说,“不是你家小姐说是这家主人吗?家里来客人,主人准备点心宴客,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们这就不怕我有痨病了?”魏文熙勾唇一笑。 “哼。大夫说了不会传染。你不是主人吗?好好做糕点吧你!” 徐嬷嬷正欲反唇相讥,魏文熙淡淡开口,“无碍。你下午派人来取吧。” 柳音芝闻言昂首挺胸,“听到你主子说的话了吗?” 徐嬷嬷轻哼一声,关上了房门。 魏文熙本在房中画山水画,因着这柳音芝来了一遭,便在房子旁边画了一只打鸣的公鸡。 本是极雅的一幅画,因这只鸡变得极有讽刺之味。 魏文熙把笔搁回墨台上,拿起印子落款:谢楚。 “小姐,那老奴这就去准备点心。”徐嬷嬷朝魏文熙福身。 “这种小事没必要亲自去做,让傅乔买点尔东轩的点心便罢,顺带把这幅画带到宝墨轩。” “是。”徐嬷嬷连忙安排。 柳音芝在脂粉店挑选胭脂,店里的姑娘们纷纷捧着一本叫《每日新事》的画本在读。 画本里面画的是长公主昨日当街拉扯柳明臣一事,配的标题也很炸裂: “公主痴恋才子苦求不得”。 今日城中最畅销的便是这一画本,众人对画本中翩翩人才的柳明臣议论纷纷。 “这个柳明臣是今年双科状元,才气逼人,容貌更是天人之资。”一个姑娘说道。 “真的假的啊?我怎么没见过这号人物?”她的同伴疑惑地问。 “当然是真的了。听说柳公子深居简出,不常露面。” “那真是可惜了。但他长得再好看,应该也拒绝不了长公主吧,那可是要杀头的罪啊。” “你有所不知。半月前,这位柳公子丝毫不为权贵低头。半月前在公主府,长公主落水,他都没救。” “那他是挺有个性的,难怪长公主会痴恋他。” 两人说罢,低笑传入柳音芝耳中。 柳音芝昂首挺胸非常受用,毕竟《每日新事》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京中大小传闻都受她的控制。 柳音芝带着春鹃走出脂粉店,与刚从宝墨轩出来的傅乔擦肩而过。 她走进宝墨轩,看到老板正在笑着欣赏一幅画。 她凑过去一看,竟是谢楚的新作《鸡鸣酒院深》。 谢楚可是她最喜欢的画家了。 柳音芝拉住老板的手,“谢楚刚刚来过?” 老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谢公子有交代,不得透露他的身份。” “你没跟他说,我仰慕他已久,希望与他见个面吗?”柳音芝质问道。 她之前为了见谢楚,可是花了钱让老板带话的。 “谢公子说,让你改改这鸡鸣的习惯再说。” 老板把傅乔的原话转告给柳音芝。 当时,他给傅乔传话的时候,傅乔一听柳音芝之名就非常不悦,恐怕是这姑娘得罪人还不自知,差点还连累他没了谢楚这个大客户。 柳音芝一脸不可思议,她好歹也是京中小有名气的画师,这谢楚也太欺负人了。 柳音芝想了想,刚才从宝墨轩出来的便只有那魏文熙认识的珠宝商人。 难道那珠宝商人就是谢楚? 第19章 得把她逼走才行 徐嬷嬷拿了一个食篮进屋,随手便放在一旁。 那是傅乔买来复命的尔东轩的糕点。 她献宝似的把另外一个食盒拿到魏文熙的眼前。 “小姐,你看看。” 魏文熙从兵书中抬起头,看着雕花纹木盒,嘴唇就勾了起来。 “是十三?” 这是十三自己打造的食盒,用红木雕砌,样式特别,绝无仅有。 徐嬷嬷点头,“是啊,那小童念着你,特地做了好吃的让傅总管捎了过来。” 魏文熙闻言,马上打开食盒,那里面放了整整两层的棋子饼。 棋子饼也是十三专门为她调试的配方。 她这人口味重嗜香嗜辣,与她的外形截然相反。 十三得知她吃寻常糕点索然无味之后,特地为她做了香辣酥脆的牛肉酥饼,取名棋子饼。 旁人没几个吃得惯。 魏文熙正要伸手去拿,房门便被推开。 柳音芝和春鹃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怒斥道,“给客人的糕点,你偷吃什么?” 徐嬷嬷挺身上前,“自己做的饼凭什么不能吃啊?再说了,这些又不是给你们宴客的。” 她指了指旁边的食篮,“你们拿着这个走吧。” 柳音芝一掀食篮盖着的素布,哪有食盒里的酥饼香? 更何况这个食盒看起来如此贵重,一看就价格不菲,魏文熙竟敢藏私? “哼,没见过还有主人家藏私的!我偏要拿了这盒去。”柳音芝说罢,便带着春鹃来抢食盒。 徐嬷嬷也不放,“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给你什么就拿什么,还有动手抢这道理?” 春鹃死死不放,一副要把食盒拉垮的架势。 魏文熙开口,“罢了,让她们吃,最好给我都吃完。” 魏文熙在“吃完”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徐嬷嬷轻声道,“小姐,这是……” “这是哪个野男人送的糕点吗?让你如此看重。”柳音芝得理不饶人。 魏文熙冷冷地剜了她一眼,“我劝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 柳音芝受不了她眼神中的压力,带着春鹃提着食盒悻悻地走了。 花园里,方俏梅请的几位夫人都到了,分别有大学士夫人裴氏、侍郎夫人赵氏和府丞夫人穆氏。 这几位的丈夫都与柳明臣官位相当,有心交好,恰好方俏梅发拜帖,便屁颠屁颠地来了。 倒是来的都不是当家主母,而是一些妾氏之流。 方俏梅倒也不嫌,很多妾氏反而更得宠,只要能说得上话,她才不管出身。 几位夫人落座,方俏梅拿出压箱底的白毫银针茶,亲自沏茶。 那派头倒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毕竟她为了今天还专门练习了许久。 她自己其实是丫鬟出身,熬到柳劲的发妻与他和离了,她便上了位。 那之后,刚好赶上柳寅战死,她马上建议柳劲领养柳家孩子,这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她觉得柳劲能有今天,还得是她脚头好,不然哪能她刚进门,柳劲就赶上这么个大好事。 如今臣儿入京为官,她也得赶上来,把当家主母的派头拿捏得死死的。 他们家还得靠她来交际。 裴氏喝了一口茶,很贴心地夸茶水清醇、淡香雅致,茶如其人。 方俏梅闻言乐开了花。 四人聊了一会儿京中八卦,穆氏拿出《今日新事》的小画本来,说道, “柳夫人啊,这里面说柳卿当街拒绝了长公主,这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方俏梅还没答,赵氏就开口了,“这事是真的。我昨天就在街上看到了,长公主对柳卿啊,那是喜欢得紧啊。” 说罢,赵氏偷瞄了一眼方俏梅,方俏梅笑得很欢。 “诶,当时赐婚的时候,我家夫君也在场,大家都说以为要招柳卿为驸马的。”裴氏补了一句。 赵氏搭腔道,“是啊,哪知道会指给那魏文熙啊?” 说罢,赵氏一脸嫌弃。 “魏姑娘也有好的地方,但肯定是比不上长公主的。”方俏梅打着圆场,但也没有掩饰对魏文熙的嫌弃。 “那是啊,长公主什么身份?”穆氏补了一句。 方俏梅越说越嫉妒,怎么不是长公主进他们家门呢? 她叹了口气,“可能是我们柳家无缘吧。” 赵氏安慰她,“那可不一定。要真像画本里画的,长公主那么喜欢柳卿,皇上也不会拆散有情人。” 这让方俏梅燃起了一点希望,没准她家侄儿跟长公主还有可能? 裴氏则淡淡道,“可柳卿不是已经娶妻了嘛?长公主又不可能当妾氏。” 方俏梅又觉得裴氏说得对,心又冷了下去。 穆氏接过话来,“哎呀,这有什么?只要长公主喜欢,魏文熙肯定得让路啊。现在什么年代,和离便是了。” 这话倒是说进了方俏梅的心坎里。 “可是她愿意和离吗?”裴氏小声道,“柳卿一表人才,她才不会放手。” 赵氏哼了一声,“还轮得到她不愿意?” 方俏梅觉得赵氏说得对,无论是为了臣儿的仕途,还是为了这个家,魏文熙绝对是不能留! 得把她逼走才行! 方俏梅暗自在心中下了决定。 她面上倒不显,嘴上说着,“还得看长公主的意思。” “诶,对了,今日护国母也过来。不如我们问问她?她应当与长公主熟识。”赵氏道。 “护国母?”方俏梅提了声音。 “是啊,她跟我是邻居。我特地邀她的,她说晚点到。” 赵氏掩嘴一笑,邀功之意溢于言表。 方俏梅一下就握住她的手,“哎呀妹妹,真是多亏你了。护国母能来我们这柳府啊,肯定是蓬荜生辉啊。” 赵氏嫣然一笑,其他两位夫人也很嫉妒,她居然还请得动护国母。 护国母钟氏如今已经七十有余,她曾是当今皇上魏如是的乳母。 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她一直在宫中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九子夺嫡之争时,钟氏还替年幼的皇上挡了刀。 皇上即位之后,就把钟氏封为护国母,还赐了巨赏,给了豪华的宅邸。 据说,直到现在护国母仍与陛下关系交好。 不过啊,这位护国母的脾气比较犟,京中想攀附她的夫人全被骂了回去。 赵氏所谓的与她交好,不过是自己等她出门时,跟在她身旁唠叨一路,还被护国母斥骂过数次像嗡嗡叫的苍蝇。 今日这尊大佛不知怎的居然愿意亲临柳府,可不就是极大的荣幸嘛。 方俏梅心中直道怠慢不得,刚想问问赵氏这位护国母的口味,好让下人去准备。 她便瞧见头发斑白的护国母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来。 方俏梅连忙上前去迎,她的手正要去搀护国母,却被护国母挥着拐杖打走。 哪怕被打了,她也赔着笑脸,“护国母您真是老当益壮啊,今日您莅临寒舍唯恐招待不周。” 护国母钟氏环顾着柳府的小院,便说,“确实是小了一些。” 方俏梅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让护国母坐下之后,赶紧给护国母砌了一杯茶。 护国母看着她故作姿态的姿势冷哼道,“你是丫鬟出身吧?” 第20章 护国母 方俏梅被当众揭了短,也不能发作,压着怒意赔着笑脸, “护国母何以看出?” “毫无大家闺秀的气质,一看就是丫鬟上位。”护国母嫌弃道。 方俏梅竭力维持自己的笑容,“护国母教训得是。小人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 护国母瞥见《每日新事》的画本,怒斥道, “一天天的不干好事,就知道背后嚼舌根。” 她一番话吓得穆氏赶紧把画本收起来。 赵氏见护国母是她邀过来的,以为她对自己有所改观,讨好地问, “京中都传长公主中意柳卿,不知护国母如何看?” 她想着护国母既然是皇上的乳母,自然对长公主也是疼惜和爱护。 没想到,护国母露出不屑的表情,“她也配?” 众人误会了以为她说是柳明臣不配。 方俏梅连忙开口,“小人也知我家臣儿不配。” “你们是人话都听不懂吗?我说,魏彩也配?”护国母声如洪钟。 众人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长公主不应该是护国母的心头肉吗? 方俏梅赔笑开口,“护国母您说笑了,是柳家的不对,不该肖想长公主。” 护国母却如同看痴儿一般鄙夷地看她。 方俏梅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你们家确实不该肖想。柳卿不是已经娶妻了吗?你们做长辈的想法怎么还那么多?” “不是说娶妻就代表过得顺心的嘛,我听说柳卿与魏姑娘倒是貌合神离。” 穆氏为了讨好护国母,强行将人家夫妻貌合神离。 “什么?”护国母重重地杵了一下拐杖,“你说柳卿对魏姑娘不好?” 当年是她受了娘娘所托把魏文熙带出宫,这十几年来她可是看着魏文熙长大的,哪能受得了她丈夫对她不好? 想到此,她甚至有让陛下斩了柳卿的冲动。 方俏梅见这护国母似是生气了,连忙道,“没有,没有的事。” “当真?”护国母怒叱。 “肯定是真的。哪敢骗您啊?”方俏梅虽然不明就里,但知道得顺着护国母说。 她心里想着没准这护国母老得痴呆了,连自己的心头肉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那她为何这般说道?”护国母指着穆氏道。 “对啊,你为何这般说道?”方俏梅跟着嗔怪地看她,险些害她得罪人。 穆氏赶紧赔笑,“我只是猜测罢了。” 护国母剜了她一眼,“乱传谣言的小人,可幸不是在宫里,不然肯定是要被挑舌筋。” 穆氏吓得咽了一大口唾沫,不敢再出声。 此时,柳音芝和春鹃提着食盒娉娉婷婷地过来。 方俏梅连忙起身,“音芝,快来拜见护国母。” 柳音芝一听护国母来了,换上甜甜的笑容,在护国母面前福身请安。 “臣女柳音芝见过护国母。” 护国母连眼皮都没掀。 柳音芝连忙端过食盒,揭开盖子,一股扑鼻的香味传来。 护国母看着食盒倒是来了兴致,“这是棋子饼?” “这是臣女刚做的点心,护国母可要尝尝?”柳音芝见护国母喜欢,连忙居功。 护国母蔑视地看了她一眼,“你做的?” 心道,做饼的人我熟得很,还有脸说你做的? 柳音芝以为被看穿,尴尬地道:“是小人做的。” 护国母连忙伸手去拿,毕竟这酥饼平常她不怎么能吃上,十三脾气犟得很,连她这样的老婆子也不能随时讨到吃的。 护国母吃着棋子饼啊,那可是吃得津津有味。 鲜嫩的牛肉配上浓厚的孜然粉和辣椒面,吃一口天灵盖都通天。 虽然味道却是呛辣,但她跟着熙儿几年,早就习惯了这般风格。 其他夫人见护国母如此爱这酥饼,都纷纷伸手去拿,连方俏梅和柳音芝也很好奇它的味道。 结果刚入口,大家都呛得不行,方俏梅和柳音芝甚至咳出了眼泪。 这到底是什么魔物,能辣得人天灵盖都掀翻。 护国母眼皮一抬,扫了她们一眼。 她们本来想把嘴中的酥饼吐出来,又硬生生地忍住。 若是吐了,便是说她护国母口味不好,那就得罪人了。 众夫人看着手中的酥饼吃也不是,放也不敢放下,只能小口小口地抿。 吃罢,方俏梅声音沙哑,柳音芝的嘴唇都被辣肿了。 护国母吃得停不下来,生生把整盒酥饼都吃完了,还打了个饱嗝。 她对柳音芝道,“柳姑娘厨艺甚好,钟某就爱你这一口,下次你再给我做如何?” 柳音芝面露难色,方俏梅瞪了她一眼,这时岂有拒绝之理? 柳音芝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难得护国母喜欢,只要您愿意来,我都给您做。” 护国母满意地点点头,不客气地道,“那明日我再来。” 方俏梅和柳音芝对视一眼,我们真的只是客套一下。 徐嬷嬷轻轻地关上房门,凑到魏文熙跟前说,“小姐,今日护国母来了。她把棋子饼都吃了,其他人看得眼都绿了。” 魏文熙微微一笑,“钟母还是如此顽皮,不过这饼给她吃了,总比让那些不识货的人丢了更好。” “小姐刚才为何要让她们拿啊?”徐嬷嬷不解地问。 魏文熙心想,那当然是为了那食盒。 那盒子是十三第一次做的手工,可比棋子饼珍贵多了。 她不愿看这盒子被扯坏。 魏文熙没有正面回答徐嬷嬷的问题,只说,“记得把盒子拿回来。” 未等徐嬷嬷亲自去拿,柳音芝便带着春鹃来了。 她走到魏文熙面前,居高临下地问,“这饼怎么做的?” 魏文熙淡淡地说,“食盒先拿回来。” “一个破食盒有什么好惦记的?”柳音芝随口道。 徐嬷嬷像拿着什么宝贝一样,从春鹃手里接过食盒。 “你快告诉我,这饼到底怎么做的?”柳音芝再次问道。 她打算亲自学会了在护国母面前露一手,以后攀个皇亲国戚不在话下。 魏文熙勾唇一笑,挑衅地看她,“如若我不告诉你呢?” 第21章 到底是谁给脸不要脸? 柳音芝是没想到魏文熙会挑衅她,一脸惊讶,“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魏文熙坐着,斜睨她一眼。 她不跟人计较,从来都不是因为怕事,而是因为这些人不配。 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踩在她的头上。 “魏文熙,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脸。”柳音芝表情扭曲。 魏文熙哼了一声,“到底是谁给脸不要脸?” 柳音芝叉着腰,“你要是不说,我就……” 魏文熙打断她,“你就怎么样?你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我,我让臣哥哥跟你个毒妇和离。臣哥哥最听我的了。”柳音芝不可一世地说道。 魏文熙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去啊。我就在这里等着。” 柳音芝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手,“哼,那我就在这里不走了。” “那你坐呗。”魏文熙时不时地朝她咳嗽一阵。 柳音芝用手帕捂住鼻子一脸嫌弃,“魏文熙,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昨天不就知道了吗?还问,你是猪脑子啊?”魏文熙反唇相讥。 柳音芝挪着椅子离她远一些,魏文熙又挪着椅子靠近她一些。 柳音芝快挪到墙角也躲不开她。 “魏文熙你追着我干嘛?你不能离我远点吗?”柳音芝气急败坏。 “我的房间我想坐哪里咳就坐哪里咳啊。”魏文熙不屑道。 柳音芝气得站起来,“等臣哥哥回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魏文熙故作害怕的表情,“啊,我好怕,要是你臣哥哥把我休了可怎么办啊?” 她的话语逗得徐嬷嬷也扑哧一笑。 “你给我等着。”柳音芝撂下狠话,径直离开了房间。 柳明臣和李立清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已经将近酉时。 高复和其他大理寺少卿已经离开了大理寺。 柳明臣找到当值的寺正:“我想看看之前杀死周旭通的凶手的遗体。” 寺正瞄了他一眼:“遗体堆在乱葬岗里了。” “堆在乱葬岗里了?明明还不到一日。”李立清惊讶道。 寺正不屑地看他:“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大理寺又不是开义庄的,每个尸首都要停在我们这里吗?” 李立清被怼得哑口无言。 柳明臣俯身问:“这个人没有家人吗?” “不知道,联系不上。有家人,谁还做这种穷凶极恶之事?”寺正打着马虎眼。 “那我想见见给他验尸的仵作。”柳明臣继续提要求。 寺正视线有些闪躲:“这个仵作刚好退休了。今日办了手续,卸甲归田。” 李立清也估摸着不对了,“哪有那么凑巧?刚好就今天退休。” “你们为难我一个寺正算什么本事啊,谁退休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柳明臣接着问:“那卷宗可有留下?” 寺正不情不愿地拿出验尸卷宗递给柳明臣。 李立清凑上去看,卷宗里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专业用词,他根本看不懂,只看到上面记录着死因是突发心疾。 还没看两行,寺正开口催促:“看完了没啊?” 柳明臣在心中默默记下,便把卷宗还给了他。 李立清惊讶地看他:“这就看完了?” 柳明臣给了他一个非常复杂的表情,他怎么感觉柳明臣看自己像是在看傻子? 拜托,他可是十里八乡最聪明的人,从未被如此鄙视过。 “我还想看看周旭通尸体上留下的那柄箭。” 按照柳明臣的猜测,这柄箭可是重大线索。 寺正默了默,而后道:“这需要高大人同意。” “什么?看个凶器还要高大人同意?”李立清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大理寺在故意刁难。“他可是大理寺少卿,御前钦点来破案的。” 寺正不以为然:“规矩就是规矩,不管是谁,都得经过高大人的批准。” “我们现在便到高大人府上拿到批文。”柳明臣说罢,起身要走。 “去了也没用。”寺正嘀咕道,“高大人外出查案。” “什么?怎么可能那么凑巧?”李立清嚷嚷道。 寺正斜了他一眼:“高大人可是日理万机,全国这么多案件等着他查,哪能在这里守着这种小案子?” 柳明臣神色淡然:“那敢问高大人去了哪个省府?何时归来?” “高大人下了江南,三日后才回来。”寺正挑衅地看着他。 李立清的不满彻底爆发,“他明知道我们要在三日内破案,还故意阻挠我们,就是想让我们完不成御前交代的任务!” 寺正耸耸肩:“那是你们的事。” 李立清还想说什么,被柳明臣拉走。 李立清刚出门,就不满地嚷嚷:“他们这种态度摆明了有黑幕啊,一直在阻挠我们调查,想让我们没办法跟皇上复命。” 柳明臣点点头,“李兄,所言甚是。” “你别所言甚是了。现在该怎么办?照这样下去,三天后你可要被皇上追责。” 李立清心里想,我也要被你连累。 本来以为跟着有名的京城才子混个一官半职没什么问题,结果遇到这种两边不讨好的情况。 “有了。”柳明臣说了一句。 李立清双眼马上亮起来:“你有办法了?” 说罢,他便被柳明臣带到了乱葬岗。 戌时的乱葬岗,寒风彻彻,风中混杂着尸体散发的恶臭味疯狂地侵袭着这一空间。 李立清无论怎么捂紧鼻子,都觉得有腐臭味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里面。 这里本就是蝇虫才喜欢的乐园。 “我们干嘛要来乱葬岗啊?”李立清干呕不已。 他刚才开口说话的时候,吸入了一口这里的空气。 整个肺部都在挣扎着和这种腐臭味分离。 反观柳明臣,他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安然在这里踱步着,甚至动手翻看着每一具尸体。 李立清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嗅觉。 事实上,柳明臣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景象,他早已习惯这种死亡散发出来的独有味道。 呜呜呜…… 风中忽然传来小孩啜泣的声音,若隐若现,如有似无。 李立清汗毛倒竖,双腿都打了颤。 他双手恨不得扒在柳明臣身上,颤抖着声音说:“有,有鬼……” 第22章 屈打成招 柳明臣几乎是提着李立清迎着哭声的方向走。 李立清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我们,我们就别上赶着去吧。” 柳明臣不答,直到两人走到一座小尸山前,才停住了脚步。 那诡异的哭声已经没有了,却还能听到细微的声音。 柳明臣绕到尸山后,果然那里有一条小沟壑, 一个农妇正捂着一个小男孩的嘴巴瑟瑟发抖地躲在那里。 李立清从指缝里看到里面躲着两个人之后,长吁了一口气,脸色难看地道: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你们躲在此处做什么?”柳明臣朝两人问道。 那农妇没说话,小男孩快言快语:“来看阿爹。” 说罢,他又哭了起来。 柳明臣伸手把两人拉了上来,只见小男孩扑向旁边的一具尸体。 “灯笼拿来一下。” 柳明臣也蹲在尸体前,招呼李立清过来。 李立清手里提着灯笼,身体并不想靠近那具背部朝上的尸体,左手尽可能地把灯笼伸过去。 柳明臣回头看他一眼: “你要不索性把灯笼给我?” “不行。”李立清环视四周,阴恻恻的环境下,他没了这点光源活不了。 柳明臣借助微弱的光,拈动着尸体的手指: “他应该就是在大理寺暴毙的那个人。” 仵作尸检报告里写的尸体特征都对得上,尤其是小指被切一项,唯独有个重大特征没写。 柳明臣冷然一笑,果然有猫腻。 尸体上还有挤压的痕迹,估计大理寺把尸体淹没在尸山之下。 他看了看农妇的手,农妇马上把手一缩。 只是他已经看到了那上面的污渍,恐怕还是死者家属把他的尸体从尸山里刨出来的。 为什么大理寺的人没有把尸体烧掉彻底毁尸灭迹? 估计是柳明臣他们来得及,若是烧尸恐怕会走漏风声,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实证明,他们不烧掉尸体,才是最错的选择。 因为柳明臣和死者家属都赶到了,死去之人的冤屈定能得以昭雪。 农妇抱着孩子退了两步:“你们是大理寺的人?” “您莫怕。” 李立清想要上前套话,可是他讨好的笑让农妇更加戒备地看着两人。 “您丈夫生前爱赌,还欠了巨债,小指都被切了是吧?” 柳明臣开口。 李立清一惊,什么,小指都被切了? 农妇把孩子护在身后,回道: “他是欠了钱,但他没杀人。” 柳明臣追问:“您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我丈夫半年前欠了钱被切了手指,已经洗心革面了,在家帮忙推磨做豆腐挣钱。前日,他挑担出去卖粮食,回来说刚好看到那个长公主大婚,驸马被杀了,他就赶紧往家里跑。” 柳明臣和李立清对视一眼,农妇接着说: “没过两个时辰,大理寺就来人把他抓走了。我今天去大理寺问,那些人居然说没有抓过他。隔壁的王二麻子是开义庄的,他跟我说好像在乱葬岗看到我丈夫。我才带着孩子过来找。” 李立清思索片刻,说道: “那也不能证明你丈夫没杀人啊。” “不,他是真杀不了。”柳明臣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 “他不仅手指被切了,右手手筋也被挑断了。” 柳明臣看向农妇,“他的手是不是使不上力?” 农妇一惊,“他没跟我讲过。不过,他做工都是用左手的。” “那他可以用左手射箭。”李立清补充说。 柳明臣摇摇头: “那根箭的摄入角度就是右手甩的箭。他不可能是凶手。” “这么说,真是大理寺屈打成招?”李立清摸着下巴: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劳师动众地去诬陷一个普通人啊?” “那自然是为了包庇其他人。”柳明臣心中早有猜测。 农妇和小孩都看着面前的尸体默默流泪。 柳明臣低头看这尸体,尸体上新伤不少,显然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想到此,他咬牙握拳,眼里闪着怒意。 亥时,柳明臣还没回来。 魏文熙就着灯火看书之际,傅乔利落地从窗户翻进了屋里。 “可有消息?”魏文熙视线没有离开书面。 “回禀宫主,影宫派人跟踪玲珑斋的老板娘淑芳,未发现她直接与突厥人联系。只不过……” 魏文熙这才抬起头:“不过什么?” “淑芳私下有个宅院,那院落住了很多姑娘,还留宿了一些达官贵人。” 傅乔斟酌着说。 魏文熙挑眉:“哦?她这是开私栏?” “看起来是这样。” 魏文熙暗自思考,这倒像是那完颜破会去的地方。 魏文熙摸摸下巴:“能否派人混进去?” 傅乔摇头:“卑职见客人都是拿着特制的木兰花腰牌进去的。里面的门房差得很严。” 魏文熙想了想: “不待生客?” “里面高门大院,生客恐怕连地方都找不到。” 魏文熙闭目沉思。 “主人,是否需要马上抓人?” 魏文熙摇摇头:“再等等看。” 完颜破逃脱,没准会再次出现。 魏文熙轻敲桌面: “想办法结识一位里面的姑娘,我要进去。” 傅乔惊讶:“您亲自进去?” 魏文熙点点头:“尽快去办。” 她心中有一猜测,需要亲自去验证。 “是。对了,这是您要的东西。” 傅乔从怀中摸出一物交给她。 魏文熙对着烛光细细欣赏:“柳卿今日如何?” “柳卿今日被提为大理寺少卿,但是高复一直有意刁难。” “哦。”高复本身就极排外,会这么做并不意外。 傅乔斟酌地问道:“需要影宫为他出头吗?” 魏文熙笑了:“他是何人啊?还要影宫为他出头?” 傅乔心里嘀咕,那你还问他的近况。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 “柳卿请求闻家帮忙找人,闻家少主问您的意思。” 傅乔还记得闻家少主跟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闻家当年被世家寻仇,是影宫出手保下,但是条件是闻家必须公开所有情报来源,效忠于影宫。 闻家少主一直觉得闻家到他手里不过是个傀儡。 他曾经有几次想藏私,都被魏文熙发现并教训了一通,现在是相当不待见魏文熙。 魏文熙挥挥手:“正常公务无碍。” 傅乔离开后,魏文熙听着院落里的脚步声,拿出宣纸来抄书。 她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手上抄着书。 书抄多了之后,她发现还能卖点小钱。 这个工作不张扬,适合她的身份,也就成了她明面上的工作。 毕竟皇家庶女身份低微,抄书虽不至于家贫,但也是苦差事,也算是合了她的人设。 柳明臣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瞧见魏文熙正借着烛火抄书。 问了一句:“夫人,这么晚还不歇息?” “闲来无事,抄点书攒点银子。”魏文熙头也没抬。 柳明臣笑道:“以后我的俸银都归你管。” 魏文熙笑笑没说话,心想你的俸禄还是我发的呢。 柳明臣在门口脱了鞋,放到了屋外。 “怎么了?”魏文熙抬头问他。 他一脸苦笑,没往魏文熙面前凑。 魏文熙露出疑惑的神色,片刻便恍然: “哦,你去义庄了?” 果然瞒不过她。 不过,他没说自己其实去的是乱葬岗。 “嗯,调查公务。”他在门口处脱了鞋。 “我命人备水给你洗澡。” 他点点头,“有劳夫人了。” 等他的身体泡入水中,闭上眼,一天的疲惫稍稍得到了缓解。 水中散发着一股柚子的清香,为他洗净每个毛孔的污秽之气。 特地在水中加了柚子油,此刻他感受到魏文熙的细致和妥帖。 柳明臣泡了好一阵子,才穿好衣服出来,他感觉通体舒畅。 这时便觉得有些饿了,刚好桌上有食篮, 他随手拿起一块尔东轩的点心放入口中。 刚想感叹一句娶妻之后的生活真好,屋外就传来柳音芝的呜咽声。 柳明臣眉头一皱,扫兴。 第23章 你是银两吗? “臣哥哥,你可回来了?” 柳音芝在门外娇滴滴地喊道。 魏文熙不屑地笑了一下,这就上赶着告状来了。 柳明臣懒懒地答了一句:“何事?” 柳音芝直接开门就闯进来了。 她脸上挂着晶莹的泪,刚想开口告状,就听柳明臣发话了: “你下次来记得敲门。” 柳音芝愣愣道:“为何?” 柳明臣斜了她一眼: “我现在可是有妇之夫。” 柳音芝一愣,差点就忘记自己来干什么了。 魏文熙讥笑着看她,她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告状的。 “臣哥哥,今日家里来客人了。” 柳音芝娇滴滴地说。 “你大半夜来哥嫂的卧房就是为了说这个?” 柳明臣一脸嫌弃。 柳音芝笑了笑: “当然不是。我来夸嫂嫂呢。” 柳明臣脸色稍霁,那还可以听听。 “今日嫂嫂做了一种味道独特的吃食,客人很喜欢,还想再来吃。我想着不能老让嫂嫂受累,想让她教教我,可是她怎么都不愿意呢?” 柳音芝浑身上下散发着楚楚可怜的味道。 魏文熙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在一旁看戏。 柳明臣不以为然: “那你为何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人家不愿意教你是何缘故?” 柳音芝被噎了一下,没有放弃: “兴许是嫂嫂不喜欢我吧?” 柳明臣双眉拧紧,似是有什么事情很难想通。 柳音芝以为自己离间成功,心里正得意地笑呢。 等着吧,魏文熙。 然而,她期待中的那种柳明臣帮她痛骂魏文熙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柳明臣不解地问:“你嫂嫂为何非得喜欢你?你是银两吗?” 魏文熙闻言扑哧一笑。 “可是她是我嫂嫂啊,她就应该教我。” 柳音芝见装可怜没用,直接就耍赖了。 柳明臣叹了一口气: “求人呢,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谁求她了?她本来就应该教我,不是吗?她在柳家白吃白住,做点贡献也不行吗?” 柳音芝觉得自己的话非常合理,毕竟她妈妈就是这么教她的。 柳明臣摇摇头,像是无法与此等傻子为伍: “那你回去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柳音芝跺了一下脚: “臣哥哥,你居然为了她顶撞我?我可是跟你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妹妹啊,她才嫁进来多久?” 柳明臣不屑地道: “她是我妻子,你不过是堂妹。” 柳音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文熙憋笑憋得表情都有些扭曲。 在柳明臣这里讨不到好,柳音芝哼了一声,便悻悻离开了。 柳明臣面带歉意地对魏文熙说: “夫人,让你见笑了。” 心中盘算着城郊的柳宅该是时候去催催工期了。 宅院纷争多,终究是委屈她了。 所幸他看中的人从来都不是受气包。 魏文熙当然不知道柳明臣的想法。 她心情倒是不错,这个便宜夫君脑子还算正常。 虽说没有感情基础,但却对她处处维护。 饶是铁石心肠的魏文熙也是很受用的。 魏文熙从怀里掏出一枚银戒递给柳明臣。 柳明臣接过,看那银戒光滑的外壁,上面倒是一点点缀都没有,就一枚简简单单的银戒。 “这是?” “送你的。”魏文熙说道。 柳明臣唇角忍不住勾起来,赶紧把银戒戴在手上, 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只觉越看越好看,跟自己配极了。 他佯装冷静:“夫人为何送我银戒?” “你在外办差,唯恐遇到小人。这枚银戒能映出身后的情景,你也能多设防。” 魏文熙认真地说。 柳明臣觉得新奇,哪有人定情信物是用来防身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 这是不是意味着魏文熙不希望他遇险受伤? 是不是意味着魏文熙担心他? 想到此,他便更开心了,只是没有写在脸上: “夫人,我很喜欢。” 魏文熙心想,还真有人喜欢这种东西的啊? 果然傅乔说得没错,男人会喜欢这种防身饰品。 她之前还想给他绣个香囊或者作幅画,幸好没有。 柳明臣拿起尔东轩的糕点刚要送入口,想到柳音芝告状的话,忽然就觉得手中的糕点不香了。 他的夫人给别人做了点心吃。 他都没吃上。 柳明臣凑到魏文熙跟前,轻声问: “夫人,柳音芝刚才说的是什么糕点啊?很好吃吗?” 魏文熙点点头:“好吃啊,好吃极了。” 她一想到棋子饼的滋味就忍不住咽口水。 柳明臣吞了一口唾沫,“是什么味道啊?” 魏文熙嫣然一笑:“你想吃?” 柳明臣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那我叫人给你做?”魏文熙试探地问道。 柳明臣盯着她问:“为何不是你亲手做?” 魏文熙摊摊手:“本来就不是我做的啊。” “哦?那是谁做的?”柳明臣偏头问。 魏文熙的视线投向窗外,似乎在想很遥远的事: “算是我一个亲戚吧。他以前一直给我做饭来着。” 柳明臣看着她怀念的神色,喉头有些发紧:“是男是女?” “男的啊。”魏文熙理所当然地回答。 柳明臣声音沉了下去:“男的,一直给你做饭?” 魏文熙看他的样子实在是感觉不到他有外人说得那么天才,总觉得他在她面前脑子好像缺根弦。 “是啊,怎么了?”她问。 柳明臣想了想,又问道:“他可曾娶亲?” “那当然没有啊。” 十三才不过八岁,怎么可能娶亲? 第24章 江北闻家 “这样啊。”柳明臣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睫投下细碎的阴影出卖了他的伤感。 魏文熙察觉到他神色有异: “他才八岁,如何娶亲?” 柳明臣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小童。 “他在外面可有亲人?” 说到这,魏文熙眸色一暗,轻轻摇头。 “那不如让他进府为你做饭?”柳明臣提议道。 魏文熙思索片刻后反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实话她馋十三的饭很久了。 次日,天还没亮,李立清已经跟着柳明臣辗转了好几个地方。 他估摸不透柳明臣到底要做什么。 最后,柳明臣带着他去了江北闻家。 闻家少主闻西陵亲自见了两人。 李立清第一次来闻家,素闻江北闻家是京中第一情报大户。 少主闻西陵是个桀骜不驯的怪人,性格更是古怪,从不见外客。 此次,他跟着柳明臣一起过来,才有幸一睹闻家少主的真容。 只见闻西陵穿着一身花衣,身姿半歪地靠坐在椅子上,表情恣意散漫。 却打着哈欠,像个被迫坐在这里的打工人一般。 他对柳明臣抬了抬下巴: “听说你成亲了?” 柳明臣面带喜色:“是。” 闻西陵露出像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 可他又不敢提醒柳明臣,魏文熙到底是怎样一个恶鬼般的存在。 此时甚是纠结。 “你这是何表情?吃席你也没来。”柳明臣随口道。 闻西陵翻了个白眼,转移话题: “人找到了。” 柳明臣也不恼。 闻西陵眼皮一掀,手下自觉从后院带了一个人来到前厅。 那人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黑布。 “在哪儿找到的?”柳明臣问。 “城外渡头。这人忙着逃亡,还雇了私船准备下江南。” 闻西陵懒懒散散地说。 柳明臣轻呵一声,动手拿走了那人口中的黑布。 那人慌不择言,“你们是谁?干嘛要抓我?” “你是长公主雇的杀手吧?” 就一句话把那杀手噎得无言以对。 那人顿了顿,装傻道: “你说什么?什么长公主?什么杀手?” 柳明臣拿出一张悬赏告示,绕着他边走边说: “东宁县梧桐镇杀了一家三口,西沉县杀了一队游商,悬赏告示都贴满整个魏国了。” 那人指着告示,眼眶湿润地说: “我不懂你说什么。我只是一个经商的商贩,不懂你说的什么杀人,什么悬赏啊。你看清楚画布上的人根本不是我。” 李立清看着他的脸确实看起来忠厚老实,不像是贼眉鼠眼杀人的贼人,会不会是弄错了? 他拉过柳明臣,耳语道: “他左眼没有胎记啊。会不会只是长得像而已?” 柳明臣轻哼一声: “他唯一狡猾的点就是还知道做个伪装再杀人,不然早被逮住了。” “冤枉啊,我真没有做这些事啊。” 那人听到李立清为他求情,索性将头靠着李立清的腿喊冤。 李立清有些于心不忍,这人跟他乡下的亲戚太像了。 一看就是忠厚老实的农民,肯定是柳明臣冤枉他了。 柳明臣见李立清不信,当着他的面掏那人的衣兜。 那人尽管再三躲闪,被五花大绑之下还是束手无策。 柳明臣从那人的衣服里摸出了弓箭、利刃和飞镖。 这些武器上面还带着血,把李立清都看傻了,连忙跟他拉开距离。 那人摔趴在地上,也不再挣扎,而是冷冷地看着柳明臣。 柳明臣再问一遍:“是长公主买通你杀周旭通的吗?” 那杀手回答:“是,但我没杀。” 快到晌午,一个小童站在柳府外。 他长得极讨喜,唇红齿白,脸上还带点婴儿肥,胖嘟嘟的,让人看见就想捏。 头上还扎着一对小啾啾。 更惹人注目的是,他背上背着一口大铁锅。 他在柳府门外整了整衣领,擦了擦手心的汗,这才拉起门上的铜环轻扣。 柳音芝和丫鬟春鹃气急败坏地开门。 她们早上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这个棋子饼,别说馅儿的味道不对,连酥皮都做不出来。 两人正准备出门包个酒楼师傅上门做菜,刚开门就见着这个小童。 两人上下打量他的穿着,粗布麻衣,还背着一口大铁锅。 全身上下唯一值点钱的就是腰间一颗红透的丹朱,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的人。 春鹃脸色不善,开口问道: “你谁啊?” 小童呲着一口大白牙: “你们好,我找魏姑娘。” 柳音芝蹙眉:“哪个魏姑娘啊?” “哦哦,魏文熙姑娘。”小童补充道。 柳音芝一听说找魏文熙的,脸色便不霁: “你是谁啊?找她何事?” 小童见她们面色不善,表情也冷了下来: “我叫十三,过来给魏姑娘做饭。” 柳音芝啧了一声: “你才几岁啊?还做饭,你颠得动锅吗?” 十三压着怒气,客气道: “有劳二位姑娘为我代为引路便是。” 柳音芝更加不可一世: “我们柳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我怎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十三攥紧拳头,刚好徐嬷嬷从大门出来看到这一幕。 徐嬷嬷把十三拉到自己身后: “你们两个连小孩都欺负啊。” 春鹃听到这话,第一个不乐意: “谁欺负他了?他自己连身份都说不明白还要入府,那肯定得问清楚啊。” 徐嬷嬷却不吃这套: “姑爷用早膳的时候已经发过话了吧。你们是没听还是怎么着?” 春鹃理亏,张着嘴说不出话。 “啧。莫要理她。”柳音芝拉着她就走。 魏文熙也从柳府里出来,十三一见她便扑上去抱着她的大腿,撒娇道: “熙姐姐,十三好想你。” 柳音芝和春鹃回头看见这一幕。 春鹃不解地嘟囔着: “也不知这小童和魏文熙是何关系,少爷还让他住进我们家。” 长公主魏彩被禁足在宁曦宫中,心里烦得很。 她招手让贴身宫女小月过来,小月不敢不从,俯首到魏彩耳边。 “小月啊,你在这宫中消息还灵通吗?” 小月摸不准魏彩的用意,支支吾吾地答: “不算灵通。奴婢一直谨慎做事,只关心长公主的事情,其他事情不看,也不听。” “诶,我问你……” 魏彩顿了一下,小月更慌了。 “外面都是怎么说我的?” 魏彩问罢,勾着唇和煦地看着小月。 小月却越看越害怕,只道: “外面哪敢嚼长公主殿下的舌根?” “是吗?”魏彩敛目,“你没骗本宫吧?” 小月低着头,马上跪下: “小月哪怕有十个胆子都不敢对殿下有半句虚话……” 随后,魏彩从怀里掏出一本《每日新事》画本扔在桌上。 她指尖轻敲桌面:“我看你不只有十个胆,百个胆也有吧。” 小月连忙磕头,带着哭腔: “长公主饶命,小月不知这是何物。” “呵……”魏彩语调微凉, “既是没看过,又为何让我饶你的命?” 小月连声求饶:“长公主恕罪,小的真的不知情……” “还不说实话?”魏彩重重地道。 “长公主饶命啊,小人真不知道这是何物。”小月哭了出来。 魏彩却忽然笑了起来: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收藏这画本的宫女已去了投井。你起来吧,本宫信你。” 小月又磕了几个头才起来。 “去吧。给本宫把这个画师找来。”魏彩声音微凉。 小月都忍不住捏了把汗,今日宫内怕是不止要死一个宫女。 第25章 嫂嫂,是我不好 柳音芝和丫鬟春鹃四处寻找能做棋子饼的厨子,只可惜一家家全都跑空。 京中根本没人知道这棋子饼是何吃食,更别说复刻出一模一样的东西了。 柳音芝第五次被婉拒之后,刚出酒楼的大门,便瞧见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 车夫见了她,问道:“是柳音芝柳姑娘吗?” 柳音芝虽不知是何人物,但还是点点头。 她喜欢与富贵之人交好,这辆马车如此显贵,主人必定身份不凡。 车内下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柳姑娘请上马车,我家主人要见你。” 柳音芝疑惑地问:“你家主人是?” 侍卫看着四周人来人往: “不便在此解释,请柳姑娘上车再叙。” 柳音芝有些犹豫,没多久便听见车内有女人的哭喊声: “我已经说了,你们饶了我吧。” 柳音芝认得那声音,是段绪的声音。 她们是闺中密友,也一起做画本印刷生意, 柳音芝作画,段绪负责印刷和卖给各个书杂店。 柳音芝眼珠子一转,这是她之前画长公主痴恋柳明臣的画本出事了。 她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那侍卫两步便钳住她的琵琶骨,把人抓了上车。 直到珠帘落下,马车驶走,春鹃才反应过来,她家小姐被抓走了,得赶紧回去求救。 马车内,柳音芝被迫坐下。 车内除了她和段绪之外,还有三名侍卫。 一个个都孔武有力,看来她是不可能从马车里逃走了。 而且她看到段绪的惨状,也没了逃走的想法。 只见段绪发髻散乱,脸上还有伤,门牙也被打掉了一颗,惨兮兮地窝在一旁。 她看向柳音芝的眼神中有求救,还有一丝不忿。 侍卫让她把柳音芝供出来时,使了多少手段,凭什么她这个好姐妹就不用吃苦头呢? 马车在宁曦宫门外停下。 侍卫押着段绪和柳音芝走进了宁曦宫。 宁曦宫主殿内乐声悠扬,一个雌雄莫辨的貌美琴师坐在正中演奏, 魏彩倚在贵妃椅上听着,一边打了个哈欠。 “真无趣啊,斩了吧。”魏彩哈欠连连。 她的一句话却让琴师冷汗涔涔。 琴师马上跪下磕头,声音颤抖地求饶: “长公主饶命,小人给您弹另外一首,保证不会让长公主疲乏。” “小月……”魏彩撩了撩耳朵。 小月上前:“奴婢在。” “尸体怎么还在说话?” 魏彩的眼中视琴师于无物。 小月连忙向侍卫厉声道: “还不拖下去?” “是。”侍卫把琴师拖下去。 那琴师还在哭着求饶。 他从未想过拼了命才争到进宁曦宫当乐师,幻想着能在长公主面前露一露脸,没准被看上就飞上枝头,居然只一日就被杀头。 他悔不当初。 段绪和柳音芝被押进了主殿。 她们看到长公主魏彩卧在贵妃椅上,马上下跪请安: “民女拜见长公主。” 魏彩没搭话,吃着小月给她剥好皮的葡萄,手指拈着一本《每日新事》扔向她们。 柳音芝先下手为强地开口道: “秉长公主。小人受雇于段绪,听任段绪之命绘制画本,不曾想得罪了长公主。” 段绪闻言,脸色大变,目眦俱裂,扑上去撕扯柳音芝: “长公主她说谎,是她自己要画的。我只是负责印刷,书中内容我一概不知。” 只可惜她因为门牙掉了,说话漏风,话语都不甚清晰。 柳音芝又低头: “长公主明察秋毫,小人只有画工,具体内容都是她给我的。 “我哥哥在朝为官,任我有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污蔑长公主。而且她们家还私印禁书,其心可诛。” 在追究责任的关头,柳音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段绪。 段绪家里为了敛财,仗着有印刷坊的关系,私印了很多朝廷明令禁止的禁书。 段绪自知此事被揭发,她很可能没有活命的余地,连忙反咬: “柳音芝要画什么从来都是她自己决定,抵毁长公主一事也是她的主意。 “她为了抬高她哥哥柳明臣的地位,故意画了这一册。” 魏彩挑眉,看向柳音芝:“哦?柳卿是你哥哥?” 柳音芝死死地拽着帕子,又不敢抵赖,从齿缝中逼出话来: “是。” 魏彩默不作声地看着两人。 段绪心想,此前柳明臣当众得罪了长公主,这柳音芝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她卯足了劲煽风点火: “长公主,兴许这是都是他们柳家的阴谋,就是想借您的名声上位。” 魏彩皱了皱眉,对小月道: “此人怎么如此聒噪?” 段绪马上闭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让人把她喉咙烫了吧。长得又丑,话又多。”魏彩轻声道。 “是。”小月挥手让侍卫把段绪拖了下去。 段绪连忙求饶: “求长公主放过,我也有家人在朝为官,长公主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段绪口不择言的一番话,在魏彩耳里成了威胁。 魏彩讥笑一声,走到她跟前,狠厉地说道: “既然你提醒我了,那你的家人我也会一并招呼。” 小月看长公主的脸色,连忙吩咐侍卫: “还不带走?” 段绪面如死灰,死死地瞪视着柳音芝: “柳音芝,我即便死,也不会放过你。” 不久,深宫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而后再也没了声。 想必是滚烫的热油从段绪的口中缓缓流下了吧。 柳音芝害怕极了,她现在光是维持住跪姿已是筋疲力竭。 旁人都只说长公主野蛮,谁也没告诉过她们长公主还草菅人命啊。 她要是早知道,绝不会惹了这不该惹的人。 柳音芝吓得眼泪扑棱棱地流下来,喃喃道: “长公主饶命。” 魏彩却从榻上下来了,走到她身边,为她擦去眼泪: “妹妹哭什么?这么好的脸蛋可不准哭。” 柳音芝垂眸不敢看魏彩。 “你画工很好,又是柳卿的妹妹……”魏彩一顿。 她的话让柳音芝燃起了希望,没准魏彩会饶她一命。 “只可惜啊,被奸人所利用。换做其他人,本宫早就推出去斩了。” 听到这话,柳音芝又怕得抖了起来:“请长公主恕罪。” “你啊,我终究是不舍得。” 魏彩露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不如这样,给你个机会戴罪立功。” 柳音芝听到这话,马上抬起头,嘴上还有些结巴: “谢……谢长公主。” 魏彩在她耳边耳语: “魏文熙是你嫂子,她的事你该知道不少吧?如实地把她的真面目画出来,如何?” 柳音芝磕头:“小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柳音芝回到柳府时,方俏梅正急得团团转。 她听春鹃说女儿在闹市被强行掳走,只当是柳明臣在朝中得罪人被报复。 正准备喊柳明臣回来商量解决,柳音芝就回来了。 方俏梅围着她转了两圈,见她毫发无伤,担忧地问: “女儿,你没事吧?” 柳音芝脸色苍白,头上不断冒着冷汗,摇摇头: “是一位贵人邀我去小叙。” 方俏梅见柳音芝没说是谁,试探地问道: “是宫里面的?” 柳音芝点点头。 方俏梅自觉闭嘴,毕竟对方不想声张,女儿安全回来就好。 柳音芝问道:“对了,魏文熙在哪?” 春鹃回道:“在厨房呢。” 和那小童玩得可欢。 柳音芝带着春鹃赶到厨房。 十三正在擀面,魏文熙倚在桌旁用面粉考十三认字。 魏文熙见柳音芝过来,面上有些不悦。 柳音芝则赔着笑,主动过去示好: “嫂嫂,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该顶撞你,我已经知道错了。” 魏文熙闻言挑眉,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第26章 提审长公主 柳音芝看着十三正在做饭: “你们是在做吃食吗?我可以帮忙打打下手。” 说罢,她撩起袖子要帮忙。 十三却开口了:“你莫要妨碍我做饭。” 柳音芝带着笑用哄小孩的语调说道: “哎呀,我早上是有些着急,对你态度不太好。对不住啦,让阿姐和你做饭好不好?” 十三扭头看魏文熙的意思。 魏文熙耸耸肩,她爱烧饭就让她烧好了。 十三毫不犹豫地使唤起人来: “可以啊。你去把那边的牛肉都切了。” 柳音芝看着他指的那一大盆牛肉,起码有六斤啊。 她最讨厌血水泡在手掌的感觉,但还是咬咬牙忍了。 她一边切,一边问: “嫂嫂啊,十三是你什么人啊?” 魏文熙随口答道: “我一个远房亲戚。” “哦,没见你提过。他一个人过来投靠你吗?他父母呢?” 十三打断她的话: “你怎么话那么多?你别光顾着说话,给我切啊,就你这速度,得切到什么时辰?” 柳音芝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有本事你自己切。 她随后又问:“嫂嫂,你这个棋子饼怎么做的啊?口味很特别,不像是京中的吃食。” 魏文熙心下了然,原来就是为了棋子饼啊。 “这是十三做的。你问他。” 柳音芝吹捧道: “哎呀,原来是十三做的啊。这么小就会做这么多菜真厉害啊。” 十三却不吃这一套,一点情面都没留: “是谁早上还说我颠不动锅,我不说。” 柳音芝笑了:“那些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十三,这是你老家的点心吗?口味像是塞北那边的。” “是又如何?”十三没好气地回答。 “噢。那你肯定知道杨广昌吧?” 十三手上动作停了,怒视她: “不准提这个人。” 柳音芝转头看他,心里乐开了花,看来是让她挖到东西了: “怎么了,十三?难道杨广昌是你家人?” 杨广昌曾是十三父母手下的人,后来叛变投靠突厥,才会让他父母丢了城池,还活活饿死在了黑牢城。 杨广昌对他来说,就是杀父仇人。 十三怒目圆睁地看着她。 魏文熙轻轻握住十三的手。 她知道十三的软肋,怕他控制不住情绪。 十三却是走到柳音芝旁,嫌弃地看她切出来的牛肉丝: “啧,就切成这样?” 他从柳音芝手里夺过菜刀,狠狠地在菜板上剁着牛肉。 柳音芝心下了然,这十三定是与杨广昌有关系。 她又转而去魏文熙身边: “嫂嫂,能让十三教我做棋子饼吗?下午护国母要来,指定了要吃。” 魏文熙还未开口,十三就出声了: “你滚出去,下午来拿。” 柳音芝甜甜地说了声: “那有劳你们了。姐姐下午给你带糖葫芦吃。” 柳音芝走后,魏文熙对十三说: “若不想做,便不做了。” 她知道柳音芝刚才简单几句话就挑起了十三的伤心事。 十三却是故作坚强地摇头: “我不是为她做。我是给钟奶奶做,我身上的新衣裳就是钟奶奶给我纳的。” 魏文熙觉得自己没看错,十三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啊。 若是当时她早点赶到,他就不会成了孤儿。 想到这件事,她的心里又有些抽痛。 另一边,柳明臣带着李立清闯进了宁曦宫。 柳明臣走在前头,步履极快。 李立清小跑才勉强跟上, “柳大人,这事是不是先与皇上禀报再说?” 柳明臣不答,宁曦宫的宫女、太监也拦不住他。 他来到了魏彩面前。 魏彩看到他有些惊喜,声音中带着一丝愉悦: “柳卿何故来了?” 柳明臣上前抓住魏彩的手。 魏彩顿时脸红心跳。 只是下一瞬,柳明臣把她的手反剪在背后,把她押走。 魏彩大怒:“放肆!你放开本宫。” 她一直挣扎,见柳明臣丝毫没有松手的想法,马上喊人: “来人,柳明臣造反,把反贼拿下。” 李立清看着心都颤了颤,柳明臣是真不怕掉脑袋啊。 侍卫出列把柳明臣与李立清团团围住。 “李卿,出示腰牌。”柳明臣吩咐道。 李立清手忙脚乱地从胸口掏出御赐腰牌。 柳明臣高声道: “这是圣上御赐的腰牌,专用于调查驸马周旭通被杀一案。现怀疑与长公主有关,特带到大理寺审讯。” “什么?”魏彩大惊失色: “这其中有误会。我怎么会与周旭通被杀案有关?你先放开我。” 柳明臣置若罔闻,押着魏彩径直走出宁曦宫。 侍卫们也不敢拦阻。 马车上,饶是魏彩再如何发疯,柳明臣都没答过一句话。 魏彩见柳明臣如雕像一般没了反应,便去为难李立清。 “这腰牌当真是皇兄给你们的?怎么可能?皇兄不可能让我被带走的!” 李立清心里打鼓,这腰牌确实是皇上给的。 只是柳卿一大早去要腰牌的时候,只跟圣上说了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没想到反手就把长公主给押走了。 这要是圣上知道会不会让他们掉脑袋啊? 李立清心里也很慌乱,大概跟魏彩差不多。 魏彩各种威胁他们诛九族都没用,索性坐在马车上想, 要是自己买凶杀周旭通一事败露了会如何。 不对,怎么会败露呢? 她还有高复这枚棋子啊。 高复不可能不救她。 官大一级压死人, 柳明臣你就等着吧。 等到柳明臣把魏彩押送回了大理寺, 大理寺上下都手足无措,他把这个刁蛮皇女弄回来做什么? 皇上最疼这个妹妹了,得罪了她分分钟是诛九族的事情。 柳明臣找了间牢房把魏彩关了进去。 魏彩看着这只有一个小窗户的牢房,还隐约听到老鼠的叫声,吓得大叫。 她对着柳明臣大吼: “本宫乃堂堂本朝长公主,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柳明臣一边上锁,一边说: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放肆。”魏彩咬紧牙关: “我命你现在就放我出去,不然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柳明臣倒是一点不怕,淡淡道: “你急什么?待会就会正式提审你了。你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提审? 魏彩心里慌了,她这辈子想杀谁就杀谁,从未想过会被堂前公审。 她哭吼道:“我要见皇兄,我要出去。” 柳明臣刚从牢里出来,便遇见了本来去了“江南”办案的高复来势汹汹地走来。 柳明臣笑道: “听闻高大人远赴江南查案,今日便回了?” 高复站定在柳明臣面前,咬牙切齿地说: “你这是作何?为何把长公主给抓了回来?” 第27章 御前亲审 柳明臣面不改色道:“抓拿长公主,自是因为她犯了案。” 高复靠近柳明臣,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对他说: “你可知道圣上最疼这个胞妹,我劝你不要自不量力。” 柳明臣回道: “是不是自不量力,你且等着瞧好了。对了,高大人那么紧张,事情莫不会与你有关吧?” 高复瞪大眼睛,厉声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警告你,莫要毁了大理寺的声誉。” 柳明臣斜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毁了大理寺的声誉。” 高复摸了摸鼻子,还没回话,就听到骆公公来报: “皇上亲临大理寺监审,传高复高大人、柳明臣柳大人速到殿前,” 柳明臣和高复都作了一揖:“臣接旨。” 抬眸后,高复狠狠地瞪了柳明臣一眼。 柳明臣和高复来到主殿时,皇上魏如是正坐靠在堂前监审椅上闭目养神, 听到声音,他懒洋洋地开口: “是谁把长公主抓回来的?” 柳明臣上前躬身:“回皇上,正是卑职。” “抓拿长公主是为何事?”皇上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高复原以为皇上来了会马上责令释放长公主,甚至可能斩了柳明臣。 如今却看不出皇上的意思,果然圣心难测。 柳明臣起身禀告:“自是因为长公主犯了案。” 皇上顿了顿,片刻之后才幽幽开口: “可有证据?” 柳明臣言之凿凿:“证据确凿。” 魏如是掀开眼皮,打了个哈欠,朝他抬抬下巴: “柳卿,人既然是你抓来的,那便由你来审吧。” 高复瞪大了眼,什么?皇上居然真的要审长公主? 高复赶紧上前: “回皇上,长公主一事兹事体大,卑职乃大理寺卿,理应卑职来审。” 魏如是看了他一眼,还未发话,便让他感觉有千斤压力。 “朕听闻高大人快马加鞭从江南赶回来,连良驹都跑死了两匹,此刻定是身心俱疲,你便坐在一旁歇息罢了。来人,赐坐。” 骆公公命人搬来监审椅,高复不得不坐。 柳明臣上到堂前,宣: “来人传逢曦长公主、刺客孙校来到殿前。” “是。”李立清让衙差把人带上来。 魏彩在衙差的簇拥下走来,在堂前一见到魏如是便鸣冤: “皇兄,柳明臣堂而皇之地到宁曦宫把我带到大理寺来,这要是传出去,我们皇家脸面扫地啊。” 魏如是淡淡道: “彩儿,且听柳卿如何说。他要是敢冤枉你,朕定要他脑袋坠地。” 随后,衙差押着孙校前来。 魏彩看到孙校时,不安地吞了一口唾沫, 孙校则笑道:“长公主,又见面了。” 魏彩啐了一口唾沫,“呸,本宫从未见过你。” 魏如是看向柳明臣:“柳卿,这是何情况。” 柳明臣缓缓说道: “禀皇上,卑职日前接到谕旨彻查驸马周旭通之死真相,查到一些颇为有趣的事情。” 魏如是饶有趣味:“说说看。” “据周相证言,凶手是一个左眼上有明显胎记的男子。我们拿着告示与周相确认过,那人便是通缉犯孙校。” 柳明臣扬手,李立清将孙校的悬赏告示呈于堂前。 魏如是问:“那与堂前之人有何关系?” “此人便是孙校。” “哦?”柳明臣说罢,魏如是将告示和孙校本人对比,实在是看不出来是同一人。 高复厉声开口:“柳大人,你是不是眼睛有疾?此人与通缉令上的孙校相去甚远。” “莫急。李卿,你来。” 柳明臣一声令下,李立清拿着褐色的脂粉朝孙校左眼上均匀涂抹,摸出差不多的胎记大小。 大家马上就认出了此人果真是孙校。 魏如是更是笑道:“有趣。” 高复插话:“那为何抓拿长公主啊?” 柳明臣笑看他: “那自然是因为这位孙校供认,他是受雇于长公主才动手杀周旭通。” 魏彩怒斥:“放肆。他一个凶恶之徒的话岂能尽信?” 高复附和道:“是啊,要是每一个凶犯诬陷皇家之人都能被采信,那皇族脸面何在?请圣上明鉴。” 魏如是沉吟片刻:“柳卿,你最好拿出证据。” 柳明臣点点头:“孙校呈证物。” 孙校从怀里摸出一块血色凤纹玉佩,玉色鲜艳欲滴,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那日长公主约小人谈委托杀人一事,小人一时起了贪念,偷偷拿了长公主身上的玉佩。” 魏如是眯着眼,定睛细看: “彩儿,这是之前波斯进贡,朕赐给你的玉佩吧,朕记得你相当喜欢,一直佩在腰带上。你还说过,见玉佩就是见你。” 魏彩却丝毫不慌,楚楚可怜地道: “皇兄,彩儿日前出宫逛集市,便是在那里丢了玉佩,宫女小月可以作证。那日,彩儿与柳卿夫妇碰过面,莫不是柳卿当时捡了彩儿的玉佩,谋划着今日嫁祸于我吧?” 高复连忙高声斥责: “柳大人,你胆子也太大了吧?居然勾结恶徒,要将罪名加在无辜的长公主身上,请圣上明察。” “柳卿,你当何辩解?” 魏如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明臣。 柳明臣点点头: “长公主,你我前日在集市上遇见,但这玉佩是早就丢失了啊。” 魏彩讥讽道:“你怎么证明玉佩丢了?” 柳明臣不紧不慢地开口:“买凶一事于半月前发生,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不知长公主是否记得?” “什么事?” “长公主出阁前,宫中曾觅画师为您记录肖像,不知您是否记得?” 魏彩脸色顿时一黑。 柳明臣一拍手,李立清便拿来画师做的肖像画,其中魏彩的腰间并无玉佩。 柳明臣提醒道:“为何长公主当时并未佩戴玉佩?是丢了还是被偷了?” “哼。本宫又不是非要每时每刻都戴着玉佩,想戴便戴,想取下便取下。”魏彩狡辩道。 魏如是想了想:“柳卿,你二人各执一词,可有其他证据?” 柳明臣叹了口气道: “臣自是有其他证据,就是担心长公主不希望臣说出来。” “你有话便说,少在这里卖关子。”魏彩睨了他一眼。 “事情要回到长公主大婚那日。臣接到密令,要保护长公主的安全。谁知臣看到长公主的花轿有异,便拦下了轿夫。而鄙人的妻子魏文熙出嫁路上也遇到了山贼,山贼也被鄙人拦下来。” 柳明臣说到此一顿,看了看魏彩。 高复一头雾水:“柳大人,你说的都是什么啊?不清不楚的。” 魏彩大脑飞速思考:若是替嫁一事被爆出来,杀人一事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才真是颜面扫地。 魏彩马上打断柳明臣的话: “我是托孙校去杀周旭通,但我都是受人唆使。” 第28章 各归其位 魏如是挑眉,这个魏彩是真的蠢,还亲自买凶杀人。 不过以她又蠢又多疑的性格,自然是信不过手下人。 高复连忙出声:“长公主这是什么话啊?不是您的罪名可不能认啊。” 魏彩又补充道:“皇兄,彩儿是受人唆使。” “哦?”魏如是嘴角一勾: “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唆使你?” “就是高大人!” 魏彩堂前一指高复,差点把高复惊得从监审椅上摔下来。 人蠢也得有个程度吧? 高复连忙跪下:“小人冤枉啊。” 魏彩一股脑地说道: “高大人,当日是你说,我除掉了周旭通,你便会保我,不会让我受惩罚,我才如此铤而走险。” 高复一脸恨铁不成钢,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周相与他素来不和,他听说魏彩不想嫁给周旭通,便给她出了馊主意,想来一招借刀杀人。 可谁知魏彩那么蠢,居然在堂前说出这种话, 他要是受惩罚,她自己能跑吗? 高复连声求饶: “陛下明鉴,小臣即便有一百万个胆子,都不敢唆使长公主杀人啊。” 魏如是并未说话,冷眼看二人。 柳明臣则插话进来:“那长公主你是承认买凶杀人对吧?” 魏彩咬唇,声音从牙关里挤出来: “本宫是受了高大人唆使才这样做。” 柳明臣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又看向高复: “高大人,你可浑身是胆啊。周公子死后,你还屈打成招,冤枉了一个平民百姓,就是为了保护长公主嘛。” 魏如是适时朝高复大喝: “屈打成招,草菅人命,高复可有此事?” 高复身体抖了抖,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朝魏如是磕头: “皇上明鉴,小人岂敢做这种不齿之事啊?” 柳明臣向李立清使眼色,李立清立刻搬上了从乱葬岗抬回来的尸体。 尸体的臭味弥漫堂前,魏彩连忙挪开了几步。 “禀皇上,卑职本想看看案中认罪之人的尸首,却被告知已经丢到了乱葬岗,花了点心思才找回来。宣李茂之妻子李氏。” 柳明臣堂前高喊。 李氏上堂控诉自己丈夫被衙差带走之后暴毙,被丢到乱葬岗一事。 高复仍想抵赖: “他可是在牢中认罪画押了啊。倘若是抓错了人,他为何要认罪?” 柳明臣厉声质问: “你确定他是主动认罪,不是屈打成招?他身上有很多不寻常的新伤,而这些痕迹在仵作提交的卷宗里都没有提及。” 高复心虚,见此事抵赖不掉,赶紧推卸责任: “臣监察不力,下属在臣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屈打成招。臣自当领罚。” 柳明臣早料到他有此招,命李立清带上告甲归田的仵作。 仵作上前跪下: “禀圣上,高大人虐打李茂,让他签字画押之后,还给他下毒,并且让我在卷宗里隐瞒其事。” 高复强装镇定: “放肆。你这是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禀圣上。画押纸上、还有卷宗记录上都有高大人的亲印,这个案子是他亲自办理的,他不可能不知情。” 仵作哭诉道。 既然这件事已经被捅出来了,他要是担了主犯的责,分分钟是要诛九族的。 柳明臣和李立清找到他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把高复做的事全部说了出来。 起码柳明臣许诺他,祸不及妻儿。 高复哭喊道: “冤枉啊。我与你共事几十年,你何以如此对我?” 高复刚进大理寺的时候,便是与这个仵作搭档。 两人原有一段亲密无间的日子,高复才让这个仵作替他做尽了脏事。 高复本当他是自己人,现在却被他出卖。 魏如是走到堂前,一拍惊堂木,高复吓得脸色惨白。 “大胆高复,身居大理寺卿要职,竟上下串通、屈打成招、草菅人命,你把大理寺当作你的构陷机关了吗?该斩。” 高复连声求饶:“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魏如是敛眸,片刻后才说话: “朕念你是前朝功臣,即日起你便告离大理寺,发配充军。” 高复连连磕头:“谢主隆恩。” 仵作也因戴罪立功,被发配充军。 李茂一家则是补了万两赏银。 “至于杀死周旭通的真凶孙校……” 柳明臣打断道:“陛下且慢……” “嗯?”魏如是看了他一眼。 “杀死周旭通的真凶并非孙校。”柳明臣说道。 “哦?那是何人?”魏如是问道。 柳明臣朝昨夜刁难他的寺正问道: “简寺正,不知我现在能否看看射杀周公子的凶器?” 本在一旁听堂审的寺正突然被点名,他愣愣地上前: “自是可以。” 高复都倒了,他没必要再刁难柳明臣了。 简寺正连忙呈上那枚利箭。 柳明臣细细端详: “回皇上。卑职确认了,人不是孙校杀的。” “哦?何以见得?”魏如是挑眉。 柳明臣呈上利箭说明: “皇上请看此箭上有细微凹槽。” 魏如是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何物: “用于阵前放血。这是战场上的利箭,常见于突厥兵之手。” 柳明臣点点头:“皇上果然明察秋毫。卑职不需再多说明。” 李立清呈上在刑部借来的沙场箭矢,那些都是战俘身上配的短箭。 短箭上就有这种细微的凹槽,剑柄上有一个细小的圆形纹刻,中间有繁复的细纹点缀,看起来就像绽放的秋菊。 那是突厥有名的制造师家族曲家的家徽。 这些都是柳明臣向征战多年的将军求证后才知道的线索。 “那他有无可能是突厥奸细?”魏如是盯着孙校。 柳明臣摇头:“已对其周边排查过,他并未靠近过边境,也未与突厥兵接触。依他的证言,大婚当日他还没放箭,便已有暗箭射杀周公子。” 魏如是细细思索,若此事与突厥兵有关,那恐怕一切就不那么简单了。 “既是未抓到真凶,那今日柳卿提审可是为何?” 柳明臣露出一丝笑容: “自是让所有事情各归其位。不然卑职也看不到这根凶器。” 李立清咂舌,所以柳明臣做了这么多,他一大早地跟着鞍前马后,就是因为想看这凶器吗? 魏如是大手一挥: “既然长公主买凶杀人未遂,那便罚其杖责五十,以儆效尤。至于孙校,就听你发落。” 魏彩紧咬双唇,恶狠狠地瞪视着柳明臣。 柳卿,你最好不要落到我手上,否则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第29章 真不愧是我的夫君 柳音芝从厨房里出来,闻着自己的手,还是觉得一股血腥味。 使劲用皂角洗了很多遍,手上仍残留着那粘腻的感觉。 她忽然又想起了段绪。 方俏梅见她的手置于水下,独自愣神,便走了过来: “那棋子饼的方子问到了吗?” 柳音芝摇摇头: “那小童不说。不过他愿做一炉,下午起码不会怠慢了护国母。” 方俏梅想了想: “也行,到时候我们留下几个,我就不信城里找不到厨子做这个。” 方俏梅一想到要拿下护国母便得意洋洋, 她看了看柳音芝,发现柳音芝有些魂不守舍,开口道: “你怎么了?早上那贵人为难你了?” 柳音芝打了个寒颤:“没有,怎么会?” 方俏梅见她的脸一片煞白,有些担心,便有意说些让她高兴的事: “你那小姐妹好久没来了,什么时候再让她过来玩?” 柳音芝想起了曾经与她那么要好的段绪,尖叫一声跑走了。 走在路上,她满脑子都想着,我不能与她一般。 “古怪。”方俏梅看着柳音芝的背影嘟囔道。 不过,她顾不上管这个女儿。 昨日护国母走后,她特地向赵氏打听了护国母喜欢梅花,专门起了大早从郊外采买了几株梅花回来,用花盆养好,放在花园里。 柳明臣扣押长公主的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柳劲忧心忡忡地回府,见方俏梅还在摆弄院里的梅花便生了气,连忙把她拉到一边: “还有心思弄梅花?臣儿把长公主给抓了。” “什么?”方俏梅没有反应过来。 柳劲叹了口气: “外面都在说,臣儿进宫把长公主给押回了大理寺。” 方俏梅听得脑袋嗡嗡响,她这厢还在幻想着长公主能看上他们柳家,招为驸马。 柳明臣倒好,三番四次把人得罪了。 现在新官上任,还敢到宫里抓人? 也不打听打听,这逢曦长公主可是皇上的心头肉啊。 如此让他在外胡闹,什么时候把皇家得罪了,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这……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啊。” 方俏梅脖颈一凉,感觉自己脑袋不保。 柳劲也急啊: “你不是跟那些达官贵人的太太有交集吗?赶紧去求求人,看看谁说得上话的,帮臣儿美言几句。” “哦,对,对。” 方俏梅这方才醒悟过来,叫上丫鬟,带上一些小礼物便走了。 赵氏、裴氏和穆氏昨日与方俏梅谈得算是很不错,方俏梅优先便去找了她们几个。 没料到,三人都纷纷找借口避而不见。 方俏梅吃了闭门羹。 其他人发拜帖都不愿搭理她,她现在上门更是求不到任何人了。 这才觉出了京中的那些冷漠味来。 最后,她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去求护国母。 护国母昨日态度虽然不善,但毕竟也是吃了他们家的棋子饼,至少比其他人要亲一些。 而且护国母是皇上的乳娘,自然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来。 想罢,她便到了护国母府上来求。 开始护国母家的侍卫并不放她进门。 她没了办法,只好让侍卫跟护国母传话,说自己带了棋子饼。 这才有缘进府见得护国母一面。 护国母坐在宅院前厅品着茶,等着棋子饼来。 方俏梅小跑着进了前厅。 护国母见方俏梅两手空空,神色更冷,“送客。” 话音刚落,方俏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护国母啊,求求您救救臣儿。” 护国母一听这半个女婿出了事,也很吃惊: “他犯了何事?” 方俏梅斟酌着说: “臣儿……臣儿把长公主押回了大理寺。” 噗嗤一声,护国母笑了出来。 这柳明臣也是个胆大的主啊。 她这一笑是笑得方俏梅心里发毛啊。 方俏梅连忙磕头: “小的知道臣儿这次冲撞了长公主,希望护国母念在与柳家相识一场,帮忙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吧。” 护国母何等人精,一听便知道方俏梅是担心柳明臣株连九族,还不是怕她自己掉脑袋? 护国母端起架子: “我老了,朝廷的事我也说不上话。” 方俏梅一听这话,浑身像是浇了冷水一般凉透。 “不过,我有个提议可以给你。”护国母故作深沉。 方俏梅跪着爬上前:“您说。” “你若是怕,现在跑也还来得及。” 说罢,护国母便命人送客。 方俏梅走出钟府,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她明明不是柳明臣的父母,却还要被他连累,四处求人。 这也罢了,万一掉脑袋的事情下来了,她凭什么要被这个便宜侄儿连累? 柳劲甚至都没给过她一个名分。 魏文熙在房内设计一种新型的榴弹炮,便于塞北征战。 既然完颜一家都已经研制出了闪光弹,她也不能懈怠。 徐嬷嬷进屋,悄悄关上房门,跟魏文熙说了柳明臣扣押魏彩的事。 魏文熙笑着放下了笔:“他倒是真不怕得罪人。” 魏文熙想起他之前在集市中和魏彩冲突之后说过的话,此刻便是真的信了。 朝堂文武百官说是有才有德,其实都是怕事之徒。 魏彩这般招摇都没人敢去治,便可见一斑。 如今魏文熙竟在柳明臣的所作所为中生出一种自豪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真不愧是我的夫君。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不过面上确实不显。 可惜她不能亲眼见证这场庭审,不然一定很有趣。 “听说圣上也去了监审……”徐嬷嬷看着她的脸色说道。 魏文熙现在是羡慕又嫉妒啊,要她能入朝堂就好了,就能亲眼见证这场好戏了。 徐嬷嬷见她神色不断变化,以为她在担心柳明臣: “姑爷这般得罪魏彩,怕是魏彩会不择手段地报复啊。” 魏文熙却不以为然: “她能弄出什么风波?再说了,她要是敢动柳明臣,皇兄第一个不乐意。跟柳明臣斗,她那是自讨苦吃。” 魏彩确实是自讨苦吃啊,她挨了整整五十大板,恨不得把柳明臣挫骨扬灰。 她本只是讨厌魏文熙,现在觉得这两夫妇一样可恨。 第30章 奔逃 傅乔料到魏文熙会想知道柳明臣一事的结果, 庭审结束之后,特地用传信箭给魏文熙发了消息: “柳明臣铲除了高复,魏彩也供认买凶杀人,被杖责五十。” 魏文熙展信看完,点点头。 甚好。 下次可以把整个庭审过程抄一遍给我,谢谢。 坊间消息没影宫传得快,大家只当柳家得罪了长公主,遭了灭顶之灾,连从柳家门前经过都担心被牵连。 方俏梅一路上已经完完全全想明白,必须得走! 她方一到家,便开始着手收拾细软,让丫鬟去备马车。 柳劲不解:“你这是作何啊?” 方俏梅冷静地分析道: “柳明臣这次是没救了。京中家家户户都不想帮,可想而知他犯了多大的错。” 柳劲听后更急,揣着手在房里踱步: “那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要不再跑跑关系?” 说罢,柳劲急切地看她。 方俏梅心中暗骂他是个软骨头,出了事就让妻子去解决。 她斜了柳劲一眼,把所有值钱的首饰全部带上: “你给我醒醒吧。柳家这次是惹了大祸,要倒了。” 柳劲没了主意:“那可怎么办啊?” 方俏梅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吼道: “要杀头了,还怎么办,跑啊。你的好侄儿自身都难保,你还想陪他诛九族啊?” 柳劲被方俏梅的情绪感染了,方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手脚一哆嗦。 “那我们跑去哪啊?” “天南地北这么大,拿了柳家家业,先跑了再说。” 说实话,方俏梅并不很想带柳劲一起走,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心中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都浮出来了。 柳劲这人骨头软,总是帮着外人欺负她。 方俏梅收拾好了,便不理柳劲,女儿得带走。 柳音芝还在院里看着画本发呆,之前给她挣来过面子的《每日新事》如今就像是催命符。 她还在想要如何应付长公主,方俏梅便长驱直入拉起她往屋里跑。 “什么?臣哥哥得罪了长公主?” 柳音芝还没来得及惊讶,她又想到段绪的死。 之前长公主放她一马,便有柳明臣的脸面在,如今她恐怕也得死。 不行,她不能像段绪一样惨死, 不然,段绪做鬼也在她前头等着害她。 柳音芝听说方俏梅要跑,自然也收拾了东西准备走。 等魏文熙知道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柳府之外,方俏梅和柳音芝驱使着丫鬟和小厮搬东西,大有把柳府搬空之意。 “你们这是做什么?”魏文熙不解地问。 她是真无法理解柳家这婶母和堂妹的思路。 “与你无关。”方俏梅不打算与她纠缠,喊着小厮:“快搬。” 魏文熙看着前厅的御赐花瓶都被搬上马车,心下了然。 这是觉得柳家要倒,赶紧跑了? 魏文熙呵了一声,这就是所谓的家人吗? 她没说话,斜靠在柳府门前的房柱上冷眼看着。 不由得想,柳明臣回到家来,看到家里被搬空是何感觉? 她尚且有魏如是这个家人,而柳明臣身后只有一堆枯骨,心里难免有些可怜他。 下午,护国母来到柳府之时,柳劲一家已经走远了。 屋子里清静了许多。 有些丫鬟、小厮要走,魏文熙也没拦着,结清了工钱之后,便让人去了。 护国母大摇大摆地进了柳家,闻着香味就摸到了厨房。 小十三从土窑里把烤好的棋子饼取出来。 “好香啊。”护国母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 “钟奶奶。”十三一见护国母,便抱了上去。 两人自从魏文熙离开幽兰谷之后便没再见过,已有数月了。 护国母抚着十三的头:“长高了。” “嗯,我还穿了奶奶衲的鞋。” 十三显摆似地在钟氏面前翘翘脚。 十三自幼没了父母,钟氏则一生未婚配,两人亲得就跟亲婆孙一样。 魏文熙倚在门边看着,心中有了一丝温暖。 她才发现身边有那么多人爱着她。 虽然未能在母后身边长大,但是她有哥哥,有小十三,有乳母钟氏,还有像亲姐姐一般的徐嬷嬷。 真希望有一日可以这些人都带进柳明臣的生命里,好让他不那么孤独。 她甩了甩头,不知为何最近经常不自觉想起柳明臣。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钟氏见她看着,过来刮刮她的鼻梁: “想啥呢?那么久没见,十三都知道来抱奶奶,你呢?” 魏文熙笑了,她不是那么直白表达感情之人,转身道: “我呢,准备了钟奶奶最爱的牛乳茶配饼,不知道奶奶满不满意。” 钟氏安慰地笑了。 这些年来,还是熙儿懂她。 钟氏是蒙古一族来到魏国的战俘,自然也会思乡情切。 想来她一辈子在魏国,看起来已经与魏国人无异。 只有熙儿知道一个人无论走了多久,小时候的味道总是最难忘。 钟氏喝着牛乳茶,与魏文熙、徐嬷嬷和十三在别院谈天。 徐嬷嬷感叹道:“这个家终于清静了。” 钟氏笑了笑,眼里满是奸计得逞的神色:“真走了?” 魏文熙轻呵一句:“还是你出的鬼主意?” 钟氏撇了撇嘴:“谁让他们欺负你?昨天还在院里大张旗鼓地说要赶你走。” 昨日钟氏其实早到了,只不过躲在后山背后听墙角。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是改不过来。 魏文熙无奈地耸肩:“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十三也帮腔道:“我知道熙姐姐不在乎,可她们真的很给人添堵。现在全走了多好,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喝茶谈天。” 徐嬷嬷也私下给钟氏竖了大拇指:“好样的。” 钟氏笑眯眯地看着魏文熙,满脸八卦相: “说来熙儿对柳卿是何看法?” 魏文熙随口道:“没什么看法啊。” “听说你们共宿一屋。可是情投意合?”钟氏追问。 魏文熙从来都对异性有着洁癖一样的厌恶,如今竟是能与柳卿共宿一屋,没准有些事还已经发生了。 “夫妻俩共宿一屋不是正常么?” 钟氏和徐嬷嬷都一起拖长声音:“哦,夫妻俩~” 十三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你们俩真讨厌,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里还有小孩呢。” 魏文熙连忙解释。 钟氏和徐嬷嬷又交换一下眼神,之后便掩嘴暗笑。 十三还是很懵:“有什么事我不能听的吗?” 魏文熙扶额,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第31章 如意 柳明臣带着李立清前往周府。 一路上,李立清庆幸这次的准备充分,一大早跟着柳明臣跑去乡下找仵作、去找画师等等,这才让他们在刚才的那场辩战中得胜。 否则,光是得罪长公主和高复,随便一个都是脑袋掉地上的事情。 走在前面的柳明臣气度不改,还是一贯的稳扎稳打,让人极有安全感。 柳明臣走进周府,周宰相迎了过来。 早上柳明臣堂前雄辩让长公主和高复都得到了惩罚,这是他没想到的。 更让他惊奇的是,柳明臣抓到了他亲眼所见的刺客,实在是不负所托。 此人有大才,他交定了。 周宰相抬手躬身:“柳大人,恭喜你擢升大理寺卿。” 柳明臣摆手:“只是暂代罢了。” 周宰相更是客气:“柳大人,老夫听闻你已抓到刺客,是否来此结案复命?” 柳明臣却抬眸四顾:“非也。刺客并非真凶,此次前来真是为了进一步彻查。” 周宰相惊讶:“什么?还有内情?” 柳明臣凑上前与他耳语: “实不相瞒,周公子的死与突厥有关。” 周宰相听后,脸色大变,怒斥: “岂有此理。本相在朝二十余年,为先皇和皇帝鞠躬尽瘁,我家里岂会与突厥有关?” 柳明臣看他表情,吹须瞪眼,脸都涨红,应是确实不知情。 柳明臣又凑上前:“这事您权当不知,我们来查便是,定不会冤枉明相。” 他故意拉开了一点腰带,让周宰相看到皇帝御赐的腰牌。 周宰相明白这是皇上的旨意,强压怒气: “柳大人可定要好好彻查,若有不实之处,别怪老臣抗议到底。” 柳明臣拍了拍周宰相的肩膀: “您放心,我定不会冤枉任何人。” 李立清从内院出来,朝柳明臣摇了摇头。 柳明臣开门见山地问: “不知周相您的夫人廖敏儿如今在何处?” “她?”周宰相有些疑惑: “昨夜,她说收到家书,想回娘家住几天,今早便收拾细软回去了。” 柳明臣拧眉深思:“走了多久了?” “有三个时辰了。”周宰相还是忍不住问: “她与此事有关吗?” “周相还是别问了。方便看看她的闺房吗?” 柳明臣有御前令牌,周宰相没有拒绝之理: “你们请随我来吧。” 柳明臣和李立清在廖敏儿的闺房里面彻查,在首饰盒中发现一个隔层,里面存放的同样是首饰,只不过这些首饰上面刻有曲家的家徽。 李立清在廖敏儿的枕下搜出一枚玉笛,经周相辨认,就是周旭通书房案前丢失的那枚。 那就是说,廖敏儿故意在周旭通出事之后,把书房里的玉笛藏了起来。 这玉笛恐怕也是破案的关键。 廖敏儿如果与突厥有来往,她有可能作为掮客,介绍周旭通与突厥人认识。 若真是如此,那廖敏儿现在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柳明臣策马从廖敏儿离开的方向追去。 踏沙扬尘,一直赶至星夜,柳明臣才在官道里发现了插着周家大旗的马车。 此行已走出京中三十里。 他翻身下马,见车夫不在,挑起车厢的帘子,也未见里面有人,座位上还放着一块咬了几口的烧饼。 他用手探了探,烧饼还带着余温,应是在刚过不久的城镇里买的吃食,说明人没走多久。 林间稀疏传来异响,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柳明臣抓住他的肩膀:“你可是这马车的车夫?” 车夫点点头,不断地大口喘气。 “遇到了何事?” 车夫缓了口气,才说道: “我护送夫人回老家,路遇山贼,我们分头逃命,在林中走失了。” 柳明臣双手一紧:“夫人在何方向?” 问罢,他便朝着车夫所指方向踏着树梢飞速追赶。 行至林间,他听到细碎的呻吟声,低头一看才发现廖敏儿胸口中箭倒在地上。 柳明臣看了看廖敏儿的伤势,应是没救了。 廖敏儿的手抓着他,大口地喘气。 他连忙问:“是何人杀了周旭通?” 廖敏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如……意……” 柳明臣接着问:“你与突厥探子是何关系?” 廖敏儿的目光开始涣散,大口大口地吐血。 她眼中有泪光闪过,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塞到柳明臣手里,挣扎着开口: “木兰……会……” 还没说完,她的眼睛一片黯淡。 人已经断了气。 柳明臣看着自己手中的令牌,与之前的周旭通的房间里找到的一模一样,上面刻着一朵精致的木兰花。 “木兰会……”柳明臣低声呢喃。 眸光忽然瞥到了手上魏文熙送他的银戒。 戒面上正倒映出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的模样。 他手上拿着刀,正要往自己的脖子划来。 柳明臣赶紧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躲过了刀刃。 那面具人见他躲过了攻击,眸色更深,挥着弯刀不断追砍过来。 柳明臣急速闪躲,对方挥刀速度也越来越快。 柳明臣竟渐渐落了下风,他明显能看到对方眸中燃起了某种狂热的东西。 似是嗜血的本能在攻击柳明臣的过程中不断觉醒。 如今已经到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热切。 柳明臣一边躲闪,一边从怀里摸出几扇柳叶刀片扔过去。 对方也不躲,只是边用刀格开,边以更为刁钻的方式朝柳明臣挥刀。 可见对方刀速之快。 柳明臣拔剑,与对方正面相争。 不曾想,对方武力绝不亚于他,甚至还略胜他一筹。 两人攻斗有快一刻钟,寒冬夜里热汗从他额前一颗颗落下。 可见体力流失之快,对方却像不知疲倦的人偶一样,刀法之狠快只增不减。 不知疲倦的人偶? 柳明臣看向对方的双眼,那眼中血丝满布。 那人脖颈脉搏极快,肌肉收缩异于常人。 他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是突厥的死士? 传闻突厥有一种秘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武力暴涨,不知疲倦地使用杀招。 那过后死士便会暴毙而亡,完全舍弃自己性命也要夺取对方性命的打法。 目前此人已与他缠斗一刻钟,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他想罢,便立刻转攻为守,保存体力。 对方也知道他这种想法,便更加发狠地毫无章法地挥着刀。 拼斗间,柳明臣的衣服被刀刃削过,落下缕缕布条。 即便是防守,他的身体也快到极限,汗水已经把身上的衣衫全部沁湿。 他同样咬牙坚持着。 那死士最后发了狠,一边挥刀,一边用假动作甩出了暗器。 柳明臣用银戒提前洞悉了暗箭的位置才得以躲过要害。 但箭速飞快,在他的手臂上擦出了血痕。 一恍惚,对方就潜入了林中。 柳明臣估计那死士应是到了极限。 他自己也是体力不支地用剑撑在地上。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两个巡查的士兵见他狼狈地站着,马上上前询问情况。 柳明臣亮出御赐腰牌,说明了情况,两名士兵在林中搜查。 终于在不远处的溪流旁,找到了那死士的尸体,人已经暴毙了。 柳明臣感觉到自己头上全是冷汗,四肢更是冷得如同掉进了冰窟。 他坐在林中大口喘气,这才一阵后怕。 这个面具人立在了自己身后不知多久,自己却没有察觉。 就连他怎么靠近的都不知道。 若不是手上的银戒,他今日就在此送了命。 他摸了摸这枚戒指,想起了魏文熙,这才强迫自己稍微镇定些。 第32章 幸好你还在 八岁落水以后,柳明臣一直戴着的运筹帷幄的面具,今晚有些撕裂。 这让他倍感沮丧。 面具人的偷袭,让他又回到了当初的那种无助的状态。 可是柳明臣不该如此。 柳明臣就应该气度优雅、风姿卓越。 他在城中绕了好几圈,才敢回家。 害怕自己被突厥人盯上,连累家人。 柳明臣早上还志得意满,如今就像一只在外面淋了雨的落魄小狗回到家中。 柳府空了许多,叔父婶母院中的大门都敞开着。 里面的东西清空了不少,仿佛这些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那种宛如落水后浑身衣服被水打湿的粘腻感又泛上心头。 那总是甩不开的阴冷潮湿正在一寸寸地侵蚀着他。 整个柳府都暗了下来,他茫然地在走廊上走着,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十几年来的记忆都是自己臆想。 拐了个弯,不远处一盏橘黄的灯火亮着。 他仿佛透过窗户纸,从中感受到些微的暖意。 那些一路上的阴冷之感,正一点点褪去。 他的心脏开始回温。 魏文熙自然不知道他看到房里的小灯会想了那么多。 她不过是熬夜在绘制军器图而已。 柳明臣推门进来之时,她刚收拾好东西准备睡下。 只见柳明臣失魂落魄,这个样子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魏文熙以为他是因为家里空荡荡而失魂落魄,轻声为他解释: “叔父他们以为你得罪了长公主要杀头,下午就收拾细软走了。” 柳明臣没有接话,径直走过来,从背后伸手环抱着魏文熙。 头靠在魏文熙的肩膀上,一动不动。 魏文熙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的接触。 莫说是男子,她对徐嬷嬷都未曾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柳明臣手臂收紧:“别动。” 他的声线微冷,魏文熙硬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乞求。 连同身体都好像有些微微发抖。 她便站定不动,让他抱着。 他的鼻息轻轻地打在她的脖颈上,让她有些不自在,耳垂有些泛红。 他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幸好你还在。” 看来家人的离开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啊,魏文熙心想。 柳明臣抱了一会儿,呼吸终于平静了下来, 那对死亡的恐惧被魏文熙身上的温暖所驱散。 他觉得自己好多了,便松开了手。 魏文熙从柳明臣身上闻到了些许血腥味,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事,温声道: “给你备水洗澡吧。” 柳明臣应了一声,双眸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脸上带着一抹温润的笑。 魏文熙觉得这个冷面男人今晚大概是精神失常。 这笑容她似是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魏文熙问。 柳明臣摇摇头,不答反问: “你为何没走?” 魏文熙觉得好笑:“我为何要走?” “你不怕被我牵连要杀头吗?” 柳明臣坐着,抬头看她,眸光灼灼。 他现在是真想把面前的人抱进怀里。 魏文熙心道,还真不怕。 不过,她嘴上却答: “怕啊。刚嫁你没多久便丢了性命,我多亏啊。” 要是徐嬷嬷知道,定要说她嘴硬。 柳明臣被她逗笑:“那你为何不跑?” 魏文熙轻硒:“我能跑去哪啊?” 柳明臣忽然又想起她是无亲无故的皇家庶女,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自己要再对她好一些才行。 殊不知自己比魏文熙惨多了。 柳明臣又抱住她耳语道: “你不必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这般情话按理说感动不了魏文熙,毕竟她才是大权在握的人,看柳明臣不过是看蝼蚁一般。 但她却觉得耳朵烫烫的,不由自主地脸红。 柳明臣沐浴后许久未出来。 隔着屏风,魏文熙看他正在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之所以如此偷偷摸摸,也是不想她担忧吧。 次日一大早,天蒙蒙亮。 柳明臣睡不到两个时辰便起了,到厨房打算简单做些吃食就出门办差。 不曾想,厨房已经升起了炊火。 他靠近一看,只见一个小童穿着朴素的麻布衣就着大铁锅在煎鸡蛋。 他瞧见了小童腰间的丹朱,目光都越发柔和起来。 小童做饭非常专注,眼睛盯着鸡蛋皮,等它微微卷起,便熟练地翻了个面。 哗…… 半熟的蛋液接触油锅的声音也煞是好听。 “你就是十三?” 十三回过头,看见在门口站定的柳明臣。 这公子高大威武,气度非凡,不得不说确实稍微能配得上熙姐。 不过,还得看人品。 他又想起娘亲说的,以貌取人是大忌。 当年,他父母就是因为杨广昌相貌堂堂而轻信于他才送了命。 十三点点头,既没有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 “做早膳?你可曾用过早点?”柳明臣接着问。 十三摇了摇头。 “那便一起吃吧。” 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半大孩子踩着椅子做饭,走过去准备接过木铲自己来。 十三却用身子阻挡他: “公子请坐就是,做饭是十三的职责。” 柳明臣一挑眉,没说话,便做到桌前看他做饭。 十三做饭是先把所有材料都备好,再按照步骤井然有序地下锅翻炒。 不得不说,这个规划能力确实超过了许多半大的孩子。 他专注的样子表明他是真的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正经的活计。 柳明臣点点头,孺子可教。 十三端着一碗肉丝面放到柳明臣面前,自己的那一碗则在灶前。 之前听徐姨提过,大户人家礼数多。 为了不给熙姐添乱,他决定就在灶前吃。 柳明臣转身看他:“你以前吃饭都不能上桌?” 十三犹豫片刻道:“能上。” 柳明臣笑道:“那你便过来,一起吃。” 十三听话,把碗放到他对面,埋头苦吃,偶尔又偷瞄一眼柳明臣。 柳明臣见他的碗里有油辣椒,想起之前魏文熙也一个劲地加辣。 “你似乎也很能吃辣。”柳明臣装作不经意道。 十三点点头:“嗯,御寒。” 说罢,十三心中咯噔一下,柳明臣的随和让他一下子放松了。 这句话暴露了他的出身。 柳明臣接着问道:“你从北疆来?” 十三假装埋头吃面,没回。 柳明臣想到北疆近来战事吃紧,孩子估计在那边受了不少苦,不愿意再提伤心事。 他见孩子中指起微茧,显然是读过书的,便更觉唏嘘,战事让多少孩子流离失所。 “会写字?” 十三一愣,点点头,熙姐在幽兰谷曾经教过他识字。 熙姐走了之后,他自己每天在院子里默默地练。 柳明臣点点头:“可会读书?” 十三摇头。 “可想学?” 十三犹豫片刻,还是点头。 “你若想学,便到书房取那《三字经》看,先学写,我回来教你意思。” 柳明臣把汤底也喝尽,十三做的饭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内敛却熨帖。 他说不上喜欢这个孩子,只是看他那少年老成的模样,稍微有些心疼。 他当初也是一夜之间长大。 十三看着他那真诚的模样,眼底有些湿润,半晌才盯着面碗回道:“谢谢。” 魏文熙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见柳明臣是真心接纳十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跟十三相处多年,她早就把十三当弟弟看待。 如果柳明臣私下刁难十三,她定不会轻饶。 如今有些羞愧,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往后便对他再好一些吧。 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细听便能分辨出那是方俏梅指挥下人搬东西的嗓声。 第33章 何必如此 魏文熙和徐嬷嬷来到门口,只见方俏梅张罗着下人,掐尖声音道: “赶紧把这些物什都搬进去。” 徐嬷嬷嘲讽道:“哟,昨日把家里搬空了,跑路了吗?今日怎么有脸还回来了?” 方俏梅挺起胸膛: “说什么呢?我们昨日只不过回乡一趟罢了。” 方俏梅让下人把两袋红薯搬进家里。 魏文熙轻哼一声: “您家乡可是真近啊,这在城郊路边买的吧?” 魏文熙一看那绳结就是京中一带的绑法。 方俏梅摸了摸鼻子,怎么还让她给猜中了? 魏文熙见她一脸心虚,继续道: “是在路上听说侄儿高升边跑回来了吧?” 方俏梅一脸无措,她怎么知道的? 昨日入夜前,他们驱使马夫紧赶慢赶赶到了近郊, 本打算连夜出城奔逃,未曾想马车车轮被轧坏了。 车子早超了负荷,他们一点财物都舍不得,便绊在了这个近郊。 马夫到附近镇上买材料修车,他们在车上担惊受怕,唯恐京中衙差追上丢了性命。 偏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几个衙差在官道上走了过来。 他们躲在马车里不敢声张。 柳音芝透过马车上的帘子瞧着外面的动静, 才发现衙差押的是高复高大人。 高复如今被革职,套上了押送手镣脚镣,在衙差的押送下一步步走在去北疆的路上。 “诶,那不是臣哥哥的上级嘛?” 柳音芝刚说罢,方俏梅和柳劲都探头看。 方俏梅之前为了柳明臣的仕途,曾带着柳音芝拜访过高家,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她疑惑道,这莫非是臣儿胜了?还是说高大人受了株连? 没想到那高复耳朵灵敏,听到柳音芝的声音之后,啐了一口, “一家都是白眼狼。” 这可不就坐实了她的猜测嘛? 柳劲和方俏梅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让柳音芝进了附近的小镇打探消息, 这才知道柳明臣成功地扳倒了长公主和高复,如今升任大理寺卿代理。 方俏梅这才悔啊,她掏空了柳家家底跑了出来这事,要是让柳明臣知道了,会不会心生嫌隙? 柳劲一个劲的骂她糊涂,没搞清楚事情就跑出来。 她心里发虚,便由着他骂,低头不语。 马车修好后,他们又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回柳府,尽可能在柳明臣知道之前,让柳府所有东西归位。 兴许柳明臣昨日差事多,根本没回家呢。 她刚想罢,柳明臣便从府里出来。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开口便是清朗的声音: “叔父、婶母,这搬进搬出是在忙什么?” 柳劲赔着笑,却是躲在了方俏梅身后。 方俏梅笑得那是一个亲切,迎上前去说道: “臣儿,前几日婶母请人回来算过,家里东西太久没动了,要动一动才能步步高升。” 魏文熙噗嗤一下,这也是真能扯谎的。 方俏梅瞪了她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说道: “你看,这不刚把东西搬出去逛了半天,你就高升大理寺卿了嘛?” 柳音芝也上前卖乖:“臣哥哥,你可真厉害,还能把长公主给斗下去。” 徐嬷嬷拉过魏文熙轻声道: “这家子人还好意思回来,脸皮真比城墙厚。” 魏文熙看着柳明臣,他应该不是会当傻子的那种人。 果不其然。 柳明臣挽着手: “可我昨日怎么听闻叔父婶母是厌倦了城里的生活,要退隐田园啊?” 方俏梅连忙道:“哪有的事?我们还得在这里照顾你一家子啊。” 她见柳明臣不买账,扯了扯柳劲的衣袖。 柳劲只好走上前来,对柳明臣说道: “当年我说了要替我哥照顾你,便不会离弃你。” 方俏梅赶忙道:“对啊,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们赶紧到祠堂给你父母上香吧,升官这么大的事一定要亲自告诉他们,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柳明臣也没跟他们计较,跟着他们就进屋了。 徐嬷嬷跟魏文熙悄声说道: “他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姑爷就这么算了?” “由他吧,他开心便好。”魏文熙说道。 想起他昨夜瑟瑟发抖的样子,没准他很需要这些家人。 不过,柳明臣没有计较,并不是对柳劲一家人有什么留恋,完全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走也好,留也好,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他早就打定主意等郊外柳宅修葺好便搬走,这个柳府留给他们也无碍。 魏文熙回房看着自己设计的榴弹炮,还是觉得应该先做个简单版的试一试。 用作炮筒的材料,不能过于简陋,她决定用竹筒来制作。 她在院里踱步,印象中柳家有个地方是有竹子的,借用几根应该不过分吧? 走到柳家靠里的一片,这里的石板路都有些隐隐落灰。 想来平日过来的人很少。 魏文熙看到围绕着一个古老庵堂的地方就是一片翠竹。 这片竹子应该有点年头了,都已经可以遮荫纳凉。 她绕到庵堂后,挥斧砍竹。 堂内却传来声音。 这里是柳明臣母亲生前的祈福庵堂。 她曾经定下规矩,柳家人死后的牌位就供在这里。 所以,如今柳明臣正跪在蒲团上给案上的牌位请香。 方俏梅在旁边絮叨: “你爹最重血脉传承,而且你也知道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家里就靠你开枝散叶了。” 柳明臣向父亲的牌位磕头:“臣儿明白,定不会让柳家绝后。” “你那个正妻身体有疾,恐怕传宗接代都很难。 “这样,婶母为你物色几个小妾如何?” 方俏梅殷切地提议道。 只要给臣儿多安排几个自己的人在柳府,就不用担心会被那魏文熙压一头。 柳明臣开口回绝:“婶母不用担忧,臣儿自有安排。” 方俏梅喜形于色:“臣儿可是有中意之人?” 柳明臣讳莫如深:“婶母不必多言。” 方俏梅热切道:“早点带回家让婶母掌掌眼。还是说等怀了再进门?” 柳明臣拜完父母,站直身,只说: “时机到了,您自然知道。” 柳明臣想的自然是等开春便与魏文熙搬走,没必要跟方俏梅多费口舌。 魏文熙听到屋内有动静的时候,已经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自是站在竹林,听完了柳明臣和方俏梅的话。 她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等人走远了,她才回想起来自己是来砍竹子的。 想来,之前柳明臣的示好都是装的,应是怕她刁难他未入门的心上人吧。 魏文熙摇摇头,何必如此。 第34章 莫要提他 柳音芝刚回到自己院里,昨夜忙着奔逃,一晚没睡,刚想歇息片刻。 春鹃便拿着一个锦盒进来:“小姐,有人把此物送来,说要给你。” 柳音芝不明所以,打开锦盒瞧见一根珠钗,脸色大变。 “小姐,你没事吧?”春鹃见柳音芝表情不自然,问道。 柳音芝强装镇定,让她先出去。 待春鹃出门,她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那是她送给段绪的珠钗。 这个锦盒是长公主命人送来的。 里面还藏着一封信,信上道: “京中几日没了《每日新事》略有些无趣,如若能有柳府轶闻,那便是喜事。 本宫性急,若再不见柳小姐的佳作,怕是要请柳小姐到宫中小叙,以慰慕才之私。 相信段小姐也很希望能有你作伴。” 信上寥寥数语,让柳音芝的双手都颤抖起来。 若是再拖下去,她的下场便与段绪一样。 她赶紧把锦盒藏起来,唤春鹃拿来纸笔墨砚,便屏退左右开始作画。 她现在是一秒都不敢耽搁,生怕长公主会把柳明臣得罪她的账算到自己头上。 哪怕她把受长公主威胁一事告诉柳明臣,也无济于事。 以长公主的势力,动不了柳明臣,要灭了她还是一件小事。 相比之下,她只好为了自己考虑。 她在纸上作画,十三的形象跃然纸上。 在死亡的威胁下,她已顾不得这消息放出去,会给这小童带来怎样的影响。 怨就怨他是魏文熙身边的人吧。 魏文熙独自坐在房内,桌上摊放着傅乔呈上的卷宗。 她眼睛透过窗户看着院里枯槁的莲花,愣是几刻钟都没有动笔。 徐嬷嬷看着她早上拎着砍下的竹子回来,扔在一边,便是这副模样。 一眼便知这是女孩子家为情所困。 但她又不敢贸然去劝,魏文熙平日虽没什么架子,但较真起来那种王族的威严还是在身上。 傅乔从窗户翻了进来,徐嬷嬷识相地出去把门。 魏文熙并无察觉,仍在出神。 傅乔靠近,见她平日早就批好的卷宗,如今一动不动,伸手在魏文熙眼前挥了挥。 魏文熙回过神来,继续看案前的卷宗,却怎么都没看进去。 傅乔试探着问:“宫主,可有心事?” 魏文熙默了默,开口道: “私栏的事可有消息?” “禀宫主,影宫的人无法接触私栏的姑娘。不过仍有他法。” 魏文熙不解:“为何无法接触?” 傅乔蹙眉答道:“那里面的姑娘不出门。” “不出门?即便是醉仙楼,姑娘也是有人身自由啊。”魏文熙拈动手中的棋子。 “对。这也是这个宅院奇怪的地方,姑娘不仅不出宅门,甚至……” 魏文熙追问:“甚至什么?” “连房门都不出。”傅乔答道。 魏文熙眉头紧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她们吃喝拉撒都是有人伺候?” “对,有专门的小厮送进去。” 魏文熙右手托腮:“那就奇怪了。你说有其他方法,说说看。” “宅院里有一名小厮每隔一日便倒一次泔水。” 魏文熙接着说:“假装小厮混进去?” 傅乔点头:“正是,不知宫主想何时暗探?” 魏文熙想了想:“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过那之前我想先探探路。” 傅乔迟疑片刻:“您一个人?” “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傅乔还是不敢让魏文熙冒险: “那院子高门大户,在外围估计看不出什么。” 魏文熙摆摆手:“无碍。我只是在门前经过,应是不会惊动四周。”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魏文熙还是觉得得自己去探一探才有底,毕竟是突厥人出没的地方。 “好,那影宫做好布防。” “别跟得太近,容易被发现。”魏文熙嘱咐了一句。 “是。”傅乔说罢,便立在魏文熙身旁,等她看完卷宗签字。 傅乔心想,魏文熙甚少会耽误公务,兴许是有别的事耽搁了。 “宫主,柳卿昨夜……” “莫要提他。”傅乔刚起了头,便被魏文熙打断。 他摸了摸鼻子,之前也是你吩咐要将柳卿的一举一动都报告,如今触霉头的又是我。 柳明臣带着李立清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大厅正中有个舞台,此时一位妙龄女子正在弹琴。 台下几个公子哥儿遛雀谈天,声音稍大,显然轻车熟路。 楼内有三层,除大厅之外楼上全是闭着门的厢房。 他们一进门,楼里一个打扮成熟的姑娘朝二人施了一礼。 “小女梦红,公子是爱听曲下棋,还是赏舞作诗?” 光听介绍,李立清倒是觉得这是风雅之地。 如果他没看见,二楼厢房里一个喝醉的客人搂着衣衫半褪的姑娘出来的话。 李立清拉过柳明臣低声耳语: “我们读书人来这种地方是不是不太好?” 柳明臣斜了他一眼,随后对梦红说道: “我们要见老板。” 梦红眼睛滴溜转了一圈,思索片刻: “老板?他出了城,如今暂不在店内。” 柳明臣懒得跟她废话,亮了一下大理寺的腰牌。 “官差办案。如果老板不在的话,我们就挨个房间去找人。不知姑娘认为是否合适?” 梦红皱眉:“请二位先到二楼厢房,小女子代为通传。” 柳明臣和李立清被引到二楼厢房内,房内熏香袅袅,散发着一股勾人的甜味。 房间靠近窗户的位置,放着一架古琴。 旁边的案上还备着文房四宝,桌上放着棋盘。 显然接待的都是风雅之士。 如若忽略掉屏风后面的那张床榻的话。 李立清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到处默默看看。 柳明臣则坐在桌边啖着茶水: “你不是说读书人来这种地方不好?” “那既然来都来了,肯定得多看几眼。” 李立清心想,这好歹是京中最有名的勾栏院。 他本以为这种灯红柳绿之地,室内应是上不了台面,不曾想还挺风雅。 柳明臣轻呵一声,毕竟来这里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 “柳大人,你不是新婚吗?不怕被嫂夫人知道?” 李立清听闻柳明臣是御前赐婚,嫂夫人应是某个皇亲国戚才对。 柳明臣摇头:“我们此行是来办公差,她不是如此浅薄之人。” 李立清回头看他,发现他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只觉自己受到了伤害,早知道就不问了。 第35章 她不许男人三妻四妾 房内窗户开着,竟能隐约听到隔壁传来的说话声,可见那几个纨绔公子说话声音有多大。 那声音像是刚才大厅那几人,许是等的人到了一起进了厢房。 房内传来古琴声,不一会儿又有男女的嬉闹声,听得李立清直皱眉。 窗外传来一阵古怪的气味。 李立清正要关窗,听见隔壁有人说话了。 “裴少,听说你的旧爱嫁给了新科状元?”隔壁房内的某位调侃道。 李立清听到新科状元四个字,便停下了动作。 那位裴少开口:“算什么旧爱,不过是有过些许交集罢了。” “你那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一定得拿下。 ”我当时就劝过你,一个皇家庶女即便被追认也不过如此,捞不到半点好。” 裴少脸色有些难看: “我当初也不是看重她什么身份,按说身份我裴家还不够大吗? “当时是觉得她孤苦无依,想给她一个家,谁知她不识好歹……” 李立清看了看柳明臣,柳明臣此刻的表情是相当难看。 李立清想着,要不还是把窗关了吧? “且慢。”柳明臣的话让他止住了动作。 隔壁厢房的人问道:“那后来怎么着?” “后来她竟说绝不与三妻四妾的人为伍。” 房内的人哈哈大笑。 “真是绝顶笑话,这世上哪个男子不上青楼、不三妻四妾?”那裴少道。 另一个人道:“她就活该嫁作穷人妇。” 裴少掐着怀里女子的软肉,引得她一阵娇笑: “穷人便不偷吗?” 房内的人哈哈大笑。 那裴少还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 “不知她那夫君现在是不是也在哪个青楼里夜夜笙歌。” 李立清咂舌,还真有人说闲话说到本尊头上的。 柳明臣没有说话,捏着酒杯的关节因为用力隐隐发白。 片刻之后,他抬头道:“抓人。” “啊?”李立清怔愣在原地,这还能随便抓人的吗? 公报私仇不要太明显。 在他愣神的时候,柳明臣已经站起身朝隔壁房间走去。 李立清连忙跟过去。 柳明臣敲门,厢房内喧闹声没停,其中一人过来开门。 “你是何人?”开门的年轻人道。 厢房内,男人女人纠缠一片,全是白花花的肌肤。 柳明臣亮出腰牌:“官差办案,你们跟我同僚回衙门一趟。” 厢房内的公子哥儿除了为首那人,全都站起来了。 裴公子震惊道,“什么?我们犯何律法?” “京中禁烟,你们不会不知吧?” 柳明臣笑看他们,眯起眼睛,让人想到狐狸。 裴公子看着壶里燃烧的叶子,摸摸鼻子。 烟是他带来的。 为首的人是军机大臣的三儿子卢煜恒,他怀里搂着一个姑娘道: “我爹是军机大臣卢弼,你抓我们传出去也不好听,能不能卖个面子?” 柳明臣身子半弯,自上而下地俯视他: “柳某从不给任何人卖面子。你是想自己走出去,还是联系衙差来接你?” 卢煜恒啐了一口:“真晦气。”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想要塞到柳明臣的怀里。 柳明臣抓住他的手:“想再加一条贿赂朝廷命官?” 卢煜恒见柳明臣软硬不吃: “这个罪名本来就可大可小。你为什么非要得罪人呢?” 李立清站在门口没敢进来,怎么得罪的他你还不知道么? 柳明臣没跟他多废话: “现在走,还是事情闹大再走?” 卢煜恒哼了一声: “走就走,来,哥们几个去衙门坐坐。你们不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 其他公子哥儿本来都是看他眼色,如今也都蔫了,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卢煜恒经过柳明臣身旁,挑衅道: “敢不敢报名字,让我认识认识?” “柳明臣。”柳明臣冷冷地报了名号。 卢煜恒呵了一声,“就是那个新科状元啊。老裴,这次是你惹的祸啊,待会你得请我们吃酒。” 裴公子回头看了一眼柳明臣,脸色一黯, 这就是魏文熙的丈夫? 哼,也不过如此。 让他们上衙门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寻欢作乐,京中哪有人敢得罪卢家? 别说卢家了,他们裴家都能把他捏死。 喜欢出头是吧? 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京中无人寸步难行。 卢煜恒几人从厢房里出来,正好遇见了过来的老板。 老板赔笑道:“卢少,几位玩好了?” 卢煜恒冷哼一声:“老板,素闻你们醉仙楼是最能让人放松的地方,什么时候也养了几条官狗乱咬人?” 老板见柳明臣也冷着脸出来,当下了然,马上跟卢煜恒赔罪: “卢少,此番是醉仙楼失礼了。下次来让魁娘亲自陪你。” 卢煜恒耸耸肩便带着一行人走了。 李立清跟着去处理私烟之事。 剩下老板和柳明臣在走廊上。 老板苦着脸,又不敢对柳明臣发作,只好认栽: “官爷,请进厢房吧。” 两人坐定下来,老板斜睨柳明臣: “官爷,我虽不知你调查何事,但也不能打扰我们营生啊。” 柳明臣轻呵一声: “这地界总有些见不得人的营生,老板是想全翻到台面上?” 老板吃了哑巴亏:“官爷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如意姑娘去哪了?”柳明臣直截了当地问。 老板一拧眉:“如意?为何问起她?” 柳明臣简单地答:“与命案有关。” 他托闻家从廖敏儿的出身下手,才知道廖敏儿在赎身之前,一直是醉仙楼的舞姬。 而给她奏乐的一位姑娘就叫如意。 她既然临死前说出了如意的名字,加上那藏起来的玉笛,那这位姑娘应该跟命案脱不开干系。 老板:“可是如意早就离开醉仙楼了啊。” 柳明臣追问:“她是何时离开的,是谁给她赎的身?” 老板让下人拿来账本,细细翻阅后,指着其中一行道: “去年腊月便走了,我记得当时是一个装束很奇怪的人给她赎身的。” “怎么奇怪?” 第36章 心上人 老板细细回忆后道:“那人穿得破旧,不像是店里的客人,上来就点名要找如意。两人在房中待了一会儿,就找我赎身了。”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如意本来的恩客?你确定吗?”柳明臣确认道。 老板指了指梦红,“她应该比较清楚。” “我们店里从来没那样的客人,那日本来我还拦他不让他进,结果他直接掏了金子。那我想着就算了。他上来就说要找如意,我们还担心如意会不会出事,没想到后面就把人赎走了。” 柳明臣:“那你和如意相熟吗?” 梦红摇头:“不熟。她性子很怪,除了敏儿,没人跟她处得来,连客人都留不住。我是没想到那次客人居然会给她赎身。” “那客人可有特征?” 梦红想了想:“对了,他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是身体裹得很严实,脸都没露出来多少。不过,他当时掏金子的时候,我瞧见了他手上有烧伤的疤痕。” 柳明臣:“那你后面还见过他吗?” 梦红一笑:“我怎会见过这种人?” “那如意呢?后来见过吗?” 梦红笑道:“我们这一行可没有什么姐妹情可言,她那么艰难赎了身,难道还回来省亲吗?不过……” “不过?” 梦红又想起什么:“如意赎身前一周吧,曾经问过我要不要走。我当时想醉仙楼是京中最红的馆了,离了这里还能挣到什么钱,不过她想走,我也理解,毕竟她不红嘛。” 老板便开口:“没本事的人去哪都不好使。” 魏文熙手里携着菜篮,装作是一般人家赶完早市的妇人,抄近路从柳湾巷过。 除了靠近巷口处一个小的烧饼摊和一个倚在墙角眯眼酣睡的乞丐外,巷内无人。 一眼望去,笔直的巷道直通另一条街,毫不打眼。 柳湾巷二十号,一座漆着暗色朱漆的大院静静地隐在了巷道的阴影中。 魏文熙步伐如常,踩在宽仅通二人的石板路上,用余光打量着这座宅院。 院子很深,房子也建得矮,与之相比的是高得过分的墙壁。 从外头,只能隐约窥见一点屋檐。 魏文熙从巷子一头走到另一头。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样的院落怎么可能连一个门房都没有呢? 倘若突厥人真在里面出现,朝廷命人在外包围,他们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这显然不合常理。 魏文熙恍然大悟,必定有人在盯梢。 那乞丐或者烧饼摊老板兴许就是盯梢之人。 回想起来,这条巷子比其他巷道要窄也黑,寻常人不会打这条小道过。 她感觉到有人一直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今日属实是她大意了。 魏文熙还想盘算着如何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看清跟踪之人的模样。 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一直没轻举妄动。 柳明臣见问不到什么便告辞。 梦红一路把他送下楼,许是看他风度翩翩,心里喜欢,临出门前还把自己的丝巾塞到他袖子里。 而这一幕刚好却被路过的魏文熙看见了。 柳明臣心下一慌,想起那纨绔的话,魏文熙最恨人上青楼。 魏文熙见到他有些诧异,心下有些着急,担心暴露身份。 她加快脚步,装作没看见柳明臣一般目不斜视地走了。 柳明臣见她无视自己,连忙把丝巾抽出来扔掉,跟上前去解释: “夫人,我是来办公差。” 魏文熙心里着急,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假装只是见到了熟人:“哦。” 柳明臣摸不准魏文熙的想法,疑惑地看着她的菜篮子:“你这是?” 魏文熙并不想搭理他:“夫君有公务,便先去办差吧。” 柳明臣一听,以为魏文熙在暗讽他把上青楼说作公差: “夫人,真的是公务原因去调查。” 魏文熙淡淡道:“不重要,你去忙吧。” 柳明臣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魏文熙看着被拉住的手臂,两人皆是一怔。 魏文熙无奈,她担心柳明臣再说下去会被跟踪者听到, 从而怀疑官府盯上了私栏,加急转移。 她把心一横,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蓄满了泪水。 她停下脚步,转身一把抱住了柳明臣。 柳明臣一怔,没想到魏文熙会突然抱过来, 低头一看她的眼里含着盈盈水光。 他觉着心有些化了,把魏文熙抱在怀里。 魏文熙眼泪要落未落,楚楚可怜: “你让外面的心上人进府吧,我不会介意的。” 柳明臣一愣,哭笑不得: “我哪来的心上人?” “早上你与婶母的话我听到了, ”我不是妒妇,你随时可以纳妾。” 魏文熙的话语在柳明臣耳边嗡嗡响。 柳明臣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早上他跟婶母的话,让她给听到心里去了。 柳明臣不习惯与人解释,张了张嘴,最后说道: “我不会纳妾。” 魏文熙根本连他说什么都没留意听,只是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目光扫过街上的每一个人,马上发现了跟踪者。 果然就是那个乞丐。 “夫人……”柳明臣见她没反应,轻唤她一声。 魏文熙正把这个乞丐的模样刻在脑子里。 虽然衣衫褴褛,但是身材魁梧,下盘有力,应是习武之人。 柳明臣细想便觉得不妥,魏文熙平日更内敛一些,并不像是会扑倒他怀里撒娇的人。 他心里起了疑,用银戒扫过身后的大街,发现了逃遁的乞丐。 那人有些像醉仙楼里梦红说的那个客人。 但这人又与魏文熙有什么关系呢? 如意一事与突厥有关,之前魏文熙又是打探突厥兵的身份,那魏文熙又是什么身份? 他早就有所准备魏文熙的身份不简单,但无论她是什么人,他都能接受。 也许有朝一日魏文熙会主动告诉他。 魏文熙见人已走远,便从柳明臣怀里退了出来。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有些乱,告诫自己刚才那般小女子做派不过是逢场作戏。 两人都没有说话,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夫人,你可认识裴子瞻?” 柳明臣先打破沉默。 魏文熙摇摇头:“何人?” 柳明臣:“江东裴公子。” 见魏文熙没什么反应,顿了一下,补充道: “我以为是你的旧识。” “哦,是那人啊。” 魏文熙忽然想起来了。 此前,她与魏如是演了一场追认身份之后,京中有些破落户的公子想跟她搭腔。 其中就有这个裴子瞻。 第37章 你我又无情意 之所以记得这个人,是因为他实在烦得很。 其他人随意打发一下便走了,唯独他老是在宅院门外缠着假装偶遇,还想跟她搭话。 她找了很多借口回绝,结果那人愣是听不懂人话。 这人身上脂粉气极重,一看就没少在外面养女人,还在她面前装深情,也是可笑。 最后逼得她说最恨三妻四妾和上青楼,那人才知难而退。 柳明臣面色阴沉下来:“对他有印象?” 魏文熙耸耸肩;“不是什么好的印象。” “他说,你最讨厌人三妻四妾。” 柳明臣装作直视前方,余光一直盯着她看。 魏文熙点点头:“是啊。” 柳明臣停下了脚步:“那你又为何让我纳妾进门?” 魏文熙笑了:“自是不一样。” 柳明臣追问:“哪里不一样?这不是你对夫婿的要求吗?” 魏文熙想了想,认真道: “你我又无情意,是陛下赐婚,不得已才凑到一起罢了。 “若你有心上人,我不能棒打鸳鸯。” 柳明臣第一次如此讨厌她的“明事理”,胸口发堵。 魏文熙自然不知道他的失落。 两人快走到柳府时,发现一群妇人围在柳府门口。 魏文熙走过去,才看到十三被围在中间,烂菜叶、臭鸡蛋全朝他身上砸去。 徐嬷嬷想护着十三,也被砸了。 魏文熙马上扒开那些人,挡在了十三和徐嬷嬷的跟前,怒骂道: “你们怎么回事?” 为首一个妇人道:“你还护着他是吧?他是叛贼杨广昌的孩子,你们包庇叛贼余孽!” 柳明臣挤了进来,护在魏文熙身前。 那些妇人见他来了更加生气,骂道: “你爹柳寅是骁骑大将军,你呢,包庇叛贼的儿子,还供养在府上,你真是有辱你爹的门楣。” 柳明臣不明所以:“你们在说什么?” “你这个夫人就是主使,是她把这种叛军余孽带回来的。” 说罢,她把一个臭鸡蛋朝魏文熙身上扔去。 柳明臣连忙挡在前面:“给我好好说清楚,不然都去衙门说话。” 为首的妇人哼了一声,把一本《每日新事》砸在他身上: “画本都画了你们的丑事,休想不认账。” 魏文熙捡起那本画本,翻开看到竟是把十三杜撰成杨广昌之子,又把她画成了通敌叛国的蛇蝎女子。 柳明臣面若冰霜,从魏文熙手上拿过画本,左右两手分别护着魏文熙和十三,气冲冲地保护着他们往柳府里走。 本来把着门的小厮一见柳明臣来了,连忙开门让路。 可见在他回来之前,十三和徐嬷嬷都被挡在门外,承受着骂声。 柳明臣冷言道:“谁让你把着门?” 小厮赔笑:“夫人吩咐说,外面起了不好的流言,大门先关了,已经通知家里的下人从柴房进出。” 他所说的夫人自然就是指方俏梅。 柳明臣心下了然。 魏文熙此时也是怒火中烧,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动她的人。 柳明臣眸色深沉,对魏文熙道: “熙儿,你和十三先回去梳洗,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魏文熙带着满满的质疑看着他的眼睛。 柳明臣直视她:“信我。” 柳明臣的眼神始终坚定,像一汪清泉渐渐平息了她的怒火。 魏文熙只说了一声好,便带着十三和徐嬷嬷进去换衣服。 梳洗中,魏文熙生起了一股极大的恶念:想要让影宫把始作俑者给处置了。 她闭上眼,将手指甲掐进肉中许久,才稳住自己的心神。 她不能这么做。 当初也是她立下的规矩:只要不危害社稷,影宫不得对平民百姓出手。 影宫不可以作为报复的工具。 等魏文熙和十三来到前厅,柳明臣正坐在主座,不怒自威。 柳音芝也才刚来到。 她斜了魏文熙一眼,看向柳明臣的眼神有些心虚,小声喊道:“臣哥哥。” 柳明臣把《每日新事》的画本扔在她身上: “你为何要污蔑家人?” 柳音芝一脸无辜,用手指指着魏文熙: “臣哥哥,你说什么呢?都怪她,乱让人进门,柳家的声誉都被她败光了。” 柳明臣不怒反笑:“还倒打一耙是吗?” 柳音芝眼里蓄起了眼泪,欲落不落的样子甚是可怜: “臣哥哥,她给你灌了什么迷汤?她把罪臣的孩子带进家门,你到头来污蔑我这个清白之人?” 柳明臣走到她面前:“十三即便是边境来的孩子,他也定不是杨广昌的孩子。” “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你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就知道他干净了?” 柳音芝反唇相讥。 没等柳明臣搭话,魏文熙便回: “画这个画本的人就跟你一样不了解边塞之事。” “你说什么?”柳音芝红着眼看她。 魏文熙开口道:“杨广昌早在叛敌之前,就把孩子送到突厥了。怎么还会有孩子在这里让你诬陷啊?” 柳音芝一时语塞,还是嘴硬: “也许……也许他是私生子。对,肯定是这样。” 柳明臣闭了闭眼:“他是边塞牺牲的烈士之子。” 魏文熙还在犹豫要不要说,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柳音芝听后一惊,还是梗着脖子道: “你们说是就是啊?边塞的事谁知道?” 柳明臣指着十三腰上拴着的一颗丹朱: “这是两年前戊寅之战后御赐的信物。” 这倒是让魏文熙惊讶,这批信物是她亲手做的,不过是以御赐为名由她亲手分发。 他一个远在京城之人又怎会知道? 此时,方俏梅和柳劲听到争执声也过来了。 方俏梅赶紧挡在柳音芝面前,扯着嗓门喊: “即便他是烈士之子,此画本又与她无关,我们也是被谣言所惑。” 柳明臣丝毫不畏惧,径直走到二人身前: “你让她自己说,这个画本跟她有没有关系?” 方俏梅一脸不可思议:“你什么意思啊?” 她见柳明臣目光灼灼,又扭头看自己女儿,头都快低到地下去了。 这事居然还与她女儿有关。 方俏梅眼睛一转:“这事肯定与音芝无关,都是那个春鹃!” 第38章 家法 方俏梅用手指指着春鹃,表情恶狠狠地道: “你这个丫头居然敢妄议主人府上的事情,拖下去打。” 春鹃吓得马上跪在柳明臣面前: “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做这样的事。” 方俏梅端起架子:“你求也没用,赶紧收拾收拾出府吧。” 魏文熙冷眼看着柳明臣,这是打算找替罪羊蒙混过关啊。 一般人家事情该是到此为止了吧? 他若是纵容,便怪不得她亲自出手。 柳明臣却从怀中掏出一堆画纸,扔在柳音芝面前: “这是你付梓印刷的稿物还认得吗?要不要叫印刷坊的小厮来指证你?” 柳音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里尽是淡漠: “是我做的又如何?” “你既然承认,那便家法伺候。诬害他人者,杖责五十。” 柳明臣让书童小四去拿祖传的杖笞。 方俏梅马上挡在柳音芝身前: “那不行啊。她一介女流,哪受得了杖责啊?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啊?” 柳劲也上前劝: “臣儿,不至于,这事也没什么嘛,流言蜚语很快就会过去了。” 柳明臣痛心疾首地说: “你们知道这些谣言会对一个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十三闻言,轻轻地抓住了魏文熙的小指, 他觉着眼眶有些热,把自己的身体缩在魏文熙身后,偷偷擦了泪。 “哪能有多大伤害啊?不过是个小孩。” 方俏梅说罢,走到十三跟前: “十三是吧?姨母跟你道个歉哈,回头给你买点好吃的、还有新衣服,这事你就别放在心上。” 魏文熙挡在十三面前: “道歉没用,这事我们不原谅。” “诶,你!你难道还想我求你不成?” 魏文熙态度坚决: “求也没用,是谁惹的祸就该谁受罚。” 方俏梅没想到魏文熙竟然还敬酒不吃吃罚酒,心窝子都气得发疼。 “求她作甚?”柳音芝冷哼一声,对着柳明臣说道: “那不过是个下人,你凭何罚我?” 柳明臣恨铁不成钢:“你生来就比下人高贵吗?” “难道不是吗?我生下来就有人伺候,好吃好喝,能和他们这些低贱的人比吗?他们受点委屈怎么了?要是没有我,他们连饭都没得吃,全得饿死在街头。” 柳音芝这番理直气壮的话语,让府上在场的下人们脸色都很难看。 小四拿来杖笞,见气氛如此剑拔弩张,有些不敢往前递。 柳明臣彻底失望,从小四手里拿过杖笞: “你是柳家人,我就有资格罚你。” 柳音芝冷哼一声: “谁是你柳家人?我虽也姓柳,但你无权管我。自你娶妻起,你就偏帮外人,你还知道谁是你家人吗?有谁会帮着外人杖责自己家人的?” 这番话饶是柳明臣也戳得心窝子冒火。 方俏梅连忙打圆场: “一家人吵吵闹闹罢了,不必把沙场上的规矩弄进来。音芝,你好好给你哥哥道个歉,不要再拿小女儿心性气他了。” 柳音芝气焰很大: “谁要跟他道歉了?他知道我承受了多少压力吗?都怪你们,平日对他唯唯诺诺,他今天才敢拿着杖笞要打你们的女儿。” 柳劲也后悔自己对女儿过于骄纵,闹得今日的田地,低声劝: “你说什么呢?快给你哥道歉!” 柳音芝不吃这一套: “都怪你没用,我们一家才要看他的脸色。这样的家不待也罢。” 说罢,柳音芝头也不回地就出门离开。 方俏梅追着过去,走前不忘瞥了魏文熙一眼: “哎呀,家门不幸啊。” 柳明臣把杖笞放在案上,闭眸调整呼吸。 对于这场闹剧,魏文熙丝毫不可怜柳音芝,就她那种把人分三六九等的想法应该出去吃点苦头。 她看着柳明臣如此自责的神色,深知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 他没有偏袒自己的家人,已经是是非分明了。 魏文熙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哪怕是处置了柳音芝,这件事的影响也已经造成了,剩下的事魏文熙打算自己去办。 其实她想要扭转舆论,只需要让皇兄下发一道懿旨便可。 十三也走过来,对柳明臣说道: “姑爷,你不要难过,十三不在意这些。” 柳明臣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被冤枉了还来安慰他,内心更是酸楚: “别担心,我定会还你清白。” 说罢,柳明臣让魏文熙先照顾好十三,自己又出了门。 用过午饭后,魏文熙和徐嬷嬷说了一声,便打算秘密进宫。 出门前,却收到了傅乔的传信。 原来是闻西陵托人来问,柳明臣求见谢楚,魏文熙是见还是不见? 魏文熙挠了挠头,实在是好奇柳明臣想做什么,便答应在闻家见人。 闻西陵准备了一个面江的厢房。 魏文熙穿好男装、头顶弱冠,脸上更是以奇妆术画出下颌骨和喉结,俨然一个形销骨立的清俊公子。 加上她略懂声线演术,自然要演好谢楚或是沈棋毫无压力。 毕竟是枕边人,为了避免被认出,魏文熙还是让闻西陵在房中设了屏风。 闻西陵是毫不掩饰地当着她的面翻白眼, “你们二位同睡一个被窝的,能不能不要给周围人增添负担?” 魏文熙一笑:“你懂什么?这是意趣。” “还意趣……这是喜欢上了?” 闻西陵抬了抬下巴问她。 魏文熙轻呵一声:“说什么疯话。” 闻西陵懒洋洋地靠着屏风: “我就知道,你这个女子根本没有心。” 魏文熙揶揄他: “你还是管好自己吧,就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恐怕有心也无力。” 闻西陵又翻了一个白眼,她知道什么? 他与魏文熙是幼年相识,虽不知其身份,但他从小就是小霸王,初时想欺负魏文熙,偷鸡不成蚀把米。 后来,总被这个邻家女孩欺负,各种使诈,每次都压他一头,让他恨得牙痒痒。 直到闻家有难,把他从尸山血海中解救出来的,也是面前这个女孩。 他才知道魏文熙是真正的逢曦长公主、影宫的掌权人, 就连沈棋、谢楚这些她闲来无事栽培的身份都异常耀眼。 他时常会梦回小时候捉青蛙吓她、反被她放蛇咬,没想到那时候竟是他此生离魏文熙最近的时候。 “那我让他进来了?”闻西陵有些不耐烦,说完就走。 “等一下。你跟他是何关系?”魏文熙随口问了一句。 闻西陵没回头,只扔下二字:“兄弟。” 第39章 谢楚 闻西陵出门给柳明臣带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柳明臣打趣他:“你至于吗?” “你烦不烦啊?三天两头找这个找那个的。” 闻西陵抱怨道。 柳明臣轻笑:“那不是为了光顾你的生意?” 柳明臣与闻西陵是同一个私塾老师的弟子,有一次在老师家中比试字帖。 闻西陵心高气傲要与柳明臣打赌,结果输了。 后来他不服,见柳明臣一次就打赌一次,但只要是文韬武略无一不输。 闻家出事后,柳明臣常以买情报为名接济他生意。 本来,闻西陵才不受这种“虚伪”的帮助。 后来调查发现这个柳明臣不仅聪明,还家财万贯。 抱着劫富济贫的想法,他非但答应帮忙,还把价格抬了一抬。 闻西陵把人引到门口,张了张嘴,像是想提醒柳明臣什么。 想想便作罢了,两个老狐狸不需要他这个小白兔来提醒,他翻了个白眼便走了。 柳明臣敲门进房,没料到房中立了屏风,屏风之后茶香袅袅。 他不由得想,这个谢楚到底是何来头,怕是某个皇亲贵胄吧? 魏文熙清了清嗓子:“柳公子,不知你今日寻谢某是所为何事?” 柳明臣想了想便开口: “谢公子,柳某便不与你客套了。今日托人求见,是想请谢公子作画。” “哦?”魏文熙用手托腮: “素闻柳公子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相信作画能力应不在谢某之下。” “谢公子以画工闻名京城,”柳明臣一顿: “柳某是想借谢公子的名声一用。” 魏文熙沉默了片刻,又答:“谢某不当他人棋子。请回吧。” 柳明臣没有走,顿了顿,问道: “不知谢公子可有心上人?” “此话当何意?”魏文熙反问。 “柳某有一心上人,她遭人陷害,连同身边亲小也败了名声。以柳某之名为她鸣冤,因有亲疏关系,怕他人不信,才冒昧请求谢公子。” 柳明臣言辞恳切,一字一句饱含情意,全都打在了魏文熙心上。 魏文熙在屏风背后眨了眨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说的心上人该不会是我吧? “柳某并非以情意绑架谢公子帮忙,只是此事也涉及边塞遗孤,希望谢公子能看在公义份上交个朋友。” 柳明臣把话说完,静静地等待谢楚回话。 魏文熙咬唇问:“你说的心上人是?” 柳明臣坦荡地回答:“是柳某的妻子。” “可谢某听闻你二人是御前赐婚,此前素未谋面,缘何情根深种?” 柳明臣轻轻一笑,那笑容仿佛灼破了屏风的纸面朝她烧来。 “自是有些因缘。” 魏文熙默了默,还有本人也不知的因缘? 而后,柳明臣详细说了他的计划。 她又一次惊讶于柳明臣的机智多谋,便以谢楚的名义答应了帮他。 倒也省得魏如是出面解决。 宝墨轩老板笑着将一批宫灯摆在店门口显眼处。 路过的小姐们有几个停了下来,见着宫灯上还画着精致的连环画,煞是喜欢。 看着看着才有人觉出不对,问老板: “老板,这怎么看着是谢楚的画风啊?” 老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不就是谢公子的画作嘛。” 说罢,他拿起一盏宫灯,看着宫灯的底部。 大家的视线都聚焦过去,那里果然有谢楚的亲印。 “还真是谢公子的画,竟是做成了宫灯。” 小姐们拿起其中一盏,爱不释手:“老板,这宫灯会不会很贵啊?” “不贵。就是普通宫灯价格。” “那我要一盏。”仅仅几文钱就能收藏一幅谢公子的墨宝,在寻常时候都不敢想。 另一位姑娘又开口了:“老板,我怎么看着宫灯上的故事不全啊?没头没尾的。” “姑娘识货。谢公子在全城东南西北分别放了四盏宫灯的货,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老板献宝似地说。 旁边一位公子说道:“这么有趣?那我得集齐一套。” 他掏钱给老板结账,老板却示意他放进旁边的箱子里。 箱子上写着“捐助塞北”。 “谢公子此番卖宫灯是捐助塞北?”他问。 老板点点头:“正是。” 旁边一位客人说道: “君子不独善其身,有担当。我买了。” “我也买了。” 霎时间,围在店前的公子小姐纷纷抢货。 买完之后,还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卖宫灯的地方。 出于好奇也好,出于对谢楚墨宝的收集癖也好,今日京中的少年男女们都为了这套宫灯奔走在市井街头,让他们平静的日子多出些生机来。 柳音芝从家中慌乱跑出来,见着路上的行人对柳家指指点点,心中没有丝毫悔意。 她一直珍视的哥哥可以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随意奚落她,她又何必心怀歉意? 这一切都是柳明臣和魏文熙应得的。 在街头转悠时,她看到了宝墨轩外正在卖宫灯,客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她轻嗤了一声,没想到宝墨轩还卖起了这种不入流的小玩意。 她没有理会,在想该去找谁。 一个名字浮上心头…… 逢曦长公主。 这件事情她可是大功臣,长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为难她。 宁曦宫中,魏彩正倚在榻上,听着小月给她汇报外面的情况。 听到魏文熙被人扔臭鸡蛋时,她噗嗤一笑。 “该……这些都是她该受的。” 一阵报复的快意涌上心头,浑身舒爽。 此时,柳音芝进宫,恭敬地对魏彩请安: “小女向长公主请安。” 魏彩对立在一旁伺候的公公说道:“给柳姑娘赐坐。” “是。”公公恭敬地让人移座殿前。 柳音芝福了福身,坐了下来,满眼含泪地跟魏彩讲了被家人赶出来的经过。 魏彩娇笑道:“柳姑娘此番做得不错,今后便跟在本宫身边吧。” 柳音芝大喜:“谢长公主恩典。” 旁人都想笼络又接近不得的长公主如今已是她的庇护者,想来便觉得骄傲。 “柳姑娘画工了得,以后多的是发挥的空间。” 魏彩意有所指。 柳音芝自是不会违抗:“承蒙长公主赏识。” 魏彩吩咐道:“小月,为柳姑娘准备厢房。” “是。”宫女小月便退下去办。 小月刚走没多久,一位公公急着来到殿前,看了柳音芝一眼,便走到魏彩跟前与她耳语。 魏彩听后又惊又怒:“什么?” 说罢,魏彩便走到柳音芝跟前,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第40章 逃命 柳音芝被震懵了,捂住脸呐呐地问:“为何打我?” “你画的那些都是谣言?”魏彩咬牙切齿地说。 柳音芝急忙辩解, “即便是谣言,信的人多了便成了真的了。魏文熙不也一样名誉扫地了吗?” “你有没有脑子啊?拿边塞遗孤来做文章。”魏彩声音又提了提。 “这又如何?只要事情散布得更广,他们根本没法争辩。” 魏彩翻了个白眼,“小安子,你跟她说。” 柳音芝无措地站在原地,她明明做得够好了啊,就凭《每日新事》的销量,魏文熙是绝不可能翻身。 安公公来到柳音芝跟前,露出鄙夷的表情: “柳姑娘是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吧?” 柳音芝摇摇头。 能发生什么事?还能让他们辟谣了不成? 安公公从怀里拿出了一盏宫灯。 宫灯的四面画了一个形似十三的小童父母战死后坚强活下来的故事。 而且宫灯还不止一盏,而是一个系列共有四盏,凑在一起便是十三父母战死后,离乡来京投靠魏文熙,却被有心人诬陷的故事。 柳音芝心里咯噔一下,但她并没有彻底慌乱: “回长公主,这些宫灯销量与画本差得远了,哪怕是他们请人挽回名声,也不可能超过画本的影响。” 魏彩冷哼一声,怒道:“宫灯销量差?这可是谢楚画的宫灯。” “谢楚?”柳音芝张嘴无言。 谢楚这位京中红人怎会参与这种小市民的争斗? 安公公继续道:“柳姑娘有所不知,谢楚公子推出这系列的宫灯在京中红极一时。” “什么?”柳音芝目瞪口呆。 谢楚的画作素来价值连城,能有低价买入的渠道,谁也不会错过。 如果她跟这件事没有利害关系,相信她也会去抢一套宫灯。 “可是量应该不大,不用担心。”柳音芝犟嘴。 既然是谢楚真迹,加上造灯工艺,不可能量产。 安公公却浇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宫灯的数量比你当时印刷的《每日新事》还要多出些许。” “怎么可能?”柳音芝退了半步, 谢楚不仅画工了得,难道作画速度也极快吗? 那她算什么呢? 这场猴戏尴尬的只有她自己。 “此次宫灯义卖,谢楚公子不仅无偿提供宫灯,还将宫灯售卖所得的收入全部捐出,用于边塞战事,美名十足。不少人都说是柳姑娘,你在背后迫害他人。” 魏彩不肯认输,指着柳音芝: “你,你快画点什么,就画他们逼你离家。” 柳音芝低头称是。 安公公马上备好纸墨笔砚在旁。 柳音芝心乱,笔也乱,画出来的小人都变了形。 但她顾不上那么多,现在只管画,能扭转一点舆论是一点。 可还没等她画完,另一位公公便进了殿。 “禀告长公主,陛下有旨《每日新事》等坊间画本妖言惑众,列为禁书。若再有出现,必定追究到底。” 柳音芝吓得手上的毛笔重重地按在了纸上。 如今惊动了陛下,她已是再无翻盘的机会。 魏彩咬牙,冷眼看向柳音芝: “把她拖下去,等候发落。” “是。”侍卫左右架着柳音芝离开了殿前。 柳音芝被拖着往前走,她哭得满眼是泪,求那些侍卫放过她。 可侍卫们面无表情地执行自己的任务,完全不理她的哀求。 柳音芝见侍卫没有反应,大声哭喊着: “我是当今大理寺卿的妹妹,你们要是敢对我做些什么,我哥定不会饶过你们。” 侍卫把她带到偏僻的寿康殿,扔进房内,并关上了门。 柳音芝看着陌生的环境,殿内一尊大佛似笑非笑地看她。 房间内整面墙都是落灰和蛛网。 她拼命拍到着房门,叫喊着救命。 身后传来簌簌的声音,似是有些什么踩着地上的茅草而来。 柳音芝僵硬地回头,一张熟悉的大脸凑到她面前。 她啊地尖叫出声,那一脸疯相、头发像鸡窝一样的女子不正是她的好闺蜜段绪吗? 柳音芝向后退,后背只能顶着门板。 段绪疯了一般笑着,笑声传到柳音芝耳朵里是如此的尖锐。 “你来了……你也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音芝浑身发抖,她慌不择路地跑,从前厅跑到后殿,不知怎的看上了墙边的一个狗洞。 她连忙把头塞进去,不顾一切地从洞里挤出来。 段绪扯她的腿,她一个劲地踢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是那笑被一堵墙阻隔了,她才感觉到安全。 柳音芝连忙爬起身,沿着小径往外走。 她只要一碰上人就拐弯,一直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脑子里一团乱麻,那人真是段绪吗? 可段绪的喉咙不是被热油烫了吗? 许是屋内阴暗,她又过于害怕,才把那人当成了段绪。 这样自我麻痹了一通,她才觉得好了些。 她一路往前走,未曾发现自己闯进了一个满是垂柳的院落。 “你是何人?” 一道清冽的男声传来。 柳音芝循声看去,一个面容清冷的公子穿着朝服在院内隔着窗户看着她。 “我……”柳音芝顿了顿,盘算了一番答道,“我是柳明臣的胞妹柳音芝。” 对方眼睛一眯,柳明臣的胞妹? 他不冷不热地道:“柳卿应在大理寺中,你何以进宫?” 柳音芝还未来得及答,便听到侍卫搜查的声音, 她连忙躲到屋内,蹲在那公子身后。 周勋看着她的动作不解。 侍卫进门:“周学士,可曾见过一个女子误入翰林院?” 周勋想了想,决定给柳明臣卖个面子,便摇摇头。 侍卫走远之后,柳音芝才起了身: “周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周勋问道:“你这是得罪了何人?” “长公主。” 周勋拧眉,长公主不是对柳明臣芳心暗许吗?又怎会为难柳明臣的胞妹? 柳音芝斟酌道,“周公子与我哥哥可是旧识?” 周勋桀骜不驯,有些看不上柳明臣,但是对明眸皓齿的柳音芝却是印象不错,他只答:“有些因缘吧。” 柳音芝只当抓住救命稻草: “周公子,可否冒昧请你捎我出宫?” 周勋敛眉,平日家中只在意周旭通,从不把他放在眼里,自然外面的女子知道他的身世,也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如今柳音芝主动向他示好,何不就顺水推舟卖个面子给柳明臣? 想罢,他便收拾了东西,让柳音芝随他同行。 第41章 玩的什么游戏 十三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在厨房里爆炒辣椒。 一阵阵辣味呛出了厨房。 方俏梅路过,紧紧掩住鼻子,跑上去喊道: “要死了?炒那么辣,满屋子都是这个呛人的味。” 十三斜了她一眼:“又不是给你吃。” 方俏梅被噎了,正准备发难,便见魏文熙走了过来。 魏文熙似笑非笑地看她:“婶母,可要一起用膳?” 方俏梅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哼,你个毒妇来了之后,搞得家宅不宁,如今还把音芝逼走了。” 魏文熙还没来得及回嘴,柳明臣便从外面回来。 “婶母,你说是谁把音芝逼走了?” 柳明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人生寒。 方俏梅马上变了脸色,软声道: “臣儿啊,你这个妹妹,出生之后就没吃过什么苦,如今流落街头,要是遇上了歹人可怎么办啊?” 柳明臣抬眸:“并不是我不让她回。” 方俏梅埋怨道:“要不是你威胁她要家法伺候,她能离家出走嘛?” 柳明臣敛目,到如此境地,方俏梅依旧执迷不悟。 “婶母担心女儿便去寻她,何必在此挖苦呢?”魏文熙开口道。 魏文熙一眼便看穿方俏梅并不是有意寻人,只是想借此事逼迫柳明臣低头。 方俏梅咬牙切齿地指着魏文熙:“都怪你!” 十三端着一盘爆炒腰花出来: “哪来的苍蝇一直在嗡嗡叫?” 方俏梅被辣椒味呛得直咳嗽。 柳明臣看向魏文熙:“夫人用膳吧。” 魏文熙点点头,两人一起走进了厨房。 方俏梅见柳明臣没有反应,自讨没趣地跑了。 席间一桌的辣菜。 柳明臣本不嗜辣,见十三和魏文熙吃得正香。 他便也想尝尝魏文熙喜欢的是什么味道。 一筷子肺片放进嘴中,呛人的辣味直冲鼻孔,让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魏文熙为他顺背,还替他倒了一碗汤。 柳明臣咳出眼泪的眸中倒映着魏文熙此刻的脸。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魏文熙似乎特别的柔和,不像平日带点僵硬。 甚至他看着魏文熙时,她还会刻意别过脸,像是小女儿的羞态…… 魏文熙也意识到自己不对劲,自从下午以谢楚的身份与他谈话之后,现在总忍不住看他。 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他与谢楚说的是否是真话。 但是他仍如往日般镇定,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害得魏文熙心头像是有猫爪一直在挠。 越是这般,她越想知道。 魏文熙主动给柳明臣夹了一块小酥肉:“夫君尝尝。” 柳明臣抬了一下眉,低头扒饭,掩饰自己嘴角暗勾:“谢谢夫人。” 魏文熙更是摸不准了。 旁边的十三看着两人眉来眼去,也是觉着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明白。 魏文熙决定再次试探:“幸好这次的事情有你出面解决,不然我和十三都不知该如何办。” 十三嘴角藏不住笑,也低下头拼命扒饭。 柳明臣摇摇头:“我本是我家人惹的祸,该是我来解决。十三心里莫要有芥蒂。” 十三赶紧摆手:“不会不会。” 那便好。柳明臣还担心会让魏文熙和十三之间生了嫌隙。 “夫君认识谢楚?”魏文熙问。 “不算认识,只是找他帮了一下忙。” 柳明臣没有居功,也没有用谢楚的名头给自己增光。 魏文熙对他好感更甚。 “不过说起来,这次还是谢公子出力最多。我只拜托他作画,宫灯、募捐一事都是他的主意,想来他也是费了心思。” 柳明臣想,这位谢公子虽说话冷淡,但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魏文熙听罢,没有作声,只是偷偷勾了嘴角。 十三听着两人的对话,才知道熙姐姐还没把自己的身份告诉这位姑爷。 有点摸不准他们二人到底玩的是什么游戏。 出宫之后,周勋本想把柳音芝送回柳家,却在半路被她谢绝。 柳音芝想起早上的争吵,现在回去,必定少不了一顿家法伺候。 她怎么遭得住? 她只是一时之间又不知能去哪里。 周勋见她一脸迷茫:“柳姑娘可是有何难处?” 柳音芝见周勋气度不凡,也愿意帮她,便直接提: “让周公子见笑了,可否借几两银子,投宿客栈,待小女寻得工作后便归还?” 周勋一愣,“柳姑娘这是……离家出走?” 柳音芝沉默了片刻,添油加醋地跟周勋讲,柳明臣和魏文熙为了一则谣言要与她决裂。 她藏了小心思,并未把自己是散布谣言之人说出去。 周勋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起了恻隐之心,没想到柳明臣竟是如此不辨是非之人。 可这位柳姑娘一直流落在外,恐怕遇上歹人。 要是他在周家有话语权,他此时定把柳音芝带回周府。 一时之下,他也没了主意,把身上几两银子给了她。 “在外生活不容易,你有何打算?” 柳音芝沉吟片刻:“我打算先寻个工作落脚再说。” 周勋接着问:“可有一技之长?” “我画功不错。” “我替你问问那些宝墨斋房要不要人吧?”周勋道。 周勋好歹也在这些宝墨斋房买过不少东西,应该说得上话。 柳音芝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轻声说:“谢过周公子了。” 言语中,两人眉波流转。 赶在夜色降临之前,周勋和柳音芝挨家挨户地询问商铺。 最终,玲珑斋的老板娘倒是看上了柳音芝,希望柳音芝帮忙替一些贵客临摹些图样。 柳音芝一听,拍着胸脯说这些小事肯定没问题。 周勋见她找到了工作,便了了这桩事,想着改日再来寻她。 柳明臣用过晚膳后,先到大理寺,让李立清和其他同僚帮忙注意柳音芝的行踪,自己便到街上寻那个乞丐。 他白天分明从银戒中看到,那乞丐手上皮肤有烧伤的痕迹,有可能是带走如意的人。 若是如此,他既然能为一个青楼女子赎身,自然就不可能是普通乞丐。 那他装扮成乞丐必定是有他的任务。 最可能的就是监视和跟踪。 毕竟城中最不起眼的就是乞丐了。 如此的话,那要寻他便不难了。 果然他在早上乞丐离开的地方转悠几条街巷,便在一个巷角看见了这个流浪汉。 第42章 吃人的宅院 流浪汉无精打采地缩在墙角,手脚窝着,全身蜷缩起来,半闭眼似是在歇息。 对面街道一个小馄饨摊热火朝天地做着生意。 柳明臣坐下,状似无意地看向流浪汉身后的房子。 那座大宅院里面亮着灯笼,隐约能听到一些乐声。 大门躲在朱漆里,明灭不现。 倘若这个流浪汉是守着这个宅子,那是不是如意也会在里面? 他刚想要怎么掩人耳目进去打听消息,便看见不远处玲珑斋的老板娘淑芳带着柳音芝走过来。 柳音芝隔着街道也看到了柳明臣,只是赌气地撇过脸不理他。 两人拐进了柳湾巷,还一直进了这宅院。 柳明臣心里咯噔一下,玲珑斋的老板娘淑芳与这宅院有联系。 之前魏文熙在玲珑斋看中了一个簪子,她当时拿起簪子认真研究,难道是专门确认背面的纹饰? 现在想起来,那纹饰似乎与弓箭上的曲家家徽有几分相像。 乞丐、玲珑斋、宅院和如意似乎连成了一个网络,那中心便是突厥。 柳音芝进入这宅院,只怕是凶多吉少。 柳明臣顾不得打草惊蛇,直接走进巷内,那乞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宅院门前,牵起门口那狮头衔环叩门。 朱红的门板微微打开,一个弓着背的老叟抬眸扫一眼柳明臣问: “公子所为何事?” 柳明臣没有亮出大理寺的腰牌,而是从袖中摸出那个木兰花的令牌。 老叟看了看令牌,垂眸问:“找哪位?” 柳明臣不急不缓地道: “在下找如意姑娘。” 戌时,魏文熙还在房内上妆。 刚好柳明臣出去办差,她不用怎么避讳。 沈棋的妆容比较复杂,她为了不让他人识出,专门把眼型、鼻型、颧骨高度都用奇妆术改了,再在额上贴上一道蜘蛛状瘢痕。 若是谢楚的形象还算是风度翩翩,那沈棋就是冷漠如冰。 这妆容一现,魏文熙眼神一冷,简直就是活阎王。 瓦顶上传来脚步声,魏文熙听到响动: “怎么这么早?” 本来他们定了亥时进私栏打探。 傅乔竟然戌时便来了。 傅乔翻窗进来: “宫主,柳音芝被淑芳带进了那私栏。” 魏文熙眉头一皱,傅乔的话却没完: “柳明臣也进去了。” “嗯?”魏文熙回头:“他怎么进去的?” 傅乔摸了摸鼻子:“他拿着令牌进去的。” 魏文熙没有说话,傅乔连忙开口: “他在堂前曾与陛下说过,周旭通的案子与突厥有关,许是其中搜出了证物。” 那更糟了,魏文熙心想,可不能让他打草惊蛇。 “我们现在出发。” 柳音芝被带到了偏院,这宅子雅致,可是里外都不见着几个人。 偶然还能隐约听见一些姑娘的调笑声,不知是在做什么。 淑芳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 偏院厢房众多,房内隐约传出一两声痛苦的闷哼声,却是不见人,也不见光。 整个偏院黑洞洞的,只瞧见淑芳手中的烛光。 淑芳打开其中一个厢房的门,侧身让柳音芝进去: “这是你的房间。” 柳音芝刚进去,借着灯笼的光,打量这个房间。 这房间虽小,但并不破旧,看着还算雅致。 “我拿盏灯。” 淑芳说罢,便到旁边的杂物房取来烛台,点上蜡烛。 柳音芝刚坐下,淑芳打量她两眼便说: “姑娘可否现在作画?” 看起来是要紧事,柳音芝点点头。 淑芳把刚才在杂物房一并取出的宣纸放在桌上,从怀里掏出几幅图样,嘱咐道: “姑娘照着描摹就好。” 柳音芝点点头,笔尖蘸墨,开始描图。 这些图样乃是一些建筑布景图。 图样中的宅院甚大,分了整整九个门厅,房内还有十八个不同的后院区,每个院里大大小小的通房不少。 是谁家有如此的财力造这么大的宅子? 哪怕是京中首富也买不了那么大的宅子吧? 这豪华的阵势堪比皇城。 柳音芝心头忽然有个可怕的想法,她的手心都被濡湿。 这该不会…… 是皇宫的布景图吧? “公子请随小人来。” 弓背的老叟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柳明臣跟在其后。 偌大的庭院里人迹稀少,除了面前的老叟,竟见不到一个下人。 之前进来的淑芳和柳音芝早就没了踪影。 柳明臣决定先随这老叟寻到如意再说。 这个宅院非常大,只是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被一个池塘所覆盖。 池塘横亘在主院和外院中间,呈环形,把整个主院围住。 冬日萧索,池中点缀的些许莲花早已枯败。 新枝未发,显得格外破落。 池中时而有黑影穿梭而过, 柳明臣未能看得真切,只觉看起来深不见底。 他这才发现整个院里暗得吓人。 不仅环廊里一盏灯笼都没有,如此多的厢房内也无半盏油灯。 整个宅院似是黑暗本体,把一切光亮都吞入腹中。 连接外院和主院的是一座小巧的木桥,宽度仅容一人通过。 柳明臣留心看脚下的桥,它是在两根绳索中间编上木板的简易木桥,绳索的两端系在池边突出的约一指高的小木桩上。 这样的木桩隔个几米,便有一对。 这种设计看起来就是为了方便木桥移动位置。 老叟引着柳明臣穿过了木桥,灯笼中的烛火忽而熄灭。 老叟步履没停,柳明臣却是不前。 老叟回头看他抱歉地说: “公子见笑,蜡烛刚好没了。不过老朽认得路,请随我走便是。” 柳明臣四处打量,头脑飞速思考,既是如意和廖敏儿都有此处腰牌,估计这里便是和醉仙楼一样的私栏。 只是缘何并不见灯火,也不见客人? 进门需要查验腰牌,那极可能是熟人介绍,甚至是姑娘间相互介绍。 那这里便是京中的一座由青楼女子建立的人脉网。 若此事与突厥有关,便是突厥让这些青楼女子为他们筛选想要接近的客人。 这些客人必定是与朝廷有关,就像周旭通贵为驸马,同时也管着京中粮草。 这里看似做皮肉生意,很可能经由青楼女子不断地吹枕边风,让这些客人为突厥所用,又或者说直接从客人那里套到突厥想要的情报。 那么,他就不便开口向引路的老叟打听情报,否则就会暴露自己并非所邀之客。 第43章 烙铁 柳明臣故作深沉地跟着老叟一直走,两人在一间厢房前停下。 老叟从怀里取出一个烛台,用火折子点亮后,递给柳明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公子请进。” 柳明臣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烛台,微微颔首。 在这种情况下,暴露的消息越少越好,他连声音都不想多出。 推开房门,借着烛台上的灯火隐约可见房内榻上躺着一个人影。 柳明臣反身关上房门,把烛台放在桌上。 床榻上的人好像也听到响动,一手抓着床帏起了身,隔着纱帘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瘦削。 “是谁?”床上的人影问道。 “可是如意姑娘?”柳明臣问道。 床上之人默了默: “终究还是查到我头上了?” 柳明臣轻敲桌面: “姑娘这是承认了?” “我的腰牌只在他手上。” 床上人影一动。 透过烛光可以看见,床上的人坐直起来面对柳明臣。 柳明臣也坐直了身子: “你为何杀他?又为何流落此处?” 如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顿了顿才接话: “你也是男子,最明白男人的心思。你说男子是不是都寡情薄幸?” 柳明臣试探地问:“周旭通负了你?” 如意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似是在专注地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她问: “敏儿呢?” “死了。”柳明臣没有隐瞒。 如意点点头,“我也料到会如此。我们这样的人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说说你们之间的事吧。”柳明臣轻声道。 如意叹了一口气: “我与敏儿是多年的老搭档,我不善言辞,是敏儿介绍我与旭通结识。她嫁了好人家,也想帮我也离开那吃人的地方。” “所以,你是想借周旭通离开青楼?” “最开始是的,但后来旭通与旁人不一样,我们是真的意趣相投。还记得他吹箫来,我鼓筝的日子,我们是心意相通的至交。” 如意的声音带着憧憬,似乎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但声调一转: “可忽然有一天就变了。他不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柳明臣没说话,想必是周旭通被招为驸马,想把莺莺燕燕断掉。 如意也没真的想要他回答: “原来是他被长公主看上了,招为驸马。可这一定非他所愿的,对吗?他说过要与我在一起。你看他还给我写过信。” 如意从纱帘间递出一张信纸,捏着信纸的手枯槁如木。 柳明臣略加思索后接过,那信纸皱巴巴的,不知被她捏过了多少次,上面还滴着一些残血。 柳明臣看过后,没有什么表情。 “可他终究没有来为你赎身,这些都是权宜之计。”柳明臣说道。 如意半闭着眼,露出了惨淡的笑容,虽然隔着纱帘看得并不真切: “是啊,权色才是他想要的吧。驸马不可能纳妾,他与我此生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柳明臣听着女子哀婉的叹息,并没有怜悯。 不管有怎样的陈情,她都是杀人凶犯。 “你认为他负了你便杀了他?” 如意声音转冷: “难道不是吗?既然此生无法在一起,那就一起过下辈子好了。” “可你弓箭何来?”柳明臣还是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 “自然是木兰会给我的。” 柳明臣想了想,直击问题核心: “这里便是木兰会吧?” 如意点点头:“聪明。” 柳明臣斜了她一眼: “青楼女子团结一心,里通外敌,就为了向负心汉报仇?” 如意轻笑:“我是,旁人则不一定。” 柳明臣轻叹,随后说道: “世人的执念不过情、权和财。” “公子看得通透又如何,也许你自诩判官,惩尽人间罪恶,但人心的哀慢永远不尽不绝。哪怕是你,也可能有堕入恶鬼道的一日。” 如意说罢,兀自举起一根钗子扎进脖子里,纱帘上喷洒上几抹血珠。 柳明臣撩开纱帘,看到了一抹红绸,顿时明白了。 柳音芝在淑芳的注视下,慢慢拓印皇宫布景图。 她状似低头,眼眸不时看向淑芳。 终于在整幅图拓下之后,淑芳拿了过来,细细欣赏。 随后,淑芳热情地替她倒茶: “姑娘作画辛苦了,喝点茶歇息歇息吧。” 柳音芝接过,但不敢喝。 她怕茶里下了药,对方要灭口。 她笑了笑便放下: “这茶闻着很香,要不是夜里,我肯定都喝了。” 淑芳勾唇笑:“普洱,不碍事。” 柳音芝推辞:“冬日起夜太冷了。” 淑芳没说话,点点头,把两张布景图收到衣襟里。 柳音芝本想等她走了,自己再偷偷溜出去。 没想到,淑芳一个回头就把她胳膊拧到背后,头按在桌上。 方才倒的茶水溢出来。 “掌柜的这是要作何?”柳音芝假装镇定地问道。 淑芳笑道:“姑娘也有几分姿色,便留在这院里接客吧,再也不用在外流浪了。” 柳音芝一惊,这里竟是私栏,但她很快就稳定住心神: “我们可以好生商量,掌柜的不必动粗。” 淑芳声线变冷:“本想等姑娘睡去再动手,可惜姑娘过于机敏,不免多受点罪。” 柳音芝咯噔一下,这是进了狼窝了,不如先行答应再想办法,起码保住命来。 “掌柜的不必如此,我甘愿留在这里。” 淑芳点头,却也不松手:“那便最好。” 那你倒是松手啊。柳音芝想。 淑芳却高声喊道:“来人。” 只见她一声令下,一位弓着背的老叟打开了门,手里还拿着一块烧红了的烙铁。 “这……这是要做什么?”柳音芝吞吐地说道。 “府上来的都是贵人,不能泄了身份,只能委屈姑娘了。” 淑芳说罢,便更用力地按住她的身子。 柳音芝使劲挣扎,却挣不脱束缚。 那火红烙铁冲着她的双眼而来。 第44章 骚动 傅乔抬手打晕了倒泔水的小厮,魏文熙已经整装待发。 她嘱咐傅乔:“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傅乔应下,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 “宫主,屋内没有人接应你,你亲自进去会不会太危险?” “按我的吩咐来。”魏文熙看向这座宅院神色坚定。“大闹一场!” 屋内的监事见小厮推着板车进来: “怎么回事?去那么久。” 小厮捏了捏脸上的布巾,瓮声瓮气地说: “泔水桶翻了。” 监事凑近一闻,确实酸臭难当,捏起鼻子,把盖在泔水桶上的黑布掀开,打开桶盖查看,确认没人躲藏才放行。 小厮用布重新盖起泔水桶,便往后院走。 监事在身后嘱咐:“待会把车洗净了。” “是。”小厮低头应下,推着车到后院。 小厮也注意到了这个宅院的古怪,竟是没有灯。 偌大的院落数十间厢房竟是一盏灯都没有,又隐约能听见一些痛苦的闷哼声。 这是怎回事? 不过,没想那么多,小厮放下推车后,直奔宅院中心而去。 越金贵的人越是在中心,不管在哪都如此。 此前踩点他们都瞧见了宅院中心那棵巨大的榕树,于是以此为锚点,朝那方向去了。 穿过莲塘,小厮不断逼近宅院中心,路上见到一队身材高大、穿着黑衣的仆役朝前院东边而去。 是去对付柳明臣吗? 不管答案是与否,小厮没想去帮忙,只管好自己的任务就是了。 毕竟柳明臣可不好对付,一队这样的仆役恐怕也制服不了他。 只是要是他惊起了骚动,只怕这宅院的幕后主使也会逃跑。 得快一些,抢在柳明臣发难之前抓到人。 榕树孤零零地被又一圈池塘围着,俨然一个孤岛。 孤岛中心还有一个雅致的厢房,只是怎么看都感觉有异。 厢房内灯影绰绰,窗纸上若有若无地投出了人影。 小厮在水池旁,这怎么看都像是陷阱,可又不得不探。 小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团看似棉花之物,只是手里捏起来,中间还有一块硬物。 用火折子把棉花点燃,便朝那房子掷出。 棉炮腾空之际,包围着榕树的水池边缘从四面八方射出利箭。 若刚才用轻功过去,如今便已成了箭靶。 棉炮落在厢房顶上,包裹其中的竹壳因撞击而破开,里面装满了油。 在外围棉花的助燃下,整个房子熊熊燃起。 房内人影兀自停下,而后忽然自燃,熊熊火光最先燎穿纸窗,那绰绰人影不过是一盏皮笑肉不笑的皮影。 内圈莲塘旁的四栋宅子忽然影动,似是火光撩动了黑暗中的某些人和事。 小厮丝毫不惧,从四面八方蹿出的十几个弓着背的老叟,他们的脸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若是普通人看了这场景,肯定会觉得恐怖地要死。 但小厮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人皮面具,加上对方弓背伪装的。 这个院子又黑又静,哪怕是燃了一个房子似乎都不能照亮多少黑暗中的影子。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如再加一把火。 小厮拔腿就跑,在宅院里到处乱蹿,边跑边喊: “救命啊,着火了。” 一个在前面边跑边放声大喊,一群人在身后追。 小厮看似跑得不快,却始终与那群老叟拉开着相同的距离。 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乱蹿,引出越来越多围堵他的人。 那些黑漆漆的房间里也开始传来拍门声。 此起彼伏。 原来这些房间里都是有人的,却始终无人点灯。 好像黑暗中潜藏的恶鬼醒了过来。 那一声声从屋内传来的拍门声,仿佛是一双双鬼手在拍门。 柳音芝隔着眼皮都能看到那火红烙铁的形状,只差一秒便会贴上她的眼皮,让她成为这个院子里的其中一个…… 盲妓。 淑芳和那捏着烙铁的老叟都分明听到了“着火了”的喊声,距离这边还越来越近。 淑芳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老叟扔了手上的铁棍:“我去看看。” 淑芳用绳子柳音芝双手捆住,再掏出一条帕子往柳音芝的嘴里一塞,把她往角落一推,灭了房间里的烛火,便出了房门。 末了,还把房门上了锁。 柳音芝看着地上那火红的烙铁吓出了眼泪,她赶紧爬到门前开始撞门。 不管是谁,救救我…… 柳明臣这时已经晕了。 当然…… 是装的。 他撩起那纱帘之时,一直窝在如意身后弓着背满脸皱纹的老叟似笑非笑地抬头,而后朝他的脸上撒了白色粉末。 柳明臣直挺挺地就“晕”了,而后脚下失重,掉入了一条密道之中。 他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为何宅院的人会如此顺从地带他找到如意。 假如如意是突厥探子的傀儡,断不会轻易让她暴露。 那么只能是对方早有准备。 估计是从他调查周旭通的事之时已有眼线了吧,包括林中的死士也是冲着他而来。 如今公然让他进宅院,最大的可能是想把他收为己有。 既然如此,那他就索性将计就计好了。 如意在房中直接坦白自己杀人的罪行,还说了木兰会的事,最后自杀,想来也极不自然。 她要以死谢罪,大可以早就自杀。 在那时候,柳明臣意识到如意大概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即便是她动手杀的人,应该也是受人胁迫。 如意给他递出来的书信中偏偏在“小心”和“不得不”的字样上留下血迹,应该也是想要提醒他。 于是,他才有了屏息躲过暗算的念头。 如意的一生已经毁在这个宅院里了,她的眼睛瞎了,而廖敏儿还在外面活动,想必如意已经是这里的一枚弃子罢了。 既然这些人想要把他引过来笼络他,那他便看看对方到底是谁。 落入地道前,他隐约听到“着火了”的喊声,希望外面的骚动不要坏了他的事。 小厮速度极快地边喊边跑,身后已经有十几个“老叟”健步如飞地追着,看着就让人觉得滑稽。 就是要惊扰起整座宅院,那些暗藏在背后的人才会出现。 小厮被围追堵截,终于在四座宅院包夹的通道被团团围住。 西边宅院三楼一个厢房的窗户开了,靠窗坐着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两人的目光一上一下对上了。 他饶有兴趣地说:“沈棋,又见面了。” 只不过完颜不败并不是对底下的小厮,而是转身冲着房门说。 魏文熙打开房门,笑了笑:“完颜不败,你怎么发现我的?” 完颜不败眯了眯眼,指着自己的鼻子。 魏文熙摇头失笑:“你的五感真的比别人强太多。” “你的声东击西玩得一如既往的好。” 完颜不败丝毫不吝啬自己对沈棋的欣赏。 老熟人见面以夸奖对方开始,也是愈加滑稽。 第45章 难缠 魏文熙早就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而瞄准的目标大概就是她,沈棋。 若是完颜不败想要秘密潜伏魏国,收买魏国官员,何必让突厥饰物在市场上流通,又有什么必要故意用突厥的箭矢杀驸马。 这些看似明显的线索,其实都是针对沈棋的诱饵。 只要事关突厥,沈棋必会出现。 他们只要等着收网便是。 若是沈棋没有出现,让影宫清场,完颜不败也可以第一时间逃走,再设下一个陷阱。 两方主将都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所以他们都以自身为诱饵,就等谁先落入谁的陷阱。 完颜不败有意不让姑娘外出,又放了一个小厮的口子,她倒不如利用起来。 她让傅乔假扮小厮,自己躲在板车车底。 车底很低,一般男子没法钻这个缝隙,但魏文熙却可以。 监事核查过泔水桶里没人便放行,也是完颜不败交代只让一个人进来。 在他的设想中,沈棋可能会直闯榕树下厢房,在那里早已设伏。 即便沈棋留了一手,院里那么多死士全部出动,定能把人擒下。 魏文熙早已嘱咐傅乔,一定要把尽可能多的死士都引出来。 傅乔曾问,若是完颜不败身边留人会如何? 毕竟魏文熙单论武功,并不敌死士。 但以魏文熙对完颜不败的了解,定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暴露他,他身边必不留人。 如今才有傅乔在下方引战,而魏文熙已经摸到完颜不败所在之处的境况。 最理想状态是魏文熙能悄悄把对方暗杀掉,但她曾经藏在板车底下沾上的泔水味出卖了她。 可恶,她明明已经放了净香丸,连自己都闻不出来气味,偏偏被他嗅出来了。 不过细想要是完颜不败轻易就被她暗杀了,那也叫不上是最强之敌。 这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失去了双腿,唯独五感好得过分。 魏文熙走进房内,从袖中摸出银针朝完颜不败射去。 完颜不败抽扇挥到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她:“就这样啊?你起码有点诚意,提刀来杀我。” 两人隔着几米对视着。 “我偏不如你的意。” 魏文熙没有轻举妄动,她并不想踏入这个房间里,唯恐有诈。 她估算着距离,要是想给他致命一击还是不容易。 完颜不败像狐狸一样眯着眼看向院中:“你不过来,我便下去了。我底下的人多,接住我不难。” 院子里传来刀剑的拼杀声,傅乔已经在跟死士缠斗了。 他只有一个人,若是久战,可不占便宜。 “沈棋,你族只你一人,我族也只我一人。要是我们都死了,是不是就能停战了?” 魏文熙硒笑:“谁说我族只我一人?” 完颜不败也笑了:“不然还有谁?那个柳卿吗?他啊,不过如此。” 魏文熙面上一点表情都不显,心中当然有疑惑,但又不确定完颜不败是不是在诈她。 完颜不败这是在拖延时间。 继续跟他聊下去,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傅乔,抑或是对柳明臣都不利。 必须想办法在此处解决完颜不败。 魏文熙见方才用银针探过路,屋内硬是没有自动扫射的机关。 无论如何,她都要缩短和完颜不败的距离。 错过了这个机会,她再想近距离接触完颜不败只怕不易。 她的背后是整个魏国,绝不能后退。 耳边传来刀剑拼杀的声音,正在外面浴血奋战的傅乔也是为她站在前面,为她争取时间。 抱着必死的决心,她飞速朝完颜不败冲了过去。 完颜不败勾唇一笑。 果然,地板往下一开。 魏文熙朝下坠去,她连忙低头朝下看。 但那一瞬间,她脸上竟是笑。 柳明臣在密道内被两个死士抬着走向一个地牢。 地牢里倒是有烛光,这里居然是整个宅院最亮的地方。 他偷看周围,一路上全是牢房,多数房间里血迹斑斑,甚至有个牢房里还有几节没有清理走的发黑的断指。 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土灰味道钻入鼻孔中。 两个死士把他丢进了其中一个牢房内,从他身上摸走了御赐腰牌和大理寺腰牌。 柳明臣没有反抗,既然他们敢公然抓他,自然就会派点有来头的人过来谈条件。 擒贼先擒王,不急着对喽啰动手。 更何况,这样的牢房也关不住他。 两个死士走了之后,他开始打量这个牢房。 牢房土壁上有指甲挠过的痕迹,似是那人经历过极痛苦之事。 可是这是地下,根本不可能挖洞出去。 那痕迹到最后混着一些血丝,深深地渗入了墙中。 说不清那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有没有命出去。 周旭通一案到此为止基本上是水落石出: 廖敏儿是木兰会的一员,她利用自己的好姐妹如意接近周旭通。 待周旭通被如意蛊惑了之后,再让如意探听情报。 只可惜一切都被皇上赐婚打乱,周旭通不再与如意来往。 木兰会想要除掉周旭通,便利用如意亲自动手,伪装成情杀。 其实背后都是为了木兰会的利益。 如意杀死周旭通之后,木兰会为了封口,把如意强行接到了宅院里,并且刺瞎她的双眼,让她成为盲妓。 周旭通的事若是败露,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伪装如意自杀,让事情了结。 只是这件事里,柳明臣知道得太多了,他从廖敏儿嘴里得知了木兰会的存在,又找到了宅院。 那只能来一手瓮中捉鳖。 淑芳娉娉婷婷地走过来,打开牢房门锁,走了进来。 柳明臣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 淑芳若是这里能管事的人,恐怕柳音芝也凶多吉少了。 不过现在只能把这里连根拔起,贸然救人只会打草惊蛇。 淑芳眉眼含笑:“公子,又见面了。” “是啊,没想到会在此处再见。”柳明臣勾唇说道。 “那日公子公然顶撞逢曦长公主,那气度让奴家好生欢喜。”淑芳边说,一边凑近了看他。 这人剑眉鹰眼,那锐利的眼神能把人看进心窝里去。 第46章 威严 哪怕是在地牢里,柳明臣也丝毫不怯,不急不缓地说: “掌柜的还是请自重。我不太喜欢脂粉气重的。” 淑芳倒是欣赏他的气度,轻拍了他一下,也不恼,娇嗔道: “讨厌。我们这里女子多了去了,肯定有符合公子口味的。” 柳明臣斜了她一眼:“我也不喜欢残的。” 这是在讽刺他们专门制造盲妓呢。 “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一般贵客呢,都不喜欢让姑娘看到自己长相。公子要是不介意,自然也是可以给你安排的啊。” 柳明臣似是在想什么,倒也不显: “我看你们今日抓回来的那位也不错,不如就她了。” 淑芳掩嘴笑:“既然公子已经看好了,那我们就好谈多了。” 柳明臣放下心来,既然她这么说,至少还没把柳音芝的眼睛刺瞎,还有救。 他眼睛一转:“那掌柜的是想与我谈些什么呢?” 淑芳开门见山:“只是一个举手之劳。” “哦?”柳明臣一挑眉: “是让我替你们隐瞒木兰会的所在?” 淑芳俯下身来盯视他: “公子果然聪明。周公子一案你已经查出如意就是真凶,那就可以结了。至于突厥一事,我也可以给你几个人交差。” 柳明臣敛眸,他们连突厥暴露一事都知道,想必朝中有人,当日庭审之事也已泄露。 他再次睁眼说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淑芳嗔怪道:“哎哟,公子也是聪明人,何必跟我们作对呢。你沾亲带故的都在京城,不好得罪人的啊。” 言下之意,就是拿家人之命威胁。 不知道京中有多少人已受他们蛊惑。 柳明臣假装想了想: “那你们不怕我出去之后出尔反尔?” 淑芳呵呵地低声笑了起来: “柳公子,你中了我们的断骨散,需每三日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会感受到全身骨头脆生生被打断的痛苦啊。” 柳明臣也笑起来:“所以,刚才你们朝我撒粉的时候,已经料到我一定要答应了,是吧?” 幸好他屏住了呼吸,一点都没吸进去。 “那也不是这么说。你要是抵死不从,我们也不敢把你放出去,那只能让你在这地底下自生自灭,当然可能会有些好事之徒在你身上做些小实验。” 淑芳脸上挂着最明媚的笑容,嘴上却说着最歹毒的话。 “帮你们也不是不行。”柳明臣斟酌道。 淑芳脸上表情很兴奋: “我就知道柳公子不是不识趣的人。” “我还没说完,我想跟你们合作。” 柳明臣眼眸半眯,里面闪着精光。 淑芳来了兴趣:“你想如何合作?” 柳明臣嘴角勾了勾: “我想这不是你能跟我谈的东西了。你应该也知道我能直接接触皇上,我甚至可以帮你们……” “弑君?”淑芳小声地说了这两个字。 柳明臣似笑非笑地看她,不语。 淑芳眸子一转想了想: “柳公子既然有野心,那便好谈多了。我去叫我家公子过来。” 淑芳满意地起身,正要打开牢房门,院中传来一阵骚动。 柳明臣自然也听到了那剑刃交杂的砍击声。 除此之外,地道忽而一抖,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落。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银铃声。 淑芳听到那铃声,脸色欣喜,偷偷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刀。 主人已经完成目标了,宅院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灭口。 第一个灭的自然是柳明臣。 可惜啊,柳卿。 你还是来晚了。 既然不能和你有一段姻缘,那我便利落地送你上路。 她还没回头,一把短刀就架在她脖颈上。 柳明臣左手覆上她拿刀的手背,一扭。 淑芳握着的短刀掉到了地上。 她心里大惊,这个柳明臣不是应该中了断骨散,浑身无力的吗? 柳明臣点了淑芳的穴道,又把她捆了起来,丢在这个牢房里。 他本来打算钓出幕后元凶,不过随着那诡异的铃声响起,淑芳要杀人灭口,想必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既然他没有谈判的空间了,那肯定得先下手为强。 柳明臣取过淑芳手中的牢房钥匙,把她反锁在牢房内,自己跟着铃声的方向而去。 淑芳咬牙,今晚到底进来了多少不速之客? 不过,那位公子的目的已经达到,跟他们作对的人全都得死在这里。 魏文熙坠入了地下,落在一个上方开口的铁笼里,想必完颜不败之前便是在诱她往陷阱里钻。 铁笼有半个房间大,高三米有余,她完全抬手也够不到笼顶开口。 看来这是完颜不败专门为她准备的囚笼。 这个位置一看就是地道中心,距离头上吊顶至少三层楼高,空间宽敞,丝毫不拘束。 不知道他们为了准备这个囚笼准备了多久,费了不少心力吧。 左右两边还有两个铁笼,不过看起来待遇就差得多了。 铁笼只有两米左右的高度,只容一人站在里面。 现在里面分别吊着两个伤痕累累的人。 魏文熙定睛细看,一个是高复,一个是杨广昌。 两人还有微弱的气息。 魏文熙轻哼,叛国贼终究没有好下场。 轮椅声缓缓靠近。 完颜不败从三楼厢房沿着修建起来的坡道推着轮椅过来。 他勾着唇看着魏文熙: “沈棋,看我还给你送了两个人陪葬。” 魏文熙轻硒:“敢情我还得谢你用卖国贼给我陪葬?” “沈棋,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知这是陷阱,为何还要往里钻?” 完颜不败似是有些想不通地歪头。 魏文熙也笑了:“我退了才活不了吧。” 完颜不败露出狂热的笑容: “这么说,你是知道了?” “你在对面榕树上布了弓箭手,我若是退了,便会被你乱箭射死。” 魏文熙直接挑破。 完颜不败难掩兴奋: “果然还得是你啊。真真是我此生唯一的知己。” 魏文熙翻了个白眼。 完颜不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棋,要不你跟我回突厥。我保你不死,怎么样?” 魏文熙在铁笼中缓缓朝完颜不败走过去,冷冽的表情与完颜不败的狂热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敢吗?” 魏文熙这句话一出,饶是完颜不败也拧眉沉思。 他真的能控制住面前哪怕是落入陷阱也如同阎王一般的人吗? 完颜不败为自己这一瞬间的迟疑自嘲地笑了笑。 他忌惮着沈棋,甚至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控制住沈棋。 完颜不破内心里其实一直觉得哪怕把面前这个人的双手双腿全部折断,只留他有一口气,他都能有把自己搞死的实力。 他眯了眯眼,压下心中的恐惧。 他不敢赌,沈棋只能死在这里。 再次睁眼之后,沈棋已经走到他面前,与他只隔着一个笼子。 那种威压让他想退后半步。 这威严甚至比君王还强。 第47章 为何要听你的 完颜不败强迫自己稳在原地,内心却有些焦灼。 沈棋明明已经被困在铁笼里了,哪怕使暗器、使毒,这些他都不怕。 想到此,他的内心涌上一种羞愤,沈棋现在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凭什么还能那么自信、那么嚣张? 面前的沈棋就像一面镜子,映出曾经的他也如沈棋一般张扬。 奈何却被折断了羽翼,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之上。 他明明聪慧不输面前这人,敏捷不输面前这人,地位也不输这人,凭什么沈棋在面对绝境的时候丝毫不会恐惧? 沈棋似笑非笑地看他,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魏文熙见他眸中的情绪翻涌,想必那面具底下的表情也是多变,从疯狂变到紧绷,而后极力掩饰自己害怕。 “你就这么怕吗?”魏文熙轻飘飘地说。 似是心中一个脓疮被挑破,完颜不败忽而眼睛里爬满了血丝。 沈棋一定是虚张声势。 那种怨愤驱使他死死盯着魏文熙冷若冰霜的脸颊,就为了找到沈棋身上哪怕一点点的怯懦。 却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去死!”完颜不破发狂地怒吼。 四面八方朝铁笼射来利箭。 同一时间,魏文熙也从袖中抛出一个闪着火星的东西,扔向完颜不败: “送你。” 引线滋滋冒着响,完颜不败看着那节竹炮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吞了一下唾沫,连忙退到墙边,伸手一按。 魏文熙看着他连同轮椅一起狼狈地摔下下层坑道。 竹炮落入坑道炸响,那威力连魏文熙都得抬手挡爆炸带来的余波。 这不过是一秒内发生的事。 漫天的箭矢朝魏文熙而来,要把她彻底洞穿。 她闭眼接受,假如这就是她的宿命。 她拼死也要让完颜不败重伤不起。 她的内心没有怯懦,一切都是权衡之下所做的决定。 就像她决定和傅乔一起潜入, 她决定没有退出刚才的厢房, 她决定落入这个陷阱, 都是为了给自己找到机会, 找到抛出这节竹炮的机会! 她早已把性命置之度外, 又为何要胆怯呢? 铛! 一柄短刀格开了她面前的几根利箭,为她扫清了所立之地。 她看向地道某个岔口。 柳明臣气喘吁吁地从阴影里出现。 他额上的发微散,紧紧贴在皮肤上,汗水把它们搅得有些乱。 幸好及时赶到。 他看着坐轮椅的面具人被逼得逃遁,笼中的人从容地站着,等待万箭穿心。 一旁的杨广昌和高复身上也插着满了利箭,却连求救的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也许这是完颜不破早就为他们选定的葬身之处。 白衣少年看着他的方向,深情冷傲,脸上沾染上一些爆炸掀起的尘土,如同站在天地间的一尊杀神。 “追!”他齿间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不得不从的威严。 柳明臣往那坑道里探身而入,只见去路已被土墙封死。 他复又探头出来: “路封死了,只剩一地的血。” 魏文熙轻叹,闭眸吐气。 她睁眼发现柳明臣正在看她,便别过脸: “你先带他们出去。” 柳明臣眼睛微眯,虽然这白衣少年的气质凛然,但怎么看都相熟。 本来还不确定,但她侧身的一刻,微微颔首的样子,让他确定,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就是魏文熙。 尽管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乃至下颌骨哪哪都不像, 但柳明臣看人可不是看皮相,而是看骨相。 不然早前那个刺客就不会被他认出来。 魏文熙似乎并不想让他发现,他就只当不知。 柳明臣攀着铁笼,要翻身到笼顶上,发现并不好着力。 魏文熙见他不听话,声音有些冷:“先带他们出去!” 柳明臣摇头,“那突厥人的目标是你,此地不宜久留,必须马上出去。” 这三米多高的笼子岂是那么好爬,魏文熙心下一叹。 “从他们口中还能拷问到一些线索,再晚些他们就断气了。” 一切得从大局考虑。 柳明臣眼睛微眯,声音有些严厉: “你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会死。突厥人必有后手。” 魏文熙脸色一沉:“你听我的,把他们带出去。” “我不听。”两人隔着笼子对峙着。 都是执拗之人。 魏文熙此刻是一点都不让,“你必须听我的!” 柳明臣一笑,绕着笼子转圈,寻找攀爬之法: “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听你的?” 听到这话,魏文熙有些绷不住,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维持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黑色的令牌: “我乃影宫宫主,你须听我的。” 柳明臣停在关着杨广昌的小铁笼边上,双手使力爬上笼顶,故意逗她道: “我又没进你影宫,为何要听你的?” 魏文熙被噎了一下,便道: “你乃影宫御前特使。” 柳明臣在观察两个笼子之间的距离: “这个月俸禄还没发,你影宫这工作我现在就辞了。” 言下之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她的。 魏文熙竭力装出来的冷若冰霜,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影宫人只能战死,不许请辞。” 柳明臣一边笑着和她斗嘴,一边腿一蹬,朝她的笼子扑去。 “你这是强买强卖……” 柳明臣趴在铁笼口,两手伸入笼中,半个身子探了过去,要把她拉出来。 “别废话了,赶紧出来。” 魏文熙隐下笑意,伸手去够他的双手。 柳明臣刚刚抓住她的手,正要使力往上拉。 魏文熙抬头一看,越过柳明臣的后背,只见房梁处一道锐光闪过。 穿心箭! 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魏文熙眼疾手快,使劲一拉把柳明臣拽入了笼子里,还带着他的身体往旁边滚了两圈。 柳明臣整个人压在魏文熙的身上,压得魏文熙有点喘不上气。 他摔下来的时候,擦破了手肘,如今撑着往旁边一看。 咚! 铁笼口正中处射下一柄极粗的利箭,箭矢深深地扎入了脚下的土地。 刚才要不是魏文熙机警,拉了他一把,他的心口早已被利箭洞穿。 魏文熙把他推开,爬起来,冷着脸道: “都说了让你听我的!现在大家都困在笼里了。” 只是,这话听上去有些娇嗔的意味在。 魏文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沈棋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她连死都不怕, 刚才那穿心箭却让她后怕。 “既然这样,就不怕了。” 柳明臣没有发现她的纠结,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铁笼口的位置,看向房梁。 那上面应是没有其他暗器了。 他回头对魏文熙道: “来,你踩着我的肩膀出去。” 轮到魏文熙问:“那你怎么办?” 柳明臣低头看她,嘴角含笑: “小人生是影宫人,死是影宫鬼,当然要保护宫主先出去。” 魏文熙此刻只想打他。 第48章 不能死 庭院当中,傅乔举着利刃被十二个死士团团围住,身上大小伤口不断流着血。 虽然他只需要不断躲避攻势,不用主动出击,但敌我人数悬殊,即便是躲避也越来越吃力了。 死士们从刚开始的个人作战,已经开始懂得相互配合。 左边蹿出来一个佯攻,待傅乔躲避之时,右边便出暗刃。 傅乔看着他们不断收缩的包围圈,想必对方是想等他精力耗尽,活捉他。 他喘着粗气,在深冬凝成一股雾气,汗水滴进眼里,后槽牙都咬出了血腥气。 他还不能倒下! 宫主还没传来增援的信号。 他需要再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这是他作为属下的职责。 他继续提防着周围,此时旁边一间厢房的门被撞开。 一个额前流血的姑娘冲了出来。 傅乔看到她,挑了一下眉,竟是柳音芝。 其中一名死士捕捉到他的表情,提着刀朝柳音芝砍去。 柳音芝惊魂不定地从房间冲出来,迎面而来的却是那张满是皱纹的可怕的脸。 那人宛如地狱来的恶鬼一般,狰狞地笑着,挥刀朝她砍去。 她尖叫出去,紧闭双眼,预期的痛感并没出现。 只见那珠宝商提剑替她格下了那老叟的刀。 剑花飞舞间,她看到傅乔脸色煞白,手臂被另一位偷袭的老叟划伤。 “进去。”傅乔没看她,冷冷地说。 柳音芝连忙冲回房内,关上房门,还拿椅子挡在门口。 虽然挡不了刀,但多少能给她一些安全感。 隔着窗户纸看,外头刀光剑影,时而有些血花溅在纸窗上。 她咬牙祈祷,那人不管是珠宝商也好,谢楚也好,官兵也好,他一定得撑住啊。 那些死士见傅乔主动保护柳音芝,便分散开来,提刀砍着窗棂。 四面八方的刀影和劈砍声,宛如恶鬼索命, 吓得柳音芝蜷缩在那张小小的床上,双手合十拼命祈祷。 傅乔其实并不想救柳音芝, 只是不救匹夫,何以救苍生?! 作为影宫的一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平民受伤。 如今他被堵在门前,虽然也吃力,但好歹不用再腹背受敌。 柳音芝还吸引了一部分死士的注意力,让他有片刻喘息。 只是,这个小小的房间若是被攻破,只怕她会死在乱刀之下,凄惨至极。 傅乔苦笑,说不好自己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窗户纸早被划破,窗台的木棱也被砍掉,那些老叟已经迫不及待地要钻进来。 柳音芝哭喊着救命。 轰隆一声,脚下的大地仿佛都震了一下。 一阵诡异的铃声响起。 所有死士转头看向院子中央的那棵老榕树。 榕树上悬挂着几个红灯笼。 死士们调转脚步,忽然从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傅乔早已到了极限,跪倒在地,喘着大气。 手臂上的刀伤随着不断地运动已经大幅撕裂。 血迹洇湿了半身的衣衫。 他靠手上的剑支撑着身体,挣扎着往天上发信号,便两眼一黑朝一旁倒去。 魏文熙踩在柳明臣的肩上,吃力地扒着铁笼边缘。 柳明臣使尽全身力气,尽量把她托起来,让她爬出去。 两人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像是洪水决堤一般的怒吼声。 片刻便见汹涌的水流朝地道卷进来。 这是外面池塘里的水全灌进来了。 魏文熙爬到铁笼上,对着底下的柳明臣道: “放水闸了。我们可以潜出去。” 柳明臣没有回答,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囚笼…… 大水…… 窒息…… 刻意封存的记忆被打开。 他仿佛整个人都包裹在阴影里,忽然间游离世外。 魏文熙看着水已经漫到他的肩膀,他还愣愣地站着,忍不住出声道: “你还想什么呢?快游上来啊。” 只要现在柳明臣趁着水势便能出了铁笼,跟她一起朝出口游去,他们就能死里逃生。 但是柳明臣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脚底镶了铁链一般。 魏文熙无奈,只好重新跳回铁笼中拉他。 柳明臣一身湿透,脸色却非常难看,身体还不住地发抖,嘴巴上说着呓语: “铁笼……池塘……” 他已经陷入了魔怔,仿佛回到了八岁时被塞进铁笼,投入池塘的那天。 那日,他本该死去,但另一个人把命换给了他。 那个名字和相貌都与他极为相似的家伙,生命定格在了那一天。 柳明渊…… 柳明渊…… 魏文熙见他口齿不清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底里全是恐惧,双手也无助地抱在胸前。 她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醒醒,你看我。我们出去。” 浑浊的池水越灌越多,越来越高,已经漫到了柳明臣的下巴。 柳明臣忽然使劲推她,哭喊着: “你走,你走……” 魏文熙一看他就是被某些回忆魇住了,强行拉着他的手,拉着他游出笼子。 她感觉自己的手像拖拽了一具尸体一样。 柳明臣在水中丝毫不挣扎,一副认命的模样。 整个地道都被池水灌满,浑浊的泥土搅在水里,让魏文熙有些看不清楚前路。 身旁的这个男人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被破心防。 这可是要命的时候啊。 她死死地憋着气,循着柳明臣过来的方向游去。 手上的力气一点都不敢松,她可以肯定只要松手,这个男人就会从此葬身在地道里。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游,感觉到浑浊的池水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游过。 回头一看,三五条锯齿鱼正闻着血腥气过来啃食柳明臣手掌上擦伤的伤口。 他却是双目紧闭,一点都不挣扎, 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解脱。 魏文熙回头替他赶那些鱼,却是越赶越多,啃得都能隐约见到发白的骨头。 柳明臣鼻子处冒出很多细小气泡。 魏文熙一看,他这是憋不住气了。 情急之下,她只好用嘴撬开他的唇为他渡气。 “明明我早就应该死了的。” 胸前闷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丝新鲜空气让肺得到了喘息。 他缓缓睁眼,眼前不是柳明渊沉入水底的景象, 而是魏文熙那张紧闭着双眼的脸在面前放大…… 他轰然想起来自己如今是柳明臣,眼前这个死死拽着他的女子的丈夫。 第49章 善后 柳明臣的眼中找回了一丝清明,手上的剧痛愈加明显。 血腥味引来了一群锯齿鱼,有些吃不到血肉的小鱼开始啃魏文熙的脖颈。 他连忙抬手把鱼驱开,反手握着魏文熙,大幅划水朝来路游去。 魏文熙本以为今日要葬身鱼腹,那也太憋屈了,完颜不败没死,她竟是死了。 不曾想柳明臣忽然像是活了过来一般,拉着她往外游。 他的右手死死拽着她的手腕,那力度传递出来他如今求生的意志。 她这才放心下来。 游回到如意的厢房内,柳明臣把魏文熙托到房间地面上。 魏文熙反手去拉他上来,只见他左手手掌被那些利齿鱼啃得血肉模糊。 他爬上岸后,只见水中仍有利齿鱼想要扑出,见他们已经上了岸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地道中。 柳明臣和魏文熙都躺在地板上大口喘气。 差点就葬身水底,柳明臣看向魏文熙,眼神中带有一丝犹豫。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战胜了过去的心魔,还专门学习了游泳,但是在铁笼中还是难以避免地僵住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未曾摆脱过从前那个噩梦。 在水中的时候,他是真的想把自己的人生还给那个本该活着的人。 要不是魏文熙给他渡了气,让他想起来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责任,他或许真的就那般葬身水底。 这就像是他命定的诅咒。 魏文熙没有责怪他,而是挣扎着爬起来,扯下房间的纱帘重重包裹着他的手,替他止血。 伤口那么深,又沾了污水,极易感染。 血迹混着水迹晕湿了纱帘,透出淡淡的粉红色。 柳明臣看着她的脸,发丝凌乱地贴在她的脖子上, 她完全顾不上,眼里只有他的伤口。 他觉得她的眸中好像有种魔力,像是能迷醉了他,看着看着便闭过眼去了。 清晨,整座京城已然苏醒。 街上卖早点的摊子都吆喝起来。 柳湾巷的宅子也静了下来。 昨晚半夜有附近街坊听到如万马奔腾的洪水声,还生生被吓醒。 影宫已经善后完毕。 昨夜,傅乔发出信号之后,副队长丁灵带着影宫众人包围了宅院。 死士在看到红色灯笼之后,全都选择了在宅院内投井。 叮叮咚咚的声音如同音符一样规律地响起。 就连在外监视的乞丐也同时咬破了口中的毒药。 在完颜不败的麾下,他们早已被训练得置生死于度外。 地下通道疏水后,本就奄奄一息的高复和杨广昌早已被利齿鱼啃食得只剩一副骨架。 除此之外,在牢房中还找到了淑芳的骨架,她同样没有逃出来。 地道中的血迹全部被冲刷干净,只剩森森潮意。 丁灵在一个厢房门外发现了晕厥的傅乔。 他身后的房内冲出来一名女子,丁灵还未说话,她就吓得夺命而逃,可见在这个宅院里曾有过恐怖的遭遇。 丁灵看着傅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眉头直皱,确认他伤不及五脏后,命人把他带回影宫休息。 随后,她看着魏文熙搀着柳明臣从房间出来,安排人手把他们送了回去。 一晚上,影宫中人忙着清点整个宅院留下的人口, 一共解救出四十多名双目尽毁的盲妓,派人带回影宫进一步盘问。 清晨的阳光透过房间东窗洒进来。 魏文熙正在给昏迷的柳明臣清理手掌,那模糊的血肉中隐隐透着白骨。 她小心翼翼地用药汁清洗伤口,而后轻轻敷上草药包扎起来。 这手短时间是不能使力了,得好好重新养出骨肉来。 丁灵身手矫捷,像猫一样落在窗户下。 魏文熙看了看旁边空厢房,示意她过去说话。 “如何?”魏文熙单刀直入地问道。 丁灵正色道: “一共四十三名盲妓,她们都是被淑芳为首,一个拉着一个地骗进来的。来了之后,淑芳让她们去伺候一些‘贵客’。她们都说,那些人身上有一股浓烈的体臭。” 魏文熙点点头,那些应是突厥人。 “有找到完颜不败手下的人吗?” 丁灵摇摇头:“没有,影宫赶到现场之后,发现所有死士和盯梢的人全都投井自尽了。” 魏文熙默了默,这确实是完颜不败的风格,把人命当棋子使,还是弃子。 “敢问宫主,那些盲妓该如何处置?”丁灵问道。 魏文熙看向她,反问道: “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丁灵沉默了。 这些女子已经瞎了,在市井中再难谋生。 哪怕为她们找到一份营生,恐怕不出几日,便会被市井之徒欺负,难有安稳日子。 这些人散落在京城各处,没有庇护,就是死路一条。 但影宫又怎能时时刻刻庇护她们? 难道只有嫁人一条路了吗? 可嫁人又真能有好归宿吗? 一个孤女,还目盲,难免要受夫家欺负。 即便是看在她们貌美娶回家,也有色衰爱驰的那日,到时只怕嫌她们是累赘。 想想这些女子往后的人生,丁灵便觉得如寒霜彻骨。 若不是影宫当年把她从塞北捡回来,还让傅乔大人教她武功,只怕她也得走上寻常女子不幸的人生。 丁灵把自己所想全都告诉了魏文熙,末了便道: “卑职不才,未能想到能妥善安置之法,她们若是回到市井之中,只怕势单力薄,人人可欺。” 魏文熙目光渺远地看向窗外,点头: “丁灵所言甚是。” 丁灵显然没想到魏文熙会赞同她的话,低头道: “卑职考虑得并不周全,请宫主赐教。” 魏文熙转头回来看她: “不,丁灵你考虑得很周全。正因为你是女子,才能设身处地地为这些女子考虑。如果她们单独回到市井,便如蝇虫般脆弱。若是她们聚在一起呢?” 丁灵眸光一亮:“宫主的意思是让她们相互扶持,一同生存?” “是也。”魏文熙点点头:“她们曾是青楼女子,自然对京中贵人所用香料极为敏感。若是让她们一起在某处调香,再安排人集中采买,那她们不就可以彼此依靠、一同生活下去了吗?” 丁灵两眼放光,为这个想法所高兴。 魏文熙看着她喜形于色的模样也甚是喜欢。 第50章 请领家法 傅乔这个老古板,带出来的徒弟竟是如此真挚诚恳,也算是一种互补。 丁灵蹙眉深思:“可我们该如何找到合适的地方呢?若是人多打扰,怕是容易生事。” 魏文熙笑道:“江东乃香料富集之地,影宫在此地兴办一个香料坊也能兼顾收益,改日我亲自去看看。 “影宫在江东势力薄弱,若能趁此机会补一补,也是好事。” 丁灵看着魏文熙的眼神多是赞赏。 盲妓对他们来说本是累赘,没想到宫主能找到安置之法,还能拓展影宫势力,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对了,傅乔身体如何?” 魏文熙关切地问道,昨日她耽搁了些时间,傅乔以一当十估计伤得不轻。 说到此,丁灵的小脸便垮下来: “傅大人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如今仍脱力昏睡。” “我这边熬了药,你给他带回去,喂他喝了吧。” “是。”丁灵说罢,又有些话欲吐未吐。 魏文熙看着她,目光柔和: “想说什么就说吧。” “宫主,你的药向来管用,我能否给傅大人多领一副?” 说罢,丁灵低下头没敢看魏文熙。 魏文熙见她的羞态,又如此担心傅乔,莞尔一笑: “自是可以。他身上的伤口也需要好好料理。劳你多费心了。” 丁灵羞红了脸,摇摇头: “这都是卑职该做的。” 魏文熙惦记着自己房间的病号,事情一交代完,就忙不更迭地回去照看。 高热灼烤着他。 他又梦到了自己被困在水底,这噩梦缠绕了他多少年。 只是这次看到的不是自己坠入深渊,而是一张清秀的脸,愈来愈近,最终清晰地映在他眼前。 柳明臣睁开眼,感觉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身体非常虚弱。 一张俏脸出现在他头顶,皱着眉,隐约还有些不高兴: “夫君醒了?” 柳明臣见她眼底有些发青,应是照顾自己留下的。 “熙儿……” 他出口声音有些沙哑,心里疼惜她,昨日她明明也很累了。 魏文熙扶他起来喝药,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被包成一个大蹄子。 一动还能隐隐约约感觉疼。 魏文熙见他疼得皱眉,语气带着些嗔怪: “疼吧?手上那么大一个口子。” 都能见到骨头了,不知道得养多久才能养好。 柳明臣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娘子心疼我?” 魏文熙轻哼: “谁心疼你啊?都不知道是哪个小妖精咬的。” 柳明臣右手圈过她的腰,把她抱到塌上来。 魏文熙有些惊诧,推他的胸膛: “你做什么?” “你休息一会儿,照顾我一夜,你也累了。” 柳明臣看着她的脸,目露柔情。 昨夜的她就像阴间罗刹,那冷冽的威严比君王还甚。 如今换回了女装,眉眼和表情都更灵动一些,让人想好好亲近一番。 魏文熙嗯了一声,轻轻闭上眼。 昨夜发生那么多事确实对身体和心理都是很大的考验。 再加上柳明臣伤口感染晕倒在宅院,她把人送回来之后,又是清理伤口,又是熬药,又是擦身,也是累坏了。 如今脑袋碰到枕头,真的撑不住,两眼一闭就睡沉过去。 柳明臣一动不动,盯着她的脸看。 她的额前有一抹细碎的绒发,显得十分可爱。 眉眼清婉,看起来极舒服。 昨夜她眼神冰冷,高傲得宛如世人都不配一窥她的面容。 神态之中的不屈和高雅,引得他转不开眼。 女儿态的时候,脸蛋还带些婴儿般的娇憨。 妆化之后,又能化出锋刃般的颌骨。 她皮肤白皙,平日不喜粉黛,脸颊却总有一抹淡淡的红。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饱满的唇珠上。 他抿了抿唇,昨夜那柔软的触感还留在他的记忆中。 如今魏文熙双唇微张。 他喉头一动,看久了竟有种想要偷亲她的冲动。 可是…… 可是,现在亲她的话,她就知道自己看穿了她的伪装。 她身上的秘密如果还不打算告诉他,那她会不会就此躲着他? 理智不断地提醒他,现在偷亲魏文熙可能会从此失去她。 但是他脑中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叫嚣: 她是你的妻…… 偷偷亲一亲罢了,她不会知道的…… 他的脑袋越凑越近,都能感受到魏文熙的鼻息。 那根理智的弦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他的唇刚要覆上去, 敲门声响起。 惊得他马上站起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怕敲门声吵醒魏文熙,他整理一下表情,打开了门。 小四站在外面,脸色有些犹豫。 “何事?”柳明臣淡淡地问。 “少爷,堂小姐回来了,说是向少爷您请罚。如今拿着老爷留下来的杖笞在前厅等您呢。” “嗯?” 柳明臣沉吟一声,估计是在私栏的遭遇吓到了她,决定要找柳家做庇护。 他点点头:“我换件衣服就来。” 小四没走,反而看他的脸欲言又止。 柳明臣挑眉:“怎么?” “少爷,您身体好些了吗?” 柳明臣疑惑地看他。 小四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您的脸很红。” “无碍。”柳明臣镇定地关上门,掩饰背后的心虚。 柳明臣换好了衣裳,再给魏文熙掖好被子,抬手想摸摸她的脸,又收回来,缓步出去了。 前厅。 柳音芝正双手举着杖笞跪着。 方俏梅在旁劝: “音芝,跟你臣哥哥说句好话就是了,干嘛非要请罚?” 柳劲在一旁看着,也没说话。 柳音芝神色坚定: “娘,您不必多说。孩儿已经决定了。” 方俏梅见说不动柳音芝,朝柳劲恼道: “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女儿,跟你侄儿说两句软话。” 柳劲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柳音芝远远地看见柳明臣过来,跪着上前道: “臣哥哥,我想明白了。你之前教训得是,我不该造谣伤害家人。音芝,自愿领罚。” 她的态度极卑敬,若不是柳明臣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他还真有可能对这个堂妹改观。 柳明臣坐在主座朗朗开口,声音带着威严: “领罚之前,可还有别的事要做?” 第51章 你柳明臣连家人情分都不讲 “臣哥哥提醒得是。” 柳音芝转身朝在一旁看着的春鹃磕了个头: “春鹃,之前是我构陷了你,对不起。” 春鹃何时见过她家小姐这副卑微的姿态,连忙摆手道: “不是,不是。小姐,你不要这样。春鹃受不起。” 方俏梅瞪了她一眼,让她内心更慌乱了。 柳音芝又朝躲在布帘后偷看的十三磕了个头: “十三,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该造谣诬陷你,请你原谅。” 十三终究是小孩,看了柳音芝下跪道歉,也会有些心软。 他“嗯”了一声,便朝内堂跑去。 柳音芝看了一圈,没看见魏文熙。 柳明臣开口:“你嫂嫂操劳过度,如今正在歇息。” 柳音芝低头道:“那等她休息好了,我亲自求她原谅。” 柳明臣点点头,上前拿过杖笞: “既然已经道过歉了,那便唤小厮来,杖责五十。” 方俏梅连忙拦在他面前: “臣儿啊,你看音芝也道歉了,春鹃和十三都已经原谅她了,就没必要再杖责了吧?” 柳明臣眸色冷沉地瞥了她一眼。 方俏梅只觉不寒而栗,但还是赔着笑。 柳明臣看向柳音芝:“你认不认罚?” 柳音芝抬头坚定道:“认。臣哥哥罚得是。” “你说什么呢?” 方俏梅剜了她一眼,就觉得她恨铁不成钢, 她拉着柳明臣的衣袖,低声求道: “臣儿啊,你看大家都是一家人的脸面上,饶了你堂妹吧。” 柳明臣毫不动容: “柳家自古赏罚分明,有功便赏,有错就罚,这才是一家人。” 小厮已经过来了,柳明臣把杖笞交到他手上。 方俏梅哭啼了一声,趴在地上: “你们柳家不讲情面,非要罚就打我,不要打我女儿。” 小厮愣在原地看柳明臣。 柳明臣则扫了柳音芝一眼,柳音芝连忙去拉方俏梅: “娘啊,你别这样,孩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犯不着娘替我受罪。” 方俏梅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女儿啊,我自己都不舍得打骂一句。” 柳明臣冷眼旁观道: “既然婶母心疼女儿,柳家也没法替你管教孩子,那便分家吧。” 柳劲一直没有吭声,他其实也存着私心。 柳音芝虽错,但也不是非罚不可的地步。 柳明臣此番态度坚决,行事大有他大哥柳寅往日的作风, 他不免心里也犯了怵。 若是方俏梅撒泼打滚能免了这个罚,他也乐得开心。 但如果柳明臣要提分家,他是第一个不答应。 他已经老了,哪里还能过在市井折腾卖货的日子? 柳劲连忙走上前,去打圆场: “臣儿别这么说,你愿意替我们管教这个不孝女,自是我们的福分。 “我们两个老了,自己是下不了手,但孩子错了就是错了。” 说罢,他上前去拉方俏梅: “你给我起来,平日就是你把孩子骄纵得如此模样,今日不罚,孩子就毁了。” 方俏梅指着柳劲,又指着柳明臣: “你……你们……” 随后便哀怨地哭了起来: “你们柳家人欺负我们娘俩啊。” 柳音芝趴在地上,对柳明臣: “音芝自愿请罚。” 柳明臣敛眸,示意小厮去打。 杖责声起,方俏梅心疼地嗷嗷直哭,对小厮怒道: “你轻点,轻点。打坏了身子,你负责得起吗?” 她边说边斜柳明臣一眼,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小厮有点收着不敢使劲。 柳明臣开口敲打道: “给我好好打,不然我亲自上手。” “是。”小厮只能心里叹道,多有得罪。 柳音芝则是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痛喊出来。 她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 想要在长公主的热油下活命,这顿打免不了。 更何况昨夜她拓了皇宫布景图,那些歹人若是寻着了她,只怕也会杀她灭口。 如今能够庇护她的只有柳家。 五十大板快要打完,她觉得屁股火辣辣地生疼,只能不断回想昨夜那如同猛鬼围攻的恐怖画面来麻痹自己。 这时,厅内一声惊呼响起: “这是怎回事?” 柳音芝扭头看,来人竟是昨日帮她的那位公子。 柳明臣不明所以,为何周勋会来? “你来做甚?” 周勋拦住小厮的杖笞,义正言辞地痛斥柳明臣: “我往日只当你是个有些高傲的读书人,品行至少还端正。 “没想到你不仅逼得亲妹妹离家出走,还在家中公然对她杖笞! “你读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到狗脑子去了吗?” 方俏梅和柳劲都在一旁狐疑地看他,什么亲妹妹? 柳明臣瞥了柳音芝一眼。 柳音芝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柳明臣心下明了,该是她与周勋添油加醋说了些坏话,不过他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深究。 他看向周勋: “柳家家事与你何干?” 周勋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我看不得你仗势欺人。” “你搞清楚原委再来大呼小叫吧?” 柳明臣翻了个白眼。 周勋受不了他明目张胆的讽刺: “你是何态度?我早就从音芝姑娘口中知道你是何等卑劣之人,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公然打人。” 柳音芝连忙拦他: “周公子,你别说了。是我不对,惹了哥哥生气,是我自愿请罚的。” 柳劲和方俏梅听着两人的对话,表情有些难评。 柳劲唯恐这个周公子再捅出柳音芝造谣生事什么的,连忙跟柳明臣说道: “臣儿,你看这打也打了,道歉也道了,这事情是不是能翻篇了?” 周勋见他态度卑微,忍不住插嘴: “柳伯父,您是长辈,何必如此看他脸色?!” 柳劲斜了他一眼,满心都想着你这个不知道哪个疙瘩冒出来的人懂什么,态度不善道: “你别插嘴柳家的事。” 周勋不明所以,我替你家女眷说话还不对了? 柳明臣摆手道:“罢了。” 柳劲松了一口气,和周勋一左一右地把柳音芝扶了起来。 方俏梅反应过来,朝春鹃喊: “药,快准备金创药。” 柳音芝气若游丝地叫住了柳明臣: “臣哥哥,我与长公主有些误会,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美言几句?” 柳明臣脚步顿了顿,头也没回,只应了一声,留下一句话敲打她: “切莫再荒唐行事,在外可不止受罚那么简单。” “是。”柳音芝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周勋追问道: “柳姑娘,你是因为与长公主的事,才回来求他的?” 第52章 请辞 柳音芝没回答,只是回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周勋便觉得自己猜对了,主动说道: “你其实不必求他。我也可以替你向长公主求情。” 他虽然未见过长公主,但他觉得只要搬出周饶的名号,好歹周饶也是开国功臣,长公主也得给几分薄面。 柳音芝低头,脸色发白地说道: “谢周公子关心。没想到周公子还惦记着我。” 昨夜,周勋把人送到如意斋之后,整晚朝思暮想。 今天一早就去如意斋里寻她,却是听说如意斋的老板娘死在了一个陌生宅院中。 他到处寻不到柳音芝,就想到柳府探探情况,没想到撞见柳音芝被打的一幕。 他心头愈加发紧,热切道: “柳姑娘不必客气,有什么周某能帮的,你尽管开口。” 柳劲见周勋殷勤的样子,应是对他女儿有想法,顿时便端起了架子来: “周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周勋此时扶着柳音芝的手,并不想放开: “叔父说的是,只不过柳姑娘如今使不上力,婶母恐怕扶不住。若是让其他小厮搀扶,恐怕更不合适。” 柳劲想了想,他说得确实有道理,便应了: “那就有劳周公子了。” 两人一左一右搀着柳音芝回房,可柳音芝被打得屁股开了花,每走一步都直抽气。 周勋心疼,对柳劲道: “叔父,我看柳小姐走路疼得厉害,如蒙不弃,周某抱她回房如何?” 方俏梅第一个不乐意了,她家女儿可是黄花大闺女,凭什么让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说抱就抱啊? “柳家家规甚严,女眷不方便与来路不明的男子有所接触。” 周勋明白她的意思,自报家门: “周某乃朝中宰相周饶之子周勋。” 柳劲和方俏梅听到他的名号,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来。 居然……居然是宰相之子! 柳音芝这回可是出息了,攀上了这棵大树。 柳音芝也是才知道他的身份,松开了抓住他的手,故作矜持道: “周公子竟是宰相之子,恕柳某不配。” 周勋连忙抓紧她的手: “柳小姐不要这么说,你才貌双全,又出生功臣之家,是周某不配。” 柳劲虽不知道为何周勋会以为柳音芝是柳寅的女儿,但这样一个权贵公子来了,好好巴结,以后当了他们女婿,可比侄儿靠谱多了。 方俏梅更是喜形于色,刚才明明还尖酸刻薄,如今眼里都能冒出星辰: “我看音芝确实行动不便,那有劳周公子帮忙送回闺房了。” 周勋颔首,对柳音芝道:“在下得罪了。” 柳音芝红着脸,由着他抱着回去。 柳明臣与李立清来到太和殿前向皇上复命,周饶也被宣来旁听。 柳明臣将周旭通一案的来龙去脉都在殿前讲了一遍。 李立清惊讶地看他,今早忽然听闻城中一座宅院起了灾,竟与突厥一事有关。 昨夜柳卿还以身犯险,难怪能赢得圣上的赏识。 这已经不是他这种普通读书人能够企及的高度了。 周饶跪下,向皇上磕头: “皇上,老臣糊涂,不曾想竟被突厥探子迷了心智,还害儿子也卷入其中。但老臣发誓,我对陛下忠肝义胆,绝无透露任何朝廷机密。” 魏如是眼睛微眯: “罢了。周相对我魏国也是有功,多少年辛苦操劳才打下今日的基础。” 周饶明白皇上话中之意,算是功过相抵,罪不致死,但也不能在朝中继续待下去了。 他主动说道: “臣也老了,近来身体也是抱恙,怕是不能再为魏国效劳。请皇上允许老臣请辞。” 魏如是叹了口气,允了周饶的辞官令。 周饶向皇上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魏如是轻挑下巴: “周相请讲。” “禀告陛下,老臣有一过继子是今年榜眼,如今任职翰林院。 “勋儿乃旁支之子,平日与老臣来往甚少,功名是他自己努力考来的,可否请陛下……” 魏如是转了转手中的玉扳指: “榜眼乃朕亲自挑选,朕相信周勋在翰林院必定能有一番作为。” 周饶听明白皇上的意思,只要周勋安分待在翰林院,便不会动他。 他忙跪下:“谢主隆恩。” 罢了,再对柳明臣一揖,便离开了堂前。 他走后,魏如是论功行赏,正式将柳明臣提为大理寺卿,而李立清也升为大理寺少卿。 末了,魏如是还单独邀了柳明臣到御花园赏花。 御花园里种满了红梅,星星点点的红点缀在雪间,甚是惹眼。 柳明臣看着这红梅,又想起了魏文熙,她的不屈和坚强就像这梅花立在寒冬枝头。 想到此,他又忍不住笑了笑。 柳明臣的小表情没有逃过魏如是的眼,他饶有趣味地问道: “柳卿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 柳明臣收敛了心神:“只是想到一人。” 能让他赏花都能笑出来的,只怕是心上人。 魏如是一早就听到消息: 昨夜胞妹与柳明臣一同共赴宅院歼敌,怕是又增进了感情。 而且柳明臣为保护熙儿负伤,想必熙儿不是无情之人。 魏如是偷偷打量他,问道: “柳卿的伤可有大碍?” 柳明臣回过神来: “禀告皇上,臣无碍。” 魏如是试探问道: “柳卿昨夜在那宅院可有遇到什么人?” 柳明臣心头一转,直言道: “遇到一位对抗突厥的白衣公子,因缘际会有些交际。” 魏如是点点头,观察着柳明臣的神态,不像是撒谎。 如此看来,熙妹仍未将身份告知身边人。 两人关系到底如何,这个事情一日没搞明白,就像猫爪在心里挠一般。 他摸了摸下巴,旁敲侧击地问道: “柳卿成亲也有一段时日,可还习惯?” 柳明臣脸上带着笑意: “熙儿是通事理,又极体贴之人,能娶到她是微臣的福气,还须谢皇上成全。” 听见柳明臣夸自己妹妹,魏如是心情也是大好,看着妹婿越发顺眼。 若不是妹妹还不想暴露身份,他都想明着赏。 温酒言欢间,走廊闯入一抹极艳的身影。 那人风风火火地跑来,像是一把烧尽残雪的火。 “好啊,皇兄,你与柳卿在御花园赏花,也不叫上我。” 第53章 带什么李卿 魏彩风风火火地跑来,带着笑意朝着魏如是撒娇,丝毫看不出半点被罚的怨。 魏如是俊眉轻挑,不急着回话。 柳明臣微微颔首:“臣见过长公主。” “现在又识得我了?之前在街上还不认得不是?” 魏彩阴阳怪气地说道。 柳明臣应了一声: “也多亏驸马一案,臣最近对长公主了解得也甚多。” 魏彩气恼,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她那些不光彩的事。 魏彩从不掩饰自己的霸道,但也不想自己做的坏事让他知道。 “舍妹蒲柳之身,近日妄交长公主为友,也请长公主轻饶她不知深浅。” 柳明臣话说得恭敬,却是在敲打她不要再妄图操控柳音芝。 魏彩故意夸张地说道: “可惜了,本宫还觉着令妹颇有意趣,尤其是画工了得。” 魏如是一听,赶紧插话进来: “柳卿可有此事?” 柳明臣淡淡道: “是长公主厚爱了,舍妹画工一般,不能与宫中画师相提并论。” “我看可不是啊。那街头巷尾都爱传她的连环画,可是深受群众爱戴啊。” 魏彩故意补了一句: “啊,对了,此前塞北遗孤的那个连环画就是出自她之手。 “托她的福,多少城里人都误会柳卿了呢。” 魏如是看向柳明臣问道: “是朕下令禁停的那本连环画吗?” “可不是嘛,闹得满城皆知。”魏彩夸张地说道: “哎呀,对不住啊,柳卿。我这么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魏如是看向柳明臣,辨不出表情,只说: “柳卿可有此事?” 柳明臣脸色一黯,担心魏如是追究。 “此事属实。舍妹年少不懂事,还亏得画师谢楚帮忙辟谣。” 魏如是顺着柳明臣的话: “此事朕亦有所耳闻。多亏谢楚出手,让边境遗孤一事深入民心,让民众更能体恤我魏国边疆。虽是无意之举,但效果卓绝。” 魏彩又开口: “皇兄,谢楚此番是立了大功,但是罪魁祸首还没严惩呢。此事这明显是有意造谣,你惜柳卿之才也不能如此偏颇,怎能包庇呢?” 魏如是盯着魏彩看了一会儿: “皇妹也说了朕一向惜才,柳卿之妹既有画才,何不让她进翰林院辅助大学士?” “皇兄!此人品行不佳,进宫恐怕会闹得满城风雨,皇上也不想某日看到坊间流传皇宫秘闻吧?” 魏彩表情夸张,想要吓退魏如是。 明明是让皇兄责罚那个柳音芝,皇兄竟然还想把她召进宫为仕? 魏如是却是笑道: “皇妹你这么一说,朕是越发的好奇。就让她进宫看看,没准还能活跃活跃气氛。” 柳明臣想了想,还是推辞道: “舍妹心性不定,恐无法担此重任。” 魏如是打断: “柳卿不必谦让。既然她心性不定,自当多加学习。翰林院中都是大家,随便一位指点一二,她都能成大才。” 柳明臣知道魏如是主意已定: “谢主隆恩。这对舍妹也是一个历练。” 魏如是当然不会是因为好奇就把柳音芝召进宫, 早有听闻柳明臣这个堂妹是个惹事的主儿, 与其让她在深宅里无所事事烦着熙妹,还不如给她赋个闲职, 毕竟在宫中没人护着,教她点做人的道理也方便些。 “对了,柳卿。江东知府近日来报,江东境内出现人口失踪案,当地府衙无力破案,你前去调查一下吧。” 柳明臣点头:“臣遵旨。” 魏如是又呷了一口茶: “江东素来山水秀美,柳卿公务之余,可以四处散散心,此次也当是给你的短假。” 说起江东,魏彩嘴角翘了翘: “皇兄,彩儿听闻江东近日有迎花节,也想出宫去看看。不如就随柳卿同去?让他保护彩儿可好?” 魏如是严厉道: “外面不太平。彩儿就在宫中好好待着,莫要添乱。” 寡人想让柳卿与熙妹培养感情,你横插一脚做什么? 柳明臣听罢,也喝了一口茶,幽幽说道: “臣素闻李卿也是江东人氏,此番调查臣便带上他吧。” 魏如是心想,柳明臣真是个榆木脑袋,自己妻子不带,带什么李卿? 魏如是不好明说,只能暗中敲打: “此番需要秘密彻查,两名男子从京中前往,恐打草惊蛇。” 柳明臣勾唇笑了: “既是如此,微臣就带上家眷,与李卿一起装作家人同游,不知可否?” 魏如是轻轻点头: “柳卿此计甚妙。” 柳明臣敛目,他自然是知道皇帝的暗示,此番实为试探。 试探过后,他更加确定魏如是可是十分在意魏文熙这个妹妹。 并非如坊间传闻一般,不待见魏文熙这个皇家庶女。 他本想过魏文熙能位居影宫宫主是不是因为魏如是惜才。 但影宫与皇上本就是唇齿关系,魏文熙定是魏如是极信任之人。 如今魏如是的态度让柳明臣有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魏文熙才是真正的逢曦长公主也不一定。 周勋拿着柳音芝送他的帕子回家,脑中还想着刚才柳音芝的娇态。 他方才送柳音芝回闺房,柳音芝就是拿这张帕子给他擦汗,两人对视间眉波流转。 若不是那碍事的叔父婶母,恐怕还能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后来,他要走时,柳音芝红着脸把帕子送他了。 可知手帕乃定情之物, 他周勋一直屈于嫡子周旭通之下,此番是第一次收到名门望族的贵女送的帕巾。 拿起帕子轻嗅,那香味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他打算回去便与父亲说说,准备到柳家说亲去。 不曾想,他刚到家却看见周饶正在指挥仆人往马车上装东西。 他识得那些大铁箱,全是周饶平日放在库房里装满金银财宝的铁箱。 周勋连忙上前: “爹,这是作何?” 周饶自从有了嫡子之后,便与这个过继子不亲, 他匆匆扫了周勋一眼,带着些漠然: “爹老了,刚刚已向陛下请辞,如今收拾收拾细软回老家生活。” “怎么突然请辞了呢?爹明明还老当益壮,还能为陛下分忧。” 周勋顿了顿:“是不是陛下有意……” 他还没说完,就被周饶厉声打断: “闭嘴。陛下的心思岂是你能胡乱猜测?” 周勋连忙闭嘴,看着周饶往车上装满了金银珠宝,那些可是他们周家全部家底啊。 他本想着周旭通死了,自己能坐正宰相嫡子之位,如今老头居然一声不吭就告甲归田? 还什么都不打算留给他? 岂有此理! 第54章 我才不嫌丢人 周勋懒得伪装,理直气壮地开口,自然语气也不善: “爹爹,你不给孩儿留下点什么吗?” 周饶早知他狼子野心,冷哼一声: “为父虽未给你生命,但把你养到这么大,从没有短你吃穿。 “如今你已入朝为官,安安分分做事,自然也不差口饭吃。” 周饶这番便是在敲打他,若不安分,多得是同朝政敌针对他。 至于他听不听得懂,自己也管不着。 周勋显然没听明白: “我在你膝下侍奉那么久,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你如今便想就此把我丢下?” 周饶走上马车沉声道: “在我膝下侍奉,那是你自愿的。你有你的图谋,但给不给你,还得看我。” 姜还是老的辣。 周饶这番话,算是抹掉了两人所有父子情面,且让周勋搞明白谁是主谁是仆。 周勋气得头脑充血,他伸手抓住马车车框,怒道: “你当真一点不念父子情份?” 那表情形如恶犬,仿佛下一秒就能扑上去把周饶撕碎。 周饶也有所忌惮,只说: “你既然要东西,我便把这老宅子留给你。” “你……”周勋还想说什么。 周饶瞪视他,目光炯炯: “你可记住,若是没有门楣,谁还能看得起你?” 周勋在车下反复权衡。 周饶拍了拍他的手: “收下这宅子,你我再无牵扯。” 趁着周勋松手的一瞬,周饶连忙让车夫驾车离开。 周勋看着这破落的老房子,每年修缮便是一笔大费用。 如今他身为翰林学士俸禄微薄,还不够修葺之用。 这破旧的老宅甚至卖不到几个钱。 再说了,他要是把老宅卖了换钱,京中上下定会笑话他。 正如周饶所说,没了门楣,他周勋在京中无法立足。 哪怕周饶请辞,只要昔日相府还在,他都不算破落户。 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该死的老头子就给他留下这个只出不进的窟窿,还卖不得。 他得赶紧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弄到钱来补贴才行。 这时,他又想起了柳府那高门大院。 柳寅既是骁骑大将军,又作为功臣战死沙场,家底应是不薄。 自然柳家小姐的嫁妆应该不会寒碜。 依他看,柳音芝性格活泼单纯,应是没接触过多少男子。 若是对她好点,再吹吹耳边风,恐怕能得到的还会更多。 想罢,周勋便出门给柳音芝挑礼物。 一路上,他盘算着柳家嫡女无父无母,兄长对她还严厉, 只要稍微对她好一些,招招手她便过来了。 他揣着荷包走进珍宝斋,跟老板私下嘱咐: “帮忙捡些送女子之物,不要太贵,但看起来得有分量。” 老板是个聪明人,给他推荐了一副头面。 金灿灿的大冠上搭配着几颗硕大的珍珠,周勋拿在手上都觉得坠手。 “多少钱?” 老板贴进他的耳边,小声说:“二十两。” “只要二十两?”周勋惊讶, 这般重量完全看不出是廉价之物。 老板小声解释: “这副头面是包金箔的,里面用了粗重的金属,拿起来很有分量。 “但是贵客最好嘱咐小姐用于收藏。” 言下之意就是长期戴在头上,若是剐蹭了,可能会露馅。 周勋当下了然,欣然付款。 此时,李立清挎着大包小袋,身上背着各种礼盒进来,对老板说: “老板,帮我挑一条珍珠项链。” 老板瞥了他一眼,小声问道:“足两?” “那当然,难道你们这里还卖假货?” 李立清快人快语,让周勋和老板都有些尴尬,尤其是周勋感觉脸颊都开始发烫。 老板赔笑道:“贵客真会说笑。” 李立清看向旁边,见周勋拿着一副头面。 “哟,周大人也在啊。” 那日在殿前,李立清也曾与周勋搭话,但周勋嫌弃他一身子穷酸气,并不理会他。 如今李立清竟然靠着柳明臣一路擢升,都被提为大理寺少卿,官阶还压他一头,这让周勋很不服气。 若非死的是周旭通,他要避嫌,让他来查,只会更快破案。 他不是无才,而是陛下将他放在一个大材小用之地,才会局限了他。 现在见到李立清,周勋忍不住酸他: “李大人何以自己大包小包出门?连个奴才都舍不得使唤?” 李立清倒是无所谓,直率地说: “确实舍不得。一个下人每个月得好几两文银,这钱都够我一家子吃喝一个月了。” 周勋哼笑道:“你这样扛着大包小包到处跑,也不嫌丢人。” 李立清白了他一眼: “我丢什么人?我自己花钱,自己提东西,还丢人?你这人脑子什么构造?” 周勋被他噎得一滞,等老板出来之后,让老板包起头面便走了。 还没出店门就听到李立清跟老板说: “老板,再来二十套最好的笔墨纸砚。 “我要衣锦还乡,劝村里的孩子们全都去考功名。” 老板热情地说着恭维的话。 周勋冷哼一声,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上不得台面。 等到魏文熙醒转,已是下午时分。 这觉睡得实在沉,想来是昨夜过于耗费心神。 徐嬷嬷伺候她梳洗后,十三便端着食盘过来, 顺带吱吱喳喳地跟她说了柳音芝领罚一事。 魏文熙没有放在心上,听说柳明臣入宫禀报之后, 她便收拾出门直奔江北闻家。 闻西陵刚刚脱了衣服,进了后山的温泉池,闭眼享受不到半刻钟, 小厮便来通报魏文熙过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擦干身子,穿好衣服上来。 “你过来之前不能提前说一声?” 闻西陵边系着外衣腰带,边拉门进房间。 魏文熙看他这副样子打趣道: “怎么?我来得不是时候,坏你好事了?” 闻西陵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 “找我干嘛?” 魏文熙给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 闻西陵狐疑地看她,这女人何时给他倒过茶?非奸即盗。 他冷冷道:“有话快说。” “哎呀,亏你我认识这么多年,小陵你可是越来越生分了。” 魏文熙玩味地看他。 第55章 得有多少家底 闻西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退了半步: “你好好说话,别在这里吓我。” “坐。”魏文熙收起玩味的神色, “就是跟你叙叙旧。” 闻西陵刚坐下,又想爬起来了, “我跟你有什么旧好叙,只有噩梦。” “别这么说,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多不容易啊。” 魏文熙极其敷衍地安慰道。 闻西陵喝了一口茶: “绕了一大圈,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魏文熙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关于柳明臣的事,你隐瞒了什么?” 闻西陵默了默:“你是指什么?” “我想知道他为何怕水。” 魏文熙想起昨晚柳明臣那魂魄尽失的模样便觉得心惊, 到底是什么让他一直都走不出来? 闻西陵摊摊手: “我只是个消息贩子,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为何怕水?” 魏文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股无形的压力不断增加。 闻西陵坦然地与她对视,丝毫不胆怯。 片刻之后,魏文熙叹了口气: “你是真不知还是不能说?” 魏文熙知道闻西陵这小子虽然吊儿郎当,但他认定保密之事铁定就翘不开嘴, 不然魏文熙也不会放心地把身份暴露在他面前。 闻西陵没有直接回答她,却是说: “你们既是夫妻,你想知道为何不直接问他?” 魏文熙理直气壮地说: “我自己问还用来找你?” 闻西陵语调却有些微冷: “怎么?我们小熙现在没有情报,都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闻西陵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魏文熙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也没跟他争辩,起身要走: “罢了。我也是好奇,你与他到底是何关系,还会替他隐瞒。” 闻西陵在她背后说道: “自然是跟你一样,是极好的朋友啊。” 魏文熙脚步一顿,心里松开了一个豁口, 也许柳明臣真是值得相信之人。 魏文熙回到柳宅,刚走进院中便听见十三的读书声。 隔着窗棂,她窥见书房暖黄的灯光下,柳明臣正一字一句地教十三读书。 唇红齿白的小童非常伶俐,学东西极快,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眼前的大哥哥。 柳明臣听见动静,朝窗外一看,便看到魏文熙回来了,嘴角忍不住勾起。 十三见了魏文熙更是激动,从书房里跑出来抱着魏文熙的大腿: “熙姐姐,我今日学了《论语》。” 魏文熙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 “十三,还没跟老师说便跑出来,不合礼数哦。” 十三吐了吐舌头,跑回去柳明臣跟前,有些怕他斥骂: “老师,对不起,我回来了。” 柳明臣没有责怪,反而跟他讲了几个书中的重点。 待十三都听明白了,便把书塞给他: “刚才教你的这些要反复诵读。老师出门几日,回来会考你。” 十三郑重地把书拿在手上,像是得了宝贝一样: “是,老师。我会好好学的。” “去歇息吧。” 柳明臣摸了摸他的头。 魏文熙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总觉得他近来态度亲切了许多。 从前只听闻他恃才傲物,终日闭门不出,也不与人相谈, 没想到竟真的会去教十三读书。 “熙儿……” 柳明臣站在房内轻唤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魏文熙抬眸,见他似乎隐约有笑意,却稍纵即逝。 柳明臣在房内朝她招手: “过来一下,有事与你相谈。” 魏文熙缓步走进房内,她从未进过他的书房。 如今看来他应是真正爱书之人,房内四壁全是书架。 书架上不仅有读书人必看的四书五经, 角落里还放着一些极难寻到的先贤孤本,不认真看还发现不了。 这些书随便一本在坊间流传,都起码价值千金。 真正让她惊讶的是,书架顶上用画筒装着的字画。 所有画筒她都认得。 那是谢楚的字画特配的画筒,每一个都是她精心挑选。 谢楚的画已经炒到了万两以上。 而眼前这书架上有好几十幅,这说明这个男人至少收了一半, 这小小书房里的藏品少说也得五十万两。 真是别样诠释什么叫书中自有黄金屋。 他得有多少家底? 魏文熙实在好奇得紧。 她又想起闻西陵的话,何不直接问他? 可是,她如今的身份是流落民间的皇家庶女, 不该认识这些拍卖场上的孤本。 细究起来,她自己就解释不清楚。 套出柳明臣的秘密,也就意味着她要暴露自己的秘密。 权衡再三之后,她还是决定先闭嘴,多看。 她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柳明臣正坐在案前眼都不眨地在看她。 方才魏文熙盯着那些字画之时,他还在想若是她开口询问, 他如实相告之时,也会顺势点破她的身份,两人之间就不要再留什么秘密了。 只是对上她的视线,她什么都没问,柳明臣只好稍稍别过脸,掩饰自己的想法。 魏文熙决定先开口: “夫君,你要与我商议何事?” 柳明臣看着她道: “我明日要与同僚一起到江东办差。你可要与我同去?” 魏文熙微微歪头,不解道: “为何邀我同去?” 柳明臣顿了顿: “此次要秘密调查,最好是以家庭出游为幌子,不易引人注意。” 魏文熙心下了然,原来是为了办公差。 要去江东,她倒是也顺路,刚好要去寻个地方办香料坊。 只是若以家庭出游,几日同吃同睡, 恐怕她不好处理事务,到时候傅乔第一个就要来找她麻烦。 她正想要如何拒绝,柳明臣看着她的神色斟酌道: “此次公差事务繁忙,我恐怕没有多少时间能陪你游玩。 “不过听闻进来江东有迎花节,倒是想与你一起看看。” 魏文熙想了想,若是这样,不打扰她的公务,那倒是可以。 她点点头:“那我们便一起去看看吧。” 魏文熙出门后,柳明臣才忍不住露出笑容。 第56章 在他怀里睡 次日一早,李立清提着用红纸包着的大包小包礼品往柳府赶。 刚进柳府,他就把这些礼品放在地上,扶着影壁歇口气。 李立清想,自己扛东西还是累啊。 方俏梅见他打扮也不怎么讲究,还拿着礼品,以为是哪家小厮送礼来了。 她端着架子,朝李立清招手: “拿到前厅这边来。” 李立清四周看了看,周围无人,发现方俏梅是在跟他说话: “啊?” 方俏梅走出来嚷嚷道: “你这小厮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把东西丢外头,我让你搬过来。” “什么?” 李立清不解,还是解释道: “不用搬过去了,待会就装车走了。” 方俏梅嫌他不懂事,直接走出去: “什么装车走?送礼就拿进来啊。” “你搞错了。我不是来送礼的。” 方俏梅一脸嫌弃: “那你谁啊?干嘛扛着东西跑我们家里来?” 李立清还没顺过气: “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柳音芝从里屋出来,见着这些用红纸包的礼物,红着脸跑到方俏梅身边: “是不是周公子来说媒啊?” 方俏梅一想,昨天周公子那殷勤的模样,倒是有可能。 “你是媒人派过来的?你家公子呢?” 李立清觉得面前这两个沉浸在幻想中的妇人宛如失心疯一般。 此时,柳家马车停在府前,柳明臣从车上下来。 “李卿,这边。” 李立清转身,又苦着脸道: “哎呀,你们从外面过来啊,我又得把东西抬出去。” 柳音芝看着李立清把东西抬上马车,有些失望。 “什么啊?原来不是啊?” 手帕都快被她绞烂了。 方俏梅也是失望: “这周公子也不是个靠谱的人。” 话音刚落,周勋便拿着锦盒登门。 柳音芝见周勋过来,马上又笑了。 就说嘛,谁见着她的花容月貌不得上赶着巴结? 周勋见柳音芝站在门口,关切地问: “门口风大,柳姑娘何不进去歇息着?” 柳音芝非常受用, “周公子今天也有空过来看我啊?” 周勋笑得很是温柔: “公务不忙便顺道过来了。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说罢,周勋便把锦盒递上。 柳音芝一脸娇羞:“这是什么礼物啊?” “看看。”方俏梅在旁拾掇。 柳音芝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那里面是一副金色头面。 “哇……” 方俏梅看到之后眼都亮了,伸手就要拿来看。 周勋却抢先拿过,心里腹徘怎么一个亲戚还敢拿主人家东西,真不懂事。 方俏梅撇了撇嘴,心里嘀咕着等音芝过了门再治你。 周勋把头冠放在柳音芝手里: “可还喜欢?” 柳音芝感受着手中的重量,看着那黄澄澄的颜色就心生欢喜。 “周公子买的这足金头面,很破费吧?” 周勋笑道:“你喜欢就好。” 柳音芝心里乐开了花,此前不是没有官家公子恭维过她, 但她作为柳家旁支,从未有人像周勋一样对她出手如此阔绰。 她娇羞地低下脸: “周公子送的,我都喜欢。” 方俏梅见两人气氛正好,适时开口: “周公子昨日与我家音芝也有些接触,传出去嘛也不合礼数, “若是两人情投意合,何不择日寻个媒人说亲?” 周勋一听,当然乐意,不用怎么砸钱就能娶到有家底的世家女, 不过他还是稍微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热切: “周某便是有心,也得看柳姑娘是否愿意。” 周勋和方俏梅都热切地看着柳音芝。 柳音芝羞红了脸,说了一句“讨厌”,便拿着锦盒回房了。 周勋见了她这女儿家的姿态,哪还能不懂? 他面上大喜: “谢婶母帮忙。周某不日便来提亲。” 方俏梅心里也欢喜,还叫什么婶母,过了门就该叫亲家母了。 李立清和柳明臣刚搬好东西上车,就瞧见周勋乐呵呵地走了出去。 李立清凑到柳明臣跟前问: “柳卿,他怎么跑你家来了啊?” 柳明臣看着周勋离开的方向: “他近日与我堂妹走得比较近。” 李立清惊讶道:“那他岂不是要成你妹婿?” “谁知道呢?” 柳明臣耸耸肩,说罢便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位置都被礼品挤满,柳明臣只能与魏文熙挨在一起挤着。 不过,他相当满意,嘴角都勾了起来。 魏文熙倒是有些不舒服,她第一次和旁人坐得那么近。 柳明臣长得又高大,还一直往她这边挤,都要把她的人给挤没了。 李立清上车,坐在两人对面,忽然说道: “柳卿,你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魏文熙闻声,也看向柳明臣。 柳明臣被点到,马上控制表情,变回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有吗?” 李立清倒是不在意: “嗯,这才是我熟悉的柳卿。” 柳明臣眼角有些抽搐。 魏文熙倒是笑了起来,这李卿还挺有意思。 李立清看着柳明臣和魏文熙挤在一起: “不好意思啊,柳夫人,我难得回家一趟,东西带得有点多。” 魏文熙也能理解,看着李立清人也比较实在, “无碍。给家人多带些东西也是应该的。” “是啊,京中什么都有。我给家里人带了些山货,买的山参,据说很补。还有鸿运楼的小吃、糕点,我全带了一份……” 李立清巴不得把礼盒全拆开来解说一遍,他都能想到爹娘和家里的弟弟们看到这些好东西该多惊讶。 山路颠簸,晃得魏文熙有点昏昏欲睡。 忽然,马车车轮碾过一块大石头,整辆马车狠狠地颠簸了一下。 魏文熙身子一晃,柳明臣赶紧伸手抵住车壁,把她圈在自己的手臂中间。 饶是如此,魏文熙的额头也磕在柳明臣的手上,疼得呲牙咧嘴。 李立清见状,拍了拍自己旁边宽敞的空位,热情地问: “柳夫人,要不要坐到这边来?我长得瘦,这里还能坐几个人呢。” 柳明臣狠狠地剜了李立清一眼,李立清脖子一缩。 柳明臣沉声道: “李卿早上应该起得挺早,可以躺下歇息。” 李立清又想起当初在醉仙楼里,柳卿听到旁人说他妻子坏话时那副想杀人的样子,才明白敢情自己打扰了柳卿追妻。 他应了一声,便蜷着脚躺下睡了。 魏文熙实在是挤得难受,推了推柳明臣: “你给我让点位置。” 柳明臣听见她嗔怪的语气,内心有些开心,主动给她让了些位置, 本来就是故意挤过去的,没想到还真把人挤难受了。 末了,他伸手搂过她的肩,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睡。 魏文熙抬头不解地看他。 他只说:“这样睡着舒服些,也不怕晃。” 魏文熙想着确实比晃着舒服,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听着咚咚的心跳声,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57章 渡口 颠簸着睡了一路,李立清只觉身体都快散架了。 魏文熙倒是睡得香甜,靠在柳明臣胸口上减震作用相当明显。 两人都睡着了,没人发现柳明臣陶醉得很明显。 一觉醒来,快到中午时分,马车停在临川的渡口旁。 柳明臣一行人从车上下来,得摆渡到对岸去再赶路。 渡口旁其他渡船都已经出发了,如今只停着一叶小舟。 李立清把行李全都搬到地上,小声嘀咕道: “这次出门刚好赶上迎花节,到江东的旅人多了,摆渡都得等半天。” 冬日的阳光出乎意料的烈,他们正想找个地方纳凉,就见着渡口旁的凉亭很热闹,有三五个旅队聚在那里围观着什么。 不时还听到有人骂骂咧咧地挤出来,马上又有人挤了进去。 “那是在做什么?” 李立清挤过去,踮着脚朝人群中看。 魏文熙和柳明臣也跟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围着一位头发须白的老船夫, 他面前摆了一个棋盘,对面一个穿着华服的富家老爷正与他在棋盘上拼杀。 富家老爷不出五步就被将了军,一脸不忿,嘴上喊着: “我不服,再来一局。” 老船夫本来笑得挺欢,听到他的话却不应承: “每人只下一局啊,棋臭者恕不接待。” 那富家老爷被说得脸色难看,放下一两文银就走了。 老船夫高兴得就像个孩子一样,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李立清问旁边围观的人: “这是在做什么?” 围观的一位姑娘无事可做,便给他解释: “这位老人家是个船夫,只要能下棋胜过他,他就免费摆渡。 “若是输了棋,就得给他一两文银。” 李立清两眼马上亮了: “那很划算啊。我去试试。” 那位姑娘笑道: “可没那么容易。这位老人家一早上可没输过一场。” 柳明臣刚才也看了那富家老爷输棋的经过,确实想胜这位老人家并不容易。 这位老船夫棋风凌厉,极擅长进攻, 甚至把一切筹谋都放在你眼皮底下,却能让你不得不进他的圈套。 这是一位阳谋高手。 魏文熙也摸着下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李立清可不管那么多,坐下摆好棋就开始进攻。 等他发现棋无可走的时候,不过七着。 他哭丧着脸,掏出一两文银: “老人家是我败了。” 老船夫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的胡须: “孩子心思单纯,还得多加历练。” “我试试。”沉稳的嗓音响起。 柳明臣坐在老船夫对面,重新摆好了棋。 老船夫没急着动棋,先是打量面前这位年轻人。 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正,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正气,是极有才德之人。 刚正之余,又带一丝冷冽, 不好相处。 棋盘上,柳明臣先动,他的棋风也是偏阳谋。 两人你来我往地执棋而动,都不需要思考多长时间。 顺应时机、位置和敌我强弱而施展各种谋略。 若这个棋盘化为战场,两人就都是勇猛的将军,带着自己的麾下横渡、连横、绕后、突袭。 两人的杀招有来有回,战场上血流成河。 淘汰下来的棋子越来越多。 细细数来,竟是老船夫被吃掉的棋子更多。 老船夫的额头慢慢渗出汗来,他脸上的皱纹绷得越来越紧,全然没有之前对弈的闲适感。 柳明臣也不轻松,他看似始终面无表情,实则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从没有人能坚持这么久还不败,还能把老船夫逼到绝路。 这个年轻人没准真的可以打败船夫。 围观的群众渐渐地屏息,开始等待他们之间的最终决战,但其实内心都觉得没什么悬念。 只看柳明臣想怎么赢。 刚才回答李立清的那位姑娘如今也被柳明臣给吸引了去。 他执棋的手修长白皙,人也坐得端正,肩膀宽厚,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利落的动作间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度。 她悄悄咽了一下口水,若是这位公子未娶妻,真想与他攀谈一番。 在人群后的魏文熙看着棋盘,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大家都看好柳明臣,但她却觉得…… 难! 只见老船夫在棋盘上忽然发难,接下来的几个回合纷纷吃下柳明臣的棋子。 柳明臣的表情变得越发冷峻。 原来老船夫不是只会使阳谋,而是还没到他发动陷阱的时候。 之前那些看似直来直去的拼杀,忽而变成了锐利的匕首,不经意间在柳明臣的背后亮出刀光。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正大光明的拼杀与阴暗不堪的谋动之间瞬间切换, 就似一副完整的阴阳太极图将他所包围。 他已无处可逃。 柳明臣坐了片刻,没有落子,其他人都以为他在想着怎样翻盘,其实他是在回味刚才的棋局。 被光明和黑暗同时包围的感觉让他觉得熟悉。 执棋人发动迷局,而他看似主动,却是入局之人。 柳明臣摇了摇头,虽还未被将死,却已然认输。 “老人家好棋艺,在下甘拜下风。” 老船夫收下柳明臣的文银,对他却是越看越喜欢: “很少有年轻人可以坚持到这个程度。你就像年轻时候的我,假以时日……” 李立清吐了吐舌头,这老头真会吹嘘,柳明臣这种不世出的天才还像年轻时候的他呢…… 旁观的姑娘却觉得惋惜,她甚至没看明白柳明臣是怎么输的,只是觉得这么俊美的公子根本不可能败给这个老船夫。 柳明臣也不沮丧,这盘棋教会了他很多东西。 他谢过船夫后,作揖起身。 他刚起,便有人落座。 竟是魏文熙。 第58章 棋痴 老船夫眯着眼打量魏文熙,她也回视过去。 两人都没说话,在棋盘上摆好棋子。 柳明臣以为魏文熙向来喜欢低调,应是对这种公开对弈没兴趣才对。 如今看来,他是想错了。 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语,似乎有人对女流之辈上桌对弈有所不满。 身后几位公子低声调笑,仿佛这个性别坐在对弈桌侧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们甚至还没看对弈的过程,就嘲笑着走开了。 剩下几个姑娘还在看着,主要是看到柳明臣在魏文熙身后站着, 想着这位公子不走,她们便多站一会儿,混个脸熟也不错。 这场对弈谁赢了,也与她们不相干。 柳明臣站在魏文熙身后看着,似是隔绝了外界所有目光,让她可以好好对弈。 老船夫作势请魏文熙先动。 魏文熙执子后退了一格。 “后退?” 同样也在关注棋盘的李立清忍不住喊了出来。 哪有人下棋不进攻,反而后退的? 这个走法根本就是无意义的棋,看起来只是废了一步,实则让对手抢占了先机。 柳明臣也是眉头一挑,这确实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老船夫倒是没什么反应,执棋直接贴杀过来。 魏文熙一步退,步步退。 眼看着老船夫的卒、马、车、炮全都渡河而来,大有大军压境之象。 李立清摇了摇头,只觉得魏文熙必输。 但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之后的十几步,老船夫居然吃不了一个棋子。 他本以为对方已经无路可退了,全军据守, 但等他想轻松拿下棋子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总有些棋子从一些奇怪的角落莫名其妙地杀出来。 但凡他敢吃下她一个棋子,必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两军仿佛在魏文熙一方的城下对垒, 老船夫居然攻也攻不下,绕也绕不过。 他作为一个老将,根本不信这个邪,一边正面突进,吸引火力,一边背后绕城。 终于,他还是在魏文熙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偷偷溜了两个棋子进去。 魏文熙还在处理前线他密集的火力,应是顾不到这边。 柳明臣看着着急,想要提醒,但又只能观棋不语。 之前走掉的几位公子见魏文熙还未落败,又磨磨蹭蹭地走回来看。 一看又在心里嘲笑,别看坚持了那么久,果然还是不行,这不是败绩已定了嘛? 老船夫内心雀跃,眼看着再走一步,就能将军。 只是,魏文熙又从前线移着棋子过来,想来阻挠他的攻势。 来不及了,远水怎么可能救得了跟前的火呢? 他刚想执子喊出“将军”。 这两个字却从魏文熙的嘴中吐了出来。 怎么可能? 老船夫返回去看,魏文熙所走的这步看似是要阻挠他偷家的攻势。 实则将住了他的棋。 所有人都震惊了。 哪怕是一直在魏文熙身后看棋的柳明臣,不知何时也已经代入了老船夫的一方,就等着老船夫再走一步胜利。 哪知道魏文熙也在悄悄地从正面打开了缺口。 一个人若是只着眼在棋盘的某一个点,势必会忽略掉大势。 魏文熙赢就赢在了灯下黑。 观棋的众人这才把眼光从老船夫潜伏的那两个棋子中移出来, 纵观全盘才知道老船夫在密谋的时候,魏文熙已经悄悄从正面封锁了老船夫的所有应手,而且应是算好了,能比他早一步棋“将军”。 她最终竟是以阳谋赢了老船夫的阴谋。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从那后退的一步开始。 柳明臣盯着魏文熙的背影,摇头感叹,钦佩之情溢满心头,不自觉地就鼓起掌来。 围观的姑娘也同样兴奋: “真厉害啊。” 旁边几位男子不满道: “你看懂了吗?就夸。” “看没看懂有什么关系?她赢了不是吗?” 那姑娘拍了拍魏文熙: “姐妹,好样的。” 几位姑娘也都真心地道喜。 老船夫表情却深不可测,他定定地看着棋盘,久久没有说话。 旁观的一位公子道: “老人家,你就差一点点而已。下一局肯定赢她。” 李立清听到这话就不服了,凭什么人家赢了,他们还在那里阴阳怪气?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老船夫倒是发话了: “此言差矣。看似只差一步,其实棋力上差了千里。是我败了。” 输家还比他们围观的人要洒脱,倒是显得他们小肚鸡肠了。 这几位公子都不悦地走开。 老船夫收拾好棋盘后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对魏文熙一行人道: “请随我来。” 柳明臣和魏文熙在舟上坐定,李立清也把礼品搬到了舟上。 老船夫一撑船蒿,小舟便离岸了。 “老人家,你这船稳不稳啊?” 李立清怕是带的东西多了,小舟要被他们坠沉。 老船夫呵呵一笑: “你放心,五六个人都不在话下。” 魏文熙看着江上倒映的风景,明明灭灭好不真切。 她想起来自己已是好久没有纯粹为了游山玩水而出门, 这样的旅途对她来说,同样好不真切。 柳明臣一直看着她的侧脸,方才她赢了棋,却并无雀跃的神色, 那对她来说,似是一件极普通之事。 这让他忍不住想,面前这个女子到底还有多少潜藏的能量是他不知道的, 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怎么挖都挖不尽的宝藏。 而这样多才多艺的人坐在他身旁,却如此寂寥, 让他想到了那个不世出的天才的名号。 那个人也给过他同样的感觉。 李立清还在跟老船夫攀谈: “老人家,你这船撑过几回啊?” 老船夫站在船头,手上桨板均匀地摆荡,看似不快,却是顺水行舟,一路通畅: “近年载人就只这一回,平日都是我独自在江上来回。” 李立清闻言更是激动,拍拍柳明臣的背说道: “柳卿,夫人的棋艺真是绝顶啊。这老人家今年就败过这一回。” 柳明臣应了一声: “是啊,我家夫人惊才绝艳。” 魏文熙闻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忽然间嘴那么甜?” 柳明臣没脸没皮地凑过去: “夫人喜欢?” 魏文熙拍开他的头。 老船夫则是一直盯着魏文熙,忽然开口道: “这位小娘子的棋风让我想起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弟。他也是第一次就把我杀得片甲不留。” 魏文熙笑了:“老人家你说我这是什么棋风?” 老船夫想了想:“诈尸流。” 第59章 夫人想知道? 李立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人家你也太逗了。” “怎么攻都拿不下,像个死人一样毫无弱点。等到对手要赢了,又忽然诈尸。这不是诈尸流,是什么?” 老船夫说罢,兀自笑了起来。 连柳明臣都被他逗乐了。 李立清又问: “老人家,你说的那位徒弟第一次就把你杀得片甲不留,为何又会是你徒弟?” 老船夫笑道: “师徒之根本不在于实力,只要能学到东西,那就是老师。” “哦?”李立清很感兴趣:“那你教了他什么?” 老船夫怀念地看着远方: “他风格太怪,又仁慈,又残忍。” 柳明臣也忍不住发话:“这是何意?” “他既想保全下大多数棋子,又想不着痕迹地胜利。” 老船夫盯着江面,似是在回想从前的事。 李立清则说道: “这有可能吗?两军对垒,本就不死不休。” “是啊。”老船夫叹了一声,“但偏有人想要做到。” 柳明臣愣了一下,他本来也跟李立清抱有一样的想法,所以在下棋的时候才会毫无顾忌地出杀招。 但若是这些棋子是沙场中的将士呢? 他还能做到毫无顾忌地让大多数人赴死吗? 他若有所思。 “那应是心怀大义之人吧。” 老船夫笑了笑,没说话。 魏文熙也回想起那个月夜。 那段时间,她刚从边塞回来,因为黑牢城一役而意志消沉。 虽然仗打赢了,但全城人命覆灭。 这真的算赢吗? 她不断地拷问自己。 当时影宫初建,她与傅乔到江东探听,在月影山遇到了这个痴迷下棋的老头裴息宁。 她本就心中有事,见着老头摆棋邀局,鬼使神差地就坐到桌前与老头对弈。 那局中,她也胜了,但却是血流成河,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才锁定胜局。 这局棋就像黑牢城一战,她虽然胜了,脸色却比输了还难看。 那夜,她问: “不能保全下大多数棋子的胜局还算胜局吗?” “慈不掌兵。” 裴息宁没有任何犹豫,对着面前的少年,不,该说是少女,就是如此回答。 她叹了口气,表情恹恹地转身下山。 但她还没走远,裴息宁又说: “如果你足够强大,能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程度,便就不需要再牺牲了。” 她回过头来,说了一番很现实的话: “人力所能达到的高度是有极限的。无论自己多强,总有同等强大的对手。” 裴息宁敲了敲棋盘: “假如足够诡谲呢?” 魏文熙回头,又在棋盘前坐下: “这是何意?” 裴息宁的目光深如潭水: “人怕神,亦怕鬼。 “所谓名声都是人造出来的,神名也好,鬼名也罢,描述的都是不容侵犯之物。” 魏文熙似是有所感悟,低头思索了片刻,忽而抬头扬起笑脸。 裴息宁轻抚白须,同样笑了: “这能帮你保全下大多数么?” 魏文熙重执棋子: “望先生赐教。” 那日之后,魏国的边塞便多了一位鬼面军师沈棋。 距离相遇那日,已有六年,不知她交出的答卷是否有让眼前的这位老师满意。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老船夫那微微拱起的背,在心中磕了一个头。 敬老师。 李立清仍在船后嘀咕: “怎么会有保全下大多数棋子的胜法呢?” “不对,”他忽然恍然大悟: “今日夫人的胜法就是保全了大多数棋子。前期根本不损一卒的不死流。” 柳明臣也跟着笑了,在老船夫评述魏文熙棋路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两人应是旧识。 只怕是碍于他和李立清在,不便相认。 他此前倒没想到两人竟是师徒关系,愈发觉得面前这两人深不可测。 从迎娶魏文熙之后,他便常有这种感觉: 整个世界像是折叠起来的布匹一般。 他看到的只是表面一重,掀开之后又会有一重又一重新的印景出现。 每一重都是真相,每一重又不全是真相。 小舟不知不觉靠岸了。 老船夫看着三人嘱咐道: “近来江东不太平,你们定要找好落脚之处,酉时之后莫要出门了。” 柳明臣作揖:“谢老先生提点。” 老船夫的视线在他和魏文熙身上来回扫视, 忽而一笑,便撑着船重回到对岸。 柳明臣偷看魏文熙,她只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师父一眼。 今日一别,自当珍重。 江东明凼镇。 此地原本为乡,面积不大,只有十数间商铺。 因其地理位置优越,作为京中贵人到达江东的第一站,生生带动了商业,明明不大的小镇居然辟出了两条商业街。 街上都是卖小玩意的摊贩,摊子上有不少江东特色之物,如坠着竹编灯笼的宝钗、精巧的泥塑等等 三人并肩走在镇上小路也觉拥挤,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从京中来的客人填满了街道,人头攒动。 在街上走着都觉得摩肩擦踵。 魏文熙不喜欢跟陌生人挨在一起,身子往柳明臣那边靠了靠。 柳明臣索性把人搂过来。 沉稳的声音在魏文熙耳边响起: “太挤了,别待会走丢了。” 柳明臣在人群中显得极挺拔,魏文熙只到他的胸膛,看起来倒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 两人相貌都颇为出众,尽管衣着低调,走在路上还是引起少男少女回眸关注。 李立清走在两人身旁,身材小小的,又带着一大堆东西,倒像个伴读书童。 柳明臣眉头轻蹙: “人似乎有点太多了。往年迎花节也不至于如此热闹。” 李立清点点头: “确实,从未见过如此多人。连明凼都挤成这样,溪桥估计更加热闹。” 魏文熙听着柳明臣的话,捕捉的重点和李立清完全不同, 她抬头问:“你往年也来过?” 柳明臣低头,眸光温柔:“来过几次。” 说了等于没说。 魏文熙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李立清见状笑了起来,打趣道: “柳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夫人都这么问了,你也不主动交代是跟谁来。” 柳明臣忍不住勾起嘴角,低头问魏文熙: “夫人想知道?” 第60章 见玉如见人 魏文熙直视前方,淡淡道:“不想。” 柳明臣笑意更浓,如刀锋雕刻般的脸上忽然现出暖阳一般的笑容, 街上的少女都移不开眼。 魏文熙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怀抱,走进一个客栈。 这是生气了? 柳明臣追上去,却看到她若无其事地在问宿。 他定睛细看魏文熙的表情,又与平时无异。 柳明臣一时间有些摸不准魏文熙到底是不是生气了,现在贸然解释反而显得刻意。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开始担心她是不是误会了, 刚才就应该借李卿之言解释清楚。 魏文熙回过头来跟他们说: “已经没有厢房了。按店家的说法,整个明凼镇都没有空厢房了。” 李立清听了之后很激动: “这么热闹?看来今年迎花节肯定很好玩。” “可我们住哪啊?”魏文熙说道。 李立清倒是不以为然: “我们可以在野外露宿。这边冬天不冷,晚上还有萤火虫在飞,可好看了。我以前经常在外面野地睡。” 魏文熙想起之前裴息宁的嘱咐: “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露宿在外。” 毕竟裴息宁不会无缘无故给这样的提醒。 李立清倒是犯了难: “可是这里距离溪桥镇还得一天路程。现在动身也得走夜路,还是得露宿。” 柳明臣似是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说话,两人看向他。 李立清问:“柳卿,你什么打算?” 柳明臣没答,径直走向客栈柜台,对掌柜的说: “掌柜的,能不能帮忙腾两间房?” 李立清都看呆了,这不是自讨没趣吗?非亲非故的,掌柜怎么可能答应? 他刚想罢,就见掌柜要开口拒绝。 只见柳明臣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纹玉佩亮在掌柜面前。 掌柜见了玉佩,脸色马上发生了变化,态度肉眼可见的恭敬起来: “贵人,这……我马上去问问。” 掌柜的从柜台里出来,朝柳明臣点头哈腰地鞠了一躬,便朝二楼走去。 李立清看着掌柜的堪称变脸一样的表演,也是惊呆了。 魏文熙倚在柜台前,玩味地看着柳明臣: “夫君好本事啊,掌柜还特地为你腾房。” “对啊,柳卿,这玉佩有什么讲究?” 李立清盯着他手中的白纹玉佩。 他看得最清楚,掌柜就是因为这块玉佩才转变态度。 柳明臣坦言道: “我一朋友在各地小有资产,给我送了块玉佩,说是见玉如见人。这家客栈恰巧就是他家的产业。” 魏文熙盯着他的表情,一看便知他没有说谎。 柳明臣当然没有说谎,这确实是秦喜墨替他打理的客栈之一。 只不过是在他名下而已。 东家都来了,掌柜还不得去腾房嘛。 “那你这朋友还挺仗义啊。不会是那传闻中的颜七娘吧?” 李立清打趣道。 魏文熙转眸,颜七娘可是魏国有名的商界铁娘子。 据说人长得貌美,手腕却极强硬,啃下了不少产业。 见玉如见人,只怕柳明臣跟这位颜七娘关系不简单。 她不由得抿唇。 柳明臣见她又在低头深思,怕她多想,主动解释: “不是。只是一名普通游商。” 末了还特地看着她补了一句: “男的。迎花节也是跟他来看江东产业。” 魏文熙心情有些松快,面上却不显,瞥了他一眼: “你为何特地解释?” 柳明臣淡然自若地回答: “自是不想李卿误会。” 被点名的李立清看着这两人也是服了。 嘴硬…… 一个比一个嘴硬…… 二楼传来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凭什么忽然说不做我们生意?我们先住的房。” 掌柜赔礼道歉: “实在抱歉,店里小二搞错了,这间房早就订出去了。我这边赔您十倍的房费如何?” 男子暴怒:“我差你那点臭钱?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我是你能得罪的人吗?” 男子这话一出,掌柜就知道这是踢到铁板了,但是这几日来店的,谁不是达官贵人? 而且他话都说出去,总不能又收回来。 看着这位公子年纪小,只能多有得罪了。 毕竟底下那位也不能得罪,他一个不开心,自己可是要被辞退的啊。 掌柜卑躬屈膝的,就差跪下来了: “贵客,小店这边还有露宿营帐,店后可是明凼有名的万里花圃,享受露天美景,我这边再赔您三桌好菜,十壶好酒,您看怎么样?” 那男子闷哼一声: “你敢让我睡大街?我差你那点吃食吗?” 僵持间,一道娇美勾人的声音响起: “江东露宿可是别有滋味,你不想尝尝天幕之下的意趣吗?” 那男子坏笑道:“就你会使坏。” 这么一折腾,才算是答应腾出厢房。 李立清倒是听出点端倪: “这人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柳明臣心下了然: “是那阔少卢煜恒。” 等那一男一女下楼,确实就是卢煜恒。 此前在醉仙楼就被柳明臣抓到官府一次,如今在江东又是住着店都被柳明臣赶出来。 如此新仇旧恨,卢煜恒见到等在铺面的柳明臣三人,面色变冷: “你们定的房?” 柳明臣笑道:“与你何干。” 卢煜恒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魏文熙,伸手想要调戏: “哟,这位就是魏姑娘?” “滚。” 柳明臣打开他的手,侧身挡在魏文熙身前。 卢煜恒嗤笑道: “裴少眼光真不怎么样。” 柳明臣冷眼看他,身边的空气都像降了几度。 魏文熙倒是笑得意味不明,仿佛在看戏。 卢煜恒旁边的女子身若柳姿,靠在卢煜恒怀里,把他的脸转回来: “卢少真讨厌,当众调戏别的女子。奴家要罚你。” 卢煜恒心情大好,搂着女子就从店后出去: “都依你,都依你。” 两人转身之后,魏文熙看到女子颈后纹有一只黑色的蝴蝶,栩栩如生,似是下一秒就能飞出来一般,看久了还会让人觉得有些眩晕。 第61章 仿毒 掌柜从楼上下来,刚好挡住了魏文熙的视线。 他恭敬地对柳明臣道: “厢房已经打扫好了,请贵客上二楼来。” 柳明臣和魏文熙进了厢房后,草草收拾了一番。 李立清则是住到隔壁厢房去。 本来柳明臣提议一起出去逛逛,只是魏文熙看过那蝴蝶纹身后,一阵眩晕感久久不散。 她回绝了柳明臣,想要歇息片刻。 柳明臣也没出去,在她旁边守着,抽出一本兵书出来查看。 晚饭也是掌柜送上来的,全是江东有名的菜色。 鱼米子、山珍桂圆、琳琅玉笋、拌四季花…… 一道道佳肴摆满了桌面,色香俱全。 两人刚坐下,还没动筷,柳明臣先开口: “要不要让老板拿些辣椒来?” 他担心江东菜过于清淡,魏文熙吃不惯, 毕竟家中小童终日炒辣椒。 魏文熙摇摇头: “不必,既来了,就尝尝江东特色。我也好久没来了。” “你……”柳明臣刚起了头,又顿住了, 她都有师父在此处,来此应该很正常, 更何况她还须视察影宫事务。 本想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却是卡在喉间问不出来。 “嗯?”魏文熙歪头。 柳明臣摇摇头。 两人总是欲言又止。 街上传来人声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江东迎花节可是比过年还热闹的节日。 一对对才子佳人都在街上闲逛,各色小摊也深得人欢心, 画像的、点糖的、捞鱼的、杂耍的,好不热闹, 衬得房内的气氛愈显尴尬。 “身体好些了吗?待会要不要到街上逛逛?”柳明臣问。 “好些了,不过……” 魏文熙看了一眼天色, “寅时快过了,还是改天再出门吧。” 两人梳洗过后快要歇下,李立清却过来敲门。 柳明臣开门,见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站在门外。 “你们没去逛吗?外面可热闹了。” 柳明臣摇摇头, “没有,你现在才回来?” 李立清递过手中吃食,热情地说: “对啊,外头夜市开得晚。我买了些江东小吃,特地带回来给你们。” 柳明臣摆摆手: “不了,我们都歇下了。外头有出什么事吗?” 李立清嘿嘿笑,把手中的吃食收回来。 “没出什么事啊。外头可热闹了,可能是那老船夫唬我们。” 柳明臣回房,魏文熙却说: “他刚回来?身上的气味有些古怪。” “是吗?”柳明臣倒是没有察觉。 半夜,敲门声回荡在房内,不大不小的声响有些瘆人。 这敲门声以一种极诡异的节奏响着。 柳明臣和魏文熙都极警觉,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 柳明臣做手势让魏文熙别动,自己起身,轻轻地走到门边。 许是见着人影过来。 敲门声停了。 柳明臣顿了顿才开门。 门外无人。 “地上。”魏文熙大喊。 李立清红着双眼,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蹲伏在地上,抓着柳明臣的小腿狠狠咬下。 柳明臣本来要下死手,看清楚来人后,收了收力道,反手敲李立清的颈后,把他敲晕过去。 魏文熙穿上外衣走过来,先是把柳明臣的裤腿撩起来看。 都咬出牙印了,幸好没出血。 末了,她才去看那躺在地上的李立清。 轻翻开他眼皮,发现有翻白之象,似是神志不清。 捏开他的嘴,口腔内有一股橙花的味道。 双手搭在李立清的脉门上,脉象紊乱。 再摸四肢,肌肉僵硬,倒是有些像死士。 “如何?”柳明臣蹲下问。 “应是中毒。” 魏文熙与他对视一眼。 “中毒?”柳明臣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魏文熙从行李中翻出针灸包,用银针封住李立清的几个大穴,以免毒发攻心。 随后,柳明臣拿着几个小吃袋子回来。 “是这些小吃有问题?” 魏文熙逐个检查,发现其中一个带点糖黏的袋子里面有一股橙花味。 她正要凑近闻了闻,柳明臣拦道:“小心。” 魏文熙摇摇头,示意他放宽心,细嗅之后说道: “这糖人里混了橙花和迷蝶兰。” 柳明臣疑惑地看她: “橙花我知道,是用来做糖人的糖料。这迷蝶兰又是什么?此前从未听说。” “迷蝶兰是一种极罕见的花。它的生长条件极其苛刻,冷不得、热不得、湿不得、干不得,所以产量稀少,目前只有塞北在专门培植。” 柳明臣皱了眉头: “出自塞北?这种花用来做什么?” “制毒,专门用来制作死士的毒药。” 魏文熙抬眸看他,见他目光灼灼,她又想起在地道的情景,神色一滞。 柳明臣移开了目光,看向李立清,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脚: “那李卿?” “他算是命大,中的毒配比不匀,不是塞北的配方。但是吃多了也要命。” 魏文熙说罢,便又取了银针,直接给他十指指尖扎针放血逼毒。 柳明臣捻了捻手指: “对方敢在闹市小吃里下毒,应该是在我们进明凼就盯上我们了。” 魏文熙点点头: “对,若非如此,早有游人中毒的事情传出了。” 柳明臣想起来,幸好他们晚上在客栈用膳,否则可能也在外面中了毒。 至少现在可以看出来,自家客栈还是安全的。 魏文熙把所有银针拔出,长吁了一口气。 柳明臣取过帕子,替她擦汗: “李卿情况如何?” 魏文熙有些不太习惯,但也没有闪躲: “毒已经解了个八成,只是他近来身体会比较虚弱,需要抓些药材排除余毒。” “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去溪桥镇吧。那边有府衙,我们到那儿再去寻药如何?”柳明臣问道。 魏文熙点点头: “好,明凼镇眼线众多,抓药也容易出差池。” 魏文熙抬头,黑暗中恰巧看见柳明臣对她笑道: “正是此意。” 这种感觉让魏文熙有些陌生,好像不需要过多解释,面前这个人就能明白她的想法。 两人对话极为流畅,又与傅乔那般上下级关系森严不同, 仿佛像是战友? 魏文熙慌忙移开视线。 柳明臣倒是蹲下来玩味地笑着: “夫人,你医术不错啊?” 魏文熙抬脸,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是啊,身染恶疾,久病成医。” 毫不掩饰,明晃晃地骗。 第62章 李卿还在呢 柳明臣也不恼,扛起李立清放到房间角落。 他是不放心再让李立清一个人睡。 万一下毒之人急了眼,直接在客栈动手了,李立清可是小命不保,就让他在地板上凑合一晚吧。 柳明臣和魏文熙又躺回床上,两人都有些睡不着。 柳明臣是被她的笑容晃住了,闭眼脑子里全是她。 魏文熙却是在想为何迷蝶兰会在江东出现,而且仿冒的还是制作死士的秘方。 两人辗转间,同时转身面向对方,忽然四目相对,都有些愣神。 柳明臣有些惊讶:“睡不着?” 魏文熙应了一声,又转回去平躺,盯着顶上的白帐。 “在想什么?”柳明臣问。 魏文熙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转了几圈就成了: “你的手还疼吗?” “不疼了。用了你的药好多了。” 魏文熙感觉黑暗中他一直在看着她。 她索性翻身坐起: “我看看你的手。” 柳明臣闻言点亮了房内的小油灯,把左手伸过去给她。 魏文熙一点点拆开纱布,看到那伤口还是会有些心惊。 想开口说他两句,又怕显得自己过于严厉,硬生生地吞回了话,下床取药给他重新敷上。 柳明臣看着她的动作,睫毛扑闪扑闪的像小蝶的翅膀,在脸上落下剪影。 “以后要小心。” 魏文熙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嗯。”柳明臣漫不经心地应道, 看着她的发丝散落,用手指托起她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 “不准受伤。” 魏文熙的语气有些霸道。 见柳明臣没反应,抬头看他, 一个吻烙在她嘴唇上, 猝不及防。 柳明臣有几次都想吻她,终于在她略带霸道的话语中没有克制住自己。 他不敢贪恋,轻啄一下就退开,眼睛晶亮亮地看她。 魏文熙睫毛快速扑闪几下,红扉慢慢爬到脸上, 拼命掩饰自己的心情,佯装镇定地低下头,认真包扎伤口,末了便又背对他躺下。 她想克制自己过速的心跳,但怎么都无法控制。 虽然不是第一次亲吻,但在地道中是为了替他换气,而且柳明臣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如今两人都是清醒的。 柳明臣看着她僵直的背,笑道: “夫人可是害羞了?” 魏文熙没转身,闷闷地说: “你疯了?李卿还在呢。” 见她故作镇定地找了个借口,柳明臣没忍住,轻笑了几声。 魏文熙听到他的笑声,摸了摸自己的脸像烧起来一样烫。 次日,天还蒙蒙亮, 柳明臣把李立清抬进马车,魏文熙拿上三人行李,跟掌柜交代一声便退房了。 掌柜嘀咕道: “怎么都一大早就赶路?营帐的客人也是,一早就走了,人影都没见着,连住房押金都没要。” 马车驶往溪桥镇,柳明臣嘱咐车夫要赶路。 车夫有些为难,说道: “去溪桥一般走大路,可是今年迎花节人多,大路堵了,恐怕得两天才能到。” “可有他法?” 柳明臣沉稳地道。 车夫沉吟道:“也可以走小路,一日就能到,只是……” “只是什么?” 车夫煞有介事地跟车上的客人讲: “小路得贴着山过去,山路险阻,山贼也多。” 柳明臣根本不放心上: “无碍,区区山贼。” 车夫虽见他气度不凡,但还是不放心: “不只是山贼,还有山上的寇匪也会下来扫荡。听说,听说……” “又听说什么?”魏文熙问。 车夫看了他们夫妻一眼,压低声音道: “听说他们吃人!” 魏文熙扑哧一笑。 这传的都是什么谣言啊,还吃人? 柳明臣也是一副无可奈何得表情。 车夫见他们不以为然,表情更是凝重: “二位莫要不信。哪怕这位贵客有点武功,带着一个女人,一个病人,加上我一个老人。他双拳难敌四手,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柳明臣没有与他废话,直接从怀里摸出两锭银子: “你要是不想走,我也不拦你。这一锭银子,算我买你的马车。 “你若愿意随我们走山路,另外这锭银子也归你。” 那车夫纵然是害怕山贼寇匪,但也没见过这么多银两啊。 一锭银子够他一年赶路的收入了。 他咬咬牙,接下两锭银子,露出舍身成仁的表情: “老夫,就随你们走一趟。” 两人重回马车内,魏文熙看他沉甸甸的荷包,打趣道: “夫君阔气啊,朝廷俸禄每月不过五两,一下就花出二两去了,一点也不心疼。” “重赏之下才有勇夫。”柳明臣笑了,凑上前去: “熙儿可是嫌我花销大?” 魏文熙也笑了,顺着她的话说道: “嫌啊,你哪天掏空了家底,提前告诉我一声,我第一时间跑。” 柳明臣摸出荷包,毫不在意地塞她怀里,笑道: “那这钱你拿着,你跑也要路费,别苦了自己。” 魏文熙掂了掂那沉甸甸的荷包,里面起码装着五十两。 她呵呵一笑,塞进自己怀里。 不要白不要,反正他又不差这几十两银子。 马车转入了一条林间小路。 路上自然也比大路颠簸许多。 李立清分不清是体虚还是颠的,动不动就吐, 人也歪歪斜斜地趴睡在座位上, 脸色也变得有些死灰。 魏文熙见他脸色不对,给他把脉,表情凝重起来。 按理说昨夜已将大部分的毒都逼了出来,余毒甚少,应不构成危害。 但如今这余毒竟一丝丝地开始往李立清的骨缝钻,甚是凶险。 饶是李立清自幼锻炼极少,体质不好,中毒之后的反应比常人要厉害一些。 现在的情况也不太合乎常理。 难道是江东特有的奇毒? 依现在的情况看来,他要坚持到溪桥镇也非易事。 她实话与柳明臣说明了李立清的情况,柳明臣拧眉深思: “兴许此配方是与死士有异的另一种毒。依夫人所言,很可能是以余毒入心脉。 “只要我们不在明凼寻药清毒,毒性就会加深。若是我们在明凼抓药,可能又会新毒叠旧毒。” 魏文熙同样也正色道: “对方好生算计,为的就是让我们进退两难。” 魏如是此时还不知道,他口中的悠闲假期,后来竟是差点把妹妹和妹夫送上了绝路。 第63章 山大王 魏文熙想了想,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千年参片,让李立清含在舌下,帮他多坚持一些时间。 见李立清面色转好,也没有再吐了,魏文熙才松了一口气。 柳明臣一看就看出那参片成色上好: “夫人阔气啊,千年参片说送就送了。” 魏文熙莞尔:“是啊,你要不要来一片?延年益寿。” 柳明臣呵呵一笑,背靠车壁: “为夫身体好,尚且用不着。” 一旁躺枪的李立清要是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估计得吐血。 这种情况也就他们两个还有心情谈笑。 柳明臣正色道:“李卿情况如何?” 魏文熙皱眉:“不太好,今日之内必须到溪桥。” 柳明臣对车夫喊道: “我们再驶快点,赶紧到溪桥。” 马车猛地加速。 魏文熙撩起车窗上的帘子,看向窗外。 江东的山岳片片相连,马车疾驰着进了山。 参天的大树投下斑驳的影子。 清晨时分雾气未散,衬得这片森林越发迷离。 路上只有踏马蹄声和车辙声,不知何时混了些别的声音进来。 魏文熙放下车帘,和柳明臣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下明了,这是说什么来什么。 车夫猛拉缰绳,从林中蹿出一队快马把马车团团围住。 柳明臣起身: “夫人,我去去便回。” 魏文熙点点头。 柳明臣撩起车帐下车,车夫连忙躲到他身后。 他打量着这快马上的人,穿着普通的布衣麻鞋,形如麻秆。 为首的那名大汉倒是体形彪悍,但细看全都是虚肉。 这群人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山贼头子见下来一位比他还高大些许的公子,神色露怯, 不过仗着自己这里二十多号人马,对方势单力薄,便又撞起胆子来。 柳明臣眯起眼看那首领,冷声道: “要钱还是要命?” “要钱。”那首领脱口而出,随后又啐了一口: “呸,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他舞了舞手里的大刀: “我这刀下死了少说也有几百人。识相点,把钱和女人都交出来。” 柳明臣眼皮微掀: “哦?你怎么知道我车上有女人?” 山贼头子心头一惊,一下就被套出来了, 他稳住士气,脸上横肉乱跳: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现在滚,饶你不死。” 柳明臣轻呵一声, “这句话给你自己才对吧。现在滚,饶你不死。” 山贼头子冷哼一声: “兄弟们,上!” 包围着马车的众山贼提着刀策马靠近。 柳明臣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朝山贼头子扔过去。 石子砸在山贼头子的手腕上,他只感觉一阵剧痛,好像骨头都裂开一样。 手上的刀再也拿不住了,直直地掉到了地上。 本来要冲的山贼见自己老大被一块石头就缴械了,都有些犹豫,反而开始观望。 山贼头子暴怒: “看什么?上啊,他就一个人,杀……” 他话音未落,有一颗石子打到他喉咙,生生截断了他的话。 伸手握住喉咙,差点气都岔了,只觉喉上一阵钝痛。 其他山贼看着他喉咙顿时青紫,明白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能随时取他们的性命,纷纷策马退了一大步。 柳明臣环视他们:“还不滚?” 山贼一哄而散。 山贼头子也想混在里面偷偷撤退,却被柳明臣抓住肩膀一提,转眼间就扔在了地上。 他顾不了那么多,趴在地上惊恐地哭喊着: “少侠饶命啊,是有人指使的。” 柳明臣冷然一笑,还没审他就自己说了: “是谁让你堵我们?” 山贼头子抬头一看,这贵人身长八尺,颀长的影子把他全都罩住。 背光下,这贵人的神情更显恐怖。 他低下头,不敢再有隐瞒: “是裴二少找我来的。” 柳明臣不屑地笑道: “呵,裴子瞻找你做什么?” “让我……”山贼头子顿了顿才接着说: “让我把男的杀了,女的掳走。” 早知道车上人那么能打,他收了钱就跑,根本不会真的去招惹。 柳明臣从侧腰拔剑出来。 山贼头子吓得拼命磕头: “少侠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柳明臣剑花闪过,那山贼头子身上的衣物全都被削成布条落在地上。 “滚。”柳明臣冷声道。 山贼头子顾不得自己裸着身子,抱头鼠窜。 柳明臣拍了拍吓得愣在原地的车夫: “继续赶路。” 马车重新跑在路上,经过这一场山贼围堵,车夫信心倒是强了不少。 看来这位贵客确实武功卓绝。 柳明臣在车厢内对魏文熙说道: “是裴子瞻派的人。” 魏文熙皱了皱眉:“裴子瞻?” 印象中,她与裴子瞻交集不多,不至于特地报复, 那该是柳明臣惹了人,魏文熙确信。 柳明臣看着她的小脸,看这表情确实是不太熟。 他这才放下心来。 “裴子瞻虽不足为患。不过,江东裴家确实是一票势力。若是惹了他们,也是麻烦。”魏文熙说道。 柳明臣则表情轻松: “没事,到了溪桥还得裴家做东。” 魏文熙挑眉:“你与裴家相熟?” “确实认识。”柳明臣轻描淡写地带过。 魏文熙笑了笑,看他的样子与裴家关系还不浅,只怕裴子瞻成了小丑还不自知。 车行半日,按说都到了午时,雾气该散了。 但随着丛林越来越深,雾气竟是越来越浓。 大有遇瘴之兆。 许是路途遥远,魏文熙愈感疲惫,双眼不知不觉要合上。 她忽然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猛睁开眼。 这种感觉只在塞北时出现过,她马上警惕起来。 周围一片死寂,连虫鸣都没了。 车马变慢,仿佛马儿都在打瞌睡。 连平日机警的柳明臣此时也是半闭着眼,昏昏沉沉。 出问题了! 魏文熙猛掐了柳明臣一把,但他似是没有痛觉一般,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雾气中混着迷烟? 若是如此,这烟无色无臭,也是药理之巅。 马车彻底停了,她忙捂住鼻子,爬到柳明臣身上猛掐他人中。 只是他被迷得要紧,竟是这般也没有反应。 林间,一道悠扬的埙声响起,渺渺茫茫地更是勾魂。 魏文熙听着头也发晕,忙扇柳明臣的脸,还是不醒。 车外忽而出现憧憧黑影,一个、两个、三个…… 第64章 鬼蛛 一道道黑影攀在车帐上,有些还爬到车顶。 那俯身的样子像是人影,又像是蛛怪。 魏文熙盘算着对方都如此近距离动手了,按说她的暗卫该出手了。 此刻竟是没有任何动静,可见暗卫也被迷倒了。 更糟的是,车上的李立清竟对这埙声有反应, 本来昏睡了一路,如今竟然咯咯转动骨骼。 魏文熙心里着急,眼看李立清要爬起来,只好撬开柳明臣的嘴巴,狠狠地咬了他的舌尖。 柳明臣吃痛睁眼,眼前是魏文熙放大的脸,眉头一蹙, 猛一抬腿,把魏文熙身后扑过来的李立清给踢翻过去。 魏文熙把一块参片塞进他嘴里: “小心迷烟。” 柳明臣点点头,他环视四周,车厢上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车顶都像是快要被压塌。 李立清又爬了起来,脸上表情木然,四肢着地,朝柳明臣扑来。 柳明臣给他脑后来了一记,嘱咐魏文熙先把他绑住。 柳明臣撩开车帐下来,只见车顶上和四周的地上密密麻麻地全都趴满了人。 这些人脸色死灰,四肢着地,脸上表情呆滞,个个像是皮影一般。 柳明臣心头一惊,李立清的情况也与他们一样。 如此看来,那毒能够控制活人,让他们变成不生不死,只听命令的怪物。 埙声一响,那些人就像一只又一只的蜘蛛,四肢大张朝柳明臣扑去。 柳明臣剑花如雨落,黑压压的人虽然多,但也不及剑花快。 他一边应付着前仆后继的人蛛,一边寻找埙声的来处。 视线捕捉到一个穿着黑衣正吹着埙的女子,却觉得她时远时近。 看久了,竟似出了幻觉一般,眸光都开始涣散。 余光中只留下女子额前的那只蜘蛛。 眼前这些人蛛也渐渐地有些看不清,他手中的剑花也不似之前那般利落。 魏文熙听到剑声变缓,却顾不上他,车内被绑住手脚的李立清像是疯了一般,疯狂扑着身子想要啃咬魏文熙。 魏文熙不断扎针,李立清刚迷迷蒙蒙晕过去,又被这埙声唤起。 里外都陷入了麻烦! 黑衣女子见顽强抵抗的那男子像是已被埙声迷住,直接越过重重人影,站定在柳明臣面前。 果然没人敌得过无影埙的音律。 那少女般的脸庞如今爬上了诡异的笑容, 手中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朝柳明臣的心口扎去。 她嘴唇嗡动,像是在说: “再见了,大理寺卿。” 没想到,柳明臣反手抓住那握着匕首的手,眼神有片刻清明。 糟了,竟是他的算计?! 少女一怔,埙声一变,又如一缕烟从柳明臣手中溜走。 身旁似是出现了无数个她,无数个影子不断翻动。 她们手中都举起了匕首,同一时间朝他扎去。 柳明臣只能保持五分清醒,没法分辨刀刃到底从哪个方向来。 这一刀怕是没法挡。 铛! 脚下的大地都震动了起来。 铛铛铛! 接二连三敲击声让柳明臣在关键时刻回过神来,捕捉到那鬼影中的真容,闪过身子躲开匕首穿刺。 埙声又变了,节奏更加急切。 地上的人蛛变得愈加暴烈,朝柳明臣疯狂扑来。 柳明臣提剑格挡,被迫退回车内。 车厢被无数双手不断撕扯着,眼看着就要扯成碎片。 李立清也隔着车帐朝柳明臣的后背扑去。 忽而,林中一个浑身肌肉都在发烫的男人冲出, 他拎着打铁用的大锤子猛砸大地,将那埙声生生打断。 那些人蛛都因为埙声的断断续续而露出了破绽。 李立清动作一滞,被魏文熙控制住。 柳明臣踢开挤在车前的人蛛,重新提剑杀了出去。 剑花零落,人影绰绰,不多时那些人蛛便都倒在了地上。 “鬼蛛,偿命来!” 拿锤子的大汉朝着吹埙的少女冲去,重重砸下大锤。 那吹埙的少女见形势不妙,在他落锤之际便遁入林中。 敏捷如消失在黑夜的精灵。 柳明臣一边对抗埙声,一边制服人蛛,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如今像是脱力一般坐在车沿上。 他撩开车帐,关切地问: “熙儿,没有受伤吧?” 魏文熙同样全身脱力,喘息着倒在车座上。 若不是她的直觉比旁人灵敏一点,今日她便栽在这里了。 连暗卫都倒了,对方看似战斗力一般,实则用药臻于化境。 她也终于确信对方给李立清下的毒不是配方错了, 而是比制作死士的配方还凶险。 死士尚且能保有人性,这种毒素甚至能把人变成无知无觉的、仅凭埙声就能控制的凶残怪物。 想想都觉得后怕。 那埙声夺魂摄魄。 柳明臣能在埙声之下坚持到现在,不仅打退了人蛛,还躲过了两次偷袭,已经算是意志极顽强之人。 寻常人怕是连一秒钟都坚持不住。 先用迷烟,再用埙声控制人蛛,最后再近身刺杀,这个叫鬼蛛的杀手称得上是顶级刺客。 挥锤的男子靠着锤柄喘着气,看着地上倒成一片的人蛛,余光偷看坐在车沿边上调息的柳明臣。 柳明臣一边调息,一边也在观察他。 这男子身着粗褂麻裤,肤色黝黑,肌肉线条利落,面相端正。 他挥的那把大锤应是铁铺专用的打铁锤,重达十几斤,但在他手上就成了一件利落的武器,可见这臂力和腕力非寻常人能及。 柳明臣从车沿站起,对他行见面礼: “谢兄台出手相救。” 那男子摆摆手: “你能在鬼蛛手上坚持那么久,也是有些本事。” 那男子也没贸然靠近,两人相隔几米说话。 他看向马车里面:“家人还好吗?” 柳明臣点头:“没有大碍。” 那男子匀过气来,直起腰: “你们这是要去溪桥?” 柳明臣想了想,没有隐瞒:“正是。” “走这条路去溪桥,你们胆子也是大。” 柳明臣摸了摸下巴,试探着问: “兄台似乎对这林间的情况比较熟悉?” 正如他所说,这条路不会无缘无故有人出现, 既然之前来的都是山贼、杀手,那眼前这位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第65章 怎么是你? “比你们熟一些。”那男子没有正面回答,他朝车头方向看了眼,接着说: “你们车夫中了鬼蛛的迷埙,应该没那么快醒。这一路上岔路多,你们认识路吗?” 柳明臣眸光一转: “听兄台的说法,是能带我们去溪桥?” 那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寸头: “是可以给你们送过去。” “可要什么酬劳?”柳明臣警惕道。 男子嗤笑了一声: “不要钱。你们有马车,我给你们带路,你们捎我一程。” 柳明臣想了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把车夫拖回车厢,男子坐在前车沿驾马,那把大锤就放在手边。 柳明臣回到车厢内,魏文熙从袖中掏出一支小笔和裁成小段的宣纸。 柳明臣会意,她是想聊些不便让车头之人听到的事情。 魏文熙飞快地在纸上写下: “你觉得他是可信之人?” 柳明臣点点头,执过笔写道: “他若有心害人,刚才没必要救我们。” 魏文熙从他手里接过笔,一行小楷写得工整漂亮: “他可能是山上寇匪。” 柳明臣摊了摊手,指着车夫,复又写道: “寇匪总比那鬼蛛好对付。我们如今只能依靠他驾车。” 魏文熙默然,柳明臣这么考虑也合理。 她毕竟有暗卫跟着,寇匪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暗卫每隔一刻便得汇报消息,影宫之人发现没了联络,自然会重新派人过来。 他们只管随机应变。 李立清和车夫都陷入深度晕厥,魏文熙施针尽可能让他们恢复意识。 柳明臣隔着车帐,和外面的男子攀谈: “不知兄台是否方便互换姓名?” 那男子飒爽地拒绝了: “萍水相逢,只是一起走了一程,不必知道姓名了。” 柳明臣似是早就料到,也不强求: “兄台似是与那鬼蛛有些过节,不知能否透露一些鬼蛛的消息?” 外面的男子默了默,柳明臣本以为他不愿开口,片刻之后传来他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柳明臣不答反问:“此话怎讲?” “你可曾听闻江东有一暗杀组织叫鬼面帮。 “他们极擅长用毒,能杀人于无形。” 柳明臣点点头: “略有耳闻。据说他们与万毒门共为唇齿。” 那男子应了一声,补充道: “鬼蛛就是鬼面帮的一个杀手。” 柳明臣依稀记得男子朝鬼蛛攻击的时候,曾喊过让鬼蛛偿命: “那你与她之间……” 男子顿了顿,说道: “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到了溪桥多找些人保护你们,鬼面帮不会就此罢休。” 柳明臣应道:“谢兄台指点。” 魏文熙的纸条递到他面前: “问问此毒。” 她指了指李立清。 柳明臣明白她不想开口让对方知道车上有女眷,免得节外生枝。 在不知道对方虚实的情况下,最好车内只派柳明臣一个人去对话。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柳明臣又开口: “兄台可是知道刚才鬼蛛操纵的那些人是何情况?” “那些叫‘人蛛’。鬼蛛手上有一种毒叫返骨魂。中毒之人会丧失意识,被埙声控制,变成蜘蛛一样攻击别人。” 那男子顿了顿问道: “车上有人中了此毒?” 柳明臣看向魏文熙,魏文熙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问问。”柳明臣答道。 男子默了片刻,还是说道: “这种毒只有鬼面帮的人有解药。 “不过他们生性狡猾,经常在解药中又下了另一种毒,寻常人极难分辨。 “要是有人中了这种毒,还是早日安排后事吧。” 柳明臣闻言皱起眉头看向昏迷的李立清, 这么说来,除非把鬼面帮铲除了,否则了李立清该是交代在他的故乡了。 马车行进很快,太阳未落山就已到溪桥镇旁最大的山头,东荫山。 比车夫原定的车程还要快小半天,想必是那男子带着他们绕了些近路。 有男子随行,不知是侥幸还是巧合,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男子拉紧缰绳,马车缓缓停下。 车头的人似是下来了。 柳明臣和魏文熙对视一眼后,便撩起车帐下了车。 只见山上有几个衣着简朴,甚至有些破旧的人倚在树后偷看。 这些躲在树后的人神色怯怯,手脚都不知道该放何处, 与其说是寇匪,还不如说像是难民。 男子站在车头,见柳明臣走过来,指着旁边的小路,对他道: “这山下就是溪桥,你沿着这条路驾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镇上。” “兄台这是要走了?” 男子点点头,拎起铁锤走向林间:“不再会了。” 柳明臣看着他走入山林。 他走出十几米后,藏在树后偷看的那些人才敢出来,围到男子身旁。 柳明臣耳尖,听到他们说: “二当家的,你没事回来就好。 “你偷偷跑出去追鬼蛛,大当家的很生气啊。” 男子嘘了一声,让他们噤声,只等马车开动的声音传来,才回头看了一眼。 柳明臣叹了口气,那男子还真是东荫山的寇匪啊。 他眯了眯眼,没想到寇匪居然盘踞在东荫山上。 那可是他的山头。 黄昏之时,柳明臣驾着马车直入一幢宅院。 主家人是个青年才俊,气宇轩昂,看着应是有些手腕之人。 他的妻子盘着髻发,长相明艳大气,很有当家主母的威严。 两人十指相扣,立在院中,妥妥的一对璧人。 他们身后还有些旁支,此时也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陪家主迎客。 家主见柳明臣亲自驾马车而来,远远就笑了: “柳兄何以亲自驾车?” 柳明臣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车上跳下来: “说来话长。” 魏文熙掀开车帘下车,刚好看见本立在后排的裴子瞻跳上前来,指着柳明臣惊诧道: “怎么是你?” 第66章 觊觎 “休得无礼。”裴家家主裴舟说话不急不徐,极有威严。 他轻轻地扫了裴子瞻一眼,裴子瞻缩了缩脖子。 裴子瞻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魏文熙之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躲到了裴舟身后掩饰尴尬。 裴舟和夫人郑婉瑜上前,看着魏文熙的眼神都十分友善,微微一笑: “这位就是柳夫人?” 柳明臣走到魏文熙身边,伸手搭在魏文熙肩上: “裴兄,婉瑜,这位是我的妻子魏文熙。” 魏文熙朝两人行了个礼。 她倒是没想到柳明臣竟与裴舟交往甚密。 裴舟乃裴息宁的亲侄儿,如今江东裴家的家主。 郑婉瑜见两人风尘仆仆,关切地问道: “路上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柳明臣对二人笑道: “路上遇到一队山贼,受人指使来劫财。” 说话时,他的目光却是看着裴子瞻,似笑非笑。 裴子瞻感觉头皮发麻。 “那可有受伤?马上传府医过来看看。” 郑婉瑜见柳明臣的衣服上隐约有些血花,担心地说道。 裴舟却是很淡定: “夫人不用操心,寻常人伤不到他。 “只是你们得罪了何人,竟敢在江东收买山贼劫财?”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语气渐厉,一副誓要替兄弟打抱不平的样子。 裴子瞻更加害怕,若是柳明臣当场把他供出来,他免不了要被裴舟教训一顿。 柳明臣看着他勾唇笑道: “一些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裴舟边说边在前头引路: “也是,以柳兄的名声,嫉妒之人星罗棋布,都不值一提。” 裴子瞻闻言脸色赧红,柳明臣明显是知道他收买山贼,却表现得如此不以为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裴舟路过裴子瞻之时,匆匆瞥了一眼: “脸红成这样是生病了吗?莫在客人面前丢人。” 裴子瞻更是羞恼,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 裴舟做东,为柳明臣夫妇准备了厢房。 柳明臣顿了顿,对裴舟说道: “裴兄,我们确实需要府医帮忙。” 郑婉瑜关切道:“是受伤了吗?” 柳明臣小声和他们讲了李立清的情况。 裴舟马上派人去照顾,并且还派府医亲自诊看。 一路上,裴子瞻都在后头愤愤不平地看着柳明臣。 当日柳明臣在醉仙楼造了个名头拿了他们,害他差点因为私烟之事得罪卢煜恒。 他恨柳明臣恨得牙痒痒,便特地派人去调查。 才知道柳明臣就是魏文熙那指婚的丈夫,曾经魏文熙羞辱过他,加上当日柳明臣公报私仇, 裴子瞻是对他们夫妻二人恨得牙痒痒,更是想把他诛而后快。 他当时只想不过是个大理寺少卿,好对付得很。 趁着他来江东的路上,直接让山贼把他杀了便是。 没想到他竟然逃出来了,还与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还有关系。 果然讨厌之人都是同一个窝里出来的。 不过,他很快就又勾起了嘴角, 这个柳明臣看着为人刚正,不也是上青楼的宵小之辈吗? 她魏文熙再清高,不也就配了这么个男人? 再说了,现在在江东地界,他的地盘,想整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任他柳明臣在京城有些许势力,在江东可斗不过他。 给我等着吧。 同样把目光粘在柳明臣身上的还有裴子瞻的胞妹裴琴琴。 她一早就听阿娘说家中有京中贵客要来,便早起让丫鬟给她梳了个垂桂髻。 上头戴着蝶影金钗,钗上的蝴蝶用纯金制成,但却薄如蝉翼。 每动一下蝴蝶翅膀就会轻轻颤动,不负蝶影之名。 一身暖黄抹胸裙,衬得她更加凹凸有致。 比起她那端庄娴淑的嫂子,她更多是青春洋溢的灵动。 来过裴家的人都说裴三小姐才是裴家的头脸, 甚至她的美貌在整个江东都闻名遐迩。 今日一见这位京中贵人她便喜欢上了。 出身商贾之家的她见过不少男人, 唯独今日见的这一位,谈吐、气度都不输她家长兄,甚至还有些收敛锋芒的感觉。 而且江东男子见了她都移不开眼,今日这位倒是一路都没有怎么关注过她, 这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虽然这位柳明臣已经娶妻,但看他妻子也不过如此。 穿着朴素,也没戴什么头脸,虽然气质不差,但哪有富贵人家的女子不浓墨重彩的打扮? 家世背景肯定不如她。 要是她愿意进柳家门,这个正妻之位就如囊中取物。 男人见着她这样的美娇娘,谁还会去吃糟糠? 她一直观察着柳明臣,见他和魏文熙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一看就不像她兄嫂那般伉俪情深的样子,想必是貌合神离吧。 裴琴琴自信地笑了,这名京中贵客她可以钓着看一看。 晚宴也设在裴府。 裴舟屏退左右,只留郑婉瑜与他一起宴请柳明臣夫妇。 席间,裴舟问道:“柳兄此次来江东,也是为了迎花节?” 柳明臣摇头: “我此次是为公差而来。不过裴兄提到迎花节,路上也见游人激增,是今年迎花节有什么特别吗?” 裴舟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其实是为一个传言。” “传言?” 裴舟看着柳明臣夫妇道: “江东迎花节当日有一个接花神的仪式,花神会把洁净花露洒向围观之人,取个平安吉祥之意。” 柳明臣点点头,从前他也参加过迎花节,确实是有这个传统。 裴舟接着说: “只是最近坊间传出流言,说今年花神会给大家发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药?”魏文熙重复道。 人类对于长生的追求古而有之,尤其以帝王尤甚。 可上下几千年历史都证明了长生不过是个传说。 “对。你们听说过万毒门吗?”裴舟问道。 柳明臣和魏文熙都点了点头,毕竟两人在路上就遇到了。 裴舟又添了点酒: “万毒门在江东一直是隐秘的组织,大家都认为是败坏名声之流,都不愿提起。 “只是最近有消息说,他们已经研制出长生不老药,也准备把万毒门改名为长生教。” 郑婉瑜轻捏裴舟的手,嘱咐道:“少喝些。” 裴舟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魏文熙抿了一口酒:“当真有长生不老药吗?” 裴舟嗤笑一声:“以万毒门的作风,哪怕真有长生不老药,也是让所有不老不死的人为他们所用。” 柳明臣深以为然,以他们用毒制作人蛛的手法看来,这个组织并无人性可言。 “那今年的迎花节很可能是个……” “阴谋。”柳明臣和魏文熙异口同声说道。 第67章 你管这叫没感情? 郑婉瑜忧心锁眉: “近来溪桥来了数万游人,你说怎会有那么多人信那什么长生不老药?” 柳明臣摇摇头: “哪怕他们不信,也不妨碍顺道过来游玩。” 卢煜恒便是其中之一。 估计不止京中,其他几个魏国大城都有不少显贵人物聚集在此吧。 四人本来还想交换一些信息,耳边却闯入了如万马奔腾般的琴曲。 裴舟心烦,叫来下人询问: “何人在抚琴?” 下人看着裴舟的脸色答道: “回老爷,是三小姐在厅后抚琴。” “不像话。家中客人在厅前用膳谈话,她在厅后万马奔腾。” 裴舟脸色一沉:“让她回房去。” 下人走后,不消片刻,裴琴琴抱着古琴楚楚可怜地站在厅旁: “大哥,江东素有抚琴迎客之道,妹妹自荐向贵客抚琴一曲,以示欢迎。” 裴舟只当她是女儿家想出风头, 郑婉瑜倒是一眼看破,只是裴琴琴话头讲得甚是吉祥,不好驳斥。 裴舟挥了挥手,“弹完便回。” “是。”裴琴琴于厅中架好琴,娉娉婷婷地坐下,抚琴间不忘朝柳明臣投去潋滟眸光。 柳明臣愣是视而不见,低头认真地拆着盘中鱼肉。 魏文熙饶有趣味地看向柳明臣,本想看他的反应, 只见柳明臣把拆好的鱼肉夹入她的盘中,有些讶异。 眼前这女子长得好似楚楚可怜的菟丝花,身材姣好,属于大部分男子的梦寐以求的对象。 柳明臣这番做派是暴殄天物啊。 柳明臣见她愣神,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 “夫人,裴家厨子都是高薪聘来的,饭菜乃是江东一绝,再稀罕美人也莫要耽误了吃饭。” 说罢,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脸宠溺。 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对面主家裴舟和郑婉瑜见状对视一笑, 也是真的没打算给裴琴琴留什么情面。 裴琴琴见那贵客根本没看她一眼,只顾着给旁边那其貌不扬的妻子夹鱼肉,两人还低声耳语, 难免妒火中烧,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 柳明臣甚至夹起鱼肉,给妻子喂到了嘴边。 噔的一下琴弦断了,还刮伤了她那精致的脸蛋。 她捂着脸尖叫起来。 郑婉瑜连忙起身,让裴琴琴回里屋去处理伤口。 厅中的琴也让人撤了。 裴舟作为家主,脸色也有些难看: “让二位见笑了。” 裴琴琴的娘周氏替她清洁好伤口,苦口婆心地说: “琴琴啊,你从小抚琴从未发生过断弦之事,今日何以如此不小心?” 裴琴琴本来就一心窝子火,如今更加生气,恰巧看见裴子瞻回房,连忙冲出门去: “好你个裴子瞻,你不是说他们两个是御前赐婚,没有感情的吗? “人家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心顾着给妻子夹菜喂饭,还贴着耳边说话,你管这叫没感情?” 裴子瞻看了四周一眼,忙上去把她拉回房间,小声说: “你小点声。在院子里说这个像什么话?” 裴琴琴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嗔怪道: “要不是你说的,我会上去热脸贴冷屁股吗?脸都弄花了。” 裴子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能不能不要做得这么露骨?他明面上怎么都得给他妻子留点颜面不是? “还能让你哥嫂看着明目张胆地跟你眉来眼去?” 裴琴琴冷静下来一想,心下舒服了一些: “你是说,他只是碍于面子才如此对我?” “当然,你不了解男人,我还能不了解吗?他上青楼我都瞧见过。” 裴子瞻言之凿凿。 裴琴琴倒是不介意男人上青楼,在她眼里越有能力的男人就愈加受欢迎。 平日都打点关系,谁不得陪着上上青楼、找找歌妓? 在外面的关系都是逢场作戏,只要家中正妻之位稳固,一切都好说。 像裴舟那般正人君子,哪怕不上青楼,不也得陪着吃喝应酬? 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只有他自己知道。 周氏的想法也跟她差不多,只不过她不那么看重皮囊,更看重利益一些。 可不能看着女儿被男色所误,她开口问裴子瞻: “子瞻,这柳明臣到底是何来头?配得上我们琴琴吗?” 裴子瞻扯起一边嘴角,不屑地道: “如今大理寺卿,官拜三品。” 周氏讶然,这是她见到最大的官了,难怪裴舟夫妇让全府出来相迎。 她看了裴琴琴一眼,自己女儿的姿色她是有信心的, 只要有心想攀附,定能拿下。 到时候,她没准也母凭女贵,不用再待在江东这个穷乡僻壤,能到京城去也说不定。 裴家老爷早死,留下她一个二房带着一对子女,处处被嫡长子裴舟所压制,看人脸色做人。 若是女儿能攀上高枝,一同去了京城,没准比在裴家过得还好。 裴家在江东再强,也是只能算个鸡头,在京城估计连凤尾都算不上。 裴琴琴听了也是心思活络得很,先前见他举止气度不凡,想来应是有些来头, 如今发现他是三品大员,更是喜欢得紧。 这些年她一直看不上江东那些纨绔世子,觉得自己配得上更好的。 奈何多少年都遇不到家世显赫的。 江东只有勤王世子是她勉强能入眼的,顶着江东第一美人的称号,勤王府也派人来送过拜帖。 两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勤王世子竟然就为了逃婚跑了,害得她被议论了好久。 原来她真正的缘分在这里等着呢。 周氏又问裴子瞻: “那你说他是御前赐婚,他那妻子是什么来头?” 她想得更周全些,要是当家主母厉害,裴琴琴过去也不一定有好日子过。 裴子瞻嗤笑道:“这娘你就不用担心。她不过是个皇家庶女。” “皇家庶女?”周氏和裴琴琴对视一眼。 周氏又追问:“那是什么身份?不得是什么公主一类的吧?” “就是先皇流落民间的一个女儿,被当今皇上追认了,但并没有接回宫里。” “为何啊?”周氏很是不解,皇家既是认账,为何不把人接回去。 裴子瞻也乐得跟家里这些没见识的妇人讲京中的事情,家里只有他懂那么多。 “宫里还有一位名正言顺的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胞妹,最得圣心。 “魏文熙这种私生女要是进宫,岂不是亵渎了当今长公主的身份嘛?” 周氏了然,也就是说,这魏文熙不过是有名无实的皇家人,难怪叫皇家庶女, 这身份、这地位怕是连寻常人家的庶女都赶不及,不尴不尬。 如今先皇也死了,说得难听点,她不过是外面的一个野种。 而且谁与她交好,便有得罪长公主之嫌。 “那皇上为何把她指给这位柳公子啊?” 这样一个野种都能嫁给正三品官员,周氏也是嫉妒得发紧。 裴子瞻嗤笑道:“这娘你就不懂了。 “皇上明面上也得过得去,指婚之时柳明臣不过是新科状元,尚未封官。 “朝中那么多世子,就他父母双亡,不然哪家长辈能让这样一个媳妇进门?” “父母双亡啊?”周氏听着不免笑开了花。 那不就意味着裴琴琴嫁过去之后,非但不用被公婆掣肘, 到时候还能顺理成章地把她接过去孝顺,那柳家还不是她说了算? 裴琴琴也高兴得紧,她早就听闻今年新科状元世出无双,原来就是柳明臣啊。 她那嗓音越发的婉转动听: “那他升官挺快的啊。登科不过一月就官拜正三品。” 果真是青年才俊啊。 裴子瞻却有些不屑:“他不过是踩了狗屎运罢了。” 裴琴琴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在嫉妒。 那么容易的话,也不见他裴子瞻能踩到狗屎运, 考科举考了那么多年连个乡试都过不了。 第68章 老药谷 饭后,柳明臣和魏文熙随裴家夫妇去看李立清。 李立清依旧没醒,三位府医都围在他身侧讨论。 房内炉火烧得噼啪响,府医们的表情却是有些焦灼。 裴舟进房后,客气地问为首的府医: “何大夫,可寻到解毒之法?” 何大夫不答反问:“裴公子,这可是万毒门的毒?” 魏文熙上前答道:“是。” 何大夫叹了一口气:“这位公子的余毒像是有钩子一样直冲心脉而去,至凶至险,一看就是万毒门的手笔。 “若不是有这千年人参吊着命,只怕坚持不到现在。 “我们也非擅长毒理之人,实在是有负所托。不如找给他解毒的人再解余毒吧。” 魏文熙无奈地笑道: “我便是解毒之人,可这余毒甚为精妙,比本毒更难解。” 旁边立的王大夫抚着白胡须道: “老夫素闻万毒门是靠余毒让人成傀儡,如今一看确实棘手。江东看来只有擅长用药的老药谷能解了。” 裴舟沉吟道:“我派人去请。” 一直没说话的赵府医如今却发了话: “老药谷何谷主从不下山,而且得看到患者本人才能医治。 “偏偏老药谷位于万峻峰山顶,山路崎岖险阻,又不通车马,上去甚是不易。” 裴舟摸摸下巴:“那我派人背这位李公子上山。” 柳明臣却发话:“裴兄好意,柳某心领了,还是我带他走一趟吧。” 柳明臣心想,他和李立清都是大理寺之人, 万毒门既然是冲着大理寺的人出手,那很可能会在去老药谷的路上再次动手。 他人怕是保护不了李立清,还须得他亲自走一趟。 裴舟和郑婉瑜对视一眼:“这……” 他们是怕照顾不周,得罪了柳明臣,毕竟前些年为了争夺江东商会会长之名,几家巨头商战,裴家在其中占不到什么便宜。 虽然从前裴家是江东第一大户,但产业交到裴舟手上时已所剩无几。 裴舟为了重振裴家,向东荫山真正的主人柳明臣租借了山头养蚕织布,这才让裴家重振辉煌。 柳明臣也明白裴舟的想法,太客气了他们更加惶恐,只道: “裴兄不必客气,柳某一行人还有劳裴家庇护。” 毕竟他们现在是万毒门的目标,外面实在是不安全,才决定住进裴家。 裴舟愿意收留,只怕也会得罪万毒门。 裴舟摇头:“柳兄客气,那明日我便派护院护送你们一路上山,也有个照应。” 柳明臣点点头:“也好。” 魏文熙倒是不怎么想去老药谷。 她曾在老药谷修学两月余,一身针灸施药之术便是上任谷主老裘亲授的。 可惜,后来听说老裘丧妻之后疯疯癫癫,谷主之位传给了大弟子何云峰。 这何云峰是个贪权弄术的卑鄙小人,医术确实精湛,只是人品太差,毫无医德。 她本以为谷主之位会传给另一位年资虽短但极为聪颖的小药女。 只可惜老裘疯得还是太早了,论医术和名望还是何云峰更胜一筹。 魏文熙感觉到郑婉瑜的视线又粘在她身上,让她重新收回心神。 从晚宴开始,郑婉瑜就时不时地往她身上瞟。 他人讪笑的眼光,魏文熙是早就习惯。 但郑婉瑜的眼中并不是讪笑,反而是考究和尊敬。 魏文熙索性直视郑婉瑜的眼睛,郑婉瑜一怔,反而笑开了。 郑婉瑜上前对魏文熙道: “魏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裴舟深深地看了郑婉瑜一眼,似是知道郑婉瑜想说的话,没有阻止她。 魏文熙看了柳明臣一眼,柳明臣歪了歪头,示意她随意。 她便点点头。 魏文熙随郑婉瑜来到偏厅,郑婉瑜屏退左右下人,环视四周后,犹豫了许久,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夫人,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魏文熙对郑婉瑜印象不错,便直接开口打消她的顾虑。 郑婉瑜笑了笑: “那我便直说了。素闻魏姑娘与皇家有些渊源,不知能否见到选秀宫人?” “选秀?”魏文熙不解。 郑婉瑜自知话说得有些突兀,连忙解释: “是这样。上月京中宫人派人到江东选秀,家中胞妹嫣然瞒着家人去甄选,说是选上了要进宫。 “如今已一月有余,一直没有家书传回。家母甚是担心,便遣我托人问。 “裴舟在江东还有些人脉,但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多,此番你与柳公子过来,我便也想托着问一问。” 江东选秀? 魏文熙秀眉微蹙,据她所知,魏如是每日忙于政事,还未下令选秀。 第69章 不懂怜香惜玉 见魏文熙眉头紧锁,郑婉瑜以为她不愿帮忙,毕竟皇家庶女这个名头不太好听。 换做是她,也不愿意与皇家再扯上关系。 她话锋一转,自嘲一笑: “我也只是问问,没想给魏姑娘添麻烦,确实是关心则乱。” 魏文熙知道她误会,没有过多解释,只说: “我可以托人帮你问问。” 郑婉瑜饶是再端庄,此刻也忍不住露出真正的笑意。 另一边,郑婉瑜和魏文熙去了偏厅之后, 三位府医便告退,正厅中只剩下柳明臣和裴舟。 柳明臣看了一眼偏厅,才开口问: “裴兄,东荫山是否已被寇匪占据?” 裴舟本想找个机会跟柳明臣说此事,不曾想柳明臣竟先主动提起。 自己租用人家的山头,如今却被寇匪占了,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脸上带着歉意: “没想到柳兄已有耳闻,这些寇匪是三个月前出现的,开始只是流落在山林间,不曾想后来竟直接占了东荫山。 “我曾雇人上山剿匪,无奈他们当中有勇猛之士,又占据山头,易守难攻。我方也无功而返。 “如今也快到养蚕季,我这几日已然准备报官剿匪,夺回东荫山。” 柳明臣想起之前在鬼蛛手上救下他们的那人,还有后来看到的那些“寇匪”们,觉得说不定其中有些内情,便详细问道: “那些流寇从何而来?” 裴舟叹道: “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半年前江东官府雇了数十号人建造防水堤坝。 堤坝建好之后,双方有工钱上的纠纷。 工人中有人带头闹事,每日都赖在衙门外不走。 没过多久,江东罕见在冬日发了大洪水。 那堤坝直接被冲溃,洪水涌入溪桥城中,死了数千人。 官府认定是他们做堤坝之时偷工减料,以此为名驱逐这些工人。 工人心有不忿,索性占山为王,挑衅官府。 东荫山是前往江东必经的要道,他们经常下山骚扰,害得大家纷纷改走要远上许多的官道。 如今加上迎花节,官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柳明臣只觉蹊跷,江东官府还敢公然赖掉工钱,加上堤坝偷工减料一事,其中必有内情。 他又想起另一则传闻,便问: “那吃孩子又是怎回事?” “这事也是蹊跷。”裴舟苦笑着,最近江东全是怪事: “洪水爆发后,有些流民弃儿常在街头流浪。 “有人看见山上的寇匪用吃食把孩子带走,后来江东有些正常人家的孩子也不见了,便传出风声说是寇匪吃小孩。” 柳明臣了然: “原来如此。可有人在山上看见这些孩子的尸骨?” “没有,他们那黑虎寨防守严密,根本没人上得去。” 近来江东怪事连连,让裴舟也觉得烦闷。 他们商人只求国泰民安。 柳明臣嘴角一勾,没人上得去,传闻确实不断,看来背后只怕有势力在推波助澜。 次日一早,柳明臣和魏文熙带着脸色青黑的李立清赶往万峻峰。 李立清本来就消瘦,这两日下来脸颊的肉都凹陷进去,已是危在旦夕。 到了山下,柳明臣下车背起李立清。 魏文熙在侧陪着,两人身后跟着一众护院。 柳明臣想起昨日魏文熙的神色,应与老药谷有些渊源,便问魏文熙: “夫人你觉得老药谷有解药吗?” 魏文熙想了想便答: “我听闻老药谷后山漫山遍野全是药草,要解李卿的毒应是不难。” 老药谷的前任谷主老裘曾说过,毒药与解药往往同源。 迷蝶兰虽是塞北特有的毒药,既然流落到万毒门手里,又是江东这边制的毒,自然江东人也会有解药。 老药谷就像是江东的药草大观园,与其到别的地方寻解药,还不如直接到老药谷里找。 所以,她昨日才没有反对上药谷的提议。 听到魏文熙如此一说,柳明臣便放心了,李立清如今的病情是实在耽搁不起了。 两人刚没走出两步,便看见裴琴琴打着精致的小伞立在山下。 她瞧见两人,马上快步过来,身上佩戴的银铃叮当作响,娇滴滴地开口: “柳哥哥,你们也上山啊?” 柳明臣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径直往前走。 魏文熙也直直地越过她身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裴家下人表情倒是精彩,这位眼高于顶的三小姐也有倒贴不成的一天,众人都是想笑又不敢笑。 裴琴琴表情一僵,她本想柳明臣既然是裴家的客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应是不好拒绝她。 没想到他情商如此低,一点面子都不给主人家。 不过她转念又想,不懂人情世故才好,他日与她争抢之人便少了。 她马上又调整好表情,换上笑脸,跟了上去,走在柳明臣的右侧: “我昨日听哥哥说你们要上山求医。万峻峰我很熟的,我给你们带路。” 奈何她都主动示好了,柳明臣夫妇看她却像看空气一样。 无视才是最伤人的刀。 柳明臣长得高,步子迈得也大。 魏文熙比裴琴琴高半个头,平日走路也快。 两人走起来像是急行军一般。 裴琴琴平日都不怎么运动,光是跟着就有些吃力。 她干脆跑到前头,装作给二人带路的样子,却不曾想自己还挡道。 “裴姑娘。”柳明臣终于低头看她一眼了。 裴琴琴本来已经气喘吁吁,还是开心地凑过来,娇滴滴地说: “柳哥哥,你喊我啊?” 柳明臣脸上没有笑意,只说: “裴姑娘若是跟不上,可与后头护院走在一起。” “柳哥哥,你这是关心我吗?” 裴琴琴眨巴着水汪汪的杏花眼。 “我是让你别挡道。” 柳明臣干脆把话挑明,一点面子不给。 魏文熙在旁边也是挑了挑眉。 裴琴琴气得心头一滞,脚下踩空。 哎哟一声,脚踝一崴就坐在地上。 “我脚扭了。柳哥哥,帮忙看一看。” 裴琴琴哭着喊道。 “我不会看病,让后面的护院送你回去吧。” 柳明臣丢下这句话便疾步上山。 柳明臣和魏文熙速度丝毫没变化,拐过一个弯,彻底把裴琴琴甩在后头。 魏文熙见身后护院跟得远了,便模仿裴琴琴的语气打趣他: “柳哥哥怎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第70章 人未见先收钱 柳明臣却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上扬。 那目光格外灼热,看得她有点不自在。 “怎么?开玩笑都开不起啊?” 魏文熙推了他一下。 手却被柳明臣抓住了。 男人没说话,魏文熙却兀自有些慌乱,连忙收回了手。 柳明臣嘴角上扬:“夫人吃醋了?” 魏文熙加快了脚步,“胡说八道。” 前面山峰险峻,甚至要手脚并用地攀爬。 柳明臣猛地用轻功背着李立清上去,再把人靠在树下, 翻身下来圈起魏文熙的腰,腾空一跃便上去了。 魏文熙没有轻功,傅乔也不敢僭越,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自己爬上去的。 谁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抱着腾空而起呢。 这种感觉非常新奇,她刚站稳抬眸,便撞进柳明臣眼中的沉溺里。 柳明臣一笑:“柳某只惜夫人。” 魏文熙这下也反应过来了: “你是不是完全可以用轻功上山?” 柳明臣笑意更深,没有作答。 魏文熙掐着他的胳膊, “我看你就是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本来柳明臣独自一人背着李立清上万峻峰都不消一刻钟, 他确实是有心和魏文熙多相处一段时间。 调笑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万峻峰峰顶。 老药谷本来是数道山峦围绕的山坳之下,因其药材众多而得名。 历任老药谷谷主都是在山坳中采药研究,治病救人。 偏偏这任谷主何云峰嫌那药谷低矮,瘴气重重,便做了主在峰顶建了老药谷的门头。 柳明臣和魏文熙看着那幢医庐气派的装潢,里外三重的院门,都觉得有些过于奢华。 此刻,刚好有一对父女从院门出来。 两人衣衫都是用上好的丝线制成,纹样繁复,衣着矜贵。 那父亲低声叹气道: “这老药谷的药好是好,但也是真的贵。” 女儿马上打断: “父亲,您莫要在此处说。再多的钱又如何,绝症只有他们能治。 “既然能治好病,多少钱都得花。” “唉,还是从前好啊。” 他还记得从前老谷主老裘收诊金都是收个药钱,哪像现在几万几万地要。 他们虽是富户,但钱全拿来看病了,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女儿连忙拉着老父亲离开: “莫要在此说这些话,何谷主不喜。到时拿不到药,丢命的不还是我们嘛。” 魏文熙心里轻硒,何云峰当年就有私下问病人多要诊金的做派。 老裘一直知道,但何云峰是个孤儿,从小就跟了他,已是十几年了。 若是贸然把何云峰换了,莫说感情上舍不得,知他心意又经验丰富的助手也不好找。 他也只能旁敲侧击,提醒何云峰做人品行要正。 后来倒是师父老了,晚年看起了徒弟的脸色。 他曾经也恨自己,是不是自己把何云峰给养坏了? 老裘一直没有把老药谷传下去,便是在等一位有大才的人出现。 后来真让他等到了一位天才药女,他怕何云峰忌惮,明着打压,就只能暗中培养。 只等药女早日学成,没准可以接他的衣钵。 可惜啊,老裘还是疯得太早了。 本来老裘还有意让魏文熙接任谷主,无论从手腕还是人品她都是一顶一, 若是多在老药谷浸染几年,成就必定比何云峰高,只可惜人各有志。 魏文熙要做的事情远比窝在老药谷治病救人来得重要得多。 也许哪日边境无战事,她才能真正地卸下戎甲,治病救人吧。 魏文熙看着如今的老药谷,想起老裘以往借着灯火研究药理的身影,此番感慨良多。 尽管她没说,柳明臣全都看在眼里,瞧出了一丝物是人非的落寞。 柳明臣向看院小厮说了求医的意图。 对方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便把他们迎了进来。 魏文熙毫不掩饰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柳明臣也是不喜这种看人下碟的做派,架不住世间就是有这种人,且不在少数。 小厮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正厅。 厅内陈设着几张红木桌椅相对,墙上还挂着两张谢楚的字画。 看得魏文熙都想啐两口,她的字画竟被挂在此处,想来就是对谢楚的一种亵渎。 她得想办法嘱托老板,不要做何云峰的生意。 不过,她转念一想,多亏何云峰附庸风雅,变相也相当于给边塞捐了钱。 这才心里舒服了些。 这正厅一点都不像是个看病的地方,反而像是议事之处。 正厅一侧的珠帘挽起,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瞧了瞧柳明臣,还算比较满意,再看他背着的李立清,一看就病入膏肓的样子,更是笑得开了花。 病急了,家人才好拿捏。 “二位带人来看诊是吧?”男人故意凑过来看: “哟,这病得不轻啊。” 柳明臣淡然道:“有劳谷主开个药方。” 男人没见过柳明臣没有急着让他请大夫出来,脸色有些古怪。 若是不想治,也不会把人背山上来。 若说想治,又看不出半分急切。 来人怕不是善茬,恐怕不好拿捏。 男人想了想,管他呢,来了就要遵循老药谷的规矩。 “想让谷主诊治可以,先留五百两面诊费。” 魏文熙先开口: “还未听说人未见、先收面诊费的,若是你家谷主治不了呢? “是退钱还是赔偿?” 那男人姿态端得很高,斜了她一眼: “若不愿意,大可以现在就回。” 魏文熙本就是开口探探虚实,还未回话,身后调笑声便来了。 “柳夫人,可别贻笑大方了。 “这老药谷谷主可不是普通大夫,收点面诊金怎么了?别人想见都见不到呢。” 裴琴琴在护院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过来,在柳明臣面前故意点出魏文熙不识大体,随后从荷包中拿出五百两给男人递过去。 “有劳掌柜的帮忙向何谷主通传一声。” 她想着自己这一做派肯定能在柳明臣心中加分不少。 男人见到如此大方阔绰的美人,态度也恭敬了几分, “小人马上去办。” 第71章 医仙 柳明臣哪能忍得了裴琴琴如此下魏文熙的颜面,他正想开口, 魏文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发话: “裴三小姐可真是顶顶的大方啊,让人大开眼界。” 裴琴琴对这种恭维很受用,自以为已经用财力震慑住了魏文熙。 掌柜的一听,来人是江东裴家的裴三小姐,脸上是笑开了花。 这一切正中魏文熙的下怀。 她方才如此开口就是在算计裴琴琴,那掌柜明显是看人下诊金,裴琴琴这个面子充起来,待会可未必能全身而退了。 柳明臣一看她嘴上语气人畜无害,眼里却闪着狡黠的精光,就知道她的盘算。 他没有阻拦,只是宠溺地一笑。 那掌柜在前面引路,带着一行人去药庐见何谷主。 一路上,他没少夸耀,他们何谷主医术是江东一绝,得了前任谷主老裘的真传,如今江东人都称他为医仙。 这些年一直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对虚名是一点都不在乎。 魏文熙心里嗤笑,若是真不在乎虚名,又何必建这么大的府邸,还专门雇人进门就提价。 不过是又想发财、又想留名的不入流之辈。 几人去到后堂,终于隐约闻到了药味。 院中,好几个小童正在煎药,看顾炉火。 总算有几分医庐的样子,迎面而见的一排排两人高的药柜,直通房顶。 两侧院内摆放着一张张铺着草席的病床。 一个穿着白衣面如谪仙的男子正在给病床上的病人把脉。 那病人吐了一口血,他连忙闪开,眼中的嫌恶毫不掩饰。 他嘱咐了几句身边的药童便离开了。 裴琴琴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位医仙竟如此年轻帅气,面容清俊,只比柳明臣逊色一点。 何云峰见周掌柜引了人过来,只在院中站定,并不去迎,一副孤高桀骜的样子。 “医仙,有病人来求见了。” 周掌柜微躬着身子,语带谄媚,何云峰很受用。 何云峰朝空着的病床一挑眉,周掌柜便知道他的意思,对柳明臣说道: “公子,你把病人放在那床上,我们医仙亲自瞧瞧。” 柳明臣进去之后,何云峰才看见被他身影挡住的魏文熙,脸色有些僵硬。 他没有打招呼,魏文熙自然也不会主动献殷勤, 两人只当不认识。 何云峰只深深地瞥了她一眼,便进房去了。 柳明臣后退一步,给他让了位置。 何云峰坐在病床边上,先是看了看李立清的脸色,再翻了翻眼皮,面色越发冷峻。 随后,他用右手搭上李立清的脉搏,眉头紧锁。 片刻之后,他收回手,声音清冷: “请回吧。” 柳明臣眉头轻挑: “这是何意?治不了?” 何云峰倒也不怒: “不是治不了。他中了鬼面帮的返骨魂,解余毒需要一种叫玉骨香的花为引。 “这种花已经失传,世间都不再有。” “谷里明明有玉骨香。”魏文熙盯着何云峰说道。 当年老裘还带着她到谷里去识那些草药,虽然只教了一遍,但她全都记住了。 此话一出,柳明臣、裴琴琴,就连那个周掌柜都看向她。 何云峰淡淡地道: “前两年谷里失火,很多药都失传了。” 魏文熙双眼微眯,老药谷地势险要,被瘴气萦绕着,温度和湿度却意外的适合很多植物的生长。 第一任谷主是个收集癖,把他见过的所有奇珍异草都移到了谷里。 很多因为人为开山而消失的药草,如今只有老药谷里尚存。 后来的谷主的责任,就是守住这片福地。 为此,他们都付出了多少心血,一天天地巡视、照料、看顾,甚至谷中的药童都得轮流值班守着。 这些药草是几代人的传承。 而上任谷主老裘最为钟爱的便是药草玉骨香,如今竟已失传? 老裘若是知道,不得气疯了不可? 最重要的是何云峰所说的失传是因为失火, 而魏文熙很明白除非人为纵火,老药谷几乎不可能失火。 “是谁纵的火?” 魏文熙不管旁人脸色直接问道。 何云峰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们最疼爱的师妹觊觎谷主之位,便放火烧山,差点把谷里的奇珍异草全都烧光,老裘最心爱的玉骨香更是一株不剩。 “你朋友如今无药可治,怪就怪你最为交好的师妹。” 何云峰面上露出了讥讽又夹带得意的神色。 魏文熙只是接着问: “老裘如今在哪?” 何云峰看着窗外: “疯了。跑了。” 魏文熙默了默。 只见何云峰弯腰捏上裴琴琴的踝骨,裴琴琴有些意外。 随后他咔擦一拧,把她的骨头接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琴琴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疼,真的不疼。我脚好了,果然是医仙。” 周掌柜见何云峰走了,便对柳明臣道: “你们抓紧时间替这位公子料理后事吧。医仙说没救,那就是没救了。” 柳明臣脸都黑了,正要发作,魏文熙拉了拉他的衣袖摇头。 柳明臣复又把李立清背了起来。 两人走出院子,才听到身后的裴琴琴惊呼: “什么?治个扭伤要一千两银子?” 周掌柜的声音也传入了两人耳中: “我们医仙亲自诊治,而且你不也说了嘛,不疼。” 裴琴琴骂声不断,周掌柜就是不松口。 这才明白自己是之前露了富,如今中套了。 她想让柳明臣夫妇帮个腔,才发现两人早就走了。 柳明臣随着魏文熙离开老药谷才问: “这所谓的医仙所言属实?” 魏文熙敛眉想了想: “他如果有这味药,应该会拿出来的,毕竟他们只想敛财,除非……” “除非他们与万毒门勾结,故意藏起了解药。” 柳明臣把她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魏文熙眉头紧锁,她所担心的正是如此。 自古医毒不分家,万毒门在江东如此猖獗,却放纵老药谷这样的地方存在, 难道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辛辛苦苦毒了个人,让老药谷给救了,所有经营毁于一旦。 魏文熙本就是为了探听老药谷的现状而来,如今看来不管何云峰是不是万毒门的傀儡。 老药谷没有谷里那些名药早已名存实亡,所以万毒门才放任它存在吧。 “那李卿岂不是……” 柳明臣眼中有些忧心。 “随我来。” 魏文熙带着柳明臣走在另一条小道下山。 第72章 温落落 两人沿着万峻峰的小山路一直走,江东群山连绵,魏文熙带着柳明臣绕了三个山坡,直到看到了面前一片碧波如洗的湖泊,才拐入了一侧的小村落。 柳明臣随着魏文熙走向山下的一片渔家。 这个村落人烟不多,错落的房子间外院都挂着渔网,看来是靠湖捕鱼为生。 魏文熙带着他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好似还在辨认方向。 最终停在一个渔家前。 这家与其他任何一家的房子外观上没有不同,但细看就能发现房门缝处夹了细发,院角一个虚掩的夜香桶里闪过寒芒,显然是暗箭对准了门口。 魏文熙把院中的陷阱一概处理干净,径直走向那门前。 门上没有锁,她以一种特殊的节奏晃着门板,听到嗒的一声后,便轻轻推开木门。 “先进去坐吧。”魏文熙招呼道。 “不要紧?”柳明臣问道。 柳明臣回身看向那门上装的锁头,是个特殊的弹簧结构。 看似无锁,其实是用门板的震动挪动门后的榫卯来上锁,甚是精巧。 这种锁经过专门设计,普通人根本无法撬开,甚至在门板上也装有锁叶,无法通过拆卸门板进屋。 可见设计之人心巧,亦可见房内之人的警惕。 显然魏文熙认识屋主,但屋主如此警惕,能让他们贸然进入吗? “没关系。” 魏文熙看向门外,柳明臣明白她这是担心被人盯上,快步进门。 进门之后,一阵淡淡的草药味盈满鼻腔。 他虽然对房主的身份有所猜测,但还没来得及细问,窗口便朝他射入小箭,被他稳稳接住。 下一秒,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举着渔叉破窗而入。 渔叉朝着柳明臣的脸直冲而去。 柳明臣身体本能地侧身闪开,用手臂推开渔叉,一气呵成。 举着渔叉的姑娘已经进了屋,黝黑的皮肤下双眼炯炯有神,抿紧嘴唇的样子英气逼人。 她刚要反手举起渔叉一划,被一道声音叫住: “落落……” 温落落转头一看,魏文熙从阴影中走出来。 她手上动作一顿,满目大喜,把手上的渔叉扔掉,跑到魏文熙面前抱住了她: “熙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魏文熙被温落落抱住转了两圈,也难得露出了淡淡的笑脸。 “这位是?” 温落落拉着魏文熙的手,忽然想起屋里的陌生男人,转头问魏文熙。 魏文熙为两人介绍。 “什么?你的夫君?” 温落落上下打量柳明臣,虽说此人仪表堂堂,但是她还是怒了。 柳明臣不明所以,难道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惹怒了这位温姑娘? “温姑娘有何意见,不妨直说。” “当然有。”温落落转头看着魏文熙,抓着她的手撒娇道: “熙儿,你竟然嫁人了也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 魏文熙摸了摸鼻子,解释道: “皇上赐婚,办得仓促,就没有通知什么人。” 温落落闻言,心里舒服了些。 本来最好的朋友忽然嫁了人,甚至也没通知一声,她肯定是要讨个说法的。 皇上赐婚的话,那估计两人也没什么感情,再看两人生疏的样子,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难怪魏文熙都不请她来。 同样的想法也在柳明臣心里扎了根。 虽说当时两人婚礼办得仓促,但他和魏文熙也确实都没有请好友到场。 莫说闻西陵,连秦喜墨也没请,现在想来不免也是个遗憾。 当时只想多考察考察魏文熙的品性,如今却有些后悔,回头必须补办一个热热闹闹、备受祝福的婚礼。 温落落凑到魏文熙的耳边说着悄悄话: “熙儿,你以后若是认定了夫婿,一定要再办一次热热闹闹的婚礼。” 言下之意是新郎是谁无所谓,只要她能到场。 魏文熙推了推她的头: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话说出口,魏文熙自己都惊住了。 温落落一挑眉,一副好事的表情看着她和柳明臣,小声说: “这是认定了?” 魏文熙挥挥手说道:“一边去。” 笑得倒是很暧昧。 一路上,魏文熙将过去在老药谷修习的事跟柳明臣讲了个大概。 柳明臣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多问,倒是有些赞赏之色。 闲暇之时还不忘到处游历,喜欢学医便去拜师求学,不愧是他喜欢的女子。 面前这位温落落性格开朗也健谈,便是魏文熙之前提起的同在老药谷修习的小师妹。 他拧眉细看两个人的互动,发现温落落的开朗大方让魏文熙很受用,便默默地记在了心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魏文熙跟温落落打闹了一会儿,没忘正事,让温落落帮忙看看李立清的情况。 温落落给李立清把过脉后,正色道: “余毒只能用玉骨香解。” 魏文熙点点头: “我刚从老药谷过来的,何云峰说玉骨香已经没了。” 提及何云峰,温落落抿紧嘴唇,拳头也攥紧,一脸的怒意。 魏文熙轻轻将手掌放到温落落的肩上,她不知道老药谷大火的实情,但看样子温落落没少受刺激。 “他是不是说我放火烧谷?” 温落落抬眸看她,眼里全是冷意。 魏文熙点点头。 温落落轻呵一声:“果然如此。” “老药谷发生了什么事?”魏文熙问。 老药谷出事之时,她正在塞北焦头烂额,影宫传来了消息,她也无暇照拂。 要不是温落落当年曾经带她来过自己的老家,她今日估计也不能马上就找过来。 “当年你走了之后,师母突发恶疾,一病不起。” 温落落回忆往事之时,带着点神伤。 “突发恶疾?”魏文熙不解,师母身体调养得极好,一直都很少生病。 “对。是毒,老裘一下就发现了。” “毒?师母平日深居简出,若是毒的话,只能是……自己人。” 魏文熙说罢之后,便开始拧眉深思。 第73章 玉骨香 温落落点点头: “老裘当时也是怒极,解毒就需要玉骨香。但是偏偏那么凑巧,玉骨香烧没了。” “当日是什么情况?” “那日刚好谷中新来的药童临时和我换了值守,我到药田的时候就发现有火星,赶过去之后火越来越大。 “老裘刚好带人过来采玉骨香给师母解毒,整个老药谷的人都忙着接水灭火,但是玉骨香已经烧没了。” 温落落说罢,痛苦地闭眸沉思。 “后来师母也因为没有玉骨香延误救治,毒发身亡了。” 魏文熙也是眉头紧锁,“老药谷空气湿润,几乎不可能自然起火。” “对。所以他们都说是我放的火。” 温落落双手掩面,轻轻地叹息: “只因为那日本该是我看顾药谷。” “你可有见到放火之人?” 温落落摇头: “没有。老药谷素来上下齐心,老裘待我们也是极好,怎么会有人故意纵火呢?” 魏文熙内心想的却是,若是万毒门收买了人,偷偷潜入老药谷放火,那也是有可能。若是如此这就是一起预谋已久的事件。 柳明臣在一旁听了个七八分,此时开口道: “若这是故意嫁祸,未免也太拙劣了。老谷主不可能不彻查。” 温落落没有责怪他插嘴,反而点点头: “对,若是平素老裘一定能查出真相。只可惜当时师母的病让他慌了神。 “谷里没了玉骨香,老裘马上出门,走遍了万峻峰就想找到野生的玉骨香。” 温落落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结果老裘找了几日几夜都没有找到玉骨香,师母死了,他疯了,从此离开了万峻峰。 “何云峰成了新谷主,而我被冠上纵火犯之名赶出了老药谷。” 魏文熙看着她黯淡的神色,不免唏嘘,没想到老药谷竟遭此变故。 不过转念一想,老裘要是振作起来,还是会查出师母之死的真相,怕是…… 连老裘的疯都是对方算计在内的。 老药谷本来是一个极重世道的世外桃源,如今不知何时变成了被吞入兽腹般溃烂。 怪只怪人心。 柳明臣脸色变得凝重,若是玉骨香已经没了,那李立清恐怕…… 魏文熙同样也想到此: “没了玉骨香,只怕……” 温落落默了默,片刻才开口: “其实我离开老药谷之后,找到了玉骨香……” “真的?”魏文熙有些惊喜。 温落落点点头,似是有些什么话腰说,只是吞回肚子里,只道: “我带你们去。” 柳明臣看着她的神色,只怕其中可能会有诈。 温落落和魏文熙手牵着手走在渔村的小土道上,柳明臣背着李立清走在他们身后。 原本温落落打算带着魏文熙去找玉骨香,让柳明臣在家中守着李立清。 但柳明臣没有全信了温落落,若她就是万毒门的奸细,恐怕要在路上对魏文熙下手。 魏文熙的武功并没有他强,加上万毒门擅长毒术幻境,影宫中人只怕也不好对付,否则上次他们被鬼蛛围困,影宫应该会出手。 不管如何,他都得跟着去,保证魏文熙的安全。 他便以保护两个女孩为名开口跟去。 而他若是去了,李立清就不好独自丢在家里,只好也背着一同过去。 四人走出了渔村的范围,从小路进了山的背阴面。 温落落低声在魏文熙耳边说: “熙儿,你这个丈夫还挺紧张你的。” 温落落心知,柳明臣说是保护,其实并不尽信她。 她也不恼,只替姐妹感到高兴。 魏文熙脸上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只是比较谨慎。” 随后,她话锋一转: “落落,你可是遭了什么威胁?” 她想起初到温落落院子之时,那些隐藏的机关和暗器,不由得提了一嘴。 “嗯,刚下山的时候,常常觉得遭人监视,也可能是我疑神疑鬼。” 温落落也不隐瞒,直言不讳。 “监视?” 魏文熙心中盘算着,若是如此,那她很可能被万毒门盯上,但对方并没有出手。 “那最近呢?” 温落落摇摇头: “最近那种感觉消失了,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些东西就没有撤。” 柳明臣皱了皱眉头,他发现温落落带着他们在山路中绕了几圈,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魏文熙也有所发现,刚想开口询问。 温落落便朝前走了一步,来到山坡一块巨石前,左右张望了一眼,确认无人跟踪。 她便咬着牙挪开巨石,巨石移开后,露出一个一人宽的洞口。 “进来。” 温落落挥了挥手,先走了进去。 柳明臣把手按在魏文熙的肩膀上,示意她小心。 魏文熙朝他点点头便跟了进去,柳明臣背着李立清殿后。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耳旁能隐约听到水声。 眼前并不是想象中的一片黑暗, 山洞中此时亮起了点点荧光,是被惊扰起来的萤火虫。 山洞内有乾坤,洞壁高阔,上面吊着一个个锥形的钟乳石。 石上有湿气凝结成的水滴滴落到下方的深潭。 潭中水面泛起丝丝涟漪,看起来深不见底, 只是潭水竟然是骇人的深红色,鼻尖似乎氤氲着血腥气息。 魏文熙和柳明臣没想到洞内别有洞天,都为之讶然。 柳明臣警惕起来,心想: “这里的水怎么会是红色?而且气味该是血腥味吧。” 他袖中滑出柳叶刀,准备好随时出手。 温落落已在深潭旁的一小处地面站定, 她身旁是两株粗壮的植物,那上面开着莹白色的花。 “玉骨香……” 魏文熙走到花前细看,那莹白色的花瓣透着玉一般的莹润。 “玉骨香竟然开在这样的血池旁?” 柳明臣也闻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香气,吸入后通体清爽。 难怪这花叫玉骨香。 温落落敛目: “是的,这是我踏遍附近几个山头找到的最后两株。” 柳明臣眼睛微微眯起: “可你为何能找到这里来?” 第74章 冤魂索命 这个矿洞地处偏僻,寻常人根本不会进来。 既然玉骨香之前长在山谷里,她又为何会到洞里去寻? 柳明臣的话虽然有些无礼,但这点出了魏文熙的困惑。 她相信温落落的为人,但是遇到不合常理的地方也会本能的怀疑。 温落落硒笑道: “说来惭愧,此前我感觉自己被人跟踪,在林中绕了好几圈都没甩走那人,机缘巧合又绕回到了岔路口,发现了这个山洞,便躲到了这里来。” “被人跟踪之下躲到山洞里,是极危险的行为。” 柳明臣挑眉说道。 一般山洞只能进不能出,一旦暴露就是死战。 这么做与自杀无异。 “是啊。我当时就想着拼一把。我已经受够了被监视的生活了。” 温落落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她离开老药谷之后,曾经也到其他医家处拜师,但她放火烧山的传言传遍了江东,再没有医家愿意收她。 她的前途被毁,玉骨香也没有找到。 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还遭人跟踪监视, 与其被逼疯,不如拼一把。 魏文熙可以理解她内心的痛苦。 也明白温落落说的拼一把,其实就是冲着鱼死网破去的。 好友因此事打算轻生,她却没能帮到分毫,两年之后才来联系,一联系就是找对方帮忙。 难怪闻西陵常说她的心大到能装家国,却装不下身边几个小小的人。 “那之后呢?”柳明臣神色缓和了些许。 “我进了山洞之后,就在洞口旁想着伏击,但那跟踪者没有进来。 “后来,我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放松下来之后,我才发现山洞深处有两株野生的玉骨香。” 温落落看着面前的这两株花,目光都柔和了起来。 她的前途可以说是因为玉骨香而毁,不免心绪复杂。 但她又忍不住一直守着玉骨香,好像守着少时的那个梦。 魏文熙和柳明臣对视一眼,这怎么听着像是…… 对方故意引导温落落发现玉骨香? “那之后跟踪者还出现过吗?”轮到魏文熙追问。 温落落摇摇头,随后她便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怀疑过会不会是老裘。但他为何不现身呢?” 是啊,老裘至今下落未明。如果是他的话,为何不现身呢? 不管如何,对方应该是希望温落落找到玉骨香。 “这应该是整座万峻峰仅剩的两株玉骨香了。”温落落叹息道。 她曾踏遍万峻峰,一直都没见到过玉骨香,直到发现了这里。 温落落眼中虽有不舍,还是小心翼翼地采下一株: “这株就先拿来救你们的朋友。” “落落……” “温姑娘……” 柳明臣和魏文熙同时开口。 哪怕是柳明臣,此刻也明白这株玉骨香的分量,朝她微微颔首, “多谢温姑娘。” 魏文熙则是没有想到温落落会如此干脆, 玉骨香对她来说可算是最后的念想吧。 温落落笑了笑: “本来药就是拿来救人的,哪怕只有一株,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折。 “更何况现在不还剩一株独苗苗嘛。” “医者仁心。”柳明臣小声地念了一遍这句话。 他替李立清感到高兴,遇到了真正心怀世人的大夫。 洞内忽然吹起一阵微风。 魏文熙心头一动,风? 山洞里怎么会有风? 刚想罢,眼前的两人忽然不见,山洞中黑漆漆的,甚是骇人。 “柳明臣……” “落落……” 她大喊了两声,只剩下山洞中的回声在回应她。 深不见底的幽潭里,升起了两个气泡。 魏文熙定睛看着,一个个气泡不断涌上来,越来越密集,像是有什么东西急速地从潭底升起。 许是周围的气氛太可怖,她竟然退后了一步。 一只湿漉漉的手已经抓住了她还没退的右脚。 那上面全是血污。 一个人影从血色深潭中浮上来。 那个熟悉的黄金面具…… 完颜不败! 魏文熙反应极快,马上从怀里掏出匕首。 完颜不败刚刚从水里出来,她便一刀刺了过去。 奇怪的是,完颜不败并没有躲闪,就这样站定在她面前。 他双手垂落没有反击,鲜血从伤口晕开。 魏文熙抬头看向他的双眼,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没有任何求生的意志。 不对…… 有什么东西不对…… 有些什么东西在她脑中炸开: 一直坐轮椅的完颜不败怎么可能站起来呢? 山洞突然黑下来的那一瞬间,柳明臣感觉背上没了任何重量。 他明明一直背着李立清,此刻身旁空无一人,只余他在这个黑逡逡的山洞里。 眼前的深潭泛着盈盈波光。 他像受了什么蛊惑一般走到潭边, 深潭中映出他伟岸的身影,还有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只见水中那张脸在每个眨眼间都在靠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随时都能破水而出。 那脸上本应是与他一般冷淡,却忽然出现一个阴邪十足的笑容。 一身正气荡然无存, 这张脸倒映在猩红色的水面上,像是索命的冤魂。 “冤魂……” 柳明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记不真切。 水中那张脸已经慢慢浮出水面。 先是高挺的鼻梁出水,而后是眉骨、额头、颧骨,最后是嘴巴。 紧接着整个头颅离开了水面。 他就这么浑身是血地从水里走了出来,嘴唇嗡动: “你想起来了?” 他的话提醒了柳明臣,勾出了他心中那个索命的冤魂, 儿时那道身影与眼前之人渐渐重合。 柳明臣敛下眉目,似是赎罪般低头。 他走到了柳明臣跟前: “既然想起了,就把命还我吧。” 一把匕首刺入了柳明臣的侧腹。 以命换命…… 他没有抵挡,双手垂立,任由对方的刀刃刺入。 他在还从前的债。 刀刃没入他的身体,侧腰晕出了血,却没有丝毫痛觉。 死前还能赎罪,对他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死法。 只是有那么一瞬,他脑海中划过了别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小巧的女子的模样。 她的一颦一笑愈发清晰,成了他记忆中最耀眼的光。 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 哪怕是欠对方一条命,也只能等死后再去还了。 如今的他, 还不能死! 第75章 强龙难敌地头蛇 温落落这边则热闹很多,入目之境是熊熊烈焰,一点一点把漫山遍野的玉骨香全数吞没。 她无论倒了多少水,都灭不了这刺目的火焰。 耳边人声鼎沸,全是指责她的声音。 所有人全都在围观,没有一个人帮她。 老裘、师娘、何云峰、平日与她交好的药女、她多有照顾的小童, 他们的目光都如此冰冷。 “熙儿,熙儿你在哪啊?” 她茫然四顾,手指都在发抖,还是咬牙继续救火。 突然,她被一个人扑倒在地,死死地掐住脖子。 她抬眸对上老裘通红的双眼,他咬牙切齿道: “温落落,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老药谷?!为何要害死你的师娘?!” 她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死死地掐住脖子不得动弹,只能拼命摇头,用眼神传递: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温热的眼泪从她眼眶滑下。 她一生要强,却落得如今含冤屈辱而死的下场。 但她不怨,师父对她有恩,这条命也是师父给的。 只希望师父有一天能回过头来,还落落一个清白。 咚…… 咚咚…… 整个世界又开始地动山摇。 这种感觉让魏文熙觉得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无所谓了,只要完颜不败死了,魏国就没有敌人了。 柳明臣和温落落都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阴间。 忽而,一阵急促的铃声回荡在耳边,让人不由自主地把所有心神都聚在那上面。 三人突然回到了现实。 魏文熙发现那没入完颜不败身体里的匕首,正刺在柳明臣的腰侧。 柳明臣闷哼一声,捂住伤口。 温落落的脖子被原本昏迷的李立清掐住, 而李立清听到铃声的瞬间轰然倒下,砸在了温落落的身上。 他们面前还多了一个正考究地盯着他们的男人。 那男人墨发如瀑,只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一双狭长的狐媚眼带着玩味,嘴上还挂着戏谑的笑容。 那清脆的铃声便是从他手上的铃铛传来。 洞口还有激烈的铛铛声。 魏文熙回过神来,是那熟悉的铁锤响, 之前在东荫山上拿锤子救他们的男人此刻在洞口外拼命战斗。 隐约间还能听到一丝熟悉的剑鸣。 那长着狐狸眼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鬼蛛杀你们不成,万毒门又派来了鬼影。” 魏文熙蹙眉:“鬼蛛是召唤人蛛,这鬼影又是什么来头?” 那人歪头说:“外乡人?难怪连鬼影都不知,鬼影擅长制造幻境。心魔越深,在环境中就越痛苦。 “像你这种在环境中拿刀刺别人的,是连心魔都敢杀的大煞神。” 魏文熙懒得理他嘴上的调侃, 她想起陷入幻境前那阵奇怪的风,想必就是鬼影在下某种挥发性药物。 她让柳明臣面对洞壁坐下,掀开他的衣服,给他诊治止血。 看着他苍白的脸,额上还渗着密密麻麻的细汗,就知道在幻境中被折磨得狠。 不幸中的万幸,匕首没有刺到器官。 也可能是后来柳明臣伸手阻挡了一下,才有此幸运。 但她还是犯了难,匕首扎得很深,徒手拔出来肯定会疼极, 她身上又没有麻沸散。 处理伤口间,魏文熙的额头也渐渐冒出了薄汗。 “没关系,你不用管我,直接拔,我熬得住。” 柳明臣清冷的声音传来,此时他正看着她脸上的神色。 魏文熙明白这种时候得尽早把匕首拔出,但此刻却有些犹豫,下不了狠手。 柳明臣脸色苍白地笑了一下,脸上的宠溺也染上了些许凄惨的神色: “夫人可是下不了手?那为夫自己来。” 说罢,他的手扶上匕首。 “你别乱来。” 魏文熙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他还是笑:“那你来。” 魏文熙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刀,再用另一只手把止血药按在伤口上。 柳明臣攥紧拳头,紧咬牙关,冷汗打湿了额发,倒是全程没吭一声。 魏文熙问温落落要来布带,给柳明臣的伤口一圈圈包扎起来。 这是魏文熙第一次看他的身体,肌肉紧实,线条完美,没有一丝赘肉,就是伤口有点触目惊心,让她生不出一点旖旎的想法。 “你怎么躲都不躲?” 魏文熙语气中带着点嗔怪。 她又想起那双毫无生气的眸子,不由得生气。 到底是什么心魔让他宁愿一心求死? 在她心里,求死是懦弱的行为,宁愿战斗也不愿被心魔杀死。 柳明臣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魏文熙对上他的亮晶晶的眸子,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在被他安抚。 柳明臣此时庆幸自己没有还手,不然受伤的是她,他无法原谅自己。 也多亏这个心魔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啊。 不过,阴沟里翻船两次。他如今也对万毒门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万毒门一日不除,他们在江东不得安宁。 他擦了擦额前的汗,问那个长着狐媚眼的男人: “你又是什么来头?每次万毒门出来杀人,你们都在。” 那男人笑得灿烂: “自然是万毒门的仇人。” 柳明臣笑着披上了外衣:“那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 “那也得看你够不够资格当我的朋友。” 男人狐媚眼弯弯,这句话既是试探,也是实话。 强龙不及地头蛇,看他们在江东屡屡中招就知道,他们还不是万毒门的对手。 柳明臣拧眉深思,对方极可能是山上的寇匪,若是现了官身,不确定对方还会不会合作。 犹豫间,洞外传来脚步声,那拿着铁锤的男人冲了过来,朝着那狐媚眼男人说道: “没事吧?” 狐媚眼男人挑了挑下巴:“喏,自相残杀呢。” 那铁锤男人见柳明臣身上有伤,温落落脖子也被掐红了,脸上露出关切之情: “没事就好。之前是鬼蛛,现在又是鬼影。你们是跟万毒门结仇了。” 柳明臣则是问:“人呢?” 第76章 人质 铁锤男叹了一声:“跑了。我们两个人都逮不住他。” 洞口又走来一个身影,魏文熙远远就认出是傅乔。 他终于来了。 傅乔亲眼确定魏文熙还安全,这才放下心来。 他见柳明臣也在现场,自知不可暴露身份,开口道:“熙姐,没事吧?” “没事。”魏文熙应道,随后跟柳明臣解释:“这是我表弟傅乔。” 柳明臣点点头,知道这人大概是暗卫总管之类的人,不想暴露身份,他也就没拆穿。 “既然药已经找到了,我们还是先走吧。”魏文熙开口道。 在这个狭小的洞中,一不小心容易全军覆没。 “不行。”开口的却是温落落。 他们朝温落落看去。 温落落的状态也很差,巴掌大的小脸如今霎白,想必在幻境中也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此刻,她已经擦干了泪痕,也把李立清安顿好,正护着玉骨香。 温落落看向魏文熙: “如今万毒门已经知道玉骨香在此,我们如果离开了,他们很可能会毁掉这仅存的玉骨香。” 幻境当中她无力守护玉骨香,在现实中还有机会,她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你还想守在这啊?” 那狐媚眼男人笑嘻嘻地说道。 温落落点点头: “嗯,我守在这里。你们带人先走吧。” 魏文熙一愣,没想到温落落为了玉骨香居然能做到此。 那狐媚眼男人掩下眼底的惊讶,调笑般说道: “你守在这里也没用啊,对方真要抢的话,不过是多杀你一个人。” 温落落默然不语,哪怕是这样,她也想和玉骨香死在一起。 柳明臣倒是开口: “温姑娘,这株玉骨香能不能移栽别处?” 温落落拧眉深思: “玉骨香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高。整个江东能存活的只有老药谷或者……” 柳明臣深知老药谷肯定是去不了了,安静地等她说完。 “或者东荫山。” 温落落说罢,那铁锤男马上看向狐媚眼男人,连柳明臣和魏文熙都偷偷一瞟。 狐媚眼男人眼波流转,似是在想什么。 “关键是东荫山如今被寇匪所占,我们也去不了啊。”温落落补充说道。 那铁锤男把狐媚眼男人拉到一边去悄悄嘀咕: “要不就让他们带着药上东荫山吧?反正万毒门要杀他们,这样我们也不用到处找。” 狐媚眼男人迟迟没有松口,只盯着柳明臣。 柳明臣淡然地和他对视,等他发话。 狐媚眼男人收起笑容,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 “你是官吧?” 那铁锤男一听如临大敌,往后退了几步,随时准备撤出。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在山道救的人竟然是官兵,方才还差点把官兵引上东荫山。 傅乔往前移了一步,面容冷峻地戒备着,魏文熙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柳明臣没有否认,直接点点头:“我是。” 狐媚眼男人显然没想到他居然会承认,倒是笑了: “那就抱歉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罢,他和铁锤男正准备撤。 柳明臣的声音悠悠传来: “假如我能说服官府不剿匪呢?” 狐媚眼男在洞口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官兵不剿匪,难道是想劝降?” 柳明臣声音沉稳:“也不劝降,只是还你们一个公道。” 那铁锤男转过头,眸中有些激动。 狐媚眼男还是没转身:“呵,公道?权权相卫,哪有公道?” “你们甘心一直占着山头吃不饱穿不暖,沦为人人口中的匪帮?” 柳明臣想起之前在东荫山见过那几人,寒冬里也不过粗布麻衣,可见在东荫山上只是求了个生存,连打家劫舍的坏事都没做过。 狐媚眼男不屑地笑说: “名声对我们这些宵小之辈而言不重要啊。” 柳明臣没有放弃,只说: “也许对你而言不重要,但那位拿铁锤的兄弟,还有你们山头其他弟兄,他们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铁锤男脚步一滞,明显是有些触动。 狐媚眼男回过头来,眼中隐隐藏着怒火,身上气息陡然变冷: “你这是想离间我们?” 傅乔微微俯身,进入戒备状态。 柳明臣却叹了一口气: “不是离间。怎样对他们才是最好,你再清楚不过。” 若是眼前这男人不关心这个手下,他不可能跟着一起出来冒险。 只是那些藏在树后衣衫褴褛的人也好,这个拿着铁锤的男人也好,他们终究不是山匪,是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看准了眼前这个男人不会罔顾这些人的前程罢了。 狐媚眼男往回走了两步,盯着柳明臣道: “你什么来头?” 柳明臣虽然身上有伤,此时半抬头,目光沉稳不动如山: “京城来的大理寺卿。” “你就是那个连长公主都敢得罪的大理寺卿?”铁锤男脱口而出。 柳明臣鹰眸中不急不缓地射出寒光: “消息还挺灵通。” 狐媚眼男点点头,似是很满意: “不错,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可是,我凭何相信你不会背叛我们?万一你引兵上山,把我们山寨给端了呢?” “我跟你们上山。”魏文熙开口道。 狐媚眼男轻嗤了一声,没当回事: “你一个女子也敢说跟男人回山寨?” 魏文熙心里也轻嗤一声,有何不敢的? 嘴上却说:“怎么?你怕?” 狐媚眼男玩味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考究。 柳明臣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熙儿……” 魏文熙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放心。” 狐媚眼男嘴角一歪:“既然你不怕死,那便来。” “我也一同去。”傅乔挡在魏文熙身前说道。 狐媚眼男笑了笑: “表弟武功高强,一看饭量就大,就不来了吧。” 魏文熙一看就知道对方看出来傅乔武功高强,有所忌惮,便拉过傅乔: “你协助你姐夫。” 傅乔怎么舍得宫主以身涉险,看了魏文熙片刻,见她不松口才应道:“是。” 狐媚眼男摸了摸下巴道:“只是夫人一位怕是不够。” 温落落当即开口:“我也同去。但是你们要答应让我移栽玉骨香。” 狐媚眼男不怎么看她,似是她去不去根本就无所谓,随便地说了一句: “无碍。” 随后,他指向昏迷的李立清:“他也同去。” 第77章 怎么就变成合作了? 柳明臣想了想,看向温落落: “可以。只是有劳温姑娘多加照顾。” 温落落没有推辞: “他是我的病人,本该由我来照拂的。” 柳明臣又拉着魏文熙的手,舍不得魏文熙为给他做担保而以身犯险。 虽说他看好了这两个寇匪头子不是坏人,但不能保证山上人人如此。 若是有人发了难,那后果不堪设想。 魏文熙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不可能让落落独自前去。” 末了,还主动抱住他,趁他怔愣时,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有事找傅乔帮你。” 魏文熙拉开距离之后,柳明臣失笑,本因她动作而失速的心跳似是在控诉他的情难自已。 她临走前都还在为他铺路。 柳明臣心中有些感动,无奈这份感动又衬得他刚才的小心思不够君子。 一切只能以笑来掩饰。 “既然如此,带上你们的人早点启程,免得节外生枝。”狐媚眼男催促道。 “且慢。”魏文熙发话了。 大家都看向她。 她斜睨狐媚眼男一眼: “既然是合作关系,你们也得报个名号才是。” 魏文熙和狐媚眼男目光对峙间,铁锤男主动打破了僵局: “我叫张楚捷,他是老胡。” 老胡?怕不是老狐狸吧,还真符合他的形象。 魏文熙只冷冷地盯着张楚捷口中的“老胡”。 两人对视片刻,“老胡”败下阵来,主动走到她面前,虽是自我介绍,却是居高临下地看她: “胡不喜。” “呵,胡不喜?”魏文熙狡黠地笑道,“你可认识魏鹄?” 被点破身份的魏鹄更是眯起了眼,杀气顿显: “我为何会认识?” 张楚捷转头看向二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柳明臣和傅乔都微微侧身,挡在她身前。 魏文熙双手分别搭上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放松,语气轻快: “听说,勤王世子魏鹄不是坏人。他快意恩仇,立志仗剑江湖。一年前逃婚之后就从此销声匿迹。我以为胡当家会听过。” 张楚捷没听懂,以为他们在说什么江湖人的故事。 魏鹄见魏文熙没有在手下面前直接拆穿他,卸下威压。 柳明臣和傅乔同样是放下了戒备。 魏鹄翘着双手,懒散地倚在洞壁上看她: “你一个外乡人,知道的事情还挺多。你是谁?” 魏文熙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报了姓名。 魏鹄此时的表情有些复杂,皇家庶女魏文熙的名号他也听过,但从未放在眼里,以为就是一个皇家笑话般的弱女子。 无论如何都很难与面前这个伶俐到有些狡黠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你若是见到魏鹄,怕是不认得吧?” 言下之意是问如何认出他来。 他本游历江湖,若不是庇护这群无家可归之人,自是不会逗留在山头上。 就连山上的弟兄都只知道他叫老胡,包括这位信他之极的二当家张楚捷。 勤王一直都在封地活动,甚少到京城露面,更不是她一个皇家不喜之人所能探听到身份的。 他敢说除非刻意调查过他,否则面前这个女子不可能一下认出他来。 “我听闻他有一块玉牌很是别致。” 黑玉雕琢而成,正与眼前此人腰间所佩无异。 魏鹄眼睛眯起,那玉佩确实是父亲送他的成人之礼,可也不是随便何人就能知晓的。 他无言地看着魏文熙,对方也如此。 魏鹄深知魏文熙此时点破他的身份,其实是给身边这位大理寺卿和侍卫留口子。 若她在山上过得不如意,两人自会找到勤王参他一本。 莫说别的,只是暴露他的行踪,也是件足够麻烦的事。 这女子心眼真多。 魏鹄能想到的,柳明臣也能想到,他此刻算是明白了几分魏文熙敢闯山寨的缘由。 魏鹄的身份本身就是他们的把柄。 勤王是先皇的四弟,分了封地之后一直安分守己,同时势力也弱。 在江东如此行商之地,皇权有时候还不如商会会长有号召力。 魏鹄当然知道这些工人有冤,但他的身份不适合主动揭露此事,否则容易让勤王遭到弹劾,所以只能庇护。 如今便想借柳明臣之手还他们清白。 从帝王家出来的人,再怎么快意恩仇,也会注意到不要连累家族。 不得不说,这个勤王世子对家族还留有最基本的责任感。 “好了,既然是合作,就劳烦张兄帮忙背一下我们这位昏迷的朋友。我们尽快启程。” 魏文熙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魏鹄失笑,一开始由他主导的局面,几句话间就被她活生生地变成了合作关系。 魏文熙他们也从一开始的人质变成了合作伙伴,甚至使唤起了张楚捷。 张楚捷人也老实,没想那么多,直接上前背起了李立清。 魏鹄脸色沉了下来,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此人不简单。 “能走了吗?”他斜了魏文熙一眼。 魏文熙最后检查了一下柳明臣的伤口,把一瓶金创药塞给他,目光柔和了下来:“自己记得用。” 柳明臣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许下承诺:“我很快去接你。” 魏鹄看着两人的亲密举动感觉有些扎眼。 魏文熙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傅乔,主仆间默契地点头。 她走到温落落身旁,帮她一起挖出玉骨香。 最后,张楚捷背起李立清朝东荫山走去,温落落抱着一株连土的玉骨香和魏文熙、魏鹄跟着他的身后。 魏文熙忽然停下了脚步,魏鹄歪头看她。 魏文熙指着他腰间的铃铛,“好东西分享分享。” 此前便是此物救了他们,既然大家是合作关系,总要为柳明臣二人挣点福利,主打一个雁过拔毛。 两人僵持了片刻,魏鹄表情阴沉地转身,不情不愿地把两个铃铛分别扔给了柳明臣和傅乔: “铃铛破一切幻境。” 魏文熙也转过身来,用嘴型说道:“保重。” 柳明臣点点头,傅乔则阴沉着脸有些不满。 虽然知道自家主子主动请缨去山寨应是想要亲自探查,但是明面上是为柳明臣而去,他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直到看不见几人,柳明臣才与傅乔朝江东走去。 魏文熙和魏鹄一行人走出没多远,便见两匹骏马停在山间一棵老榕树下吃草。 可见魏鹄和张楚捷二人是骑马来的。 温落落有些为难,此处离东荫山少说也有十几里路,若是靠脚走,怕是走到明日天明都走不到,到时候玉骨香可能就枯死在路上。 张楚捷饶有趣味地看着魏文熙,她出身低微,应是不会骑马。 若她开口来求,也不是不能骑马带她。 魏文熙倒是一点都不为难,直接吩咐道: “你们男人一匹马,我们女人一匹马。” 第78章 做戏?想什么呢? 这下轮到张楚捷为难了,因为魏鹄不爱与人同乘一马,他怕不是要发难?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魏鹄的脸色。 魏鹄倒是没有多话,只是哼了一声当是应承了。 张楚捷此刻觉得太阳像是从西边出来,一直以来魏鹄都极难伺候。 虽不说是喜怒无常,但常常一张臭脸,还有少许洁癖,嘴上更是得理不饶人。 山寨的人都因他武功高强,帮助他们击退了几次民兵而尊他,但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打交道,除了张楚捷。 张楚捷何时见得魏鹄如此乖巧,甚至怀疑是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给他下了什么蛊? 胡思乱想间,两个女孩已经策马走在前头。 魏鹄更是已然翻身上马,嫌弃地看他: “上马啊,还要我请你?” 张楚捷连忙上马,只是背上还背着一个李立清。 为防李立清掉下去,三人只能挤在一起,他能感觉到魏鹄正在发作的边缘,让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魏鹄策马追上魏文熙,考究地看她。 本以为魏文熙出身低微不会骑马,没想到她骑马竟如此的稳,更有一种策马沙场的豪迈感,比他还洒脱。 这女子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惊喜。 魏文熙感受到他探究的视线,蹙眉问他:“你看什么?” “看我的人质有问题吗?” 魏文熙啧了一声,一甩缰绳,让马儿跑得更快些。 魏鹄连忙策马追上。 行至东荫山下已是傍晚,温落落想去集市给李立清买些药回山寨里煎服。 魏文熙担心温落落的安全,要与她同去。 但魏鹄怎么可能让两个人质独自进市集,想了想便对着魏文熙开口, “我与你同去。” 温落落有些担心,但魏文熙却朝她笑了笑,只让她看好玉骨香。 魏鹄和魏文熙一同走进了集市。 魏鹄虽是匪首,但见过他的人甚少,所以一直没有进通缉榜。 在药铺等待药童抓药之时,魏文熙发现老板的神色有异。 魏鹄同样发现了异常,催促老板赶紧抓药之后,见对方慌慌张张,心中更是明了几分。 普通的一副药硬生生抓了半刻钟,终于在魏鹄摆出凶相之后,老板才不敢再推辞,把药给了他们。 取到药后,魏鹄拉着魏文熙到旁边小巷,快步走到巷内一角。 他一边走,一边取出云簪给自己挽了个发,快速解开外袍,露出里面一件红得惹眼的宽衣。 魏文熙手中的药被他拿过,用外袍包好丢在路边一个石凳之下。 巷角内两人刚站定,他伸手取下魏文熙的发髻,并将她的发丝弄得散乱。 魏文熙听着巷口传来脚步声,便知道魏鹄想做什么。 “官兵?” 魏鹄一直警惕地听着脚步声点点头,“配合我做一出戏骗过去。” 他大手往她旁边一撑,身体靠近,却被魏文熙一巴掌呼在脸上。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声,他摸着脸颊,满脸的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完全不配合。 “还黑虎寨当家,区区两个官兵你都解决不了?”魏文熙冷冷地说道。 魏鹄被她说得脸颊一烫,掩饰地咳了一声,出手射出两根银针,把官兵放倒。 他看着官兵手中的画像,明白是白天有人见过他和张楚捷同出,把他的身型、装束暴露了出去,这才被官府紧急通缉。 药铺老板见魏鹄跟通缉令的描述相似,便找人报了官。 两人沉默地拿着药快步离开市集,魏文熙对他说道: “此事下不为例。” 若不是还得去东荫山栽玉骨香,魏文熙恨不得让人把魏鹄给大卸八块。 想假借做戏之名有亲密举动,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张楚捷发现魏鹄回来后有些神不守舍,一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鹄却总是忍不住回忆起自己被魏文熙打的那一巴掌,还有她在柳明臣面前那恭顺的样子。 这女人虽然十分凶悍,但是温柔恭顺起来又有另一番韵味。 他考究地看了魏文熙一天,如今却是有些不敢看她。 傍晚,柳明臣和傅乔才回到了镇上。 傅乔比柳明臣还要生性冷淡,少言寡语,板着一张棺材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在他的衬托之下,柳明臣倒是更显稳重。 一路上都是柳明臣主动找话与傅乔相谈。 傅乔身上有淡淡茶香,柳明臣一闻便知此人喜茶,这倒是出乎柳明臣的意料,他本以为江湖人士多半嗜酒,竟有爱喝茶那么养生的暗卫。 谈到茶叶的时候,一直紧绷的傅乔反而有些轻松,话也多了一些。 其实柳明臣想得没错,傅乔并不爱茶,真正嗜茶如命的是丁灵。 想到那个小女孩,傅乔脸上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说到茶,南方茶园有一株百年茶树,上面结的银毫算得上世间一绝。”柳明臣说道。 傅乔也听丁灵说过此茶,还说想要存几年的俸禄,尝尝这口茶到底好不好喝。 傅乔点点头,笑容中带着些宠溺: “据说是仙品。” 柳明臣确实有意笼络傅乔: “有位朋友曾送过我一些,他日有缘再见,我给表弟拿上一些。” “好啊。”傅乔笑了笑,虽然应下,但心里并没有当回事。 二人不过是泛泛之交,柳明臣怎会出手如此大方呢? 柳明臣看着镇上的铺子,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傅乔疑惑地看他。 柳明臣直接开口询问:“表弟还会去看熙儿吗?” 傅乔明白柳明臣的意思,这该是识破了他暗卫的身份。 傅乔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点头。 柳明臣斟酌地开口,“可否告知何时过去?” “明日。” 柳明臣敛目深思,“好吧。” 好吧?两人刚刚从大山下来,总不能忙不更迭地又跑过去吧? 柳明臣又再开口:“那可否劳烦表弟捎带着东西给熙儿?” 傅乔点点头,没想到柳明臣还会想着他家主子。 柳明臣得到答复后,嘴角不经意地扬起,随后便在集市中采购了起来。 棉衣、肉干、木炭等等一堆东西逐渐占满了两个男人的双手, 最后他还扛了一床棉被才离开了集市。 傅乔眉毛抖了抖,当我是运货的驴呢? 第79章 逆反 柳明臣双手提满了东西,朝傅乔歉意地笑笑: “一时不注意多买了些,辛苦表弟了。” 傅乔见柳明臣这大包小包的,怎么看都对魏文熙关心得紧,有些不解: “你为何不亲自送去?” 柳明臣轻轻摇头: “我去的话,怕是山上那位兄弟会误会。” 傅乔转念一想:也是,柳明臣算是有‘任务’在身。事情还没办,怎好跑上人家山上? 他点点头,对柳明臣态度也好了几分,虽然还不至于多热络,但也开口提醒道: “万毒门如今盯上了你,估计会趁着你落单的时候出手。你又有伤在身,自当多加小心。” 反倒是魏文熙和李立清在东荫山上,有魏鹄的保护,还要更安全一些。 柳明臣深思熟虑了一下,开口却是惊人的话语: “没准这是个机会。” 傅乔冰冷的双眸也是一震,此人胆子那么大的吗? 夜幕降临之时,魏鹄一行人回到了东荫山黑虎寨。 寨子外的山路上一排排竹刺做的路障如今已被挪开,是山上放哨的兄弟远远看到大当家和二当家回来提前清路了。 魏文熙还看到两旁的树丛中隐约可见轻型投石机,想必其他上山的土路也埋有陷阱。 东荫山的山势险峻,北面就是陡峭的悬崖,其下是浩瀚的沧澜江。 山势极高,越往上,路越是陡峭,连马匹都不喜。 峰顶早晚都有云雾缭绕,颇有仙境之姿,只可惜仙境中藏着的不是仙,而是黑虎在。 又或许真正的仙境才能如此庇护凡人也未可知。 总之,黑虎在易守难攻。 如今所有上山的路几乎都被魏鹄带人堵死,也难怪裴舟雇的人拿不下来。 正式入寨之时,魏文熙发现山寨中不少人都穿着粗布麻衣,虽然不至于衣不蔽体,但在寒冷的冬日也够让人瑟缩。 这里的寇匪正如柳明臣所想的一般,并非什么穷凶极恶之徒,甚至有些胆小,看到魏文熙打量他们,都低着头缩在茅草棚之后。 魏文熙见过的人不少,这些人一看就是没什么主心骨的实诚人,皆是平头老百姓。 除此之外,山上还有几位女眷,应是其中一些“寇匪”的家人。 一个外貌娇俏的少女看到马匹进来,眼睛晶亮亮地跑过来,雀跃地喊道: “胡哥哥,你们回来啦。” 张楚捷摇摇头:“阿妹,到底谁才是你哥哥啊?” 张楚捷的妹妹张诗芸见他下马,挽上他的胳膊: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哥哥。” 说话间,眼睛却是看着魏鹄。 魏鹄下马后,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而是径直走向魏文熙的马匹帮忙拉紧缰绳。 好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仿佛与方才想与魏文熙做戏的人天壤之别。 张诗芸也不恼,魏鹄长得好看,生性高冷,但她坚信总有一天能融化这座冰山。 张诗芸藏下眼中的嫉妒,换上满目笑意,乐呵呵地问张楚捷: “这两位姑娘是谁啊?怎么会和你们一起回来?” 张楚捷解释的功夫,魏鹄已经带着魏文熙和温落落走向其中一间竹屋。 魏文熙和温落落决定同睡,昏迷的李立清则是安置在竹屋另一张床上,方便照顾。 魏鹄本觉得不妥,但温落落坚持中了返骨魂的病人需得昼夜照看着。 魏鹄才打消了念头,只等等李立清醒了之后再做别的打算。 他转身离开了竹屋,不多时又取了一只炭盆过来,亲自在竹屋里为她们点上炭。 等到魏鹄离开后,温落落悄悄跟魏文熙说: “我本以为是过来当人质的,没想到他还挺客气。” 她也与外人一样,以为山寨都是穷凶极恶的寇匪,不曾想更像是个难民营。 而且这里说是山寨,其实条件艰苦,不是每个临时搭建的小房间都用得上炭盆。 魏鹄却特地给她们点上,可见没有苛待的意思。 魏文熙笑了笑,用手指刮过她的鼻梁: “这么快就帮寇匪说话啦?” 温落落见魏鹄已经走远,凑到魏文熙跟前,担心地问道: “熙儿,买药的路上他有没有欺负你?” 她见魏文熙和魏鹄两人去了一趟药铺回来,魏文熙头发散乱,一路上都很担心,现在才终于有机会与魏文熙同处,便赶紧问了。 魏文熙摇了摇头:“不是。路上出了点小状况,无碍。” 说罢,她又笑了起来:“你还怕我吃亏嘛?” 温落落想了想,也是,当年学点穴,他们寻常医者都只是想着怎么治病救人,魏文熙却是将点穴和武功结合起来,那叫一个快准狠。 重则取人性命,轻则也能让人脱力,起码毫无防备靠近魏文熙的人占不到什么便宜。 她撅了撅嘴,“我看他对你格外殷勤,别是藏了什么坏心思。” 魏文熙摸了摸温落落的头:“你想太多了。” 随后,温落落也不恼走出竹屋,使唤张楚捷帮忙找位置种下玉骨香,又让魏鹄寻来煎药锅,给李立清煎起了药。 角落里,张诗芸一直盯着离开的魏鹄,还有竹屋里盘腿独坐的女子。 老胡从来不苟言笑,连她都不舍得多给一个眼神,如今竟给人牵马加炭,何时这么体贴过…… 一看便知,他对那骑马的女子有好感。 张诗芸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一道红痕,才愤愤不平地离开。 快入夜,周氏才带着裴琴琴刚刚到家,走在前头的裴子瞻还一直骂骂咧咧。 中午时分,裴琴琴在老药谷被索要千两诊金。 她当时就闹了起来,谁知那肥头大耳的掌柜见她腰闹事,叫了一群打手出来,将人重重围住。 裴家虽也派了护院,但竟不敌老药谷那些魁梧的打手。 这也是出乎了裴琴琴的预料,裴家好歹在江东是大户人家,这些护院也是花费不少银两聘来的,竟是打不过区区药谷中人。 害得她只好低头,毕竟人在屋檐下,只能派了人到裴家报信。 裴舟对裴琴琴本来就没有好感,又听闻是她主动惹事,便想给她一个教训,没有掏钱赎人。 最后还是裴子瞻和周氏带着私房钱上山赎人。 裴子瞻一路上都骂骂咧咧,说裴琴琴无脑,竟是中了魏文熙的套。 裴琴琴当时被坑要诊金之时,发现柳明臣和魏文熙两个始作俑者早就走了,才明白自己被坑了,现在被骂了,更是恨得牙痒痒。 周氏则是心疼银子,这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 裴子瞻早就知道自己胞妹蠢,没想到竟是如此愚笨,一次又一次地出丑,简直丢人现眼。 他忍不住开口劝裴琴琴放弃,免得闹出更多的蠢事。 裴琴琴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心中愤愤不平,更是生出一种逆反心理,无论如何都要把柳明臣拿下,洗刷她所遭受的耻辱。 到家之后,她从府里的眼线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柳明臣今日是独自一人回到裴府。 据说是为李立清寻到了合适的医者,魏文熙留下了帮忙。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今夜,只有柳明臣一人在别院厢房内,不管使什么招数,她都要把人拿下。 第80章 入夜了讲恐怖故事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魏文熙扶着李立清半坐起来,温落落动作轻柔地往他的嘴里喂着汤药。 以玉骨香当药引的汤药带着一股清香,一碗汤药下肚,眼看着李立清脸上的死气散去了一些。 蜡黄带着黑气的皮肤此刻已经变得苍白,好歹有些人气了。 扶着李立清重新躺下后,温落落给他把了脉,一直虚弱又紊乱的脉象终于平稳了下来。 两人都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日像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尤其是魏文熙一大早便上山去了老药谷,又绕了几个山头去找温落落,后来又骑马到了东荫山,一一路都没停下来过。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白日握刀的触感仿佛还在,眼中似乎还能看到柳明臣腰侧的伤口,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温落落见她发呆,凑过去问:“想夫君了?” 魏文熙撞了撞她的肩膀:“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温落落的大笑,在她印象中魏文熙一向是不通情爱之人,如今有了心上人,亦是如此别扭。 魏文熙假装愠怒,掐她腰间,“笑什么呢,笑什么……” 温落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求饶。 两人嘻嘻哈哈,直到看到屋门落下一道颀长的影子才停下。 只见魏鹄臭着一张脸端着吃食过来。 他把一锅稠粥放在地上,舀出两碗递给二人,再给自己舀了一碗。 外面隐约能看见有人探头探脑地在打量他们。 魏文熙和温落落一下就明白魏鹄在山寨中深得人心,两人都端着碗没喝。 “干嘛?喝粥啊?” 魏鹄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抬头催促道。 魏文熙动作没动: “你为何在此处用饭?” 魏鹄注意到她们的视线,起身把竹屋的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他复又坐下,慵懒地盘着腿: “我和人质一起用饭有何问题?” 魏文熙一笑,他来了刚好,有些问题还得问他。 “你们为何追截万毒门的人?” 魏鹄正被魏文熙的笑容照得挪不开眼,片刻后才回神, “上来就如此直接,一点都不寒暄。” 魏文熙正色:“时间紧任务重,赶紧共享信息,才好想对策。” 魏鹄一听便知道她是为柳明臣担心,瘪了瘪嘴,径直回答道: “因为张楚捷的双亲就是死在万毒门之手。” 魏文熙点点头,又不解地问道: “既是如此,你们定是很了解万毒门。万毒门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魏鹄盯着她和温落落,借着炭火的光幽幽地讲了一个故事。 十五年前,一名叫宋应蓝的流浪医者来到了江东。 当时她是貌若枯槁的老者,自称是赤脚医生,在外游历多年,决定在江东落脚养老。 初时,她治好了村庄里的一些病人,诊金收得也低,大家都当她是宅心仁厚的活仙。 后来,村庄里频频发现失踪事件,且都是青壮年居多。 事情诡异得很,失踪者的家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晚上就像睡死了一般,次日一看家里人就丢了。 于是,村里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丢了很多大活人。 大家都人心惶惶,有用绳子把家人之手绑在一起的,有将自己困在家中的,但都没有用。 在夜晚降临的六个时辰里,有些什么隐伏在晚上等着把人带走。 后来村中越传越离谱,都说这些人是在睡梦中被鬼勾了魂去。 村里的人被迫迁走了不少,剩下的都是些在外难以谋生之人。 一日,村里一妇人因为生病昏昏沉沉,已经几日没吃没喝,彼时她的家人在村里没有寻到宋应蓝,便一直用土法照看着,但始终没法让病人退烧。 村妇的家人只当她不知何时就会断了气,一家气氛都阴阴翳翳。 入夜,她迷迷糊糊间,看见本来在自己床边歇息的丈夫,直愣愣地起身往外走。 她开口阻止,但是她的丈夫始终没有停下脚步。 艰难地起身,她不知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跟着走了出去。 一路上,她喊人帮忙,但整个村子一片死寂,周围无声无息。 她只能一路跟着自己的丈夫,一直走一直走,最终走到一个岩洞中。 只见那岩洞中央有一处深潭,她的丈夫直接跳进深潭中便没再回来过。 她凑近了看,深潭里的水全是血红色,鼻尖还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她怕极了,但还是想在潭中寻到关于她丈夫的一点点影子,才忍着恶心和恐惧,一直站着盯着潭水,直到看到深潭中倒映出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她看见了宋应蓝。 本已枯槁、满脸皱纹的宋应蓝此刻的容颜宛如少女。 宋应蓝正立在血潭边上,勾唇浅笑地看着她。 没有人知道这个村妇怎么回到村里来的,第二天大家都发现她疯了, 嘴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故事。 也是那日之后,村子里没人再见过宋应蓝。 温落落听完这个故事,只觉通体生寒,哪怕是坐在炭火旁边,还是忍不住抱住双臂看着魏鹄问: “这是什么鬼故事啊?又是高烧、又是血潭的,你是不是编故事诓我们啊?” 魏文熙也皱起了眉头,这故事确实诡异得紧。 魏鹄失笑:“这是真事。” 魏文熙拧眉深锁: “若是真事,那听起来像是这个村妇才是始作俑者,她诱骗了人离开,被宋应蓝发现,最终杀了宋应蓝之后编出来的故事啊。” 温落落表情像吃了苍蝇一般:“你这个故事更恐怖好吗?” 魏鹄点点头,对魏文熙说道: “不少人也是你这么说,直到后来有人看见了宋应蓝。” 第81章 直达真相 “看见了宋应蓝?” 温落落瞪大了眼睛,觉得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魏鹄似笑非笑地点头: “是的。村子里有个年轻人在变故之初就离开了村子。 “三年之后他曾经在江东利川县见到了宋应蓝,诡异的是彼时她已经从一个老者的模样变成了四五十岁的样子。” 温落落惊讶地叫出声来:“当真有返老还童之法?” 魏文熙则是摇摇头,她不排斥这些鬼神之理,但也不轻信。毕竟只要有利可图,谁都有可能装神弄鬼骗人。 “也许那是宋应蓝的家人或者亲戚,甚至只是刚好长得像罢了。” 魏鹄继续说道: “那个年轻人最开始也这么想,只是他后来看到宋应蓝脖子后面的花纹。” 魏文熙敏锐地发现了重点:“脖子后面的花纹?” 魏鹄点点头: “宋应蓝最大的特征,就是脖子后面有一处奇特的孔雀纹身。那孔雀眼睛的位置刚好长了一颗痣。” “那个年轻人便是通过这个纹身和痣确定的,总不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同样的位置纹了纹身和长了痣。 “本来宋应蓝脖子上的痣是黑色的,当时却是微微泛着红光。” 魏文熙若有所思: “若是有人故意要冒充宋应蓝,找了纹刻师复刻纹身,再用奇妆术改变相貌,也不是不可能。比如此前所说的农妇。” 魏鹄没有回答,只说:“这个故事还没完。” 魏文熙和温落落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等待魏鹄说下去。 “之前的那个疯了的农妇从村子里跑了出来,说要给丈夫报仇。 “她总能找到宋应蓝的消息,但也一直都落在宋应蓝后面。” “那之后呢?”温落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续。 “后来,据说她找到了宋应蓝,却被宋应蓝所杀。” 魏鹄看着炭火目光灼灼。 “据说?据谁说?总不能是宋应蓝说的吧?” 温落落被魏文熙的思路所影响,开始质疑万物。 魏文熙却忽然问道: “这个疯女人就是张楚捷的母亲?” 魏鹄点点头:“你果然很聪明。” 这样就能解释为何疯女人一开始没有找宋应蓝复仇,而是过了几年才去做这件事,因为她膝下还有孩子要抚养。 孩子大了之后,要替丈夫报仇的心思占据了她的心头,这才有重新出发。 “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宋应蓝的下落?”魏文熙不解。 按理说宋应蓝早就离开了当初的村落辗转多地,一个农妇如何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 魏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也是因为那纹身。” 张楚捷的母亲为了报仇,曾经翻遍了群书,最后在书中发现了一个独特的祭祀图案,其中便有宋应蓝的纹身。 那是一种通过血祭来获得力量的古老图腾。 幸亏万物都有其克制之法,在第一个血祭池子边会产生一块染血的石头。 它与血祭阵法一脉同源,能指引出血祭者的位置。 张楚捷的母亲把那染血的石头带了回来,也是靠这块石头找到了宋应蓝。 “所以说,当日张楚捷母亲在血潭中看到宋应蓝变成少女模样,那其实是第一个血祭池子?” 魏鹄闻声点头: “恐怕就是如此。她惊慌中带走了一块石头也不自知。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血潭中枉死的冤魂所驱使也可知。” 魏文熙小脸微微皱起:“你还挺迷信这些。” 一口一个冤魂什么的,配上魏鹄那煞有介事的眼神,一看便知此人看似冰冷,却是古道热肠容易被蛊惑的。 魏鹄一硒,似是无奈地摇头:“敬天地,敬鬼神。” 江东地大物博,比京城要辽阔许多,加上仙气瘴气缭绕,各种传说诡秘盛行。 此地所处之子自然比京城之人更信那些万物之理。 温落落也已经被带入了故事,疑惑地问道: “那这块石头是关键啊,宋应蓝为何不把它拿回来?” “可能是血祭之人不能触碰这块石头,也可能是张楚捷的母亲料到这是重要之物,事先就藏起来了。 “反正这石头如今传到了张楚捷手中,连同家仇一起。” 温落落为张楚捷的命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魏文熙目光犀利: “如此说来,你们是用石头来追踪宋应蓝,但是找到的却是鬼蛛和鬼影?” 魏鹄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目光中带着赞许地看她: “对,这也跟后来万毒门的出现有关。” 张楚捷的母亲死后不久,一个诡异的组织在江东兴起。 他们神出鬼没,擅长将人变成傀儡,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以其擅长用毒闻名,后人称为万毒门。 万毒门门下的杀手无数,但真正得到门主亲传的只有三位, 一位是鬼蛛、一位是鬼影, 他们两人都已经对柳明臣和魏文熙出手。 剩下一位便是鬼猿。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但是他们身上都留有诡异的纹身。 魏文熙想起柳明臣曾向她提过,鬼蛛身上有奇怪的花纹,看了之后只觉心魂被摄。 看来这纹身是关键。 随即,她便想到:“这是宋应蓝给自己找的替身?所以追踪石明明指向宋应蓝,找到的却是鬼蛛和鬼影?” 魏鹄点点头: “起码鬼蛛和鬼影身上都有纹身。鬼猿至今我们没有遇到过。” 魏文熙摸摸下巴,惊叹道:“有意思。追踪石竟能被纹身所干扰。 “若是宋应蓝在江东所有人身上刻上纹身,你们便再也找不到她。” 魏鹄苦笑地点头:“虽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 “那她为何不这么做?”温落落问。 哪怕不让江东所有人刻上纹身,只要有个数十成百,张楚捷这个仇家再也不可能找到宋应蓝。 魏文熙自然地答道:“想必是赋予了纹身,便等同赋予了某种能力,包括那两个杀手的诡异之力,恐怕就是从纹身处得来。 “既然如此,宋应蓝就须得谨慎挑选可信之人,否则她自己分分钟也会因为这一能力被害。” 在魏文熙看来,宋应蓝就像一位君王,拥有可怖的能力之后,须得培养可信之人替她杀人。 既是治人之道,那便一脉相通。 局面又一下子就被魏文熙掌握,说着说着她就像是事情的亲历者一般。 明明魏鹄只不过是把一些他从张楚捷处道听途说的事情,像讲恐怖故事一般讲给二人听,就是像吓唬吓唬魏文熙,顺便在她面前逞一下威风。 如今,她竟是把那些弯弯绕绕全数分析出来,颇有大才。 他再也不敢小瞧面前这位女子。 无论是何等复杂之事摆在她眼中,都只会瞬间被抽丝剥茧,直达真相。 幸好他们现在是同一阵营,要是在敌对一方,倒霉的只怕是他。 这也让他燃起了希望,没准他们的加入真能把万毒门一网打尽。 魏文熙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现在心中想的是要找机会给柳明臣传个消息,把万毒门纹身之秘告诉他,让他可以有所防范。 第82章 盟友 “宋应蓝忌惮一块石头,忌惮到要找替身?”温落落有些难以置信。 若是宋应蓝自己拥有纹身,自然能力就恐怖超群,到时候想杀尽寻仇之人,也不过是分秒之事。 魏文熙想得更加全面:“是,也不全是。” 一来,她需要强大的战力来保护自己。 二来,这些战力可以替她分散目标,又能为她铲除敌人,本身就能作为打手用。 若是鬼蛛和鬼影能把拿着追踪石的人杀掉,拿回追踪石,那就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温落落听完感叹道:“确实是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听到血潭时,魏文熙和温落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玉骨香出现的岩洞。 那血潭有可能也是其中一人血祭之地。 那想必是熟悉万毒门之人将他们带过去的,但又为何要以玉骨香为诱饵呢? 玉骨香只有老药谷的人认识,对方的目标明显是温落落。 但温落落没有武功,如果是万毒门的人盯上她,她估计早就命丧黄泉。 这么说来,引导他们发现血潭和玉骨香的人,应该是万毒门的仇人。 既是要托付玉骨香,又是引他们发现血潭之秘。 魏文熙整理一下思绪,他们在明,万毒门在暗,目前最需要确认的是盟友。 她必须保证眼前之人可信,看着魏鹄反问: “可是张楚捷跟万毒门的恩怨与你何干?” 张楚捷与万毒门结下死仇,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但这与魏鹄有什么关系? 他一个勤王世子闲云野鹤便好,干嘛要掺乎这种生死较量? 魏鹄有些不乐意,叫嚣起来: “什么叫与我何干?万毒门铲除了江东一部分忠良世家,闹得政局动荡,人心惶惶。若是放任不管,指不定他们会掠夺江东政权。” 掠夺江东政权,也就意味着动摇勤王根基。 江湖组织在勤王地盘上闹事,确实不得不管。 这么说来,确实也与魏鹄有利害关系。 她本是担心魏鹄只是一时兴起,并不牢靠。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可靠的盟友。 再者,这个勤王世子虽然口头上说着不涉朝政,不想继承爵位,但行事间一直在为家族考虑,也在为百姓考虑,并没有置身事外,当一个潇洒纨绔。 魏文熙对魏鹄有些改观,这样的人如果愿意继承勤王封地,会是爱国爱民的一方诸侯。 这对于魏如是的统治也是极有利。 魏鹄注意到魏文熙眼中露出赞许之色,耳根有些发烫。 他微微移开视线: “今年迎花节万毒门应是有异动,一定要赶在迎花节之前把万毒门铲除掉。” 温落落点点头: “据说他们放出风声,在迎花节上分发长生不老药,这才聚集了这么多人来到江东。是不是跟宋应蓝的邪术有关?” “十有八九,但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冲着长生不老药而来的人只怕不死也得残。”魏文熙说道。 魏鹄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最近江东有很多人无故失踪,坊间一直有声音推给我们黑虎寨。 “但我估计那是万毒门掳了人,应是为了迎花节做准备,发动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 魏文熙不置可否,只是说起人口失踪,她想起一件事: “你可有听说江东有秀女遴选?” 魏鹄虽然离开家族已久,但在江东应该是自有人脉。 他摇摇头:“魏王从不选秀女,不是吗?” 他眯着眼睛看向魏文熙,她自己来自京城,这样反问也是为了试探魏文熙与魏王的关系。 虽说坊间传说魏文熙是皇家庶女的身份,不受皇家待见。 但他亲眼见过魏文熙之后,已然一点不信这样的话。 君王惜才,如此聪慧之人哪怕是真的不受待见,只怕也是她亲手设计的。 更可能的是,传言本身就是被魏文熙所主导,用来掩盖她与魏王之间的关系。 魏文熙自然也知道他话外的动作,没有回答,反正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捧着粥呷了一口,粥的温度刚刚合适入口。 一股清甜混杂着肉香在口腔中晕开,驱走了冬日的寒意。 居然是野菜肉干粥,在这个吃不果腹的寨子里如此招待她们,魏鹄也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围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别院房中灯火映照下,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案前专注地翻阅书卷。 灯火渺茫,静谧可闻。 黑暗中,一个身影利落地攀上墙头。 他的脚步极轻,彷佛根本就不沾地,连一颗灰尘的响动都不会有。 这就是顶级杀手的素养。 他伏在屋顶之上,手上握着一个小巧的花瓷瓶。 只要掀开瓦片,把无色无味的药水倒进去,不到一刻钟,房内的人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可谓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房内柳明臣坐在案前,他的视线没有任何偏移,始终盯着书本,但案上的手却在打着手势。 藏在床底的傅乔看到他的手势后,正紧盯着房顶。 早在集市中,傅乔提醒柳明臣可能会有人伏击之时,柳明臣却提出要反过来埋伏对方。 于是,两人协商好计划,柳明臣走大门,放出风声说自己今夜落单。 私下里,傅乔偷偷潜入他的房间躲藏起来。 一切就绪,只等万毒门的人主动送上门。 他们相信既然万毒门能追着柳明臣到群山,想必不会放过他落单的机会。 他们都等着对方掀开瓦片的那一刻,傅乔把对方一箭射杀。 只是…… 院中忽然多了一道气息。 柳明臣眉头紧蹙。 第83章 你是不是有病啊? 裴琴琴借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来到了柳明臣的院子里。 她正穿着一件薄如羽翼的桃红单衣,映得她的肌肤愈加雪白。 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脯,她一直是极自信的。 其实,她如今冷极了,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是为了拿下柳明臣,她只能剑走偏锋。 她早打听过柳明臣是文武状元,既然武功高,那硬闯肯定是不行的。 哪怕魏文熙不在府上,他若是要维持道貌岸然的人设,也不会轻易与她发生些什么。 所以,她只能改变策略。 她本打算下药,生米煮成熟饭,但是柳明臣今晚竟然没有用膳,一直躲在房中闭门不出。 事到如今,她打算利用所有武功高强的男子的共同弱点:保护欲。 越是高大强悍的男子,越是有保护弱小的欲望, 这是一种本能。 迎着寒风,她毅然决然地跳进了别院的水池中,而后喊起了“救命”。 惊得池中的锦鲤乱蹿。 同样惊得屋顶里的刺客瞬间逃遁。 藏在床底的傅乔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功亏一篑。 裴琴琴一边挣扎扑腾着,一边把衣襟扯开,心中庆幸府中的水池挖得够深,不然就显得过于刻意。 至于怎么解释自己在别院落水的事,这并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列。 只要柳明臣把她从水中救起,看到她婀娜的身姿,幸运的话就直接抱到房中共度春宵。 若是他硬要装,到时她便喊暗号让躲在院墙外的丫鬟进来, 到时候整个裴府上下都知道她衣衫不整地躺在柳明臣怀里, 只要母亲略为施压,自己再装装可怜,还怕他不娶吗? 她只觉自己这个计划甚是完美,只是这冬日的池水也太冷了吧? 身体被冰冷的池水刺激着,她喊起救命来更有几分真切。 可是,她喊了好半晌,那房间里的人硬是不出门,仿佛不闻窗外事一般。 这倒是出乎了裴琴琴的意料。 她感觉自己身体越发的冰冷,再这么下去,还真有可能冻死在这池子里。 她索性把心一横,直接喊起: “柳卿,救我……” 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但又怕真喊大声了,惊醒了别的院子的人,有点骑虎难下。 到最后,她索性威胁道: “柳卿,我不擅水,若死在你院子里,裴家不会放过你。” 裴琴琴顾不得柳明臣会不会怨她,一心只想着把人骗出来就好了。 屋子里的人影终于动了,一息之间门被打开。 裴琴琴的心放了下来,他既然开了门,肯定会救自己。 那人几步便来到池边,俯身看她。 夜幕中,裴琴琴定睛一看, 来人竟然不是柳明臣,而是一个陌生男子! 她只觉浑身发冷,如同冰碴子扎进了骨髓里,又羞又怕。 若是引来什么采花贼,她这辈子就完了。 双手慌乱地去拢衣衫,才发现衣衫早已落在池塘里不知何处了。 波光水影中映照出雪白的肌肤和完美的线条。 只见那人面上冷若冰霜,拧紧眉头,嘴里只吐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是谁?” 裴琴琴想要远离面前的人,不曾想泡在冰水里太久了,脚有点抽筋,使劲一游,竟真的溺了水,惊呼: “救……救我……我真……” 傅乔没有施以援手,反而后退了几步。 裴琴琴看他要见死不救,口鼻又呛了水,竟是暗号也喊不出来。 傅乔进门前,冷冷地说道: “院墙外的丫鬟,再不进来,你主子就死在池里了。” 说罢,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裴琴琴的丫鬟春莲马上从院墙外进来,见自家小姐真的溺了水,连忙喊人来救。 傅乔进门之后啐了一口。 明知柳明臣已经娶妻,这女子还穿得轻薄,落水勾引,实在是…… 有病! 回房后,裴琴琴裹着棉被,手中抱着暖炉,还是一直瑟瑟发抖。 周氏一直往炉子里添加柴火,想要为她驱寒,嘴里一直怨着婢女春莲。 春莲自己不够力气救起落水抽筋的裴琴琴,只好喊来护院。 裴琴琴那衣不蔽体的样子被护院所看到,周氏只好私下给护院塞了银子,让他不能说出去。 但她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裴琴琴私底下肯定会沦为这些家奴的笑柄。 若是闹大了引来裴舟夫妇的注意,裴琴琴算是将裴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裴琴琴此刻咬着牙,脸色愤恨。 她怎么想到今夜在房间的人竟不是柳明臣,那见死不救的陌生男人到底是谁。 她甚至连找茬的力气都没有,只希望这件事不要被任何人提起,当作没有发生过。 哪怕两个妇人想要息事宁人,这件事已经在前厅闹开了。 裴子瞻愤恨的骂声,响彻了柳明臣所在的院子。 “姓柳的畜生,你不仅轻薄了我妹妹,还把她推到了池塘里去?寒冬腊月的,你怎么敢?” 叫骂声不绝,引来了裴舟夫妇,几乎府里所有下人都被惊动,纷纷过来看热闹。 裴舟夫妇草草穿戴好,披上狐裘便过来了,头发散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裴舟对着裴子瞻沉声怒道: “你在这里撒什么野?” 裴子瞻手指就在裴舟的鼻前比划,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此刻气势极盛: “你引狼入室,请回来的畜生差点玷污了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管不管?” 裴舟气急,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身旁的郑婉瑜连忙上前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琴琴被那畜生轻薄了,抵死不从,还被扔进了池塘里。” 裴子瞻指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那畜生现在都不敢出来承认。” 裴子瞻一口一个畜生让裴舟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柳明臣的为人,想都不用想便是裴琴琴上门勾引不成倒打一耙。 但他始终是裴家家主,底下人都在看着他的行事,议论纷纷。 若是不明所以就把责任推到裴琴琴那里,恐怕要遭人非议,不知道会在坊间传成怎样。 郑婉瑜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这种事情裴子瞻没有私下处理,反而闹大,就是想趁机借此立威,甚至不惜自己妹妹的名声。 何其歹毒的心肠。 裴琴琴在周氏的陪同下也哭哭啼啼地来了。 她得知裴子瞻正在拿这件事做由头借题发挥,让她颜面尽失的时候,心里已经很膈应了。 但他们始终是一家,在周氏的软硬兼施之下,她这个“受害人”无论如何都得出面声援胞兄。 此时哪怕是不情不愿,也得装作娇弱可怜,一副被轻薄之相。 他们二房同样因为裴子瞻的发难而骑虎难下。 喧闹声越来越大,几乎整个裴府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那扇处于舆论中心的紧闭房门终于打开了。 第84章 倒了一个 院内的众人都朝房门打开的方向看去,脸色有些微变。 柳明臣先从房内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仪表堂堂却表情冷峻的公子。 这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 跟在后面的公子是从哪来的啊? 莫非……柳公子还好龙阳? 他们的脸色异彩纷呈,但转念一想又发现不对。 若是柳公子独居,见色起意,动手不成反伤裴琴琴还有可能。 有旁人的情况下,还好动手吗? 众人都面面相觑,看向裴子瞻和裴琴琴。 裴子瞻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先前也是听说柳明臣今夜独居,谁能想到还有旁人从房间里出来。 他瞥了裴琴琴一眼,裴琴琴早就在看到傅乔的时候,已经慌得低下了头。 裴琴琴回来之时,竟没说实话,简直愚蠢至极。 裴子瞻在心中骂道,嘴上还得继续铿锵有力的控诉: “你们狼子野心,竟是两个大男人一起欺负我胞妹,还敢大剌剌地站在我们面前,视我们裴家于无物吗?” 柳明臣和傅乔都没有说话,只是径直朝人群方向走去。 裴琴琴见他们走过来,吓得退了一步,被周氏拉住。 裴子瞻壮着胆挡在她身前,其实小腿不断打颤,因为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而发怵。 “怎么?还想继续伤害我胞妹?”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而不自知。 柳明臣在裴琴琴面前站定,视线却是停在周氏的手上,嘴上说道: “裴姑娘,你自己说,你兄长所言属实吗?” 裴琴琴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周氏怀里:“我……我不知道。” 旁人都只认为这是受害者害怕之状,又纷纷议论起来。 “裴琴琴,你可不能诬陷了旁人。” 裴舟发话,语气之重可见他是何等生气。 裴子瞻上前推搡柳明臣: “你莫要占了便宜还吓唬我妹妹。还有你裴舟,这种时候还向着外人说话?” 柳明臣倒也不急,看向人群说道: “既然裴姑娘不记得发生了何事,那我只好找当时救人的护院问问。” “在这儿。”傅乔不知何时已经混入人群,在末尾找到了当时救人的护院。 柳明臣随即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这名护院: “你便是当时救裴姑娘的护院吧?” 所有目光都落在这位护院身上,护院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裴子瞻也跟着走了过来,“你找个护院麻烦算什么本事?” “散开!”柳明臣怒喝,忽然与傅乔一起出手钳制住护院的双手。 护院只当他是在盘问裴琴琴的事情,没有防备之下忽然就被两人擒住。 他脸色一变,猛地驱动巨力暴起,使劲地扭着胳膊,竟有以一挡二之势。 柳明臣和傅乔连忙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伸脚踩上了对方的膝关节阻止他挣扎之势。 眼看护院在两人的夹击之下,快要跪倒在地。 周围人一时吓得愣住,都没有反应过来,饶是站在最前头的裴子瞻也失了神。 那护院见自己被两位高手钳制,猛地大喝,牙关咬出了血迹。 随着一下吞咽声,他的肌肉暴涨,内力猛地提升了数倍,身上衣服爆裂成碎片。 只见他如今身上的肌肉像一块块巨藕,充满了力量感。 这种状态明显就是塞北死士吃药之后短时间提升战斗力的状态。 柳明臣心想,不好,这护院要开始反扑了。 护院的双手猛地使力,不仅挣脱开了两人的钳制,还顺势挥拳捶向了两人的胸口。 柳明臣和傅乔都闪身向后躲开。 周围的看客这才回过神来,尖叫着退后,有些还踩到身边人的脚再栽倒。 这时,柳明臣和傅乔再次向护院袭来。 护院也没躲,反而五指握爪成掏心爪之势朝着柳明臣的方向迎上前去。 见此架势,柳明臣就明白对方是想要以命换命。 他忙收了攻势,退后两步,躲过掏心爪。 傅乔的剑已经到了,砍在护院的肌肉上,却有种刀枪不入之感。 护院在药剂的加成之下,竟能以肉身阻挡了利刃,也是恐怖之象。 此时,护院的巨力提升到了可怕的境界,甚至一拳就能把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打倒。 柳明臣见状放弃了硬碰硬的念头,双腿扎起马步,双手起势,竟是以四两拨千斤之姿,让护院一时占不到便宜。 既然对方的心思一直在柳明臣身上,傅乔也没有怠慢,手上剑花不断。 护院一边躲着穿心剑,一边挥拳打向柳明臣,速度极快,竟被两人夹击仍不落下风。 此时,院中众人都看到护院后背那可怖的纹身: 一头巨猿正仰天咆哮,只是那猿眼似是沾了点血色,又着不上。 如今那点血色在微微发亮,似乎也有愈发黯淡之势。 柳明臣明显感觉到护院身上的力气正在减弱,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与傅乔使了眼色,猛地把护院朝旁边一推,傅乔配合下扫腿,成功让护院摔倒在地。 倒地的护院喘着粗气,随后便开始咳血,咳着咳着,气息渐弱。 柳明臣和傅乔本想把他救回来,但对方咬紧牙关不肯吞药。 倒地的男人眼中还含着不甘,猝不及防就断气了。 院内众人都被惊得愣在原地,一时无人说话。 就连老谋深算的裴舟也只是拧眉不语。 柳明臣整了整衣衫上前对众人说道: “今日一事是我们与裴姑娘一起设局抓拿凶犯,裴姑娘以身犯险引出凶犯,实在让人钦佩。” 院内众人都看向裴琴琴,裴琴琴刚目睹了一场打斗正脸色发白。 裴子瞻还没来得及发难,裴舟就上前发话: “今夜辛苦琴妹了,以身作则,证明了裴家人的气概。周姨母先带琴妹回去歇息吧。” 周氏顺水推舟,点头称是。 裴子瞻目光一黯,也跟着走了。 第85章 布局 院内众人散得差不多,只剩裴舟夫妇还在院中。 裴舟对柳明臣真心一礼: “还得谢过柳兄,保全了裴家名声。私下里我定会赏罚分明。” 今夜之事他一眼就知道是裴子瞻在找事,但柳明臣却不好推辩,他作为裴家家主即便以威平事,也免不了底下人嚼舌根。 柳明臣既抓住了窝藏在裴家的奸细,还保全了裴琴琴的名声,实在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啊。 柳明臣摆摆手,并没有放在心上。 裴舟一看护院阿虎身上的纹身便知有蹊跷,问道: “柳兄,不知这阿虎是哪派来的?” “应是万毒门。”柳明臣说话的间隙,傅乔正在检查护院的鞋子和衣袖。 果然没错,上面留下了星点般的痕迹。 原来,柳明臣和傅乔此前担心未能一招击杀万毒门派来的人, 为了便于追踪,早已在小屋周围和屋顶洒上了银粉。 万毒门的刺客既然是从房顶来,自然会沾到。 后来裴琴琴的出现打乱了双方的计划,但是银粉却已经沾上了。 那名叫阿虎的护院也并非恰巧巡逻才碰上的丫鬟, 而是逃走的过程中被丫鬟叫住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出来救人。 就连裴子瞻一家会上门找麻烦也在柳明臣算计之列。 他故意让傅乔出去激怒裴琴琴,再让她的丫鬟喊人来救,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以裴子瞻的性格,定会倒打一耙,颠倒是非,届时就能最快速地把院里的人聚集在一起。 而那刺客为了不惹人注意,也定会出现。 柳明臣出房门之后,便发现了周氏手上沾了银粉,想必是用银两打发护院的时候接触留下的。 到此,刺客的身份一下就被柳明臣锁定了。 傅乔看向柳明臣的眼神已然带着敬佩,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定计划,再根据突发状况修改计划,甚至把人性都纳入考虑范围内,仿佛有种看到他家宫主的感觉。 裴舟垂眸沉思,万毒门竟然已经派人潜伏在裴家,若不是柳明臣与他们有过节,及时揪出来,那将会是裴家最大的隐患。 柳明臣见状问道:“裴兄可知这个护院的来历?” 裴舟敛眸:“这个护院叫阿虎,之前往返边境附近,商队遭到伏击。 “我与他萍水相逢,他却拼死救我。当时我拿出钱财答谢,他不肯收,只求我允他一份工作。我见他孤苦无依,便带回家里当护院。” 裴舟说罢有些感伤,想必那时候万毒门已经盯上了裴家,甚至那场针对商队的伏击也是万毒门所故意设计。 郑婉瑜在裴舟肩上轻轻拍了拍: “夫君心善,没想到会引狼入室,莫要自责。” 柳明臣也点点头: “对。你在明,对方在暗,防不胜防。” 傅乔却听出了其他,在边境附近生变,加上万毒门用毒与死士相近,莫非万毒门与突厥势力有关? 死士乃近两年突厥之产物,据传是完颜不败入军之后研制的独门毒药。 只怕完颜不败与万毒门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竟从最初就开始渗透进了江东。 裴舟也不禁哀叹: “若是我裴家也混进了万毒门的眼线,那整个江东只怕已是万毒门囊中之物。” 裴家是江东富户不假,但一家商贾,对江东的影响始终有限。 若是连裴家都派了眼线,其他权力聚集之地恐怕钻营更深。 幸好刚才柳明臣等人走了才说出万毒门之事,不然他们一介商贾,惹上江湖中人够全家上下人心惶惶。 柳明臣想了想,嘱咐道: “裴兄,你明日就放出消息,说是我在裴家揪出了万毒门的眼线。” 裴舟还未开口,郑婉瑜先出声了: “柳公子,你这样会引火烧身,不如我们就把阿虎的事掩盖下去?” “只怕是掩盖不了。既然他是眼线,想必有与他联络之人,他若是消失不见,必定会让对方生疑,到时候……” 裴舟没有说下去,到时候说不定会对付裴家。 确实,如果把事情推给柳明臣可以引开对方的注意,起码不会殃及裴家。 “就按我说的做吧,本来说的也是事实。裴兄无需替我担心。” 柳明臣已经把话说圆了,裴舟便不好再争,及时截住了话头。 他能做的便是管好自己的庶妹,不要再给柳明臣惹麻烦了。 傅乔在旁全都听了进去,他很看不上裴舟这样的人,虽然开口闭口兄弟相称,但有事之时先考虑保全自己。 傅乔通知了影宫中人处理阿虎的尸体,便返回房中,多少也能保护一下柳明臣的安全。 方才搏斗之时,柳明臣动作太大,腰间的伤口有些裂开。 傅乔替他打来热水,看着他清洗伤口,试探说道: “要不明日离开裴家?” 柳明臣抬头看他:“为何?” “裴家人情凉薄,一开始那个裴琴琴诬陷你的时候,他作为家主没有替你说话。后来万毒门的眼线死了,他想的全都是怎么让自己保存下来。” 傅乔冷峻的脸上,少有带着些愤愤不平,竟给他多添了些活人的灵动。 柳明臣轻笑,傅乔这个人看着面冷,心还是热的。 这一点跟魏文熙很像。 不过还是年轻,若是魏文熙的话,只怕面上不会显露任何。 但大抵只有全心的相信才会吐露内心的想法吧。 大概是感觉到柳明臣的出神,傅乔不满道:“你笑什么?” 经过方才一战,柳明臣感觉到傅乔与他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他也耐心解释: “裴家世代行商,裴舟性格中带着天生的谨慎,再加上家业落到他手上时已没有往昔的辉煌。 “他看起来作为裴家家主很风光,其实要顾虑、平衡的地方很多。” 傅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柳明臣在伤口上敷上魏文熙替他准备的伤药。 一阵清凉传来,让刀口的疼痛都消散了许多。 “不过,你倒是说对了。裴家确实不宜久留。万毒门之人行事阴险,杀我不成,有可能会去害裴家人。” “所以,你临走之前,准备把万毒门的怒火都引到自己身上,好庇护裴家。” 傅乔隔着桌子坐在柳明臣对面细看他,越看越觉得他有皇家的稳重感。 柳明臣苦笑道:“算是吧,本来万毒门也是冲着我来的,多一条人命不算什么。” 借着烛火,傅乔感觉柳明臣身上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追随的魅力。 第86章 与信鸽无异 次日一早,一只白鸽飞到裴宅柳明臣落脚处。 傅乔拆下竹筒,和柳明臣一起看过魏文熙传来的有关万毒门的线索。 傅乔看向柳明臣:“昨日那人难道是鬼猿?” 柳明臣想了想:“若他是鬼猿,估计是血祭仪式的失败品。” “失败品?”傅乔不解。 柳明臣解释道: “昨夜阿虎在面对生死威胁之时,纹身上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点亮。虽然他还是爆发了惊人的力量,但那股力量很像……” “死士!”傅乔当时也想到了死士。 柳明臣点点头:“他当时还有明显的吞咽动作。” 傅乔眯起眼睛:“你是说,他的力量是依仗服下制作死士的药物。” “恐怕就是如此。”曾和鬼蛛、鬼影交过手的柳明臣明白,万毒门最擅长的应该是各种毒术和幻境。 而一个需要用药物来激发自身潜能的“人”即便勉强称为鬼字辈的一员,也不过是失败品。 傅乔点点头:“若是这样的话,追踪石追踪不到鬼猿也是情有可原。 “鬼猿应该是万毒门的一个弃子,靠着纹身挤入鬼字辈,但与真正的鬼字辈差得远了。” 他也庆幸昨夜来的是鬼猿,若是鬼蛛和鬼影,哪怕有铃铛傍身,他也没有信心百分百将对方击杀,甚至还可能让裴家灭门。 柳明臣坐到桌前,提笔给魏文熙回信,将昨夜发生的事情悉数讲了一遍,当然重点是放在鬼猿上,还把鬼猿的纹身绘制了上去,让魏文熙能看个真切。 傅乔用过早饭后,便带着柳明臣买的那些东西,还有书信启程前往东荫山。 使用轻功赶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与那信鸽无异。 到了东荫山,天还蒙蒙亮。 傅乔查探到魏文熙和温落落住在其中一间竹屋里,没有打扰二人,在竹屋后面留下包裹和书信便走了。 魏文熙看到书信,才知道柳明臣又以身犯险,故意引诱万毒门之人来杀他,叹了一口气。 想罢,这人便是如此性格,跟自己之前装作长公主骗突厥探子出现倒有几分相像。 倒是柳明臣和傅乔联手制服了鬼猿,让她有些讶异。 如今除了一个劲敌,无论如何都值得开心。 她绕到屋后,发现竟还有个包裹,细细拆开,里面保暖品、木炭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傅乔不是如此心细之人,此时知道给她送东西的只有柳明臣。 她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这一幕却让暗处的有心人看了去。 清晨,魏文熙和温落落一起熬了汤药,喂李立清喝下。 半个时辰之后,温落落拿起银针准备施针,一副如临大敌之相。 魏文熙失笑:“落落,不必紧张。” “我不紧张。”话是这么说,但能听出来温落落的语气急促又带着些隐隐的激动。 李立清是她负责救治的第一个病人,如无意外这次施针之后就能完全解毒,他也会苏醒过来。 魏文熙站在一旁,双手握拳,替她打气。 温落落先用针封心脉,再驱针逼得毒气往外发。 春寒陡峭的天,李立清身上愣是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一股腥臭的气息随着汗液排出,熏得魏文熙和温落落都皱起了小脸。 李立清中毒初时其实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后来被鬼蛛驱使才真正陷入了昏睡。 如今睁开眼,感觉浑身酸疼,还有种身体被掏空之感。 “我这是怎么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娇俏的姑娘, 只是她竟认真地对着自己的身体在研究。 “男女授受不亲!” 李立清瞬间坐起,缩到床内侧,想要收拢衣服,避开那直勾勾的目光。 只是他的手抓了几下都没有抓到单衣,他才赫然发现一个事实: 自己竟然未着片褛,身上还插着几根古怪的针,凝着的汗成了一层黑油糊在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那姑娘见他醒了之后反应也是奇特,像是激动地溢出了泪花,嘴里念叨着“成功了、成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成功生了他。 李立清又惊又恐,有一种被轻薄的诡异感,幸好他敏锐地捕捉到那姑娘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苦着脸道: “柳夫人,救命啊,这是何情况?” 魏文熙探出头来:“这还真是救你命来着。” 她拍了拍喜形于色的温落落,让温落落赶紧收针。 温落落这才回过神来,又坐在李立清面前,拔去他身上的银针。 魏文熙一边把事情始末告诉李立清,一边拿出一件衣服让他穿上。 两位姑娘出门回避,李立清一边机械地穿上衣服,一边脑袋发懵,来江东的这几天竟然发生了如此多事。 李立清是传统读书人,再次打开竹屋门的时候,很是有礼地朝温落落作揖: “谢姑娘救命之恩。” 温落落摆摆手,“不必客气,以身相许就免了,做牛做马倒是可以。” “呃……”李立清一时语滞,这姑娘怎么如此……不见外。 “姑娘所言甚是,李某自当鞍前马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必定赴汤蹈火。” 温落落笑得更欢:“那你先跟我去挑粪吧。挑完顺带洗个澡。” 李立清不解地看向魏文熙,挑粪又是怎么回事? 魏文熙自然是知道温落落想给新栽的玉骨香施肥,跟李立清解释了一二。 李立清了然点头,只是…… 咕噜……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毕竟多日没进食,又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他现在是饿极了。 魏文熙和温落落也觉得饿了,一大早起来忙到现在,还没吃上早饭。 魏文熙正要出去问魏鹄拿点吃的,便见一个女子黑着脸端着一锅冷掉的粥冲了进来。 她不知道有意无意,直接把锅往地上一扔,锅翻了粥洒了一小半。 洒出来的粥又腥又臭,闻得虚弱的李立清想要作呕。 那粥的气味居然跟他身上的臭味不相伯仲。 那女子脸上没有任何歉意,反而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第87章 你们就是吃白食的 魏文熙伸手拦住她,她认得这人是昨晚从人群中扑向魏鹄的女子,叫张诗芸。 如今她的态度如此,恐怕是把魏文熙当作假想敌。 温落落先开了腔: “你怎么回事啊?粥洒得到处都是,你不知道道歉吗?” “哼,还道歉?你们就是吃白食的,还要人伺候那么嚣张?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 张诗芸说话夹枪带棒的丝毫不顾忌,魏文熙不用想也知道,魏鹄估计是出去了,临走前应是嘱咐张诗芸给他们拿粥。 张诗芸仗着魏鹄不在,故意等粥冷透了才送过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道歉。”魏文熙冷冷地道。 张诗芸讥笑一声:“我偏不。” “我最后说一遍,道歉。” 魏文熙话语落下之时,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扑面而来,宛如鬼神笼罩,连房间里的温落落和李立清都不敢随便插话。 张诗芸也有些犯怵,指尖微微发抖,但她还是犟着嘴: “我就不!” 她推开魏文熙拦着她的手臂,径直走出房间。 魏文熙反手在她手臂上按了一下又松开。 张诗芸蹙了蹙眉,不明所以。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魏鹄带着一身湿意走了过来。 张诗芸一见他马上换上了一副表情,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换谁看了都心生怜爱。 偏偏魏鹄最看不得这种小女儿姿态,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 “你怎么回事?” 张诗芸却以为魏鹄要帮她做主,双目含泪,捂着脸柔声控诉: “我忙了一早上,手都酸了,端粥的时候手滑了一下,洒了一些。” 她话还没说完,肚子感觉一股气猛冲而出,像连珠炮一样在众人耳边炸响。 魏鹄本身有些洁癖,此刻更是离她远远的,还捂着鼻子。 张诗芸饶是再能演戏,此时也有些破防,强忍着尴尬继续说道: “他们,他们……” 还没说完,有一股气急促蹿出。 李立清抢过话头: “他们什么?没打你也没骂你,想上茅房就赶紧上,别弄得一屋子臭气熏天。” 张诗芸俏脸一红,更是羞赧,狠狠地瞪了魏文熙一眼便跑了。 温落落看向魏文熙,表情里写着两个字“解气”,没有什么比在心上人面前出丑更难堪的事了。 魏鹄进屋,闻着地上的粥又腥又臭,拿起用木勺搅了一下,才发现全是用内脏煮的,腥味极重。 他心下了然,知道张诗芸有意针对魏文熙,便差人把粥拿了出去,还亲自处理了地面上的污渍。 魏鹄脸色一沉:“我去跟她说说。” 魏文熙摇摇头: “不必了。她身上有些脏乱,应是真的忙了一上午。” 温落落和李立清看在眼里,都明显地感觉到魏鹄对魏文熙的偏爱。 只有魏文熙浑然不觉,她只当一行人借住在魏鹄的地盘里,这是他在表地主之谊。 非常的理直气壮。 魏鹄脸上略带歉意,温言道: “走吧,我们去吃烤鹿肉。” “鹿肉?”魏文熙不解地问。 “我早上巡山的时候,顺手打的。” 魏鹄说得轻描淡写,但谁都知道这深冬哪有鹿会出来闲逛。 他为了猎这头鹿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就连魏文熙也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只是魏鹄已经出门了。 李立清看在眼里,心想着柳卿没在,这个年轻男子就敢如此公然地挖墙脚,定不是个好东西。 如今他们在山寨里,这男子又是山寨头领,若是发起狠来,要强抢魏文熙当压寨夫人,还得靠他来保护两位女眷。 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虽然瘦弱,但是关键时候,不能退缩。 温落落看着他脸上神色不断变化,一会儿愤慨,一会儿又英勇就义的模样,觉得有趣,笑着说: “你干嘛呢?” 李立清表情严肃,如临大敌一般,小声问温落落: “温大夫,你可知那男子是何来头?” 温落落也悄声回答他:“据说是什么勤王世子。” “什么?那个逃婚的勤王世子魏鹄?”李立清的表情如遭霹雳。 “怎么?他很有名吗?” 李立清立马答道: “当然。在江东谁不识勤王世子?年纪轻轻才高八斗,又是一方诸侯的嫡长子,长得也俊美无边。” 说实话,在进京之前,勤王世子魏鹄一直是李立清最崇敬之人。 柳明臣虽然也很有名声,但李立清是江东人,自然更支持江东才子一些。 温落落不知道他所想,倒是摸摸鼻子,她就不识勤王世子,倒是显得她见识短浅一般。 此刻,李立清有些纠结,怎么会是自己的敬佩之人在挖墙角啊? 一边是处处帮他、还救了他的命的柳明臣,一边是十几年的精神领袖,他不免左右摇摆。 犹豫了片刻,他才大义凛然地说道: “哪怕是勤王世子,挖墙脚也不是君子作为。我决定从今日起,他就不是我崇敬之人。他是柳卿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温落落笑了笑:“你怎么想得如此多?你放心,就算他有心,熙儿也瞧不上他。” “柳夫人那么厉害?” 要知道魏鹄在江东可是所有少女的梦想,连李立清也得恍惚好半天。 温落落自豪地拍着胸脯: “那是,我家熙儿美貌博学,还聪慧过人,而且从不为权势低头,勤王世子算什么?” 虽然温落落是在吹嘘,但她并不知道她说的就是真相。 魏文熙从不为权势低头,因为她就是权势。 李立清斜了她一眼,只觉得这温大夫还真能吹。 他肚子一阵闹响,赶紧拉着温落落一起去吃烤鹿。 哪怕魏鹄狼子野心,烤鹿是无辜的。 第88章 寇匪吃人 魏文熙先一步从竹屋里出来,赶到空地处,只见一群人围着那头烤鹿连连赞叹。 “不愧是大当家,他一出手,我们冬天都能吃上鹿肉。” 一位老汉伸着双手烤着火,看着烤鹿,眼睛亮晶晶。 “还有棉衣棉鞋、炭火,都是大当家和二当家出去给我们准备的。这日子过得比我们以前还好。” 另一位男人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竟闪着泪花。 “来了,分肉了分肉了。”张楚捷吆喝张罗着,给山寨众人分肉吃。 魏鹄拿着洗净的芭蕉叶包好一块鹿肉,从人群中挤出来,放到魏文熙手里。 魏文熙看着手上的肉,默了默,只道: “我有话要问你。” 魏鹄点点头,跟着魏文熙走到树林中僻静处。 魏文熙小口小口地啃起肉来,紧实的鹿肉烤出焦香,一咬下去肉香四溢。 魏文熙站定后,魏鹄环抱着双手靠在树旁,挑眉道: “怎么?担心我喜欢你,让我离你远点?” 魏文熙擦了擦嘴,含糊道:“那些都是小事。” “呵。”魏鹄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有排面。” 他看着魏文熙腮帮子鼓动,有点想伸手捏一把。 魏文熙把嘴里的肉咽下去: “你心高气傲,知道我已经嫁人,谅你也没兴趣插一脚。” 这话里是敲打,也是拒绝。 魏鹄轻嗤一声:“那你想问什么?” “那些小孩在哪里?” 魏文熙想起之前曾听说过寇匪吃人的传闻,便想起来问问。 魏鹄故意张牙舞爪:“吃了。” 魏文熙踢了他一脚:“快说。” 这对柳明臣上官府翻案有用。 魏鹄笑着躲过,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跟着过来。 不远处跟着的李立清和温落落看到这一幕。 李立清凶狠地咬了一块鹿肉,怒道: “这勤王世子笑成这样,何等轻挑!” 温落落看着他笑道: “你想多了,他们肯定是在谈正事。” “谁谈正事这个表情……哼哼。” 李立清对这个勤王世子很有意见。 非常有意见! 等他见到柳明臣的时候,一定要告状,让柳明臣收拾这个浪荡子。 魏文熙和魏鹄走在前头,李立清和温落落远远跟在身后。 看着李立清鬼鬼祟祟的样子,温落落有些无语,有武功的人一下子就能感觉到有人跟在后面。 此刻他们在魏鹄眼里与大剌剌站在面前无异。 对方没有阻挠,也是对方不打算阻挠。 他们随着前面两人翻到山头背阴一面,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下走,才发现山坡中段有个山坳,里面搭着一间大木房。 朗朗读书声从里面传来,竟然是个小学堂。 透过窗户看,里面的孩子虽然穿得破旧,但看起来都还整洁, 正跟着堂前的一位年轻的先生在读书,一个个摇头晃脑的样子甚是可爱。 孩子们见有人靠近,都纷纷探头出去看, 见到魏鹄之时,更是有人站起来了。 教书先生见他们无心学习,只好点头让他们出去。 他们一下就冲了出去,把魏鹄和魏文熙给围了起来,吱吱喳喳地说着话。 每个人都抢着向魏鹄炫耀自己今天新学的知识。 要么就说自己帮忙除草干活。 甚至有女孩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偷偷采的小花递给魏鹄。 可见,魏鹄在这些小孩中极受欢迎。 教书先生也跟了出来,向魏鹄简单地交待了两句,当面告了两个皮实孩子的状。 魏鹄弹了弹两个孩子的额头,反倒让几个女孩觉得羡慕。 魏文熙感慨:“传闻东荫山黑虎寨吃小孩,原来你把孩子都拉回来开私塾啊。” 魏鹄还没开口,其中一个小胖墩就发话了。 “胡哥哥对我们可好了。带我们回来,有房子住、有饭吃、有衣服穿、还有先生讲故事……” 旁边的教书先生瞪大了眼: “不是讲故事,是教学问。” 胖墩嘿嘿一笑: “总之比之前我们在街头晃悠要好。以后我就跟着胡哥哥混,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魏鹄刮了一下胖墩的鼻梁:“就知道说大话。” 他嘴上这么说,看他脸上的笑意就知道他很受用。 魏文熙又开口:“这些孩子之前……” “都是受灾的孩子。那场洪水害了很多人的命,其中就有他们的父母。” 教书先生把孩子们带到一边,魏鹄才小声回应魏文熙,担心孩子们听到了又伤心。 “官府没有安置他们吗?” 魏文熙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明白再怎么安置,他们也已经没了父母。 果不其然,魏鹄流露出无奈的神色: “官府不可能负责他们的后半生,我也负责不了。只是……” “是我可怜他们,求胡大哥带着。” 教书先生打发孩子去写字,回来替魏鹄说话。 这教书先生李彦是个年轻的读书人,自己也是水灾受害的一员,家里的祠堂都被冲掉了,老母亲也死在洪水当中。 李彦本在一学堂里当兼差。 奈何江东一直重商轻仕,平日还有些孩子到学堂念书,发了水灾之后,商贾生意遭殃,不少父母就把孩子领回了。 学堂活计变少,自然就裁了这位兼差。 他带着几两文银流落街头,被几个不大的孤儿抢了钱。 魏鹄刚好路过,替他把人抓住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些孤儿人数众多,吃不饱穿不暖,只好抱团取暖。 只要能活下去,他们什么都做。 魏鹄和李彦挑了几个心性不坏的小孩带回了山寨。 这些小孩流落的日子里还认识些可怜的孩子,求着魏鹄收留。 一带二、二带三,有人看到流落街头的小乞丐随着他们上了山。 于是便有了寇匪下山诱骗孩子的故事。 再加上这些孩子都住在背阴面的山坳里,平日没人会看见,所以传着传着便成了寇匪吃人。 “阿彦!”三人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第89章 江东男人何时如此可爱? 李彦转过身来,看见是李立清,少年老成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李立清更是激动,直接冲过来,拉着李彦的手,激动地跺了几下地。 温落落看着觉得有趣极了,江东的男人何时如此可爱了? 魏鹄看了都忍不住嘴角抽搐,随手带上的这人有点奇特啊。 李彦和李立清走到一旁叙旧,原来两人算是远房亲戚,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加上后来又一同上私塾,感情一直比较好。 后来李立清赴京赶考,李彦还特地去送他。 李彦在读书人之间也算有名,要是去考取功名,也有机会,可惜他家中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需要照顾,便留在了江东。 今日一见,两人虽有不同的境遇,但感情还在,都有些感慨万千。 李立清得知魏鹄帮助了他的发小,还收留了这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对他是怎么也恨不起来。 温落落见状,也识趣地给李立清二人留下空间叙旧。 她记得昨夜将玉骨香也种在此处附近,便想去照看一下,不曾想那株玉骨香不见了。 见她着急地跑过来,魏文熙主动问:“落落,怎么了?” “玉骨香不见了。”温落落有些无措。 魏文熙眸色一沉:“你带我去看看。” 魏鹄闻言,也跟着同去。 两人随着温落落去到林间,确实发现地上有个被刨开的小洞。 魏文熙蹲下身来,摸过翻开的泥土。 “泥土微湿,应该是早上刨走不久。” 魏文熙一下就想到了早上张诗芸指缝间的泥垢。 要知道她早上是去挖了玉骨香,当时魏文熙就不会放过她。 魏鹄见着魏文熙眼底的狠厉,心下了然,对她沉声说: “此事我来解决。” 魏鹄一行人来势汹汹,张诗芸在自己的竹屋里头盘腿坐着烤火,斜眼看他们好生得意。 魏鹄往前一步,站定在她面前: “把玉骨香拿出来。” 张诗芸嫣然一笑,神态自若: “胡哥哥,你说什么呢?阿芸听不懂啊。” “后山栽的那株白色的花,现在就拿出来。” 魏鹄的语气看似平淡,但熟悉他的人才明白勤王世子不笑的时候,这才是真的风雨欲来。 张诗芸不以为然,看着他身后站着魏文熙和急红了眼的温落落,以为魏鹄只是走走过场,毕竟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来任何怒气。 “什么花?我没见着啊,一早上我都没去过后山。胡哥哥找错人了吧?” 张诗芸巧笑倩兮,起身想伸手攀到魏鹄身上。 魏鹄忽而扯出一笑,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他上前一步,一手掐过张诗芸的脖子, “你说不说?” 张诗芸这才感受到这个男人压抑的怒火,尖声喊道: “老胡,你疯了。我是张楚捷的妹妹,你敢如此对我?” “那我也告诉你,你若不是张楚捷的妹妹,你早死了。” 最后几个字他故意放慢了声音说出来。 张诗芸听着不寒而栗,她才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魏鹄。 平日只觉他是冷漠的冰山,如今才瞧见他无情的一面。 魏文熙冷眼看着,并不吃惊。 魏鹄再怎么看着像浪荡子,流的也是帝王家的血液,从小浸染的都是帝王家的做派。 如今他没动手杀人,只是为了问出玉骨香的下落,不代表他不敢或是可以被任何人掣肘。 张诗芸也发了狠,冷着声说:“烧了。” “什么?”温落落闻声急了。 魏鹄却是面无表情,只剩一身戾气: “我劝你老老实实拿出来,我没什么耐心。” 张诗芸听罢,眼圈发红,索性一股脑地说道: “呵,你对我没耐心。你给她牵缰绳、拿木炭、亲自端着粥上赶着和人家吃。 “她可好,一大早就有男人给她送东西,还鸿雁传书。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在我面前发狠,你自己问问她心里有没有你?” 魏鹄冷笑一声,张诗芸以为自己的话成功地伤到他,哪个人用了情能置身事外不受伤? 她如今也要魏鹄感受一下爱而不得的滋味,起码此刻她成功牵动了魏鹄的情绪。 哪知道魏鹄张嘴就是四个字:“愚不可及。” 这四个字打在张诗芸的心头,如同千斤重。 张诗芸失神间,张楚捷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见魏鹄压抑着怒气掐着张诗芸的脖颈,就知道张诗芸这是闯了大祸。 “怎么了?”张楚捷拉住魏鹄的手。 “她把玉骨香拔了。”魏鹄冷笑着松开了手,张诗芸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什么?” 昨夜与温落落一同栽下玉骨香时,张楚捷就知道这仅剩的药株有多珍贵。 别的不说,他们想对抗万毒门就必须有玉骨香。 张楚捷在张诗芸面前半蹲下来,耐着性子说: “诗芸,不要任性,拿出来吧。” 张诗芸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你怎么当哥哥的?你宁可相信外人,不问缘由,就来对你妹妹横加指责?” 张楚捷有些语塞,心里也不好受,他自认一直都把报仇放在第一位,没怎么关心过妹妹。 魏文熙倒是直接拆穿张诗芸那装出来的可怜模样: “你鞋底还沾着那附近一块大石上剐蹭下来的青苔,指缝里还有泥垢。” 张诗芸表情瞬间僵硬,看着张楚捷脸色越来越阴沉,只能嘴硬道: “那也不能证明我碰过那什么玉骨香。” “玉骨香的花粉能让人皮肤过敏瘙痒,现在你脸颊、双手应该都有感觉。若不及时吃过敏药,有毁容的风险。” 魏文熙语气平静,像是大夫在说着病情一般。 “什么?”张诗芸大惊,她忽然觉得脸上发烫,也开始有些……痒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指好像也有些发红、肿大。 一想到魏文熙说的毁容,张诗芸吓得一哆嗦,颤抖着说道: “药,给我药,我不要毁容。” 魏文熙居高临下地看她:“玉骨香在哪?” 张诗芸咬紧嘴唇,最终哭丧着脸说: “在东侧茅房后。” 魏文熙、温落落和魏鹄转身就走。 张诗芸上前追:“药呢?我的药。” “坏事做那么多,你就等着毁容吧。” 魏文熙看也不看她,直接出了房间。 张诗芸跑回去拉着张楚捷的手, “哥哥,你去求他们,给我拿药。我不能毁容,绝不能毁容。” 第90章 俯首称臣 张楚捷叹了一口气,他怎会有这么无脑的妹妹啊? 若是会毁容,昨日温落落就不会直接拿着药株回来了。 张诗芸见他叹气,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 “那个贱女人,竟敢诓我?” 张楚捷冷声道: “你若没做亏心事,人家能诓到你吗? “我警告你,老胡不是你能肖想之人,别再针对几位客人了。 “若是扰了报仇之事,我绝不饶你。” 张诗芸扯着嗓子哭起来,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张楚捷身上: “报仇报仇,你一天天就记着报仇。你跟那个疯娘一模一样,家都不要了,就知道去报仇。” 她仍记得娘亲死前每日都疯疯癫癫,一天天把自己关起来研究典籍,就是为了寻找方法报仇。 张楚捷是顺了她的意,也一头扎进报仇的执念里,但是张诗芸却一点都不想报仇,她只想像寻常孩子一般活着。 她已经没有了父亲,不想就连母亲的爱也失去了。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母亲搭进去了不说,连哥哥都搭进去? 她只觉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孤单一人。 直至清脆的巴掌落在她脸上,她都难以相信,哥哥竟会打她? 张楚捷红着眼压低声音说道: “不许你这样说阿娘。” “疯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疯了。” 张诗芸吼了起来,猛地冲出了竹屋。 张楚捷只觉自己像只困兽一般,也许他真的疯了。 他早已被囚在复仇的牢笼里。只有万毒门覆灭,他才能得以解脱。 魏文熙一行人找到了被随意丢弃的玉骨香,温落落抱着植株,如揽孩子在怀的亲娘。 魏文熙因玉骨香一事心存芥蒂,不免出口酸魏鹄: “世子果然招蜂引蝶啊,都归隐山林了,还有女子为你争风吃醋。” 魏鹄有些惭愧,直说: “你就别酸我了,玉骨香之事是我没有安排好。” 魏文熙耸耸肩:“这花要是死了,你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魏鹄低着头,有点像被傅乔被数落一般。 若是勤王得见自家的纨绔儿子被一个女子训得不敢抬头,怕是巴不得马上让这女子进门,替他好好管教管教魏鹄。 魏鹄重新替他们在东荫山东麓另寻隐秘之地栽下玉骨香。 魏文熙看着山坡下的桑田,叹声: “这东荫山物产丰饶,东麓种桑养蚕,南麓还适合培植香料。” 温落落一边栽种玉骨香,一边摸了摸泥土说: “何止呢?这里若是用来做药园,也是极合适。” 李立清接茬:“柳夫人有所不知,这山在江东可是有名的福报山,据说龙脉就卧在此山下,山中有灵气,养什么都极好。” 魏文熙笑了笑,瞥向魏鹄: “你倒是会挑。” 魏鹄当初占山建寨的时候,怕着若是抢了荒山,一行人都得挨饿,便仗着武力高强,冬季山上巡逻又少,强占了东荫山。 他听到魏文熙如此说的时候,脸上带着些得意。 不曾想,魏文熙并不是要夸他,反而开口问道: “这里有桑园,估计是有人包下了山头。不知东荫山属何人?” “据说是山契在神秘人之手,但是栽种权是在裴家。” 李立清在江东可谓半个百晓生,这种问题自然也能答上。 “裴家?”魏文熙沉吟道。 东荫山竟是裴家的属地? 她想起裴舟夫妇见到柳明臣时恭敬客气的样子,那模样与其说是见了朋友,更像是见了主顾。 路上听闻了许多次神秘人的产业,加上柳明臣书房里价值连城的书画,莫非…… 这是柳明臣的产业? 若是如此,那这个男人可算得上是富可敌国。 魏文熙对着魏鹄不客气道: “你这是抢占他人产业啊。马上开春,要张罗着养蚕了,多是事忙,你怎打算?” 魏鹄有些心虚,他当时抢占东荫山时,并未想到会耽搁如此久。 他虽派人出面去收集了一些堤坝贪案的线索,但却也未能抓到其命脉。 究其原因,还是河道总督万方和布政使徐良在江东势力太大了。 他若是出面彻查,怕是把父亲牵扯进来,到时候他们一直保持的平衡局面就会被打破。 若是由他来打破,便会授人话柄,他才寄希望于柳明臣。 他直言说:“还未想好,丢一季蚕丝应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 魏文熙打断他的话: “你就是想着商人重利好欺负?但今年江东水灾祸及百姓,若是伤到商贾根基,怕是官府会找由头清山,到时候你定不敢暴露,又庇护得了何人? “再者,你若是让黑虎寨的人暴力顽抗,你以勤王世子的身份,顶多算是玩了一场山匪游戏,是不用受责罚,手下人该如何?” 魏鹄拧眉沉思,他的身份确实是掣肘,如今被魏文熙问得哑口无言,气势也弱了几分: “冤情未平,外人不能进山,我们不能下山,那依你看该如何?” 魏文熙深深地吐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很简单。你们既然占了山头,就帮忙种桑养蚕。” “我们种桑养蚕?”魏鹄显然是没有料到魏文熙会提此建议: “那,那岂不是给裴家做嫁衣?” 魏文熙劈头盖脸地说道: “你这是短视!只有你们好好种桑养蚕,才能让裴家安心,不去告官,自然也能为案情平反争取时间。” 魏鹄苦笑道:“要教会一群工人种桑养蚕不是易事,待会有了闪失,怕是商贾还会反过来怪罪我们。” 魏文熙摇摇头:“不能让工人去。” 李立清也起了好奇心,站在山匪的角度该如何破局。 “那柳夫人认为该谁去种桑养蚕?总不能招一批蚕工上山吧?” “让那些孩子去。”魏文熙斩钉截铁地说道。 “孩子?”魏鹄和李立清同样不解,孩童能做什么? 魏文熙叹了口气解释道: “这些工人尚且有一门手艺,但这些孩童没有。 “你今日能庇护他们,他日倘若案情平反,山头总要交还,到时候这些孩子如何安置? “倒不如让他们先学养蚕,起码有个谋生的本事,做出成绩来,也好与裴家交涉得个去处。” 魏文熙的提议让魏鹄和李立清都愣住了。 她的这一算计是把危机化为转机,利用这段时间为这些流离失所的孩童找个安身立命的工作,才是真正为他们的未来着想。 魏鹄心中除了对魏文熙的赞赏,更多是自愧不如。 他自诩勤王世子,也处理过些繁琐政务,但仍未能及面前女子想得深远。 而且看她这从容不迫的气度,丝毫未有胆怯和犹疑,反而比他更像是当政处事之人。 若他知道魏文熙处理这些事务已有十年,经验比他多出数百倍有余,便不会觉得惊讶了。 他此刻是真心羡慕柳明臣。 人人都想娶个安定后院的贤妻,殊不知这样能言善谏的女子才是真正的贤内助。 不! 若是把魏文熙看成是贤内助,只怕是男人不配。 换成他,愿意做魏文熙的助力,对她俯首称臣。 第91章 离奇失踪 被魏鹄惦记的柳明臣打了一个大喷嚏。 他一大早便到了江东府衙,寻到知府蒋丰询问情况。 蒋丰得知他是皇上派来帮忙调查失踪案的京官,马上大吐苦水: “柳大人,你来得正好。江东今日出了失踪大案,把我愁得可是脑门都白了。” 柳明臣打量蒋丰,这人身材壮实,看着敦厚老实,实则眉目里藏着精光。 果然是江东之人。 不论是官,还是商贾,都处处透着算计。 他喝着茶笑道: “寻常失踪案怕是惊动不了蒋大人?这些失踪之人都是非富即贵?” 蒋丰满脸苦相,倒也没有推诿: “柳大人这话可折煞我了。不过失踪者确实都是有名商户的子女,现在这些商贾天天找我施压,我连觉睡不好啊。” 在江东商贾比官可重要多了,尤其是商会的影响力更是远超府衙。 若是当地商贾对一个官有所不满,小则架空,大则罢免。 如今失踪案牵扯到商户子女,也难怪这个蒋大人焦头烂额。 但是敢绑架或者掳走这些商贾子女,对方也是老虎嘴上拔毛。 柳明臣沉吟片刻道: “大人可有派人彻查此事?” “查呀,敢不查吗?就是什么都没查到啊。” 蒋丰哭丧着脸,开始跟柳明臣讲述案情。 当地商会会长之子赵桐兴办了一个青济会,吸纳了一群同为商贾之家的青年才俊,每每探讨的都是江东未来行商走向,在青年商贾中一直很有影响力。 半月前,赵桐牵头包了一艘画舫,邀请了青济会中六名核心成员泛舟湖上。 这种宴会也不是第一次,之前都是天黑前就散场了。 只是,这一次直到第二日天亮,画舫上的人都未归。 不仅如此,家人派人去寻时,竟发现整艘画舫在沧澜江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柳明臣提出疑问: “说是消失,有无可能是他们乘着画舫摆渡到了上下游?” 毕竟画舫本身也是行船工具,不太可能连人带船在江上消失。 蒋丰叹了一口气: “我已派人在沧澜江上下每个能停靠的船舶点都问过了,甚至连画舫行进速度去不到的地方都问了,就是没有这艘画舫的踪迹。 “我们后来还派船巡过江,莫说是人,连画舫都看不见。” 柳明臣摸摸下巴,那便奇了。 两层楼高的画舫行进速度本身就不快,既没有停泊,也没有在江面出现。 他接着问:“有无可能沉船了?” 蒋丰摇摇头: “那段时间汛期已经过了,江面水量不大,本来载着这么大的画舫就是勉强,哪怕船底出了窟窿,整艘船沉了,在江上也能看出来。 “可是现在连影都没了。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柳明臣也觉得诧异,按说船上的人没了容易,这么大艘船要在如此环境下彻底消失,确实并非易事。 “那倒是奇了,这条江还会吃人不成?” 柳明臣叹了一声,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到沧澜江看看才能定夺。 堤坝案、画舫案都与沧澜江有关。 衙门离江边不远,柳明臣和蒋丰便步行过去。 柳明臣沿路看到有些乞丐跪着乞讨,但官差并未安置,反而是把他们都赶走了。 他不解地问:“我听闻今年江东汛情严重,不少人流离失所,为何如今官差赶人?” 蒋丰叹了一声:“还不是为了迎花节嘛?” 柳明臣顿足细问:“乞丐与迎花节有所关系?” “柳大人有所不知。江东迎花节不仅是传统节日,更是全国商贾都会过来的时候,今年更不必说,多少大人物都会来游历?” 柳明臣眉头微蹙:“所以是担心乞丐影响市仪?” 蒋丰无奈一笑:“人靠衣裳马靠鞍,江东商贾之地尤其注重这些。” “那不能将他们妥善安置到一处?” 蒋丰露出一种柳明臣在说笑话的表情: “哪里安置得过来?乞丐如此之多,江东物价、地价都高,官府那微薄的俸银都不够自己开销,钱全在那些富商手里。 “让这些乞丐进山,他们又不愿意,非要在城里挤,说是乞讨还能得些钱买食物,上山就得饿死。” 柳明臣默了默:“都说江东是鱼米之乡,看来这些鱼米都得有些身份才能吃上。” 蒋丰则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 “拜高踩地搁哪儿都如此。” 也是,京城日子看着安逸,贫民都能得到安置,可不是因为吃了各省府赋税的红利? 换个地方,底层生活得就如蝼蚁一般。 柳明臣深刻地感受到,商也许能让国家繁盛,但没法让所有人都过上好的生活。仕亦如此。 真正的治国之策,也许在于如何安置人民,让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地活下去。 柳明臣走在江东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只是那人面目呆滞地在街上走,完全没有了之前所见那般纨绔意气。 卢煜恒明明看到他了,眼睛中却没有一丝情绪,仿佛遭了什么大的变故一般,先前跟着他的那女子也不见人影。 柳明臣不禁觉得奇怪,这卢煜恒上哪儿都呼朋唤友,更是与裴子瞻交好,两人没有狼狈为奸就算了,如今竟像个行尸走肉的丧门星。 第92章 竟敢闯山寨? 柳明臣没有管卢煜恒,只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这人走路姿势十分古怪,手脚仿佛不怎么协调,好像街上随便一个东西就能把他绊倒。 也许是刚来江东就见过卢煜恒,两人还吵了一架,如今便更觉怪异。 柳明臣和蒋丰来到画舫驶出的岸边。 这数日江风很大,乘画舫出游的人甚少, 按理说这么一大艘画舫在江上,相当惹眼才对。 但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极目远眺,不远处还能依稀看到冲溃的堤坝的影子,隔着一层水雾像一头受伤的巨兽就这么卧在那儿。 柳明臣开口问: “据传这次江东水灾严重就是因为堤坝冲溃了?” 蒋丰皱着眉头说道: “可不是嘛。那些黑心工人,收了那么多钱,结果建堤坝的时候偷工减料。 “今年就是依仗堤坝,官府疏于防洪才招致如今惨象。” 柳明臣有心为工人平反,便故意向蒋丰套话: “堤坝一事究竟是何情况?我还听说事后还有工人闹事。” 蒋丰愤愤不平: “都是一个叫奚瑞的金工头子害的。他从官府那里接了堤坝工程,找了金工修堤坝。 “本来工钱是照工期发的,但今年汛期提前,上头让他赶工。他让布政使把工钱先给了他,好让底下的金工加班加点地赶工。 “结果,完工之后,他就跑了,还只发了前期的钱。金工们到衙门闹事,便派了衙差去捉拿奚瑞,却发现他死在江里了,钱也没追回来。 柳明臣疑惑道:“这种情况是不是能上报朝廷,把工人款项结了?” 蒋丰接着道:“是打算这么处理的,本来布政使好心,还想预批一下明年的款项补上这个窟窿,让大家拿上钱过年。 “款还没下来,这洪水就来了,堤坝一下子冲垮了,江东还受了灾。河道总督大发雷霆,无论如何都不肯批这笔钱,要是金工再敢闹事,就把人都给抓了去。 “听说那些金工都当了流寇去了。可是,你说这件事官府有什么错?还不是那个姓奚的畜生害的?” 柳明臣想了想,确实从外人的角度看,官府和工人都没有错。 一切都是那个金工头子奚瑞的问题,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那奚瑞的钱去哪了?” 蒋丰咂摸着嘴:“对啊,我也想不通。这个奚瑞的家我们翻来覆去搜了很多遍,甚至连地砖都掀了,就是找不到那些银两。银号里也没登记着,他的老婆孩子也不像有钱的样子,真是怪了。” 奚瑞离奇死亡,钱却不翼而飞。 后来堤坝更是被冲溃,说明堤坝用料也不正。 正常修堤坝,哪怕是赶工,也不会出现冲溃的迹象,定是其中还偷工减料了。 那负责验收的人呢? 是真没看出来,还是…… 趁机谋财? 一切都推到死人身上,也太不正常了。 柳明臣忽然问道:“除青济会失踪的六人外,我怎听说江东还有人口失踪?” 蒋丰一脸疑惑:“大人听说的想必是东荫山黑虎寨吃人传闻吧?” 柳明臣眼眸一转,故意问道:“传闻可属实?” 蒋丰摸了摸蒜鼻:“我也不好说,之前巡山的人都靠近不了黑虎寨。” 柳明臣又问:“那这黑虎寨又是何来头?” “这黑虎寨啊,就是那些讨不到工钱的工人上山为寇。” 蒋丰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本来啊,官府都打算派人剿匪了,这不是出了青济会的事,人手都被派去巡江了嘛,自然就顾不上那黑虎寨。” 柳明臣点点头,忽而朝着堤坝那边一指: “我们到堤坝那边看看吧。” 蒋丰神色一顿,柳明臣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便开口问: “蒋大人不方便过去?” 蒋丰迟疑片刻说道: “是河道总督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柳明臣狐疑道:“你我都不许靠近?” 蒋丰支支吾吾地说:“河道总督可是正二品官员。” 言下之意,就是柳明臣官不够大,不要生事。 柳明臣微微一笑,上一个想要用官职压他的人,后来被革职了。 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东荫山上,魏鹄已经下山买回了蚕苗,还请了一位蚕农回来教授养蚕缫丝。 李彦正带着孩子们一起在桑田里面学。 有李彦带队,那些性格活泼的孩子也能坐下分不同期的桑叶,喂养蚕宝宝。 更别提孩子本来天性好奇心就强,如今看着那白白胖胖的蚕宝宝更是激发了保护欲。 一个两个都待在桑田里不愿意出来。 李立清见状都忍不住夸,“柳夫人果然机敏。” 旁边温落落挽住魏文熙的胳膊答道: “那当然,我熙儿就是聪明绝顶。” 魏文熙看着山下的光景,一切都如她计划般发展。 她想做的不只是安顿这些孩子,更是看上了东荫山的环境。 裴舟的桑园只占山头的一隅,若是南麓能让她做香料园, 到时候不仅是收容了之前救下的盲妓,还能让她们和这些孩子相互依靠,更能有裴舟在背后作为庇护,至少是个好的归宿。 而且她还想趁机试探,看看柳明臣到底是不是东荫山的所有者。 如果是的话,那她是真的对这位枕边人刮目相看。 竟是能把这么一个秘密藏到现在。 呵…… 魏文熙怀着满腹打算满意一笑,这笑容落入了魏鹄眼里,掠起一片惊鸿。 魏鹄正愣神呢,背后却有人来找。 来人怯生生地说道: “大当家,山寨里来了外人。” “哦?”魏鹄一挑眉,寻常人可是进不了黑虎寨,他就是黑虎寨地保护神。 哪怕是傅乔半夜进山寨,他也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毕竟他并没有真的把魏文熙当作人质扣留。 他赶在众人前头,倒要看看来的是何方神圣。 山寨空地处一众拿着锤子、铁镐的金工与来人对峙着,站在最前头的是扛着硕大打铁锤的张楚捷。 双方无声地对峙着,来人却眉眸一斜,显出些许不屑之姿。 来人正是裴子瞻,他今日穿着一身黑衣,上头还绣着一头猛虎,显得人极刚劲,只是配着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个真小人。 第93章 我是人渣!我买凶杀人! 裴子瞻斜着眼看着山寨里的人,看着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凶悍的寇匪,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他此前在坊间听闻黑虎寨的可怕,再加上裴舟曾经雇打手上山也无功而返,才决定纵马上山。 此行是为了找到真正的凶徒对付柳明臣,他要的绝非等闲山贼之辈。 裴子瞻冲破拦山关卡之时,魏鹄正在桑园安排事务。 此番听说来人是用人来垫背,生生冲破了山前的陷阱,魏鹄脸色不虞地走了过来。 他甚至打算若是官兵上来,都不打算留活口,否则黑虎寨的底细一泄露,只怕清山进程会加快。 魏鹄回到寨中,打量着不可一世地骑着马睥睨众人的裴子瞻。 怎么来的是这么一个弱鸡? 裴子瞻同样也打量着魏鹄,怎么大当家竟是一个玉面郎君? 难道黑虎寨真的虚有其表? 那裴舟派来的人又是如何被打退的? 魏鹄挥过手掌,朝裴子瞻骑马方向一劈。 掌风凌厉,黑色的骏马被掀翻。 裴子瞻也应声倒地。 但他并不恼,反而觉得这还差不多,不然他就白来了。 “来者何人?”魏鹄居高临下地问他。 裴子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来与你谈个交易。” 魏鹄俊眉一挑,痞相尽显,伸手轻挑裴子瞻的下巴: “哦?我怕你没资格。” 裴子瞻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推开魏鹄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 “现在有资格没有?” 魏鹄轻呵一声:“你想要干嘛?” 裴子瞻冷哼一声,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眸光冷峻,杀气尽显: “帮我杀个人!” 周围的人听后都倒抽一口气,这年轻小伙子看着眉清目秀,居然敢闯到山寨来买凶杀人? 真是个狠人啊。 魏鹄觉得好笑,这人说他狠吧,他自己又没真本事,就知道仗着钱行凶。 不过,这也符合江东的风格,花钱买人命,很合理。 只不过,这不符合魏鹄的风格。 这么多年来还没人敢把他当枪使的。 他忍着笑意问道:“杀谁?” “柳明臣!”裴子瞻咬牙切齿道。 魏鹄闻言俊眉一挑,有趣。 不远处树林里,一道冰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裴子瞻。 午时刚过,江东集市人头攒动,不少外来客雇了马车刚到溪桥。 这几日,江东人为了生意,集市上的小摊就没休息过,连午夜都迎着客,别提现在大中午的挤满了人。 那些大酒楼、珠宝行、古董店更是踏破门槛。 江东乃是魏国所有行商中转站,以溪桥尤甚,在此能淘到既实惠又罕见的货物…… 只要你有一双慧眼。 熙攘的集市中,忽而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 一位挺拔的少年戴着半遮面的狐狸面具骑马而来。 马儿来到集市便行得慢了,大家的视线都看向玉面少年, 还有人猜测是江东府衙安排的表演,都在期待着什么。 魏鹄微微一笑,这确实是一场表演。 马鞍上牵着粗绳,粗绳后头竟用麻袋绑着一个人拖行在地。 麻袋里的人面目狰狞,嘴巴被布条堵上,身上竟然一丝不挂。 也幸好麻袋替他挡了不少,只露出白花花的胸膛,只是那上面还写了字。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眼尖,把那人身上的字都读了出来: “我是人渣!我买凶杀人!” 这句话被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就传遍了江东的大街小巷。 众人都纷纷细看,那买凶杀人的人渣到底是谁? 集市中顿时调笑声夹杂着议论声传来。 更有酒楼里正喝茶的贵公子一眼看下来,惊得喊出声来: “咦?那不是裴子瞻吗?” 这声音落入沸腾的议论声中,又引起了新的一波更猛烈的嘲笑声。 如今江东人人都皆知裴子瞻是个人渣,想要买凶杀人。 风波中心的裴子瞻此刻羞愤欲死,双眼通红地想要杀了骑马的男人。 本来两人在黑虎寨谈得好好的,那人收了他的银票,却忽然出手, 把他绑了起来,还在他身上写了侮辱的话语。 如今竟还敢拖他来游街,誓要让他颜面扫地。 他裴子瞻是何人? 堂堂江东裴家二公子,到处都是熟人,哪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这些寇匪自己占山为匪,还妄想当正义侠客。 收了钱,反害雇主,不讲道义! 他发誓今日必要血洗东荫山! 将这个骑着他的马羞辱他的男人放到油锅烹炸! 骑着马的魏鹄感到十分快意,慢悠悠地在集市绕了一大圈,让这个裴子瞻远近闻名之后,才策马到裴府门外,将马鞍上的缰绳割去。 绳子一松,束紧麻袋的绳结也散开了,裴子瞻就这么赤条条地躺在裴家门前,嘴里呜呜作响。 裴家门房见状,马上出来将裴子瞻救了回府。 整个裴府上下都看着裴子瞻狼狈地被带进房内。 周氏闻声赶来,裴子瞻正在随从的帮助下沐浴更衣,身上本来写着字的皮服如今擦得通红。 “子瞻,这是发生何事了啊?” 裴子瞻满目猩红地坐在桌前,捏着水杯的手都气得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怒发冲冠。 周氏见状也不好多问,只好转而安慰道: “子瞻,先吃点东西,别气坏了身子。” 厨房的暖粥刚端上桌,裴子瞻瞥见丫鬟偷偷看他的眼神,想起自己所受的羞辱,便端起那碗稀粥朝丫鬟身上砸去: “滚!都给我滚!” 此时,裴琴琴从走廊走来,不忘出言奚落: “裴子瞻,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竟然还到山贼窝里买凶杀人?还被反咬一口,带到闹市游街,裴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之前她倒贴柳明臣一事被裴舟罚了一年月钱,还得禁足三个月,还得连迎花节都参加不了。 如今裴舟做的蠢事倒是比她更甚,她的闺中密友都对她冷嘲热讽,还说要来裴家看看她这位胞兄的脸皮是不是如城墙厚。 她从来都是众人眼中的娇俏美人,高不可攀,现在却是谁都能下她的脸面。 而这一切都怪裴子瞻所赐。 第94章 吓人 裴子瞻怒目圆睁,伸手去掐裴琴琴的脖子,不顾她的惨叫,把她的脑袋按在桌上: “还不是你这个没脑子的女人非要去招惹柳明臣?!” 裴琴琴手脚并用地打他,却挣脱不开: “你别血口喷人。请他回来的又不是我,是裴舟。 “你有种就去跟裴舟叫板,在后院拿我撒气有什么用!” 周氏也帮忙拉开裴子瞻,如今家里儿女都因为柳明臣吃了哑巴亏,原想着能上京当贵妇人,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现在还在后院内讧,怎么了得? 两人话音刚落,裴舟就出现在房门口,怒喝一声:“放肆!” 对于二房这两个无脑的弟妹,他容忍已久,没想到两人竟不顾家族脸面,一再做些荒唐事。 裴子瞻瞪视着裴舟,白日被羞辱的羞愤加上长期被裴舟所压制的怨恨彻底爆发出来。 他竟敢出声与裴舟对吼: “你凭什么这样吼我?你以为你是谁?” 裴舟冷笑一声: “哼,我没资格吼你,是吧? “这么多年来你吃用都是裴家的,除了顶着裴家二少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给家里做过什么好事?” 裴子瞻握紧拳头: “这些年来,你一直瞧不起我。家里的产业你有给过我半分吗? “明明是自己握着家中产业,还有脸来指责我吃用裴家的!” 周氏上前拉裴子瞻:“别说了,儿啊,别再说了。” 要是得罪了裴舟,他们一家可就完了。 裴舟轻呵一声:“是谁一年做垮了二十间铺子?如今还反过来说我霸占家业不给你了?来人,把二少关禁闭一个月。” 裴家护院纷纷上前。 裴子瞻不服:“你又不是我爹,凭什么把我关禁闭?我爹要是还在世,轮得到你罚我?” 裴舟只觉得他不可理喻,转身就走。 怒吼过后,他见裴舟竟不理他,握紧拳头就朝裴舟的方向冲去。 护院们拦住他。 管家大喝:“放肆,竟敢对家主动手!” 裴子瞻推开护院,冲出裴家大门。 看着人跑走,郑婉瑜问裴舟: “要不要派人跟着?我怕他气急了会做傻事。” 裴舟摆摆手:“莫要管他。” 这几日裴琴琴和裴子瞻一直在生事,把他气得是太阳穴直跳。 他从前就知道二房这两个孩子奇葩,没想到这几日竟是把奇葩之力全部释放出来。 哪怕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也有些接受不了。 他心里纳闷了,为何这两人非要对柳明臣各种发难? 柳明臣坐拥东荫山头,如今桑园又被占了,裴舟算是欠他很大一个人情了, 还要被二房这两个孩子搞得他里外不是人。 若是他日柳明臣收回东荫山的经营权,那真是得不偿失。 裴舟叹了口气,还得想办法笼络好柳明臣。 是夜,柳明臣穿着夜行衣独自来到被冲垮的堤坝旁。 白天,他听从蒋丰的话,没有靠近堤坝,转而去市井调查关于青济会的事情,得到了一些有趣的传闻。 传闻中,商会会长赵胜,也就是青济会赵桐的父亲,与河道总督万方交好。 但是,赵桐本人似乎对万方很有意见,甚至联合青济会抵制万方。 而个中缘由柳明臣并未打探出来,这也让他觉得不便,若是在京城,此事只要问一问闻西陵就能知道。 他苦笑道,外来的和尚也不好念经啊。 晚上,他决定亲自到堤坝看一看,毕竟工人们就是因为堤坝被逼上东荫山,要翻案必定得从堤坝入手。 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没准画舫一案也与堤坝有关。 整个江面都搜过了,唯独堤坝处不让外人靠近。 柳明臣摸清楚了值班守卫的巡逻时间, 趁着守卫交班空档,他朝堤坝方向潜行。 今夜无月,黑暗笼罩了一切,反而成了柳明臣的助力。 他踏上了堤坝,看着前方堤坝被冲溃的缺口,不难想象当时的水势有多大,甚至都能感受到滔天的浪声回荡在耳边。 来到缺口前,他顺着缺口而下,手指碾过缺口的沙土,竟是质脆的赤金砂。 这种砂石一碾就碎,谁会用这种砂来修建堤坝? 如此看来,江东水灾不仅仅是天灾,更有人为的成分在里面。 若是用了好的砂石,建好了堤坝,自然就能避免这场大灾。 他摸着堤坝的建筑工事,来到了滩底,基本可以确定在施工过程中没有任何问题,完全是砂石质量引起的溃堤。 金工头子奚瑞竟然敢用这样的砂石造堤? 他丝毫不担心验收不通过吗? 还是说,他只是整个利益链条中的一环呢? 从河道总督提议修筑堤坝,布政使拨款项,奚瑞承包工程、偷换原材料,再之后便是奚瑞预支款项和离奇死亡,这里面恐怕奚瑞只是最底层用来定罪的一条小鱼。 真正的大鳄还藏在幕后。 柳明臣目光变得犀利,因为官员的贪贿造成生灵涂炭,他无法容忍。 就在他取下堤坝一角作为证据,要沿着缺口往上爬之际,忽而瞥到堤岸一角被一块大石堵住。 为何如此? 那大石足足有七八人围抱之巨, 他心中忽然划过一道闪念,如此大的山洞,莫非那艘消失的画舫就是在此? 他定睛一看,那山洞堤岸洞口所在之处就在值班营帐之下。 只有从营帐从往下牵绳攀援下落才可以到达,若是在别处下来,怕是一下就被湍急的江水冲走。 柳明臣目测从此缺口游到洞口的可能性,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前在地道的经历也让他有些后怕,为了魏文熙也好,他得惜命。 兴许是他想得过于专注,忽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吓得松手掉进水中。 “柳卿,需要帮忙吗?”傅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差点没把柳明臣吓死。 这位暗卫还真是神出鬼没。 原来魏文熙之前所说的需要帮忙随时喊傅乔是这个意思。 柳明臣眼眉一抽,我真是谢谢你。 第95章 表明身份 傅乔见吓到了柳明臣,心情大好,此番他是故意收敛了气息接近,就想看看会不会被发现。 从柳明臣的反应来看,他的功夫应是又有了长进。 柳明臣轻声问道:“你为何在此?” “见姐夫你避过侍卫一路过来,我不便声张,如今见你迟迟未上来,便下来寻你。” 傅乔丝毫不掩饰面上的笑意: “姐夫是否要到那洞口去?我帮你引开值班之人。” 柳明臣点点头:“那便有劳你了。” 其实,傅乔是看他一个人在堤下良久未回,又想到此前从魏文熙处得知柳明臣怕水。 他担心此时柳明臣若是不慎落水,他会被宫主怪罪。 两人飞身上堤坝,不久后便看见傅乔假装酒醉的途人硬闯河道总督设下的关卡。 巡逻官兵上前拦阻,却被傅乔一下子撂倒。 增援马上从营帐出来。 直至营帐中无人,傅乔才安安稳稳地与他们“周旋”。 柳明臣借此机会从营帐处系绳去到堤坝底部。 他催动内力,稍稍移开了大石。 果不其然,里面藏着一个很大的山窟。 山窟入口有多处踩踏痕迹,还有沉船木刮过的痕迹。 山窟内不见有船,也不见有人,柳明臣唯恐漏掉一点线索,点亮了火折子入内细细搜索。 他在山窟内的石头边上发现一些细碎的木屑,还有一些残破的布料。 以布料的纹饰来看,应是装饰画舫两舷的布条。 他的心一沉,怕是河道总督派人把画舫引到山洞中拆了,而青济会那六个人目前还不知是生是死。 可是,倘若河道总督已经布防,青济会的画舫又怎么会驶入堤坝区域? 除非…… 他们就是要借机靠近堤坝。 从岸上走不通,便从水路通过。 他们是看准了官府之人也不敢公然击沉画舫才行此道。 殊不知,他们先前用画舫集会踩点时,已被河道总督万方发现。 此山窟怕是故意诱他们过来而布下的陷阱。 如此看来,青济会之所以针对河道总督,极可能是因为他们也怀疑堤坝被冲溃实则人为。 万方又碍于青济会之人都是商会中人的子女,无法下手,只好用此方式让他们“失踪”。 这么推算下来,这六个年轻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柳明臣刚要退出洞窟,便听到点燃引线的声音。 片刻之间,山窟轰然倒塌,连同外面的半截堤坝也一道被火药炸毁。 被沙石裹入江水的刹那,柳明臣仿佛听到有沙哑的男声说道: “你如此聪明,那就葬身河底!”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万方之前用山洞把青济会的人骗进来,如今又是把他也骗了。 轰隆声不绝于耳! 本来应付着官兵的傅乔这才发现万方早已黄雀在后,在看到他引开官兵、柳明臣进入山窟之时,万方引爆了埋在堤岸的火药。 整个堤岸全部被炸毁,被河水冲溃的堤坝直接碎成大大小小的石块落入江中。 随着江流隐没于凡尘。 同样被江流卷走的,还有身处山窟内的柳明臣。 柳明臣被爆炸所波及,只觉头脑一沉, 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带着他的身体裹着山土一并落入江中。 万方站在堤岸暗处,看着傅乔露出嗜血的微笑,赤裸裸地挑衅着他。 傅乔连忙用轻功踩着树枝离开。 “救人!” 黑暗中传来他的嘶吼声。 影宫前来江东的暗卫马上全体出动,沿岸搜索。 傅乔心头一紧,他和宫主都只认为无非是对付一个贪官,万没料到这个贪官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这完全是不把皇权放在眼内的恶霸行为! 傅乔半刻没敢耽误,在影宫的人极力搜救之时,他亲自上了东荫山。 午夜时分,山寨中人早已睡下。 魏文熙听到异动睁眼起床,她一整晚都有些心神不宁,直到现在傅乔半夜过来,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好了,出事了。 魏文熙走出竹屋之时,一道黑影在她面前落下,傅乔半跪在地,简要地说了事情经过。 本来面无表情的魏文熙听到柳明臣被剧烈爆炸卷进沧澜江后,眉头紧锁,眼神冷得能杀人。 “小人保护不力,请宫主恕罪。” 傅乔深深地低头,不敢看魏文熙一眼。 魏文熙深吸了一口气,双臂紧紧地挽在胸前,眼中的杀意丝毫没有掩饰。 此时,魏鹄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明显是听到响动之后出来查看。 他对上魏文熙盛怒的双眸,微微退了一步,而后才上前: “怎么了?” 魏文熙语气冰冷:“万方动手了,下山!” 魏鹄讶然,他知道堤坝案也许与江东大鳄有关,但未想到万方竟敢对京中来的权臣直接动手。 此前,他就是因为忌惮万方的势力,才想让柳明臣出手惩治,如今竟是把柳明臣送入了险境。 魏鹄不敢推诿,但他也不敢贸然下山。 张楚捷经常私自行动,黑虎寨里若是无人坐镇,一旦有官兵上山,只怕山寨众人只能束手就擒。 魏文熙此时不想多花唇舌去劝,无论魏鹄答应不答应,她都会下山。 只是盘算着魏鹄在江东也算是一票势力,才出言提点道: “如今万方已然出手,堤坝已经炸毁。下一步就是清山,到时候必不是你一人能阻挡。他们能炸堤,就能把东荫山夷为平地。 “现在只能与他们抢时间,否则东荫山上的人不出三日全都得死。” 魏文熙的话让魏鹄心惊,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守山两个月,就能一直守下去, 根本没想过万方没动东荫山,不是他不敢动,而是要等堤坝冲溃的风头先过去,把民怨转移到东荫山的工人身上,再借着迎花节安保为由,一举杀掉众人。 魏鹄一时心中也有些无主,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依靠魏文熙,直接问: “那现在该如何?那么多人一起迁山,只怕会引起骚动,一下山就会被官府一网打尽。” 魏文熙摇摇头: “不迁山。你随我下山,一同彻查。山上众人先留守,我派人留下传信,一定要在万方清山之前,把他扳倒。” 魏鹄听到她说派人留下之时,便有些疑惑: “你到底是……” 魏文熙没有纠结太多,直言道: “你是重情义之人,希望你能保守秘密,不要泄露我的身份。 她顿了顿才说道:“我乃影宫宫主。” 第96章 小舟 魏鹄一怔,什么?影宫宫主竟然是面前这个女子? 那可是京中,乃至魏国都最顶尖的情报机构,竟是由她来掌管。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魏文熙发号施令之时让人如此信服,考虑问题的时候总比旁人周全, 原来那并不是天赋异禀,而是无数经验积累下来的能力。 本来他也有私心,并不想影宫渗透到江东,不愿意让任何杀人组织隐藏在江东之内,成为对江东的一份威胁。 但如果影宫的掌权者是面前这位女子,他觉得自己并不排斥影宫的到来。 至少比起那些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的权臣,魏文熙更为关心普通人的幸福和安危。 她就像一束光亮照破了权力和财富的泥泞,让人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白骨累累。 她让魏鹄看到了理想的世界,也让魏鹄心甘情愿地臣服。 魏鹄呐呐道:“那全听你的安排。” 竹屋中,温落落和李立清都听到了响动。 两人出门一看,只见魏文熙脸色不虞,和魏鹄商讨着什么。 “熙儿,发生何事了?” 温落落从未在魏文熙脸上看过如此神色,以往她都淡然自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如今的魏文熙似是有些狼狈,还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我有事要先下山一趟,大当家也随我同去。” 魏文熙交代了一句,就想离开了。 李立清却把她拦住: “是柳卿出了什么事吗?” 魏文熙没有瞒他,直接点头。 李立清没多想,马上说: “那我随你们同去。你们夫妻救了我的命,出了事情我得去罩着你们。” 他担心温落落一人留在山寨里会被欺负,转身看温落落: “温大夫,你也一起下山吧。” 温落落有些迟疑: “我是有心同去。但是玉骨香得有人看着……” 她听说魏文熙要下山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跟着一起帮忙,但又放心不下玉骨香。 她怕自己离了山,张诗芸再有意毁掉玉骨香,她的念想就毁了。 李立清当即说道: “不如让阿彦把玉骨香移到桑园,让他帮忙守着。 “阿彦为人你可以放心,他绝对会安排妥当的。” 温落落对教书先生李彦印象也是极好的。 他一个人能管理那么多孩子,现在还领着孩子到桑园帮忙,事情安排得杂而不乱,是个有手腕的人才。 温落落点点头,又对魏鹄说道: “有劳大当家嘱咐李先生一句,事出紧急,落落也与熙儿一同下山。 “玉骨香暂时有劳李先生帮忙照看,不日便归来答谢。” 魏鹄摇摇头,张诗芸一事让他对温落落也有些歉疚: “温大夫,不用客气。黑虎寨自当护好玉骨香。” 不出一刻钟,事情全部安排妥当,傅乔在前头开路,魏文熙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往堤坝处。 许是心里有事,魏文熙的眼皮跳个不停,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静谧的夜被一声轰隆巨响炸开,两旁的山体都有所震动。 沧澜江上激起百米水花,山体崩落之处,一切都被卷入江中。 这一声响像是标志着长久以来沧澜江的平静被打破了。 柳明臣在落水前被山石砸到前额,昏沉间入目的只有怒吼的江水。 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心中的梦魇已经散了, 如今他意识模糊地在水面浮沉,心中、眼前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哪怕周围全是墨色一般的江水,他都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心中有自己的水中月啊。 沧澜江气势滔滔,他在江中宛如一朵浮萍。 飘摇,飘摇…… 任何人力在自然面前都无比渺小,何况他被砸得头脑发懵,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更别说自己的手脚。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戳他的头。 艰难地睁开眼,夜色依然如瀑,身上仍被江水裹挟着,视线模糊之处隐约能看到船蒿一般的东西。 他伸出手,拼命抓住那救命稻草…… 身体被抽离出水面之际,他躺着大口大口呼吸, 视线这才缓缓聚焦,又发现入目之色都被血色染红。 “你额头伤得很严重,得赶紧靠岸止血。” 这道声音柳明臣感觉自己听过。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面前的人脸上, 长须白发,戴着蓑帽…… 眼前无数重影,却无法整合到一起,柳明臣努力地辨认,那仿佛是渡口摆渡送他们的老人家, 也是魏文熙的师父。 裴息宁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命大,回趟家就还能捡着一个。” 自从魏文熙进江东之后,裴息宁就知道肯定要在江东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堤坝一事,他也有耳闻,自然对万方的心狠手辣有些了解。 若是魏文熙一行人对上万方,恐怕会吃亏。 也许是早有预感,沧澜江的平静即将被打破,他最近都徘徊在江上,远远地注视着那破堤。 今日才能在堤坝被炸之后,偶然救起柳明臣。 事实上,所有偶然都是必然。 所有的命运交织都开始汇合。 马蹄都快踏飞起来了。 魏文熙紧抿着双唇,一路策马扬鞭往堤坝方向赶。 温落落从未见过她如此心急,想必是柳明臣出了大事。 有傅乔开路,他们还是行了半个时辰才到沧澜江边。 堤坝毁落的扬尘似乎还留在空气中。 他们翻身下马,赶到江边看着湍急的江流,今夜竟是又洪水滔滔。 不仅如此,本来就沉闷的空气忽然被雨水划破。 不消一会儿,雨势变大,魏文熙站在水幕中轻敛双目,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发抖。 冬雨刺骨不及心头着急半分。 “派人去寻了吗?” 片刻之后,魏文熙才开口。 傅乔伫立在她身旁,“寻了,还没消息。” 李立清看着广阔的江面如今隐隐卷着怒涛,只觉得柳明臣恐怕凶多吉少。 温落落撑起伞走到魏文熙身边,陪她看着江面,心头也是不平静。 魏鹄站在众人身后,哪怕他再想逃避,此刻也看得出来魏文熙动了真情。 内心有些嫉妒的酸涩。 说起来,柳明臣会遇害,也有他的原因。 雨中,一个女子像猫一样灵活地穿梭在枝桠间。 “是谁?”魏鹄警惕地开口。 丁灵已经落在了魏文熙身后,她看了看众人,轻声道: “姐姐,柳卿已经找到了。” 第97章 遗孤 魏文熙闻言马上回头: “在何处?情况如何?” “别担心,人还活着,只是伤得有点重。” 说罢,丁灵便给他们引路,去到了沧澜江中游的岸边。 此处距离堤坝有七八里路。 魏文熙的眉头越皱越紧,披在身上的狐裘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对万方起了杀心。 柳明臣的身上被地上的泥泞打湿,额头上碗口大的伤口看起来十分可怖, 昏沉间,他感觉一双温热的手搭上了他的腕上。 挣扎着睁开眼,只见魏文熙抿紧嘴唇,一脸平静地为他诊脉。 若不是那手指传来的微颤,他都差点没有发现那平静中隐含着熊熊怒火。 他努力地想扯起一抹笑,让她不用过于担心,却只看了一眼,便又昏了过去。 李立清见柳明臣胸口的起伏微弱,连忙问: “柳夫人,柳卿情况如何?” 魏文熙收回手,从怀里荷包中摸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塞到柳明臣的嘴里。 “九转续魂丹?情况如此严重?” 认出魏文熙手中的丹药,温落落也拧起了双眉。 用上此药,说明眼前的人唯有一息尚存,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魏文熙表情看着平静,却是未答,转身朝向怒吼的沧澜江,胸口剧烈的起伏。 温落落见状,主动为柳明臣把脉: “脏腑被爆炸震出了内伤,体内出血不止。额头上的伤也严重,人也不一定能醒过来。” 本想开口劝慰的李立清和魏鹄张开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只好让魏文熙自己平复。 魏文熙深呼吸了两下,收起被扰乱的心神,再次转身便淡定地布置起来: “落落,你先带柳明臣回山寨医治。傅乔护送你二人,需要任何药材都只管跟傅乔说。” 温落落抬眸,朝魏文熙坚定道: “熙儿,我定竭力将柳公子救活。” 两人走后,魏文熙看向炸毁的堤坝方向,沉声道: “剩下的事情由我来查。” 魏鹄上前,站在魏文熙身后半步,轻声道:“我来助你。” 李立清的目光也带上一股决绝之意, “我李某虽人微言轻,但敢伤我挚友者,绝不姑息。” 天上一道闪电劈过,映出江水滔滔。 风雨哗啦啦地落在瓦顶上,今夜格外的冷。 屋内的柴火噼啪作响,火气烘烤着脸庞,在这冬日的夜里,暖得不像样。 屋外,马啸声盖过风雨,魏鹄勒紧缰绳,差点没把身后的人给扔下去。 他眼皮直抽,已经开始后悔带着那李立清一道而来: “你能不能坐正?” 李立清不会骑马,只好与魏鹄同乘一马。 本来魏鹄也没说什么,总不能让他与魏文熙同乘不是? 只是,这个李某人一提速就鬼哭狼嚎地怪叫。 若是如此,他也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李立清紧紧锁着他腰身的胳膊,不由得恼了。 从未有人怕得如此抱着他,还把头紧紧地靠在他怀里? 对方还是一男子。 正常男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有洁癖的魏鹄。 李立清嘴硬道:“谁曾想到骑马如此颠簸?” 此前,他是乘傅乔所驾马匹下山,速度也不慢,那感觉与魏鹄驾马天翻地覆。 他甚至怀疑要么是魏鹄故意让马儿狂颠,要么就是魏鹄的骑术不行。 两人都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有苦无处诉。 策马走在前头的魏文熙本来一直盯着山脚下那户破落人家,屋旁的桃树被吹得歪了枝干。 她倏尔回过头来,对二人说: “别斗嘴了。那小屋不太对劲,准备救人。” 两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三更夜半,屋子里火光耀眼,这得点了多少炭火? 如此败落户一次用上这么多炭火,屋里又门窗紧闭。 魏鹄暗道不好,莫不是屋里人正在烧炭自尽? 他与魏文熙狠狠地鞭笞马匹,以最快的时间赶到。 魏鹄翻身下马,一脚踹开了那本已朽了一半的木门。 屋里的女人正阖着眼,脸上桃粉纷飞,怀里还抱着一个仍在襁褓中的婴儿。 魏文熙搭上那女子和孩子的脉搏。 两人还有一口气,赶紧从随身行囊中掏出银针扎进对方体内几个大穴施救。 魏鹄开了门窗通风,凛冽的北风呼呼灌进屋内,吹散了那片暖意。 求生心切,那婴儿被冷风直接吹得大哭。 女子也含着泪醒转,这才让魏文熙松了一口气。 李立清艰难地从马上下来,闯进屋子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室内满盆的柴火。 看着空落落的柴房,这家人是把所有的柴火都点上了。 女子呛咳着起身,看着围着她的三人有些茫然。 被凛冽的冷意所笼罩之时,她本以为是她家那口子回来接她,谁知道又回到了冰冷的人间。 她哭丧着脸,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摇头问: “你们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不好吗?” 魏文熙看着她襁褓中还在嗷嗷大哭的孩子: “孩子还如此小,你舍得带他离开人间吗?” 女子的眼泪滴在孩子的脸上,孩子哭得更凶: “若是能活,谁又会带着孩子寻死?” 那婴儿脸色泛黄,一点婴儿肥都没有,反而瘦得皮包骨头,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女子终究是不忍,抬手给孩子擦掉脸上的眼泪,想了想咬破小尾指,给孩子喂了点血进去。 她手上的十根手指几乎都有被咬破的痕迹,想来一直都是喂孩子喝血。 屋内众人看了心中满是不忍。 再细看那女子瘦骨嶙峋,眼底的乌青尤甚,身材干瘪,一看就自己都吃不饱,更别提奶水,已经不知饿了多少天,身上更是传出一股浓浓的臭味。 这屋内家徒四壁,屋内装着炭火的大盆一看就是水缸,只是里头没有供养人的净水,反倒是取人性命的烈火。 这家人一看就是已经穷途末路了。 “你们先出去一下,我给她诊治一番。” 魏文熙从马上取下水袋,进屋关上了木门。 魏鹄和李立清都自觉在屋外避让,他们自然是知道她要诊治什么,只是如何都想不通奚瑞的妻儿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哪怕奚瑞被扣上私吞工程款的名目,妻儿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魏文熙把奚瑞的妻子何林扶起,想要喂她喝些水。 何林却苍白着脸摇了摇头,让她先喂给襁褓中的孩子。 她看着孩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眼泪又不自觉地下来了,嘴里压抑着发出呜咽声,怕是打扰是那襁褓中的婴儿。 孩子把袋中的水几乎喝尽了,才餍足地合眼安睡。 何林眼睛亮了起来,她抓住魏文熙的手腕,就像抓住倚靠的浮萍: “姑娘,我求求你,带着我的孩儿让他活下来好不好?” 魏文熙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好。” 第98章 彻查 何林眼中的希望就像一下被浇灭,虚弱地晃了晃身子,脸上出现了一抹怔愣。 魏文熙接着说完:“你是孩子的母亲,你得带他活下去。” “我活不了了,我活不了……” 何林又呜咽地抽泣起来,那哭声哀婉断绝。 “你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与其把孩儿托付给素不相识的人,不如自己活下来庇护他。” 魏文熙没让何林逃避,她语气中透露的坚定让何林抽泣的动作也为之一顿。 说罢后,她就稳稳地坐在那里,等着何林自己想通、想好。 何林只哭了不到一刻钟,便抹了抹泪,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让姑娘看笑话了,只是我身上的伤恐怕……” “先让我看看伤口。”魏文熙说罢便解开何林的衣裳,身上的伤口那是触目惊心,血肉翻飞,还留着墨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恶臭。 魏文熙也皱了皱眉头,如此重的伤势只怕何林是真的走投无路才出卖自己。 如今连身体的价值都不剩了,方才没了任何希望,要带着孩子一同死去。 魏文熙一边用药给何林清洁伤口,一边问: “为何会落得如此田地?就算奚瑞真拿了批款,也不该向你们问责。” 更何况,若是山寨中的工人迫害了何林母子,魏鹄应不会收容他们。 何林慌忙地说:“真不是阿瑞,我信他的为人,他不会做这种事。” 魏文熙没有与她争,只说: “此事没有证据,你我都无法断言。你们母子如此境况,是收不到款金的金工所害吗?” 何林摇摇头,悲戚地道: “阿瑞死后,金工虽来过几次,但看我和孩子孤儿寡母,都没有为难。我家让他们把值钱的家当拿走,他们都是不愿,只说等找到阿瑞再行定夺。 “只是,后来我得到消息,阿瑞惨死在沧澜江。官府只说他是畏罪自尽,可我相信阿瑞绝不会做出此事。 “没过多久,大坝缺堤,城中死伤惨重。官府为平息纷扰,把责任都推到阿瑞身上,那些因大水受灾的家属就纷纷过来找我们母子讨说法。 “开始只是辱骂、推搡,到后来直接闯进来搬东西,再后来把我家城中房子都抢占了去。为护着孩儿,我只能回这里。 “这里是阿瑞的祖宅,虽然看着破,但是这世间最后能容下我和孩子的地方了。” 魏文熙闻言一硒,何林竟是被水灾家属所欺负才躲到这山下。 哪怕决堤一事是奚瑞之祸,也不能殃及何林和年幼的孩子。 大家只管找人出气罢了。 她能感受到何林和奚瑞的感情极深,走投无路之下在这个小屋里自尽,也有种在心上人怀抱中死去的悲壮。 何林的声音没停: “我本想隐姓埋名寻个工作,好养活孩儿。只是不管到了何处,总有好事之徒点破我的身份,水灾受难者家属频频追来,江东没有一户再敢雇我。 “再后来迫于生计,我只得出卖自己,开始他们只想辱我,后来更是见我无依无靠,直闯进来就行事,一分一毫也不给。 “我与孩儿都走到了绝路。若不是今夜你们来了,恐怕我已与阿瑞在地下团聚了。” 魏文熙微微敛目,没有说话,专注地清理伤口,何林一声没吭,像是魂魄早已离体。 屋外的魏鹄自然也是听到了一切,他心生怜悯,却又不知该怜谁。 一切就像一场闹剧,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都快演到了结局。 如若这就是百姓的生活,还要官、要王来做什么? 魏文熙帮何林清洁好伤口,再把身上的白裘脱下,披到她身上。 何林摇了摇头,用白裘将孩子包裹起来。 孩子本在那粗布包袱里冻得睡不安稳,如今裹着白裘,脸上也带着些许暖意。 “姑娘,谢谢你们今日相救。不知能否有幸得知恩人名字?若今后侥幸活下去,定让麟儿记住姑娘的恩情。” 魏文熙轻声道:“我会找江东最好的大夫治好你,你们母子定能活下去。” 何林有些哽咽,“那就谢过姑娘了。” 魏鹄在外听到何林的话,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 魏文熙话音刚落,魏鹄和李立清便推门进了屋。 何林强打着精神招呼:“二位贵客在外面受凉了,你们随意。” 说罢,她看着屋内没有多余的椅子有些羞赧。 魏鹄上前道:“奚夫人不必客气。” “你们可是与家中亡夫是旧识?” 何林不解地问,毕竟如今能心平气和提起奚瑞的人已是不多了,更别说站出来接济他们母子。 事情刚出的时候,她还向奚瑞的一些朋友求过差事,旁人都避之大吉。 唯独面前的这几个人愿意雪中送炭。 “不算认识。我就直说吧,我是勤王世子魏鹄,正在调查堤坝一案,其中最重要的证人就是奚瑞。” 魏鹄知道魏文熙不便暴露身份,在江东还是以勤王世子身份行事更方便。 他便直接表明了身份,方便后面调查。 何林惊呼:“竟是勤王世子?” 说罢,何林就想下来行礼。 魏鹄赶紧挥手制止, “不必多礼。如今我们时间无多,我想知道奚瑞是否真有私藏朝廷批款?” 何林颔首,语气坚定地说道: “虽然我乃一妇人,人微言轻,但我确信家夫不会私藏朝廷批款款,还请您为家夫平反。” 魏鹄眸光犀利:“你为何如此确信?” 何林叹了口气: “我与奚瑞自幼相识,他的品行我很了解。他一向都是以金工的利益为先,否则金工也不会信他,由他出面接洽。 “他从不拖欠金工工钱,甚至逢年过节还自己垫钱让工人先拿回去过个好年。 “他接洽包揽活计都有十个年头了,若是奸商肥户,也不至于在城中还是小门小户,也不会如此多的金工愿意追随他。” 魏鹄随后问道:“我听闻这是他第一次接官府工程?是有人介绍吗?” 何林摇头:“并非如此,阿瑞他不爱联合商会走关系,但却是个干实事的人,此次工程是他实打实竞标得来的,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在官府的工程里耍滑头啊。” 魏文熙闻言反而思考起来,商会在江东的势力可谓只手遮天,没有关系还能拿到官府的大工程,本身就很匪夷所思,更像是被官府选中的一个无依无靠的替死鬼。 第99章 证据 转头的时候,她与魏鹄的眼神对上了,显然对方也是同感。 李立清插话进来:“可是口说无凭,哪怕他对工人再好,也不能证明他没做过坏事。” 李彦的老母亲同样在水灾中死去,李立清自然不会偏袒任何人。 何林一时也哑口无言。 魏鹄问道:“奚瑞出事前可有拿钱回家?或是存于商号中?” 何林摇摇头:“未有过。商号一边官府也彻查了,并未找到批款。” “奚瑞在事发之后,可曾回过家?”魏文熙问。 何林斩钉截铁地回道: “没有。他向来出工程都不会回家。接下这个工程之后,日夜都在现场盯着就怕出问题,一直到他的死讯传来,我才知道出的事情。” 魏文熙想了想,影宫的消息称奚瑞死前曾失踪过一日,若是何林没说谎,奚瑞应是担心连累妻儿,并未回家。 连累妻儿? 那奚瑞必定是知道自己已经遭到了性命威胁! 既是如此,那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以防谋害他的人斩草除根? 只要线索一日未现于人间,那官府必定不敢对奚瑞妻儿下手。 所以,何林所受的祸害有没有可能是幕后主使差人所为,就为了拿到奚瑞留下的证据? 想到此,她基本上是可以确信奚瑞留下了些什么。 那证据会是什么呢? “那账目呢?”魏文熙灵光一闪地问。 何林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账目?” “奚瑞采购材料、收发款,应是有账目清单,你可知在何处?” 奚瑞贪污一案除了钱之外,还有堤坝偷工减料一事需要平反,若奚瑞没有同流合污、以次充好,那必定会有购入合规材料的账目。 何林一脸茫然:“这些一般是他随身带着的。” 魏鹄听后,便有了猜测。 本案最重要的账目清单是奚瑞带着,但官府并未找到,说明奚瑞很可能知道自己会被构陷,事先把东西藏起来了。 魏文熙想了想,才试探地开口问道: “若是奚瑞要把一些东西藏到绝密之处,你觉得会是藏在哪里?” 就她观察,奚瑞与何林夫妻关系极好,很可能何林会有头绪。 “你的意思是阿瑞知道即将身死,把证据藏起来了?” 何林的眸中又盈满了泪光。 魏文熙没有回答,只道: “你好好想一想。这世间与奚瑞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 何林闻言闭目,泪水落了下来。 想了许久,她才幽幽睁眼,开口道: “我想应是在这屋旁的桃树之下。” 这个家是奚瑞的祖屋,年少的他们曾在此处订下终身之约。 何林不嫌弃奚瑞无父无母,自幼家贫,从家中逃出,与奚瑞委身小宅。 成亲那日,奚瑞曾折下桃枝载于屋旁,许诺日后桃花枝繁叶茂之时,便是他们爱情最诚挚的见证。 后来,他们迁到城里,也还是会时常过来看看桃树。 儿子出生后,奚瑞还在树下埋下几壶好酒,说是将来等儿子娶妻时开封。 若是有什么重要之物,想必会留在树下。 他可以不在乎外人眼光,但势必会想让自己的孩子知道自己是无辜的。 哪怕等到多年之后真相才大白…… 何林话音刚落,怀里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一下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魏鹄耳中隐约还听到一阵气势磅礴的轰隆声,声音从远及近快得离谱,仿佛千军万马从远处瞬间就到了眼前。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李立清对两人说道。 “快跑!”魏鹄率先反应过来,“是泥流!”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山而下的泥流要把整座小屋催倒。 何林把孩子塞到魏文熙手里,让她快跑。 她自己的下身麻木,已经迈不动腿了。 她以为自己终究要葬身今日,不曾想魏鹄竟把她打横抱起,直接往外冲去。 四人都被泥流打了个措手不及,口鼻都灌上了泥水。 魏文熙高举双手,把孩子托到头上,以免殃及孩子。 被冲出十几米后,水势才放缓,四人都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魏文熙把何林和孩子都托付给了丁灵,自己和魏鹄、李立清一起回到了桃树所在之处。 三人冒着二次泥流的危险,在泥水之下挖土。 不知道挖了多久,指节都被水泡得发白,但他们都不敢走,谁知道这棵树还能支持多久。 若是倒了,那就真的是再也难寻了。 幸好这株桃树年限已久,长得也是枝繁叶茂,才能在泥流中坚持到如今。 “找到了。”李立清感觉手中的铲子砸到了什么,惊喜地喊道。 他抬手擦了擦脸,泥水又在脸上划过。 魏文熙和魏鹄凑上前,三人合力将坑中的箱子抬出。 到了安全之处才打开铁箱,沉甸甸的箱子里放满了账本。 黎明时分,一夜未合眼的温落落刚刚闭眸打了个盹,便听见病床上柳明臣的响动。 柳明臣睁眼看着这陌生的环境,怀疑自己先前在树林中看见魏文熙是一个梦,直至看到正坐着打盹的温落落,才意识自己在黑虎寨中。 他摇了摇头,感觉脑袋像被灌了浆糊一般不甚清晰: “我怎会……” 温落落打着呵欠睁开眼,“你醒了?” 柳明臣记得彷佛依稀听见魏文熙说剩下的她来查,此刻更是挣扎着起身,却感觉浑身散架。 温落落马上制止他: “你别起啊。你伤重,累及脏腑。刚刚才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别自己着急着钻回去。” 柳明臣听话地躺了下来,不放心地问:“熙儿呢?” “和世子,还有你的同僚去查案了。” 闻言,柳明臣又挣扎着起身: “那不行,此事过于凶险,恐生意外,我得去看看。” 温落落皱着眉,语气有些重: “你先躺好,伤员就先别添乱。熙儿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两人眼神对峙了一会儿,柳明臣才认命躺下。 温大夫平日都很好说话,但遇到病人的事情,那是一步不让。 柳明臣盯着天顶的竹棚,实在是担心得很: “那河道总督狡猾得很,她武功不高,我担心她会出事。” 温落落却不同意: “熙儿虽然武功不高,但人聪明极了,能算计到她的人还没出生呢。 “你可别把她当作只能深居后宅的弱女子一般。她有她的抱负和功业,她想做什么事情,也能靠自己的努力得偿所愿。” 魏文熙一向做事干净利落,就从昨夜主导众人到河边寻人一般,轻易就是大家的主心骨。 若是找的夫君只想把她养成笼中鸟,那便是配不上她。 第100章 清山 温落落此番就是在敲打他,可别把魏文熙当作弱不禁风的小女孩。 柳明臣被温落落说了一道,并不恼,反而很欣慰魏文熙有真正能心疼她的好友,倒是笑了起来: “我从未把她当弱女子,只是也会担心心上人的安危,我情愿她不必冒险。” 温落落闻言一怔,本来担心他是大男子主义,不曾想竟能从这牛高马大的男子嘴中听见如此直白的表达。 真是稀奇了。 她刚想开口八卦几句,远远看到丁灵抱着一女子脚步急促地走过来,边走边喊温大夫。 温落落应了一声,忙招呼她把何林安置在隔壁房间。 山寨中的金工也是稀奇,自从前天夜里大当家带了外人回山寨之后,这两日接二连三有人来来去去。 不过他们本就是靠魏鹄和张楚捷庇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觉得好奇,探头探脑地看着。 这么一想,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下山。 如今房间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有几人都想到了自己的孩子,眼眶微湿。 丁灵将何林和孩子带到之后,便让温落落独自诊治,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竹屋,偷偷往里瞄一眼,想看看柳明臣的情况。 毕竟在她离开前,宫主曾经嘱咐她帮忙看看,带个消息。 柳明臣听到脚步声,直接发话: “外面的姑娘可知熙儿的行踪?” 丁灵自知被发现,摸了摸鼻子,便走了进去。 “熙姐姐在外调查,有勤王世子保护,姐夫你不用过于担心。” 柳明臣撑起身子看向来人,对方身材娇小,动作极轻,一张小脸看起来年岁并不大,竟也是影宫重用之人,让他啧啧称奇。 空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茶香,与傅乔身上极淡的茶香有些相似,看来与傅乔品茗的正是面前的女子。 柳明臣只看一眼便看出来不少门道,但都没有戳破,只问: “熙儿调查的过程中可有受伤?” 那万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肆无忌惮,哪怕有魏鹄陪着,也保不准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 丁灵摇摇头:“没有,姐夫不必多虑,先养好伤再说。” 柳明臣点点头,但其实已经暗自催动内力在体内运行内观自己的伤势。 若是不那么严重,必定马上就溜走。 “阿灵,你来了?” 房外忽然传来傅乔的声音。 丁灵听到后,跟柳明臣打了个招呼,脸上扬起了一抹笑,蹦蹦跳跳地就往外跑。 柳明臣见她脸上带着两朵红晕,不禁失笑,影宫的暗卫似乎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两人并未走远,柳明臣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从窗户看出去,只见山寨中的金工都围在寨前。 不远处,有一大队人马拿着火把不断地靠近。 火光越来越近,外面的熙攘声也越来越大。 站在前排的金工已经看到拿着火把的人身穿的官府,大喊道: “不好啦,官兵来了。” 他这么一喊,围在寨前的众人彻底乱了,都纷纷后退,想找地方躲。 “怎么办?怎么办?官兵上山了!” “大当家救命啊。” 好些人跑到魏鹄所在的竹屋,却发现屋内没人,都急得团团转。 “大当家不在,这可怎么办啊?” “官兵会不会就地杀头啊?” 魏鹄不在,众人皆是群龙无首,有人把张楚捷找来。 张楚捷扛着大锤,看着越来越近的一队官兵,怒目圆睁。 “不可能,昨日老胡担心官兵进山,专门带人重新在山路上设下重重陷阱,官兵怎可能毫发无伤地长驱直入呢?” 昨日裴子瞻带了七八十个护院过来,把山路上的陷阱全挨了一遍。 魏鹄回来之时就留了个心眼,将陷阱重新布好,还增设了不少,按理说对方不来个数百人是攻不下东荫山的。 但这些人就这么大剌剌地上山,都快走到他们跟前了。 难道山寨里有内鬼? 山寨中的金工同样想到了,有人甚至慌乱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难不成大当家被招降了?把我们卖给了官府?” 张楚捷沉着脸打断: “不可能。若是大当家舍弃我们,根本不需要建此山寨。” 金工们即便心中对魏鹄有怀疑,也没有人敢在此时忤逆张楚捷的意思,毕竟老胡不在,武功最强的就是张楚捷,他们还得仰仗张楚捷保护。 “现在当如何是好?我们要不要赶紧从其他方向下山?” “是啊,再不跑可就要被官兵全都抓起来了。” 眼看官兵越来越近了,张楚捷回头看看,身后数十名金工脸上都写满了无措。老胡不在,山上只有几个救回来的人,伤者居多。 当真与官兵对上的话,他们还不一定会出手。 张楚捷脑袋飞速转着,若是东荫山守不住,他们这些人只怕今日都得死在此处。 他咬咬牙,握住铁锤的双手暗暗使劲,无论如何都得守住这座山。 “你们先找地方躲起来。” 他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有人喊道:“诶,那不是小芸吗?” “对啊,她怎么会在那儿?” “莫非她被官府抓了?可是她什么时候下山的?” “不对,她走在前面呢。” 身后的人议论纷纷,张楚捷也清楚地看到了带着官兵绕开陷阱上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胞妹张诗芸。 他只觉五雷轰顶,被惊得后退了一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为何要出卖黑虎寨? 就因为两人发生了争执? 张诗芸把官兵带到山寨最后的关卡之前,与张楚捷隔着十几米遥遥相望。 她身后的官兵看着山上执铁锤的男人和身后的一群金工,都纷纷架起大刀,寒芒毕露。 张诗芸朝张楚捷招了招手: “哥哥不要再抵抗了,官府说了不会追究我们责任,其他人的生死不要管了。” 金工们闻言都议论纷纷,不曾想出卖他们的竟是他们最信任的二当家。 张楚捷为人桀骜不驯,做工时不服管教,时常顶撞他人。 一直都是金工头子奚瑞明里暗里为他解决麻烦,还托其他金工照顾他。 后来,他们金工队被人找麻烦,张楚捷虽然嘴上不言,但是直接动手帮忙。 大家才知道张楚捷这个人看着桀骜冷漠,实则还是热心肠的。 他一个人带着妹妹讨生活,大家能帮的都帮着点,对张诗芸的颐指气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大家都是苦命人,可以抱团取暖就没有必要互相挤兑。 是奚瑞把他们这些苦命人张罗回来拧成一股绳,又是张楚捷保证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人不受欺压。 奚瑞的事,金工们虽然有怨,但怨中又有恩。 他们甚至觉得奚瑞这些年照顾了他们这么多,若是想要些好处,他们都愿意给的,没有必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是一群被人卖了还会替人数钱的老实人。 如今张诗芸出卖他们,他们虽然心中有埋怨,但是想到的又是若非张楚捷和老胡庇护,他们早就被官府抓了去了。 大家虽然心中都有些酸涩,但也认命。 他们是最没有脾气的一群人,给他们一点好能记一辈子。 可张楚捷没法就此罢休,被亲人背叛的感觉过于沉痛。 他高高地举起铁锤,狠狠地凿地。 官兵们见状都不敢靠近,他们都听过黑虎寨两大煞神的名号,怕自己有去无回。 张楚捷红着双眼,哑声问道:“你为何要如此?” 第101章 私人经营 张诗芸站在官兵前,大声回道: “哥哥,官府已经答应了,只要你投降,对你的通缉令即日废除,也不追究你的责任。往后我们还是能清清白白的过日子。” 张楚捷此刻才感觉到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这个胞妹,呐呐地问: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不用再管了啊,你也不欠他们的,难道真的想为了他们走上匪路吗?” 张诗芸不理解她的哥哥为何如此顽固,最有用处的奚瑞都死了,还把这些麻烦的金工揽上身做什么? 他们犯了事,堤坝冲溃了,自当由官府来惩治。 为何不用他们来换自己的自由呢? 张楚捷摇了摇头,自己印象中的妹妹还是那个在母亲怀里呲着牙笑的小丫头,何时长成了面前这个蛇蝎一般的女子呢? “不必说了,今日除非我死,否则黑虎寨不降。” 张楚捷的声音冷冷地落下。 官兵马上拱起腰背,手上的大刀朝着拦着山寨入口的人。 双方剑拔弩张,为首的官兵示意张诗芸到一边去,准备让人强行冲卡。 如今几个横木的关卡本就拦不住人,能以劝降为名,生擒张楚捷最好。 若是张楚捷冥顽不灵,按照上头的指示,东荫山上不需要留活口。 张诗芸自然不知自己已然成了他人的棋子。 她白日因玉骨香与魏鹄起争执,被魏鹄掐住脖子之时,便想着要如何报复。 后来,她看见裴子瞻上山,反被魏鹄侮辱,偷偷跟在后面下了山,打算向官府揭发。 官府忌惮魏鹄和张楚捷的实力,与她里应外合,只等魏鹄离开黑虎寨,就由她来引路避过陷阱上山。 魏鹄昨夜与魏文熙半夜出动,实际上就被张诗芸看在眼里,连夜带着官兵上山剿匪。 魏鹄只当她是个不足一提的弱女子,她便要教他明白自己也有能力让他的黑虎寨化为乌有。 为首的官兵一挥手,身后的人都挥刀劈砍着横木路障。 张楚捷命人掏出弓箭要射杀官兵。 “且慢。”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柳明臣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了张楚捷身旁,手掌按在了张楚捷拉弓的手上。 傅乔和丁灵都跟了过来,守在柳明臣身后。 柳明臣看着那些准备冲卡的官兵们,沉声道:“官府为何上东荫山?” 为首的官兵嗤笑一声:“还用问?当然是上山剿匪啊!” 柳明臣露出疑惑的表情:“何来的匪帮?” “你没毛病吧?东荫山黑虎寨不就是山匪?”官兵哼笑道。 “笑话!”柳明臣提了提声音,带着内力说出来的话让人肝胆发颤。“东荫山从来都是私人领地,何来寇匪一说?” 官兵把刀横在身前:“东荫山黑虎寨包庇导致江东水灾的元凶二十一人,官府下令所有在东荫山头上的活人一律就地处决。” “放肆!你说的水灾一案开堂审理过了吗?凭什么认定这些金工是元凶?”柳明臣气势极盛,让官兵都有些露怯。 领头的官兵壮着胆子吼道:“若他们不是元凶,为何要躲在东荫山上,还私占桑园,甚至绑架掳掠?数罪并罚,其罪当诛。” 柳明臣重重地说道:“未经开堂公审,行私刑者一律杖毙,你们上头没有告诉过你们律法吗?” 本来持刀劈砍的官兵手上一顿,官兵头子则发话: “你别以为可以用这些莫须有的理由唬人,我们就是来执行律法的。” “既然你如此说,我就要问你,他们何罪之有?” 官兵头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他们私占东荫山,强占桑园。” 柳明臣冷冷地道:“东荫山山契在我手上,本就所属于我。他们是被我雇佣而来工作的工人,何来私占之说?” “什么?”官兵顿时一愣,他远远看着柳明臣拿出山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上头不是说了东荫山是无主山,他们受了裴家所托,便能以强占桑园的名义清山,如今竟冒出了山契? “你莫要以假山契唬我!东荫山当属裴家,裴家都授意我们上山,你凭什么拦?” 柳明臣看着山下越来越多靠近的星星点点,知道后面还有官兵,更能瞧见官兵当中簇拥着的裴舟。 他挑了挑下巴:“你让裴家当家与我说明。” 人群中的裴舟远远地看见黑虎寨内的柳明臣,不明所以,但还是迎了上去。 他从横路的关卡中弯腰走过去,官兵头子拦下他: “裴当家,那是山贼。” 裴舟摆了摆手,“不,你们稍等我。” 裴舟来到山寨前,不可思议地说:“柳兄,你何以在此?” 柳明臣故意当着他的面,大声说道: “裴当家,你说桑园是否从我手中所租用?” 裴舟点点头:“确实是。” 官兵们一阵哗然,面前的男子竟然真是东荫山的所有者? 柳明臣接着对着官兵道: “这些人都是我请来帮忙的,并不是寇匪。” 裴舟知道他想要保人,自然也配合:“那就是误会一场。各位官爷不好意思,是小人搞错了。” 官兵好不容易来到此处了,岂能轻易下山。“裴当家莫要害怕,裴公子不是还没找到吗?肯定是被山匪所抓!我们进去帮你搜?” 柳明臣拧紧双眉问裴舟:“这是何故?” 第102章 硬闯 裴舟看了看山下的官兵,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 “实不相瞒,裴子瞻失踪了。” 柳明臣蹙眉深思:“他带走了一些重要之物?” 若非如此,裴舟怕是不会找人寻他。 裴舟叹息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位京中第一才子。 他将裴子瞻惹事和后续争执之事告诉了柳明臣。 柳明臣才知道胆大包天的裴子瞻在路上买通山贼杀他不成,居然带人闯了黑虎寨想要再拿钱买他的命,刚好就撞到了魏鹄的枪口上,被魏鹄教训了一通。 后来,裴舟和裴子瞻因为此事起了争执。 裴舟本不想再管,奈何裴子瞻竟偷偷潜入裴家书房,把商契和家玺都带走了,这才不得不寻。 然而,他寻遍江东都找不到裴子瞻的消息,听说有人在东荫山山脚见过裴子瞻。 他以为裴子瞻大概是要找黑虎寨报复,又被扣下了,这才去了报官。 说来也巧,此前桑园被占,裴舟请求官府派人清山,官府一直拖着不办事。 这次居然连夜派了大队人马来清山剿匪。 如今,裴舟在东荫山黑虎寨见到了柳明臣,大概也能猜到自己这是被官府当棍棒使了。 官府此行并不在救人,而是想找个由头处置黑虎寨罢了。 柳明臣低声对裴舟说:“裴兄,裴子瞻我会替你找回。” 裴舟一看就知道柳明臣想要保黑虎寨的人,而且裴子瞻应该是真的不在黑虎寨。 若是柳明臣有心对裴子瞻动手,不需要等到他离家。 裴舟自然是知道柳明臣的意思,转头朝那些官兵赔了笑: “官爷,我看这是误会一场,家中胞弟许是到了别处,应与东荫山无关。劳烦各位官爷走了一趟,裴某定会好好补偿。” 为首的官兵却是露出虚以委蛇的笑容: “裴当家莫要被山贼所惑,东荫山食人传闻流传已久。这山头的主人哪怕看着人模人样,背地里指不定干了什么吃人的勾当。我们进去搜!” 柳明臣冷然一笑:“你们可有官府的通缉令?没有通缉令,按照律例,你们没有资格踏入东荫山半步。” 官兵冷哼一声,装也不装了: “通缉令?你身旁这一男子就是通缉令上的人,东荫山黑虎寨的二当家,是彻头彻尾的匪帮,我们得令来抓拿朝廷重犯,为何不能上山?” 张诗芸却在一边喊道:“你,你们答应我不会追究我哥的罪名。” 官兵讥讽一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张诗芸本想冲回黑虎寨,却被官兵擒住,两人在她身后死死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张诗芸哭喊,却没有任何人给她回应。 官兵说罢便想冲卡,傅乔见状捡起几块石子弹在官兵身上,竟是把他们砸得痛哼出声。 官兵见打不过,但还是嘴硬: “我劝你们不要再抵抗,否则全部当匪帮同党一同拿下。” 柳明臣目光森然地看他: “东荫山是鄙人所属,何来匪帮?这位兄弟不过是我请来看山的帮手,你们凭何抓他? “裴子瞻也不在山中,裴家已然撤销委托,你们还赖着不走,要强行上山,无视法理。” 说罢,他挥了挥手,“将人拿下。” “是。”柳明臣身后的傅乔和丁灵同时应声,两人身影一闪变出现在了官兵之间。 还未等众人看清楚发生了何事,大家耳边都传来官兵吃痛的闷哼声。 不过瞬息之间底下的官兵已经被扎扎实实地捆了起来。 黑虎寨中的金工们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转折来得也太猛了些吧。 他们本以为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不曾想这两位大侠竟然一下就把人给制服了。 “把人带进来。”柳明臣对张楚捷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现场,回了竹屋。 张楚捷没有异议,只是让手下的金工们把人拖进黑虎寨再说。 金工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看看那位气宇轩昂的贵人潇洒地走回房间的背影。 如今把官兵绑了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还不敢如此斗胆地与官府作对。 张楚捷发话:“先按那人说的做吧,把人都带进来,出了事我负责。” 金工们想起方才若不是张楚捷和那贵人庇护,早就血洒当场,便也没有二话,出去把人拖回来。 官兵们全都被捆住,嘴里还塞着布条。 他们恶狠狠地瞪着这些金工,显然是没想到还没正面冲突,就被人给捆了。 他们本以为黑虎寨大当家不在,又有人带路,上三十多人便能拿下黑虎寨,没想到黑虎寨中竟然还藏着更厉害的货色。 不过,他们早已与上头约定好,若是两个时辰未归,便会有更多的官兵进山,到时定然能解救他们。 他们只需等着就好,为首那几人虽然凶恶,但这些金工一看就是好欺负之人。 光是瞪着他们都够他们发怵,必定能熬到增援到来,到时候就是血染东荫山的时候。 张诗芸同样被丁灵捆住,在她眼里,虽然这是张楚捷的妹妹,但是从她选择出卖家人的那一刻,便是对张楚捷,乃至东荫山的背叛。 对待叛徒,她从不手软。 别看她年纪轻,在影宫中却是专门负责刑讯之人。 一般落入她手中的人,哪怕最开始觉得她好欺负,不到一炷香时间都会支持不住招供。 连傅乔有时候都会后悔,是不是不该让小女孩进入刑部。 偏偏她赏罚分明,内心的道德标尺极强,把人的罪恶和美好都放到秤杆上一一称量。 若说魏文熙是活阎王,那丁灵就是那判官。 而傅乔自己充其量就是那黑白无常。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若非教了她几年武功,何德何能能入她的眼。 张楚捷深深地看了张诗芸一眼,并不理会她目中的求救之色,任由她被捆着扔在山寨的空地里。 他现在只想守着山寨等老胡回来,一次他还能替张诗芸求情,但她两次三番地挑战老胡的底线,只怕老胡会真的动手杀了她。 这回老胡回来了,他可能也得带着张诗芸离开了。 张楚捷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当黑虎寨的二当家。 柳明臣回到竹屋,关上房门,便再也忍不住扶住墙壁咳了起来。 一大滩血迹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绿竹所制的房墙。 他脸色苍白,与之前立在寨前那挺拔如竹的男子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伤势太重,他方才忍住了五脏六腑的剧烈疼痛,才勉强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虚弱。 幸好傅乔和丁灵在他发号司令的时候,都有所意会,这才没让官兵看出端倪。 如今他需要代表东荫山与官府交涉,绝不能倒下。 第103章 有去无回 柳明臣身体摇摇欲坠之时,傅乔及时出现扶住了他。 “我方才看到你攥着拳头就觉得不对劲。” 傅乔把人扶着坐下,再倒一杯水看着他喝下去。 柳明臣摇摇头:“小事,无恙。” 傅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话锋一转: “方才你为何要跟这些官兵多费唇舌?” 如果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把人扣下来,根本没必要跟他们在山寨前谈判。 这些官兵是借机上山想要杀人灭口,也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 柳明臣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得为熙儿他们多争取点时间。” 之前柳明臣与官兵的谈判便是在试探,若是官兵不敢强行冲卡,那让他们回去通风报信,分散万方的注意力也是好事。 只是官兵说什么都要往黑虎寨里冲,态度很明确,万方是下了死令了。 既然如此,只能把人扣下,想必万方的第二拨人马很快就会过来。 炸堤坝、清山,不过是隔了几个时辰,可见万方已经不想再等了,只想将黑虎寨一网打尽。 这些金工既是万方选的替罪羊,也是证人啊,毕竟堤坝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万方定不会留他们的性命。 只有柳明臣稳住东荫山的事态,魏文熙他们才能有更多时间去调查。 虽然他不能亲自前往,只能坐镇东荫山略尽绵力。 衙门后的厢房内,蒋丰正急得团团转。 万方坐在上座,拇指和食指轻轻转动着桌上剔透的茶杯,本是微微合上的双眼此时睁开,眼中透着精光。 他四十有三,皮肤黝黑,虬髯微鬈,那一双眼睛看人之时,能把人看得冷汗直冒,像是那门神像不怒自威。 “别转了。”万方的声音浑厚,像鼓声一样带着轰鸣回荡。 蒋丰复又坐下:“总督大人,这都两个时辰了,派出去的官差还没回来,您看……” “看什么?”万方哼笑一声眯起眼。 蒋丰面露难色,人可是你执意要派的,如今有去无回,还问我看什么。 他脸上又挤出讨好的笑: “我的意思是您看要不要再派人过去?” 万方闭目想着,第一批官兵在卯时初就到了东荫山,如今都辰时末还未有消息,恐怕是被山上的寇匪给扣下了。 可是怎会如此呢? 他的眼线明明白白地传回消息,那大当家已经下山了。 官兵有人带路,还干不掉一群金工? 只怕是昨夜于堤坝调查之人还有同伙在山中。 若是如此,更有必要一网打尽了。 事情还未定夺,衙门外传出了击鼓鸣冤之声。 蒋丰还未赶到堂前,江东商会会长赵胜就已经带着家仆冲了进来。 蒋丰赶紧赔着笑脸道:“赵会长,您这是何意啊?” 赵胜气势汹汹:“蒋大人,你不用跟我嬉皮笑脸。我今日就是来问犬儿之事。” 蒋丰自然不敢得罪赵胜: “赵会长,我真的把所有衙差都派出去查了。” “你放屁。”赵胜指着鼻子骂蒋丰:“寻个人寻了半月有余还破不了案!你信不信我向勤王参你一本?!” 蒋丰一脸无奈:“赵会长,我比您还想找到赵公子啊,奈何城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但凡有点线索,巴不得自己出去把赵桐找回来给赵胜,可找不到他能有什么办法? “若是有消息,你能去查?”赵胜眸光扫视着他。 “那当然。要是有赵公子的消息,我整个衙门出动都帮您解救他。”蒋丰尽管说好话。 赵胜咧嘴笑了,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蒋丰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胜下一句话马上就来了: “我打听到了桐儿的消息,说他在布政使徐良的府邸周围出现过。你赶紧带人去搜。” 他这话差点把蒋丰原地送走,蒋丰区区一个知府,不过四品官员,让他去搜正二品大员的房子,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蒋丰故作惊讶: “赵会长,您听谁说的消息啊?赵公子怎么会在布政使大人的府上呢?您莫要被宵小之辈骗了。” 赵胜冷哼一声,“今日坊间忽然传出这样的消息,我不论真假,必须亲眼进去看过。” 蒋丰在一边劝:“您不要冲动,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你此话像是知道桐儿不在布政使府上啊?莫非你参与绑架了桐儿,贼喊捉贼才一直找不到人?” 赵胜狐疑地看他,像是要在蒋丰面上找到些许破绽。 蒋丰还在解释:“您想想就知道,布政使徐大人为何要私扣赵公子?这根本就不合情理。” 赵胜冷笑一声:“既然蒋大人不敢管,我就去找勤王管。若勤王还不管,我就去找当今皇上管。我就不信丢了一个大活人还能找不着!” 赵胜说罢就转身而去,蒋丰扭着身子追过去。 内堂的万方听闻此事却是眯起了眼,坊间怎会有此等传言传出? 账房内,一个清瘦的身影正伏在案前在账本上飞快地写着,左边一边打着桌上的珠盘,声音噼啪作响。 一夜未眠,他的眼底乌青已甚,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案上已经垒起了厚厚一摞账本了。 他还在飞快地写。 忽然,房内的烛光灭了。 他抬起头,还未有动作,已经被人从后捂住嘴巴。 一道森然的声音在他耳畔出现: “这么晚了,还在做假账啊?” 万方的门客程松呼吸一滞,难掩的心跳加速。 此人是如此避过府上重重守卫找到自己的? 这个账房可是在地下的啊。 不对,假账一事怎会让人知晓…… 他只觉汗流浃背。 “真账本在哪里?”魏鹄在他耳边幽幽发问。 程松摇了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冷刃抵住了程松的脖颈。 程松连忙求饶,只可惜嘴巴被封住,只能传出呜呜声。 魏鹄松开了手,手中的刀刃却往下压了半分。 “别杀我。”程松赶紧开口:“你找到了我没用。” 第104章 分而治之 魏鹄反笑:“怎么?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要替万方掩藏?” 程松赶紧摇头,但又想起脖子上的刀,顿住了动作。 “那不是。少侠,我也希望你能扳倒万方。” “哦?”魏鹄一挑眉,“所以你愿意配合我指证万方?” 程松打起了太极:“不是我愿不愿意配合的问题,是我一个人指证不了他。” “讲话讲清楚,别说一半藏一半的。”魏鹄耐心一向不多,尤其是对咬文嚼字迂迂回回的读书人。 “是这样。”程松解释道,原来万方贪贿的账目不是只经一人之手,而是有三十位门客每人替他做一部分,汇总起来才是总的账目。 而若要指证万方,拿不到总账目根本就没有信服力。 魏鹄讶然,好一个分而治之,这万方还挺有头脑,只是不用在实处。 “你的意思是要把贪贿账目全部拿到,就要同时绑走三十位门客?”魏鹄眼皮子都有些突突跳。 程松点头:“确实如此。而且哪怕少侠好武功,把我带走了,卫兵一旦得到消息就会转移其他人。只怕你做不到。” 魏鹄没有回话,扳倒万方需要同时派出三十个武功高强的卫兵劫人,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在江东确实也没有那么容易办到。 勤王麾下倒是有些禁军,可是禁军出动的话,相当于勤王直接与万方派系的官员和商会对抗,不一定能讨到好。 影宫在江东也没有铺开,只有魏文熙带着的十余精锐。 东荫山也做不了助力,若是在民间集结这样的高手,只怕又会被万方发现。 确实难办。 魏鹄还在思考对策之际,魏文熙悄声进来,在他耳边说道: “抓紧时间,卫兵快醒了。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魏鹄把事情向魏文熙转述了一遍。 魏文熙捻了捻手指,问道:“若是不绑人,直接策反呢?” 程松扯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只怕也难办。少侠可知江东买官一事?” 魏鹄眼睛眯了起来,江东买官一直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情,甚至算不得什么秘密。 魏国大都实行科举制度,从科举中选拔人才进京为官。 江东也有地方乡试,乡试第一有进京赶考的名额,按理说落第之人在本地也能当上小官,保证有才华之人能够参与家乡建设。 只是江东不一样,江东的官员除了朝廷任命的那一小部分,都是当地自行选拔。 既然是选拔,就有漏洞可钻。 行商之家为了方便行事,通过各种方式让自己子女进入官场,这就是大家都知道却没有人真正去废改的“买官”。 魏文熙自然也知道,江东一带的“买官”之例不少,她和魏如是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整改,只是江东距离京城实在太远。 若是直接砍树断根,只怕引起江东商会的反噬,直接买兵而起。 勤王本人不争不抢,所以商会对江东成为勤王属地没有任何意见,但并不代表勤王有统治权。 魏文熙本想先让影宫渗透到江东,再一步步削弱商会势力,才能从政治上彻底推行改革。 如今只怕她不再有缓冲的时间了。 “既然你提到了买官,你的意思是万方给你们许诺,若是你们表现得好,他会提拔你们为官?” 魏文熙看着程松问,她发现这个读书人虽然已入万方幕僚,但衣着朴素,所在环境也不好。 与其说是门客,更像是苦工。 程松苦笑道:“正是。我等三十人都是有志为官的读书人,只是在科举中落选。 “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耕田种地,或是给大官当门客的道路。万方许诺若是有人拔得头筹,将会提拔我等为官。” 魏文熙对此不置可否,只问:“万方的许诺兑现过吗?” 程松默了默,魏文熙自然也知道万方哪怕是真的提过这些人为官,哪怕也是极少数。 程松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口: “我乃一介布衣,奈何也想有番作为,这里还能看得见希望,在外不仅一点希望都没有,连活下去都是困难。” 魏鹄从小生于高位,虽然知道买官不好,但并未见江东真的出过什么问题,如今才真的看到那些无法出头的寒门子弟。 满腔的感情让他又想为这些寒门子弟出头,而魏文熙却清醒得多,只说: “可你知道万方所为是在伤害百姓,他的贪贿导致大坝溃堤,生灵涂炭。 “你们此番是在助纣为虐。为官本来也是为百姓服务,你是真想为官还是只为谋一出路?” 魏文熙的话让程松一下子怔愣住,他知道自己所做之事并不磊落,但一直都以自己无法出头来作为借口自我麻痹。 如今被魏文熙点破,他才猛然醒悟过来,其实自己不过是为虎作伥罢了。 他一直执着于仕途,做的却是与仕途相去甚远之事。 他的身影晃了晃,长久以来支持自己的目标轰然倒塌。 连那执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是如何一笔一笔地写出一本本血账。 魏文熙叹了一口气,被圈养久了,只需按照上头的要求办事就能得到吃食,自然就渐渐地泯灭了良知。 只可惜留给魏文熙的时间不多了,若是每个门客都这么去劝,东荫山被夷平都不一定能扳倒万方。 本在外面盯梢的李立清闯了进来,着急地嚷嚷: “要快,我看那卫兵就要醒转了。” 他看见阴影里跌坐在地失魂落魄的身影,似是熟悉,又不敢确认,轻声喊了一句:“阿松?” 这一声仿佛把程松带回了还在学堂的日子,他们几个读书人日日做学问,偶尔把酒言欢,畅想未来为官时大展抱负。 入目自己却是在这冰冷的地下室里,他转过头,李立清所立之处带着门口照进来的光,眼里不知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阿清呐。” 李立清也没想到万方的门客竟是昔日同窗,还愣在原地之时,已被程松抱怀痛苦。 魏文熙扶额:得,又是李立清的同窗,这回来江东带他还真带对了。 没给两人留多少时间叙旧,魏文熙只说: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替万方为虎作伥。要么跟我们一起指证万方,我必将买官制废除,许你一个自由竞争的机会。” 面前的女子说得斩钉截铁,只是程松还有犹豫:“真的能做到吗?” 魏文熙深深地看他一眼:“只要你信,就能!” 第105章 守株待兔 有李立清在,魏文熙和程松的交流省去了千言万语。 在卫兵醒来之前,程松把自己手中的那部分真账交给了他们。 “若是被万方发现……”魏文熙犹豫了片刻。 程松把账本塞到了李立清手里:“若是他提前发现,杀人灭口,起码你们拿到了真账本,带着我的遗志扳倒万方,为民除害。” 魏文熙一行人在卫兵醒来之前离开,他们从程松处得知了三十门客的具体位置,带着李立清以最快的速度说服三十门客。 说来李立清是个热情活泼的性子,又是寒门出身,这些不得已投靠万方的门客本就同出寒门,他们在学堂的时候都没有相互为难,甚至感情还不错。 有些其他学堂之士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李立清。 整个游说的过程没有想象中复杂,李立清表明身份,魏文熙出言提点几句,他们都是愿意回头的。 这整个过程让魏鹄觉得自己不过是开始时架刀吓唬人的傀儡,明明是在江东地界,他却没有发挥什么重要作用。 魏文熙安慰他,到后面只怕还需勤王禁军中抽调人手,否则无法一下集结三十门客对簿公堂。 魏鹄点点头,江东贪官以万方为首,只要有把握能扳倒万方,自己的父亲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这一切与他魏鹄个人没什么关系罢了。 魏文熙把他的失落看在眼里,心里感叹道,毕竟是世家子弟,还怪喜欢逞能的。 殊不知,魏鹄不过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罢了。 赵胜带着一众护院硬闯了布政使徐良的宅邸,蒋丰在后头屁颠屁颠地跟了进来,跑了一路急得他满头是汗。 徐良家的护院围上前阻挠赵胜,却被徐良生生喊住。 “赵会长来了?请到里面坐。” 立于门厅之前的徐良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对于赵胜硬闯一事也不恼,反而请赵胜到里面坐,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有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赵胜自知理亏,跨步走到厅内,打量了徐良两眼。 徐良虽然是布政使,官居正二品,但赵胜不太把他放在眼里,只因徐良年轻,辈分低,又不是江东人士,自然也没有家宅庇护,没什么好巴结的。 这不才大张旗鼓地带人进来,丝毫不把徐良放在眼里。 徐良见赵胜进门厅,虽没给他好脸色,但他也不在意,只是吩咐门房准备一些清心明目的莲子茶送来。 赵胜却站定:“徐大人,茶我就不喝了。今日过来是听到坊间传闻,说小儿赵桐就在你的宅子里,不知可否让我找找?”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跟明说要搜徐良的家宅无异了。 徐良叫来管家和护院:“可以啊,府上虽然不大,但还请我府上人给各位带路。” 赵胜本以为徐良多少会有些抵触,没想到竟这般容易就让人搜屋,他一时也拿捏不好到底赵桐是不是被徐良所私藏。 赵胜之所以早对徐良有所怀疑,是因为徐良在江东坊间颇为有名的喜龙阳。 徐良,人如其名的温良,长相端方,出手也大方,从不用权势占旁人便宜,是江东小倌的梦中情人。 徐良也不避讳,偶尔还流连戏院,听小倌唱曲还带人留宿,私生活比较混乱。 不过,江东敢公开议论徐良的人并不多,只因他是万方派系中人。 万方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出口就得罪不少人,而徐良则在他背后帮他打点关系,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赵胜本来听说赵桐在徐良宅邸出现,也是不相信的,但是他也担心,若是传闻是真的,那自家孩子岂不是成了徐良的禁脔。 这才心头发了紧,着急地来寻。 徐良亲自带着赵胜一间间房去看,另一边管家老李和护院也带着几队人马从其他方向,一点点搜寻。 赵胜有些惊讶,寻常人被搜府多少带点不情愿,徐良却是一路上都带着温良的笑,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 他不由得想莫非真的是自己怪错了好人? 整幢宅子绕了一圈,每个房间都打开了,可以藏人的地方赵胜都看过。 别说是赵桐,连个留宿的小倌都没有,恰巧显得徐良的清正。 饶是赵胜这个老商客,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朝徐良一揖: “徐大人,今日冒昧过来,是在下唐突了。” 徐良摇摇头,语气温和: “赵会长为人父母,自然担心得也多些,徐某很理解。这青头白日忙了许久,若不介意,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赵胜哪怕再看不上徐良,此时也服了软: “那就麻烦徐大人了。” “赵会长不必客气,您愿意留下用饭,是徐某的荣幸。”徐良把赵胜请到了内堂,再差人去准备饭菜。 直到此时,蒋丰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乐呵呵地给两人打着圆场。 魏文熙和魏鹄此刻立在徐良家宅背后的山麓上,远远看着赵胜把房子搜遍了。 魏鹄开口道:“看赵胜的样子,赵桐应该没在徐良宅邸里。” “我知道。”魏文熙点点头。 “那你何以派人放出那样的消息?” 魏文熙笑道:“与其我们去搜,还不如赵胜来搜。” “可这不会打草惊蛇吗?”魏鹄不解。 “就是要打草,让蛇回窝里。” 魏鹄看着魏文熙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明白你是想让徐良去看赵桐所在之处,而后自己暴露,可是徐良一直都没有动静,会不会赵桐已经死了?” 魏文熙摇摇头:“要是赵桐已死,万方等人应该不会瞒下他的去向,只需抛尸即可,也可以堵住赵胜的嘴。” “那我们就一直在看着徐良等他有异动?” “那不是,我从来不认为徐良会暴露。”她勾起了唇,指着一个方向:“呐,人不就来了吗?” 第106章 不是吧,和尚都搞? 魏鹄顺着魏文熙所指方向,看见万方正着急地从小道往山上走。 他摇了摇头,这才知道魏文熙要钓的,从来不是徐良,而是万方。 徐良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万方可不是,他行事简单粗暴,又风风火火,从来不加掩饰。 万方知道柳明臣去查堤坝,就连夜派人炸堤坝、清山。 如今听闻赵桐的去向暴露,就赶紧过去看看……依照他的性子,只怕是要杀人灭口。 两人远远跟着万方,魏鹄问: “你怎确定人就在徐良宅子附近?若是万方把人藏在别处,我们蹲在这里可守不到人。” 魏文熙睨了他一眼:“万方宅子里都是做账先生,肯定不会藏在他那里。徐良人谨慎又多疑,为防赵桐跑了,肯定会把人藏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 “你跟他们也没接触过,还能一下子摸准他人性子了?” 魏鹄只觉得这女人跟算命先生一样,把人拿捏得透透的。 魏文熙反笑:“看来世子不爱听书看戏。” “那些都是纨绔子弟才做的事好嘛?” 魏鹄斜了她一眼,他当然不爱听书看戏,他喜欢舞剑对饮。 魏文熙耸了耸肩:“难怪你连纨绔子弟都不如。” 魏鹄自然不服:“你这话过分了,我哪里不如纨绔子弟?” 魏文熙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那我问你,万方和徐良是何关系?” 魏鹄眉头紧锁:“这问的什么话啊?还能是什么关系?就同僚啊。不对!” 他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徐良没有家世背景,为何万方要提携他? 万方四十多了都未娶妻,而徐良出了名的好龙阳。 万方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徐良温润谦良,眉眸中还带着些妩媚。 “这不能吧?”魏鹄被自己的想法一惊,“他们不能是一对吧?” 魏文熙笑了笑:“我看大差不差。” 魏鹄脸都黑了:“你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你甚至没见过他们二人。” “刚才不是见了吗?你没瞧见万方身上挂着个香囊呢?” 魏鹄吸了一口气:“那又如何?” 魏文熙斜了他一眼:“万方人高马大挂香囊合理吗?” 万方一看就是蒙古族,蒙古族人最厌恶这些饰品了。 魏鹄摸了摸鼻子:“许是他有体臭。” 魏文熙笑了起来,“他香囊上不是绣着寒梅吗?” “那又如何?”魏鹄被她越讲越懵。 “那徐良衣领上不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吗?” “这……”魏鹄深吸一口气,又难以置信地开口:“这当真是纨绔子能看出来的?” 魏文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世子一看就是心窍未开,不懂那些情投意合之人的弯弯绕绕。” 魏鹄表情有些难看,看着她说道:“你看着也不像开了的样子啊。” 都说女子心思比男子还细腻,偏偏这女人跟木头一样。 他瞧着魏文熙也不是懂装不懂,是根本就不懂,心思压根没在情爱上面,满心都是玩弄权术。 对柳明臣也不过是多一分的在意,这女子根本没有心。 魏文熙轻嗤:“我好歹成亲了,你还孤家寡人。” 魏鹄一脸无语的表情,我要是没逃婚,成亲比你还早好吗? 魏鹄看着万方步伐匆匆走进了山间,大有往山顶而去的趋势: “他这是要去哪儿呀?” 魏文熙抬头,看向山包顶上的一座小破庙,上面写着“春晖寺”。 魏鹄也想到了,两人同时发出“啧啧”声:“不是吧?他连和尚都搞?” 魏鹄看向春晖寺,迟疑了片刻说道: “话说那位李先生方才是不是说要上这春晖寺借点水和斋饭?” 魏文熙皱了皱眉:“不会那么幸运就遇上了吧?” 还真别说,李立清一向都是极幸运的。 李立清刚进春晖寺之时,便发现这座寺庙的和尚,怎么说呢,眉眼中有一股楚楚可怜的气息。 就连主持也不过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和尚,整座庙中居然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高僧坐镇,也是稀奇。 不过,他没有多想,只是过来借个斋饭。 那施斋的小沙弥给他拿来馒头、红薯等吃食的时候,一直在偷偷地看他,甚至还趁机摸了摸他的手,害得李立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不对劲…… 李立清拿了斋饭和水,匆匆道谢就往外跑,没走出几步就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嘶……”李立清吃痛地后退了两步,他揉着额头抬头看来人。 对方牛高马大,皮肤黝黑,虬髯占了半张脸,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如今正在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还藏着些不怀好意。 李立清连忙道歉,就往寺庙门口跑,前脚还没跨出门槛,肩膀就被万方捏住。 他惊讶地回头,只听见万方浑厚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你是来寻人?” 李立清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人就是此次的反派万方? 他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显得没有任何波澜,殊不知声音都发了抖: “寻……寻什么人?” 万方咧嘴一笑,一伸手就把人扛在肩上,死死地捂住嘴巴,直接把人往里屋带去。 两个小沙弥见状,都默契地关上了寺庙的大门。 跟在后面的魏文熙和魏鹄自然看见了李立清被掳的全过程。 “完。被抓个正着。要去救他吗?” 魏鹄也没想到真是好巧不巧两人就遇上了,李立清还被掳了。 “救肯定是要救,只是现在万方有人质在手,就不好处理了。” 魏文熙还在拧眉深思,寻找一个万全之策。 “往好了想,赵桐那伙人也是人质,加一个李立清也不是不行。”魏鹄认真地拆解局面。 魏文熙心里腹徘:我谢谢你。 万方扛着李立清走进里面的香堂,李立清嘴里骂骂咧咧: “快放开我,我可不怕你。你别以为无缘无故把我抓了会没事,我在江东可是有头有脸。” 万方把他扔在地上,蹲下来俯视他,像是猫看着挣扎的老鼠一般: “那你说说,你在江东认识谁?” 李立清被问得一愣:“你以为我傻,你一看就不是好人,我能告诉你吗?” 万方轻呵一声,眉眼带着缱绻,似是在看情人般温柔。 李立清被吓得拽紧衣服,双腿挣扎着后退: “你你你……我警告你别这么看我。这……这还有大佛,你不要轻举妄动啊,我告诉你……” 万方伸出大手,把他一下拽回来,朝他重重挥拳。 李立清的尖叫声响彻整座寺院。 第107章 嘴硬的赵桐 李立清以为万方要打他,没想到对方一拳砸在旁边的梁柱上。 案前的大佛忽然缓缓移开,现出一条密道。 万方勾着唇:“你不是找人吗?我带你去看看。” 李立清怒吼道:“不要啊。” 可他的挣扎没有用,万方已经把他扛起来,直入了密道。 密道内有火把照明,一开始李立清还在吱哇大叫,可是看见密道里面一间又一间的囚室,渐渐地说不出话来了。 靠近密道入口的几个囚室里有几具女人的尸体,死了大约半月有余,如今已经发烂发臭,白花花的虫子从眼眶里钻出来,看得他直想吐。 往里走的囚室花样就多了,铁链、脚镣都是基础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刑具。 每个囚室里都有一具男尸,身上体无完肤,披在身上的布料可以明显看出屁股处有一滩血迹。 李立清身子抖了抖,天呐,这个万方是个变态就算了,还是个好男色的变态。 他夹紧了屁股,偏偏万方此时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害他抖得更是厉害。 万方哈哈发笑,李立清已经满脑子都是“阿弥陀佛、菩萨救命”。 囚室里的人基本上死绝了,直到走到最里的一间,里面的人同样体无完肤,但看着还有一口气。 赵桐全身未着片褛,手上戴着手铐、脚镣,披头散发,侧躺着靠在最里面的墙角喘着气。 这个囚室与其他的不同,竟是有一方茅草床,看来比其他囚室待遇要好,实则此处才是恶鬼的洞窟。 李立清看着那茅草床上凌乱的痕迹和刺鼻的味道,就知道囚室里的人之所以还能勉强活着,不过是因为万方贪恋其中之人的美色。 万方把囚室的锁打开了,带着李立清迈步走了进去,又把囚室锁上。 他把李立清扔到一边,走到赵桐面前,两根手指握住赵桐的脸: “赵公子,有人来找你了。” 赵桐目光涣散,已经说不出话,嘴巴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嘶声。 说罢,万方又起身,抓起李立清的头发,把人拖到赵桐跟前。 “赵公子,你看看清楚,这人是不是你们青济会的?” 他用虎口封住李立清的嘴: “你们青济会真会选人,都是些细皮嫩肉的清秀男儿。 “赵公子,你坚持得够久了,告诉我东西在哪里,我就不折磨你,让他代替你好不好?” 赵桐在堤坝被冲溃之时便意识到里面可能有猫腻,寻常堤坝怎会轻易被冲溃。 毕竟是商会会长之子,他一想就知道极可能是有人掉包了原料,用劣质金砂代替了砂石。 他找相熟的砂石商打听,其中一个小厮透露,朝廷在这两月里进了大批的金砂。 他想办法让小厮偷出了字据,没想到第二天这个铺子着了火,掌柜和店里帮忙的小厮都死了,死得还极蹊跷。 赵桐合计,这必定是与朝廷有关,而负责验收堤坝的万方,还有批款的徐良,显然逃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万方和徐良要制造这样一起溃堤事件。 他们位及正二品,根本不缺钱和权,没必要为了贪这笔钱而制造这样的事件,闹得生灵涂炭,反而可能引起朝廷的追责。 赵桐和青济会的六人一起调查万方和徐良,发现万方早年曾经生过大病,江东大夫都说那病无药可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 后来,徐良为他觅了一个游医,自那之后,他不仅病好了,而且身材越发的魁梧,只是性格也越来越暴躁,谁都压不住。 赵桐曾借口让赵胜带他到万方府上拜访,发现了好几处奇怪的摆设,回来之后调查典籍,才知道万方很可能在自己的府上布下了凝阳阵,用生人的阳气来修复他的病躯。 他怀疑堤坝一事也与诡异的阵法有关,于是和青济会众人假借画舫议事,其实是乘画舫寻找是否与阵法相关。 果不其然被他们发现了堤坝的穹底刻有诡异的花纹,他们借着夜色偷偷把刻有花纹的石头凿了下来。 之后,他们看到堤坝旁边的山洞中有人求救。赵桐做主将画舫停在山洞旁,却不料被万方一网打尽。 万方索要的便是那被赵桐藏起来的字据。 万方当着赵桐的面虐杀了青济会的人,赵桐也没有松口说出字据的下落。 一开始,万方还会跟他讲,赵胜是如何发了疯地找他,赵桐都没吭声。 直到有一日,万方再也忍受不了兽欲,对着赵桐发泄,此后赵桐便一日复一日地遭受那非人的对待。 万方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徐良又过来在他伤口上倒盐水。 不管白日黑夜,他都活在疼痛中,他早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只是肉体还活着。 今日居然有人会来救他,还是个不认识的人。 只怕也就步了他的后尘。 万方见赵桐半死不活的样子,没了耐心: “罢了,反正没几天了,我让你死得痛快些吧。” 他抬手捏住赵桐的头盖骨,准备送人上路。 此时,他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万方!” “来了?”万方眯起眼,把赵桐甩到一边,捕捉到李立清眼中的惊讶之后,他很满意。 在山麓上,他感觉到有人跟着过来。 魏文熙的距离保持得很好,寻常习武人士确实无法听到那么远的脚步声。 只是万方并非常人,他的五感在凝阳阵的加持下,加强了不少,整座山麓的气息他都能感受得到。 实力强得吓人。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杀李立清,还把人带进密道,无非就是要把背后的人引出来。 第108章 太阴了! 万方从囚室里出来,只见一个戴着银色狐狸面具的男人立在密道中。 “藏头露尾的鼠辈。”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魏鹄,露出一个猥琐的笑: “这身段倒是不差,宽肩窄腰,胯也有力。” 万方寻思着这人与徐良和寻常小倌都不同,是个练家子。 若是对方一边反抗,一边求饶,估计他能更起劲。 魏鹄被这猥琐的视线扫了一遍,一阵恶心。 他不怕对手实力强劲,却受不了这种精神攻击。 “休要废话,去死!”说罢,魏鹄提剑上前。 万方没有闪躲,反而大张双臂,哈哈大笑:“想杀我,来啊。” 就像一个要拥人入怀的猥琐男等着妙龄少女投怀送抱一般。 剑刃直朝万方的心口刺去,只听“叮”的一声,剑像刺在了铜墙铁壁之上,刃都弯了。 魏鹄心头一惊,这是什么金钟罩。 “到我了。”万方咧起嘴一笑,虬髯微颤。 他双手往前一捞,像是要把魏鹄整个人抱住,吓得魏鹄退了两步。 万方的手指却抓住了还未收势的剑刃尖端,双手握住剑身,身体竟是循剑而来。 魏鹄冷汗都冒了出来,万方的手指接触剑刃之处没有丝毫血迹,连皮肉割伤都没有。 明明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愣是在万方手上跟没开刃的玩具一般。 这万方是什么品种的活死人? 魏鹄连忙松手,剑刃被万方扔到一边。 随后万方一掌打向魏鹄的心口,把魏鹄打得狠狠吐了一口血。 这一掌万方只出了一半功力。 魏鹄节节后退,想要退出密道,后背却撞上了坚硬的石门。 攻守因为实力的差距瞬间对调了。 万方从被跟踪开始就从不怕暴露,甚至主动把人带到密道里面,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索性来一场瓮中捉鳖。 与他作对的人只有两条路: 女的死,男的留在这里,让他慢慢把玩。 这次送上门的两个质量都很不错。 他舔了舔唇,对面前这个男人更是感兴趣,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他面具底下的真容。 他有预感绝不比徐良差。 魏鹄眼中的惊慌失措更激起他的施。暴欲。 万方一步步地走到魏鹄面前,将人锁在他高大的身躯和背后石门的方寸之间,满意地欣赏着他惊恐的表情,笑得肆无忌惮: “怎么?不是要杀我吗?动手啊。” 他立定在魏鹄面前,抬手要摘魏鹄的面具: “怎么?除了剑之外,没有任何防身的武器了?” 魏鹄瞳孔放大,双手微颤,万方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奄奄一息的猎物,不愧他对掌劲拿捏得刚刚好。 就在万方的手指触到面具之时,从一旁囚室里飞出来了几根银针。 他抬手一挥,剑刃都刺不进的头肉体,几根针不就跟毫毛一般? 偏偏这几根银针却扎进了他的手掌里,还让他出了血。 “什么阴险的东西?” 万方退了一步,看向囚室。 囚室里本来叠放着几具女人的尸首,魏文熙从尸堆里冒出头来: “原来传闻中喜龙阳的并非徐良,而是你啊,万大人。” 万方的视线集中在魏文熙身上。。 他先前就已经感觉到有两人在跟踪,面具男已然现身,另一位却在进了寺庙之后气息凭空消失。 不过他并不怵,以他绝对的实力,并不害怕任何程度的偷袭。 他的身体早就通过凝阳阵练成了至阳至刚的境界,可谓是刀枪不入。 只是如今竟被魏文熙的几根银针轻易扎破手心,但也仅仅只是扎破而已。 万方看到魏文熙,面上的不屑丝毫不加掩饰,不过是一女子,抬手就能绞杀,更何况她还把自己困在囚室里面,愚不可及。 “女人?那你先死。” 说罢,万方肌肉暴起,像是猛虎扑向猎物一般,手掌化为钩爪,直冲魏文熙喉咙抓去。 这一击并不像之前故意留魏鹄一命收了劲,而是使出了全力。 这一掌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面门处,魏文熙却不躲,反而伸手迎击。 手心按在万方的掌心上,一阵疾风原地升起,魏文熙被震得砸在囚室的墙壁上。 囚室内传出一阵哀嚎声。 发声之人并不是魏文熙,而是万方! 万方双眸瞪大,他本以为这女人敢正面接掌是自己找死,不曾想一阵剧痛从他的手心一直蔓延至全身,脑袋深处一阵轰鸣。 他本是一个存满了阳气的纯刚之体,掌心相触之时却似被狠狠扎破了一般。 阳气猛地外泄,原地带起一阵气旋。 他的经脉、骨骼本靠阳气养着,如今阳气外泄,生机一点点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抽出。 “可恶!”他发疯一般暴起,脸上的虬髯被气旋带飞,如同暴怒的狮子。 他定要杀了这个女人。 魏文熙方才硬生生地接了万方这一掌,左边的手臂几乎是全部骨折。 若不是阳气外泄带出的气旋把她刮飞,可能当场就没命了。 如今她被震得五脏六腑都乱颤,是如何抵挡不了万方的攻势了。 万方的这一掌带着纯正的罡风冲着魏文熙的面门而来。 啪的一声,有些什么东西碎了。 囚室内掀起了一股比方才更大的风,这次甚至把万方给刮了出去。 万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方才不过是几个血洞,如今却有些血肉模糊。 他都能感受到手掌中不断外泄的阳气像一根粗重的柱子一般粗放。 他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捂,却怎么都捂不住,像极了漏气的皮球。 万方死死地盯着囚室内的两人,方才这一掌又被接住了,竟是被那戴着面具的男人接了。 那人此前吃了他半分掌力,现在居然还能站起来为这女子挡下这一招。 关键是他竟是用一块玉佩来挡。 那玉佩便是勤王送给魏鹄的成人礼,是先朝挖掘出来的一块陪葬的阴玉,专门为活人挡煞。 能不能挡煞魏鹄不确定,但却是万方这种纯刚之躯的天敌。 太阴了! 阳气外泄得厉害,万方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皮肤蜷缩,脸上皱纹凸显,虬髯也泛了白。 他感觉到身体正在快速衰竭,顾不上囚室这几人,打开密道就往外逃。 就拼是他跑得快还是体内的阳气跑得快了。 第109章 重逢 魏鹄捂着胸口,滑坐在魏文熙身旁,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我说,你平常都这般铤而走险?” 这女子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在战场上她完完全全就是个疯子,往死了算计,谁要在她手下不死也得残。 傅乔要是知道了,估计得点头同意。 魏文熙难得有些心虚,还是宽慰他道: “倒也不是那般危险,一切都在计算之内。” 魏鹄心里吐槽,丝毫没有说服力。 “所以是让我测试万方的实力不危险?还是你硬接一掌不危险?还是我用阴玉给他镇魂不危险?” 说完,魏鹄一口老血没憋住,从嘴角溢了出来,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被人打成这样过。 这还是万方没有出尽全力之下的一击,可见正常情况下,万方把他二人秒杀不在话下。 “在袋子里拿颗丹药吃吃,顶一会儿。”魏文熙笑道,她用没有骨折的右手取下腰间腰带扔给魏鹄。 魏文熙先前潜入万方家宅寻找三十门客之时,已然察觉出了凝阳阵的存在。 万方直接把李立清带到密道,连外面的门都不关,如此有恃无恐,想必是因为有凝阳阵加持。 只是这凝阳阵到底已经练到什么境界,还需要魏鹄去打探一番。 一个自作聪明又反困住的小狐狸,想必是万方最喜欢的猎物,这就是魏文熙给魏鹄的角色。 还好魏鹄忍住了内心翻山倒海的恶心完美地完成了演绎。 魏文熙替他好好解说一番,试图说服他真的不危险。 “不是,你怎么确定他不会一掌把我送上西天?” 魏鹄嚼着丹药,还是觉得魏文熙的计划过于离谱。 魏文熙用完好的右手拍了他一下: “哎呀,这种事想也知道,用凝阳阵加持之人天生对男子的阳刚之气没有抵抗力。 “你看他这个猥琐的样子,玷污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这么一个新鲜的肉体,他不想试试才怪?” 魏鹄扯起嘴角:“我谢谢你。” 魏文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还不错,我看你有潜质,不当世子的话,可以转行。” 魏鹄眼皮一抽:“差不多得了。他一掌都快把你劈没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没事,计算好的。” 魏文熙的原计划是魏鹄把万方引到这边,她用囚室里女性阴尸的尸油淬满银针,在万方不设防之下,用银针扎破万方的皮肤。 而后,她在手心涂满自己的血,先前万方手掌被刺穿,在直接接下一掌之时,她的血通过万方手掌的伤口直接通过经脉运转冲进了万方的生机里。 男为阳,女为阴。 万方体内的阳气本能地排斥阴气的进入,反而不断地外泄驱逐,生生破了万方的纯刚之躯。 “你最好是。”魏鹄斜了她一眼。 在魏文熙的计划里,到此万方就会临阵脱逃。 谁能想到万方还会暴起,差点再接一掌直接弄死魏文熙。 本来魏文熙让魏鹄拿着阴玉保他自己的命,关键时刻还是魏鹄直接用阴玉砸在万方的手心里,接下了这一掌。 阴玉被碾成了粉末,万方的伤口进一步扩大,这才逼退了万方。 “兵行险着,若不是以命相拼,来一队人马都未必能奈何万方,更别说就我们两个还想把万方打退。 “就是没想到万方的纯刚之躯已经练成了,实力比我预想的还要高一大截。” 魏文熙的语气云淡风轻,似乎没少干这种豁出性命的算计。 魏鹄虽然对她这种不要命的进攻方式有些不能苟同,但如她所说结果起码还是好的。 若不是兵行险着,他们还真奈何不了万方,恐怕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你倒是心狠,连我家阴玉都算计上了。” 魏文熙狡黠一笑,勤王的家传之宝王陵阴玉,从见魏鹄第一面她就认出来了,没想到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她大气地摆摆手:“以后在国库里拿一件赔给你。” “你倒是大方。”魏鹄摆正态度,“你说万方如今会去何处?” “估计是回他的府邸养伤呗。他本来就是半人半尸的状态,用凝阳阵强行吸取阳气固元,现在泄了阳气,不得回去进补进补?” 魏鹄想到万方那恶心的笑容,不由得一阵恶寒。 “话说你是何时对这些阵法一类的了解如此多?” 此前讲解宋应蓝血阵之时,她还对阵法一无所知。 魏文熙从怀里掏出一本《江东迷阵三百大全》。 魏鹄失笑:“京中书库还有这种书?” 江东一带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面有很多关于邪术的故事,只是在这么多年来邪术早已失传,哪怕流传下来的传闻极其离奇诡谲,大家只当故事听。 “我从前都当这书是写的是猎奇故事,直到你说宋应蓝的血阵之后,我才开始仔细研究这本书。 “写得跟话本一样,若不是亲眼看见万方这种活死人,我都不敢相信什么凝阳阵是真的。” 魏文熙在魏鹄的搀扶下走向李立清所在的囚室,只见赵桐如今奄奄一息,李立清正俯下身子去听他说话。 李立清看到魏文熙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救星,却发现魏文熙和魏鹄身上的伤势不轻。 “出去再说。”魏文熙说罢,伸手探了探赵桐的鼻息,人还没死绝,带出去看看能不能救一把。 魏文熙一行人刚从密道出来,远远看到山下的徐良有了动作。 他已经召集了好些人马往这春晖寺而来。 “麻烦,万方回去告状了。” 魏文熙眉头紧锁,先前他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带马匹上山。 如今他们一行人伤的伤、残的残,若是被徐良逮住了,只怕赵桐的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走投无路之际,一声马啸从寺庙另一侧传来,只见一辆马车停在春晖寺的后门。 魏文熙以为是徐良派人包抄,不曾想车帘掀开,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出来。 柳明臣立在那里,天光都仿佛失色。 魏文熙忽然觉得不过几个时辰,她好像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这个男人一般,内心有些异样的澎湃。 她还在怔愣之时,李立清则像是见了救星一般,小跑着冲了过去,一边激动地喊着:“柳卿~” 柳明臣抬脚走来,侧身躲开了李立清的热情怀抱,径直朝魏文熙走过去。 他立定在魏文熙跟前,低头看她。 一天不见,他们两人一个大病初愈,一个灰头土脸,真是难忘的江东之旅。 魏文熙正是最狼狈之时,柳明臣粲然一笑,手指刮过她的鼻尖,把人横抱起来。 “夫人,好久不见。” 清朗的声音敲击着耳膜,魏文熙这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在这儿?” 柳明臣贴着她耳边说:“先上车再说。” 傅乔张罗着让李立清、魏鹄和赵桐都上了车。 离开时,还不忘打晕一个小沙弥带走。 第110章 倒打一耙 她忙坏了。 温落落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客似云来,从李立清开始,紧接着是柳明臣、何林,如今又轮到赵桐、魏鹄和魏文熙,就没有停过。 她麻利地把魏文熙断掉的肱骨接起来,再固定好,方才得以坐下歇息。 作为一个药女,一开始她处理外伤还有些手生,现在已经闭眼都能包扎好。 伤口还处理得极好看,简直完美。 “落落,你受累了。” 魏文熙看着温落落眼底的青紫有些愧疚,因为他们的行动每日都有伤员出现,温落落才是真正没有停过的那一个。 温落落弹了弹她的额头: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就是你啊,要爱惜身体,打架别急着往前冲。 “肱骨断了还能接,哪天头骨碎了就回天乏术咯!” 坐在一旁的柳明臣脸上泛起笑意,温大夫的劝诫还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 他顺势开口:“对啊,不要逞强。” 魏文熙瞪了他一眼。 他像没有看到一般笑得更欢。 温落落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 “你也别笑。你吐血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魏文熙打趣他:“哟,你吐血啦?” 柳明臣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心虚。 李立清敲门直入,给大家拿来一些吃食: “温大夫,吃点东西。” 温落落看着他到处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还有你,大病初愈别到处跑。” “我已经好全了。” 李立清边说边往外跑。 柳明臣看着魏文熙裹成粽子一样的手又想唠叨两句。 魏文熙赶紧打断他: “我们一个头破了,一个手断了,就不要相互伤害啦。” “你啊。” 他端过一碗小米粥,一勺接一勺地喂到魏文熙嘴里,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魏文熙眼神正经了几分:“朝廷后来没派人上东荫山?” “没有张诗芸带路,他们想上东荫山还真不容易,加上万方被你们拖住了,群龙无首。”柳明臣看着怀里的人耐心地解释。 他们见万方迟迟没有带队清山,傅乔主动请缨下山打听,听到坊间赵桐出没的传闻。 柳明臣马上明白魏文熙的用意,也估计他们会直接对上万方,连忙下山到春晖寺去寻。 他本意是想留守东荫山等万方来清山,好减轻魏文熙的压力,只是没想到魏文熙竟敢直面挑战万方和徐良。 多少有些大胆。 三个人遛了人家多少兵马,还从万方手中全身而退,甚至救回来了赵桐。 虽然有些折损,但不得不说这已经算是大获全胜了。 只是这种作风很难习惯。 万事俱备如今只等赵桐苏醒,直接指证万方等人。 魏鹄没有随马车回来,此前赵桐昏迷之前曾告知李立清字据的去向,魏鹄就自动请缨地要去找那字据。 柳明臣这次是第二次见魏鹄,多少能感觉到这少年的心事。 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该让夫人去当人质。 低头看看自己夫人又开始翻江东阵法的书,就知道她一点都不开窍,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 魏文熙刚抬头,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眉头皱起: “估计大事不好。” 刚说罢,李立清就跑了过来: “柳卿,不好了。徐良和赵胜带人来清山了。” 万方重伤,估计是惹怒了徐良。 徐良到春晖寺堵人未果,发现他们把赵桐带走了,直接就带着赵胜上东荫山。 “这是打算倒打一耙啊。” 魏文熙蹙起眉头,声音渐冷。 如今赵桐还未醒转,有口难辩,于己方不利。 “我先去看看。”柳明臣起身。 魏文熙不放心,也跟着出去。 山腰上,赵胜花重金雇了大批护院,连同衙差一起一点点推平山上的陷阱,距离山顶是越来越近。 赵胜在山腰上抬头,看到山顶有人往下看,大声怒吼道: “东荫山上的匪帮,你们要是敢伤害我儿,我定必让你们死在这个山头上。” 来势汹汹的模样把那些原本只是凑在墙边看看热闹的金工吓得瑟瑟发抖。 “怎么办?那是商会老大赵老板,我认得他,特别凶。他刚才说,要我们的命啊。” “是啊。那些外来的人一直来来去去,这是惹了大人物了。” “我看他们刚才带了一个昏迷的人回来,那是不是就是赵老板的孩子啊?” “我看是。他们把赵老板的孩子带回来做什么啊?” 金工们窃窃私语,一边说,一边看着赵桐所在的竹屋。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跟他们说说,让他们把赵老板孩子还回去?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绑了赵老板的孩子啊?” “他们各个生得高大,还会武功,未必肯听咱们的咧?你忘了,那些官兵一下就被他们绑起来了。” 他们虽然是名义上的匪,却最怕真正的匪。 为首的一位老金工叹息: “唉,我看他们也是惹事的主。惹了赵老板,可比惹了官兵还可怕。” “可惜大当家还没回来,要不找二当家说说?” 金工们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胆子小,听风就是雨。 柳明臣和傅乔几个练武之人都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相视苦笑。 张楚捷起身喝止他们: “别瞎说话,要是没有他们,早上我们就丢了命了。” 大家纷纷噤声,此时柳明臣和魏文熙走了过来。 张楚捷迎了上去: “赵胜带了上百人上山,不消半炷香就要到了。 “老胡走之前曾留下一些铁球,你看要不要用?” 柳明臣明白他的话,将铁球贴着山寨侧面的院墙滚下去,多少能砸到些人。 张楚捷这是想死守东荫山。 但是,柳明臣摇摇头: “别用。不要与赵胜起冲突。” 他看向魏文熙,魏文熙点点头,同样认为不该跟赵胜起冲突。 魏文熙盯着柳明臣问: “只是这赵胜来势汹汹,若是徐良咬定是山匪劫虐赵桐,当如何处理?” 柳明臣手指拢拳,托着下巴,思考片刻后道: “他们可以颠倒是非,我们未必不可。” “哦?看来夫君你已经有了对策。” 第111章 颠倒黑白真的没怕过谁 魏文熙本想,实在不行就用影宫身份庇护东荫山众人,做法虽然简单粗暴,但也有效。 不过既然柳明臣有了想法,那就让他先试试。 而且她对柳明臣口中的颠倒是非也很感兴趣。 赵胜带着人来势汹汹地来到山寨前,柳明臣已经让张楚捷带人把拦在山寨前的关卡移开。 赵胜见黑虎寨为首之人气宇轩昂,不带匪气,看着也不像恶徒。 身后那些所谓的山匪瑟瑟缩缩,甚至不敢与赵胜对视。 两相对比,召集一众护院雄赳赳气昂昂的赵胜反倒更像是匪帮。 他抬手,让身后的人止步。 双方隔着四五米遥遥相望,一时间没有动作。 还是赵胜先发话:“我家桐儿是否在你们黑虎寨?” 柳明臣身着单衣,脸色虽有些苍白,但身板硬朗,回话道: “赵公子确实在我家庄园。昨夜刚将他救出,他仍昏迷未醒。” “你们寇匪掳人还有敢做不敢当之理?” 徐良在赵胜身后走出,声音温和,一字一句砸在赵胜的心中: “什么你家庄园?东荫山黑虎寨早在江东臭名远播,更是掳劫青济会众人,如今是想改变说辞脱罪?” 柳明臣轻轻咳了一声,展开山契,表情茫然又无辜: “东荫山乃柳某家业,不知徐大人为何有此猜测?你说的什么黑虎寨劫掠可有人证?” 徐良一滞,所谓东荫山寇匪横行,实乃朝廷所造的谣言,但这并不重要。 “需要什么人证?赵桐赵公子如今在东荫山上乃最好的证明。 “青济会七人泛舟湖上之时,被黑虎寨恶徒埋伏带走,六人遭到虐杀,惨死春晖寺,赵桐则被你们劫掳到东荫山,你既然承认人就在东荫山,那就证据确凿!” 柳明臣眉头微皱,似是无法理解徐良的话: ”徐大人,柳某不才,不明白你所说何意。青济会七人泛舟湖上,又怎会被山匪带走? “若是我庄园之人带走青济会众人虐杀,又怎会在你家后院的春晖寺下手?再者,我要伤害赵桐,又何必把他带回山上? “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莫非是想骗赵会长?” 赵胜也觉得有蹊跷,本在徐良家中用膳,忽然听闻万方发现春晖寺中囚禁了青济会众人。 他们赶往春晖寺时,只见青济会其余六人被杀,赵桐不知去向。 偏偏徐良又说认出什么黑虎寨的标识,要带人往黑虎寨去。 如今柳明臣挑明来谈,正合他意。 赵胜本来也是半信半疑,并不愿被人当棍棒使,此时发话: “那你说说桐儿何以在东荫山上?” 柳明臣似是早有准备,直言道: “赵会长可知令郎在调查堤坝冲溃一案?” 赵桐其实并未与赵胜透露堤坝案之事,因为赵胜与万方交好,他并不想遭到父亲的阻挠。 但是赵桐失踪之后,赵胜查过他此前的行踪,隐约也能猜到赵桐失踪没准与堤坝一案有关,所以他一直派人紧盯万方。 坊间传出赵桐在徐良家宅出现之时,他才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搜。 “你又怎知此事?” 柳明臣亮出腰牌: “柳某乃京中大理寺卿,奉命来江东调查青济会一行人的失踪案。” 柳明臣的身份显然让赵胜有些动摇: “那你为何会在东荫山上?不应居于官府或者在城中投宿?” “实不相瞒。柳某调查后发现青济会失踪案实则与沧澜江堤坝案有关。 “昨夜在沧澜江上秘密彻查,发现堤坝一侧有个山洞,而赵桐公子当时就在山洞当中。” 赵胜脸色大变:“什么?桐儿在堤坝旁的山洞里?” 柳明臣点头:“正是。” 徐良插话进来:“胡说八道。堤坝由河道总督万方派人看守,赵公子怎会被囚于堤坝旁的山洞当中?” 柳明臣顺着他的话说: “是啊,堤坝由万方看守,赵公子却在其中。而且在我发现赵公子之后,万方连夜命人炸掉堤坝,这不就是他心虚吗?” 赵胜的视线一时在徐良和柳明臣二人的脸上逡巡,一时不知道该信谁, 但看柳明臣的样子,确实也不像是要伤害赵桐,否则大可以杀人灭口,难道真的是另有内情? 徐良显然没想到柳明臣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赵桐当时在堤坝旁的山洞中。 他看着赵胜露出狐疑的神色,自己倒打一耙不成,反倒惹了一身骚。 柳明臣接着说:“我带着赵公子逃出山洞,昨夜险些被炸死,自然不信江东官员。幸好我在江东小有产业,就直接回到了东荫山上。” 金工们都面面相觑,他们本不知道柳明臣原来是官员,也是第一次见官员如此明目张胆地说谎。 徐良轻笑:“既然你是朝廷命官,就知道要依律例行事。 “你若真是大理寺卿,掌管刑狱,自然就知道与江东官员合作,哪有独自办案之理? “再说了,昨夜炸毁堤坝一事,河道总督早已上报,你不必以此来信口雌黄。” 柳明臣点点头:“徐大人所言甚是,柳某自然不会独自办案,随行还有大理寺少卿李立清。” 李立清也叉着腰,配合地亮出了腰牌,相当理直气壮,一点假话没有。 柳明臣继续说道: “为何不与江东官员合作,自然是怀疑江东官员中有涉案之人,才会启动秘密调查。是不是信口雌黄,自然要等对簿公堂才见分晓。” 徐良不依不挠:“既然你不承认山上是匪帮窝据,何以扣下今晨上山的官兵?” 柳明臣轻嗤:“自然是因为他们不按律法办事,要动私刑杀害山上金工,柳某岂能看着清白之人受冤?” 赵胜听着二人说了许久,忽而急了: “我不管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我要见见桐儿。” 柳明臣点头:“可以。但只能赵会长一人来见。” “你什么意思?”徐良的话紧跟而来: “我乃朝廷命官,怀疑你勾结山匪绑架赵桐,我要把赵桐带回官府,等待赵桐痊愈再问究竟。” “赵桐不可能随你走。你本身也是堤坝案祸首之一,若赵桐随你下山,随时惨遭灭口。” “行了。”赵胜发话:“我见,我一个人来见。” 徐良不死心,还是想阻挠: “赵会长,切勿信寇匪的话。” “能让我见见桐儿就行,我管他是官是寇。” 赵胜瞥了徐良一眼,迈步走向山寨。 柳明臣睨了徐良一眼: “徐大人,我劝你不要随便擅闯私人领地,否则依律法,柳某也可以把你扣下。” 第112章 喜欢就送你 赵胜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 他这个独子从小争气,没有让他废过什么心思。他也是一直将赵桐当作继承人来培养,早就打算未来将自己的产业交给他。 可以说,赵桐是将来掌管江东商界的预定席。 本来青济会就是江东商界未来的雏形,如今只剩下这破碎的一角。 年轻人的逝去总是更让人惋惜。 赵胜见温落落时刻看顾着,看着确实不像是苛待赵桐的模样。 他不想争,只对柳明臣说: “老夫不想管你们的是与非,只想带着桐儿回去。” 柳明臣对着赵胜倒是没有蒙骗,直说: “赵桐离了东荫山,只怕先生你护不住他。” 赵胜也不恼,只说:“我聘的那百余人也不是摆设,难道还比你们东荫山条件差不成?” “人多才眼杂,杀人总比救人容易。” 赵胜眸光凌厉:“你们这是铁了心不放人?” 两方僵持间,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魏文熙忽然发话:“那倒不是。我知道赵会长并不想掺和东荫山与官府之间的事,偏偏赵公子又是重要证人,谁来看顾都有失偏颇。 “小女有一计,既能保赵公子安全,又能让先生不参与纷争?” “你说。” “不如就让赵公子交给勤王之人看顾如何?” 魏文熙说罢,魏鹄刚好进了房间,大家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赵胜有些激动,看着魏鹄说道:“这位是世子?” 作为商会会长,纵然勤王再低调,赵胜也能记住其家属。 “正是。”魏鹄也认得赵胜,听到魏文熙的话,自然也不推诿。 赵胜轻呵一声,自然知道魏鹄如此自然地进入东荫山,想必也是东荫山一派,只是他也愿意卖个面子给勤王。 那女子的建议可以采纳。 勤王作为担保,事情算是转给了皇家。 本来官员纷争,也须得皇家去平息,这也是公平。 魏文熙看向魏鹄,眸中带着询问的神色,自然是问他证据收回了吗? 魏鹄点点头。 那自然可以大张旗鼓地下山了。 魏鹄找到张楚捷,交代他通知金工收拾下山。 魏文熙拦下张楚捷:“二当家,还有一件事希望麻烦你去办。” 张楚捷点点头:“你说。” 魏文熙给张楚捷耳语了几句,后者虽然面带疑惑,但还是乖乖去办。 徐良见赵胜带着昏迷的赵桐坐着马车出来,自是迎上前去。 “赵会长,让我看看赵公子的伤势吧。” 赵胜摆摆手:“你有心了,徐大人。犬儿伤势你不必担心,自有勤王负责犬儿的安全。” “勤王?”徐良呐呐地重复道。 那个从不露面的王爷怎么会掺和到此事中? 魏鹄骑着高大的马匹伴在车驾旁,露出腰牌: “徐大人,见到本世子不行礼?” 徐良眯起眼,山匪首领竟是勤王世子魏鹄? 他本以为的小小山寨里居然藏着勤王世子和大理寺卿,完全超出了他的预估。 早知道一早就派人把黑虎寨中所有人暗杀掉。 若不是以为那其上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金工,也不会把他们的命留到现在。 实属是大意了。 徐良纵然是不乐意,还是给魏鹄欠身行了礼。 魏鹄看着徐良那不情不愿的模样,扬起了嘴角,显然很得意。 看来是无法抢回赵桐,得回去通知万方早做打算。 若不是万方受重伤,潜入王府把病弱王爷一举杀掉,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如何都不能误了大事。 徐良走在东荫山众人前头,急忙下山。 东荫山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寨前走出,背后还押着一众官差,那老鼠抓到猫的场面反而有些滑稽。 魏文熙对傅乔低声吩咐了几句,傅乔闪身离开。 魏文熙、柳明臣和李立清同在一辆马车内,魏文熙看了柳明臣一眼说道: “我怎不知我家夫君家财万贯,连东荫山都在你名下?” 柳明臣浅笑:“不过闲时置办的一些小产业。夫人可还喜欢?喜欢就送你。” 魏文熙也勾着笑:“夫君不心疼?” 柳明臣直接把山契放到魏文熙手上: “心疼什么?我的就是你的。” 魏文熙一下就把山契塞进怀里,点点头道: “不错,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她的话惹得柳明臣哈哈大笑:“谢夫人垂爱。” 魏文熙拍了拍他的肩:“不客气哈。” 李立清看着这两人,画风已经有些看不懂了。 江东最闻名的福山,在这两人眼中就像玩具一般,一个敢送,一个敢收。 但是他还是坚持用眼神表达:你们现在聊这个合适吗? 柳明臣白了他一眼:不然聊啥? 李立清:疯了,这世界。 柳明臣不理他,转头又对魏文熙道: “不过夫人啊,我怎不知你在江东如此有势力,还有一位武功高强的表弟能帮忙?” 魏文熙眸光一转,反问道:“夫君可喜欢?不然送你?” 柳明臣笑着摆摆手:“那还是别了。” 李立清更加凌乱:这是我能听的吗? 傅乔:我谢谢你。 魏文熙想了想,收了人家这么大一座山,确实应该有点表示, 她从另一个小袋子里摸出一颗小小的药丸子递给柳明臣: “夫君来一颗?嚼着吃。” “这是什么东西?”柳明臣说完就接过,塞进嘴里。 魏文熙挑眉:“提神醒脑,缓解紧张,适合稍后庭审。” 唔,柳明臣的表情变得有些凌乱。 第一口薄荷的辛辣,第二口甘草的甜润,第三口里面的朝天椒带着熊熊烈火在燃烧。 果然醒脑提神。 魏文熙见李立清好奇地看着,问他:“你要不要来一颗?” 李立清看着柳明臣变幻莫测的的表情,迟疑了一下问:“柳卿如何?” 柳明臣点头微笑:“效果不错。” 李立清就接了一颗,放进嘴里一嚼。 火烧天灵盖。 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瞪了柳明臣一眼,柳明臣摊了摊手,你就说是不是效果不错吧。 在这种奇怪的互动之下,一行人离开了东荫山。 来到山脚处,只见万方正守着一架车辇,身后跟着一众朝廷衙差。 徐良看到靠山过来,掩饰不住得意的表情,走到了万方身后。 万方对着东荫山众人高喊: “河道总督万方奉命抓拿逆贼。衙差上!” 衙差带刀把东荫山下来的人重重包围。 魏鹄眉头一挑:“吾乃勤王世子,你奉谁之命敢拿我?” 万方守着的车辇上下来一个穿着金鸾红裙的女子: “当然是奉本宫之命。” “你哪位啊?”魏鹄并未放在眼里。 倒是柳明臣和魏文熙一下就认出这熟悉的嗓音。 “本宫乃长公主魏彩,勤王世子魏鹄勾结山贼,连同大理寺卿柳明臣、大理寺少卿李立清密谋造反,给本宫全部拿下,押到衙门去审!” 第113章 皇族第一美男子 马车中的柳明臣眉头一皱,显然是没想到魏彩会如此阴魂不散,掀开车帘: “长公主这谋反的罪名可不能乱扣,再说后宫不得摄政,也轮不到你审。” “放肆。”万方大吼一声:“罪臣柳明臣岂敢对长公主无礼?快束手就擒。” 衙差又往前走了一步。 魏鹄冷冷地睨着围上来的衙差:“谁敢过来?” 他拔剑横在面前,手上的剑寒芒毕露: “你一京城来的长公主敢诬陷江东世子?” 魏彩看着魏鹄拿着剑,丝毫不怯: “哼,你一个小小世子竟敢冲撞本宫?来人,拿下!” 魏彩刚一发话,四面八方藏着的暗卫都现身在大家面前,把魏鹄团团围住。 “放肆~”一道沉稳的声线响起,声音拉长。 众人看过去,在长公主的车辇之后,又来了一个浩荡的车队。 最中间的马车绣着暗金纹饰,低调却奢华。 下人撩起车帐,露出正座上主人的正容。 车内人懒懒地靠着正座扶手,容颜雍容大气,脸上带着淡淡的不着痕迹的笑意。 眉眼皆是不落俗的气度,一看就是贵人。 “长公主来到江东境内,你不作陪便罢了,还对长公主大动干戈,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一开口训的就是魏鹄。 这番话听着像是训人,其实也是敲打魏彩,分清楚主客。 魏鹄垂眸,面前此人正是他的父亲勤王魏致。 魏彩转头看到车驾中人,也得眉目恭敬地喊一声:“王叔。” 魏政,性格与名字背道而驰,本是太皇最重视的一个王子,可是生来体弱,加上性格放荡不羁,对政事没有一点兴趣,最喜吃喝玩乐,活脱脱一个遛鸟王子。 也许正是如此,像先皇那么疑心重的人也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四弟没有戒心。 别的王子忙着宫斗夺权,魏政在外面周游四海。 先皇登基之后,放心把江东划给了他当封地, 一来是江东偏远且不重兵, 二来是魏政这样的吃喝王爷很适合江东地界。 虽然他很少参政,但是江东吃喝玩乐都由他把关。 若是质量差一点,他都会派人去提点。 江东商户更是以勤王光顾作为卖点,可知勤王在吃喝玩乐上的造诣。 江东与勤王其实是相互成就。 这样无忧无虑的王爷偏偏遇到了一个比他更潇洒的孩子,让他都忍不住去念叨,沾上了可恶的大人的气息。 “父亲。”魏鹄少见的低眉顺目,在父亲的面前这个恣意的少年也有些怯。 魏政闲云野鹤十几年,并不过问朝事,如今在众人面前露面,大家都有些发愣。 后知后觉之后,都下了车马朝他行礼,“见过王爷。” 魏政眼皮微掀:“平身。我听说你们要开堂公审,不若就由我来监审如何?” 大家都没有意见,魏政看着魏彩: “不知长公主可信得过本王?” 魏彩并不想闹到魏如是那里,自然也得给魏政面子: “彩儿肯定信得过王叔,素闻王叔赏罚分明,定不会包庇逆贼。” 魏政皮笑肉不笑: “长公主放心,若吾儿真有谋逆之心,本王自会亲自废了他。” 魏彩的小心思被点破,也不恼,反而笑道: “有缘得见王叔的风采是彩儿的荣幸。” 魏政没有正眼看她,反而视线远远落在魏文熙身上。 他朝魏鹄抬了抬下巴:“这位是?” 魏政的疑问勾起了大家的注意,都把目光放在魏文熙身上。 这才发现魏文熙的长相有几分像魏政。 女相中带着英气,恰巧与魏政雌雄莫辨的气质极像。 “小女魏文熙见过王爷。”魏文熙主动回答。 “哦。”魏政随意地应了一声,明明转身了,似是想起什么又回了头: “你就是那个流落民间的公主?” 此话让魏彩的不高兴直接挂脸上,她算哪门子的公主。 魏鹄见魏文熙没说话,直接回答:“正是。” “哦。”魏政定睛看了魏文熙许久,又睨了柳明臣一眼:“柳寅的孩子?” “回王爷,柳寅正是家中亡父。微臣柳明臣见过王爷。” 魏政点点头,抬了抬手,示意车辇起驾。 万方的视线也放在魏文熙身上,此女子就是先前和魏鹄一起在囚室中迎接他一掌的人。 如今看来竟是皇室中人。 当时就应该斩草除根。 一众人马浩浩荡荡走在回江东的路上,以勤王的车辇为首,其后跟着魏鹄的车马,而后是长公主的车骑,再后面是柳明臣、万方等众,末尾跟着金工们和衙差们。 幸好大家已经习惯绕道而行,不然看着这样的阵仗估计以为要出什么大事。 勤王魏政、世子魏鹄、河道总督万方、布政使徐良、商会会长赵胜…… 还有来自京城的长公主、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身份隐秘的影宫宫主…… 政商、官匪同在,好不热闹。 不过不论是何身份,只要在勤王封地,就全得听勤王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衙门。 围观的人挤满了门口,大家都想看看是什么案子能劳从不问政事的勤王亲审。 更多的是想看看勤王的尊容,据传勤王是个潇洒不羁的美男子。 比起江东闻名才貌双绝的世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人到中年,脸上不见皱纹,反倒因为不管政事没什么烦心事,比寻常人要年轻许多。 多年来养出来的贵气,让他更显得华贵,如今就像一株雍容的牡丹。 就连跟在他旁边的魏鹄都显得黯然失色。 围观的许多女子都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华美的容颜。 男生女相却又贵气逼人,不羁洒脱像是天上的云。 总的来说就是触不可及。 若不是勤王这些年都很少出王府,还有世子什么事。 这才是去到哪都能招蜂引蝶的男人。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魏政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带着一股笑意:不枉本王保养多年。 此前几方斗法时躲起来的知府蒋丰,这时见勤王亲驾,马上出来跪迎。 顺带让衙差关上衙门,不然以勤王的回头率,估计官府门槛要被踏破。 勤王下了车驾,手上拿着一把檀木折扇啪嗒啪嗒地在手心瞧着,自顾自地上了堂前主案,施施然地坐下。 折扇敲在惊堂木上,看着在一旁伺候的蒋丰,懒懒地道: “给长公主赐坐。” 魏彩得了魏政的半个正眼,与有荣焉。 一路上,她忍不住瞥了好几次这位皇叔,此前皇族宴会他来得少。 魏如是登基之后就更少露面。 一直有传言他是皇族中最好看的人,魏彩本没放在心上。 如今得见确实为这番容颜所折服,风华无量。 柳明臣和世子魏鹄都属于长相俊美之人,只是勤王的绝色是让人挪不开眼的程度。 果然是皇族之最。 魏政懒懒地靠着椅背,眼皮微阖: “鹄儿,听说你逃婚之后,借宿了东荫山,还当了‘流寇’?” 第114章 不做坏事的匪帮 魏鹄还未开口,坐在魏政旁边的长公主魏彩却发话: “王叔,晚辈认为既然要审,何不直接开堂?” 她睨了柳明臣一眼: “有些人嘴皮子厉害,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况且黑虎寨流寇让民心惶惶,何不借此机会平息民怨?” 魏政用折扇抵住下巴,眉眸一转,朝蒋丰吩咐道: “既然长公主不放心,那就开堂。” 蒋丰马上对衙差高声道:“开堂~” 衙门大开,本来挤在门口听门缝的百姓面面相觑,忽然直对堂前勤王的俊脸晃得有些眼花。 有人试探着跨步进衙门听审,其他人见没人阻拦,也纷纷涌进来,抢占好位置,主要是为了一睹勤王风采。 衙差维持秩序,不消片刻堂前围观的群众都静了下来,因为他们看到底下的是世子魏鹄。 这是犯了何事,让勤王开堂公审? 魏彩看着满满当当的人,露出满意的表情。 要的就是待会的群情激愤,以及某些人的脸面扫地。 魏政把魏彩的小表情看在眼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喜欢搭舞台? 本王帮你。 所有人都已经就位了,魏政朝堂前轻抬下巴: “魏鹄可以回话了。” 魏鹄站在堂上颔首: “回父王,鹄儿确实借宿了东荫山,但并未做匪事。” 徐良上前一步: “世子多读几本话本,向往江湖生活可以理解,只是纵容黑虎寨中人作恶,实不可为。” “黑虎寨”三个字一出,堂前的群众有些坐不住了,议论声虽低,但也清晰可闻。 “世子怎会与黑虎寨有关?” “莫非世子与黑虎寨勾结,今日才会让勤王亲自开堂?” “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肃静!肃静!”蒋丰不忘维持秩序。 轻嘲一下得了,堂上这些人谁都不可得罪,更别说主座还是勤王。 魏鹄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现出一副少年人的无辜: “徐大人何意?黑虎寨何时作恶了?” 徐良轻蔑一笑:“既然世子失忆,那本官就提醒提醒你。” 他从衙差处拿到一本案卷簿,翻开,一字一句地读出来: “腊月初一,布商陈老板携货物路经东荫山,遭到一队人马抢劫,抢劫之人自报名号黑虎寨。 “腊月初五,商队巫氏途径东荫山,同样遭到抢劫,抢匪来自黑虎寨。 “腊月十三、十五、十六均有受害人报官…… “除商队外,路经东荫山的途人遭抢劫报官共二十起,所诉抢劫之人均是黑虎寨中人。 “不知世子可有印象?” 魏鹄俊眉一抬,懒洋洋地答道:“没有。” 底下的百姓又开始窃窃私语,说的无非是世子无耻,当作不敢当。 徐良很满意这种反应,勾唇对魏政道: “王爷,世子还年少,如今您在堂前公审,他不敢承认也是合情合理。可皇家之人岂能罔顾百姓性命?您可要早日劝他回头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魏鹄此时就像个倔强少年。 可偏偏这样,旁人更觉得是他的过错。 议论声渐大,魏政才发话:“魏鹄,徐大人所言之事可有发生?” 柳明臣向前半步,站在魏鹄之侧: “禀告王爷,徐大人所述之事确有发生。不过真凶已然落网。” “真凶?”魏政眼眉一挑。 衙门外,裴舟缓缓走进公堂,他身后的护院押着一个人过来。 那人便是被裴子瞻收买初次抢劫柳明臣不成的小山贼雄天。 雄天看了看柳明臣,又低下头,他没想到又会对上这个武功高强的男子。 “堂下何人?”魏彩问。 柳明臣看着魏政解释: “此人雄天,乃东荫山一带的宵小山匪,假冒东荫山黑虎寨作恶多端,王爷可以传召证人到堂前认人。” 魏政点头:“传布商陈老板、商队巫氏、以及其他受害人过来。” 蒋丰低头应是。 一众受害人被请了过来,直接在堂前认人,都指认雄天就是带队抢劫之人。 徐良见势不妙,率先发难: “好一个壁虎断尾啊,东荫山黑虎寨将所有罪名都推到雄天身上,以保全世子?” 魏鹄笑了:“徐大人怎么那么能扣帽子?绿林好汉都知道这个雄天是个软骨头,专挑弱小下手,不少人都认得他。” “呵?你所言可有人能做证?” 魏鹄朝外面点了点头,几人从瓦顶落下,齐齐站在公堂前。 一位神采奕奕的老人立定: “在下林砀山当家萧清,雄天确实是个附近几个山寨都不屑收留的恶徒。刚来我林砀山还说黑虎寨不收他。” 一个长着桃花眼的男子懒懒道: “在下黑风山许文,雄天也投靠过我们黑风山,但此人心肠歹毒被退了。” 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人抱拳道: “在下青琅山易施,雄天出了名的收受钱财掳掠,请王爷明察。我相信世子为人。” 堂下群众又是一阵惊呼,这三座山的当家可是有名的义士,专门屠杀悬赏榜上凶恶之徒,更是在水灾之事率山寨中人下山救援。 在江东小有名气,虽占山头,但没人敢说他们是匪,都尊称一声侠。 这些人为魏鹄背书就很有说服力。 魏政一脸看热闹的表情,任由这些人自由发挥,说完他才开口: “雄天,你自己说你可是黑虎寨中人?” 雄天思量一番,若是此时再嘴硬,怕是要得罪这一群绿林好汉,出去就得被人砍死,忙跪下磕头: “不,不是……” “那你为何以黑虎寨为名抢掠?” 雄天看了看徐良,也不敢说是有人买通,只是答道: “因为……因为小人想嫁祸黑虎寨中人。” 魏政一拍惊堂木:“好,真相大白。黑虎寨抢掠之事乃雄天嫁祸。雄天分配充军。” 徐良怕雄天说出是官差买通,也不敢逼问,这事就这么过去。 魏彩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徐良,脸上似是在说“为何不趁胜追击,坐实他们罪名”。 魏鹄向三位当家抱拳:“谢三位当家前来作证。” 三人有的摆摆手,有的说了一句“不必客气”,还有一位只说“改日喝酒”,就又翻身上墙,消失在公堂。 魏文熙看见裴舟的到来,自然知道柳明臣是花了一番功夫去彻查黑虎寨被抹黑的真相。 之所以抓到雄天,也是因为雄天此前收了裴子瞻的钱来堵人。 一看就是职业嫁祸他人的宵小之辈,首先从他下手,结果一抓一个准。 在裴舟的护院逼问之下,全都招了。 人证俱在,哪怕他不说幕后主使,也足够黑虎寨洗脱罪名了。 徐良见柳明臣气焰极盛,忙道:“还有吃人传闻。” 李彦带着一众孩子过来: “黑虎寨共收留三十七名受灾孩童,他们如今已掌握养蚕之术。” 看着一个个被养得水灵灵的孩童,听审的群众都纷纷议论,莫非黑虎寨真的是接济受害孩子? 群众中有一妇人高喊道:“不是的。我的孩子被黑虎寨的人拐走了,并不在这里。” 第115章 斩了他们 魏彩掩嘴,故作惊讶:“世子,你不会真的吃了人家的孩子吧?” 魏政表情一点没变,依旧是懒洋洋的,似是等着看魏鹄如何辩解。 魏鹄眉头微皱,还未说话,一向崇拜魏鹄的小胖墩就抢白了: “你说什么呢?胡老大根本没吃过小孩,他对我们极好的。” 他旁边的孩子们都附和道:“是啊,是啊,胡哥哥最好了。” 魏鹄看向这些孩子,目光都柔和了几分,稳稳地开口: “此事与黑虎寨无关。” 丢了孩子的妇人哭喊道:“世子,我求求你了,把孩子还给我吧。” 柳明臣看着她:“你别急,我知道你的孩子在哪儿。” “什么?”那妇人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你不是应该欣喜若狂的吗?”柳明臣看着她冷冷一笑。 堂下的群众也是不解。 对啊,这是怎回事? 那妇人脸上有些慌乱。 “把人带上堂。”柳明臣没等她解释,就让裴舟的护院押着一个人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 “娘。”小女孩怯怯地叫了一声。 那妇人身子晃了一下,见到小女孩却是一退,想跑。 又被李立清堵回了原地。 “罪妇陈氏串通人贩子,将丈夫原配之女卖到了其他县,你可知罪?” 被裴舟护院押过来的人正是江东有名的人贩子鼠杰。 陈氏见鼠杰已然被捕,自然也是默认。 陈氏之夫从人群中挤出来,揽过小女孩,上前甩了这个后妻一巴掌: “你这个毒妇,我不求你视我女儿如己出,你竟敢把她偷偷卖了。” 柳明臣重重一咳:“陈氏,你可知嫁祸世子该当何罪吗?” 陈氏一惊,连忙道:“是有人让人把事情推给黑虎寨的。” “是谁?” “我不知道,那人给我留了字条,若是我不嫁祸黑虎寨,就会告发我卖女一事。我才……才铤而走险的。” 徐良冷声道:“陈氏,你竟敢嫁祸世子,此乃死罪!” 陈氏连忙磕头:“王爷,王爷饶命。” 魏政挥了挥扇子,似是觉得无趣:“先带下去。” 衙差把陈氏和鼠杰都押走。 柳明臣转身对着群众朗声道: “鼠杰团伙趁着灾后乱象丛生,浑水摸鱼拐走孩童,现全部孩童皆已寻回,除了陈氏之女,都已送还父母身边。 “若有其他孩童失踪,欢迎现在报官。” 围观群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在那些找回孩子的双亲带领下鼓起了掌。 魏文熙看着柳明臣的眼神中带着些满意。 此人粗中有细,虽然魏如是只是命他调查青济会失踪案,但他没有放过孩童失踪的流言也一并查了。 不放过任何一个真真假假的消息,才能彻底为黑虎寨挽回名声。 魏鹄看着徐良,眼中已带着些许得意: “徐大人,不知你对黑虎寨的误会解除了没?” 徐良心惊,此前的单纯和无措莫不是装的? 怎么有一种被架到火架上的感觉…… 堂前群众隐约传出声音,“对啊,原来黑虎寨是个好的,我们都被骗了。” 徐良如今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他打出最后的底牌: “黑虎寨即便没有作恶,但它本身成分就很复杂。 “世子,你窝藏朝廷重犯之罪怎么都洗脱不了吧?” “呵……”魏鹄不屑地一笑:“朝廷重犯?你判的?” “他们已遭通缉,你一直护着他们,还抓拿上山逮捕他们的衙差,就是在帮他们逍遥法外,你漠视法纪! “你做这些事对得起在水灾中死去的人吗?对得起他们的家属吗?” 徐良的话掷地有声。 群众里又有了声音: “对啊,我认得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偷工减料,堤坝才会冲溃。” “哦,原来是那些金工啊?他们就没安好心,做的那些好事都是装出来的。” “是啊,亏我还觉得他们可怜呢,我丈夫是个渔民,就是被这场大水淹死的。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对,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一瞬间,群众看向金工们的眼神带着嫌弃和憎恨,让那些金工都忍不住缩了身子。 就是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让那些围观之人恨意更深。 他们怯了,那就说明他们有罪。 世道从来如此看人。 “慢着。”魏政慵慵懒懒地开口。 那些围观者的声音都小了。 魏政用折扇一端轻点案桌: “徐大人,你好好说说水灾一事。” “是,王爷。”徐良对着魏政和围观群众娓娓道来。 “三个月之前,为防江东水患,朝廷决定兴建堤坝。 “为了公平,公开招募兴建堤坝之团队,最终选上了一名叫奚瑞的金工头子。 “这些金工都是奚瑞的麾下。谁知他们居然胆大包天,中饱私囊,还以次充好,用质脆的金砂来替代好砂建堤,就为了多吞点钱款。 “而他们团队内部还出现内讧,奚瑞为了侵占钱款,携款私逃。 “其余这些厚颜无耻的金工还敢上衙门闹。不到一月,堤坝就被大水冲溃,他们以次充好之事再也瞒不住,但也已经生灵涂炭。 “朝廷发布通缉令缉拿所有有关金工,世子明知他们是通缉犯,还带他们到东荫山上庇护着,实在是不把水灾受难者放在眼里。 “望王爷明察。” 魏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本王有几个疑问想先让徐大人解答一二。” 徐良颔首:“王爷请讲。” “就本王所知,此次兴建堤坝是河道总督万方所提出的,是吗?” 徐良点头:“正是。万方大人在江东任职多年,一直都想彻底解决江东水患。 “此次提出修建堤坝,得到皇上恩许,本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却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让江东蒙受不白之失。” 魏彩适时补充道:“万大人到御前请命之事,我也有所耳闻,皇上对此次江东治水还给予厚望呢。” “哦……”魏政懒懒地斜了魏彩一眼,似是嫌弃她多嘴。 “徐大人,方才依你所言,堤坝完工在前,水患在后,朝廷是如何验收的堤坝啊?若是早点发现,不就不会发生水灾吗?” 徐良朝魏政跪下: “王爷说得极是。堤坝冲溃之后,本官和万大人已经查治了验收之官员。提审后,他们都供认是被奚瑞所收买。审讯后,按照律例已经斩了。 “此事确实是本官监察不力。为了补救,我和万大人私人拿出来十万两赔偿给受灾者家属。 “但是造成罪过之人不得不究,所以下官和万大人才会一直咬着这群金工不放。” 魏彩见状马上开口: “徐大人,你不必过于自责。作为补救,你已经做得极好了。” 她看向堂下:“你们可怨徐大人?” 堂下群众纷纷摇头: “我们怎么会怨徐大人呢?这分明是那群贪得无厌的金工之罪。 “为首的奚瑞,还有底下这些明知残次品还用来筑堤的金工才是罪魁祸首!” 一时群情激愤,开始有人高喊:“斩了他们!” 第116章 声音 金工们看着堂下声势浩大的群众,自顾自地瑟缩在一团,不敢看堂下那些人。 他们都躲在魏鹄身后,挤在公堂一角,怕得瑟瑟发抖。 魏鹄自觉挺身而出,想为他们说话,案桌前的魏政打断他未出口的话语: “先别说话。” 魏政此刻脸上不再是慵懒和调侃,反而带了些正经。 这份正经鲜少在他脸上出现,一时间显得他的气质变得冷若冰霜。 就像此前洒脱不羁的壳子化了,现出里面的坚冰。 魏政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金工,缓缓开口: “是你们干的吗?” 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金工们没有人敢跟他对视,更没有人敢开口。 魏政却很耐心,一个个地端详着他们。 他看向站得离魏鹄最近的金工: “是你干的吗?” 那金工怯生生地挪开了视线,不敢回话。 魏政又看向旁边的金工: “你干的?” 这位同样是低着头,只想往后缩,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徐良挺起胸膛,语气带着自上而下的得意: “王爷,你看他们一个个做贼心虚。” “你别说话。”魏政看都不看他,语气凛然。 徐良一滞,被魏政的气度所震慑。 魏政依旧在看着那些金工,每个人都看过,也都询问了一遍,没有人敢回话。 “怎么?你们连是不是自己做的都不敢说吗?” 他的声音又大了一倍: “我问你们,是不是你们做的?” 一时间,整个公堂鸦雀无声。 没多久,一道如蚊蚋一般的声音响起: “不是。” 已经有几个金工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魏政眼皮微阖:“大点声。” “不是!”其中一名年纪稍小的金工红着脖子说道。 魏政表情这才像是春雪化开,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其他人呢?” “不是。” “不是!” “不是我们做的!” 一开始声音很小,但渐渐地越来越大,不断有新的声音加入进来。 就连那些平常把明哲保身挂在嘴边的老金工,也在这个气氛的鼓舞下嘴巴嗡动。 一声一声响彻公堂。 也意味着他们不甘心再受人拿捏。 他们的声音一出,堂下那些群众忽然就惊住了。 徐良的脸上尽是轻蔑,这些下等人即便鼓足勇气喊出来又有什么用。 魏鹄此刻明白,这些金工们向来是依赖他人习惯了,一开始是奚瑞,后来是他和张楚捷。 事事都等着他人出头的话,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扶着他们,父亲此番是想叫他们自己立起来。 魏政好整以暇地看着魏鹄:“说话。” 魏鹄向前一步: “父王,溃堤一事元凶并非奚瑞和这群金工。奚瑞所进之砂石是好砂,后来遭人替换了。” “证据。”魏政下巴微抬。 李立清把一个大的铁皮箱搬到堂前,掀开箱盖,里面放着厚厚一沓账本和单据。 “这些是奚瑞死前藏起来的账单明细,上面明明白白记载了砂石的进货情况,用的都是好材。 “我这里还有一份朝廷向江东商户秘密购入大批质脆金砂的单据,是赵胜会长之子赵桐拼死拿到的,他还差点因此命丧黄泉。” 魏鹄把两批单据都呈到堂前。 魏政扫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这批金砂是让朝廷中人给换了?” “正是。”魏鹄的话语掷地有声: “河道总督万方、布政使徐良私自将奚瑞所备的材料掉包,中饱私囊,侵吞朝廷拨款,将罪名推到奚瑞身上,再杀人灭口。 “这批金工全都是见证堤坝建设的证人,他们差点被两个贪官以清山、通缉等名目灭口。 “两大蛀虫中饱私囊,以次充好,导致生灵涂炭,当诛!” 堂下围观的群众一阵哗然,怎么会此事竟牵连到万方和徐良身上? 他们之前明明还拿钱出来补贴受灾者家属,也深得民心。 若世子说的真是实话,那真是绝世大贪官。 据说此次朝廷拨款有好几千万银两,国库都掏了不少出来。 莫非真进了两人的口袋里? 如此大的贪腐怎么可能瞒天过海? 大家都觉得世子是在痴人说梦。 徐良轻蔑一笑: “世子,你想单凭几张伪造的字据就把罪名扣到我和万大人头上,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王爷,我要求当庭查验字据真伪。” 魏政点头:“准了。” 蒋丰带着一位师爷从殿后走出来。 师爷立在堂前,朝王爷行礼后,拿出放大镜来仔细比对官印。 他从各个角度仔细查看,其实都不过是为了做戏。 他本来就是从万大人门客中出来的,而且徐大人早就打点好了。 今日之后他会拿着大笔钱去别的省府隐姓埋名,娶三两个美娇娘,余生舒舒服服。 师爷见着演得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却被柳明臣抢了先。 “王爷,微臣有一请求。” “说。” “臣认为如此大事,仅派一人查验,恐有不妥。” 徐良冷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质疑江东官员?我和万大人都是御前钦点,你这是想质疑皇上?” 柳明臣轻笑一声: “徐大人,如今坐在堂前公审的是勤王殿下。你的意思王爷审不了你,得皇上亲临才能审你?” “你!”徐良咬牙切齿:“卑职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从中挑唆。” “罢了。”魏政看向柳明臣:“你是信不过这位师爷?” 魏政的话让师爷汗流浃背,自己一下就被推到焦点上,若是被揭穿可是死罪一条。 柳明臣拱手行礼:“江东我只信得过王爷。” 魏政一笑:“白毛九你可曾听过?” 柳明臣点头:“自是有所耳闻。” 白毛九这个名字一出,堂下群众又开始耳语。 “白掌柜好久没露面了吧?” “你们说的是谁啊?” “白掌柜你都不知道?江东第一慧眼,混迹商场十几年,从未断错真赝。” “那么厉害?” “是啊,只是他忽然金盆洗手,有人说是被暗杀了。” 第117章 投案 魏政一拍惊堂木:“若是请出白掌柜来查验字据真伪,你们可还有意见?” 柳明臣嘴角含笑:“微臣自当听从王爷安排。” 徐良的脸色却是不太好看,也得勉强撑着:“听从王爷安排。” 在一众护卫的护送下,一位额前挑白的中年人走到了堂前。 他少年成名,以额前一缀白毛闻名江东,大家都喊他白毛九。 混迹鉴定圈多年之后,声名赫赫,坊间贵人都得尊称一声白掌柜。 此人保养极好,看不出来年岁的痕迹,挽着手过来,对着案桌前的魏政一挑眉: “怎么?” 丝毫没有对王爷的畏惧和怯懦,表情还带着少年的傲气。 魏政手上拿着那些字据:“看看这是真是假。” 白毛九轻啧一声:“你们官府没师爷?” 旁边的师爷一怔,您当我是死人吗? 魏政没好气地说:“赶紧审完回家吃饭,今天有熊掌吃。” 白毛九轻嗤一声,拿着字据眯眼看了两眼。 而后,放了下来。 他转头看师爷:“你看得怎么样?” 师爷本以为白毛九来了,这场公审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谁知他还问起自己来。 “小人学艺不精,不敢在白掌柜面前班门弄斧。” 白毛九斜了他一眼:“啧。我没来之前,也没见你不当师爷。” 师爷就差直接给他跪了:“您……您就别折煞小人了。” 说罢,师爷安静地退到一边低头闭嘴。 白毛九转身对着堂前所有人说道: “今日我白毛九发话,这些字据是真的。” 堂下群众哗然,白掌柜说这些字据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确实是朝廷调包才造成的水灾? 难道真的是怪错这帮金工了? 他们还是不太敢相信,有人轻声说: “会不会是白掌柜看错了?” “你疯了?敢质疑白掌柜?他当年立下挑战书,要是谁能发现他看走眼,他就把所有家当都送给对方,还挖下自己这双慧眼。” “啧,挑战书这种东西谁信啊?” “你别说,这么多年起码百八十号人挑战过他,他无一败绩。” “要不然怎么说白掌柜就是铁断呢。” 白毛九说罢,径直走了出去,脚步越来越快。 熊掌,我来了。 魏政看着徐良:“徐大人,白掌柜都发话了。朝廷确实买了质脆的金砂,你如何解释?” 徐良镇定下来: “禀王爷,奚瑞买了好料,不代表用了好料。此前他就与朝廷验收之人勾结,逃过验收。 “现在看来是让他的内应用朝廷名义买入金砂,以此为他打掩护。” 魏政打了个哈欠。 柳明臣上前道:“徐大人说得有理,不管是谁指使,有一事假不了。 “朝廷如此大量的拨款,最后是到了谁的口袋里,自然就可以证明谁是幕后主使。” 徐良自信满满:“柳大人说得是。来人,把官府账目拿出来。” 下人端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交给魏政。 魏政随手一翻,账目做得滴水不漏。 徐良朗朗开口:“朝廷每一笔款项出入都列举在内,也可以跟众多商户对上,柳大人需要一个个商户传到堂上仔细核对吗?” 堂下群众看徐良此番敢与商户对账,那账目绝对是没问题的。 不然的话,江东哪来那么多商户愿意替徐良说谎,那不是找死吗? 柳明臣没说话,徐良发现他本应颓然的脸如今竟含着笑。 他扭头,视线与那断了手臂的女子一触。 魏文熙看向柳明臣的时候,扫了徐良一眼。 徐良顿觉心惊,为何她的目光如此让人胆寒。 万方伸手拽了拽徐良,徐良回头才发现万方脸色青白。 这是…… 凝阳阵泄了气? 不妙。 咚咚咚! 衙门外的大鼓被敲响。 众人的视线都看向门外。 三十位只着单薄白衣,脸色惨白的年轻人伫立在衙门门口。 蒋丰大喊:“放肆,公审期间何人击鼓?” “王爷,我们来投案。”程松站在前头高喊。 魏政轻抬下巴:“进来。” 万方的三十位门客浩浩荡荡地走进来,全是些瘦削挑高的青年人,身上的白衣还沾着墨迹。 他们似是长期伏案,却又个个都着力挺直腰背。 魏文熙远远看过去,见张楚捷悄悄混在人群后进来,站到了魏鹄的身后。 张楚捷对她点点头。 门客们进了公堂后,齐刷刷跪下。 程松开口:“禀告王爷,我们三十人乃河道总督万方之门客,如今特来官府投案。” 魏政轻扯嘴角:“哦?你们所犯何事?” “禀王爷,我们三十人替万方做了假账目。” 蒋丰本来捧着徐良呈上的账本供魏政查看,如今觉得有些烫手。 “哦?”魏政来了兴致:“你们如何证明?” “万方命人把真账分了三十份,让我们各做一部分假账拼凑而成。如今我们三十人联合投案,将真账呈给王爷。” 程松说罢,蒋丰拿过他呈上的账目交给了魏政。 魏政一翻,看到朝廷拨款中一千多万两都在账上,冷笑道: “好啊,万方、徐良,你们竟然能伙同两百多商户把一千多万两全都洗白!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只手遮天啊?” 堂下群众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此案可谓反转又反转,最后居然查出朝廷命官是大鳄? 真是比话本还离奇。 徐良微微搀扶着万方,他看到这三十个门客旁边站着的傅乔,自然知道他是柳明臣麾下之人。 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在庭审之时暗中派人去万府掳人。 这些门客如此轻易便就范,看来对方还提前去过踩点。 万府密不透风,而他们可以随意潜入,说明他们背后有着庞大的组织。 在江东能有这样的实力,他眯了眯眼,唯有堂上的勤王。 说是开堂公审,其实就是勤王设下陷阱,等着他们往里钻。 十几年未曾露面的勤王竟然如此老谋深算,派到勤王府的人只差几日就能把勤王毒死。 如今真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一直没说话的万方此刻暴起,身上衣服都被他的阳气爆发所撕裂。 三十门客一走,凝阳阵破,万方已是苟延残喘。 他推了徐良一把,自己向前一跨步,拳头握抓直取勤王魏政心口。 侍卫都没想到万方会突然暴起,没来得及护驾。 “父亲!” 那拳头的千钧之力魏鹄还记忆犹新,他本能地冲上前去替魏政挡拳。 第118章 不承认也没用 魏鹄扑到案前,拳风迎面而来。 “嗵……” 万方又一次被一股巨风弹开,巨风的来源就是他的拳头。 魏鹄睁开眼睛,只见万方的拳头上正被绿色的液体所腐蚀,冒着白烟。 他又…… 漏气了? 万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什么?最后爆发的阳气此刻都泄没了? 他扭头愤怒地瞪着魏文熙,一定是这个喜欢玩阴的女人。 魏文熙拱手作揖:不客气。 柳明臣捂着嘴笑,他方才瞧见万方暴起的同时, 魏文熙从张楚捷手中拿来一个小竹筒,朝着万方拳头的方向扔了出去。 拳风劈裂了竹子,里面的蛇毒全都淋在了万方的拳头上。 那是她下山之前就拜托张楚捷去准备的后招。 魏文熙从密道回来就一直在思考怎么对付万方的纯刚之躯。 虽然把三十门客都带出来就能破凝阳阵,但如若万方鱼死网破,那也是难办。 阴玉效果很好,只是贵,还是长在阴沟的毒蛇更有性价比。 况且东荫山地大物博,用点蛇毒也算是就地取材,方便又便宜。 魏鹄以为自己要死,结果又被魏文熙所救,跟个傻子一样呆站在那里。 魏政神色淡淡,他用扇子拨开挡在他面前的魏鹄: “还不来人把万方和徐良拿下?” 衙差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抓人。 万方漏气之后,已经没有威胁。 而徐良还没来得及跑,形势就又扭转了,只能眼睁睁被生擒。 堂下的群众也是被万方的突然暴起,震得两眼一直,如今方才回过神来。 他们见勤王自己遇刺,还一脸处变不惊的模样,果然是王者风范。 万方和徐良被押到一边,魏政把徐良准备的假账本扔给蒋丰: “但凡与徐良勾结的商户老板一并拿下,按律法处置,商铺充公。” 蒋丰毕恭毕敬地道:“是。” 柳明臣适时走出: “禀告王爷,万方、徐良除了贪贿罪和行刺罪之外,还有其他罪状请求一并审理。” 魏政掂掂扇子:“哦?此事还没完?” 堂下传来喧闹声,有人高声喊道: “禀王爷,赵会长来了!” 赵胜快步走进公堂,显然是赶着过来的。 魏政素闻赵胜与万方交好,挑眉道: “赵会长,万方贪贿一案已然人赃并获,你可还有其他看法?” 赵胜站定在公堂之上,双手握拳难掩怒气: “小人请求王爷严惩万方!” 魏政肉眼可见地坐正,兴致来了:“哦?” 只见赵胜啐了万方一口: “小人此前与此杀人犯交好,真是猪油蒙心。” 下人推着一个坐着轮椅满脸苍白又瘦得脱了相的年轻人过来, 此人正是被关在囚室中遭受虐待的赵桐。 他看着万方,眼中的恨意极浓,嘴中吐字都带着火焰: “王爷,青济会七人因调查堤坝贪贿案,造万方劫掠,囚于春晖寺或杀或虐。 “一共十四日,日日夜夜都有我等青济会中人的惨叫声。 “他辱我众极深,我咬牙苟活,就是为了能有揭发他的这一日。 “请求王爷判处万方斩刑!” 青济会成员其余家属都跟着前来,站在赵桐身后声援: “我们的孩子都死于万方之手,请求王爷判处万方斩刑!” 徐良虽被衙差擒于公堂,此刻他还是极力挣扎: “王爷,我与万大人确实有私藏朝廷拨款,我们可以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但我们绝没有害人性命,王爷不能听信赵桐一面之词。望王爷明察。” 魏彩也发话:“对啊,皇叔。贪贿罪名与杀人罪名可是相去甚远。 “按照律例,万方等人若是能把贪贿的金钱尽数吐出,也罪不致死。 她瞟了柳明臣一眼:“皇叔还得彻查此事,莫要让人钻了空子。” 魏政看向魏彩:“长公主如今仍为万方、徐良说话,莫非是收了他们好处?” 魏彩语气软了下来:“皇叔,彩儿不过是宫中女眷,怎会与贪官勾连? “我不过是不希望有人破坏法纪,皇上一向都执法严明,凡事讲求证据。 “此案甚大,王爷若是单凭几人一面之词就断案,怕是不能服众。” 魏政语带讥讽:“真是多谢长公主如此为本王考虑。 “不过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你哪是宫中女眷作风? “我看你可比很多官员都称职,不然怎会在江东主持公道呢?” 魏彩扯起笑容:“皇叔您这就折煞小辈了。” 魏政招手:“来人,到春晖寺一查究竟。” 同时,魏文熙也跟傅乔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衙差快马回来: “禀告王爷,春晖寺一干人等皆被杀尽,无一活口。” “哇……”堂下群众哗然,万方这是提前杀人灭口? 徐良磕头,高声喊冤: “王爷,这是他人有意嫁祸,求王爷明鉴。” 魏文熙从旁走出: “王爷,赵桐是小女、世子和大理寺少卿一同于春晖寺救出。我们愿意当证人,指证万方囚禁谋害一事。 她又看向魏彩,话锋一转: “不过,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我方还有其他人证。” 魏政好整以暇:“是吗?” 傅乔带着一个小沙弥上堂: “此人乃春晖寺其中一名沙弥,为防某些人杀人灭口,救出赵公子时,特地将他带回作证。” 魏政满意地点点头,对堂下的沙弥道: “既然你是春晖寺的一员,自然知道是谁谋害青济会一等人吧?” 小沙弥怯怯地开口: “确实是万大人和徐大人。除了青济会的人以外,万大人还杀了好些与他们作对的商户老板,全都埋在后山。 听到此,不少人捂住嘴巴,可是小沙弥还没说完: “除此之外…… “万大人还欺辱春晖寺一众僧人。老僧都被他杀了,只剩下不敢反抗的年轻沙弥,供他消遣享乐。” 堂下众人哗然,万方如此禽兽,竟然连和尚都搞,底线全无。 万方狠狠瞪视这个小沙弥,恨不得把他剥皮削骨。 小沙弥怯生生地退了半步。 徐良依旧抵赖: “此人来路不明,穿上僧服冒充和尚,嫁祸我与万大人。求王爷明察。” 堂下群众忽然有人高喊: “他是春晖寺的和尚,我上香的时候见过他。” “他还下山来买过菜。” “我倒夜香的时候也见过他。” “徐良你个狗官,不要再狡辩了。” “对,狗官!” 骂声一时不绝于耳。 柳明臣走到徐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徐良,你和万方在春晖寺建暗道、囚室所用的钱,不管是出自你的账还是朝廷的账,早晚都会查到。不要再挣扎了。” 徐良本还想说什么,此时终于低头,不再言语。 魏政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 “本王宣判,万方、徐良二人谋杀、贪污、刺杀等罪名成立,处于斩刑。 “其他牵连之人全部彻查,择日再判。 “所有牵扯此案的金工取消通缉,发放工钱。 “退堂!” 话音落下,魏政潇洒地站起,整了整衣摆,转身离开。 堂下群众纷纷鼓掌。 万方被押下公堂之时,对着魏政怒吼: “你也是将死之人。我先到下面等你!” 魏政头也没回。 魏政的暗卫对魏文熙、柳明臣和李立清说道: “王爷请三位到府上用膳。” 魏文熙和柳明臣对视一眼: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立清兴致勃勃:“熊掌!” 暗卫又转向魏鹄:“世子,王爷让你也回家一趟。” 说着,他看向走在前头的魏文熙和柳明臣: “陪陪客人。” 魏鹄不由得慌乱,莫非他的小心思被父亲发现了? 这男人的观察力一如既往的恐怖。 第119章 未婚妻 勤王府花园内。 硕大的铜锅里沸水正在咕噜噜地冒着热气。 揭开盖子,一人左右张望,迫不及待地往里面下了整整一盘肉。 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吧? 筷子迅速把肉捞起,放到小碗里蘸酱,一口吸进嘴里。 “白掌柜。”李立清兴奋地喊道。 白毛九一抬头,不远处走来三个年轻人,其中一个瘦瘦小小的男人冲他小跑过来。 一过来,就想握他的手。 白毛九只好把筷子挪到左手,腾出去跟他相握。 这个叫李立清的年轻人非常自来熟。 有些眼力劲的人都不会在他吃得满嘴是酱汁的时候跟他聊天。 所以,这个年轻人脑子多少有些不太灵光。 “李卿,注意点。”随后而来的高大男人说道:“白掌柜在吃肉呢。” 白毛九一噎,偷吃被发现。 “对哦。”李立清愣了一下:“白掌柜居然在偷吃。” 白毛九翻了个白眼,偷吃被昭告全府 魏文熙走来,不禁掩嘴笑。 魏政从后院走来,招呼各人落座:“吃吧。无需客气。” “那我就真不客气了。”李立清看着魏政笑着说。 魏政温雅一笑:“真不必客气。” 李立清含羞带怯地看着魏政,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王爷真有熊掌吗?” 魏政哈哈大笑:“有。后厨一会儿送过来。” 李立清舔了舔嘴唇。 白毛九心悸:得,又一群来分熊掌的。 席间,柳明臣提醒魏政道: “今日公堂上万方的反应,很可能在王府中设了内应,想要谋害王爷,王爷需多加小心。” 李立清筷子一抖,肉掉在碗里,心里腹徘: 好你个柳卿,不早点提醒? 魏政淡然一笑: “无碍。那些探子我早就发现,他的毒药也早已掉包。放心吃。” 说罢,李立清夹起碗里的肉狠狠咬一口,我就说嘛,肉那么香怎么可能有毒? 白掌柜吃得可比我快多了。 一时之间,两人像是较劲一样,对着桌上的餐食风卷残云。 魏文熙心想,这个皇叔怕是没有传闻中那么简单啊。 他既然知道有人下毒,那必定知道幕后之人,但是一直都没有声张。 若不是此次魏鹄卷入堤坝案,不知道魏政到底打算何时铲除万方和徐良势力,抑或是等待一把合适的刀出现,再借刀杀人? “你别跟着我。”魏鹄烦躁的声音传来。 大家看过去,只见裴琴琴泪眼潸然地跟在后头: “世子,你为何如此绝情?我们可是有婚约的啊。” 魏鹄走得飞快:“你别再说跟我有婚约了。不过是儿时我娘入庙上香之时赠了你一个香囊,你到处说我是你未婚夫,缠了我多少年?” 裴琴琴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 “世子,王妃当初明明是说我长得娇俏可爱,可许你为妻。” 魏鹄翻了个白眼: “我娘说你娇俏可爱,那你到下面跟我娘作伴去啊,缠着我做什么?” 裴琴琴落下两滴泪,显得楚楚可怜: “世子,难道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魏鹄马上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 魏文熙看着热闹吃着肉:“原来世子的未婚妻是裴琴琴啊。” 魏政一笑:“哪门子的未婚妻,那是个女赖子。” 柳明臣点点头:“臣附议。” 李立清一听就乐了:“王爷,你不去帮世子处理一下?” 魏政轻嗤一声:“他要是连个女赖子都处理不了,以后封地捐了都不给他。” 裴琴琴一路跟着魏鹄走到凉亭: “世子殿下,我真的为了你守身如玉,眼中从未有过旁人。” 等她看到凉亭中坐着的柳明臣之时,脸色涨红成猪肝色,他怎会和世子有关系? 柳明臣不轻不重地开口道: “裴姑娘对世子真是一往情深啊。” 脸上尽是嘲讽之色。 裴琴琴一滞,退后了两步: “我今日……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找世子。” 魏鹄没有转头: “别来。再来就把你收江东众多男人信物之事说出去,看看你要脸还是我要脸?” 他……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裴琴琴仓皇逃跑。 魏鹄坐在魏政旁边,右上边是白毛九。 白毛九吃得差不多了,便停下筷子,等着熊掌上桌,顺带还摆摆中年人的谱: “世子啊,这个对待女子呢……” 他话刚开头就被魏鹄打断: “白叔,你就别说女子的事了,你不就是欠了情债才躲进王府的吗? “你要是真想通了该如何对待女子,我去把你的老情人请过来跟你叙旧如何?” 白毛九有气撒不出:“你小子!” 魏政看着他似笑非笑:“在外头一年多学精了,还敢调侃你白叔。” “父亲,我错了。”魏鹄第一次向魏政低头。 魏政默了默:“错哪了?” “我不该没跟您说一声就跑出去。” 魏鹄本以为逃出王府是一种解脱,不用再受父亲各种学业、处理各种事务的安排。 出去一趟,山大王也当过,险也历了,如今只觉自己多有不足之处。 往日父亲所言所为皆是提点。 魏政轻嗤一声:“那算什么?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全国跑遍了。” “啊?”魏鹄一愣。 白毛九故意挤眉弄眼地调侃: “小屁孩离家出走,怕被阿爹骂,不敢回家。” 魏鹄眼皮一抽:“白叔……” 要不是长辈,真的想打他。 魏政一扇子打在他的肩膀上: “你再想想你错哪了。” “孩儿不懂,求父亲指点。” 魏政正色道:“你不该冲上来挡拳。那么多侍卫在场,轮得到你来挡?” 第120章 全天下人吃亏,你爹都吃不了亏 魏鹄听到魏政的话,内心有些触动,父亲虽然严厉,但内心还是挂念着他的。 他的这份感动还没来得及发酵,就听到白毛九说: “是啊。你挡拳死了事小,你爹还得重新带一遍孩子,很烦的好吗? “你还小,不知道你小时候咿咿呀呀的多讨厌、长大了还闯祸,麻烦得很。” 魏鹄嘴角一抽:白叔,你这张嘴出门真的不会被打吗? 一阵醇厚的肉香传来,白毛九和李立清都马上仰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香味传来的方向。 佣人抱着一个大鼎过来,里面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熊掌。 两人都同一时间站起,跑过去借肉。 大鼎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佣人拿起餐刀准备分肉。 白毛九抢过餐刀:“不用你了,我来。” 李立清站在旁边看着。 白毛九一边切肉,一边抬头看一眼李立清。 两人嘿嘿一笑。 魏文熙摇摇头,一看就知道两人在以公谋私。 柳明臣则盘算着,回头让秦喜墨帮忙买点这种新鲜菜,调剂一些也不错。 以往是他们吃得单调了,还是得多提升一下生活质量。 不知道辣椒爆炒熊掌味道如何。 魏鹄还是惦记着今日的公审,开口对魏政道: “父亲,我还是觉得万方和徐良有更深的阴谋?” 魏政反问:“为何如此说?” 魏鹄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们二人也算是位高权重,没有必要为了这朝廷拨款,公然在堤坝上动手脚。 “他们若是想贪,以徐良笼络了众多商户来看,多的是法子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反而在堤坝上做手脚,造成如今这种灾情,朝廷很可能派人来查,得不偿失。更何况万方还绑架了青济会众人,根本就瞒不了多久。” 魏政不置可否:“那依你看,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魏鹄摇摇头:“孩儿未想明白,难道他们想通过此次水灾做些什么手脚?” 魏政看向魏文熙和柳明臣:“你们二位有何高见?” 此前,他们两人并未插嘴,是看得出来勤王有心提点世子。 他们甚至怀疑世子逃婚后遇到这群金工,都是勤王的安排,只是想让孩子多些锻炼罢了。 既然如今勤王问起,柳明臣也就坦言: “臣以为二人所为恐怕与两日后的迎花节有关。” 魏政勾唇:“有趣。怎么与迎花节有关?” “此前赵桐曾言,他们调查堤坝之时,曾发现在堤坝穹底有神秘图案。他们青济会还掘下一块,只是后来被绑架之时,碎块落于沧澜江中。” 魏政若有所思:“只是如今已经无从考究。” “其实有。”柳明臣从袖中掏出一块堤坝碎片: “不仅是穹底有图案,堤柱上也有。这是堤坝炸毁前,我到现场发现的。” 大家看向他拿出的碎块,那上面用红色朱砂画了一个不完整的图腾。 图腾其他部分应是水灾之时被洪水所冲走。 “这个图案有些熟悉。” 魏文熙马上拿出那本江东阵法大全,快速翻到中间一页,把碎块上的图案与其中一个阵法做对比,几乎是完全相同。 大家看向那一页的说明: “死魂阵:一次性储存大量阴气,用于炼尸、固魂等。” 魏鹄皱眉道:“可是万方家中已经有一个凝阳阵了,他还为何要布置死魂阵呢?” 柳明臣若有所思:“若他是受人指使呢?” 魏鹄想了想:“你是说,他宁愿赌上自己的仕途去帮他人做这个阵法?那此人……” “恐怕是宋应蓝。”魏文熙说道:“此前万方患了不治之症,徐良为他寻到名医,他奇迹般痊愈了。 “如今知道他的痊愈是靠凝阳阵吸人阳气续命,那这个医生是宋应蓝也不足为奇。” “又是阵法。”魏鹄叹了口气:“此次溃堤,江东水灾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难道这些都是用来供给她阵法的养料?” 魏文熙想了想:“若真是如此,储存的这些阴气恐怕后面还会引起轩然大波。” 她看向柳明臣:“所以,你才会怀疑与迎花节有关?” “正是。”柳明臣点头,他看向魏政:“勤王,此次迎花节你有何打算?” 魏政笑道:“打算?我打算死……” 魏鹄闻言,蹙起眉头看他:“父亲!” “你别急。我是真打算死。”魏政调笑地看他,只见惹得这孩子急了眼,又一扇子敲在魏鹄的头上,严肃道:“关心则乱。” 魏文熙开口解围:“王爷是打算将计就计?” 魏政点点头,甚是欣赏地看她。 “徐良派来的探子已被我掉包了毒药,我找人查验过,那是返骨魂。” 返骨魂…… 魏文熙想起,这真是他们来江东之时李立清所中之毒。 中毒之人如同傀儡一般,任由万毒门所支配。 “万毒门既然打算将返骨魂下到我身上,自然是希望我能为他们所用。那为何不成全他们呢?”魏政用扇子敲了敲石桌, “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 魏文熙心想,面前的这个皇叔恐怕不是真的不黯政事,反而是看得太通透,早早从争斗的漩涡里脱身了。 魏鹄还是担心:“父亲,会不会有危险?” 白毛九嘴里嚼着熊掌坐了下来,心想你父亲吃人不吐骨头,还能有危险?要担心也是担心万毒门那一伙。 魏政目光中露出忧国忧民的神色: “王府守卫森严,不必担心我,只是我担心江东子民,不知道迎花节上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魏鹄主动说:“那我到巧云岛去阻止万毒门那些人。” 白毛九翻了个白眼,老油条又骗孩子。 魏政又看向魏文熙和柳明臣:“你们也去的吧?” 魏文熙一硒:这是让我们给你带孩子呢。 她微微一笑,对魏政道:“我们当然会去,只是希望勤王能答应我一件事。” 魏政眉头一挑,还带讲条件的?你们本来不也得去? “你说来听听。” 魏文熙掩嘴一笑:“我答应了那些读书人,要给他们公平竞争的机会,想请勤王出面干预一下买官这一陋习。” 魏政眼睛微眯,干预买官,相当于要将如今江东官场重新洗牌,建立新的制度。 从前他未干预江东官场,无非是碍于此前大哥当皇帝之时,疑心甚重,他担心会惹来无妄之灾。 后来侄子登基不到两年,他也不好有所动作,只是一直观望,保存实力。 现在眼前这位真正的长公主发话,他也正好顺水推舟,重整江东官场,也算是得到京城那边的授意了。 只是该争取的利益不能少啊。 魏政故作难色:“这干预不是问题,只是政策一出,肯定让这些商人有意见,加上今年水灾严重,若是这些游商伤了心,去了别处发展,那也是江东的损失。” 柳明臣心下明了,主动道: “臣自会向皇上奏明江东难处,为江东商户请旨减税如何?” 魏政欣然一笑:“那本王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魏鹄看着这一来一回,也知道自己这个心机老爹没救了。 白毛九给了他一个眼神:所以说吧,全天下谁吃亏,你爹都吃不了亏。 第121章 奸商,真是个奸商 谈完条件,大家都和和美美地吃起了熊掌。 柳明臣看着面前这道熊掌焖鱼不禁失笑,这勤王多少有点个性。 魏文熙看着桌上那一道拍黄瓜,都怀疑它是不是该叫强扭的瓜,倒是挺甜。 饭后,李立清跟着白毛九去看他的收藏,顺带品一品他的好酒。 他们两人以食会友,都成了忘年交了。 剩下四人里,魏政竟是邀请魏文熙到书房喝茶。 其他二人,甚至连魏文熙自己都有些惊讶。 魏政只说:“废除买官一事还需得与柳夫人商量细节。” 魏鹄也想去听,被魏政赶去陪柳明臣。 魏鹄看着柳明臣:“柳大人,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柳明臣想了想:“还真有。麻烦世子陪我去买点东西了。” 话是这么说,魏鹄没有放在心上,他本想打发一个侍卫陪着就是。 不曾想柳明臣非要他陪着,还说没有他的话,东西可能买不成。 魏鹄半信半疑,什么东西那么厉害…… 两人一路策马奔驰,魏鹄被带到了林砀山山界。 魏鹄不解:“我们来此作何?” 柳明臣笑道:“买东西啊。” “荒山野岭的买什么?山珍野味杂市里都有。” 柳明臣指了指这个山头:“买下林砀山。” “什么?”魏鹄话毕,就被柳明臣带上了林砀山。 柳明臣公审时见魏鹄认识林砀山萧清,这才把他带来,好为自己引见。 果然萧清一听是魏鹄来了,给了几分薄面,与柳明臣相谈。 魏鹄纳闷,你一上来就说要人家山头,能谈得拢才见了鬼? 可是,一炷香时间之后,就看见柳明臣将山契放入口袋里。 萧清还笑意吟吟地送他们出门。 下山之时,魏鹄终于忍不住问: “萧老头怎么会把山头卖给你的?” 柳明臣看了他一眼,只说:“商业机密。” “嘿……”这把魏鹄气得够呛,一路上絮絮叨叨。 “你打他了?不对,萧老头这山上武力还是可以的。” “莫非你给很多钱?很多很多很多钱?” 柳明臣没有理他:“等去完黑风山和青琅山再告诉你。” “好家伙。你这是要把我朋友的老底都掏了啊。” 魏鹄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带人去了,因为他很好奇,这收山是不是真就那么容易。 两个时辰之后,三张山契整整齐齐地都在柳明臣手里。 魏鹄一边骑马,一边看身边这个男人,心里想这男人真有点东西。 其他东西有没有他不知道,起码钱是真有。 平日不显山露水,一出手就把他这个富家子弟的派头给压了下去。 魏鹄好奇地问他:“你到底花了多少钱买这三个山头?” 柳明臣举起两根手指头。 “二十万两?”魏鹄觉得这个数字已经很过分了,能顶江东最顶级的富商一年的收入。 柳明臣轻嗤一声:“两千万。” “噗……”魏鹄一滞,缓缓勒紧缰绳:“你……你才是贪官吧?” 万方和徐良也不过贪了一千多万两,这男人一出手就是两千万,简直离谱。 柳明臣见他这个反应,冷然一笑: “什么贪官?你看不得别人有钱?” “不是……”魏鹄感觉自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子弟一样: “随便拿出两千万两买山头的人是一般有钱吗?” 柳明臣耸耸肩:“还可以吧,也不是很贵。” 魏鹄忍不住追问:“可是你一个正三品,哪来那么多钱?” 柳明臣头也不回:“谁跟你说当官挣钱了?我当官只是爱好。” 魏鹄更搞不懂了,敢情你是富家子弟当官当着玩,我皇家子弟还得努力挣钱,全职保家卫国? 世道沦丧啊,赶紧一道雷劈死这些有钱人! 他策马追了上去:“那你买这些山头做什么啊?” 柳明臣瞟了他一眼: “做什么?刚才不是说了要遏制买官制度吗?那当然是要开书院啊。 “城里地价高,开书院不划算。在山上就不一样了,吃住学一体,只要能有平等的入朝为官的机会,大家还是愿意让孩子做学问的。 “山上那些绿林好汉还可以保护学院,也能多挣一份工钱,行侠仗义就更有底气。 “他们喜欢的话还可以开武馆,培养武将。全方面发展。” “嘶……”魏鹄感叹,敢情这全让你给玩明白了。 奸商,简直是奸商。 魏政把魏文熙请到书房小坐。 魏文熙刚落座,便对魏政说:“王爷有话可以直说。” 魏政一笑,把茶盏推到她的面前。 “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本王想与你谈个生意。” 魏文熙微微一笑:“不知王爷想谈什么生意。” 魏政抿了一口茶:“你们影宫不是一直想进江东?” “哦?如果我没猜错,从我们进江东开始,就一直在王爷的眼皮底下了吧?”魏文熙也呷了一口茶,香中带涩,回味悠长。 魏政摊了摊手:“希望长公主不要介意。你应该也知道,我没有恶意。” 魏文熙眼皮微敛,若是魏政真有意对付他们,可以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而不需要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跟她谈条件,只是她很好奇: “自然不会介意。只是小辈真心请教,王爷是如何得知我是长公主?” 她自问,母亲在保护她身份这件事上做得滴水不漏,是如何让一个千里之外的王爷知道的,莫非他在京中有许多探子? 魏政担心她误会,连忙摆了摆手: “你不必紧张。我看出来,只是因为你很像一位故人。” “故人?” 魏政点点头,眼睛像是通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眼中是不明的情绪: “你的母亲,宋纤雅。” “原来如此。”魏文熙心下了然,只说:“我还未曾见过我的母亲。” 魏政一怔,他没想到宋纤雅为了保护孩子,竟是忍心不与孩子见一面,心中有些触动: “她啊,和你气质很像,脸比你要胖一些。眼角那颗痣一模一样。” 魏文熙神色微动,以笑容来掩饰: “听王爷这么一说,我好像知道她的容貌了。” 第122章 谈谈生意 眸光一转,魏文熙收了情绪:“我们还是谈谈影宫进江东的事吧。” 魏政吸了一口气,往后靠在后背的椅垫上: “影宫作为皇上属下的情报机构,要进江东,我是没有意见的。” 魏文熙柳眉轻扬,要是真没有意见,也不会叫我过来谈: “皇叔,江东既然是你的封地,影宫是不会干预的。” 魏政摆摆手:“这点我不担心。” 他知道魏文熙来江东之后所做的事情,自然也知道她深爱子民。 “我只是想跟你谈谈生意。” 魏文熙估摸着眼前男人多半是商人性子上瘾,要捞点好处: “生意?皇叔请讲。” 魏政倾身案前:“你知道江东幅员辽阔,山岳面积极大,若是你们安排人手驻点,恐怕帮不过来。” 魏文熙没有回应,只问:“那皇叔有何高见?” 魏政眼中一副体恤小辈的样子,估摸着想扮猪吃老虎, 魏文熙心中一笑,这皇叔还挺爱演,果然是他们皇家血脉。 “我听闻影宫掌握的京中情报多是江北闻家提供的,何不在江东也用此种方式?” 魏文熙直视魏政:“王爷可有合适之人推荐?” 魏政勾唇一笑,从腰间取过折扇,往桌上一敲,一个年轻人从窗户翻进了书房。 他穿着朴素麻衣,额上绑着一条布带,头发束起,看着像是寻常的行商走贩。 “小人易未生,见过王爷、长公主。” 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烤红薯,递给在案前谈生意的两人。 “这是我今日新进的一批红薯,特别甜,摊子上已经卖没了,特地给你们留了两个。” 魏文熙掰开红薯,一股甜丝丝的热气扑鼻而来。 魏政在旁介绍道: “这位小兄弟是江东百晓生,专走行商情报网,上到江东来了几个生人、是什么来历、在哪吃喝拉撒,下到哪家黄狗生了几个崽,全都知道。” 魏文熙小口吃着烤红薯,心想江东人口密集,游商极多,确实靠行商情报会更加准确,而且商人看人都挺准的,确实有情报价值。 “不知王爷是否介意我试试这位兄弟的实力?” 魏政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可以随便问,只是价格随你的问题而定。” “哦?”魏文熙倒不急着进套,先问:“不知收费几何?” 易未生给魏文熙添了茶: “长公主,您放心。我们收费比江北闻家便宜一些,问问题的话单算。 “整个江东的日常情报打包价只需要五十两,包年的话打折只需要一万五千两就可以了。” 魏文熙失笑,一万多两又是一笔大费用啊,能买三个傅乔了。 易未生和魏政都没有说话,等她下决断。 魏文熙算了算钱,若是派人打听,也要花费不少银子,消息也不一定有这些行商全面。 只是一想到要花这么多钱,心就滴血,她都有点后悔进江东。 迎花节,真是银花节啊。 只能后续在江东做点产业帮补一下了,肩膀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魏政看她一直不语,开口道: “长公主也不必太大压力,我也知道这笔花销不少。” “那能打折不?”魏文熙赶紧问。 魏政叹了一口气:“打折是有点难。本王还有一个生意想跟你谈谈。” 魏文熙失笑:“皇叔,你饶了我吧,还有生意?你不如去当山匪吧。” 魏政白了他一眼: “胡说,山匪哪有我挣钱?” 皇叔,你倒是对自己认识得挺透彻。 “那些都不重要。我有一生财之道献策给你。” 魏文熙扯了扯嘴角:“皇叔,真有能挣钱的活计你还能告诉我?” “你这是对我有误解,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魏政正色道:“只是这生意除了你,别人还真做不了。” 魏文熙双手轻点桌子:“你先说说看。” “我知道京城有个顶级画师叫谢楚,他的画已经炒到一幅万两。” 魏文熙笑道:“你不是想让我替你代买回江东炒吧?” 魏政赶紧摆手:“不不不,在同一个人身上薅羊毛没有意义。 “我打算在江东提拔一人与谢楚打擂台,两人相互竞争画界第一人,这样两人的画作价值才能节节攀升。” 好主意! 果然是生意人。 魏文熙眸光一转:“那你赶紧提拔啊,我看世子就不错。” 我等着进账。 魏政看了她几秒,含笑说道: “我家孩子没这个水平,应该说放眼全国都没有能与谢楚竞争之人。 他顿了顿: “我也不用劳烦侄女你了。你知道的,能战胜一个人的只有他自己不是?那当然得请你本人来做这件事了。” 魏文熙抿了抿嘴,听你叫侄女就知道没有好事,马甲都让你扒完了。 “这确实是一条生财之道。” “是吧?”魏政眼中闪着精光: “我就说皇侄女你多才多艺,不能埋没。你给我一部分画作,我让老白给你造这个江东才子的身份,保证一下就火。” 魏文熙索性往椅背一靠: “然后你抽成,是吧?” 魏政继续洗脑: “说抽成就见外了,这叫共赢,大家一起数钱。” 得,合着我给你打工来了。 魏文熙倒是不急了,她咬了一口红薯: “既然是共赢,那皇叔情报你免费给我呗,反正一家人没必要花两份钱,你说是不是?我们影宫还可以帮你扫除一些像万毒门这样的组织。” 易未生本来就是为王府提供情报的,还多卖我一份钱,皇叔你不厚道啊。 魏政嘴唇紧抿,手指像是在打算盘一样动了两下,最后咬了咬牙: “行吧。你还是有几分我的风采。” 魏文熙满意地感叹一声,红薯挺甜。 “你刚才不是有问题想问吗?” 魏政哭丧着脸,赶紧让我挣点回回血。 魏文熙点头:“易公子,我想问裴子瞻的下落。” 她想起此前柳明臣曾答应裴舟去找人。 裴舟在公审时给他们帮了这么大忙,几乎算是给他们跑腿了,多少得回报一下。 “哦,那个人渣啊。”易未生想了想,“最后听说他的行踪,是在去巧云岛的渡头上。” 魏文熙想了想,巧云岛,那就是与迎花节有关了。 那倒也顺路。 第123章 花瓣上的血 魏文熙先回到东荫山去安排后续工作。 既然现在这座山归她所有,自然就可以按照她的计划来安排了。 她让丁灵去把之前收容的姑娘都接过来,在南麓兴建一个香料园。 本来在东麓桑园的孩子们则继续留在桑园帮忙。 产出的香料和蚕丝都直接由裴舟收购。 刚好黑虎寨建的竹屋都不用拆了,直接就能用上。 孩子们听说后面会有姐姐过来东荫山同住,都压抑不住兴奋,吱吱喳喳地说要给她们介绍江东。 目盲的姑娘和失去亲人的孩子,希望他们能在这座山上找到各自的救赎。 李彦听说勤王要出手干预买官的现象,给江东的读书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他非常兴奋,准备好好带孩子之余,认真备考明年的科举,希望能在江东谋到一官半职。 柳明臣和李立清随后上山,柳明臣跟他讲了有个朋友打算在附近山头兴建书院。 李立清非常雀跃,准备等那三十个门客服完刑期之后,给他们介绍到各个山头去当教书先生。 魏鹄和温落落最后才回来。 魏鹄见张楚捷还在收拾行李,动作不快,时而看着这山寨一草一木在愣神。 其他金工们早就已经走了。 昔日在山上相处的快乐还在心上,只是他世子的身份已经暴露,看着张楚捷有些拘谨。 毕竟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真正身份,但对方却一直视他如兄弟。 还是张楚捷主动过来捶他的肩膀: “怎么?恢复世子身份就准备翻脸不认人?” 魏鹄松快一笑: “怎会?后面要去巧云岛。我们同路,一起?” “那最好。从前都是我保护你,这次你多带点暗卫保护我。” 张楚捷笑了起来。 魏鹄用肩膀撞了撞他: “哪有?以前也是我保护你好吧?” 两人的手掌又握在了一起。 魏鹄见只有他一个人: “你妹妹呢?” 张楚捷默了一瞬才道: “她走了。我没拦她。巧云岛可能是一场恶仗,她早点离开也是好事。” 魏鹄扛起他的大锤:“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张楚捷延伸坚定地说: “这次我必杀宋应蓝替父母报仇。” 此时,张楚捷挂在胸口的血石亮了: “有异动!” 两人同一时间冲出房间。 温落落上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桑园去看玉骨香。 尽管李彦说玉骨香照顾得很好,但还是得亲眼看过,她才觉得安心。 这几日天热,桑叶已经抽了芽。 玉骨香就在桑园最深处,靠近蚕房的一角。 蚕房一楼有个小房间,是李彦暂住的地方,正对着玉骨香,睁眼就能看到。 温落落从山顶随他走过去,只见靠近桑田的湿润泥土里映出了一轻一重两道鞋印,还有其他几道布料掠过泥土的痕迹。 泥巴都溅到了桑叶上,有些植株都弯了腰。 “不好。”李彦惊呼出声。 这正是去往蚕房的方向,玉骨香就在路的尽头。 两人快步过去,听到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魏鹄和扛着大锤而来的张楚捷。 再后面跟着魏文熙和柳明臣。 众人耳边都听到一道埙声。 “鬼蝶!” 张楚捷先人一步冲进桑园,一头朝玉骨香的方向扎去。 听到响动,一个黑影灵巧地蹿进桑树丛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身后跟着五个匍匐在地的人,也快步爬进了林中。 “我先去追。”张楚捷跨步而出,紧追其后。 “我也来。”魏鹄也冲了出去。 随后过来的四人都看到玉骨香前倒了一个人。 那人正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用他带血的手掌颤颤巍巍地抚上那雪白的花瓣。 温落落脚步一滞,那熟悉的背影…… “老裘!”魏文熙和柳明臣跑了过去。 她将人扶起,拿出止血药粉来洒在他的伤口上。 老裘摆摆手,“熙,没……没用的。” 他的眼睛看着神色怔愣的温落落,扯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温落落离开老药谷之后第一次见到老裘。 他佝偻着背,形如枯槁,以往炯炯有神的双眼没了神采,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他朝着温落落的方向伸手,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句: “徒弟啊……” 温落落只觉眼眶有热泪涌出。 她扑上前,握住老裘的手,颤抖着嘴唇回应: “师父。” 老裘伸手替她擦眼泪: “不哭。玉骨香在你手里养得很好,我很满意。” “师父,是你带我找到玉骨香的吗?”她握住老裘的手。 老裘用尽了力气点头。 魏文熙从口袋中摸出参片,想要给老裘含住。 老裘推了推:“没用的。” 温落落的眼泪扑簌扑簌地落,滴在了老裘的脸上: “你带我找玉骨香,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师父,你是不是还怨我?” 老裘摇头。 他气一滞,咳嗽起来,浓稠的鲜血从他的口鼻喷出: “没时间了。落落,阻止何……” 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老裘的脸彻底失去了生机。 徒留他的血在玉骨香莹白的花瓣上刺目惊心。 魏文熙检查老裘的尸体,发现他的嘴唇青紫。 “老裘应该是在中刀之前已经中了毒。” 柳明臣接她的话说道: “所以他刚才才会说你用药粉止血没有用,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又或者说,他知道自己被下毒,才会赶到东荫山来,想最后再看一次玉骨香。” 温落落眼泪还是止不住,哭得有些脱力,跌坐在地上,是李彦在后面扶着她: “可是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呢? “他既然能引导我找到玉骨香,也知道玉骨香在东荫山,为什么就不肯现身呢? “他是不是还怨我?” 魏文熙安慰她: “落落,你不要太自责。也许老裘是知道自己被盯上,才将玉骨香托付给你。又或者是他一直被牵制着,又对对方抱有期望。” 柳明臣一听她的话就反应过来: “你是指何云峰?” 魏文熙点点头:“老裘被万毒门鬼蝶所杀,他的遗言又是让我们阻止何云峰。 “而何云峰是他的嫡传弟子兼养子,很可能老裘一直在暗中观察何云峰。 “如今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才被灭口。” 温落落红着眼看着魏文熙,眼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所以是何云峰与万毒门勾结,杀死了师父,对吗?” 魏文熙捏了捏温落落的肩膀: “你先好好休息。这些事交给我来查就可以了。” 温落落咬着牙:“我要去老药谷,替老裘讨回公道。 “何云峰当年诬陷我,把我逐出老药谷,我都可以忍。 “但是,他杀死了师父,我再也不会忍下去了!” 魏文熙担忧地看着她,担心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柳明臣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小声道: “堵不如疏,还不如让温姑娘面对这一切。老裘让我们阻止何云峰,没准老药谷和迎花节也有关系。” 魏文熙叹了一口气:“那我们想办法一起上山。” 第124章 你们要为老裘报仇啊 魏文熙和温落落一起给老裘下葬,落葬处离玉骨香栽种之地不远。 老裘的衣襟已经重新整理好,仪容也装点了一番。 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沉入一个恒久的梦。 她们久久地站在墓前,看着柳明臣一下下地填着土,回想往昔老裘的教诲。 站了许久,天上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点落在两人身上,两人都没有退,任由雨水从脸颊滑落。 还是李彦撑了两把伞过来,挡在她们的头上。 温落落握拳,眼中跳动着火焰: “老裘,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魏文熙看着刚插上去的木牌,上面的字还是她写的: “我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魏鹄和张楚捷从山下快步过来。 察觉到魏文熙的视线,魏鹄摇摇头,跟丢了鬼蝶。 魏文熙开始思考:鬼蝶和鬼影速度都极快,该如何才能打败他们? 恐怕得有牵制着两人、让他们无法撤退的理由才行。 万峻峰上。 一个身材高大、戴着草帽的挑山夫背着一摞堆叠得有半人高的木柴,一步步往山上攀。 冬日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剐蹭上脸上的皮肤。 烈阳晒进每一道山风打出的斑驳里,混着汗水滋滋生疼。 一辆大红厌翟从旁而过。 放眼全国有资格乘这等规格车驾的,只有长公主。 车盖上两扇孔雀尾羽俯下,遮挡了烈日骄阳。 风吹动红色的垂帏,车上的人影好不真切。 只隐约能见一个身着金丝红衣的女子,脸上披着面纱恹恹地躺在车上, 因看不着其相貌,更让人浮想联翩。 车前两匹骏马都戴着黑皮面饰,驾马之人身材黝黑,肌肉壮硕。 随车跟着一个低着头的宫女。 车右侧则带着一个一身劲装的侍卫。 他一脸冷漠,可架不住凤眼含情,让人经过都多看几眼。 厌翟惹眼,一路而过,很快就行到了峰顶老药谷气派的门头之前,徒留步履登山之人缓慢前行。 肥头大耳的周掌柜迎了出来,瞧见此厌翟,笑得合不拢嘴。 他上前想一窥车上女子真容,未走到近前便被侍卫拦下来了。 “放肆,长公主天仙之容岂是你能看的!” 周掌柜立马恭敬弯腰: “原来是长公主大驾光临啊。” 那侍卫居高临下地睨他: “长公主摆驾江东,有些许水土不服,适闻何医仙医术绝顶,特来寻医。还不引路?” 周掌柜连连点头称是: “长公主里面请。” 其他求医之人本还有序地排着队,此时都看着厌翟长驱直入,直进内堂。 那侍卫见周掌柜一直跟着,严声道: “长公主岂能与草民一起看病?” 周掌柜猛一拍脑袋,“大人您提醒得是。” 他转身在外院高声道: “今日药谷停诊一日,请诸位改日再来。” 排在最前面的妇人不满: “怎能这样?你刚还收了面诊金呢,我家老爷都等了两个时辰了,现在说停诊就停诊?” 周掌柜讥讽一笑: “若是等不得,你们就别上老药谷,到外头寻医去,爱来不来。” 那妇人一脸怒容地看着他,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咬牙道: “我们明日再来。” 其他人都有怨气,这时也不好说什么。 所有人都走光了,周掌柜看着护院关上了老药谷的大门之后,兴冲冲地走到内院。 今日注定是发财的一天。 没准还能立个大功。 厌翟停在内院里,煎煮熬药的小童都侧目偷偷看着。 周掌柜回来,恭敬地对侍卫道: “请公主移驾内室。我这就去请医仙。” 侍卫搀扶着长公主下车,他和驾马侍卫、宫女一起簇拥着长公主,以防他人冲撞。 周掌柜踮着脚看了好几眼,都看不到长公主的真容。 单看气质,那贵气不会骗人。 他搓着手到后堂去喊何云峰。 内室屏风后,长公主半倚在榻上,朝两个侍卫点点头。 侍卫出去,把守在门外。 何云峰挎着医箱推门进入内室,身后跟着的周掌柜却被两个侍卫拦下。 他抬头看了侍卫一眼,后者凶狠的目光让他不敢出声,只好也在门外候着。 何云峰朝屏风后的红衣女子作揖: “长公主,在下何云峰,有幸为您效劳。” 宫女从屏风内牵出一根丝线低着头递给何云峰,示意他把脉。 何云峰接过,用食指和拇指拈动丝线开始诊脉,片刻后眉峰上挑: “脉象平和,不似有疾。不知何某能否给长公主面诊?” “允。”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何云峰往屏风后走。 只见那面纱底下是那张熟悉的脸。 红妆之下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杀意凛然。 魏文熙! 他刚张嘴,就被魏文熙伸手扣住喉头。 他的双手被身后宫女扣住,回头一看,竟是温落落! 自己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想来是被这阵仗麻痹。 何云峰使劲挣扎,脸色苍白有几分虚弱,温落落一下就用麻绳把他捆了起来。 门外等着的周掌柜早已被魏鹄一掌劈在脑后晕栽过去。 魏文熙扣住何云峰的咽喉,将其抵在室内药柜之前。 何云峰闷哼一声。 魏文熙横眉怒道:“这个房间你还记得是谁的吗?” 何云峰轻哼一声:“你现在是来感化我的吗?” 他当然记得这是谁的房间。 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他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的情感。 温落落胡乱地拍打在他的身上: “老裘把你当儿子的,你怎么敢的?” 她的声音嘶哑且隐忍: “你怎么敢的啊?整个药谷的人都把你当哥哥的,你怎么会这样呢?” 打着打着她跌坐在地上,早就泪流满面了。 何云峰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动容,出口却是冰冷的话语: “怎么?你不怨我吗?我把你赶出老药谷,我杀了老裘、杀了师母……” 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音才渐渐变小,缓缓闭上双眼,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 他对魏文熙道:“杀了我吧。” 魏文熙趁何云峰闭眼,撬开他的嘴,塞了一颗药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 他睁眼,惊讶地看着魏文熙。 傍晚了,谷地边缘一个小药童正叼着一根草坐在土地上。 一阵微风吹过,谷里栽种的花摇曳生姿,他也忍不住轻快地摆着脑袋。 今夜大家一起采花。 一起采风去啦,呼啦啦。 一朵、两朵、三朵,娇艳的花, 那花瓣的形状多像人脸啊。 一朵花,一个人…… 两朵花,两个人…… 漫山遍野的花,全江东的人都有救啦…… 他的心情极好,直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尚无……” 诶? 尚无转头,只见远处温落落穿着一套宫女服站在自己面前。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落落姐姐,你怎么来了?” 温落落含笑道: “尚无,你不想见到姐姐吗?” 那可是失火那日和她换班的小药童啊,一年不见身姿挺拔了不少。 气色也比之前要好,看来这段时间被照顾得很好啊。 尚无的脸上扬起天真的笑容: “怎么会?尚无可想姐姐了。” 说罢,他歪了一下头,“只是姐姐为什么要现在过来呢?” 温落落也笑了,她从前最疼的就是这个小药童。 他特别会撒娇,很让人心软。 “现在过来不好吗?” 尚无轻咬指甲:“可是医仙没有阻止姐姐吗?” “小无,你还是很替姐姐着想呢。” 温落落眼里闪烁着光,一步步地走过去: “你放心,医仙已经死啦。” 尚无眸中浮起疑惑之色:“医仙死了?” 他的眼里也摇曳着光,点点头: “我懂了,你们是要为老裘报仇啊。” 第125章 夫人,你的计划里没有我 半个时辰之前,魏文熙将药塞进了何云峰嘴里。 她翻过他的手腕,看着那道袖下的黑线缓缓褪去。 “你怎么……” 话到一半,何云峰就住了嘴,看向窗外。 温落落看着外面,魏鹄和张楚捷已然不在。 按照计划他们应是去对付那些护院了。 魏文熙松了手: “这是老裘给你留的药,他跑到东荫山找我们,自己到死都没吃这颗药。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交代清楚,就被鬼蛛杀了。” 何云峰眼底晕起雾气,别过头: “你是怎么发现的?” 魏文熙压低声音: “上次来这里遇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你与其说是谷主,更像是被周掌柜那一伙人劫持。 “后来听说这里的护院都能把裴家的人给打退。之前匆忙瞥了一眼,发现其中数人身上隐约可见纹身。 “我猜这里现在已经是鬼面帮的聚集地了,是吧? “你那时候急着打发我走,是不想让我陷入绝境?” 何云峰蹙起眉头: “那你还上来?明知这里是鬼门关,还往里闯做什么? “那些人心狠手辣,不会放过你们的。” 温落落也凑了过来: “还不是老裘放心不下你?他死前让我们一定要阻止你。 “熙儿跟我分析了一通,说老裘的意思可能是阻止你被杀,我还不信。 “方才把那根诊脉线牵给你的时候,发现你腕下有毒脉线,你的脉搏从诊脉线传过来也是乱的,应是长期服毒所致。 “我才知道你不是真的叛徒。” 何云峰叹了一口气: “我没想把你们卷进来,你们快走吧。” 魏文熙望向他: “老药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说清楚,我们是不会走的。” 何云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压低声音说: “长话短说,万毒门早就盯上老药谷了。 “师母所中之毒就是返骨魂,那时候是返骨魂第一次出现,毒性远比现在的要厉害。 “鬼蛛用埙声控制师母杀老裘,刚好被我撞破。 “我和老裘制服师母之后,想要为她解毒。还没来得及动手,师母直接就毒发身亡,应是毒药剂量太大了。 “老裘知道是有万毒门之人混入老药谷下的毒,我们瞒下师母已死一事,想要揪出下毒之人。 “可是老裘越查越是心寒,除了落落之外,其他人都是万毒门的内应。” 温落落表情一滞:“其他人都是?一共一十九人,全部……” 何云峰点头: “我刚知道的时候,惊讶程度不亚于你。 “我们知道老药谷怕是保不住了,老裘偷偷移栽了两株玉骨香到外面,再用一场大火把你赶出去,希望你可以护住独苗。” 魏文熙摇摇头:“你们为什么不逃呢?你们完全可以舍弃老药谷离开。” 何云峰叹气: “我是下任谷主人选,我一走,势必会引起他人疑心。 “老裘想要为师母报仇,我们决定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万毒门的内应。 “结果那日来了个女病人,老裘心善,治完就让人出了老药谷。 “后来发现这人没走,她当众戳破我们下毒一事,我们才知道那是万毒门的首领。” 温落落听得心惊,老药谷早已四面楚歌,只有自己置身事外,可她却一直觉得被冤枉。“那之后呢?” 何云峰苦笑: “那之后我被软禁,老裘被用来实验返骨魂,全是这个女人的主意。老裘不断中毒,又不断让我救起,生不如死。” 魏文熙听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已经有了猜测: “她是不是长得年轻貌美,颈后有孔雀纹身?” “对。” 魏文熙心下了然,果然如此,温落落的离开,还是惊动了宋应蓝。 她提前收割老药谷,正好与老裘他们下毒那日撞上了。 魏文熙盯着他的眼睛: “昨日是你将老裘放了出去?” 何云峰眸光一黯: “外面的人过来看病,通过他们之口,我知道你在东荫山。我把守卫弄晕,偷偷将老裘放了出去,让他一定要去东荫山找你。 “可是后来那个姓周的跟我说,老裘死了。” 他的神色慌乱,把头埋在肩膀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沉闷: “因为我,老裘死了。” 一阵压抑的啼声传出。 温落落从未见过何云峰如此落魄,他似乎一直都是高高在上。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他笑着迎着他们这批新人进来。 当时她觉得这个大师兄温暖又热诚,可能那才是他。 后来的针锋相对都是演戏的话,他已经演了很久了。 魏文熙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 “不是因为你。” 何云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喃喃地问: “你说什么?” 魏文熙重复道:“我说不是因为你。是万毒门的人害了老裘,从来都不是因为你。 “你本可以跟老裘一起逃的,你是想自己留下拖延时间吧。” 何云峰一直以来的心酸此刻都被看见。 他别过头,把手掌盖在眼睛上。 “你现在已经安全了。背上的伤口先处理一下,不然会很麻烦。” 何云峰一怔,又被看穿了。 温落落看向他的衣服,才发现方才魏文熙将他抵在药柜上,明明没怎么用力,如今竟然有血渗出外衣。 她掀开衣服,才看到何云峰的后背被生生掀了半张皮。 纵然是见过了各种各样惨状的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声音颤抖着: “这是谁做的?” 何云峰没吭声。 魏文熙把金疮药粉撒上去,何云峰疼得冷汗直冒。 可他一直咬紧牙关,指节都捏得发白了,背也一直挺着。 “你私自放走老裘,万毒门的人肯定会拷打你。” 除此之外,何云峰的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锥孔、针伤、烧伤,没有一块好肉。 在外面如谪仙的何云峰,一直在遭受万毒门的虐待。 饶是温落落也不敢直视,不用想就知道这样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啊。 难怪她们刚来之时,何云峰会让魏文熙杀了他。 死在自己人手里,总比一直受折磨要强。 何云峰后背的血止住了,只是他也痛晕了过去。 魏文熙把他扶到床上,对温落落道: “让他睡吧,其他的按计划进行。” 温落落点头:“我也没想到他会为老裘做到如此。” 亲如父子。 柳明臣摘下草帽扇风,他在老药谷那气派的檐下坐了好一会儿。 夫人说我身材高大,长得又惹眼,前几日刚来过闹了不愉快。 若是随她上山,恐怕一下就被那掌柜发现。 她索性给我戴了草帽、让我挑着木柴慢慢上山。 等我到了,刚好来给她支援。 可是夫人,你好像又忘了我会轻功。 你的计划里没有我,怕是想偷偷干坏事吧? 尚无看着周围的火把,眼中的笑意还是没退。 他们来到这里,说明其他人都被杀了呢。 真是不好办呢。 漫山遍野的迷蝶兰还在欢快地笑着, 今晚得喊其他人来摘花了。 各位死去的兄弟啊, 你们给我添麻烦了呢。 第126章 我们一起等 魏文熙和温落落从内室出来的时候,魏鹄和张楚捷已经把外堂所有人给制服了。 这些人里为首的是周掌柜,他已经醒转,正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四人: “你们费尽心思混进来,也不过是送死。” 魏鹄啪的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你都被绑了,还那么嘴硬,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周掌柜冷哼一声,没有再开口顶嘴,只是看他们的眼神如同看尸体一般,一点都不怯。 魏文熙没有管他,径直走向后面捆着的十五个打手。 伸手微微拉开他们的衣服,就能看到他们身上都有形状各异的纹身, 蝎子、鸟、蜜蜂、青蛙、蜈蚣…… 什么动物都有,从纹路和线条来看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那些纹身的眼睛黯淡无光, 一群失败的实验品。 他们这些人没能激活特异的能力,只能被宋应蓝留在这里当打手。 只是不知道是纹身自带的能量,还是长年服药的缘故,他们的身体素质比寻常人强得多,也难怪裴舟的护院被打得落花流水。 温落落数着另一边坐着的药童的人数。 一共二十五人,以往的旧面孔还能看到,还增补了好些人。 应是要大量制作毒药,才被宋应蓝送到这里的吧。 除却鬼蛛、鬼影、鬼猿带出去的毒药,还要满足不断实验的量,可谓煞费苦心。 这些小药童看见温落落之时,脸上都是冷笑,仿佛昔日的胆怯和无害都是伪装,如今才是他们的真容。 一个个宛如地/狱回来的恶/鬼。 他们被俘,也都不怯,相反可以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些人,仿佛坚信他们都会被收拾掉。 魏文熙敛目,这里恐怕是有大家伙啊。 她问魏鹄:“他们有逃么?” 魏鹄摇头:“没有,虽然乱,但是硬气。” 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求饶。 他看向那扇朱漆大门,方才周掌柜让人关上时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关门打狗。 只是不知谁才是最后被打的那个。 温落落拉过魏文熙的衣袖,小声在她耳边说: “尚无不在。” 魏文熙有印象,那个小童最是活泼可爱,也最爱讨她们欢心,如今看来也隐藏得最深。 魏文熙点头:“正常。宋应蓝占了老药谷那么大片地方,不可能荒废着。” “你的意思是……”温落落不敢想。 魏文熙领着魏鹄和张楚捷在柴房拿起木柴,燃了几个火把,一人拿着一支朝谷地走去。 周掌柜啐了一口,只觉魏文熙他们异想天开,想要烧种植园,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区区四人,不敢那人塞牙缝。 柳明臣在门檐下歇了一个多时辰,期间还听见里面传出兵刃相接的声音。 那嘈杂声只响了一炷香时间不到,便又静了下来。 他没打算进去帮忙,既然他家夫人没给他安排这个工作,说明大概不需要他出马都能摆平。 现在他只管等,等那个他家夫人等的人出现。 魏文熙如果要潜入老药谷,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假装是长公主过来, 谎称是江东某位名门千金也可以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而假冒长公主只会让事情闹大。 路上的行人、本在老药谷排队看病的人都知道长公主过来,还强势地清场,肯定会议论纷纷。 不符合魏文熙低调的做派,虽然这个低调还有待考证。 不过,起码可以合理推断,魏文熙要用“长公主”这块肥肉做饵,引出些神秘的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梨,擦了擦,啃了起来。 还别说,青琅山产的清月梨,汁多饱满还挺甜。 易施还推荐他雇人开个梨园,看来这生意可以考虑。 不远处的树林里闪过一个身影,黑色布衣加上笠罩遮脸,走的是林道,不希望引人注意。 他眯了眯眼,看来他等的人到了。 尚无看着举着火把的四人,目光落在魏文熙身上: “熙姐,你也在啊。我以为只有落落姐一个人呢。” 魏文熙笑了起来,脸上带着邻家姐姐看到乖巧弟弟的欣喜: “是啊,好久不见了,尚无。长高了不少啊。” 忽然她脸色一寒,眸光如刀锋:“得沾了多少血才能茁壮成长啊?” 尚无撅起嘴:“熙姐,你今天来得正好,我就不用担心落落姐和云峰哥哥路上会寂寞了。 “虽然老裘已经在那边等着了,但多个人多个伴,你说是吗?” 魏文熙点点头:“是啊,熙姐也替你准备了好多伴,还有这些花都烧给你一起,保证给你办个风风光光。” 魏鹄和张楚捷看着两人在打嘴仗,其实都在暗地里观察这小子的实力。 看上去只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却能独自镇守谷地,其他人都非常依仗他。 只怕…… “那就不聊了,各上各路吧。” 尚无说罢,一阵阴风以他为中心刮起,吹得旁边的落叶都猎猎作响,甚至有花瓣卷进了风里,被带到了天上。 风卷中心的尚无睁着眼睛,只是眼睛已经翻白,没有任何瞳色。 一个雄鹰的纹身在他的额前缓缓呈现,鹰眼处一点点亮起来,直至那红色的幽光彻底点亮,大放光彩。 尚无额上的血管暴起,本来清秀的脸庞仿佛迅速成熟,脸颊变长,下巴带着轻轻点点的胡茬。 身体像是抽条一下,猛地蹿长,身高将近两米,躯干覆以坚硬的肌肉。 眼皮一眨,本只有眼白的双眼,如今是一双灼眼的红瞳。 与此同时,张楚捷脖颈上的血玉猛地亮了起来,绽放出刺目光华。 “是鬼影。” 尚无看到这块血玉,轻勾唇角: “原来这小东西在你这里啊,刚好今天一起拿回来咯。” 尚无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四人眼里,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的残影已经落在了张楚捷的面前,伸手去抓他的脖颈。 张楚捷还未反应过来,被魏鹄猛地拉了一下,方才逃过魔爪。 那影子瞬息间又消失了。 “退。”魏文熙拉着温落落的手往后走。 这鬼影速度太快,她们两人很可能一招都接不住。 温落落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拽着。 不对劲…… 魏文熙扭过头去看,发现自己手上拽着的人并不是温落落,而是尚无。 尚无笑着和她一起退后。 在视线相触的时候,反手握住她的手。 魏文熙呼吸一滞,闪着寒光的剑芒朝握住她的尚无的手砍去。 魏鹄的剑砍了个空,他落剑的对象就像一道影子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瞬,魏文熙看到温落落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惊讶地张着嘴看她。 而本来在她面前挥剑的魏鹄竟然站在两米之外。 整片花田只有提着火把的他们四人,还有风,和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迷蝶兰的笑脸。 第127章 还不是在等你? 不对劲。 魏文熙看着面前的人,他们也在看她,大家脸上都是一副谨慎的表情,似乎在警惕着尚无的突然出现。 但魏文熙的心神不在这里,某种异样感一直在挑动着她的神经。 一定要冷静下来,她对自己说。 从尚无纹身出现,整个人的容貌和身材开始变异,再到他像影子一样神出鬼没,给了魏文熙不小的冲击。 尚无,正如他在鬼面帮的代号鬼影一般,看不见摸不着,像个潜藏在人背后捅刀的影子,防不胜防。 对了,防不胜防。 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 假如他的能力真的让他拥有鬼影一般的速度,那不是轻易就能杀了她吗? 还有之前在血潭那次,通过让他们看到幻觉来自相残杀,而本人在山洞外被堵住。 幻觉,没错,就是幻觉。 如果眼前一切都是幻觉呢? 只不过这次的幻觉与真实相连,所以才能把她骗过,让她把幻觉当作是现实…… 是从什么时候陷入幻觉的呢? 影子…… 变形…… 额头上的纹身忽然出现…… 还要再往前! 对了, 是风。 那一阵忽然刮起的风。 她闭上了眼睛,虽然是幻觉,但现实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上次她刺向完颜不败的刀,捅进了柳明臣身体里。 她静静地立在那里,将所有的转移力放在五感上。 轻微的出鞘声…… 她猛一转身,伸手一抓! 手掌握住了刀刃。 猛地睁开眼,对上尚无惊讶的眼睛。 她勾唇一笑,逮到你了! 面前的尚无依旧是少年模样,没有长高,也没有坚实的肌肉。 就着捅刀的姿势,可以看到他的小臂上刺着一个小巧的鼠头,老鼠眼睛发着红光。 他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如今露出恶毒的表情,眼神中流露着一种浓烈的恨意。 竟然单凭自身之力就识破幻觉! 尚无咬牙切齿发狠地挥刀。 其他人都还在怔愣之中,只要解决掉魏文熙,这几个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鬼影的真正能力在于高超的营造幻境。 他的幻境能够诱发人心底最深的恐惧,并把它不断地放大。 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缝隙,那隐藏在缝隙中的黑影在他营造的幻觉中放大无数倍,直至把本主杀死方休。 不管是何人,只要进入了他的领域,都会平静地死在自己的幻境当中。 能单凭自身意志从幻觉中脱出的人,魏文熙是第一个。 这才让他觉得惊讶,难道这个女人心里没有鬼的吗? 或者说,她能把鬼都杀了? 他的近战能力不强,毕竟只是半大青年,如果幻境被破,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撤退。 但是他今天不能退,因为他要守着这些花田,本来今晚打算收割的,绝不能在这时候坏事。 魏文熙完全不惧他手上的匕首,俯视着面前这个还有些矮小的青年: “怎么你的纹身是个老鼠啊?鼠辈,这时候该跑了。” 她的话戳中了尚无少年那脆弱的自尊心,偏偏他又无从反驳,只有紧抿的嘴唇和眼底火烧一般的怒意彰显着他的盛怒。 她话锋一转:“对哦,你还跑不了。要是这片花田被毁了,你的鼠头不够剁的。” 魏文熙声音不小,她想要试图惊动魏鹄他们,但事实证明这个幻境还是挺牢靠的。 单纯靠喊恐怕破不了,早知道问魏鹄也拿一串铃铛傍身。 之所以跟尚无对话来拖延时间,也是为了找到破局之法。 虽然在她的推算中,尚无的近战能力应该不会很强,但战场上一切都瞬息万变,不得不防。 她一边阻挡着尚无的攻势,一边微不可察地朝魏鹄的方向移动。 时不时手中还射出两根银针作为干扰,不得不说尚无的躲避速度真的是快。 “熙姐,”尚无忽然站定,扬起笑容:“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魏文熙眸光一转,警惕心刚起,下一瞬就看到尚无开始绕着她转圈。 他仿佛脚下带风,不出几下重重残影绕着魏文熙在旋转。 他忽然站定,那些残影也随即站定。 少年一下就分出了十二个身影,正围着魏文熙,同时举刀。 这也是幻觉…… 可是意识到的瞬间,刀锋已然落下。 一只大手把她往前一拉,抓住她的肩膀猛然提起。 魏文熙的视线重新聚焦,天旋地转。 熟悉的嗓音响起:“这是我的猎物,你杀别人去。” 骏马狂奔,朝一旁的山间奔去。 魏文熙趴在马背上颠簸着,尚无握着匕首走向温落落的景象越来越远。 幸好一阵熟悉的铃铛声响起。 她这才收回心神,把注意力放在骑马之人身上。 熟悉的异香萦绕在鼻尖。 果然来了。 一双大手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 一身黑衣,头上的笠罩掀去,一双上挑的长狭眼正盯着他,嘴角带着邪性的笑。 完颜破,好久不见。 她方才完全可以躲开尚无的攻击,之所以留下破绽,就是在等。 等突厥探子出手掳人。 完颜破对上魏文熙的脸时,一阵寒芒在眼中划过: “怎么又是你?” 魏文熙淡然回道:“还不是在等你嘛?” 其实她现在心里非常着急,因为她发现尚无的匕首萃了软筋散。 身上的力气正在消散。 在匕首萃软筋散的都是性格扭曲之人,喜欢看着猎物挣扎。 果然空手接白刃风险很高,不能随便尝试。 第128章 搭把手,谢谢 完颜破有些心梗,他方才盯着花田里那穿着一袭红衣的女子,出手就掳走了。 到手里才发现,又是这个女子…… 上次冒充长公主出嫁,还阴了他一手的女人。 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长公主的影子替身? 突厥探子回报长公主秘密出游江东,还出现在公堂之上,完颜不败马上派他过来掳人。 突厥密探主要布局在京城,江东是万毒门的地盘。 他们之间虽然有战略合作,但关系不算紧密,更多是将江东变成提供死士药物的供货点。 他风尘仆仆地过来,潜入万毒门的地盘,在鬼影手下抢了人回来。 结果…… 就这? 他抬手掐住面前女人的脖颈,恨不得把她掐死。 但心想上次在她手里吃了亏,何不捞点好处回来? 他捻了捻指腹,那细腻的触感还在指尖。 感受了一下周围,没有追兵。 他伸手一拉缰绳,马匹原地停下。 邪笑着看向这个趴伏在马背上的女人,你要是不反抗,我就要出手了。 果然,她抬起手指朝他腿侧穴位按去。 手指根本按不进去…… 他欣赏着这女人慌乱的表情: “怎么?只会这一招?” 魏文熙心里骂街,本来软筋散已经让她的力气卸去大半。 哪怕是萃个毒,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狗屁突厥探子还学会凝阳阵这种破东西,动不动就来个纯阳护体,还怎么打? 她指尖弹出银针,果然叮地一声被弹开,刺不进去。 完颜破翻身下马,把人提起,一把扔在旁边的草地上,伸手去撕她那红色的外衣。 她眸中注意到了一丝火光,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猜猜我这时候喊救命有没有用?” “你先喊着,等爷玩够了,他们估计就来了。” 魏文熙扑哧一笑:“那你身体不太行啊。” 完颜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涨红成猪肝色。 盛怒之下,掐着她的脖子,抬手要给她一巴掌。 “夫君,来都来了,搭把手呗。” 她的喊声和剑风同一时间到达。 完颜破猛地缩手,手腕已被划出一道血痕。 他的纯阳护体还在修炼中,只能封闭穴位,身体仍是血肉之躯。 柳明臣目光冷峻地盯着他,眼底的锋芒能把人刺死几回。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完颜破眼睛一眯,方才他出于警惕,特地感受过方圆五十米无人。 这男子竟能隐蔽气息跟着他许久,武功在他之上。 魏文熙撑着身子坐起,声音里带着调笑: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盯着长公主?” 她看起来轻松,其实动用了吃奶的力才坐起来。 完颜破嘴角含笑,脚上一步步后退: “下次再找你玩,保证让你死之前,体验一次云端之上的感觉。” 说罢,他一掷烟雾弹,翻身到谷地之中,快速从底下的泥沟逃跑。 魏文熙拉着柳明臣的裤腿,催促道: “快追。” 柳明臣一动不动,她抬头看到那卸去温柔笑意的冷峻脸庞,对上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眸。 此刻的柳明臣竟然让她一瞬间有些心惊。 不知是软筋散的效果,还是心虚,她再也撑不住那半坐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魏文熙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气场压制。 柳明臣还是如方才一般冷眼看她,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 她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暖的人,只是一直以来都是对她笑着而已。 感受过烈日融化冰霜的温暖,一刹那冰封大地,她才明白自己一直都是他的例外。 魏文熙内心甚至有一丝害怕,大脑有些迟滞。 闯祸了…… 闯大祸了…… 柳明臣此刻心情非常恶劣,他闭眸凝神,胸膛的起伏说明他压抑的怒气。 他知道魏文熙要用自己做饵去引诱完颜破出现,甚至不惜支开他,还屏退了影宫众人。 她一直自信,觉得可以应付一切情况。 但今日差点出了意外,魏鹄等人被鬼影缠住,鬼影的刀上有软筋散,完颜破在修炼纯阳之体。 她习惯将自己放在危险之处,虎口夺食,但不曾想夜路走多了终遇鬼。 若是他今日没跟来,她不仅丢了清白,甚至会被完颜破掳走,下场会有多惨,他都不敢细想。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担惊受怕。 这个女人还敢让他去追,荒山野岭的她自己一个躺在这里,真是不知道什么叫怕。 他手指关节攥得发白,拳头上青筋突突地跳着。 “夫君生气了?”魏文熙语气惨兮兮,也是带着点玩笑的意味。 柳明臣没有睁眼,岿然不动地立着,紧抿嘴唇沉默着。 “生气了?”她又开口,多了些试探。 柳明臣依旧沉默,他睁眼,眼底空白一片。 魏文熙紧接着看见他转身迈步离开了。 “真生气了?” 她都没发现自己声音里带着些小心翼翼。 没有任何回应,留给她的只有一个背影。 看着他逐渐走远,她只觉酸涩感涨满了胸腔。 闭上眼,把晕开的水雾憋回去,眼角不自觉地跳动着,蝴蝶骨微颤。 没过多久,温落落和魏鹄驾马赶来。 温落落看到她躺在草地上,马上冲了过去。 “熙儿……” 温落落发现她外衣凌乱,把她扶起抱在怀里,看见她眼中有些悲痛和难过,朝魏鹄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过来。 温落落柔声问:“熙儿,可是受欺负了?” 魏文熙无力地摇摇头。 温落落这才放心,毕竟柳明臣用铃铛给魏鹄破除幻境之后,马上就追了过来,应该不会让魏文熙被欺负。 她给魏文熙塞了一颗软筋散的解药,可看着魏文熙歇了好一会儿,还是蔫蔫的,没有精神。 “柳明臣呢?”温落落纳闷,他方才还着急来救人,怎么现在就看不见人影了? 魏文熙没有回答。 魏鹄看着不远处的树林,柳明臣就藏在那,看着他们过来救起魏文熙才转身离开。 第129章 明明是他不辞而别! 火舌吞没了漫山遍野的迷蝶兰。 魏文熙等人回到老药谷谷地时,尚无的尸首已经凉了。 完颜破掳走魏文熙之后,柳明臣便出现,用铃铛唤醒了魏鹄等人。 魏鹄让温落落持续摇铃,尚无已是无法再把他们拉进幻境。 魏鹄出手本想生擒尚无,只是后者咬破了牙齿中的毒药自尽了。 至此鬼面帮两大高手,鬼猿和鬼影已然陨落。 魏文熙一行人回到门庭前,本想审问被抓的周掌柜和其他药童,却发现他们全部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是同命阵。”何云峰攀着门框勉强站起。 他一下子像是苍老了许多。 万毒门在老药谷里布了同命阵,阵眼就在鬼影身上。 只要鬼影一死,这些万毒门的人都会一同暴毙,没有机会泄露万毒门的秘密。 何云峰拿出一个记录本,上面记载了万毒门在老药谷栽种的迷蝶兰和制作的毒药数量。 按照规律,本来万毒门是打算今夜再收割一批迷蝶兰连夜制作毒药备用。 好在迷蝶兰全都被魏文熙等人烧了,否则大半个江东可能都会被万毒门利用返骨魂拿下。 不过,按照他的记录,之前剩下的返骨魂,也足够将整个迎花节上万人的客流全部迷倒。 魏文熙蹙眉,明日将会是一场硬仗,是他们与宋应蓝之间的最终对决。 只是,她又想起那个离去的背影。 她连忙调整心神,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乱了大局。 温落落决定把东荫山上的玉骨香移栽回到老药谷,和何云峰一起重振老药谷。 何云峰惭愧,虽然之前是与老裘配合演戏,但却是真的伤害了温落落的感情。他哪还有脸留在老药谷,甚至生了将谷主之位传给温落落,独自离开的想法。 魏文熙也看出来了,只让他好好研制治疗返骨魂的药,毕竟只剩一株玉骨香,难以为上万人解毒。 何云峰点点头,以身赎罪。 厌翟上的装饰已经拆了,如今看起来不过是一架宽大一些的马车。 魏文熙和魏鹄坐在车厢里,张楚捷在前头驾马。 魏文熙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眼前是那挥之不去的身影。 心头莫名有些烦躁,若不是已经入夜,巴不得马上启程到巧云岛想办法算计宋应蓝。 魏文熙自以为掩饰得不错,可魏鹄一眼就看出她愁云满面: “吵架了?” 魏文熙懒得理他。 魏鹄:“陪你喝一杯?” 魏文熙剜了他一眼:“明天迎花节了,喝酒误事。” 魏鹄从车厢里摸出一袋花生米吃着: “若是我娶妻,肯定舍不得让她难过。” 魏文熙轻嗤:“所以你到现在还没成亲。” 魏鹄翻了一个白眼,这张嘴真的,还不如不说话。 魏鹄陪她扯一些不着边际的垃圾话,想让她心情好一些。 马车回到了王府。 魏文熙一步不停地回到勤王给他们准备的客房。 房间里无人, 柳明臣没有回来。 她只顿了一下,点灯,打开江东阵法大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傅乔翻身进屋: “回禀宫主,影宫中人已经顺着你的线索一路追查完颜破的踪迹。” “嗯。” 傅乔想了想,还是问出口:“柳卿没回来?” “没。” 魏文熙不轻不重地回答,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吵架了?” 魏文熙瞥了他一眼。 傅乔自知失言。 不过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白日魏文熙不让影宫中人跟着过去,他出于担心旁敲侧击嘱咐柳明臣多看着点。 应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两人吵架了。 不然以柳明臣对魏文熙的喜欢,肯定寸步不离地跟着,还能让她单独跟魏鹄回来? 柳明臣当时知道她直接跟魏鹄挑衅万方的时候,紧张得直接从病床上蹦起来,温落落按都按不住。 “需要属下去查探他的行踪么?” “不必。” 魏文熙拈着书角,柳明臣多的是地方可以去,裴家、东荫山,大不了找个客栈投宿,再大不了找家青楼睡一宿。 魏文熙看着桌上油灯的火舌出神。 “是。”傅乔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忽然觉得他家宫主有些落寞,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书一页页地翻过去,她脑海全是白天柳明臣生气的模样。 明明当时只要演一演,认个错,就可以过去了,但是她没有,偏偏较了真。 为什么呢? 她不是以社稷为重,从不看重柳明臣这个有名无实的夫君么? 又为何会在意他的态度呢? 她从怀里摸出那封早已写好的和离书,又翻开了看一遍: “……愿夫婿相离之后,平步青云,更显风华,巧遇窈窕淑女,结姻高槛之庭。与君一别,各生欢喜,莫憎勿怨,相忘江湖。” 好一个与君一别,各生欢喜。 明明是他不辞而别! 气得她揉皱了纸团扔在床脚。 沧澜江旁的小树林。 一艘小舟顺水而下,竹筏上的老艄公甚至没有撑船,平躺着看夜色。 眼角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朝他招手,他这才爬起来,拿起竹蒿将水面剪成两半。 老人没有上岸,隔着几米江水问他:“怎了?” 岸上,柳明臣拍拍身旁的竹篮子: “前辈,我带了好菜好肉,谢你救命之恩。” 老船夫眯眼,看到那竹篮上的裴家家徽,吞了吞唾沫,撑船靠岸,系好竹筏,来到柳明臣面前。 柳明臣把裴家的精致小菜一道道地摆好,递了一双筷子给裴息宁。 裴息宁坐下,夹起一块三鲜炒鸡蛋塞进嘴里,吞了之后还咂嘴回味。 “你怎么知道我好这口的?” 这说来就有点话长,大概就是青琅山易施的小儿子易未生是江东百晓生,他打听老船夫的时候,知道他是裴舟的小叔。 就是这么一层关系。 裴息宁一边吃,一边说着:“就是你小子把青琅山买了?” 柳明臣点头。 裴息宁见他兴致不高:“怎么?吵架了?” 柳明臣一怔:“如此明显?” 裴息宁嘿嘿一笑:“有妇之夫魂不守舍,三更半夜出来想找人喝酒。熟人又不敢找,怕人多问,所以来找我。” 柳明臣从竹篮里拿出杯子,给他倒茶: “前辈说笑了,想谢你救命之恩是真心的。晚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心里难受想找人说说话,也是真的。”裴息宁没有端茶,掏出一壶酒: “以茶代酒有什么意思?喝就喝真的。” 柳明臣摆摆手:“明日迎花节,喝酒误事。” 裴息宁瞥了他一眼,一口没停地夹菜: “为啥吵架?她坑了你?” 柳明臣苦笑:“她就是不坑我。” 她坑她自己…… 裴息宁呲着嘴:“她不坑你,所以你们吵架。你们小年轻花样也是多。” 柳明臣细细琢磨,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变态呢? 话说回来,他到底气什么呢? 气她不顾自身安危? 气她把自己排除在外? 嘶…… 柳明臣挠了挠头,这不还是喜欢她嘛? 那自己跑出来干嘛? 他都被自己逗笑了。 果然关心则乱啊。 裴息宁戏谑地说:“想明白了?” “让前辈见笑了。”柳明臣起身要走。 “等等。”裴息宁抬头看他:“回来坐下。” 柳明臣又坐下,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屁股坐不住。 裴息宁叹了一声,这不得被他徒弟吃得死死的? “喝酒!”他倒了一杯推给柳明臣。 柳明臣刚要推辞,抬头跟裴息宁对视,忽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第130章 云端之上 怎么眼前又是他越走越远的背影? 这是做梦了? 熟悉的痛楚撅住了她的心。 转眼,她看到一个与她有八分像的女子被困在宫墙内,火舌舔过她的脸…… 一阵喊杀声传来,她又在金銮殿上,亲眼见哥哥一刀落下,父亲的头滚落在地,从台阶上掉下来,一直滚到她的面前。 父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死在她之手…… 她垂眸看自己的双手。 血, 鲜血, 血干涸之后的黑褐色上, 又覆上新的鲜血…… 父亲的、母亲的、兄长的、将士的、突厥人的, 还有她自己的…… 这样一双满是鲜血的手往前伸, 抓不住那个离开的人…… 窗棂吱呀一声把她惊醒,睁眼看到一道黑影压在她身上。 看清来人之后,她呼吸一滞。 他的发丝垂落扫过她的脖颈,有些痒。 咔嚓一声,她看向自己的左手。 手腕被一只银色手镣拷上,另一端锁在床架上,动弹不得。 她用右手推着柳明臣的胸膛,小声喊道: “柳明臣,你干什么?” 柳明臣的眸中带着一丝醉意,似是强撑眼皮在盯着她看。 平日正经的人如此,偏又显得分外勾人。 她闻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气。 这是喝醉了? 他的身子覆下,头靠在她的颈侧,手指轻抚她的唇。 “夫人……” 就这么两个字,声音像是绕了一道又一道,打在魏文熙的耳膜上,分外温柔缱绻。 指节探入,引导着她的脸微侧,对上他的眼。 同样一双眼,傍晚还冷漠得刺人,如今流淌着灼热的岩浆,巴不得把她整个人狠狠吞没。 魏文熙觉得面前之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诱惑感,却并不让她觉得危险,反而勾着她想要再往前探索。 两人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呼吸早就乱成一气,嘴唇偏又未贴。 要亲不亲的,很是磨人。 魏文熙只觉头晕目眩,偏偏她一只手被银铐铐住,腰身被他的大手所掌握。 一只手抵在他的胸膛前,明明是挣扎,看着又更像邀请。 整个人被他的气息所包裹,没想到他那么醉人。 偏偏他的耐心好得过分,前几次都是他主动吻落,这次只是眼巴巴地勾着她。 等着她主动过来。 拇指轻捻她的唇珠,她的双唇好像着了火。 魏文熙听到自己心跳如擂,大脑一阵酥麻,慢慢地倾身凑上前。 下一刻像风吹雨过一样,被温柔地滋润着。 慢慢地又变成猛烈的骤雨,全由他来掌控。 第二天清晨,她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才醒。 转身坐起,腰酸。 柳明臣已经梳洗完毕,对上她惺忪的睡眼,心情大好:“夫人早。” 看上去又是一个朗朗君子。 “嗯。”魏文熙脸颊微红。 左手的银铐早已被取下,手腕上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夫人起床吧,要出发了。” 柳明臣替她拿来干净衣服,在床榻前蹲下,帮她穿戴。 他忽然瞥见床脚的纸团,疑惑地捡起来。 “你别……看。” 话还没说完,柳明臣已经展开了那被揉皱的信纸。 一目十行扫完了所有内容。 魏文熙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昨天惹他生气,折腾到快天亮。 她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的男人,却被轻捏起下巴强迫她对视。 柳明臣一字一顿地说:“夫人想和离?” 然后平静地看她。 在魏文熙眼里,这分明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摇摇头:“现在不想。” “哦?”他语气一转:“现在不想,就是以前想?” 魏文熙呐呐道:“也不是很想。” “夫人不老实。”他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 “不过,如果你想的话……” 他故意停顿。 魏文熙眼珠一转: “哦?如果我想的话,就和离?” 柳明臣皱眉:“夫人想赖账?” 魏文熙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昨晚喝醉了。” 柳明臣失笑:“我喝醉了,你又没喝醉。” 魏文熙体贴道:“没事,我不会强迫你负责。” 柳明臣脸上又浮现出昨夜那种戏谑的神色: “看来昨夜是没让夫人体会到云端之上的感觉啊。不如……” 魏文熙赶紧说道:“没有不如。要出门了。” 门外刚好传来敲门声。 魏文熙连忙穿上鞋子起身下床,莫名的腿软让她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 柳明臣大手一伸,一把扶住她的腰。 魏文熙抬眸,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把和离书收进怀里,眨巴着眼朝她邪魅一笑: “等事情解决了,再跟你算账。” 看得她的心又漏跳了一拍。 她忙伸手去开门。 柳明臣凑到她耳边,小声又强势地说: “不!准!和!离!” 说罢又站直了腰。 魏鹄看着门后的两人,微微一挑眉,看见魏文熙的神色有些异样,问: “你没事吧,脸那么红?” 柳明臣挺拔如松,又是那副谦谦君子的神态,也温柔地问: “夫人没事吧?” 魏文熙摆摆手,又看了一眼柳明臣,后者温雅一笑,如平日一般。 他现在越是温柔,她越是念起他另外一面, 狡黠、强势,还有点恶劣…… 完了, 她觉得自己不正常。 江面上平静无波,一艘不起眼的小船载着四人去往巧云岛。 柳明臣手指搭在船檐上轻敲。 魏鹄靠坐着闭目养神。 张楚捷看着自己的大锤子若有所思。 魏文熙有些雀跃:“你们都参加过迎花节吗?” 魏鹄睁眼:“嗯?你没有。” “没有。”魏文熙一般不参与这种大型活动,这时她觉得有必要先了解一下。 “据说有请神仪式?” “不止。迎花节的活动分两部分,一是送葬,二是请神。” 魏文熙不解:“送葬?” 魏鹄倾身,带着一脸玩味的表情。 呃,这是又要讲故事? 魏文熙摆摆手:“长话短说。” 魏鹄皱着小脸,没劲。 “据说花神大人成神之前,是个不祥女,不仅克死六亲,连同一条村的邻里都克死了。” 魏文熙白眼一翻:“怎么克死的?” “据说是一夜之间,整个村都暴毙了,就剩下她活下来。” 魏文熙没放在心上,这只能说明这花神是幸存者罢了。 魏鹄显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仅是这样,她换了好几个地方住,也是一条村的人全都死绝了。 “走到哪,死到哪,相当惨烈。” 第131章 花神 魏文熙一挑眉,这就有点意思了,走到哪,死到哪?“那后来呢?” “后来,她就被驱逐了。据说她自己一个人去了一座深山里住了。 “山上豺狼虎豹很多,连猎户都不敢上那座山。她一个女人上去,基本上是必死无疑了。 “但是奇怪的事又发生了,深山周边出现了很多豺狼虎豹的尸体。” 魏文熙眉头一皱:“那不又得说她把豺狼虎豹克死了?” 魏鹄苦笑:“就是你说的那样。据说她在山上一直住到八十岁才死。然后就有了送葬。” 魏文熙无奈,讲半天这才开始讲到送葬,以后还是别让魏鹄讲事情了。 柳明臣看着她的表情,微微一笑。 魏文熙觉得他好像能读懂她的心思,以往都装作不知,现在是堂而皇之地不装了。 魏鹄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说到一半,这两口子开始眉目传情是什么意思? 难道自己讲故事的功夫退步了吗? 魏文熙白了他一眼: “你快点说,不然到巧云岛你都没讲完。” 张楚捷都在憋笑。 魏鹄重新调整了一下状态: “山下有个村落,据说一天晚上村民看到一队纸扎小人吹着唢呐,抬着一口棺材上山。 “他们怕啊,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后半夜,又听到唢呐声起,这次是一些穿着神官服的人护着棺材下山,一边走一边撒钱。” 魏文熙忍不住插话:“真钱还是纸钱?” 魏鹄扑哧一笑:“真钱。能花的银票。后来村子里的人都出来捡钱了,看到棺材里的女人。 “那女人完全是少女的模样,面若桃花,一点都不像死人。她身上盖满了三角梅的花瓣,所过之地都有一股馨香。 “那些撒钱的神官喊:‘花神临,庆长生。’” 魏文熙心想,撒钱的花神,确实好神。 “第二天村里人睡醒之后,发现这个花神活了,在村里用柳枝条洒着水。 “据说这水洒在人身上,病痛都会全消,老人接了花神水,还能多活几年。从那之后就有了迎花节。” 魏文熙眼睛微眯:“那现在的迎花节呢?总不能还是那个花神出来撒水吧?” 魏鹄:“现在的迎花节就是请人扮演的了,不管送葬,还是迎花的环节,都是后来民间自发组织的。” 魏文熙闭目养神,这个故事听起来像是民间传说,但如果一切都是人为造神呢? 所谓的不祥女,走到哪,死到哪,如果是投毒的话,完全说得通。 这个女人在村里的水井下毒,自己不喝井水,自然除了她全村人都死绝。 到山上了再去毒那些豺狼虎豹。 还有那个怪力乱神的送葬故事,若是雇人演戏,也能说得通。 棺材里的少女,很有可能是这个女人的后代假扮的。 而花神洒水能治百病,若是她事先在村里投了慢性毒药,洒水的时候用的是吸入型解药的话,可不就是能治百病嘛。 魏文熙摇摇头,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阴谋论了,这不过是一个传说故事而已,没必要如此分析研究。 再说了,那女人费尽心思造出一个花神,有何必要? 除非…… “若是,那个不祥女是宋应蓝呢?”柳明臣忽然开口。 魏文熙有些惊讶,转头看他,眉头轻轻一挑。 “这是何意?”魏鹄追问。 柳明臣解说了一遍,基本上和魏文熙的思路一模一样。 魏鹄和张楚捷闻言惊叹,这男子竟然能将民间传说故事和阴谋论结合在一起,不得不说是个人才。 关键是还有几分道理,越听越觉得像那么回事。 末了,柳明臣说道:“宋应蓝这人擅长阵法,也擅毒。若她真能用阵法返老还童,那假扮区区花神,也不在话下。” “可是这都是百年之前的故事了,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魏鹄还是将信将疑。 柳明臣看着不远处已现轮廓的巧云岛:“若是为了现在呢?” 魏鹄默了,一个女人从百年前就布下的局,先是造神,再建立万毒门,最后借迎花节建立所谓的长生教,掌握整个江东,这是何等的隐忍和筹谋? 他只觉浑身恶寒,宋应蓝之恶比所谓的恶鬼尤甚。 魏文熙也同样惊讶,柳明臣的所思所想与她不谋而合,这种棋逢敌手的感觉从未有过。 像是被看透了。 怎么只一晚上,他变了这么多? 她都怀疑这个男人通过某些方式吸走了她的智慧。 只是想想,她又面红耳赤。 柳明臣迎着她的目光,粲然一笑,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他此时的坐姿舒展又慵懒,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魏文熙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摸头,轻轻推开他的手。 乱摸什么? 皇兄都没摸过,你摸? 视线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不远处已经露出清晰轮廓的巧云岛。 岛上正中是一座高山,估计就是传说中的那座深山吧。 山上像是裹着一层灰。 怎么会落灰呢? 魏文熙一边想,一边看。 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黑点,而树上好像挂着白色的网,远处看整一个蜘蛛巢穴。 山上的细节越来越分明,那白色的网怎么越看越像是一个个穿着白衣挂在树上的人? 密密麻麻的,每个枝头上都有,这才成了勾连在树上的“网”。 那底下的黑点,一个又一个匍匐在地上,像是蜘蛛? 这也太奇怪了。 她定睛想看个真切,这时树下的黑点忽然间齐刷刷地都抬头…… 全是人脸! 恐惧一瞬间攫住了她! “怎么了?” 一双温热的大手捏了捏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柳明臣正顺着她视线方向看向自己背后,有些不解。 一座深山而已。 魏文熙一晃神,视线聚焦在柳明臣的脸上,后者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再看向巧云岛上的那座山,根本没有什么“蜘蛛”和“网”,不过是一座植被茂盛的深山。 她又看了好几眼,都没发现那座山有什么异常, 自己的后背却已经被冷汗打湿。 柳明臣见她脸色发白,继续问: “怎么了?不舒服吗?” 魏文熙摇摇头,没说什么。 她眉头紧锁,我这是中了幻觉吗? 可是鬼影已经死了,怎么会有幻觉呢? 船上只有他们四人,按照其他人的反应来看,应是没有看到幻觉。 是怎么精准地命中我的? 柳明臣抿唇,虽然她没说,但能看出来她刚才分明是很害怕。 第132章 眼见 还未等魏文熙想明白那幻觉是怎么一回事,船就已经靠岸了。 巧云岛唯一的渡口很是热闹,挤满了参加迎花节的人。 江面上也都是船只来来往往。 魏文熙一行四人登上了巧云岛,并未受到什么关注,只因这次迎花节来的大人物实在太多了。 江东叫得出名号的商户老板、家眷,还有其他区域一些比较低调的富户,乃至官员,都聚集在了这里。 往日迎花节多是青年男女来游乐的节日,图的是花神洒水的欢乐气氛。 今年男女老少齐聚,整个巧云岛熙熙攘攘。 魏文熙等人排队出渡口,远远便见两个妙龄女子在发着什么东西。 等到魏文熙和柳明臣走到跟前,才发现两个女子手里都挎着花篮。 左边的姑娘笑着给魏文熙递上一截三角梅,右边的姑娘则给柳明臣递上柳枝条。 “这是?”魏文熙稍有迟疑。 柳明臣开口:“拿着吧,这是迎花节的特色。” 魏文熙张望了一下,果然前面的人手上都有。 男人拿柳枝条,女人拿三角梅,一红一绿,衬得很是灵动。 她想的却是男人配阴柳,女人配阳花,登岛就把游客的属性配匀了,以防阴阳失调影响阵法,宋应蓝真是把阴阳生克给玩得明明白白。 她接过三角梅,和柳明臣刚走出几步。 脚踩在沙石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痒痒的,说不出的奇怪。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除了行走时带起的几颗沙子落在鞋面上,其他什么都没有。 柳明臣也低头问:“怎么了?鞋子进沙了吗?” 魏文熙还没回答,他已经蹲下,打算帮她脱掉鞋子抖一抖沙子。 魏文熙忽然觉得一阵发晕,眼前发黑。 她扶着柳明臣的肩膀站定,睁眼却看到脚下并不是什么沙石路,而是一条又一条蠕动的虫子,占满整个路面。 鞋面上就有好几条虫子扭着身子,拼命想往里钻,吓得她猛地一缩脚。 视线往上,自己手上拿着的三角梅变成了一条赤红色的蜈蚣,还勾着尾想扎她。 她轻呼一声松了手,看着蜈蚣应声而落。 柳明臣抬头看她,眼中带着询问。 她瞥见柳明臣手上的柳枝条,变成了一条嫩青色的毒蛇,连忙把它打落。 柳明臣这才确定她有些不对劲,起身问她: “熙儿,怎么了?” 身后的魏鹄和张楚捷听到响动,也围了过来:“怎么了?” 魏文熙刚想跟他们说自己看到的一切,低头一看,那满是虫子的路又变回了沙石路,根本看不见什么虫子。 躺在地上的三角梅略显无辜,被她打落的柳枝条也是孤零零地在地上。 魏文熙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只好又憋回来。 她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我想找个地方洗把脸。” 柳明臣默默地关注着她的情况,没有说话,重新帮她穿好鞋子。 他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三角梅和柳枝条,没有再捡回来,倒是留了个心眼。 “你没事吧?”魏鹄问道:“我看你脸色很差。” 魏文熙的脸色白中泛着青,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 “没什么,可能有些晕船。”她随口编了一个借口。 但柳明臣跟她一路乘船过来,自然知道她没有晕船的毛病。 “那边是幸运泉,可以到那边洗脸。” 魏鹄指着前面的小溪,不少人在那里洗手,甚至捧起水喝两口。 柳明臣扶着魏文熙的肩膀过去,还未到溪边,魏文熙就闻到一股异味。 那味道她很熟悉,是血腥味。 她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喜笑颜开,没有人受伤,何来如此浓烈的血腥味? 一直到走到溪旁,她一看那溪水,浓稠浑浊如墨,散发着浓郁的铁锈味。 围在溪边的那些人浑然不觉,捞起血水洗手洗脸,满手满脸全是粘腻的血珠,甚至还有人捧起一汪血水凑到嘴边喝。 池中还漂浮着几个人头。 人头在笑。 她捂住嘴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转过身,深呼吸了好几遍,才勉强缓过来,小脸愈发发白。 她行走沙场,早已看惯了各种浴血的场景,对血液也是免疫了, 但架不住面前的场景除了血腥,还透着一股说不明道不出的诡异。 柳明臣搂着她的肩膀,见她看到溪流之后,表情突变,又看了一眼溪流,没有任何异样,小声在她耳边问: “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魏文熙扭头回去又看了一眼, 哪还有血迹? 分明是游人在享受溪泉。 那飘荡着的人头,也不过是几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不对劲。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是看着柳明臣、魏鹄他们的反应,应是什么都没看到。 难道不对劲的是自己吗? 她扶额,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开始紧绷。 难道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 莫非是尚无的刀里不仅淬了软筋散,还下了迷幻类的药物? 可是那也应该当场发作才对。 而且寻常幻境又怎会像现在这般时有时无? 她强行按下心神,如果只是幻觉,那不过是吓唬人而已。 现在要把所有精力都聚焦在解决宋应蓝身上,幻觉什么的不足为惧。 只是宋应蓝会在哪里呢? “宋应蓝大概率会在迎花神的时候下手。”魏文熙指了指面前的深山: “不如我们现在先到山上看看吧?” 柳明臣见她岔开了话题,又多看了一眼那小溪,还是没看出什么东西。 他扭头回来:“如果真像传说里说的,宋应蓝真的在山上住过,那没准能找到点东西。” 魏鹄和张楚捷都没什么异议,他们也是把焦点放在迎花神的洒水环节。 毕竟宋应蓝早就放了话要洒长生水,那定然是直接戳破万毒门阴谋的时候。 现在随便看看也可以。 四人一起往深山走去,走出两步,魏鹄才问:“不洗脸了吗?” “不洗了。”魏文熙头也没回。 魏鹄还有些可惜,那是幸运泉,他也想沾点泉水。 一路上山倒是没遇到什么阻碍,魏文熙在船上看到的“蜘蛛”和“网”都没有出现。 这里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 柳明臣见魏文熙不舒服,直接提出用轻功带她上山。 魏文熙没有拒绝,任由他抱着往山顶而去。 听着男人的心跳声,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从那惊悚恐怖的幻境中缓过来一些,起码眼前这个结实的胸膛是真实的。 山顶上,果然有一座小木屋,只是看起来有些破旧,年久失修,屋顶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破洞。 柳明臣推开虚掩的木门,朝里看去。 里面无人。 天光映照着里面的灰尘飞舞。 正中一张小方桌,上头蒙了一些灰尘。 屋子四壁立着四排整整齐齐的木架子,上面什么都没有。 一张腐朽的木床在方桌不远的地方,上面还铺着些茅草。 一眼看尽,连翻找的必要都没有。 魏鹄和张楚捷看了都没有惊讶,毕竟他们本来就没有期待能找到什么东西。 他们简单地看了两眼,就准备走了。 可是,魏文熙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此刻有些头皮发麻。 房间里面有个浑身血污、头发稀疏的女人正靠在方桌盯着她。 魏文熙不动声色地看向其他人。 是的,他们又什么都没看到。 第133章 濒临崩溃 房间里,女人的皮囊早已布满了皱纹,就像是皱了皮的橘子。 她身上只着几片破布,甚至还盖不住苍老的身体, 身上的血污一层叠了一层,像是血痂牢牢黏在身体上。 视线锋利又怨毒,她就这么看着魏文熙,那贪婪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肥肉。 细看她的脸型和五官,跟魏文熙有些像。 魏文熙站在原地盯着她,就像在跟五十年后的自己照镜子。 不过,她一向光明磊落,哪怕是算计别人也无愧无心,大概不会出现如此求而不得的怨。 她自认为如此。 移开视线,房间里阴恻恻的,四周的架子上放满了罐子,有几个罐子打烂了,里面是黝黑腐烂的心脏。 这房间到底是做什么的? “熙儿……” “熙儿……” “熙儿……” 耳畔传来柳明臣着急的声音。 柳明臣的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正定睛看着她。 魏文熙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柳明臣和魏鹄他们看过房间里没有异样,就转身要走,没想到魏文熙扒着门框站着,迟迟没有动身。 他们又往房间里看了看,明明是个不到十平的荒废小屋而已,她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柳明臣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只好阻断她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 魏文熙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远处传来唢呐声和喧闹声。 “是送葬仪式。”魏鹄看了看太阳:“这是提前了吗?” 张楚捷也觉得有异样:“我记得往年都在未时,现在巳时都没过。” “先去看看吧。”魏鹄听到人声喧嚣,怕在人潮聚集的时候出现什么异动。 柳明臣轻轻揽过魏文熙的肩:“我们去吗?” “嗯。”魏文熙点点头,被柳明臣阻挡了视线之后,她再看房间里已经空空如也。 只是他们走的时候,木门被风轻轻带上。 她一回头,在关门之前看到那个女人还是如方才那般盯着她。 毫不掩饰的恨意。 他们从另一条路下山,自密林穿梭而过, 四人带起的风吹得枝桠摇摆。 魏文熙感觉那些枝桠好像都不堪重负般摇摇欲坠。 很快赶上了送葬的队伍。 他们站在人群中观看。 五个戴着大头娃娃面具、穿着彩衣的人正在进行送葬仪式。 为首的那人吹着送葬曲,那曲子听起来不像是哀乐。 魏文熙问:“这是奏的喜乐?” 魏鹄点点头:“因为后来大家都觉得花神死后重生是件喜事,所以后来民间组织都请人奏的喜乐。” 后面四人一人一角抬着一个木制棺材。 那棺材看着挺重,四个人都压弯了腰。 “这棺材很重吗?”魏文熙蹙眉,总觉得这个场面充满了诡异感。 但她又不确定自己看到的,跟柳明臣他们看到的是不是一样。 魏鹄摸了摸下巴:“按理说,这个演出的棺材是定制,不会真的用实木。” 那是怎么把四个人压弯腰的? 魏文熙刚想罢,便看见棺材盖掀开了。 一个头戴恶鬼面具的人猛地挺身,呲着獠牙举起一把剑朝魏文熙刺来。 魏文熙反应速度极快,手指一动,朝他射出一根银针,直冲手腕。 “哇……”忽然传来孩子哭喊的声音。 柳明臣挡在了魏文熙前面。 视线一转,魏文熙才发现送葬队伍停下了,周围的人都看着她。 旁边的魏鹄和张楚捷也都惊讶地看着她。 一个妇人推开柳明臣,直接朝魏文熙骂道: “你这女人是不是有病啊?拿针射我孩子!” 魏文熙越过柳明臣的肩膀抬头往外看,才看到一个孩子在嗷嗷大哭,脸上是她银针擦出来的血痕。 女人的谩骂还在耳畔,魏文熙却觉得自己的感受越发不真切。 她明明打的是刺客,怎么会误伤了小孩呢? 柳明臣还在帮她道歉解释,最后是拿了银两赔罪。 那女人走之前还朝魏文熙啐了一口: “有病就去看病,来凑什么热闹?” 其他人都议论纷纷。 送葬队伍重新出发,抬着棺材再一次往山上去。 魏鹄凑上来,问:“你怎么了?我看你今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我……”魏文熙刚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我有些不舒服。” 魏鹄和张楚捷对视一眼: “这岛上都是些江湖郎中,而且这里是万毒门的地盘,不能随便吃这里的药。” 魏鹄看了看前方的送葬队伍,对魏文熙说: “不然你们先回去,让温大夫看看。这里就交给我们。” 魏文熙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对劲,勉强跟着可能会耽误大事,只好说: “我找个地方歇歇。你们先过去看看,不要误事。” 柳明臣示意魏鹄他们先走,自己搀扶着魏文熙走进密林。 魏文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抬着棺材的人不知何时扔了大头娃娃面具,其中一个是裴子瞻,另一个是卢煜恒。 两人都露着大头娃娃面具那种诡异的笑,脸上还有一坨红晕。 魏文熙赶紧回头不再看,只觉双腿发软,若不是柳明臣搀扶着她,她可能已经走不动路了。 踩着树叶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远离了人群,走到一个小水潭前。 魏文熙再三确认了潭水清澈,这才捧起水洗了一把脸。 她觉得自己脑子里绷着一根弦,越拉越紧,越拉越紧,已经濒临要断的边缘。 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陷入了幻觉,还是精神失常了。 柳明臣看了看四周,又认真听了听,确认没有人迹,这才把她紧紧抱住。 如果有人经过,他们看起来不过是相拥的一对小情人。 柳明臣的心跳声咚咚地打在魏文熙的耳膜上,她不知为何有些想流泪。 柳明臣把头埋在她的耳畔,认真地说: “熙儿,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我。” 魏文熙像是猛地松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从船上一直到登岛之后,所看到种种可怖景象。 语速时快时慢,有时候还颠三倒四。 柳明臣一直默默地听着,越听,嘴唇抿得越紧。 双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感受到她在颤抖。 魏文熙全部说完,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只觉得浑身脱力。 “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柳明臣揉了揉她的头,认真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她自己一个人强撑着,撑到现在。 差一点,只差一点可能就真的疯了。 魏文熙这些年来自问遇过不少绝境,都没有像今天那般如此渴望过一个温暖的拥抱。 柳明臣的拥抱帮她找回了一些真实感。 柳明臣捧着她的脸:“你看着我,我是真的。” 魏文熙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度:“嗯,你是真的。” “不管是幻觉,还是什么,你只要看着我就能找到现实在哪里。”他的眸光深邃,一直看进她的心里。 魏文熙很想相信,可是…… “会不会我眨眨眼,你就不在了?” 柳明臣一笑,从怀里掏出银铐。 咔嚓一声,两人的手腕铐在了一起。 他抬起手扬了扬:“我想跑也跑不了了。” 魏文熙饶是再精神衰弱,也被他逗笑了。 笑着笑着,才忽觉眼角有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