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想搞地下恋,世子偏要秀恩爱》 第1章 梦魇 这是一间简单雅致的闺房。 屋内,纱帐如云似雾,半开半阖,帐幔的四角坠着“山林香”的香囊,清幽的香气弥漫。 里面的人儿穿着一件水色的纱衣、阔腿弹墨的撒脚裤儿,雪白的臂膀软软搭在薄被上,乌鸦鸦的青丝随意铺了一枕头,薄纱衣里的小衣被扯得移了位置,勒出了一巍峨半丘,肤色雪白,如一捧清艳艳的雪。 床头的冰快要化完了,屋里也似乎有些闷热,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阖着的眼皮也似乎在跳动,翩翩陷入了混乱的梦中。 …… 一会是满面脂粉的老鸨赵二娘将她上下打量,毒辣的眼睛好似穿透了她的衣裳,鸨母的话既轻且柔,好似怕吓走了眼前绝顶肥美的猎物:“燕翩翩?忘了这个名字,以后你就叫花明月。进了我这金粉珠楼,你这只燕儿可是再也出不去的了。你放心,妈妈我一定将你打造成万花楼里的花榜状元,女人堆里的顶级尤物,让男人围着你转……” 一会是花楼里的教习嬷嬷手里甩着根驯鞭,冷着脸对她道:“马步扎好了!这是锻炼你的下肢,好处多着呢,莫以为赵二娘不让你接客,你就沾沾自喜,你既已没了籍,伺候人那是早晚的事,只不过留着你的清白身子另有他用而已!切莫恃宠生娇!” 一会又是冷面含煞的鸨母边喝茶边乜着她:“明月,妈妈对你还不够好吗?最好的琼浆玉液,最好的金珠玉翠、最好的秘药供养着你,你摸着良心说说,楼里的姑娘们十四岁就接客了,你都十五了,妈妈还留着你的清白身子,你可真是不知足呀,还想着逃跑呢?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当我万花楼里的打手和龟公是吃素的?不过,妈妈不会用荆条鞭笞你,你这一身肌肤滑的跟醴酪似的,碰一下就发红,要是力道重一点,就发青,真真是豆腐做的,若打出了痕迹,妈妈也心疼呢,你可是我用银子堆出来的…… 妈妈就用针在你身上扎个二十下,不给你点教训,那万花楼岂不翻了天?乖……忍一忍……” 翩翩浑身发抖,瘫倒在地,用针扎的方法来教训花楼里还未被驯服的妓子,身上不会留疤,还能震慑众人,鸨母这一招可谓是稳准狠。 不一会,便传来翩翩绝望又痛苦的叫声。 …… 床上的翩翩眼皮急速滚动,额头开始沁出汗来,两条白生生的腿儿不停地蹬被子,她想让自己醒过来,梦里的往事不堪回首,每想一遍便觉痛彻心扉。 但梦靥并不放过她,画面一转,她又陷入了更骇人,更靡乱的梦境里…… 头顶那灿若烟霞的帐子在她迷离的眼里前后晃动,她浑身不着一物,双手被人紧紧攥在头顶,意识已完全模糊,只依稀知道那欺在她身上的身体强壮有力…… 男子身上的体温很烫,高于正常人,翩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融化了。 最后,她只能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抛高抛低不能自已,任凭雨打风吹去…… 那人却端的可恶,贴着他的耳垂,低哑模糊的声音贯入她的耳膜:怎的这么缠人,搽的什么,这么香…… 翩翩大喊一声:“嬷嬷!嬷嬷救我!” 她终于从浓稠黑暗的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全身大汗淋漓。 正在榻上歇午响的嬷嬷被少女焦灼的喊声惊醒,忙从榻上翻身,趿着鞋子跑向床边,撩开绡纱帐,见姑娘满面泪水,心痛得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莫怕莫怕,嬷嬷在这,又做噩梦了?” 陈嬷嬷用手在少女的脸上一抹,“满头大汗的,”又扭头对着窗边喊道:“翠玉,姑娘出了一身汗,舀点水来擦擦。” 丫鬟翠玉正在廊下绣着花,听见陈嬷嬷的吩咐,忙应了。 翩翩惊魂未定,闻着陈嬷嬷身上熟悉的味道,情绪总算慢慢平缓下来。 翠玉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绞湿了帕巾,走向翩翩,陈嬷嬷接过帕巾,给翩翩擦了擦额头和后背。 翠玉又忙拿来一件小衣:“姑娘,换一换吧,湿了贴在身上,怪难受的。” 此刻依偎在嬷嬷怀里的翩翩,鬓发贴在额头,衣衫不整,白腻腻的胸脯欲遮未遮,视线往下,一截楚楚纤腰在水色纱衣里若隐若现。 翠玉看得脸红心跳,她伺候翩翩半年多了,刚开始也觉得她美,但还不足以令人失魂,但这半年来,只觉这姑娘就像慢慢开苞的花儿,一日赛一日的惊艳。 翩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后,觉得舒服了许多。 陈嬷嬷一边拍着翩翩的背,一边轻声道:“这段时日,你频繁做噩梦,这可怎么行,要不嬷嬷去找这府里的大夫来瞧瞧。” 翩翩忙道:“不碍事的,许是这几日睡得晚了点,让嬷嬷担心了。” 翠玉拿着一柄菊纹团扇走来,坐在床边给翩翩扇风,一边嘀咕道:“这府里的管事真真是看人下菜,每每克扣咱幽竹轩的用度,冬天里克扣炭火份例,现在又克扣用冰,瞧瞧这盆里的冰屑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化成一团水了。这房子能不热吗?睡个午觉起来都满头大汗的,二房大姑娘的房里,每天三大盆冰呢……” 翩翩不语,如今国公府是二夫人掌着中馈,若没有她的授意,管事如何敢如此行事? 翩翩笑道:“别抱怨了,咱这院子前后都种了竹子,映得屋子绿阴阴的,也算凉快。” 第2章 秘密 翠玉又嘟了嘟嘴:“自柳姨娘病逝后,二夫人便借着修葺院子的名头,将姑娘打发到了府里最偏僻的幽竹轩,虽说安静吧,可谁不知道,这掌着东南角小门的婆子都被二夫人的母家侄子收买了,好几次偷溜进来,伺机骚扰姑娘……” 陈嬷嬷打断她:“翠玉,给姑娘盛一碗银耳羹来吧,消消暑。” 翠玉住了嘴,叹了口气,出了房门。 翩翩身子往后微微一靠,靠在一缎绣山水纹的引枕上,看着陈嬷嬷苍老的面容,低声道:“嬷嬷,我无事的,这比起前两年的生活,已经是天上地下了。这半年来,是翩翩自爹娘过世后过得最安逸的日子了。” 陈嬷嬷如今年龄大了,由于长时间做针线,一只眼睛熬坏了,有些看不清,显得浑浊。 听完翩翩的话,陈嬷嬷眼里心里满是疼痛,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摸了摸眼角的泪:“翩翩身上的小衣似乎小了点,该去铺子里买两件新的了。” 翩翩一愣,低头看了看,脸红了红,拢了陇身上的开襟纱衣,点点头:“再过几日,姨娘的孝期就过了,嬷嬷,你放心,我有打算的。” 陈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也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这段时日总做噩梦,不行去寺里点盏灯,去去晦气。” 这时,翠玉端着银耳羹来了,翩翩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对翠玉说道:“我再歇会,晚点再叫我。” **** 翩翩心里有个秘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是一名沦落至花楼里的妓子,摇身一变,变成京都赫赫有名的国公府二房的养女。 她是西北上邽人,在她十二岁那年,父亲被人陷害惨死,母亲不知所踪后,她的叔叔和叔母将她卖给了龟公,一路辗转,她被迫卖进了江南的万花楼。 万花楼的鸨母姓赵,赵二娘也曾是轰动一时的名妓,年老色衰后,靠着多年卖皮肉生意攒下的钱开起了妓院。 江南花楼多,竞争大,赵二娘的万花楼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归根结底还是楼里的姑娘品相不够好。 赵二娘浸淫风月场多年,一双眼睛透着老辣,当万花楼里的教习嬷嬷将蓬头垢面的翩翩洗得香香白白,送到赵二娘跟前时,见多识广的赵二娘眼睛都看直了。 眼前的少女若一株长在林雾间的鲜嫩玉笋,面容娇稚,一双眼清凌凌的,似藏着万顷星海。 许是年龄小,身姿不够圆润却有股袅娜的柔弱感。 赵二娘抑制内心的激动,将翩翩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反反复复。 又上前握住她一双手,心里又是一番暗赞:一双手绵软无骨,想来这副身子也是如此。 由于过于激动,赵二娘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就是她了!就是她了!” 花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是解语花,温柔小意,婉转多情,但身为女人的赵二娘很清楚,男人都是贱骨头,倒贴的刚开始还有新鲜感,时间长了,就喜欢那种欲拒还迎的美人,四分拒绝,四分挑逗,外加两分逢迎,定能将男人迷得找不着北。 她想象中的花魁,要欲拒还迎,要欲迎还拒,要按下葫芦却起了瓢,要思想圣女,身体放荡…… 而眼前的这个少女……在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真清冷,还有撩人不自知的魅力。 这才十二岁,若等到身子长成,那还了得,怕是没有男人能受得住她。 赵二娘打定主意,定要下血本栽培翩翩,将她锻造成一把真正的斩魂刀,将她调教成一汪销魂的化骨水。 虽然她楼里的姑娘大多十三岁就开始接客了,但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好酒不怕巷子深,得了翩翩这样上品的佳人,赵二娘有明珠暗藏之感,她决定在翩翩十五岁及笄那夜,高价竞拍翩翩的初夜。 三年来,赵二娘不知在翩翩身上投入了多少金钱和心血,说句夸张的,跟世家大族养贵女也不差了,当得上金尊玉贵四个字。 赵二娘对眼前的成果非常满意。 即将十五岁的翩翩,仙姿玉色,一张脸庞清丽明媚。 一副身子肤色耀耀,香软馥腻,媚骨天成。 她还有一身才艺,大家闺秀学的琴棋书画,品竹弹丝,她亦样样精通。 她还学了一身伺候男人的本事,十八般武艺的精髓都学去了。 剩下的,只待拍卖夜那天一炮而红。 赵二娘仿佛看见银子如流水般向她涌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盘算也抵不过有心人从中算计。 翩翩被老鸨这样当宝贝疙瘩似的养着,引起了名叫花莹莹的妓子的不满。 凭什么她是花榜状元,她就只能是花榜的榜眼? 凭什么她能守身如玉,她早早就被赵二娘派去接客? 凭什么她叫花明月,她只能叫花莹莹? 一个是月,一个是莹。 莹烛之光怎能与明月争辉,是这意思么? 就在翩翩即将被拍卖的前夕,花莹莹使计在翩翩的酒水中下了媚药。 花莹莹看着眼前脸色逐渐潮红,但依旧咬唇忍耐的花明月,冷嗤道:“妹妹,你知道么?我一向最讨厌你这副模样,大家都是出来卖的,凭什么你就一副广寒仙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妈妈真是偏心啊……妹妹知道么?我的恩客马老爷一直很垂涎姐姐的姿色呢,不如,我今晚就把妹妹送到马老爷的床上如何?” 翩翩遽然变色,眼前浮现出了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肥胖的身材,发黄的牙齿,脸上时常挂着色迷迷的油腻笑容,翩翩听楼里其他姑娘们议论过,那马老爷在床榻方面有些癖好,以折磨女子为乐。 看着翩翩失色的脸,花莹莹的心里得到了奇异的满足。 她笑着在翩翩面前扯开腰带,质地精良的衣裙从她肩头滑落。 翩翩眼神一缩,莹莹雪白的胸部上遍布着被烫伤的癞痕,有触目惊心之感。 莹莹娇声笑道:“妹妹,你这是什么眼神?同情我?今晚,马老爷会像疼爱我一样,好好疼爱妹妹呢。而且,马老爷答应了我,若事成,马老爷要为我赎身呢。” 语气一转,莹莹又恨声道:“我为妈妈赚了多少钱,可依旧不如你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我倒要看看,我今晚就要将你毁了,让妈妈鸡飞蛋打,妈妈知道真相后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神情?我可太好奇了!” 就这样,中了媚药的翩翩被莹莹偷偷送进了马老爷常待的房间。 那个晚上,是混乱的,是靡艳的。 直至今日,翩翩都觉得那是一个梦。 一个荒唐无比的梦,那梦长得没有尽头似的。 那陌生的潮涌般的感觉,令她无比害怕。 唯一的念头是,那个人一定不是马老爷。 马老爷脑满肠肥,而那个人—— 却年轻强壮,坚实有力,令人招架不住。 第3章 逃离 下半夜的时候,她因为口渴而清醒,悚然一惊,爬了起来,又低头看向一边,那个男人居然还在,似乎熟睡了。 他是趴着睡的,翩翩看不到他的样子。 一床薄被堪堪落在腰眼处,躯体修长肌肉贲张,每一寸似乎都充满了蓬勃的力量。 他的左肩受了伤,用白纱布裹了好几圈,透着红色血渍。 右肩与肩胛骨处分布着几条微微隆起的陈旧性疤痕。 对于昨晚,她有零星的记忆,在她被海浪拍打时,隐约瞧见这个男人青筋隆结的小腹处,也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床上的男子似乎动了动,腰际的被子丝滑,眼见要滑落下来。 翩翩心口一跳,不敢再看,捡起衣服穿好,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不知怎的,那日花楼里乱糟糟的,有人在四处逃窜,翩翩抓住一个婢女相询,说是楼里藏了刺客,不知哪里来的大人正一间间房的进行盘查,花楼里的龟公和护卫都被控制起来了。 翩翩心念急速转动,万花楼除了四道门可以进出,其中还有一道半人高的窟窿藏匿在灌木丛中,她有次偷听到赵二娘吩咐龟奴,以后将寻死或被作践死的妓女从这个窟窿里拖出去,不许走四个门,嫌晦气。 而且,花楼嘛,时常会有家里的原配来抓包闹事的,一些男子为了躲避追打也会从这个窟窿里爬出去…… 这个窟窿平日里有龟奴把守。 而此刻,所有的龟奴都被控制起来了。 想到这,翩翩心口怦怦直跳,她躲避众人,悄悄往灌木丛处寻去…… 上苍总算对她开了恩,她逃离了那个待了三年的万花楼。 *** 她是赵二娘花了重金和心血栽培的未来花魁,一朝逃跑,赵二娘势不会善罢甘休,幸好她身上的钗环还算值钱,当了十两银子,买了一身粗制滥造的衣裳,又在脸上抹灰扮丑,东躲西藏。 她一个弱女子,家乡又在千里之外,父亲死亡,母亲生死不知,身上连户籍也无,哪里是她的避风港呢? 她漂泊了一个多月,整个人蓬头垢面,脚上的鞋子也磨得不成样子,饥肠辘辘,头晕眼花之下,倒在了静修庵的门口。 静修庵里的女尼收留了她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翩翩遇到了几次来静修庵礼佛的柳氏,柳氏约莫三十岁出头,五官秀美,说话带着一股子吴侬软语的腔调,温婉轻柔,令人如沐春风。 当时柳氏已怀孕五个月,每次都是在丫鬟翠玉的搀扶下虔心拜佛,给了庵里不少油钱。 直至有一次,有一长相风流儒雅、气质矜贵的中年男子陪着柳氏一同来礼佛,翩翩当时正在擦拭内殿的楠木柱子,听到那男子轻笑声隐约传来:“再过两个月咱就回京都,等回了国公府,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安心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旅途一个月,要辛苦你了。” 柳氏柔软的声音随风飘进翩翩的耳朵里:“可是,妾身害怕,您的夫人会不喜我……” “你现在都是双身子,府里好久没有添丁了,太夫人不知道该多喜欢呢,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功臣,她不喜你有什么关系,有夫君护着你……”之后,声音几不可闻。 翩翩从柱子后走了出来,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里暗波涌动。 她在花楼呆了三年,虽然不曾接客,赵二娘把她藏得很好,但她和楼里的姐妹聊天,也知道花楼里往来权贵很多,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了不少信息。 那男子口中的国公府…… 当今大齐朝有两个国公府,魏国公府,安国公府。 其中,安国公府已式微,只剩表面繁荣,子弟不够出色,在朝中挂的都是虚职,几乎没有话语权,但凭着祖宗的庇荫,还是过得体面又富贵。 最声名显赫的就是魏国公府了,魏国公府是大齐朝唯一的世袭罔替的豪族,其祖上有从龙之功,大齐朝建立之初,就被赐下了丹书铁券。百余年来,魏国公府风流不减,冠冕不绝,始终是大齐朝的第一名门。 那男子口中的国公府,究竟是哪一个呢? 不管是哪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犹如天上月,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 翩翩实在是怕了,赵二娘一定不会放过她,江南不可久留,她要离开,必定要依附更强大的力量。 有时候,欲念是一瞬间滋生的。 后来,翩翩“无意”间救了柳氏,更确切地说,救了柳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柳氏后怕之余,对翩翩极为感激,认定她是自己的福星,又得知翩翩是流落至静修庵的孤女,便满心欢喜将“福星”领回了家。 却说柳氏这一番操作是有原因的。 她是瓦市的卖酒女,颇有姿色,丈夫在她二十八岁那年病逝,她一个弱女子,独自生存实在是艰难。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无论是家门口,还是酒摊子前,总有不怀好意的男子伺机揩油,调笑逗弄。 有次被一登徒子逼近墙角时,恰巧被循着酒香而来的裴子绥所救。 彼时,她尚不知裴子绥的真实身份,只觉他成熟儒雅,风流倜傥,近四十的年龄没有肥肚和横肉,反倒如醇酒般迷人。 后来,他亦有几次路过她的摊前,她会为他斟满自己酿的梅子酒,只言虽比不得琼浆玉液,但到底是她的一番心意。 她眉目含情,姿色温婉动人,裴子绥又是个风流多情的男子,一来二去,二人便在一起了。 听其口音,观其气度,柳氏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后来才知道裴子绥是有官职在身的京都人,此番下江南是有差事在身。 她一个当垆卖酒的寡妇,做梦都想嫁给有能力有品貌的男子。 她不傻,裴子绥从未给过她承诺,但对她温存小意,颇有几分爱怜,又出手阔绰,为人大方,给她置了宅子和铺面,想来等他忙完差事回京都,也就和她一拍两散了。 她只是他众多风流韵事中的一抹旖旎,水过无痕。 第4章 过往 在大齐朝,女子的归宿就是找个良人,安稳过一生,柳氏也一样。 她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她知道,女人不比男子,男子年过四十岁,依旧可以攀爬人生的新顶峰,更何况是裴子绥这种手握权力与财富的男人? 而女子一旦过了三十,犹如蚊子血,就逐年贬值了,直至年老色衰。 遇见裴仲绥,是她的人生巅峰,她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后来,她耍了点心计,将避子汤偷偷换成了滋补汤药,总算是怀上了。 凭着肚子里的这块肉,柳氏总算是得了裴子绥的承诺,待差事完毕将她带回京都,扶做妾室。 她这才知道,这个男人,居然是大齐朝魏国公府的二老爷,目前在礼部任职。 她的身份比杂役高不了多少,于她而言,这消息无异于如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险些将她砸晕,她被激得浑身乱颤。 愈发将肚子里的那团肉看得重,生怕有个闪失,碎了她的一步登天梦。 一天,她在静修庵抽签时,抽到了一支上上签,道她一路有吉人相助,前途顺遂。 柳氏满心欢喜,离开静修庵时,一时没注意脚下,不慎滑倒。 柳氏大惊失色,幸好一位叫翩翩的女孩走在她后头,及时用自己的身躯垫在了她后仰的身子下,这才有惊无险。 那女孩因为救她而导致胳膊骨折,柳氏对翩翩有说不尽的感激,她想起了那张签条,吉人,莫不就是翩翩? 那女孩告诉她,她是孤女,父母已亡,为躲避西北战乱,从那里逃难到江南,躲进了静修庵,柳氏一思量,将她带回了家。 她很快就要去魏国公府了,那样庞大的一个顶级豪门,柳氏只要一想心里就打突。 若翩翩是她的吉人,带在身边才能保她前途顺遂。 裴子绥从柳氏口中听闻翩翩救了他的孩子,也对她有几分感激,但柳氏想将她一同带回国公府,到底心中觉得有些不妥。 裴子绥是怜香惜玉之人,见到翩翩后,瞧她小小年龄便气质飘渺出尘,长相清媚妍丽,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柳氏出于堤防心理,留了个心眼,本想认翩翩做义妹,想了想,认她做了养女。 这倒是柳氏多想了,裴子绥虽然多情,但偏好婉约有韵味的少妇,他一向不招惹妙龄少女。 就这样,翩翩和柳氏绑在了一起。 翩翩到底是在花楼里待过的,会察言观色,人又乖巧,每日里将柳氏哄得很是舒心。 两个月后,裴子绥领着肚子近八个月的柳氏和翩翩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远比柳氏想象中还要显赫富贵,这府里的太夫人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姐姐,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姑母,封号是长乐长公主,这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她挺着大肚进的国公府,到底是不光彩的,原本内心惴惴,但实际上除了府上二夫人李氏对她没有好脸色外,其他人倒没给她多少难堪。 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夫人年龄大了,偌大的国公府许久未见有新生儿降生,如今这般添丁的喜事,太夫人自然是乐见其成。 老人嘛,自然是喜欢子孙昌盛的。 但人的命似乎是冥冥中注定的,或者说,柳氏终究是福薄。 在她生产的那天,柳氏难产,挣扎了两天两夜,生出了一个猫一样弱小的女婴,而柳氏自己则大出血,昏迷了过去。 等到她睁开眼时,已是一丝没了两气,她看着婢女翠玉怀里的女儿,又翕动着唇,在二老爷裴子绥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又拉了拉翩翩和陈嬷嬷的手,也就撒手去了。 她临终对裴子绥提的请求是,让翩翩和陈嬷嬷往后看顾女儿一二。 对柳氏的离去,裴子绥亦红了眼睛,柳氏的请求他自然会应允,左右也就是府里多两张吃饭的嘴而已。 就这样,翩翩得以在国公府住了下来。 按照大齐朝的守丧制度,妾死,妾之子女需为其守丧半年。翩翩和柳氏母女情分一场,便向二房夫人李氏禀明自己愿为柳氏守丧半年。 李氏本就厌恶柳氏,连带着厌恶这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燕翩翩和陈嬷嬷,手掌一挥,赶苍蝇似的将翩翩赶到了府里最偏僻的幽竹轩,来个眼不见为净。 掐指一算,半年的丧期很快就要结束了。 *** 翩翩一边想着往事,一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却睡得很是香甜,等到她醒过来,看了眼滴漏,刚到酉时,又瞧了瞧窗外,日头见沉。 翠玉掀开帷帐,打量着翩翩,见她睡得双颊莹润带粉,笑着道:“姑娘这回算睡好了。陈嬷嬷正用五枝熬汤呢,说是你最近噩梦缠身,用这个泡澡能疏风祛秽。” 翠玉的眼睑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记,她原是二老爷裴子绥在江南买来伺候柳氏的丫头,柳氏去后,二夫人李氏嫌她貌丑,加上又是柳氏的人,想把她发卖了。 李氏身边的得脸田嬷嬷劝她:“夫人,这柳氏到底入了二房,她刚一走,您这样急吼吼地就处置她的下人,以免底下的人说你刻薄了柳氏,也切莫惹得老爷不喜。您若觉得她碍眼,把她打发到柳氏养女那伺候去得了,眼不见为净。” 如此这般,翠玉便来幽竹轩伺候翩翩了。 翠玉比翩翩大两岁,原是庄家人的孩子,因家里收成不好,穷困潦倒得一家子连饭也吃不下去,家中父母无奈只好把她发卖了,柳氏不是她的第一任侍主,第一任侍主是一商户人家的庶女,那庶女为人软弱,翠玉后来被当成炮灰再次发卖,被裴子绥买来伺候柳氏。 跟着柳氏为婢后,她害怕再次被发卖,伺候起柳氏来自然是十万个忠心,如今伺候翩翩也是尽心,加上她干活利索,嘴巴牢靠,为人也擅变通,跟着翩翩和陈嬷嬷相处得很是和谐。 翩翩在翠玉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沉,脑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便想着趁天黑前在幽竹轩附近转一转,醒醒神。 出了幽竹轩的小角门,翩翩和翠玉沿着不远处的一池塘处而去。 一路过去,四下寂寂,这里是国公府最为偏僻的地方,白日里人迹罕到。 翩翩寻了一凉亭的美人靠坐下,天边晚云渐收,暮霭静美,微风徐徐,池塘深处藕叶连连,不时还有一两只白鹭从藕叶中惊起,扇扇翅膀飞走了。 此景美可入画。 犹记得她第一次踏入魏国公府时,震惊于它的奢华与阔大。魏国公府建在皇城的第一街,坐北朝南,院落重重,布局曲折,高墙翘檐、假山流水、廊桥水榭,步移景异,有包罗万象的大气,有曲径通幽的雅致。 幽竹轩虽然偏僻,但翩翩很喜欢,这里有山,有竹,有池塘,视野很是开阔。 她不喜欢高墙围着的地方,比如国公府的大房和二房坐落处,庞大的院子高墙林立,她也会有隐隐约约的恐惧,这高墙象征着权势与掌控。 这时,隐约有喧闹声、欢笑声、丝竹管弦之声传入耳内,翩翩往远处看了看,能看到国公府最中心处灯光比往常更明亮些,似乎树上都挂了彩灯与灯笼。 翩翩凝神听了会,问道:“翠玉,国公府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看主院那边挺热闹的。” 翠玉答道:“是了,我最近见东南角的小门进出的人也多了起来,那守门的婆子说,大房的世子从西北边疆回来了,这几日太夫人给世子接风洗尘呢。“ 第5章 骚扰 翩翩了然,来国公府八个月了,其中半年都在守丧,但对国公府的情况也是知道一些的。 当年,老魏国公跟着未登基时的先帝南征北战,替先帝逐鹿沙场,立下了赫赫战功,先帝感其忠勇,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下嫁给了老国公。 二人感情甚笃,婚后生了二子,也就是大老爷裴子允和二老爷裴子绥。 三房的三老爷并不是老国公和大长公主亲生的,而是收养的义子,名叫裴子衍。 原是老国公在战场征战时,被敌军首领背后放冷箭,千钧一发之际,是老国公身边的八品校尉沈云林挺身而出,替老国公挡了这一箭,而沈云林却不幸罹难。 沈云林是个孤儿,十七岁就跟随老国公从戎杀敌,近七年的时间,靠着一身不怕死的拼劲与热血才谋来了些许功名利禄。此番骤然离世,他那即将临盆的妻子悲痛欲绝,腹痛发作生下了一名男婴,月子里便追着亡夫而去。 老国公这条命是沈云林用命换来的,他便把沈云林唯一的血脉抱回府中当作亲儿一般养着,取名裴子衍。 先帝登基后,老国公执掌了大齐朝近三分之一的兵马,他戎马三十余年,身经百战,受伤无数,身子早就吃不消了,便将戍边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长子,也就是现任国公爷裴子允,自己和公主过了几年清闲日子,也就撒手西去了。 大老爷裴子允娶了出自江南清流名门的贵女楚氏,生下一子,就是魏国公府的世子裴湛,今年二十一岁。 二老爷裴子绥任户部左侍郎正三品一职,娶的是小官之女李氏,生下儿子裴潇,十八岁,女儿裴筝,十五岁,再就是柳姨娘生的庶女裴笙,才半岁。 三老爷裴子衍并无官职在身,他是英烈之后,若想做官也并不难,但他本人更喜好做生意,听说生意还做到了海外,还娶了一门商户女屈氏为妻,膝下也是一子一女,儿子裴湃,年仅七岁,还在上学堂,女儿裴筠,十四岁。 翠玉口中的“世子”,就是大房的公子裴湛。 听闻他十八岁就上了战场,和国公爷共同驻守西北,国公爷在军中,世子则待在京中,国公爷在京中时,世子在驻守军中,二人轮流戍卫北境,已成惯例。 毕竟太夫人,也就是大长公主年龄大了,无论是国公爷,还是世子,都是需要尽孝的。 翠玉道:“我还听说,世子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再上战场了,太夫人前段时间身子不好,这世子回来是代国公爷尽孝的呢,而且世子年龄也不小了,大夫人和太夫人都着急他的亲事呢,不管回不回战场,此番回来得先成亲了再说。” 翩翩了然,点了点头。 “翠玉,咱回吧,别让嬷嬷等久了。”翩翩说完便起身。 翠玉扶着她,俩人往幽竹轩的方向而去。 这时,东南角小门的一个粗使丫头跑来,对着翠玉道:“翠玉姐姐,门房有人找你呢,让你现在过去。” 翠玉疑惑道:“谁会找我?” 她极少出府门,幽竹轩的三人就跟隐身了似的,一丝存在感也无。 翩翩道:“是不是你托人买了什么东西?” 翠玉想了想:“那我先陪姑娘回院子,一会再过去。” 哪知那粗使的丫头道:“翠玉姐姐还是先过去吧,我瞧着对方也挺着急的,兴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翩翩对翠玉说道:“那你快去快回吧,这离幽竹轩也就两步路,我自己回去。” 翠玉这才点了点头:“天黑了,姑娘小心点。” 待翠玉一走,翩翩沿着竹林慢慢走着,踏上一游廊后,只需过一个拐角,就能进入幽竹轩的角门了。 放眼望去,幽竹轩前院的灯火隐约透出来,越往前走,光线越发明亮,照得脚下的青石板路都清晰可见。 翩翩加快脚步,这时,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拽入了忽明忽暗的竹林间。 竹林间归巢的倦鸟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 翩翩还来不及呼叫,便被人用手捂住了嘴。 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别喊,是我。” 一股酒气袭来,翩翩屏住了呼吸,停止了挣扎。 原来是二房夫人李氏的嫡亲侄子——李显晟。 李氏是五品翰林院侍讲李仲廷的女儿,翰林院的大人们多重家风,毕竟翰林主打的就是一个清贵,可这个李显晟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成立日寻花问柳,沉湎酒色。 京都之地冠盖如云,五品之家实在算不得什么,跟手握兵权的魏国公府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 这李显晟因唯一的姑姑嫁进了魏国公府,没少利用魏国公府二房的名头行事,李氏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打七个月前,他来国公府初次见到了二房的燕翩翩,就跟中了邪似的,久久不能忘,就连跟妓子厮混时,还总把妓子看成翩翩的脸。 之后,便找着各种由头来国公府,从东南角的小偏门溜进来。 偌大的国公府,李显晟的胆子竟然如此大,不就是仗着目前二房李氏管家么,下人们拿李氏的侄子也当半个主子捧着。 比起她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哪个能得罪,哪个不能得罪,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况且,李氏本来就厌恶她,李显晟这事,李氏可能没有推波助澜,但至少心里清楚,只当看不见,更不制止,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这几个月来,她竟连一个能相助的人都没有。 太夫人去京郊别庄住去了,二老爷根本不管内院的事,大房的夫人去江南母家了,就剩三房,翩翩和三房的姑娘裴筠交情还行,若是开口,想必裴筠会向她母亲屈氏张口,但二房和三房一向不对付,若是贸然求助,恐怕二房和三房的龃龉就更深了,翩翩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她是费了多大的劲,才过上这般生活的?她只想安静的待着,不惹人注意,不给人制造麻烦地待着。 因此,之前她面对这李显晟,大多是与之周旋,虚与委蛇,能拖一天是一天。 若说,之前他还有所避忌,大多是言语上的调戏和轻辱。柳姨娘过世后,翩翩因为守孝,这李显晟还不敢太过放肆,没想到,这孝期就快结束了,这李显晟是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竟然仗着酒胆在暗处明晃晃地拦她了。 翩翩心里头发凉。 第6章 世子 她的呼吸喷打在那李显晟的手心,李显晟忍不住心口发麻,像是有什么在啄着他的敏感处。 他又垂眼看着翩翩因惊吓挣扎而上下起伏的胸脯,喉头一滚,不由得松开了手。 之前见她,穿得甚为保守,跟防贼似的,此刻已是六月初,许是耐不住热,今日穿的衣衫终于露出了雪白的像天鹅般的长颈,还有玲珑的锁骨…… 他的言语放荡起来:“你若从了我,让我尝到甜头便一切好说,我自去向姑母要人,赏脸让你做个妾。” 浓郁的酒臭味扑面而来,翩翩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她还未吃晚饭,此刻却感觉到了一股反胃之感。 站在她面前的李显晟,身形略瘦、目光浑浊、眼皮浮肿、身形虚浮,一副被酒色掏空的萎靡样。 他欲态毕现,就着游廊的檐灯打量面前琼雪为肌、花月作神的人,不由得心旌神摇,心痒难耐。 他是风月里的健将,勾栏里的常客,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他觉得最为美貌的当属魏国公府大房的表姑娘,听说是大房楚氏的外甥女,名叫楚菡儿。 美得恍若神仙妃子,叫他痴慕不已,只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世家女,是一眼都吝于施舍给他的。 可没想到,二房居然也来了个能与大房表姑娘媲美的女子! 她脸上不施粉黛,肌肤却堪比婴儿般幼嫩,眉眼莹波流光,鬓发上仅插了一只木簪,穿着一身极素淡的布裙,却掩不住她的玲珑身段,魅色浑若天成。 李显晟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却也听过一句话:贱蚌含珍珠,丑璞雕美玉。 她穿戴不显,可见囊中羞涩,一身粗布衣裙反倒显出了别样风情来。 竟然一点也不逊色那大房的表姑娘! 美貌会激发男人最原始的欲望,多少个夜晚,他脑补着面前女人的窈窕身材与惊人美貌发泄,幻想她在自己身下发出似娇似泣的声音…… 白富美他高攀不起,可是这翩翩姑娘,不知从哪旮旯里蹦出来的,又穷又美又卑微,他还搞不定吗? 想到这,他伸手就要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翩翩一惊,连忙喊道:“李公子!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还是等白日里再说吧,我出来很久了,一会丫鬟就寻来了。” 李显晟轻佻一笑:“你那丫鬟正被我的人拦着呢,况且,你的孝期就快过了,左右也就剩两天时间了,可忽略不计,心肝,你就从了我吧。” 说完,伸手往前一抓。 这是再也不想装了。 翩翩早有防备,往灯火更亮的地方躲去,希望能引起些许动静引人注意。 “李公子好歹是二夫人的侄子,何至于行事如此!听闻李大人在翰林素有清名,若得知李公子如此行径,不知要遭受同行何等耻笑!”情急之下,翩翩喊出这句话,希望能引得他有几分忌惮。 翩翩高估了李显晟的道德水准,他轻浮一笑:“姑母都默认我的行径,你还在做无谓的挣扎?看来你之前说的等你过了孝期就从了我的话,是哄我的。” 说到这,他脸色一变,“我劝你识时务,莫不识好歹。” 翩翩的心急速下沉,知他今日醉酒,比往常更难应付,又见他扑过来,情急之下,用手取下鬓发上的那支木簪,将簪尖对着李显晟道:“别过来!听闻国公府世子前几日便归了家,就连太夫人都从别庄回府了,这几日前来府里拜访的勋贵和官员颇多,李公子若是想把事情闹大,就尽管闹去!” 这话果真令李显晟一愣,随即他的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色:“好你个贱人!敢威胁我!” 一边上前猛地揪住翩翩的头发,一边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你是谁?还值得国公府大动干戈?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你喊破天也没人能听到。不过嘛——” 他又淫邪一笑:“你可以喊,但老子是要让你舒爽难耐地喊!” 说完,一张醉醺醺的嘴,就往翩翩脸前凑去。 二人挣扎拉扯间,浑然没注意到周边的动静。 魏国公府世子裴湛刚从宫里回来,侍卫玄影在前方执灯引路。 裴湛从西北回来有四五天了,这几天几乎都在宫中面圣,圣人待他极为亲厚,为他举办的大宴小宴不断。 他出生时就受封世子,一直是京都最受瞩目的天皇贵胄。 京都世家公子多如牛毛,但他们身上总少了一股拼搏之气,不学无术,不通文武的世家子更是不在少数,毕竟家底好,靠着祖宗的荫庇就能衣食无忧,又何须奋力挣个前程呢? 但裴湛不一样,听闻他十八岁时与友人打赌,匿名参加科考,他一路过关斩将,结果是内定的状元,圣人赞其年少有为,称他有状元之才,探花之貌,同时又撤下了他的考卷,只言他是勋贵子弟,莫占了寒门学子的龙门。 之后,他又转身随父征战沙场。两年前,西北的狄人联合大齐周边大大小小的部落,与魏国公身边的副将狼狈为奸,双方商议,副将帮助狄人夺取西北重镇,狄人则帮助副将谋害魏国公,待副将成为二十万西北军的首领,承诺狄人退守边境一千公里。 哪知消息走漏,裴湛杀了副将后,又孤身潜入西北狄军中,与父亲魏国公里应外合,历时一年的时间将狄人与部落的联盟搅得七零八碎,狄人仓皇北逃,再无翻身的可能,此举为大齐的西北边境获得了至少十年的休养生息之机。 消息传至京都,众人既惊且叹,与京都一干骄奢淫逸的世家子相比,裴湛的确是无可匹敌的存在。 此番他被圣人召回京都,众人议论纷纷,不知圣人会给他安排什么样的职位,最重要的是,他还未娶妻,无侍妾无通房,是京都货真价实的如意郎君,谁不想把女儿或姐妹嫁给他? 和魏国公府搭上关系,就等于搭上了一艘驶向荣华富贵位高权重的快船。 因此,那些京都的世家或官员听闻他从西北回来,便闻风而动,备着礼物,一茬一茬地往魏国公府去拜访,极尽殷勤之能事,借此想讨好结交这声名赫赫的年轻将军! 圣人的命令不可违,其他人的拜访他则是能拒就拒,但阻挡不了一些锲而不舍的人,那些人甚至在四个大门前蹲守裴湛。 裴湛不厌其烦,因此今日从宫中返回后,他并没有从府里的东门进府,而是选择东南的小角门而入。 这扇小角门直通外面的一条小巷,安静偏僻,还是裴湛当年命人劈出来的,出行进入可以做到不惊动他人。 可是—— 前方竹林里传来的声音令他不自觉蹙了眉头。 第7章 借势 玄影看了看他,轻声道:“公子,要不要属下过去——” 裴湛抬手,“无妨,且再听听,何人敢在国公府如此嚣张。” 却说翩翩被李显晟扯住了头发,吃痛之下又见他压下脑袋想肆机轻薄,再顾不得其他,闭眼将手中的木簪朝他刺去。 “啊!”那簪尖刺入了李显晟的肩膀,他大叫一声,不自觉松了手。 翩翩鬓发凌乱,拔腿就跑。 李显晟如何肯放过她,他捂着鲜血直流的肩膀,眼里尽是凶狠:“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不办了你,就枉为男人。” 说完,追着她而去。 翩翩心跳如擂,撒腿疾奔,跑得跌跌撞撞,刚转过一个墙角,便见有一道人影立在不远处,她刹车不及,撞入了一道宽阔坚硬的胸膛之中。 软的硬的,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处。 又被那股力反推回去,翩翩一个趔趄,往后跌坐在地。 翩翩脑袋一片空白,鼻子都被撞得生疼,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她下意识捂住鼻子,眼泪花花地抬眼看过去。 有两人立在墙角处,一人挑着灯,看穿着像是护卫。 而另一人…… 微风袭来,他的面容在摇晃的烛火下明明灭灭。 入目,是一双幽深的狭长凤眸,这双眸子正盯着她,带着打量与探究。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很快聚起了隐秘的风暴与漩涡,翻涌着意味不明的光,翩翩不由得脑袋发麻,被那眼神蛰了一下,不敢再看。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跟随而来的李显晟边跑边骂:“小贱人!我看你还往哪儿——” 声音猛地顿住。 没想到居然撞见生人! 李显晟霎那间有些心虚,这毕竟是在国公府里,但一想到这府里头是自己的姑母掌家,谁敢和他过不去。 他又喝了酒,酒壮人胆,他摇晃着脑袋,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一根指头指着裴湛,色厉内荏道:“你是何人?我劝你少管——” 剩下的声音未能及时发出来,便被人扼住了喉咙,发出了“嗬嗬”之声。 玄影手上施力,说出的话却没有音调的起伏:“敢在世子面前撒野,你活腻歪了!你是何人?” 坐在地上的翩翩一愣。 那李显晟听见“世子”二字,霎时酒醒了一半。 玄影松开了他。 裴湛看向李显晟,明明是极淡的一眼,李玉晟却看出了杀伐之气,那一眼好似化作了一把利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显晟此前虽然没见过裴湛,却也听过他的大名。 裴湛其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与他这种“纨绔”,有着天然的鸿沟。 换句话说,裴湛想要捏死他,就跟捏死蚂蚁一样。 更何况,自己还在他的府中调戏女眷。 醒掉的酒都化作了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李显晟骇得差点跪下来。 眼下这状况,是要赶紧把自己摘出来。 他立刻指着地上的翩翩,磕磕绊绊道:“是她!她——她想勾引我!孝期里多次求我带她出府,我看她是个弱女子,不与她计较,哪知她恼怒之下居然刺伤了我!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府里的李夫人,她是我姑母!” 翩翩目瞪口呆,实不知这李显晟“倒打一耙”的功夫如此娴熟。 裴湛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他也许不见得会帮她,但他能容忍他人在自己府中撒野? 眼下是她摆脱李显晟唯一的机会。 心思电转间,翩翩爬起来,居然一步上前,扯住裴湛的一只袖子,略带委屈道:“原来是……大哥——我,我是二房柳姨娘的养女,明明是他,三番两次试图轻薄我,我为了自保才刺伤他的。大哥,你莫信他的话。” 翩翩这般攀附的行径令她自己都忍不住脸红,尤其是“大哥”二字,但眼下哪里是顾脸皮的时候? 裴湛也被那绵软委屈的“大哥”二字顿住了,又看了看自己被扯住的袖子。 翩翩讪讪地松了手。 立在一边的玄影目光微动。 目睹一场闹剧,却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裴湛此时淡淡开口:“将他赶出去,以后不得入国公府一步,去二婶那禀报,就说是我说的。” 声音清沉,若金石撞玉,若风动铁马。 声音一落,裴湛便拂袖而去。 这个“他”,到底是“他”,还是“她”? 玄影只琢磨了一会会,便拎住李显晟的脖子,往外走去。 翩翩彻底松了口气,这时,翠玉寻了过来,担忧道:“姑娘没事吧?那缠住我的人居然是那李公子的仆从,那李公子是不是又偷偷溜进园里来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翩翩摇了摇头,对翠玉笑道:“没事了,以后他不敢进国公府了,咱快点回院子吧。” 主仆二人回到幽竹轩,果然见到陈嬷嬷正在门口张望着,瞧见二人来了,陈嬷嬷拉着翩翩的手:“等你吃晚饭呢,去了这么久,嬷嬷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这陈嬷嬷是打小看着翩翩长大的,至于为何也会来到国公府,这里面也是有一番说头的。 在江南的时候,柳氏肚子愈大,心思也愈加敏感起来,还频繁做噩梦,不是梦见自己难产,就是梦见有人陷害她。 裴子绥也花了不少时间陪她,也无法打消她的顾虑,她总是担忧自己肚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翩翩思忖了下,对柳氏说道:“养母身边若有一个经验丰富,知根知底,能拿事的嬷嬷,养母恐怕就不会如此担忧了。”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柳氏的心里去:“翩翩,还是你懂我,但你到底年纪小,于生产一事不通,经验丰富的嬷嬷好找,但不知根知底,我始终不能放心。” 翩翩垂着眉,道:“我家原有一个嬷嬷,她是我母亲的乳母,母亲是她一手带大的,后又将我带大,事无巨细,极是妥帖,与我和母亲的感情极其深厚。如今义母收留了我,若嬷嬷得知,定对义母感激不尽,若是她在此,定能将义母肚里的孩儿当成小主子尽心照顾。” 柳氏眼睛一亮:“当真,这位嬷嬷如今在何处?” 就这样,为了安柳氏的心,裴子绥果真派人带着翩翩的信去了趟西北上邽,去找陈嬷嬷,而裴子绥带着柳氏和翩翩先行回京都了。 翩翩本来是不抱希望的,父亲死,母亲失踪,又过了整整三年,她不确定陈嬷嬷是否还呆在上邽,是否还健在? 但她着实想通过裴子绥的关系,探一探老家的虚实。 母亲归家了吗? 嬷嬷还在吗? 两个月后,陈嬷嬷竟然真的被裴仲绥的护卫直接带回了魏国公府,此时,翩翩已在国公府呆了一个月了。 陈嬷嬷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她心尖尖上的女孩,止不住老泪纵横,一老一小抱头又哭又笑。 又得知柳氏救了翩翩,陈嬷嬷当场跪下给柳氏磕了几个响头。 柳氏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产了。 之后的日子里,陈嬷嬷果然待柳氏很是忠心,衣食住行,样样妥帖,无不周到。 就这样,陈嬷嬷和翩翩二人就在国公府的幽竹轩住了下来。 第8章 秘药 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院子里一张小小的石桌,四周是四个石凳。 晚饭前翠玉便命粗仆燃了艾草熏院子,以此用来赶蚊子。 主仆三人默默把饭吃了,翩翩其实没什么胃口,天有点热,但她还是强迫自己把碗里的饭菜吃下去,她从万花楼里逃出后,过了一个多月颠沛流离的生活,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也知道食物的可贵。 眼看李显晟的事情借府里世子的手摆平了,但翩翩又添了新的隐忧。 那李显晟是二房李夫人的亲侄子,李氏对他颇为宠爱,如今他因自己受了府里世子的驱赶,焉知李氏不会把气撒到她的身上? 孝期过后,她就要去向李氏请安了,听闻太夫人也回了府里,还需要拜见太夫人。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一辈子龟缩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谁也不见。 待翠玉把碗筷收拾了,陈嬷嬷看着依旧坐在石凳上神魂天外的姑娘,走过去抚摸着她的头顶说道:“嬷嬷今日给你熬了五枝汤,夏月用此汤泡澡最是能疏风解气,去污秽。兴许用这个洗上几次,也就不做噩梦了。” 翩翩回过神来,用手环住陈嬷嬷的腰,脑袋靠在她的腰腹处,声音似风在呢喃:“小的时候,嬷嬷就经常为我煮五枝汤,嬷嬷,你真好,翩翩现在只剩下你了。” 陈嬷嬷心头一阵酸楚,她的翩翩,本应是一只西北无忧无虑长大的燕子,她的人生,本应顺风顺水,却一朝跌落深渊,犹如一块美玉跌落泥淖中,叫人如何不痛恨老天爷的无情。 陈嬷嬷抱着她柔声道:“嬷嬷再也不会离开翩翩的。” 这时,翠玉走来说道:“姑娘,水放好了,趁着水热,赶紧去沐浴吧。” 翩翩这才起身,点了点头。 五枝汤,是取桑、桃、槐、柳、梅的嫩枝熬煮成汤,煮出来的味道似青草的清香,闻着很是放松。 翩翩将自己浸泡在汤中,感觉全身的经络都舒展开了。 翠玉用掌大的瓢往翩翩身上舀水,一边舀,心里一边啧啧赞叹。 她跟着柳氏之前,伺候过江南官员家里的庶女,也见识过江南形形色色的美人,单论皮相来说,她还真没见有人能越过翩翩去。 她看向坐在浴桶里,双臂交叉在桶沿,脑袋枕在双臂上的女子,一头蓬松若水草的秀发松松挽就,锁骨伶忊。 翠玉知道水下的这副身子有多诱人,腰肢细嫩如柳,雪团饱满滑若豆腐,就连女孩家最容易色素沉着的地方,比如膝盖腋窝处,也是粉嫩的颜色。 全身上下一张皮,真真是无处不滑腻。 水下一身雪白的曲线,莹润柔软,瘦不见骨,嫩得能掐出水来。 “哎哟”,翩翩轻呼,回头看了看翠玉,嗔道:“翠玉,你做什么?” 翠玉手里的瓢掉进桶里,回过神来,原来,她真的掐了翩翩一下。 她讪笑道:“对不住姑娘,我——我看你皮肤嫩得很,就忍不住掐了一下。” 翩翩眼神暗了暗,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没怪翠玉。 翠玉看向自己掐的那处,已经发红了,真真是娇嫩得若羊脂白玉。 也不知这姑娘以后得找个怎样的郎君,这般娇滴滴的,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只是——这姑娘孤苦无依,长成这般,也不知是福是祸。 正兀自想着,忽听见翩翩说道:“翠玉,你出去吧,让我自己泡会,我没叫你,你别进来。” 翠玉一愣,看向翩翩,心里头冒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姑娘刚刚的声音……不似之前清越,变得软糯起来。 但主子的话她不能不听,点了点头,出了净室,把门关上了。 若她能看一看翩翩的眼睛,定能发现,此刻翩翩的眼里像是下了一场霏霏淫雨,眼神婉转缠绵。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她的脊背上攀爬,翩翩贝齿紧咬下唇,努力克制身体的异样。 这不是第一次了。 翩翩多少能猜到,赵二娘哪里能真正的放过她呢? 她这副身子,是赵二娘用了无数的香乳甜泉、琼浆玉液滋养出来的,能不滑嫩吗? 不仅如此,赵二娘还对她用了近一年的秘药。 这种秘药不仅能滋养美肌,用久了身子会变得敏感无匹,赵二娘本就是开花楼的,她的目的无非是想让翩翩离不得男人,长久为她赚钱。 翩翩听花楼里的姑娘们说过,用过秘药后,没接触过男子也就罢了,若一旦和男子有过那种行为,就再也离不得男子了。 翩翩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她出逃的那晚,被花莹莹下药后,被迫和一陌生男子有了混乱一夜。 逃出来后,约莫过了三个月她发作了一次,之后两个月发作了一次,再然后,几乎每个月都会发作。 这次发作距离上次,还不到一个月。 而且,之前发作她尚能忍受,可是这次…… 一阵一阵的浪潮冲得她头脑发白,她双手死死攥住桶沿,全身发红,就像煮熟的虾子一般,她拼命咬住破碎的口申口今。 可是依旧忍不住,翩翩无法,朝着自己的左手腕背咬了下去…… 直至水彻底变凉,翩翩浑身无力地靠着浴桶,脸色的红霞已经褪去,变得苍白羸弱,左手腕背上赫然出现了两排深深的牙印,有些怵目惊心,不出意外,明日这牙印定要发青充血。 直到翠玉在净室门口敲门,担忧地问道:“姑娘洗完了吗?水都凉了吧,要是受凉就不好了。” 翩翩这才慢腾腾起身,擦干身上的水渍,应了一声,把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扯下,披上,走了出去。 她想,她应该去外面悄悄找个大夫看看。 *** 却说裴湛回到自己的院落——陌上苑,侍女眉妩见了,忙迎上前来。 屈膝作揖娇柔问道:“世子回来了,可用饭了不曾?” 侍女绿绯则立在廊下,对眉妩的举止嗤之以鼻。 她们二人是太夫人亲自指给世子院里的侍女,相比府里其他侍女,她们二人的姿色是最为出挑的。 因此眉妩心里一直抱有奢望,哪天能被世子收进房中才好。 哪知世子在京都的时间并不多,更多时间都在西北,她二人便去服侍太夫人了。 此番世子归京,太夫人又重新派了她们二人过来。 眉妩心花怒放,雀跃不止。 她虽是个婢女,却自侍美貌,寻常男子都看不上,一颗芳心早就挂在世子身上了。 这般英挺卓绝的男子谁能不爱?哪怕只是够上他的一根指头,她也是甘愿的。 因此,世子归京的这几天,她找着机会在他面前晃悠,哪知世子压根视而不见。 只见世子毫不理会她,只脚步不停地冲绿绯吩咐道:“备水沐浴。” 绿绯忙应了个“是”,匆匆去了。 留下一脸失落又不甘的眉妩站在院中。 待绿绯将水备好,劳累了一天的裴湛泡在兰汤芳水中闭目。 第9章 那夜 以往,无论是在京都还是西北,宴席上总免不了找妓子伶人相陪,那些女人投怀送抱的手段总是出其不意,他吃过几次亏后长了经验,以后再没有人能近他的身。 今晚,以他的身手,完全能躲掉,让她摔个嘴啃泥。 但就在那一刻,一股无法言语的香味随风飘入了他的鼻尖,以至于他并没有将她推开。 他自小习武,五识都练得十分敏锐,在嗅觉上更为敏感。 他很不喜女子身上的脂粉浓香,加上时下女子又多用香,一些味道杂糅在一起,简直是对他鼻子的一种摧残。 可是,刚刚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却并不令他反感,相反,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年前的销魂一夜。 那时,他在西北接到圣人给他下的一道密旨,命他悄悄去江南查一件案子。 他的行踪引起了对方的怀疑,遭到了对方死士们的围追堵截,以至于肩膀负伤,侍卫玄影和玄风只得将他塞进一家花楼的香闺,为免引对方注意,二人又匆匆去引开那些死士。 那晚,他因为受伤而发起了高烧。 房里光线昏暗,意念模糊之下,只感觉有一道绵软温热的躯体若春藤缠树般攀上了他。 昏暗之中,所有的感官尽数被放大。 首先窜入他鼻尖的,就是那人身上散发出的缱绻的幽香。 说不出是什么味儿,很轻很淡,只有近距离接触才能闻到,有点像芙蕖的香气,更多的像花草授粉时发出的淡淡腥味,诱着人的魂魄。 再就是他的触觉、听觉、味觉…… 触感、味道、声音全部交织在一起。 那是他第一次***女人,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只知道。 她很好吃…… 像水果,像点心。 像是抹了沁了玫瑰汁的糖果,甜滋滋的。 像剥了壳子的荔枝,水淋淋的,咬一口,能爆汁。 山峦巍峨,像块软糯绵蜜有韧劲的糯米团子,很有韧性和嚼劲。 从骨缝里散出来的香味浑然天成,似乎钻进了他的每一个毛孔,让他逃无可逃。 她的声音像春水般流出,在他心头荡个不停。 …… 事后,待他睁眼时,得知自己在青楼,心中不免怅惋。 枉他看到床上的点点血渍时,还以为是那女子的落红。 当时不免嗤笑一声,何其天真,花楼里能有处子? 那应是自己肩上渗出的血渍。 一夜的欢愉居然是和一个妓子。 他深觉自己的可笑。 他很想把那晚的事情忘了,可在很多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那些触感声音气息味道会悄无声息地跑出来,席卷他的思绪,令他口干舌燥,令他手足无措。 他鄙夷自己,可不得不承认,他辗转反侧,忘不掉那种滋味。 今夜,他居然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上闻到了那股味道。 他甚至觉得那女子绵糯的声音都与那晚的妓子有些相似…… 他果真是中了邪! 怎么可能呢?一个是妓子!一个是……谁? 一会得问问玄影。 “哗啦”一声,他猛地从水中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 脸色有些发黑。 这时,净室里有人走了进来。 他以为是玄影,他沐浴时,唯有玄影能进来。 但很快,他的眉头紧蹙,飞快扯起架子上的轻薄衣袍,飞速穿上,一双厉眼射向来人。 居然是眉妩! 裴湛眼里淬了一层寒冰,如果玄影在,定能知道他现在的可怕程度。 可惜眉妩并不知,相反,她还有一种愚蠢的勇敢! 她穿着肚兜和亵裤,肌肤大片大片的露着,两鬓有几缕头发散着,像是故意在床榻上揉得松散,显出了一股子柔媚来。 她鼓了十足的勇气走进这净室,想为自己搏一搏未来。 此时是最佳时机,过了这村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她知道世子归京是圣意使然,也知道太夫人和大夫人即将为他选妻,他的妻子一定是名门闺秀,若她不能在他成亲前搞定他,那她的一腔情思就付诸东流了,毕竟婚后他要给足妻子应有的体面,短时间内不会轻易纳妾收通房。 她觉得自己赌对了,世子的衣袍敞开着,更显放荡不羁,她的目光羞涩地从他滴水的肌肉遒劲的胸膛缓缓往下移,那水滴滚过劲腰,再继续往下…… 原来他并不是外界传的那样清心寡欲,明明已经…… 箭在弦上! 而且,他很有本钱! 她心头又惊又喜又缠绵,颤巍巍地走向他,声音也发颤:“世子,奴婢心慕于你,愿自荐枕席,还望世子垂怜。” 她愈走愈近,世子身上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将她熏得脸红心跳。 她忽地伸出手—— 电光石火间,裴湛狠狠捏住她的腕骨,眉妩吃痛发出惨叫。 很快,她纤细的脖子也被裴湛狠狠掐住,眉妩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了了,大脑发昏,眼冒金星。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命丧于此的时候,裴湛陡然卸了手劲,又将她毫不留情的一推。 空气争先恐后的涌进她的肺,眉妩咳嗽起来,惊恐万分。 裴湛再也不看她,系好衣带便往外走去:“玄影呢!将这个奴婢送庄子上去!” 玄影处理好那李显晟后,刚踏进陌上苑,就看见公子脸色发沉,声音夹杂着怒气。 他匆忙走进净室,看到那躺在地上发出痛呼之声的婢女,才明白公子为何发怒。 又是一个爬床的奴婢! 他跟随世子多年,见过多少女人试图拿下世子,无一例外都折戟了。 说句夸张的,就算蜘蛛精现世,怕也是搞不定的。 玄影有时候很怀疑,自家世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喜欢的是男……人。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心想,要是玄风在就好了,他一向鬼点子多。 等到他处理好眉妩,见世子批散着头发坐在圈椅上看邸报,身上夏日睡袍轻薄柔软,露出了蜜色的胳膊和胸膛。 邸报上摘录的都是朝廷最新的奏议,他已归京面圣多日,这些消息于他而言都不算新鲜。 他将邸报仍在一边,对站在一旁的玄影说道:“拜帖你都梳理过了?有无重要的邀请?” 玄影忙将书房多宝阁上那银盘取下,他从盘子里取出了一封拜帖及一封家书,递给了他。 裴湛先看了那封家书,信是远在江南的母亲楚氏寄给他的,自沐浴起一直绷着的神色此时变得柔和了几分。 楚氏在信中说道,得知他从西北返回了京都,她亦同时从江南启程归京,信里主要提了他的亲事,只云他年龄不小了,不可再像云似的飘来荡去,此番她会带着侄女楚菡儿一同归京。 灯下,裴湛的表情沉静如水。 第10章 目的 他看了看家书末尾的日期,算了算时间,约莫半个月,母亲就能到家了。 一旁的玄影禀道:“其余的拜帖倒罢了,有一封,是尚书家的李敞公子、工部侍郎家的高远公子合写的帖子,约您明日相见呢。” 这李敞、高远均是裴湛的好友,年少时岁月青葱,也曾打马游街,也曾鲜衣怒马,自裴湛十八岁随父赴沙场后,便见得少了,但每次回京城,也总是要见一见的。 “约在哪里?”裴湛淡淡问道。 “水云间”。 水云间,是京都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地。 与其他花楼不同,水云间建在渭水上,是京都最大的花楼,规制奢华、雅室精巧,一天十二时辰歌舞不歇,晚间更是灯红酒绿,欢歌笑语,极尽奢靡之能事。 等闲人想进也进不去,听说进去一次,单是喝酒听曲,也要花费千金,迎来送往的皆是京都豪绅、世家子弟和达官显贵。 裴湛“唔”了一声,“回帖,就说我准时到。” 玄影领命。 书房内灯火轻摇,裴湛的声音又响起:“府里二房……添人了?” 玄影垂眸:“属下刚打探了下,二老爷去年十月纳了柳氏为妾,柳氏难产,为二老爷生下了一个女儿,今晚碰到的那位姑娘叫燕翩翩,是——柳氏的养女。” “是哪里人?” “从江南来的。” 裴湛眉头微跳,沉默了几息。 “知道了。明日把院里的另外一个侍女挪出去吧,让她照旧去伺候太夫人。” 玄影应了个“是”。 心里暗自腹诽,这陌上苑里除了打扫院子的粗仆外,连一只母蚊子都没了,真真像个和尚庙。 **** 说来,翩翩当时使了些计谋攀上国公府,是有自己目的的。 第一,她在肮脏的泥沼里待太久了,一朝得以逃脱,自然会奋不顾身地抓住一切可攀附的藤蔓。这半年的守丧时光,她其实过得还算平静,无人打搅,也不再担惊受怕,她很是心安。 第二,父亲被人陷害致死后,她从族叔和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母亲失踪是有原因的,很可能与那到西北上邽采择美人的花鸟使有关。 在大齐朝,有一种由宦官担任的职位叫花鸟使,他们听命于皇上,唯姿色是选,悄悄在大齐朝各地网罗择选姿色出众的女子奉于宫中。 这些女子可以是妙龄少女,亦可以是风韵犹存的良家少妇,她们的意愿根本不重要,只要被花鸟使盯上,就难逃被送进宫的命运。 而她的母亲……容色姝丽,清极艳极。 翩翩的母亲叶氏并不是西北人,她生于烟雨蒙蒙的江南,因祖父得罪了当地权贵,在叶氏十三岁那年举家被赶到西北冲塞,在流放的路途上,叶氏母亲因年龄大身子弱,得了重疾不治而亡,叶氏身边就剩一个父亲,还有一个陈嬷嬷。 陈嬷嬷是叶氏的奶娘,从小把叶氏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一行三人在条件恶劣的哨马营住了下来,哨马营里都是犯事的罪民,且多为五大三粗,言语粗鄙的汉子,三人吃尽了苦头,尤其是叶氏,花容月貌娇滴滴的人儿到处被人揩油调戏,几次都差点贞洁不保,叶父看见柔弱的女儿被人如此作践糟蹋,几乎流下血泪,拼着老命和那些调戏女儿的罪民厮打,叶父年老体衰,哪里是那些壮汉的对手,被人稍稍使力一推搡,头磕到了马槽上,就死了。 天无绝人之路,彻底沦为孤儿的叶氏遇上了燕鸣成,燕鸣成是哨马营的一名马倌,是他救了叶氏,于叶氏而言,燕鸣成的相帮,犹如熹微的光照进了永寂之夜中。 他帮叶氏安葬了叶老爷,又恰逢大赦,燕鸣成辞去了马倌的芝麻官,带着叶氏和陈嬷嬷前往上邽。 上邽是燕鸣成的家乡,虽也属于西北,但远离战火,亦有塞上江南的美誉,来自江南的母亲很快喜欢上了上邽。 一个是磊落真挚的谦谦君子,一个是美若水墨画般的江南美人,何况,这个君子在关键时刻救这个美人于水火,漂泊无依的叶氏在十五岁那年嫁给了十八岁的燕鸣成。 二人倾心相爱,琴瑟和谐,日子越过越好,一年后,生下了女儿燕翩翩。 取自“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之意。 若说唯一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叶氏极少外出。 叶氏恰美貌巅峰,多年苦寒的漠北生活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生活的痕迹,她就像江南的一抹烟雨,柔柔飘到了蛮荒的大西北。 偶尔几次随着燕鸣成外出,便能收获无数垂涎轻佻的目光。 陈嬷嬷好几次在燕鸣成耳边念叨:“大爷,我知道您性好自由,但如今您既娶了娘子,总不好一直让她躲在家中不见人吧?要不您去下科场试试,或者走武举的路子也行,您但凡是个举人,哪怕是秀才,也能护得娘子几分。” 这也正中燕鸣成的心事,他不是无知小儿,妻子生下女儿后,容颜愈见夺目,美貌又上了一个层次。 他若没有与之美貌匹敌的家世或能力,如何能护得住她? 于是,燕鸣成决定参加科考。 他本就是丰姿俊秀的人物,在他二十岁那年,他过了童试,成了一名秀才,被当地的私塾书院请去教书。 这也正和他意,如今能去书院教书,比他之前的营生要体面不少,他还能静下心来应对两年后的乡试,而且在当地,私塾的夫子都颇受人敬重。 加上他家中略有薄产,谈不上很富裕,但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叶氏来自有“苏绣之乡”的江南小镇吴虞,那里的女子,人人都会女红,更何谈出自苏绣传承之家的叶氏。 自她和燕鸣成情定之后,日子安定下来,她便开始了做绣活,她将她对燕鸣成的感激、对燕鸣成的爱融于针线之中,她的嫁衣、鸳鸯盖、绣花枕都是她和陈嬷嬷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足足花了大半年的时间。 她除了给丈夫和女儿绣各种衣物、鞋袜之外,也会接外面的一些绣活,既是打发时间,也是补贴家用。 第11章 深渊 上邽不像南地,对女子于女红一道并无太多要求,日常缝缝补补就已足够。因此,上邽的女子大多并不擅长织绣,当地富庶之家的一些女眷会去绣铺购买现成的织品,如有其他需求,绣铺会对接绣娘,以此满足顾客的特殊定制。 日子似乎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在燕鸣成即将参加乡试的那一年,他的父亲去世,根据大齐制度,他必须守丧三年,无法参加科考。 三年后,本打算再次参加科考的燕鸣成,又一次受到了命运的打击,他的母亲又去世了。 失意的燕鸣成在叶氏的劝说下,彻底放弃了科举之路,加上这些年过得也算太平,燕鸣成依旧在私塾教书。 在翩翩八岁的时候,燕鸣成还修了一栋新房子,房舍不大,四四方方,干净整洁,前面修了个院子,院子里铺着青石板路,种了一棵枣树,东北角架着葡萄藤,葡萄藤下搭着一架秋千,夏天的时候还会放置一张藤榻。 每当他从书院归家,他的女儿便会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他的怀里。 他的妻子好侍弄花草,小小的前院,种满了许多花,凤仙、蔷薇、月季、木槿、芍药等……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有时候,他陪着女儿在阳光下念书认字,妻子在廊下绣花,陈嬷嬷在厨房里忙活,飘来阵阵饭香……夫妻恩爱,女儿娇稚可爱,生活不很富庶但也是衣食无忧,日子端的是温柔和美,燕鸣成很满足。 十二岁之前,翩翩一直生长在上邽,承欢父母膝下,她无忧无虑,是被父母娇养在掌心的少女,不识人间险途。 但她万万没想到,不过一年的时间,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跌入了泥泞之中。 有一天,燕鸣成归家时,脸上带着隐隐的兴奋之色,叶氏纳罕。 吃饭时,燕鸣成告诉妻子,上邽衙门今天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请他去衙门里担任书吏的工作。 叶氏也颇感惊喜,秀才除了教书,若运气好,的确会有机会进入衙门,担任书吏或幕僚的工作。 燕鸣成一直对未能参加科考抱憾,如今能入主簿大人的青眼,虽只是个小小的吏目,但也算是个官身了。 可没想到,这其实是个陷阱……将燕鸣成一家打入深渊的陷阱。 燕鸣成还在书院教书时,有次下雨,他出门没有带伞,叶氏手中也无事,便想着去书院给他送伞,然后再一起去当地有名的糕点铺买些杏花酥和桂花糕回家吃。 这家铺子卖的是江南那边的点心,糕点精致,颇有江南风味,很合叶氏的胃口,而且,女儿也很喜欢吃。 当叶氏从掌柜手中接过刚出锅的糕点时,她忍不住,掀起面纱轻轻咬了一口,又笑容甜蜜地对燕鸣成说道:“夫君,这家糕点味道真不错,像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燕鸣成含笑看向妻子:“最近书院来了一批新学子,手里忙,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带着女儿去你老家一趟如何?” 叶氏一愣,眼里惊喜乍现:“夫君……” 燕鸣成帮她擦了擦嘴角,又将她的面纱掀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说:“我们把岳父岳母大人的骨灰也一并带回江南安葬……” 彼时,他们俩谁也不知,叶氏掀开面纱时的一笑,若春回大地,若皎月破云雾,落入了一双晦暗的眼眸里。 一切来得很突然,燕鸣成进入衙门不久后,就被人举报他向苦主索要使费,县丞大怒,以“敲诈勒索”的罪名将燕鸣成打入了牢狱。 叶氏心急如焚之下,跑到衙门击鼓鸣冤,再也没有回家。 上邽的牢狱里阴暗潮湿,燕鸣成受尽了衙役们的毒打,被人摧残致死。 上邽是个小地方,十二岁的翩翩从父亲族人以及邻居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 “女人啊,不能长得太美,瞧瞧这不就应验了?听说翩翩她娘被从京城来的花鸟使掳走了。” “这是要进宫当妃子呀?” “什么呀?无权无势的,也就是个玩物,皇帝老儿什么美人没见过,也就是图个新鲜吧。” “嗐!我三叔的儿子在衙门当差,听说翩翩她娘在入京的途中跳江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八成是没了。” “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四分五裂了。”有人唏嘘。 翩翩浑身冰凉,再然后,燕鸣成的族兄觊觎翩翩家的房子,将刚失双亲的翩翩悄悄卖给了龟公,之后辗转沦落至江南的青楼。 她美好的少女时代猝不及防的结束了。 所以,她攀上国公府,第二个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国公府探听到母亲的消息,毕竟国公府是京都的顶级勋贵,与皇室关系密切。 她打心里并不认为母亲会投河自尽。 母亲年幼便流落至西北,吃了那么多的苦,都咬牙挺过来了,在她心里,母亲温柔但并不软弱,她是个极具韧性的人,而且,母亲还有她呀……母亲会扔下她不管吗? 再一个,母亲是江南人,曾多次对翩翩说过,她极擅水性。 第12章 花楼 第二日酉时末,裴湛双脚踏进水云间。 一道长廊蜿蜒曲折伸入水中,水云间就建在长廊的尽头,渭水的中央。 此刻的水云间,已是灯火璀璨,点点灯光投影在湖中,与天上的星月争相辉映。 水云间的四周各种小船飘飘荡荡,小船上尽是怡红偎翠,有的姑娘和恩客对月浅酌;有的兴致来了喝个交杯;有的难耐不住干脆钻进舱里寻欢去了…… 管弦丝竹阵阵,清歌隐隐,碧水盈盈,好一个水云间! 譬如瑶池胜境,端的是说不尽的富贵缱绻,不知今夕何夕。 裴湛直接上了三楼。 里面男男女女的饮酒作乐声隐约传来,推开三楼雅室的门,酒香混着脂粉浓香扑面而来,裴湛微皱眉,迅速扫了一眼,雅室里有三位公子,除了李徜和高远,居然还有左相之子周岩礼。 三人身边都依偎着美貌多情的妓子。 一看见他来了,刚被一妓子灌了一杯酒的李徜嚷道:“你小子,总算肯赴约了,还迟到,来来,先喝三杯,这是规矩。” 高远也附和道:“我说裴大世子,你这谱是越摆越大了,哥儿几个都等你好一会了。” 裴湛笑道:“这不从宫里出来就直奔这了,我自罚三杯。” 说完,从随侍的侍女手中端着的托盘处,仰头喝完三杯酒。 李徜笑道:“嘿,故意埋汰我们是吧,合着就你是国之栋梁,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我们就是纨绔子弟是吧。” 这时,另一道声音懒洋洋的男声说道:“这点数你心里还没有么?” 裴湛看向这屋里的另一个男子,脸上笑意淡淡地:“不知周公子也在,失敬。” 周岩礼定定瞧了他几眼,喝了一口酒,笑道:“还以为裴世子贵人多忘事,没想到还记得我,我也是来水云间寻欢,恰逢他们两个,我也就腆着脸加入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说完,又搂着他身边的妓子香了一口,那妓子脸上起了红晕,一双含情目悄悄看向对面的男子。 高远见状,给两人都斟了酒,又对周岩礼说道:“咱哥儿几个都是一起长大的交情,自打裴湛去了西北,就见得少了,你还不知道他,别说你了,我和高远都难见他一面。” 李徜酒量一般,喝得舌头都有点打结:“我说周岩礼,说你什么好呢,裴,裴湛本来就是京都第一公子,风头无两的存在,你不服,非要处处和他对着干,他不教训你教训谁——哎哟。” 高远在桌底下悄悄踩了李敞一脚,李敞霎时闭了嘴。 裴湛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周岩礼跟没听见似的,实则心里暗恨。 周岩礼拍了拍自己身边女妓的软臀:“卿卿的琵琶一绝,去弹一曲,给咱助助兴。” 那妓子是水云间的头牌,叫鱼婉儿,只见她袅袅娜娜地站起来,接过侍女手中递过来的琵琶,纤纤素手试了试音,不一会,流水似的音符流泻出来。 这包厢似凌空而立,三面都是雕花窗,透过窗,可赏月、可观景,极是雅致,就着精妙绝伦的琵琶声,可比天上人间。 周岩礼闭目倾听。 那鱼婉儿边弹奏边悄悄打量那名最后进入雅间的男子。 雅间烛光柔和,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呈现出玉般的质感,他束玉冠,佩美玉,姿容卓绝,风姿琅琅。 他和京都的风流子弟不一样,京都流行体格修长肤如白玉的郎君,比如这李敞和高远,俱是面容俊俏的男郎,可他的肤色是浅蜜色的,身形高大却并不过分魁梧,极是利落英挺。 衣服的袖子松挽至肘间,露出了一截结实的手臂,微褐色的皮肤上,青色的络脉微凸。 她久经风月,以她的经验来看,这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男子。 鼻子修长高挺。 再观他执酒盏的手,嗯,中指很长。 食指顶端到大拇指顶端的张开距离,也很长。 他今日穿着一身闲适的宽袍白衣,透过微松的领口,仿佛能看到身躯起伏的线条肌理,每一寸都充满着侵略压迫之感,嗯,比那些身姿绵软松弛或脚软臃肿的贵人有看头多了。 这是一个在任何方面都强势的男人。 也不知他喜欢怎样的女子? 她看得脸红心跳。 他坐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神情颇显淡漠,格格不入,又格外吸引人,唇边的笑意阑珊,整个人像山巅高不可攀的一抹雪。 她是水云间新晋的头牌,容貌身段技艺都是顶尖的,亦是吟风弄月的一把好手,她相信,只要她出马,和尚都要还俗,更别说什么高岭之花了。 像她这种“层次”,也不是什么随便的男人就能和她春风一度的。 所以,包养她的男人是周岩礼。 这个当朝左相之子,年轻英俊孔武有力。被他包养一段时间了,她不用再伺候其他的男人,这自然是极好的事。 可现在,她隐隐约约有些遗憾,被那个坐在那的男子勾得心里痒痒的。 一曲终了,鱼婉儿刚收回目光,就看见周岩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鱼婉儿心口一跳,有些惴惴,周岩礼的目光令她无端胆寒。 她忙起身,甚是乖巧地跪坐到周岩礼的身边,为他斟酒。 李徜捧场道:“鱼姑娘不愧是水云间的头牌,这曲子闻之令人心醉,我也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周岩礼把玩着手中的酒盏,调笑道:“裴湛,你久待军营,应是很久没见过女人了吧?” 一旁的高远笑道:“军营里哪有什么女人,”又靠近裴湛,补充道:“怎么样,我给你叫个可人的过来。” 周岩礼笑道:“何须多此一举,整个水云间最可人的就是我的鱼婉儿了,今天既然是裴兄来了,我就割爱了。婉儿,去陪一陪裴兄。” 那鱼婉儿一张脸染上了轻霞,她偷看那男子时被周岩礼抓了个正着,本来心里忐忑不已,却没想到,他居然大方到将自己送给那男子! 在大齐朝,权贵豪绅、名人雅士私底下互赠爱妾或娼妓实乃稀松平常,这般把女子当作礼物一般互赠的行为,还美其名曰“佳人赠客卿”,是值得男人间咀嚼的雅事呢。 但这种事于女子而言,可就不美了,若是往常,谁把她这般赠来送去的,她定要恼火一番,可现在…… 却觉得甚好! 周郎人也长得昂扬英俊,又是左相之子,是当之无愧的人中龙凤,只是……对比之下,那位裴郎似乎更是俊美英挺,个子也高大些,还是世家出身,一身的蕴藉风流令人心跳。 他这样的容貌身材与气势,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怕这楼里的姑娘都是愿意倒贴的呢。 想到这,鱼婉儿咬着唇羞涩地应了个“是”。 李徜又呷了一口酒,嘟囔道:“噫,我说周岩礼,你就没我了解裴湛了。“说还没说完,又打了个酒嗝,“裴湛这人挑嘴的很,别人用过的他岂肯用。” 高远倒是笑而不语,只当看戏。 第13章 美人 以往找裴湛喝酒,他从不找姑娘相陪,因此高远还屡次调侃他是代发修行的道士,守清规戒律的和尚,只差一口仙气就要得道成仙或入定成佛。 只见鱼婉儿娉婷起身,轻移莲步,往裴湛走去,在他身边坐下。 裴湛脸上笑意变淡,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喝了下去。 鱼婉儿侧身瞧见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棱角峥嵘,一颗心更是荡得厉害,便身子一歪,半倒在裴湛的怀里。 高远倒是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有戏! 往常,女子通常近不了他裴湛的身,没想到今日,他居然没拒绝。 看来真是在军营里憋坏了,想想也是,军营是什么地方,母猪都能赛貂蝉。 那鱼婉儿满脸通红,见男子没拒绝她的主动,更是伸出一只柔白细手,“不小心”滑入他的衣襟,挑逗地抚摸着胸膛上贲张的肌肉。 年轻的肉体,每一寸都透着蓬勃的生命力。 裴湛只一杯杯地喝酒。 鱼婉儿眼里春情荡漾,她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下这个男子在花丛间浪荡的模样。 她的手继续往下,已滑入他的腰侧…… 他的腹部精悍肌肉遒劲,她知道的,这样的腰能把女人的魂魄撞飞。 她的心窝开始发酥。 忽地,她那只不安分的手被攥住,她惊讶抬头,裴湛喝了不少酒,脸色略微发红。 他眯了眯眼睛,定定瞧了瞧眼前的这张芙蓉脂粉面。 鱼婉儿被他瞧的心头怦怦直跳,红霞满面,身子都不由得轻颤起来。 他的眼里有迷茫,有疑惑,直到一股淡淡的脂粉香传入他的鼻尖,他的眉头微蹙,眼神变得清明凌厉,将她轻轻一推。 “周公子客气了,我裴湛从不夺人所爱。”说完,毫不留恋的起身,拂了拂袖,道了声“失陪”,便要离开。 李徜“诶诶”两声,还没说啥,高远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拉住裴湛,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和他合不来,这不赶巧碰上了吗?他听说你要来,也说想见见你,我和李徜也不好拒绝。” 裴湛淡淡“唔”了声:“无事,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咱还是改日再聚。” 高远笑道:“我还以为你这家伙转性了呢,原来你还在代发修行呀,你就说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这水云间里什么类型的姑娘都有,总有你中意的。” 裴湛不答他的话。 高远又笑:“那鱼婉儿刚靠近你的时候我看你还没拒绝呢,这对你来说可是稀罕事,你莫不是——在漠北开荤了?那西北的妓子比起京都的咋样?带劲不?” 裴湛瞅了瞅他,转头就走:“我先回了,你好好玩吧。我回来好几天了,还没来得及陪我家的太夫人。” 二人年少时便常在一起溜猫逗狗,纵马踏花,结下了不浅的情谊,高远也浑不在意道:“好嘞,改天订好了时间,咱哥仨再好好聚聚。” *** 裴湛依旧是从东南角的小门进入府内的。 东南一角很安静,夜晚行走于此,没有人群的喧嚣,只有夏虫在耳边低鸣。 今夜,玄影特地挑了一盏琉璃羊角大灯,映照得青砖路两旁的草木都一清二楚。 有隐隐约约的女声从旁边的院墙里钻进俩人的耳里:“福宝——别闹,当初要不是我觉得夜里睡觉冷,抓了你来暖被窝,你以为我愿意养你?我自己都穷着呢,如今你还欺负我——松手——福宝”。 那声音如浸了三月雨露般婉转娇柔,让人听了耳根子都要发酥。 只是这话的意思,难免叫人想歪。 暖被窝? 玄影悄悄看了眼世子,裴湛一个眼风袭来,玄影忙垂下眼。 这时,一道黑影跳上了旁边的院墙,发出了“喵”的一声,身子刚往下跳,就被裴湛一把揪住了脖子。 是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 那小猫被裴湛拎着脖子,用吃奶的劲儿挣扎反抗,小小的爪子无意识地挥舞着…… 这时,院墙拐角的垂花门小跑出了一个女子,不是翩翩又是谁? 她正和福宝打闹着,福宝便跳上了院墙,出了院子,她才赶忙跑出来寻找。 刚一转弯,脚步就顿住了。 昨晚因光线较暗,因此魏国公世子的容貌看得并不甚清晰。此刻,不远处的灌木丛旁,烛火的光晕勾勒出裴湛清隽朦胧的轮廓。 五官若书画大师笔下恣意挥毫的一撇一捺,华美又张扬,昳丽又凌厉,眼尾恰到好处的微挑,是大师最漫不经心的收尾。 他长相俊逸,一副天神模样。 翩翩在青楼见过各色男子,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风姿出尘,锦衣华服之下,给人一种高不可攀之感,是男人堆里的极品。 昨晚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为了摆脱那李显晟,居然敢扯他的袖子卖惨,硬着脸皮和他套近乎。 她收回自己跑偏的思绪,也不上前,恭恭敬敬敛裙行礼:“大……大公子,我院子里的猫不小心跑出来了,冲撞了大公子,还请大公子莫怪罪。” 昨晚,她腆着脸喊他“大哥”,他哪里是她的“大哥”呢,因此,今日这“大哥”二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是说不出口,变成了“大公子”三个字。 裴湛并未回应她的话,也是在琢磨她口中的“大公子”三个字。 昨日要利用他时,他成了她口中莫名其妙的“大哥”,用不着时,便成了“大公子”。 而且,拽着他的袖口利用他时,声音是故作绵软的音调,用不着时,比如此刻,声音无比清越。 倒是两副面孔。 翩翩见他不回话,微微抬头,对上了一双色泽晦暗的漆黑眼眸,她忙垂下眼。 裴湛今晚在酒桌上杯酒数巡,身上的酒意很浓,夜色晓风拂过,一阵酒味传入她的鼻尖,隐隐约约,还有一股脂粉香腻的味道…… 她下意识感到反感,不由得眉头微蹙,后退了两步。 她对这个味道太熟悉了,进风月场所里买欢的男子,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染这种味道。 裴湛眯了眯眼,眼中浮上一抹冷冽。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又往前迈了几步,翩翩不自在极了,下意识又退了两步,直到他冷面宽肩地站在她的面前。 一种逼仄压迫感袭来,翩翩愈发不安,忍着站立不动。 第14章 失控 裴湛打量眼前的女子,一身衣裙款式普通,一根腰带勾勒出楚楚纤腰,像……一把夺魂的弯刀。头上钗环皆无,肌肤雪白,月色下更显光泽,比起其他女子精致繁复的打扮,她这副朴素寒酸的装扮更凸显了她的风姿朱颜,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强烈反差。 无怪乎那李显晟对她如此垂涎。 翩翩垂着头,感觉那道视线像细细的蛛丝,游走在她的身上,四处漂移。 有云行过天边的月亮,光线也似乎暗了下来。 这场面有些吊诡。 但裴湛只是冷嗤一声,将那小猫往地上一扔,一句话也没说,便大步往前走了。 受惊的小猫飞快地跳进翩翩的怀里,翩翩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裴世子,两次见他都没跟她说一句话,单眼神就让她觉得有些渗人呢。 *** 裴湛回到陌上苑,抬起衣袖嗅了嗅,眼前闪现那女子略微躲避他的样子,他心里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抬脚走进了净室。 玄影早已放好了水。 裴湛任由温热的水将他包围。 他原本极其不耻花楼寻欢的行为,也鄙夷在此事上沉溺的男子,坚定的认为自己不会被情欲所操控。 在他二十一岁之前,的确是这样的。 可自从在江南发生了那一夜,令他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来,毕竟,那种滋味令他在之后近一年中多次感到情热。 因此,今日,当水云间的那个头牌靠近他时,他没有拒绝。 同样是妓子,水云间的这个,还是万里挑一的头牌。 江南的那个,他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他能接受那个,自然也能接受这个。 可是不对,味道不对,感觉不对。 他有些说不出的沮丧,脑海里一片纷乱,又想起了那晚,那无法言喻的香味,都撩拨着他身上的每一条脉络...... 他再次情热起来,不由地伸出手…… 他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出现了今晚最后见到的那张朱颜玉面,那一刻,他彻底失控。 他听到自己的胸腔里的心跳如擂鼓,良久,他终于平复下来。 从浴池里站起来,裹着一袭白衣走了出去。 玄影在外候着他,如今陌上苑里没有伺候的侍女,伺候魏大世子生活起居的活自然又落在了玄影身上。 玄影见他脸皮绷着,嘴角压着走出来,整个人透着一丝戾气,似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玄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摸不透他的心思,便打算去把他刚沐浴完的水倒了。 裴湛今日是在书房沐浴的,书房里放的是浴桶。 直到玄影看见浴桶里的漂浮着的几缕轻烟样,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陷入了迷惑。 这…… 公子如今可不是什么固阳之身,去年这个时候那江南万花楼的妓子夺走了公子的清白呢,枉他那个时候还为公子感到欣慰,公子总算过得不像苦行僧了。 可也就食了那一次肉,公子又吃起素来,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那为何在水云间不顺水推舟,享用了那美貌的头牌,非得在桶里——这样? 第15章 大山 比起裴湛苦行僧般自我约束的行为,在水云间上好的闺房内,周岩礼一边放纵着自己。一边毫不留情地扇打鱼婉儿,可怜水云间头牌娇艳的脸蛋不一会就红肿成一片。 周岩礼目光阴翳,又欲火炽烈:“爷平日里是太抬举你了吧?没想到你还是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想着去伺候裴湛那个王八蛋?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周岩礼的脸有些狰狞,鱼婉儿害怕了,不停地喊周公子饶命、再也不敢了之类求饶的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岩礼从鱼婉儿身上爬起来,心里的火气平息了不少。 鱼婉儿衣衫不整,脸蛋肿得不成样子,眼里流着骇怕的眼泪,可怜兮兮地缩在床上的角落。 周岩礼在房间的一张圈椅上坐下,目光沉沉。 他和裴湛谈不上有旧仇,但俩人明面上客气,私底下却有龃龉。 裴湛出身优渥,襁褓中被立为魏国公府世子,祖父父亲都是手握实权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祖母是当今天子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大齐大长公主。 他煞是风流,玩骰子、斗蛐蛐、赛马样样在行,他曾亲眼见他策马横穿街市,不知吸引了多少闺中女子多情的目光,端的是狂放不羁。 可他偏偏又不是那等不学无术的纨绔,他和人对赌,隐姓埋名去考恩科,居然得了个会试魁首。被圣人假意训斥一番后,他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转身去了边疆,在沙场大放异彩,获军功无数。 与裴湛相比,他周岩礼的家世其实也相当不错,姑姑进宫当了贵妃,父亲官拜左相,是朝中的一品大臣,提及京都的狂妄子弟,都绕不过他周岩礼。 只是,面对裴湛,周岩礼总是会生出一股“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力之感。 他似乎总比他要差一步。 他和裴湛年少时曾同在宫中为太子伴读,京都弟子都要习六艺,裴湛是最出色的那个,那时候他就文武超群,年轻张狂风头十足,拥护者众,不在乎那些嫉恨的目光,许多世家子弟以他为尊。 温雅内敛的太子比他们要大上几岁,也很是欣赏裴湛的锋锐张扬,好几次当着他们几个伴读的面赞道:“澈之真乃翩翩少年郎!” 裴湛,字澈之。 世家公子排名榜上,周岩礼一直屈居第二,他做梦都想赢他一筹。 六艺当中,他的射术最强,当他苦学一段时间后,自觉射术又更精进了,他便找裴湛比试。 裴湛还是那副慵懒随意的模样,淡然接招。 周岩礼站在离箭靶一百五十步的地方站定,拉弓张弦,一支利箭“咻”的一声,如疾风刺破长空飞射出去。 箭矢正中靶心,精准无比。 不等观赛的人发出赞叹,周岩礼又搭箭拉弓,第二箭激射而去。 从第一箭的尾部射入,刺破了芯子,第一箭如同脱落的铁片般纷纷掉落,第二箭取代了第一箭,牢牢钉在了靶心。 场下一阵惊呼,在大齐朝,能做到一百五十步开外接连两箭射中靶心的人,屈指可数。 周岩礼脸上漾起满意的笑,再次拉弓射出了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 每一箭都从前一箭的尾端刺入,每一箭都射在靶心上,第五箭更是带着余威,将箭靶都射穿了。 就连太子殿下都忍不住站起来,鼓掌道:“精彩绝伦,当真神射也!” 轮到裴湛了,他依旧神色懒懒,叫了自己的随从过来,耳语了几句。 只见他的随从掏出一条绸布,蒙住了裴湛的眼睛。 大家倒吸一口气,裴湛想要盲射! 这——这—— 周岩礼的表情绷紧,心里免不了一咯噔。 只见被蒙住双眼的裴湛,拉满弓弦。 演武场上,众人屏息。 裴湛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一会,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裴湛仰头,箭簇朝着天空,手中的箭以奔雷之势,直射而出,箭矢没入了苍穹之中。 裴湛将蒙眼的绸布扯下,不做任何回应,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天空什么异常也没有,众人议论纷纷。 “莫不是虚张声势?” “我看就是故弄玄虚——" “装神弄鬼——” 周岩礼的嘴角漾出一抹笑。 这抹笑还没来得及扩大,忽听见“啪嗒”一声,一只带箭的大雁落在他的眼前。 这抹笑瞬间变得僵硬。 “这是什么?快来看!”众人惊呼,纷纷凑上前来。 太子殿下亦疾步走了过来,接过侍卫手里递过来的大雁,箭矢穿过大雁的一只眼,洞穿了头颅。 周岩礼不可置信般,拔出那根箭,辨认了良久,不会错,就是演武场的箭,上面有特殊的标识。 那时,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他又输了,输得如此难堪。 在周岩礼最为青春的那几年,似乎过得都是压抑的,裴湛就像一座挥不去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他为了追赶他,勤学不辍,而裴湛,似乎从未将他当作过对手…… 后来,裴湛转身披挂上了战场,京都世家子弟开始以他周岩礼为尊。 偶尔裴湛回来一两次,呆的时间也不长,又因处事低调,没掀起多大浪花。 这次他凯旋归京,听说是天子召回来的,要对他委以重任,回边疆的可能性不大。 周岩礼又再次感觉到京都的蠢蠢欲动,他不得不承认,裴湛虽不在京都,京都却处处有他的传说。 所到之处,他周岩礼都要被迫让道。 今晚见到裴湛,从前眉眼间的恣意收敛了不少,整个人像一把未出鞘的剑,平添了沉稳和内敛,多了几分莫测,但依旧是风姿琅琅的出尘模样,卓尔不群到令人生厌! 就连他包养的妓子,也脉脉含情地偷看裴湛! 裴湛身量比他高一点, 比他俊逸一点, 出身似乎也比他好——裴湛出身于显赫的老牌世家,而周家是近十年深耕朝野才站稳脚跟的,算是京都崛起的新贵,势头虽猛,底蕴却远不如魏国公府。 也比他更受女子欢迎! 周岩礼感到了一种耻辱和冒犯,手中的茶盏被他捏碎。 第16章 请安 二房,青朴院。 “哐啷”一声,一只青色的定窑茗碗被人狠狠扔在地上,里头滚烫的茶水也溅射开来。 二房的李夫人坐在黑漆嵌螺钿开泰扶手椅上,一张脸怒气交加。 “哎哟,我说夫人,您可消消气,太夫人说的话在理,您可不能放任晟哥儿再来府里胡闹了。”说话的是李氏身边得脸的田嬷嬷。 她二人刚从鹤寿堂给太夫人请安回来,太夫人从京郊的公主别庄回到府里没两天,便听闻了二房李氏侄子在府里调戏柳姨娘养女,冲撞了自己长孙之事,不由得大怒。 她是年纪大了,早早交出了府中中馈大权,大多时间在别庄居住,回归老年人生活,但这不代表她是聋子。 何况这李氏侄子冒犯到了她孙子,她就不能坐视不管,因此找了人来了解来龙去脉。 因此,一大早,太夫人当着李氏的面问询了王管事:“府里头事情多,二夫人现在掌家难免有些疏漏,你作为府里头的管事,不能替二夫人分担倒罢了,居然纵容不三不四的人不经通报乱闯国公府,还克扣其他院的份例,这等不上台面的事你做起来是愈发醇熟了。” 话一落,太夫人接过身边盛姑姑递来的香茗,用碗盖拨了拨浮起的茶叶,喝了两口。 那王管事吓得两腿一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夫人恕罪……是小的错,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小的该死。”说完,甩了自己几个耳刮子。 一旁的李氏如坐针毡,脸色青白交加,心里头七上八下,太夫人这是责骂王管事敲打她呢。 太夫人又挥挥手道:“罚你半年的月银,下次若有再犯,就去庄子上待着吧。” 那王管事忙不迭叩头,诚惶诚恐道:“谢太夫人网开一面,小的必不敢再犯。” 等到王管事退下后,太夫人一双眼折射着威严的光,看向李氏。 李氏唬得站起身,小心翼翼道:“母亲,是媳妇的错,没有管束好下人!” 太夫人冷笑一声:“你当我是瞎子是聋子呢,若没有你的授意,王管事安敢如此?柳姨娘的养女你看不惯,私下不仅克扣她院里的用冰和用度,还一而再再而三纵容你母家侄子进府调戏那丫头!你自己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若闹出了丑闻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府里的姑娘还要不要嫁人!真是蠢货!” 太夫人年近六旬,已不管事多年,在三个儿媳妇面前一向不摆架子,从不仗着身份拿捏儿媳,也甚少掺和他们院里的事。但她毕竟是大长公主,气度凌云,皇族之威不容小觑,发起火来神鬼俱灭,府里上上下下就没人不害怕的。 “蠢货”二字让李氏后背都起了一层汗,这才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她忙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媳错了,儿媳愿意受罚。” 太夫人冷冷看着她:“府里的中馈一向是大房掌着的,因大房媳妇去了江南娘家,所以我才把中馈之权交到你的手里,既然你这么不顶事,这中馈不妨让三房媳妇来掌,她为人最是厚道,以前未出嫁时就帮亲家老爷打理家务,是掌家的一把好手。” 李氏一听,吓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母亲,再给儿媳一次机会吧,若是三房掌家,儿媳的脸都没处搁了,府里的下人不得各种编排和猜忌……” 太夫人的脸色这才软了下来,她的目的也是在此,意在狠狠敲打下李氏,眼见目的达到了,也见好就收了。 那李氏回到院子后,一想起太夫人还忍不住发怵,心里头是又怕又气又怒。 她自然是不敢气太夫人的,这气和怒都是因幽竹轩的翩翩而发:“我还以为她是个识时务的,呆在那幽竹轩半年悄无声息的,也没在意她,没成想也是个不安分的,我的侄子都因她被挨了一顿揍。” 田嬷嬷叹了一口气,还记得夫人嫁过来时,和二老爷也蜜里调油了一段时间,可夫人行事小家子气,缺乏主母的做派。加上二老爷又是个风流的,婚后纳了一房妾,夫人更是三天两头找妾室的茬,也不懂服软低头,时间一长,二人竟成一对怨偶。后来,二老爷又带着大了肚子的柳氏回来时,夫人和二老爷的关系更糟糕了。 那柳姨娘不仅为二房生下了一个孩子,还带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养女回来,夫人暗地里差点把银牙咬碎。 现在因为这个养女,夫人被太夫人敲打,侄子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夫人自觉面子没处搁,少不得要发一通火。 田嬷嬷劝道:“奴婢知道您心疼自家侄子,可他三番两次溜进府里去找那丫头,您也是知情的,这事您确实做错了,您再厌恶那丫头,她也是放在咱二房院子里养着的。您想想吧,此事若是让二爷知道了,又该疏远您了。” 田嬷嬷的话可谓是苦口婆心,就是不知李氏能否听得进去。 哪知李氏冷笑道:“她一个守丧的,院子里不好好呆着,偏要去什么湖边竹林里,指不定是她勾引我侄子呢,和柳氏一样,就是个天生的狐狸精。” 李氏又气道:“再说老爷吧,他成天忙于朝野,在府里呆的时间越来越短,回来也多半也是去了姨娘院里,再就是去探望柳姨娘给他生的那个小孽种,我这房里已是不大进了。” 其实,于田嬷嬷看来,幽竹轩的那位还真是安分,日日守在那院子里,淡的像一缕烟,就跟不存在似的,就是被那李显晟骚扰,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并没有跑到夫人这里来哭诉,这次这事闹出来,也是冲撞了世子,撞到枪口上了。 就这,夫人还要倒打一耙。 田嬷嬷少不得又叹了一口气:“我的夫人欸,这话可莫让二爷听见了。” 说完,田嬷嬷让小丫鬟拿来一盒冰片薄荷膏,用手挖了一点涂在李氏的太阳穴上。 李氏闭眼,任田嬷嬷按摩,平复下心里的怒气。 这时,有小丫鬟隔着帘栊禀道:“二夫人,幽竹轩的燕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李氏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睁眼愣了会,才皱眉道:“这刮的哪门子邪风,刚提到她,她就来了,她不好好待她那院子里,跑来做什么?” 田嬷嬷提醒道:“夫人莫不是忘了,柳姨娘的丧期昨日已经过了,于礼,这燕姑娘是应该来给您请安的。” 李氏这才没好气地对小丫鬟道:“叫她进来吧。” 过了一会,帘子有人掀开,屋外的日头也随着洒了些进来,一个素衣轻罗的女子沐浴着光线从外头走了进来,她抬头的瞬间,李氏的眼皮子抖了抖,与田嬷嬷交换了下眼神,田嬷嬷心里也默念了声佛号。 第17章 出孝 翩翩手指相扣腰侧,向着李氏屈膝行礼,姿势标准又得体:“二夫人,翩翩守丧期已满,今日特向您来请安的。” 李氏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往上打量,这才冷声道:“罢了,你既出了丧,往后就老实呆着罢,莫给人添麻烦,没得让人晦气。” 翩翩垂首,极乖巧地应了个“是”,又从袖口处掏出了一个香囊,双手捧着递给李氏:”这是我和丫鬟闲来时做的针线,针脚不够细腻,里面装了金银花、薄荷、艾叶等凝神驱蚊的干药材,六月天里蚊虫也多,把这个系在帷帐上,对睡眠有好处,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李氏诧异地扬了扬眉,看向她手中的那个香囊,是彩锦织就的石榴形香囊,顶端悬着丝绦,花样很是精巧。 她接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眼中神色复杂的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又挥了挥手:“你的心意我领了,无事就回吧,你既出了孝,记得给太夫人去问安。” 翩翩忙道:“让二夫人操心了,翩翩省得的。” 等到翩翩出去后,李氏对田嬷嬷说道:“你说这丫头,怎的半年不见,就悄悄长开了。” 她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那个时候也觉得她美,但没今日瞧着惊艳。 整个人好似偷吃了灵芝甘露,从里到外发着光似的。 田嬷嬷也呐呐道:“那个时候她刚来,才十五吧,女孩子这个年龄长得本来就快,就跟鲜笋似的,一天一个样。” 说完,又叹道:“这等容貌的女子,奴婢看,也就大房的表姑娘能与之相比了。” 李氏疑惑道:“你说她是什么出身呀?寻常人家的姑娘哪能长她那样的皮肉?” 也不怪李氏疑心,世间天生丽质的女子很多,但像翩翩那样一个逃难的北地女子能长成这样? 那皮肤就跟牛乳一样又白又滑,水灵灵的,竟比世家大族养出的女儿还要娇嫩。 不等田嬷嬷回答,李氏又气道:“老爷也真是的,就这样领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进了府,只说是柳姨娘的养女,是西北人,和家人逃荒到了江南,家人路上染了疫病死了,她无意中救了柳姨娘肚子里的那块肉,就被柳氏认作养女了。哼!哪旮旯里蹦出来的草鸡,攀上了国公府,竟成了我二房的姑娘了!” 又想起翩翩那恭敬有礼,竟是拿不出她一点错处的模样,心里的那口气更盛了。 又不乏恶意地揣测道:“就她那娇娇娆绕的样子,也不知她在逃亡路上是怎么过的。” 田嬷嬷安慰道:“不管怎样,她现在挂在二房名下,又救过柳氏的女儿,太夫人一向宽厚,国公府也不差这口饭,夫人要是看她不顺眼,就早点给她相看人家,嫁出去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李氏苦着脸道:“我自个的闺女还没给她相看呢,如今倒好,还得给她操心。” 一提起这,李氏就气不打一处来,捂着胸口道:“嬷嬷,给我倒两粒丹丸让我嚼嚼,一大早的,在太夫人那受了气,现在又受了这个小贱蹄子的气,气得我肝疼,得疏散疏散。” 田嬷嬷应着,自去取丹丸了,不在话下。 翩翩和翠玉走出青朴院,翠玉嘟囔道:“分明是二夫人侄子的错,二夫人还要把姑娘敲打一番,想想还真是憋屈。” 翩翩倒是不以为然,“被她刺两句也不会少块肉,还能让她出出气。“ 二人行至一花圃处,翠玉听完翩翩的话,也是无奈叹了口气。 知道翠玉是为了她好,翩翩停了下来,看着她笑:“你这丫头,你看看这花圃里的花儿,开得甚好,但你想想,如果没有了土壤、卵石、匠人的灌溉,还能开得如此娇艳吗?若无枝可依,想来早就凋萎枯竭而死了。” 翠玉一怔,也思索起来。 翩翩拉了拉她:“走吧,咱走快些,咱去给太夫人请安。” 翩翩确实没有抱怨,相反,她对国公府充满着感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国公府没把她赶走实属仁慈,还每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是她遮风避雨的港湾,她要是抱怨就是不识抬举了。 **** 鹤寿堂内花草相依,疏密有度,院子里平坦宽敞,廊庑也比其他庭院显得宽阔,一侧的墙壁上绘着松鹤延年图。 整个院子明亮宽敞,有五间上房并三四间抱厦,其中太夫人日常起居坐卧的正堂日照光线足,通风佳,旁边还种着一棵金桂,现已抽枝发芽。 春天的时候,这里花草繁密,鸟鸣啾啾,气温适宜,夏季的时候金桂遮荫送来阵阵清凉,非常适合老人居住。 堂内,一方阳光从被撑起窗牖处洒进来,照在一紫檀架上,架子上一松鹿纹菱口盘里装着十来个嫩黄玲珑的佛手。 太夫人头发半白,精心梳理的发髻上插着一碧玉簪,身着仙鹤祥云彩绣暗纹稠面圆领袍,看起来富贵逼人,脸色红润有光泽,正倚坐在紫檀木雕花罗汉榻上闭目养神,身后是盛姑姑给她垫的秋香色云纹引枕,榻上放着一张紫檀灵芝小几。 盛姑姑以为她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拿着一床薄衾要盖在太夫人的腿上,老夫人手间一串已经盘出油水的佛珠开始转动,她轻轻说道:“你说,我刚刚对二夫人态度是否太苛刻了些?” 盛姑姑的手一顿,笑道:“公主自有考量。” 盛姑姑以前是太夫人身边的得力女官,二人主仆情深,自太夫人下嫁老国公后,盛姑姑也出宫嫁人了,不过五年时间她夫家得病死了,太夫人身边一直缺个知冷知热的人,得知这消息后,又重新将盛姑姑请到府里来了,也是个伴。 盛姑姑也保持着年轻时对主子的称呼,一直也没有改过口。 太夫人睁开眼,坐直身子,看着盛姑姑道:“你也开始跟我打马虎眼了?哎,想当年,二夫人嫁进来的时候,还是个温柔小意的女子,怎的在国公府呆了些年头,生儿育女后,这心思愈发歪起来了,她堂堂一个国公府二房的夫人,何必跟一寄人篱下的孤女计较,还放任她那不成器的侄子进府惹事,若闹出了丑闻来,被有心人一渲染,我国公府的声誉就要毁在这蠢女愚妇的手里!” 第18章 喜事 盛姑姑想了想:“想来是二老爷带着怀孕的柳姨娘进府,揣了个小的,还搭了个大的,二夫人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吧?”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男人嘛,哪个不贪鲜,老二一直就是个风流的。她既然当了主母,眼皮子就不能这样浅,明面上装大气,私底下苛待姨娘的养女,又不是吃不起饭的人家,何必学这些小家子气,反倒留了骂名。 她先前装大度,为了将老二困在府里,不去外面胡来,便抬了身边的雪鸳给二老爷作姨娘,私底下却给雪鸳送避子汤,回回不落,还给老二找不自在。 爷们在朝堂上奔走了一天,回家没有体贴小意,还要看她甩脸子,依老二那脾气,自然是外面的解语花更得趣了。” 说完,太夫人笑了一下,看着盛姑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偏袒自己的儿子?” 盛姑姑也笑了:“整个京都的婆婆,再没有公主这般通情达理的了。” 这确是实话,太夫人一向开明,三个儿子娶媳都尊重他们自个的意见,自大儿子裴子允继承了魏国公府后,她也将中馈之权交了出去,一年里头有好几个月在先帝御赐的“逸庄”里居住,过起了闲适的田园生活。 这次是自己最爱的长孙从西北归家,她老人家自然迫不及待地回府了。 太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李家大人是五品翰林院侍讲,我当时想出身翰林必定家风禀正,虽说官职是低了些,但高门嫁女低门娶媳,李家也算是不错的亲家,也就同意了,可怎知,李家大人一生清明,怎的女儿如此拎不清,孙子还是这副德行。看来,还是应该找那些名门贵女当儿媳,有见识,识大体,你看看老大媳妇,我真的没有操过一点心。” 说到这,太夫人对当初老二娶媳妇的时候,自己没有好好把关,颇有些懊悔…… “这倒未必,奴婢看三房媳妇就是个不错的。”盛姑姑笑道。 “是我狭隘了,你说的没错,老三媳妇是商户出身,为人秉性却不卑不亢,行止进退有度,还是管家的一把好手,老三能娶到她,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太夫人微笑道。 不知想到什么,老夫人又正色道:“虽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但国公府未来的冢妇还是要千挑万选的,出身高门的女子才能撑起咱这样的门第,阿湛如今回来了,这婚事也是应提上日程了。” 盛姑姑安慰道:“大公子是个最有谱的人,奴婢瞧着,满京都大公子最是出类拔萃,没比他更有能力的了,您想要什么样的孙媳妇,您老都是可以心想事成的。” 满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夸大公子最能让太夫人高兴,大公子就是太夫人的骄傲。 果不其然,太夫人的眉眼俱是笑意:“话是这么说,你看他从小到大,桩桩件件的大事俱是自己拿主意。” 说着说着,老夫人又哼了一声:“我可是听说了,他把我拨给他院里的眉妩遣到庄子上去了,又把绿绯送回我这了。你说他……明明别的公子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懂得嗅花香、解风情,他都二十一了,不沾女色,不讲风月,成天顶着一张冷脸,那脸冷的,我瞧着都要打哆嗦,大夏天的想要多加件衣服穿。哼,我瞧啊,他就比和尚多了头发而已。” 太夫人吐槽起自己的孙子来,也是不遗余力的,盛姑姑听了也忍俊不禁:“我看公主您就是太贪心了。大公子从小到大都没让您操过心,这娶媳妇一事呀,指不定也有自己的成算。” “那敢情好,年底成婚,明年就能抱曾孙。” “大房夫人如今有孕,年底就能给府里添丁,没想到您却就开始盘算着当曾祖母了。”盛姑姑打趣道。 去年,国公爷裴子允在家呆了半年有余,准备返回西北时,因远在江南的岳父楚老太傅即将过六十大寿,因此国公爷携妻子先绕道去了江南,以贺泰山六十寿辰,过完寿宴再返西北。 没成想,他刚回到西北,就收到了妻子的来信,妻子竟然怀孕了,二人成婚二十多年,膝下仅有一子,此番妻子再次有孕,国公爷自然是惊喜万分。 接到消息的太夫人也是乐得合不拢嘴,忙命人给大儿媳写信,让她满了三个月胎稳后再行回府。 十几天前,大夫人楚氏已动身返程了。 听到盛姑姑的打趣,太夫人一张脸笑盈盈的:“大儿媳怀孕,我这心里高兴极了。说起来,我国公府哪哪都好,就是子嗣不丰,大房也就湛儿一个,如今大房添丁,真乃我国公府的大喜讯啊。” 十几年前,国公爷裴子允在战场被人偷袭,受了重伤危在旦夕,当时楚氏正怀孕三个月,听闻消息后惊惧之下流产,伤了身子,自那之后就再没受孕,如今大房再次添丁,如何叫太夫人不喜? 盛姑姑陪伴太夫人几十年,懂得如何逗太夫人开心:“要奴婢说呀,子孙昌盛固然好,但要紧的还是要有出息,大房的湛哥儿就一个顶十。再说,二房去年给您添了个孙女,现在又轮到大房了,赶明年,让湛哥儿再给您生个曾孙,公主您就等着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吧。” 太夫人伸出一根指头指着盛姑姑,笑得前俯后合,“你也是个当祖母的,还这样打趣我,你呀——” 二人笑过一番,太夫人接着道:“算算日子,大夫人再过几天就快出杭渠了吧,阿湛会在码头候着他娘,沿途缓行不过十日就能到府了,有阿湛去接,我就放心了。” 盛姑姑点头:“奴婢听说,大公子已命令工匠改造马车,轮子加固不说,还在轮子上裹了一层皮革,马车里面放了两层软垫,这样大夫人坐马车也不会觉得颠簸了。” 太夫人笑意盈盈:“阿湛做事我一向放心。” 盛姑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大夫人如今怀孕四个月,听闻大夫人会带楚姑娘一同归府。” 盛姑姑口中的楚姑娘,就是大夫人楚氏的侄女,楚老太傅的嫡孙女。 第19章 嫉恨 太夫人心里微微一动,点点头:“那丫头有快两年没见了吧,及笄前每年都会来府里待上两个月,今年快十七了吧,是大姑娘了。” “可不是,奴婢瞧啊,满京都的姑娘还没一个能比得上楚姑娘,是个眉眼通挑的,为人秉性都没得说。之前和大夫人聊天,听闻她及笄后,求亲的人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楚老太傅对外宣称,想再多留她两年。”盛姑姑回道。 “江南美人,乃天下独绝,看看大夫人,以前就是名动江南的贵女,她的侄女自然不会差。”老夫人笑道,“说起来,那孩子和阿湛打小相识,情分非比寻常……” 二人正闲谈,丫鬟云雯掀开帘子进来禀道:“太夫人,二房的燕姑娘给您请安来了。” 太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丫鬟口中的“燕姑娘”是谁,忙叫丫鬟将人请进来。 翩翩领着翠玉走进来时,太夫人的反应和二夫人的反应是一样的,情不自禁地和盛姑姑对视了一眼。 眼前的少女盈盈走了进来,又在蒲团上跪拜行礼,声音清润娇糯若末茶味的酥酪。 她眉眼弯弯,笑容若白莲初绽,见多识广的太夫人和盛姑姑都晃了下眼睛,一旁侍奉的侍女都有些瞧呆了。 但太夫人出身皇族,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因此也很快回过神来。 其实太夫人对二房这个孤女一直存有警惕之心,毕竟这姑娘身份来历不明,但见她如此乖巧美丽,又救过柳氏肚里的孩子,因此,太夫人不愿意恶意揣度她。 她脸上浮起柔和的笑:“好孩子,这都半年没见过你了,来,让老太婆我好好瞧瞧。” 翩翩顺从地走上前,将手递给太夫人。 太夫人细细摩挲她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少女,眉不染自黛,唇不点自朱,脸不敷而白若珠玉,眼若秋水,顾盼间流转生波,真真是着素衣亦艳压粉黛,卸珠翠亦姿色出尘,竟是不可方物的美。 又见她行止仪态婉约端雅,忍不住点了点头:“真是花一般的好容貌。” 翩翩恰到好处地故作羞涩,垂着眉眼,一团腼腆和煦的样子。 盛姑姑亦收回落在翩翩身上的目光,笑着道:“真真的,刚说完大房的楚姑娘,没想到二房的燕姑娘亦是如此出挑,要奴婢说啊,还是这府里的风水太好了,这天地间的钟灵毓秀都集中到国公府了。” 翩翩这时从站在一边的翠玉手上接过绣品,对着太夫人道:“翩翩这半年在府中守孝期间,跟着嬷嬷和翠玉绣了一些织品,翩翩人微位卑,不知该如何感激府里的收留,因此,我给太夫人绣了一些日常能用上的穿戴之物。” 太夫人仔细看了看,这些绣品里有抹额、帽子、四季鞋、透气袜等,还有冬天才能用上的暖兔毛护手、貂皮缝制的软鞋等,样式多,又精巧。 太夫人心里着实吃惊,忍不住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难为你这样有心了。”说完,翻来覆去的看那些绣品,“这些都是你做的?” “翩翩手拙,您瞧那些针脚疏密不均匀,或有跳针的就是我做的,其他的是嬷嬷做的,我跟着嬷嬷学的时间不长,技艺还有待改进,太夫人不嫌弃翩翩的手艺,翩翩就受宠若惊了。” 太夫人笑道:“虽说女红于女子而言是顶重要的,京都不少闺秀号称是女红高手,但其实并不精于此道,女红除了熬眼睛,又磨性子,真心爱女红的闺秀可是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底下绣娘做的,姑娘们顶多绣上琪花瑶草的标识,你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翩翩连声应着,只心里想,其实她也不爱女红,只是她手里实在是穷,只能学母亲当年的样子,接一些绣活赚个零碎。嬷嬷的眼睛都被绣活熬坏了,她都心疼得不得了,这绣活于她而言,也就是来钱的路子罢了。这国公府终究不是她的家,她是攒足钱才能带嬷嬷离开呢。 “而且,我还听盛姑姑说,你给笙姐儿也做了不少东西,有围涎,婴儿肚兜、辟邪的虎头鞋虎头帽等,是不是真的。” 太夫人口中的“笙姐儿”就是柳姨娘生的女儿。 翩翩谦逊道:“柳姨娘是我的养母,那笙姐儿就是我的妹妹,况且姨娘生前嘱咐我定要好好照顾妹妹的,这些……都是翩翩应该做的。” 太夫人连连点头,对她愈发多了份怜爱。 这时,有少女娇俏的声音传来:“祖母,您想我了吗?筝儿来给您……” 声音蓦地顿住,翩翩也转身看向来人。 有两位年轻的姑娘进了正堂,那出声的正是二房嫡女裴筝,跟在她身后的是三房嫡女裴筠。 太夫人对孙辈向来宠爱,不像其他侯门要求后辈每日早早请安,太夫人只要求他们逢五逢十来道个平安就好。 今儿正好是请安的日子。 那裴筝见祖母身边站着一女子,祖母还正亲切地和她交谈,裴筝眯了眯眼睛,看清楚后语气不善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翩翩心里叹了口气,国公府就两位女孩,二房的裴筝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回回裴筝见她眼里都是敌意和高傲,和李氏如出一辙。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裴筠眼睛却亮了:“燕姐姐,我听娘亲说你出孝了,太好了,过几日咱一起逛街去吧。” 是了,三房的裴筠活泼可爱,翩翩和她很是投契,守孝期间二人也时有往来。 翩翩笑着对裴筝和裴筠说道:“我正好脱了孝,所以来给太夫人请安,两位妹妹好。” 那裴筝瞧着翩翩的模样,心里嫉恨得快要发疯了。 她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大小姐,从来就是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对象,祖母也非常宠爱她,几乎有求必应。 就连京都的各色花宴、诗社等,其他闺秀也都围着她转。 她也一向自恃美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夸她长得标志貌美,府里三房的裴筠,自然也是美丽的,但她可爱大于美丽,二人走在一起,她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可谁想,自打她第一次见到燕翩翩时,她就感到了一股入骨的威胁。 她的嘴唇为何像玫瑰般娇艳,她的头发为何光泽如缎,最要命的就是那一身冰肌雪肤,怎的一丝毛孔也无,不像她……时不时还要冒几颗红肿的痘痘,此消彼长,极其烦人。 她想用一种不屑的表情掩饰自己的妒恼,可偏偏心里的酸醋正汩汩地冒着泡,那嫉恨从眼里流泻出来,是藏也藏不住的。 第20章 发怒 而且,听母亲身边的侍女抱怨,因为她的原因,表哥被大哥哥收拾了一顿,勒令表哥以后不许再踏入国公府一步,这个害人精! 她视线转了转,看见祖母罗汉榻上那张小几上放着的绣品,她冷笑道:“笑死人了,寒碜谁呢,就会整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绣品,一会拿来巴结我母亲,现在又来巴结祖母。” 裴筝一上来就使炮仗脾气,对着翩翩开火的行径让正堂里的两位老人一愣。 盛姑姑正要上前劝解,太夫人眉眼看不出情绪,只对着盛姑姑摇了摇头。 此时,丫鬟云雯端了一碗燕窝莲子羹进来,放在小几上让太夫人解暑食用。 太夫人用银匙在汤羹里轻轻搅拌,心思却放在眼前的三个少女身上。 裴筝的话刚落,一旁的裴筠皱了皱眉:“大姐姐,燕姐姐是一片好心。” 裴筝性子骄纵跋扈,裴筠比她小大半岁,性子随和,妹妹倒是时常让着姐姐,二人之间也有龃龉,但多数情况相安无事。 裴筝从小就被娇惯坏了,自打这个燕翩翩来了之后,裴筱都不怎么搭理她了,还被她撞见好几次她和燕翩翩亲密玩耍的画面,此时又见裴筠胳膊肘往外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些话不经过大脑就冲出口了。 “我说呢,你怎么和她突然好上了,想来你和她是一种人,亏我还把你当成妹妹,你果真就不是我们国公府里正经的姑娘,三婶是商户,三叔根本就不是祖母生的……” “哗啦”一声,一碗滚烫的燕窝莲子羹砸在裴筝的脚下,四溅开来。 “住口!你这个孽障!”太夫人拄着一根一人高的黑檀木蝙蝠献寿的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平日一团和煦的脸此刻盛怒至极。 太夫人是整个大齐朝极受尊崇的大长公主,皇家之威严是刻入骨血中的,她一发怒,众人吓得噤若寒蝉,裴筝尤甚,她从来没见过祖母冲她发这么大的火,心砰砰地跳到嗓子眼,如战鼓擂响般紧张,竟是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碎瓷片中,也不敢呼痛。 她是跋扈,但还算不上太蠢,知晓自己祸从口出了。 裴筠和翩翩,连带着其他的丫鬟也赶紧跪了下来。 盛姑姑见状,忙上前用手扶着太夫人,由上至下抚摸她的心口,心急道:“天气热,大姑娘是口无遮拦,公主您又何苦发这样大的脾气,劳神费力的伤了身子可怎么行。”又忙叫婢子在两边扇风纳凉,还不忘叫云雯去沏一盏安心凝神的人参茶来。 太夫人又颤颤巍巍地坐下来:“我之前道她是个天真没城府的,她娘事事都宠着她,依着她,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认为她只是娇蛮了点,可没成想竟然惯得她越发无状。娇纵好妒、颐指气使、目无手足,现在竟然胆敢嚼长辈是非,全然没有一个女子该有的娴雅端庄。” 裴筝吓得只会哭,妆容都哭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早有机灵的丫头给李氏通风报信,闻讯而来的李氏刚进入正堂,被正堂里鸦雀无声的端肃气氛吓住了,又见自己的心肝女儿跪在碎瓷片里,暗自心焦,忙对着老夫人道:“母亲,筝儿犯了何错惹得您老人家动怒,她年纪小,不知分寸,要不让媳妇领回去好好教训。” 那裴筝一看见李氏来了,嘴巴一撇,添了几分委屈,眼泪珠子掉的更厉害了。 太夫人端起人参茶,吃了一口,凌厉的眼风将裴筝一扫,裴筝一个激灵,眼泪都被吓了回去,赶紧垂下了头。 太夫人又看向李氏,李氏被太夫人眼里的寒意刺得瑟缩了一下,又呐呐道:“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儿媳真是难以见人了。” 太夫人并不理她,二夫人站在一旁被晾着,心里不免一沉。 太夫人又看了看裴筠和翩翩,口气和缓道:“你们俩起来吧,此事原本就和你们无关。” 裴筠和翩翩忙站了起来,裴筠倒是罢了,但翩翩心里七上八下。 她因为李显晟一事遭李氏的嫌弃,此时裴筝对着她开火,看这架势,只怕太夫人不会轻易饶过裴筝,连带着李氏都要吃挂落,虽说不是她的错,但却因她而起。 这些都违背了她的本意,虽然二房对她不够友善,但翩翩觉得,李氏和裴筝无外乎口头上的排挤,还做不出太恶的事情来,她在这府里只想低调点,安静点,结个善缘就更好了。 太夫人一把将裴筠搂紧怀里,摩挲着她的头顶,又看了看翩翩,视线落在她空空的发髻和素得无一丝纹路的衣裙上,转头对盛姑姑道:“秀华,去我私库里将那套赤金累丝海棠式珍珠头面拿出来,箱子里还有越州无绫、蜀州锦缎,你挑几匹颜色鲜亮的出来,用来做衣服最好不过。对了,还有那澄水帛,那可是好东西,蘸水挂在门上,可消暑用,你拿出几尺来,外加二十两银子包好,一同给燕丫头。” 满堂的人都大吃一惊,李氏眼神复杂,裴筝连哭都忘了,嘴张得老大。 那副头面,她之前在祖母面前撒娇卖痴了好几回,祖母都没给她,没想到转手就送给了这个她瞧不上的“姐姐”。 翩翩也呆了一瞬,忙开口道:“这如何使得,太夫人,这——” 太夫人打断她:“之前你在热孝期倒罢了,如今出孝了,怎好穿得如此素净,女孩子家家的,就该穿得鲜亮,又不是要出家当姑子,那些布料你拿去好好裁几身衣服,莫辜负了你的容貌。好孩子,你既入了国公府,该有的体面就该有,你有什么苦衷,以后就找我这个老太婆,你是笙丫头的姐姐,往后也就随了她们叫我一声祖母吧。” 不知怎的,翩翩鼻子有些发酸,只低低道:“是,祖母。”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盛姑姑将头面、布料和银子装好,笑着递到翩翩手里。 翩翩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虽然经历坎坷,后天的遭遇将她催得沉稳,但她本来囊中羞涩,此时得了这么多好东西,一时难以抑制少女的心性,忐忑难言的心绪变得兴奋,她垂下头,好叫人瞧不到她嘴角隐约的笑意。 随后,太夫人将其他人都打发回了院子,只留了李氏和裴筝。 第22章 逛街 她看了看正和翠玉坐在芭蕉树下做针线的翩翩,只见她在绣绷上分针走线,许是眼睛盯得累了,她揉了揉眼睛。 陈嬷嬷走过去,看了看她的绣活,她绣的是一株海棠,走线不够流畅,勉强能看入眼吧。 她叹了口气,将翩翩手里的针绣抢了过来:“你又没正经学过针线,苦练了好几个月也不过学了皮毛,还不如翠玉有悟性。你这孩子,明明不爱绣活,何必逼着自己刻意学。你年纪轻轻的,会两针就行了,年轻姑娘谁天天做绣活,又不是真的绣娘,你娘以前就不舍得你做女红,听嬷嬷的话,以后不做了,有嬷嬷呢,你这年龄的女孩,就应该弹弹琴,作作诗,这些才是闺秀该学的。” 翩翩抿了抿唇,“女红有什么不好的,这也是生钱的本领,我就遗憾以前没有跟您和娘好好学这门手艺。” 她脱离了泥潭,但国公府终究不是她的归宿,她不能不为将来盘算,钱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筹码与保证,没钱寸步难行。 而且,干绣活心里踏实,总比倚门卖笑强吧。 她被掳万花楼后,被赵二娘逼着学琴棋书画鼓瑟吹笙,可是如今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取悦男子的技艺,她一辈子再也不想碰触。 这时,裴筠领着丫鬟来了幽竹轩,人还未进门,就传来了她愉悦的笑声:“燕姐姐,今日我们去朱雀街逛逛吧,我有好多东西要买呢。” 翩翩抬眼看过去,就见穿着一身樱粉色对襟襦裙的姑娘从月洞门走了过来。 她生着一张小小的圆脸,颊腮鼓鼓的,至下颌处又收尖,像一颗青涩的桃子,眼睛圆溜溜的,像两丸晶莹的黑珍珠,声音又脆又娇,整个人透着一股娇憨。 她一身的穿戴不菲,头上的珠钗精致非凡,腰间的蝴蝶结都是用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系成的。 三房经商,财力不容小觑,裴筠吃穿用度无疑都是拔尖的,真真是金珠玉液浇灌长大的人儿。 她性子又活泼单纯,任谁看了都心生欢喜。 翩翩很喜欢裴筠身上的天真,在她身上,她总能想起十二岁之前的自己,也曾这样肆无忌惮地活着。 “说起来,你还没在京都逛过呢,再闷在府里都要发霉啦!” 翩翩还未开口,陈嬷嬷忙将她拉起来:“你是该出去转转,上次嬷嬷说的,小衣该添置两身了,有时间的话给嬷嬷挑两本女红花样的书籍回来。” 没多久,二人领着丫鬟和护卫,坐着马车便出发了。 翩翩的确没有逛过京都,她坐在宽阔奢华的马车上,忍不住掀开帘子看窗外,只见街道宽阔,两边商铺林立,人声熙攘,人烟阜盛,好一派市井烟火生机盎然之色。 她长于西北,后沦落江南,现又机缘巧合来到京都,京都繁华似锦,江南娟秀如画,但在她看来,都不如西北上邽,那里牛羊遍地,桑麻翳野,是她梦里都想再回去的地方。 二人到的第一家是朱雀街上的成衣铺子——彩云阁。 彩云阁里各式各色襦裙应有尽有,叫人看得应接不暇,翩翩主要是想买两件里衣。 裴筠说这家卖的里衣款式好,面料舒服,自然价格也是不菲的。 不过翩翩没有拒绝,她倒是想买便宜的里衣,可惜这副身子不允许啊。 记得她刚到国公府不久,她让翠玉上街给她买了两身里衣,为了省钱,买的是粗葛布料,没想到穿上的当天,她的皮肤就开始发红发痒,全身起了疹子,她还以为是吃坏了东西,清淡饮食两天,那股痒蔓延整个前胸后背,她控制不住挠了两下,立刻破了皮,她这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布料的原因。 果然,脱了这粗葛布的里衣后,她身上的过敏症状就好了。 她这才明白,她这可真是一副小姐身子呀,在万花楼里被赵妈妈用绫罗绸缎和秘药娇养,养得细皮嫩肉,不能掐不能磨,水豆腐一样,咬一口就要碎,怎耐粗布磨擦呢,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真的是欲哭无泪,所以她穿的外衣粗了些,朴素了些,里衣其实并不便宜。 彩云阁里间有一面小小的房间,里面挂着一排排的里衣,有些款式非常别致,翩翩一眼相中了那绣着并蒂双莲图案的纯蚕丝所织的素绫里衣,里面衬着硬托,莲花本来是平面图案,翩翩试穿了下,莲花花苞图案立刻被撑起来,竟变得立体,勾勒出了饱满圆润的曲线,引人采撷…… 那掌柜的是个正值花信之年的少妇,她看完翩翩的试戴效果后,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乖乖,这尺寸,这手感,她一个女人都忍受不住,何况男子? 就连裴筠都看直了眼,她望着眼前的一片香海软浪,喃喃道:“燕姐姐,你可真美呀……” 翩翩见状脸都红了,忙把里衣换下来,价钱都不想问,拉着裴筱就要离开。 那女掌柜却是个与众不同的,认为世间好物都有最适合它的主人,虽然这位姑娘穿戴不显,但容貌气质出尘,加上又是国公府二姑娘裴筠带来的,她也不敢小觑。 她笑着道:“这是从暹罗新进的里衣,说实话,这件里衣在我这个店里不是最贵的,但却是最别致的,有时候买东西不仅仅是人挑货,而是货挑人,这件里衣今日可算是挑选到了它的主人,我给姑娘八成折扣,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裴筠抢着道:“包起来,我们要了,钱我来付。” 翩翩哪里好意思,见此情状,也只好要了,忍痛付了五两银子。 裴筠打趣道:“燕姐姐,祖母前几日给了你好些料子,你再拿去做几身衣衫,到时候六月二十四的荷花宴上定能艳惊四座。” 二人随后又去了珠宝阁,裴筠说道:“三日后是大哥的生辰,再过几日楚姐姐就要到了,六月二十四刚好是楚姐姐的生日,我得为他们俩挑份礼物。” 国公府里的主子过生日,大家都会各自送上礼品聊表心意。 翩翩一愣:“你口里的楚姐姐是六月二十四的生辰?” 裴筠点点头:“楚姐姐是大伯母的侄女,因是六月二十四日出生的,所以取名楚菡儿,小名阿芙,大家戏称她为芙蓉仙子呢。” 第23章 妄语 说到这,裴筠顿了顿,又上下打量了下翩翩:“楚姐姐美色震京都,我看燕姐姐或许能和她一较高下。” 翩翩摇了摇头:“促狭,你打趣我。对了……这个,礼物是必须要送的嘛?” 国公府这么多主子,要是每个主子过生日都要送礼物,她那点银两都不够霍霍的。 裴筠“噗嗤”一声笑了:“楚姐姐什么也不缺,送礼也就是闺阁间聊表心意而已,你不是绣了很多帕子荷包纨扇之类嘛?送那个也是可以的。” 翩翩松了一口气,翠玉确实绣了十多个防蚊虫用的夏日荷包,还有不少帕子,纨扇呢。 裴筠在珠宝阁买了一个青白釉三鹅笔架,还有一柄雕花团扇。 买完礼物后,二人又派丫鬟去买了两盏桂花饮,两份糖酥蒸酪回来,二人坐在马车里吃了。 二人最后一站去的是书店。 一品书斋是京都最大的书店,上下三层,几十个大书柜游历散记、奇闻异录,传世孤本,可谓应有尽有。 翩翩要给嬷嬷挑选两本女红类书籍,一楼二楼都是经典类藏书,二人都不甚感兴趣。 加上逛街逛累了,又听闻三楼有客人休息区,于是便往三楼而去。 她们找了椅子坐了下来,发现旁边也立着个书柜,二人聊胜于无,各抽了本看了起来,这一看,不知不觉就入迷了。 三楼书籍比一楼二楼有趣得多,民间杂谈,野史话本,极其抓人眼球。 不知过了多久,翩翩看完手中的杂谈,悄悄打了个呵欠,又瞅了瞅坐着离她有点远的裴筠,见她正痴迷地看着一本书,脸上犹带着红晕。 翩翩扬了扬眉头,悄悄走了过去,看了看书封上的字,抿嘴一笑,挠了挠裴筠的咯吱窝:“好你个丫头,悄悄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呢,看我回去不告诉三婶。” 裴筠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斗大的三个字映入眼帘——西厢记。 裴筠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被人撞见看这样“不正经”的书,羞恼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 翩翩见她不自在了,便收起了玩笑:“好啦,我逗你玩呢。” 裴筠即将满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大齐朝的女子一旦及笄,就可以相看夫家了。 裴筠四处看了看,见三楼并无其他人,笑着捏翩翩的脸:“燕姐姐,你真是坏死了,我就不信,你没有幻想过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翩翩一愣,未来的夫君? 十二岁之前,她还懵懂未知,并无少女之情思。 只是有一次,隔壁胖大婶已出嫁的女儿哭哭啼啼地归家,据说她嫁的那个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想要纳个妾,胖大婶女儿自然不同意,男人二话不说便用拳头招呼了过去,她被打得鼻青脸肿,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当时她躺在娘亲的怀抱里晒太阳,娘亲一边抚摸着她,一边轻声说道:“翩翩以后到了及笄的年龄,可得擦亮了眼睛,女子挑错丈夫,如同一只脚跨进了深渊,是要吃很多苦头的。依娘亲来看,对方家世不需要太优越,相貌也不用太出挑,权势过盛更是不可取,那种懂得尊重你心疼你的男人最好。” 那个时候,她似懂非懂。 十二岁之后,她开始跳跃式成长。 在花楼里,她可谓是阅尽了世间男人的众生相。 原来,那些轻袍缓带的公子,那些铁马追风的将军,那些位高权重的贵族,甚至是平平无奇的白丁,都有可能走进花楼买欢。 没有人比她更懂男人薄幸,情爱易逝的道理,楼里那些见惯风月的姐妹,哪怕身经百战,也依旧被骗钱骗感情,她深觉情爱这玩意,害人不浅。 因此,见惯世故冷暖的翩翩,哪怕已经十六了,却从没幻想过自己将来要嫁什么样的人。 她只想这辈子不嫁人!如果这条路能走通的话。 翩翩今日逛得尽兴,又深觉裴筠是个极可爱的女子,二人相处起来很是愉快。因此翩翩面对她的时候,难得的会卸下心防,展现自己真实的一面。 只见她嘴角一扬,捏了捏裴筠的鼻子:“我以后啊,才不想嫁人呢。你看,这书里的张生,考取了功名后便始乱终弃了崔莹莹,那陈世美中了状元后也抛妻弃子迎娶了公主,还有那相府千金王宝钏,为了个男人,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连爹娘都不要了,偏要去住劳什子的寒窑,住了十八年换来了十八天的皇后命,真是蠢不可及……” 说着说着,翩翩的声音顿住了,只见裴筠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翩翩心里暗悔失言,正想找言语描补,又见裴筠盯住她手里书,讪笑一声,还来不及反应,便一把被裴筠夺过,看了看书封——《风流太后与男宠的风流史》。 裴筠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她一个手指头指着翩翩,嘴唇翕动:“燕姐姐,你——你——” 翩翩一把捂住她的嘴,讨好道:“好妹妹,别嚷,我随意看的。” 裴筠掰开她的手,忽闪着眼睛道:“好啊你,你还说我呢……你——为何要看这种话本子?” 翩翩陪笑:“我这不是好奇嘛!这本子里说,当今世道男子可三妻四妾,凭什么女子就要守着一个男人,我就看这太后是个好样的……” 裴筠本以为刚才那些话已经够“脱俗”了,没想到这话更是“骇俗”,没想到她的燕姐姐内敛乖顺的外表下竟有这样一副内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一时竟忘了如何呼气了。 话说,这一品斋的隔壁是间茶楼,名唤半日闲,是四层的铺面,里面所煮的皆是名贵茶,往来宾客非富即贵。 这一品斋和半日闲的老板乃同一人,因此老板打通了三楼的书斋和茶舍,用槅扇隔开了,客人可在书斋喝茶,亦可在茶舍看书。 四楼,则是一间独立的茶室,里面坐着三位男子。 裴湛昨晚和高远、李徜在某一偏僻处密谈,不觉天色将晓,三人商议来半日闲喝茶解乏。 恰巧伙计用叉竿撑开了槅扇,楼下翩翩和裴筱的谈笑声便隐约传了进来。 三人之中唯有裴湛习武,因此耳力甚佳,翩翩那一番“荒诞之言”一字不漏的传进了他的耳里,其他两人也听了个大概。 裴湛眉心一蹙,他已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第24章 警告 高远轻声调笑道:“有趣,这女子是何人,竟有如此见解,这不比京都刻板的闺秀有趣多了么?” 李徜却是个风流荒唐的,他只觉入耳的那一道声音婉约缠绵,这样远远听着,竟觉得耳朵发痒发酥,忍不住就想站起来透过槅扇望一望是何等佳人才能拥有这一把软糯腔销魂调。 还未起身,又听见一俏丽的声音传来:“燕姐姐,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又不是世间所有男子都那样薄幸,就拿咱府里的大哥来说吧,他极少沾染香艳韵事,京都至少泰半的未婚女子都思慕他呢。” 裴湛? 翩翩不由得想起那晚在他身上闻到的脂粉香,不以为然地笑道:“噢?” 裴筠点点头:“真的,我虽然很少出门,但也知道整个京都的男子,属大哥最为拔尖,不知有多少女子想要当我的大嫂呢,我和筝姐姐一出门,那些女郎争着和我们交好,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筠似乎想用裴湛这个例子来向翩翩力证“世上还有好男人”这个道理,也有心想矫正翩翩的“不良思想”,于是卖力地宣传起自己的大哥来。 “大哥从小到大收到的女子情信,若攒起来恐怕比咱手里这两本书还厚呢。” “更夸张的是,有的女子为了追他跟着马车跑,有的呷醋甚至大打出手。” 李徜坐了下来:“嘿——这人咋听着这么耳熟呢?”李敞看向裴湛。 高远“刷”地一声打开象牙折扇:“原来是你府上的妹妹。” 裴湛默不作声。 “噗嗤”一声,楼下的女子忍不住笑出声来,裴湛微微调头,透过槅扇望去。 就见那女子眼波荡漾,潋滟生姿,笑容生动得若夏日里携露水而绽的芙蓉。 “燕姐姐,你笑什么呀?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翩翩笑得眉眼都弯了,她解释道:“我相信,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场景。我小时候在家乡,扔一根香喷喷的肉骨头在院子里,就能引得不少饿狗争相抢食呢。” 这话一落,裴筠也忍不住笑了:“哎呀,燕姐姐,你太促狭了。” 茶舍里的高远憋不住,抱住肚子闷声笑了起来。 李徜也笑得见牙不见缝,憋笑道:“哈哈,裴湛,你也有今天,可算是有人不吃你那一套了。这是你哪个神仙妹妹?我必须得认识认识。” 他心里跟长了草似的,说完站起身,往扇门处探头探脑。 裴湛眼眸沉沉,唇角绷着,脸色不善,李徜眼神刚瞥到楼下那一抹倩影芳华,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一番,就听见“砰”地一声响,那叉竿被裴湛抽了,扇门紧紧阖上了。 “嘿——我说裴湛你忒小气!我看一眼而已,又不少你一块肉。”李敞嚷嚷。 高远笑着对李徜说道:“你可长点心,那是人家府上的妹妹,你以为是你勾栏里结识的莺莺燕燕呢,忒没眼色,由得你评头品足的。” 李徜这才讪讪坐下来,不爽地灌下一口茶:“得了,我还不如去水云间找芸娘呢。“ 说到这,李徜又神秘道:“嘿,你们听说了没,那水云间的头牌鱼婉儿被周岩礼给打了,哎哟,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肿的跟馒头似的,那小子,也忒不懂怜花惜玉,是有些变态在身上的。” 高远斜觑了一眼裴湛,笑道:“周岩礼一向为人专横肚量狭小,这么些年来一直和某人暗中较劲,偏那鱼婉儿当着周岩礼的面不避讳地向某人抛媚眼,他如何能忍,可惜某人就跟聋了瞎了无异。” “某人”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吭声。 恰好李徜和高远的小厮走来,耳语了几声,三人也就散了。 楼下的翩翩和裴筠出来有半日了,也打算回府,那裴筠紫苏饮喝多了,在翩翩耳里嘀咕了几句,就跑了。 人有三急么,翩翩点了点头。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交椅上等着裴筱。 正要将那本《风流太后与男宠的风流史》放入书柜中,忽地从斜里伸出一只大掌,手指粗粝修长,强势将她手里的书夺了过去。 翩翩一惊,遽然回头,看清来人后,心里猛的“咯噔”一声,僵硬地站了起来。 国公府世子裴湛跟一尊大佛似的,杵在她面前。 只见他看了看书封名,眉棱紧皱,好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一会,抬起一双阒黑渗着寒意的眼睛,盯着她,唇边凝着一丝讽笑。 翩翩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怵,有心想解释一二,张了张嘴,又觉得没立场解释,他们谁也不是谁的谁。 他管不着她。 这样想着,翩翩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因此,挤出一个笑,福了福身子:“大公子。” 等了会,见他不言语,也不想和他这样待着,因此转身就要走。 “谁是肉骨头?”那冷厉的声音响起。 翩翩一呆,诧异地抬头,原来刚刚她和裴筠的话都被他听了去。 裴湛的目光意味不明,翩翩从他两轮旋涡里看出了点凶光……有些瘆人。 她错了,他哪里是肉骨头,现在的她才像是肉骨头,而裴湛就是那眼泛凶光的饿狗,一不小心就会扑上来咬人。 翩翩不想被他咬,她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道:“听不懂大公子在说什么,若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二姑娘还等着我呢。” 因此她再次转身。 那声音再次响起:“记住,没有下一次。” 翩翩再次回头。 “国公府姑娘涉世不深,天真单纯,莫用你那荒诞之言污了她们的耳朵,若她们因你的话不慎有离经叛道之举,你看我可会轻饶了你去。”威胁警告的话灌进她的耳膜。 翩翩的脸上总算出现了表情,一阵红一阵白,又无法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要怪就怪她自己口无遮拦。 她紫胀着面皮,咬了咬唇,扭头而去。 裴湛看着她略显仓惶的背影,轻嗤一声。 初见她时,她轻扯他的袖口扮可怜,乞求他的护助;第二次见她时,她礼貌有礼,整个人带着淡淡的疏离。 竟是将他利用了个干净。 这次见她,不仅口出妄言,还敢讥讽到他的头上,质问她时,只装模做样,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她撒谎或心虚的时候会下意识眨眼睛…… 不过是一只颇具迷惑性的狡猾狐狸,枉他还以为她是规行矩步的真闺秀。 第25章 归家 翩翩和陈嬷嬷隔三岔五便会去三姑娘笙姐儿的院子里看看,许是柳姨娘生前情绪不稳定,成日里担惊受怕,虽锦衣玉食的养着,但似乎营养没有吸收多少,生出的女儿也不甚康健,才六个月大,已生了好几回的病,整个人像只病弱的小猫,极其招人可怜。 李氏对柳姨娘的女儿本来就没好感,笙姐儿出生后,便将她扔给婆子丫鬟照顾,想起来了便摆一摆主母的款,搏一搏慈母的好名声,迂尊降贵地去瞅一瞅,平常十天半个月忘了是常事,还没有二老爷裴子绥探望的勤快。 太夫人自然心里不满,规定婆子丫鬟们必须每隔三四天抱笙姐儿去鹤寿堂让她看看,如此一来,李氏才开始上心,不敢如之前那样敷衍。 这天,翩翩探望完笙姐儿后,刚走出院子,就碰上了二老爷,二老爷裴子绥也是来看自己这个小女儿的。 翩翩一愣,忙对二老爷裣衽行礼。 裴子绥一愣,看了看眼前垂头低眉的美貌姑娘,这才想起来对方是谁,他轻咳一声:“难为你有心了,你养母没有看错你,笙姐儿有你这样的姐姐是福气。” 翩翩忙应道:“二老爷过奖了,翩翩惭愧。” 二老爷笑着点点头:“既无事你忙去吧。” 翩翩忙告辞出来了。 翠玉在翩翩旁边咬耳朵:“奴婢和二房的丫鬟又晴要好,听说最近二夫人又在和二老爷闹别扭呢,二老爷在外头又找了个相好的。” 翩翩一愣,停了下来,拉下脸道:“死丫头一天到晚嚼舌根,若让二夫人知道,有你好果子吃。” 翠玉吓了一跳:“姑娘,奴婢也就跟你说说——绝对没有外传。” 二人朝着幽竹轩慢慢走去,翩翩心里却在想,二老爷本来就是极其风流的,柳氏虽温柔,但她市井出身,见识太少,二人时常话不投机,渐渐的,二老爷对柳氏的兴趣也就淡了。 以前花楼里类似二老爷这样的男子就不少,他们红粉无数,温柔多情,但心思从不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喜欢的时候是真喜欢,不爱的时候也是真不爱。 但幸好二老爷风流归风流,但还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柳氏孕期的时候,二老爷对柳氏嘘寒问暖,如今,二老爷对这个幼女也算疼爱,柳氏也算可以放心了。 闲话不多说,二人回到院里后,翩翩从众多帕子里挑了一块雪青色杭绣花卉芙蓉纹手帕,打算送给即将到来的大房表姑娘,又从众多荷包里挑了一枚天青色绸绣长方抹角式荷包,打算送给那裴世子。 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这荷包香囊都是有情人之间的定情之物,当然也可赠予兄长幼弟,可他又不是自己真正的兄长。 她又没钱买其他的礼物,想到这,翩翩烦得想抓头。 幸好翠玉点醒了她:“姑娘,这种荷包奴婢做了很多,您给各房都送上两个,就是个心意,搞不好,他们还看不上,拿去打赏下人了,咱也不心疼。” 翩翩顿时就笑了,吩咐翠玉自去办这事了。 明日就是那裴世子的生辰,听裴筠说,裴湛已启程去了邻县码头接大夫人楚氏和表小姐楚菡儿了,约莫五日左右才会抵达国公府。 *** 五日后,正好是六月二十,翩翩和裴筠一齐携手去鹤寿堂给太夫人请安。 一到鹤寿堂,二夫人三夫人都在,还有三夫人的儿子裴湃。 裴湃今年刚七岁,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今日想必没上学堂,因此跟着三夫人一起来了,此刻他正偎在太夫人的怀里逗祖母开心呢。 太夫人下首的螺钿椅上坐着三夫人,她是一个鹅蛋脸的美貌妇人,着了一身缃色衫裙,挽着倭堕髻,头上的钗环不多,但很是精致,其中一只珠簪上缀着一颗饱满圆润晶莹的南珠,耳垂、脖子、手指上则带着同系列的五彩宝石,足见三房的家境,神态不倨不傲,脸上挂着浅笑。 太夫人今日精神格外好,一大早,就有管家前来禀报,大公子已领着大夫人和表小姐入城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就能到府。 太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对着李氏道:“今晚让厨子多做几个好菜,府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再说,前几日是湛哥儿的生辰,他接她娘去了,因此也没办宴,今晚就趁机补上。” 李氏忙应下了。 三夫人正捧着青瓷杯盏喝了一口茶,笑着说:“去年二嫂添了个女儿,今年大嫂又有孕,儿媳还听闻,如今西北初定,一段时间内大齐再无边境之忧,左不过安置难民,开荒屯田了,儿媳瞧着,过不了多久,大伯能赶在您老六十大寿前班师回朝呢,届时,大嫂肚里的孩儿也呱呱坠地,今年底,咱府上就要双喜临门了。” 太夫人听闻心情更是高兴,“瞧瞧,三媳妇这张嘴,最是能说会道,讨人开心。” 三夫人笑意盈盈,打趣道:“儿媳可不打诳语,三爷信里也说,过俩月也归家了,我在信里告诉他,再不回太夫人都要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果真?你这个促狭的,谁不知三个儿子里我最疼子衍,他出海有半年了吧,我都想他了,这次回来须得在家呆上一年才放他出门。”老夫人提起老三,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 一旁的二夫人李氏听着她们来回打趣,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二房不如大房显贵,不如三房富贵,大房这些年来不纳妾不收通房,院子里干干净净,在京都一干贵妇圈里,楚氏是最令人羡慕的。虽然只有一个孩子,偏这个孩子又极成器,将一干京都子弟都比了下去。 没想到,大房成婚二十余年,楚氏居然还能老蚌结珠,这不能不让人艳羡,想想二老爷都多久没进她的房里了。 想想自己的子女,女儿还被禁足在院里抄经书,儿子裴潇十八岁了,天性好玩,虽聪明却不爱学业,成日里溜猫逗狗,是京都里排得上名号的纨绔。 正想着,一道清朗调笑的声音传来:“祖母这鹤寿堂里好生热闹——” 有一少年从帘栊处走了进来,手里还甩着根柳条,吊儿郎当的样子,少年着锦衣华服,脸上带着笑,甫一走进正堂,仿佛携带着阳光雨露和桃花,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地跟着好了起来。 不是李氏的儿子又是谁? 她瞪着裴潇:“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这几天又去哪里野去了?” 太夫人却打断她:“责骂他做什么,潇哥儿贪玩了些,但行事还算有章法,我老婆子就料着他今早回归家呢。” 都说老人爱大的,宠小的,这话着实没错。 太夫人最爱的是裴湛,对裴潇和裴湃则是一味儿的宠。 第26章 双美 裴潇一个跨步坐上了太夫人的罗汉榻,一边逗着裴湃,一边讨好太夫人道:“知我者祖母也!” 太夫人看着这个猴一样的孙儿,含笑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一天天的就会惹你娘生气。” 李氏看着祖孙俩亲热劲,不知怎的,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大哥今日要带着伯母回来,我怎么会缺席呢?” 说完,又看了看裴筱和燕翩翩,目光在燕翩翩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燕翩翩忙屈膝:“二公子。” 裴潇扶额,似被光芒晃了眼:“这是哪来的画中仙,美得像一幅画似的。” 这可是裴潇的心里话,他知道自家院子里多了个妹妹,平日里也就远远见过,今日细细一瞧,竟是这般雪肤花貌,说是月里嫦娥,镜中粉黛也不为过,一时竟有些看痴了。 翩翩垂着头,只当不知,幸好一旁的裴筠开口道:“这是哪里钻出来的二哥,尽拿燕姐姐打趣。” 裴潇回过神来,“啧”了一声:“我不信,你二哥这副俊朗的外形,你还能认不出。” 众人都知裴潇的浮夸,笑了起来,只李氏皱着眉头。 翩翩下意识朝李氏看去,见她一双眼尤带着利剑射向她,吓得翩翩心口一阵哆嗦。 这时,丫鬟云雯兴奋地跑了进来:“太夫人,世子领着大夫人归家了,马上就到家门口了。” 话音刚落,正堂里顿时热闹起来,老夫人忙拄着拐杖,在盛姑姑的搀扶下就要起身。 李氏和屈氏见了,也忙上前劝道:“您老在这坐着吧,儿媳过去就行了,也就一刻钟的时间。” 说完,其他人跟着李氏和屈氏往府里的正门走去。 众人刚到正门,就见一辆奢华阔气的马车从西边缓缓行过来,前头骑马的人正是裴湛。 裴潇远远招手:“大哥——” 裴湛瞧了瞧他,脸上浮现出笑意。 待马车停稳,早有小厮搬了个脚凳放在马车口。 裴湛身姿矫健地跳下马,朝李氏和屈氏作揖道;“二婶,三婶。” 三夫人屈氏笑道:“快别管这些虚礼了,把你母亲搀扶下来吧。” 裴湛点点头,掀开帘子,朝着里面轻声说了句什么,不一会,马车外缓缓伸出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这只手骨肉匀婷,指如葱根,肤如凝脂,手腕上戴着一只红玉髓镯子,色若相思滴血,一看就不是凡品,食指上则戴着一水色极佳的金镶翠戒指,这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紧接着,手的主人从马车里慢慢钻了出来,在两三人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此时,国公府的正门围着一大群人,翩翩被挤在一边,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清了楚氏的脸。 听翠玉说,楚氏当年是名动江南的美人,此话果然不虚。 饶是近四十岁的年龄,依旧称得上貌凝秋月,容赛春花,保养得极好,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成熟的风情。 她衣饰华丽,梳着高贵典雅的发髻,哪怕是长时间的赶路,也未折损她一身的气度。 听说楚氏有孕四个月,现在并不显怀,身姿依旧窈窕,但整个人又透着一股母性的光辉,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一下车,李氏和屈氏便围了上去。 李氏瞧了瞧楚氏的肚子,脸上堆起笑:“大嫂,路上累坏了吧?府里头已经把热水、吃食都准备好了,太夫人可盼着你呢。” 楚氏亦脸带笑意,对着李氏和屈氏道:“这些日子弟妹掌家,辛苦了,我不在家,全靠你们照顾母亲,替我尽了几分儿媳之责。” 屈氏笑道:“大嫂客气了,你现在是双身子,别久站了,咱先进府,母亲还等着呢。” 楚氏点点头,又看向马车,众人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有两个俏丽的丫鬟扶着一年轻姑娘下了马车。 翩翩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楚菡儿了。 待那姑娘抬起头,众人不由的屏息。 楚菡儿是典型的江南美女,整个人像一幅三春之阳下俏丽明媚的画,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浓淡总相宜。 只见她浓鬓胜鸦翅,肌肤赛珍珠,腰肢若杨柳,眉似春山眼含秋水,声音甜若江南的八宝饭,真真将女子的婉约与柔美发挥到了极致。 听裴筠说京都人把她称作芙蓉仙子,翩翩暗赞,果真是一朵绝艳的人间富贵花。 众人又是一番夸赞。 裴筠挤到楚菡儿身边,双眼亮晶晶的:“楚姐姐,筠儿想死你啦,天天盼着你来呢。” 楚菡儿微微一笑,拉着裴筠的手,以示友好,举手投足间尽是顶级闺秀的端庄与自然。 屈氏感叹道:“阿芙有一年多没来了吧,没想到及笄后,美得三婶都认不出来了,我家丫头站在身边,就好比雏菊比作牡丹了。” 楚氏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笑了:“有你这样埋汰自己闺女的吗?我们裴筠也是顶出色的小美女呢。” 楚菡儿和裴筠二人寒暄完,楚菡儿不经意抬头,扫到了站在一边的燕翩翩,顿时便愣住了。 裴筠见状,忙拉着翩翩向楚菡儿介绍道:“楚姐姐,这位是二房柳姨娘的养女,叫燕翩翩。” “翩翩,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楚姐姐,太好了,以后府里我又多了一个玩伴了。” 二人忙屈了屈膝,相互见礼。 虽说美是主观的,但顶级的美却是客观的,在场的人有意无意地看向楚菡儿和燕翩翩,都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一个妆容精致,温润娴静,气质端凝高贵,美得隽永,美得韵味悠长,美得恰如其分…… 一个皮相和骨相犹如天赐,肌肤光滟,未施粉黛,却清冷妩媚,这股反差莫名吸引人…… 二人站在一起,就是视觉上的绝佳享受。 就连楚氏都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姿容能媲美自家侄女的女子,不由得询问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那位姑娘是谁?” 裴湛将视线收回,嘴皮动了动,只说了句:“母亲,先进府吧,祖母该等急了。” 众人这才相互簇拥着进了府,自然又是一番热闹的寒暄。 太夫人今日的笑容就没掉过,一直挂在脸上,她先是嘘寒问暖了一番楚氏,摸了摸她的肚子,叮嘱了一些事项后,又拉着楚菡儿的手上下打量,直看得楚菡儿羞红了脸。 正堂里喜气洋洋,热闹非常,翩翩只是安静地立于一角,满室的喧闹都与她无关,她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最多的就是对楚菡儿的赞誉之声。 第28章 家宴 她也算识货的,这套头面虽非实金纯玉,但凭着这稀奇新巧的造型也能换上不少银两呢,这楚菡儿当真是大方呀! 翩翩打心里爱上了这种认姐妹的桥段,若是府里多来几个像楚菡儿这般有钱眉眼通挑会来事的姐妹,那——该多好啊! 用不了多久,她的钱包就能很快丰盈起来。 坐在太夫人身边的裴湛正滑盖慢慢吃着茶,一双眼却越过茶盏的边沿,将这一幕不动声色的看进眼里,也没忽略翩翩极力忍住的嘴角,只是一个不防,那笑意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她的眼角长而媚,一笑起来有天成的妩媚,像一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狐狸。 裴湛心里哂笑一声,先前见她还百无聊赖神游天外的模样,得了一套首饰精神头立马不一样了。 这女子不但心思有些歪,就连眼皮子也有些浅。 之后长辈亦给楚菡儿回了礼,此事不一而足。 晚上,国公府在栖迟院的水榭里摆下家宴,太夫人又让李氏将裴筝带来,这是要给她解禁,李氏眉开眼笑地去了。 那裴筝果真是乖巧了不少,红着眼睛将一叠抄满经书的宣纸和一根秋香色抹额恭敬地递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最疼孙辈,见她吃了教训,也不难为她了,抱在怀里好生安慰了一番,让她和姐妹们玩去了。 栖迟院是个极雅致的院子,院里有一个水榭,四周是一片池塘,塘里荷叶亭亭,幽香扑鼻,时而还伴随着几声蛙鸣。 园中月色极好,照得池塘粼粼一片。 丫鬟们在四个角落里又挂上了四盏葫芦状的吸蚊灯,这种灯的侧面都开有一个喇叭口,只需点燃灯捻,蚊子被火光吸引飞来,很快便会被燃烧产生的热气流吸进灯内而烧死。 又有侍女在水榭四周摆着多个盆架,架子上都放着铜盆,铜盆里皆是硕大的冰块,侍女们手执大大的团扇,对着冰块轻轻扇风,不一会,凉气便在水榭中四散开来。 水榭一角立着一金涂银的灯树,每根枝杈上都有莲花底座,上面燃着五六根大烛,明烛耀耀,照得水榭亮若白昼。 小时候在上邽,家中虽谈不上富裕,但燕家略有薄产,加上父亲当夫子以及母亲接绣活时赚的收入,翩翩自认自己的童年过得很是殷实滋润,她的手帕交们常会来家里串门,夸她的衣裳美丽,夸她的首饰精致,时间长了,她以为那些富贵人家的生活大抵是和自己差不多的。 后来进了那万花楼,吃穿用度皆精致,赵二娘用绫罗绸缎、金珠玉翠、甜泉玉液养着她,她以为那就是极致了。 而如今进了这权势泼天的国公府,她才明白自己得见识有多短浅。她打量着眼前鱼贯而入的丫鬟们,她们穿红着绿,绫罗绸缎加身,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要气派,更比她这个寄人篱下的穷女子体面得多。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富贵,原来有些东西是用银子也买不到的,比如那特供皇族与豪族才能享用的茶酒,比如他们那骨子里的矜贵,比如眼前这曲水流觞桌。 翩翩简直是叹为观止,只见丫鬟们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轻轻放进溪渠中,佳肴沿着水流循环飘动,桌子中间的草木山石景观亦精致生动。 忽地一道声音冷哼传入耳朵:“少见多怪,瞧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是裴筝。 她因受了罚,性子多少收敛了点,但人的秉性又怎么会突然转变呢,不过是惧太夫人之威罢了。 所以此时她也只敢低声奚落翩翩。 翩翩一哂,她倒是想和裴筝搞好关系,可惜裴筝对她敌意太甚,既如此,她也犯不着上赶子交好,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发现裴筝不仅对她有敌意,她对楚菡儿也不喜…… 翩翩刚亲眼看见裴筝对着楚菡儿的背影嘀咕:“就她能,每次来都显摆。” 翩翩忽地明白了,原来裴筝对任何一个抢走她风头的女子都怀有敌意,虽然她并不高看自己,但每回裴筝嫉恨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一扫,她就明白裴筝嫉妒她这身皮肉。 说到这,她自己其实也是有些无奈的。 她每日里穿戴朴素,一是穷,再一个也不想出风头,但奈何自己的容貌就是这样引人注目,就算有心藏锋也依旧打眼。 她之前是很不喜自己这容貌的,要不然她怎会被赵二娘相中呢,但事后她就想开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总不能毁容吧,受着吧。 翩翩有些想发笑,深觉这裴筝傻的有些可爱。 虽然裴筝是这国公府正经的大小姐,楚菡儿只是大房的表姑娘,但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门儿清,这楚姑娘不出意外是要嫁进这个府里的,而裴筝将来是要嫁出去的。 说句现实的,楚菡儿是她裴筝以后的靠山和底气啊,大齐女子出嫁后,母家若有人撑腰,在夫家也会过得自在些。 楚菡儿才是这个府里未来真正的主人,裴筝不上赶子交好,还在这给自己找别扭呢。 不一会,国公府的主子们围坐在曲水流觞桌旁,开始饮酒品肴。 太夫人坐在最上首,二老爷也下值归家,和侄儿坐在一起饮酒闲谈,其他人依次而座。 一时席间言笑晏晏,酒若流波,美食琳琅满目…… 不一会,楚菡儿便含笑向裴湛敬酒:“此番表哥因去码头接我和姑母,误了生辰,今日补上,阿芙先敬表哥一杯,祝福表哥万事相宜,千般吉愿。” 说完,抿唇将盏中的花酒一饮而尽。 裴湛和二老爷饮用的是颇烈的酒,但他眼里依旧清明,他嘴角噙笑:“表妹客气了,从江南入杭渠,还多亏你照顾母亲,我应该感谢表妹才是。” 他背光而坐,着了暗金流衣,清贵慑人,因久经沙场之固,他的眉眼带着冷厉之感,但此刻月色将他的眉眼晕染,竟是添了几分温柔。 他生了一副好容貌,上天造他时可谓极尽神工,此刻微微一笑,丰神灼灼,动人心扉。 楚菡儿朱颜染上绯色,低下了头。 大夫人将儿子和侄女的神态纳入眼里,笑道:“瞧这俩孩子,说是一起长大的也不差,都是一家人,快别客气了。” 大夫人这话可谓饱含深意。 楚菡儿垂颈,像一朵在风中微垂的水莲,不胜娇羞。 二公子裴潇则朝着自己的大哥挤眉弄眼。 裴湛眉眼未动分毫。 太夫人见楚菡儿脸薄,打岔道:“你们几个也敬敬你们大哥。” 席间顿时热闹起来,大家纷纷举杯祝福他。 太夫人年龄大了,大夫人有孕,二人吃了点清淡的,就让下人搀着各自回院子了。 第29章 乌龙 席间女眷饮用的是三花酒,这酒是用蔷薇、玫瑰与荷花酿制而成的,加了冰糖,度数极浅,很是清甜,一饮满口花香惹人醉。 翩翩今日得了礼物,心里头乐得很,饮了几杯,边吃边和坐在身边的裴筠说笑。 她一喝酒就上脸,一抹绯色自她脸上漾起,又渐渐从锁骨往下蔓延,平日里欺霜赛雪的肌肤此刻透着嫣,就连眼睛都有些雾蒙蒙。 那裴筠凑近她,小狗似的在她脖颈处嗅了嗅。 翩翩觉得好笑:“阿筠,你做什么呢?” 裴筠盯着她:“燕姐姐,你刚刚吃了什么?怎的有股香味,可好闻了,” 翩翩:…… “我……没吃什么呀,噢,吃了这道樱桃焖鱼,还有芙蕖汁沁丸子。” 裴筠摇了摇头:“我也吃了这两道菜,怎的我身上就没你这种味道,可见不是,你定是偷偷吃什么了。” 翩翩讪笑:“我……真没有啊。” 其实翩翩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从出生起她身上就带着一股体香,不过也只有隔得很近才能闻到,但一旦出汗或是喝酒,那股味道就会变得浓郁。 犹记得那赵二娘第一次在她身上闻到香味时,是这样对她说的:“不少伶人瘦马每日泡药浴香膏以求体香,但多浮于表面,风一吹也就没了。没想到你却体带幽香,藏而不露,若有似无,好比娇花暗藏,诱人去捉,明月,你可真是个宝贝呀。” 裴筠的声音不小,引得旁边的裴筝、楚菡儿看过来。 裴筝一瞧见翩翩那模样,气得差点掀翻天灵盖。 皮肤若剥了壳的鸡蛋,滑溜溜的,眼角眉梢在酒意的氤氲下染了红,像是三月里水墨绘的桃花,有种天然的美丽。 裴筝咬牙切齿,心里暗骂:“母亲真是没有骂错她,真真是个狐媚子。” 楚菡儿凝视她半晌,笑道:“妹妹平日里用什么香?” 翩翩见好几人看向她,有些不自在,忙道:“我今日戴了个香囊,许是那香囊的味道。” 楚菡儿点点头:“我瞧妹妹似乎醉了?” 翩翩摇了摇头:“我酒量虽浅,但这花酒却清浅,不醉人,就是一喝酒易上脸。” 楚菡儿这才收回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裴湛。 他正仰脖吃一盏酒,喉结一滚。 *** 夜色融融,雕花窗上爬满了月光。 翩翩坐在梳妆桌前,看了看她今天得到的那副头面,她很是喜欢那条玉兔捣药造型的璎珞,打算把这个留下,其余的找个时间去当铺当掉,还不能让嬷嬷知晓,不然又该念叨她了。 她让翠玉将头面匣子收好,对着铜镜解散了自己的头发,用犀角八宝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头发,打算泡个澡就歇息了。 翠玉一边收拾一边打量铜镜里的美人,没化任何底妆的皮肤,简直比婴儿的皮肤还要幼嫩,唇瓣若滴露玫瑰,娇红饱满,整个人若蚌壳里的美肉,鲜嫩得很,不上妆却半点不输那些上过妆的女子。 翠玉笑道:“今儿个总算见到了大房的表姑娘,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真真像神仙妃子那般好看。” 翩翩点了点头:“那是,楚姐姐出手也大方。” 又想到再过几日是楚菡儿的生日,她先前为她准备的那条帕子礼物比起这套头面来,要寒酸得多…… “只是依奴婢看,姑娘一点也不比她差,若是上了妆,说不准还要美上一分……” 话还没说完,翩翩似想到了什么,打断了翠玉的话:“我那日买的那件里衣,你明日拿出来洗一洗,我打算过两日就穿呢。” 不洗的话怕又是要过敏的。 翠玉道:“就在佩囊里放着呢。”边说从内室的多宝阁架上取下一个佩囊,扯开袋子,就要将那件里衣取出来。 可是,取出的居然是两枚天青色绸绣长方抹角式荷包。 “咦?”翠玉迷惑道:“这……不是应该送给世子的生辰礼物么,怎么放在这,我明明前两天就送出去了呀。” 忽地,翠玉脸色变得煞白,手里的荷包掉在地上,失声道:“姑娘……我……” 翩翩吓了一跳,站了起来,回头看她:“怎的了,如此惊慌。” 翠玉嘴唇翕动,抖得不成样子,猛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闯大祸了。” 翩翩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也不作声,只看着翠玉。 翠玉颤着声调:“奴婢……不小心将那个装着里衣的佩囊……送到……世子院子里去了。” 翩翩瞪大了眼睛,头顶似响了个焦雷,将她劈得元神都归不了位。 “你……你……”翩翩往后踉跄了一步,跌坐在那把玫瑰椅上。 翠玉猛地磕了几个头,额头都磕红了:“奴婢当时找了两个相同的佩囊,一个用来装送给世子的荷包,一个用来装您买回来的里衣。哪知前天送过去的时候一个不妨,就——拿岔了。” 她又猛地站了起来:“世子当时去接大夫人了,不在府中,奴婢把那个佩囊给了院里的小厮,请他到时候转交。奴婢现在就去看看,世子今日刚归家,定还没来得及清点礼物。” 说完,转身就要冲了出去。 “站住!”翩翩叫住了她,“把荷包捡起来,给我,我去。” 她迅速把散开的头发松松一挽,用妆镜前的一根木簪匆匆一束,接过荷包,就往外走:“你就待院子里,别吵醒了嬷嬷,免得让她担忧。” 说完,整个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亥时,陌上苑书房。 裴湛沐浴后,赤足半靠在一紫檀竹床上,他一只膝弓起,膝上搭着一只执酒壶的手,正微微仰脖,嘴对壶口饮着酒。 浓香的酒气从壶口氤氲而出,他的眼前晕染出一道泛着飘渺香气的女子身影,眼角微红,恰如春水捻桃汁…… 玄影走了过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张紫檀雕架道:“公子,上面摆着的是府中众人此次送给您的生辰之礼,因您前几日出府接大夫人了,因此这礼物先由院里的小厮收起来保管了,您可要打开一一查看?” 裴湛回头看了眼雕架,大大小小的礼物匣子摆了一排,往年皆是如此,无外乎笔墨纸砚、书帖画轴、茶盏瓷器类。 “收起来吧。”他淡淡道。 玄影身姿未动,裴湛看向他:“有事?” 玄影声音微顿,“有一份礼物——比较特殊,属下不敢擅自做主收起来。” 裴湛表情诧异:“谁送的。” 玄影从紫檀雕架上取下一个图案简约的佩囊,双手呈给裴湛:“这……是燕姑娘送的。” 第30章 里衣 说完,转身出了书房,甚为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玄影总觉得自家公子有那么点不对劲,但他琢磨来琢磨去,总是差那么点头绪。 直到他今日清点公子的生辰贺礼时,看到燕姑娘送的这份“不俗”的礼物,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公子和这燕姑娘仅有的几次见面,突然有了丝了悟,只是……还不太确定。 这燕姑娘的礼物如此大胆香艳,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啊! 玄影觉得这燕姑娘真是个大胆的,只是不知道公子会不会上钩呢? 大房的表姑娘今日刚到府里,这二房的燕姑娘却来这么一出,这是——要搞事的节奏啊。 就在这时,院门口的小厮跑了过来,垂头禀道:“玄影侍卫,二房的燕姑娘有要事求见,现正在院子门口候着。” 翩翩心急如焚,她一路捡人少的小径走,穿过蔷薇架子,跨过廊桥,绕过假山,兜兜转转了小半个时辰才摸到裴湛所在的院子。 仅有的几次碰面,知道他身边有一个形影不离的侍卫,便对守门的小厮道出了来意。 见到玄影后,翩翩言简意赅,只说身边的侍女不小心送岔了礼物,还请侍卫大人帮忙从中调正过来。 说完,将手中的佩囊递给玄影。 玄影望了望那一模一样的佩囊,愣了片刻,忽然感觉到命运的玄妙,难道这是一场乌龙? 他见眼前姑娘着急的模样,只好让她稍等片刻。 却说玄影从书房离开后,裴湛凝着眼神抽开那佩囊的袋子,手刚伸进去,就摸到了一片丝滑。 他的手常年攥缰绳使刀剑,掌心指腹处皆有一层薄茧,指腹刚摸上那丝绸布料,竟好似要勾起一层丝似的。 他猛地抽出那嫩滑的布料,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原本深邃的眸子忽地燃起了一丛幽幽野火。 这是……贴身衣物!她的贴身衣物? 他本来就喝了酒,此刻,全身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有的往心脏奔涌,有的往脐下三寸之地涌去。 烛火荜拨跳了一下,俊逸的容颜在烛光中变得晦暗难言。 玄影敲门,裴湛忙屈起腿,遮掩尴尬。 玄影看了一眼公子手中的佩囊,低声向裴湛禀明了燕翩翩的来意。 裴湛轻笑一声,眸光意味不明,声音略显沙哑:“让她进来。” 玄影瞧了瞧自家公子衣衫不整的模样,垂下眼眸道了个“是”。 翩翩听闻玄影让她自己进去找裴湛时,眼皮跳了一下:“欸,我……天已晚,不太方便,麻烦玄影大人帮我将送错的东西拿出来就可以了。” 玄影面色无波:“燕姑娘还是自己进去吧,公子的命令属下也不敢违逆。” 翩翩心头纷乱无比,眼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样的贴身衣物若不及时拿回,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她只好跟在玄影身后走进了陌上苑。 陌上苑的景致在整个国公府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飞檐流阁,白墙青瓦,亭台参差错落,游廊曲折回旋,院内花树阴森,活泉细流叮咚,处处皆匠心,样样皆精致。 但翩翩哪有心情欣赏这些,她一颗心正忐忑不安呢。 直至走进书房门口,玄影只道:“公子就在里边。” 说完,人退了出去,再次将门阖上,翩翩心口一窒。 书房里凉丝丝的,摆了好几盆冰,翩翩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猛地停住了。 裴湛身上只披了一件薄月牙白松散衣袍,乌发用一根简单的黑檀簪束起,腰部束带未系,露出了锁骨下大片坚实的蜜色胸膛,他正仰脖喝酒,听见脚步声,裴湛回头,几滴酒液沿着下巴顺着喉结往下蜿蜒,滚进了散乱的衣襟中,意态疏狂的很。 翩翩着实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然是这副装扮。 她从微震中回过神来,一时不知眼睛该往哪里放,忙垂下眼,盯着那张紫檀竹床的床脚,张了张口:“大……大哥,我……我那婢女一个不小心,将您的生辰贺礼给送岔了,实在是抱歉,还请大哥将那个佩囊还我。”说完,将手中那个装有两个荷包的佩囊往前递送。 裴湛听到她的称呼,发出了轻微的讽笑声,不知怎的,他的心情似乎愉悦了点。 “原来,燕姑娘用到我时,便曲意奉承喊我大哥,用不上时,便成了大公子,我看起来是很好说话的人?由得你如此行事?” 翩翩吃了一惊,忙抬头,见他笑而带怒,怒而若笑的模样有些瘆人。 她的脸红白交加,隐约有些羞耻,对他的话竟是无法反驳,嘴唇嗫嚅了半天,蹦出了三个字:“世子……我……” 裴湛盯着她,哂笑一声:“你是想要回这个?” 翩翩看过去,就见那件并蒂双莲图案的蚕丝里衣正被他捏在手中。 不知是不是故意,那件里衣在他的的手中被翻折,被叠展,甚至恶意地在两个花苞凹陷处反复抚摸揉捏。 翩翩大脑一片空白,书房的气氛变得诡异的安静,夹着些许暧昧,翩翩看得一阵心惊肉跳,就连耳廓都发热起来,觉得此时自己就像那件里衣,正被他的手指肆意轻薄着,怎么翻腾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整张脸瞬间胀得通红,像红彤彤的虾子。 她实在不知道,被京都人人赞誉的魏国公府世子私底下竟然会是这种人,他还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她吃糗,看她难堪。 此举委实轻浮放荡! 烛火爆了一朵花,她回过神来。 又生出了一股勇气,猛地跑至他身边,伸手就要抢那件里衣:“你还我!” 裴湛是谁?他是西北战场上征战的烈马,是盘旋在西北苍穹的雄鹰,历经几多艰难风险,早已练就了一身的矫健与敏锐,翩翩这种弱不胜衣的燕儿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他只需轻轻举高,或在手中交换腾挪,她就连那件里衣的边都挨不着。 翩翩终于停了下来,略微气喘,咬着唇看向他,眼里闪着隐约的怒火。 她一发怒,他就愉悦。 他盯着眼前的女子,见她发鬓松松,风姿姣姣,素白长裙裹着她,丰腴纤细一览无余。 翩翩受不了他眼神的打量,虽然裴湛看起来对她冷淡,但敏感如翩翩,还是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她深觉再呆待去并没有好处。 于是拂了拂自己的鬓发,轻笑一声,语气故作平稳道:“既然世子喜欢这件……里衣,那我就送给你穿好了。”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裴湛听闻这句话,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他一只赤足轻轻一勾,还未来得及转身的翩翩重心不稳,“啊”的一声扑了下来。 裴湛就这样四平八稳地半躺着,甚至微张开双臂,从容迎接着一团扑进怀里的温香软玉。 果然,就是这个味道! 那股折磨他许久的幽香氤氲着他,包围着他,今晚在宴席上,见裴筠在她颈边闻嗅时,他心里就扑腾得厉害,生出了一股难以自持的冲动。 第31章 招惹 他一只手按在她微颤的脊骨上,翩翩整个人趴在他半露未露的胸膛,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另一只手捏住她细滑的下巴,两片娇艳的红唇就被他卷入了口中。 “唔……”翩翩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如此正好让裴湛登堂入室,他轻而易举叩开了她的唇齿…… 记忆中反复折磨他的味道钻入他的唇间,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有些羞于承认,她带给他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致于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碰上她瞬间崩塌。 他急促霸道的吻让翩翩无法呼吸,她骇然摇头躲他,他不允,一手摁住她松散的发髻,那只木簪跌落,乌鸦鸦的头发披趟了一肩。 ……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 翩翩整个人还处在极大的震撼与失神中,若不这样,又如何能让他如此放纵行事呢? 裴湛依旧抱着她,看着她不设防的脸,头发蓬松若海草,唇被吮得嫣红饱满,真的想让人为所欲为。 他的唇贴着她的嘴角,呼吸与唇齿间皆是她无孔不入的清甜香气,声音带哑:“你又是送我里衣,又是对我投怀送抱,我若拒绝岂不是要辜负你的一番美意?” 翩翩神魂总算归位,整个人像只受惊的猫,张口就要反驳他,“我没有,分明是你!” 撑着他的胸膛就要跳起来。 裴湛轻轻将她一压,她便动弹不得。 她不是无知少女,她在花楼里淬炼了三年,知晓风月,亦见惯风月,此刻被迫伏在他的怀里,已感觉到他身上某处的森森危势。 她吓得眼泪都迸出来了。 裴湛盯着她,又从地上捡起她刚带来的那个佩囊,他甚为好奇,她原本是要送什么礼物给他。 直到他掏出那两个香囊,仔细打量了下,半天没有言语。 翩翩被他禁锢在他怀里,又惊又怒又怕。 “这是你绣的?”裴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翩翩目含点点泪光,点点头。 裴湛抓住她的一只手,细细揉捏了几下,她的手柔弱无骨,十指纤纤如笋,手腕柔韧似白莲藕:“听闻你给太夫人也送了不少绣品,但我看你的手连茧子都无,这两个香囊真是你绣的?” 翩翩不知他到底是何意,但她居于下风,带着颤音答道:“是不是我绣的有什么关系,是我送的就行了。” 还敢嘴硬! 裴湛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今日我看见府里的管家、还有守门的小厮,少说也有三四个人吧,他们腰间都挂了个这样的香囊,那些也是你绣的?” 翩翩:…… 她想起来了。 这香囊翠玉一口气做了十多个,许是怕浪费,她又给府里的管家和小厮送了几个出去,翠玉也是为她好,说是打好关系求人办事方便,她当时是无可无不可。 裴湛闻了闻那香囊的味道,眉头皱了皱,不及她身上的味道分毫,他毫不犹豫地将香囊一扔:“我裴湛要的,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你搞批发呢,一个不够送两个,是多不值钱,你敢如此敷衍我,几个胆子?” 翩翩心口一颤,抬眼看他,见他眼中欲望炽热,又泛起凌凌寒意,可谓是冰与火的交织,容颜在烛光的摇曳中有些难言。 今晚,她整颗心都是吊着的,此刻又被一个男人如此欺负,被他压制得不能动弹分毫,不知怎的,泪水决堤而下。 裴湛愣了愣,看着她眼泪流淌,手臂一松,这才冷着声音道:“事不过三,下次还敢招惹我吗?” 翩翩如一只受惊的羚羊般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慌乱摇头。 她头发散了,嘴唇肿了,眼泪汪汪,神情颇狼狈,见她这副被人欺负狠了的模样,裴湛喉咙滚了一圈,某处发紧,一个“滚”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她迅速捡起地上的木簪和里衣,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在门外候着的玄影,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见那燕姑娘长发披散从书房奔出来,瞧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恨不能两肋生翼飞出这院子。 他正诧异,就见公子站在门口,他背光而立,脸上表情莫测,等到他再次坐在书案前,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 眼眸黑沉,宛若夜色里的鹰,冷傲强硬又气势逼人。 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他其实不该招惹她的,但他委实觉得自己有些魔怔。 她身上的味道,分明就是记忆中的味道。 那唇,也像是一年前的柔软,不,甚至比那更软更甜,是让人想彻底沉沦的极致诱惑。 她到底是谁?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为何给他造成的感觉如此相似? 他不信这种巧合。 难道是自己自己犯了迷糊? 其实,他有更直接的法子来验证自己的猜测,一年前,他膜拜过那人的全身,大腿深处,卧有一枚心型的粉色胎记。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处,又低声吩咐立在一旁的玄影:“给玄风飞鸽传信。” …… 却说回到幽竹轩的翩翩,那狼狈不整的模样吓坏了翠玉,翠玉喃喃道:“姑娘,你——” 翩翩回头,看着翠玉:“自从你跟我来幽竹轩,你我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今后做的事,说的话,你能否做到保密?” 翠玉忙点头,跪下道:“姑娘,自从柳姨娘逝世后,奴婢就打定主意要伺候好姑娘,奴婢如今也是无父无母的人,和小姐一样身世可怜,只要您不嫌弃奴婢粗笨,奴婢愿跟随姑娘一辈子。” 翩翩扶她起来,如此最好不过了。 她接下来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独自行动根本就行不通,她需要一个心腹。 等到她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时,夜已经很深了。 她却没有丝毫睡意,今晚发生的事情如同兜头一盆冬雪,将她里外浇了个透心凉。 誉满京都的国公府世子私底下竟是如此狂妄模样,她投鼠忌器,并不敢将今日受到的委屈发泄出来。 她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加上无权无势,母亲还没有着落,原以为人生出现了新的转机,谁知又拐入了死角。 第32章 荷宴 四天过后,便是大齐朝的荷花节。 荷花节在大齐朝是一个颇受贵女和贵妇们喜爱的节日,每年的荷花节都由京都举重若轻的贵夫人举办,今年恰好轮到左相夫人,约莫十多日前,那荷花宴的帖子就飞往了京都四品以上的勋贵世爵之家。 陈嬷嬷正抓紧慢赶地为翩翩缝制衣裳,太夫人赏给她的越州无绫、蜀州锦缎正好派上用场。 翩翩趴在葡萄藤架的石桌上画花样子。 说来,她的针指功夫确实不怎的,于是,便打算把心思花在纹饰花样以及配色上。 她画得极其认真,等到乌金西坠,才抬起头来,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石桌上散摆着一张张花样稿子,刚给院里盆栽浇完花的翠玉忙放下手中的长嘴大壶,走到石桌前,看那一张张的稿子。 翠玉欣喜道:“呀,姑娘你画的花样子很特别呢,跟市面上常见的花样不一样,奴婢也说不上来,这两天让奴婢试试,把这花样子腾挪到手帕、香囊或扇子上瞧瞧。” 就连陈嬷嬷都凑过来看,一张张欣赏完,陈嬷嬷点头笑道:“你这丫头,从小坐不住,不爱学习,女红也平常,偏有几分巧思,嬷嬷还记得,那个时候你娘做绣活,你还常常在旁边指手画脚,什么给猫的耳朵画蝴蝶结,给花儿绣几滴露珠,或者把太阳绣成脸谱……也亏得你娘能听你的,绣出的花样让上邽的那些富人家的女眷欢喜不已,现在看来,贵人家的小姐们就喜欢与众不同的新奇花样。” 翩翩听完后暗想,等翠玉绣上几张帕子,几个香囊或扇坠子后,找个时间给绣坊铺看看,若掌柜能看上,那以后她生钱的路子也算有了。 一时心里止不住的雀跃。 一会,翠玉走到翩翩身边,悄声问道:“姑娘不是说,想要找一名擅千金科的女大夫吗?奴婢这两天打听清楚了,京都城北再走五十来公里,有一个青石镇,那里有一个不出世的女大夫,有“女中扁鹊”的美誉,听闻她是太医的后代。” 翩翩凝思了会,在大齐朝有一条诏令,每月的月初和月末两天,允朱雀大街两边的店铺经营至亥时,这两天也不用宵禁。 于是她说道:“那等荷花节过后,你去西市预定一匹马车,咱就月末去青石镇吧。” 翠玉应了:“这京都荷花节过后又是乞巧节,没完没了的,奴婢前几天问了,市面上的丝线绣面都涨价了,马车也都订光了,等荷花宴过后,想必马车行会收回一些马车,等荷花宴一过的第二天,奴婢就去订。” *** 六月二十四日,荷诞日。 一大早,国公府的姑娘们便早早起床,开始装扮。 那翠玉端来一盆发酵了的米浆,又从汤壶里倒出热汤加进米浆,整个汤呈现出奶白色,然后服侍翩翩舆洗。 这发酵的米浆还是陈嬷嬷让翠玉每日在府里的厨房里收集的,每日里给翩翩洗脸用。 陈嬷嬷就是心疼自家姑娘,手里银钱不丰,不能像其他贵女们一样使用各种上好的皂角、膏脂、胭脂等,因此便尽自己的能力让姑娘用好的。 所幸她的翩翩天生丽质,荆钗粗服布衣,也不掩其仙姿玉色,想到这里,陈嬷嬷心里颇欣慰。 这几日,她紧赶慢赶,为翩翩做好了一件莲白缎面罗裙,知道她不欲张扬,所以选了月白色。 陈嬷嬷的绣工比翩翩的母亲叶氏还要出众几分,因此,她在这罗裙的纹路上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罗裙的前襟上绣着两只雨后芙蕖,粉白的花瓣鲜妍娇艳,整条裙子上布满了云纹,行走间在阳光的照射下,云纹微光闪闪。 等到翩翩穿上这件罗裙,陈嬷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这番苦心没有白费,穿上这条裙子的翩翩,低调而不张扬,在她眼里,与世外仙姝无二了。 翠玉扶着翩翩在铜镜前坐下,给她扑了一层薄薄的粉,又在她的唇上点了一层蜜桃色的口脂。 这细粉和口脂都是翩翩闲暇时自己捣鼓制作的。 以前她在家中时,叶氏喜爱自己收集花瓣露水调香弄粉,久而久之,翩翩也习得了几分。 她又让翠玉将太夫人送的头面打开,把那顶簪拿出来别在发髻上,又在手腕上戴上了那个用金银丝编成的五圈臂环。 她今日里也是下决心要好好装扮一番的,今晚,全京都四品以上的勋贵公子和女眷皆会出席荷花宴,她想要探听母亲的下落,这是她绝佳的机会。 翩翩原本以为世家举办各种花宴雅集都是晌午开始,日暮结束的,没想到这荷花宴却是晚上才开,因为风雅的贵人们要在月下赏荷,因此大家都需要在西山别苑住一晚。 此次荷花宴,因大夫人有孕,三夫人有小儿照顾,只有二夫人会出席,府里的公子姑娘们也都会参加。 晌午过后,仆人们就已套好了马车,在正门口候着夫人公子和姑娘们。 众人们都聚集在太夫人的鹤寿堂,太夫人正殷殷叮嘱着裴湛,无外乎照顾好弟弟妹妹之类。 那裴筝一向争强好胜,此次国公府里又有两位容貌上乘的姑娘要参加荷花宴,因此裴筝卯足了劲儿来装扮自己,她今日打扮得颇为隆重,称得上光彩照人,满头珠翠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一插在发髻上。 可刚走进鹤寿堂,一眼就看到了楚菡儿和燕翩翩,心里的气便如气球一般鼓胀起来。 楚菡儿一向就是绿鬓朱颜、光彩照人的的美人,什么时候都是众人的焦点。今日又是楚菡儿的生辰,自然是盛装打扮,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的襦裙,更显肌肤莹白如玉,纱织的裙摆逶迤拖地,襦裙的前胸是荷花花瓣样式,下面还缀着流苏,更显妩媚,襦裙外搭了一件大袖,中和了妩媚之感,添了几分端庄。 而那燕翩翩,此次却薄施粉黛,装扮简约却不简单,相比自己满身繁复的装扮,看起来要清爽雅致得多,让她深觉自己这满身的绫罗和珠钗是白穿白戴了。 裴筝一时后悔这样的装扮了,觉得自己这身打扮颇显老气,失了清丽之感,两相对比之下,显得自己比她还要大一点似的,真是要气死裴筝了。 好啊,还以为她是个识时务的,懂得夹起尾巴做人,没想到却是个心机深沉的,莫不是想去荷花宴上钓个金龟婿? 想到这,又是狠狠瞪了一眼燕翩翩。 第33章 珍贵 二公子裴潇姗姗来迟,京都有名的宴席自然少不了他的身影。 他一跨进鹤寿堂,就见站在门口的翩翩,见她今日妆点了一番,画了黛眉,点了绛唇,比往日又美了一个层次,心脏似被眼前的美色狠撞了几下,捂着胸口笑道:“妹妹真乃绝色,我心脏都在噗通噗通地跳。” 翩翩知晓二公子的行事作风,擅揶揄,好打趣,举止浮夸,实则言行举止间并无狎昵之态,因此浅浅一笑,蹲了个福。 于翩翩而言,这二公子比大公子可是好相处多了,一想到大公子轻浮浪荡之举,她不免打了个寒战。 视线无意扫到这的二夫人见儿子和那小狐狸精言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好哇,这小狐狸精描眉画唇的,不知道自己长得招摇? 李氏不由得想起昨日,她给太夫人请安时,妯娌们都在,太夫人是这样对她说的:“筝丫头已及笄了,也是可以相看夫婿了,明儿的荷花宴是个不错的机会。” 这话可说到了李氏的心里头,这京都的贵女很多十三岁起就开始相看了,看准了等到及笄时再下定,而等到十五岁再相看,其实也不算早了。 因此忙笑道:“母亲说的是,儿媳最近是打算给筝儿相看一门好人家,还请母亲指点一二。” 太夫人闻言道:“你也不用太着急,国公府的姑娘不愁嫁,慢慢相看就是,急吼吼的反倒折了姑娘的身价。” 李氏倒是不以为然:“母亲说的也是,只是……姑娘家的花期短,儿媳怕耽搁……”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你若有中意的人选,不妨趁早对我言明。我只一句话,筝丫头性子傲慢,凡事爱争个高低,无容人雅量,我倒觉得,她若嫁入高门大户免不了吃苦头,低嫁个家世差些,人口简单的人家才是上策。” 一听这话,李氏的心都拔凉拔凉的:“母亲,筝儿还小,大一点也许就好了……” 太夫人一双眼睛看得李氏讪讪的,心里摇了摇头,娶了国公府的姑娘,还怕女婿出不了头吗? 太夫人叹了口气:“也罢,你先看吧。” 说到这,太夫人又补充道:“你刚刚也说,姑娘家的花期短,经不起耽搁,你可别忘了你院里的燕丫头,她比阿筝还要大一岁吧?我知你不喜她,但她既然在你二房,你也该替她看一看,她嫁的如意了,你也能落个贤名。” 李氏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太夫人的话也不无道理,是得赶紧把这尊佛送出去才行,让这只狐狸精去别的洞里撒欢,可别缠着她儿子。 但她心里又着实矛盾,实在不想让这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野狐狸精去荷花宴,这张脸太招摇了,自己女儿和她站在一起,生生被抢了风头。 心里不爽的除了二夫人,还有裴筝。 她见自己的亲哥哥和翩翩说笑,心里腾的烧了一把火,忙走过去就要把裴潇拉过来。 哪知裴潇见她,“啧”了一声,抽走她头上的一根簪,一只钗,“你这是插花呢?会不会打扮?不会跟着你燕姐姐学学。” 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裴筝鼻子都快气歪了,正想追着裴潇追打,就见裴湛走过来,肃着一张脸从裴潇和翩翩之间穿过:“该动身了。” 裴筝立刻偃旗息鼓,哪里还敢再闹。 这个府里最可怕的不是太夫人,而是大哥呀。 她一见大哥就像学生见夫子,存着七分敬重三分畏惧。 *** 西山别苑在京都西边约五十公里处,坐马车过去约莫需要两个时辰。 国公府的马车奢华宽敞,围屏坐榻、引枕靠褥、茶具香炉、果品点心一应俱全,哪怕路途稍有颠簸,翩翩也不觉得累。 不知过了多久,裴筠掀开帘子,发现马车已驶入了群山之中,只见四周青山隐隐,云雾缭绕,流水潺潺,跟仙境似的,比起京都来,凉爽了不少。 裴筠开心极了:“这里真凉爽,附近有山泉,去年我还来这里戏过水呢。” 说完,又看了看楚菡儿:“楚姐姐,有两年没来了吧?你不知道,去年宴席上还有好多闺秀向我打听你呢。” 楚菡儿在京都极有名气,哪怕就是回了江南,京都也处处都是她的传说。 “对了,大哥今年给你送了什么生辰礼呀?”裴筠好奇的问道,神情带着打趣。 楚菡儿果真红了脸:“表哥送了我一条菩提手镯。” 说完,撩了撩袖子,雪白的腕子上,戴着一条冰蓝色透明的珠子手镯,颗颗珠子圆润饱满,仿若遗落人间的天宫仙物,流光溢彩,略显暗沉的空间掩不住它的盈盈光芒。 马车里的另外三人都看呆了。 “好——好漂亮啊,这是蓝松石。”裴筝嚷道。 裴筠看直了眼:“我听娘亲说过,这种松石出量极少,爹爹去年也给娘亲买了一对松石耳坠,下来都要一千多两银子呢,你这条看起来质地更好,一丝杂质也无,这得值多少钱哇。” “楚姐姐,大哥对你真好……”裴筠羡慕得眼里直冒泡,“不过,大哥一向大方,往日里给我们送的生辰礼也是极好的呢。” 裴筝更是又羡又妒,她的亲哥哥比起大哥来还不如呢,见面总是挖苦她。 楚菡儿满脸羞涩,又将袖子放了下去。 一旁的翩翩则暗自震惊,一条手镯就上千两,这,得接多少绣活才能赚到啊。 再往深处走,就能听见人声,也见到了不少马车,已有不少勋贵提前到了。 大家赶路累了,马车先载着众人往行宫处歇息,等到大家睡饱了,再参加晚上的荷花宴。 此处行宫阔大,坐落着一处处的庭院,都是独门独栋的,每个庭院上下三层,房间足有十余间。 因此府里的每个人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到了晚宴的时间,翩翩随着姐妹们一同去行宫的大殿赴宴,她心里免不了有些激动。 还未到达,就隐约听见丝竹鼓乐之声,远远望去,殿中有舞姬正翩翩起舞。 这是一座水殿,建在池塘之上,四面环水,入眼皆是风姿摇曳的粉荷与圆圆的荷叶。 池塘中还设有曲折回廊,廊檐下架着数不清的宫灯,照得池塘波光粼粼,清风拂来,暗香盈袖。 夜色下的水殿灯火通明,池中芙蕖锦簇,欢歌笑语不断,好一派贵族夜宴的奢靡盛景。 一时人都到齐了。 第34章 打探 在京都,荷花宴明面上是世家们借荷之名,行风雅之事,实际上也是他们私底下相看儿媳和女婿的场合,是京都适龄公子与闺秀的大型相亲宴,毕竟京都讲究男女大防,也就靠出席这种宴会得到露面的机会了。 仔细算算,除了二月的花朝宴、三月里的女儿节、七月里的乞巧节,京都贵人又以各种名头生出了不少宴席,比如春天的百花宴,夏日的荷花宴,秋日的菊花宴,冬日的梅花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因此,这种场合,闺秀们自然要打扮得体,比一比谁的衣服更时兴,谁的才华更出众,这是她们的走秀场和竞技场。 一走进水殿,只见满室衣香鬓影,华衣霓裳。 美丽的侍女手端托盘在人群中穿梭,上面摆着美酒佳肴。 有些闺秀找到了自己的手帕交,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谈天。 国公府在京都属于顶级豪门,裴筠和裴筝这样的闺秀只要一出门就有很多人追捧,因此她们身边早早就围了一群女郎。 翩翩在京都无人识,因此坐在角落里,倒也并不无聊,因为她身边还坐了一位长相秀气的女郎。 那女郎一边磕着盘子里的瓜子,一边打量着翩翩,一边套近乎:“我刚看你和裴筝一起进来的,你是魏国公府的?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二人聊了起来,翩翩很快便搞清了这姑娘的家世。 这女郎名叫兰玉婷,是承安伯府的一名姑娘。 京都遍地是权贵,但只有魏国公府是世袭承爵的世家,其他都是三代夺爵的勋贵,这承安伯府也曾是公侯之家,如今已成了普通的伯府。 在今日出席宴会的勋贵之中,承安伯府已属于末流豪门,但兰玉婷父亲却在宫内任职,主管皇宫里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 翩翩对京都的官职有大概的了解,知道兰玉婷父亲的官阶虽然不入流,但这实属肥差,而且对皇宫内的大小事了如指掌。 比如,宫里头谁最受宠,哪个妃子最受排挤等等。 翩翩眉心一动。 女孩子聚在一起,就爱谈个八卦。 那兰玉婷从桌上拿了一块荷花酥吃起来,边吃边向众人焦点处努嘴:“瞧见没,那两位可都是京都贵女的风云人物。海棠芙蕖,各有千秋啊。” 翩翩抬眼看去,满殿最受追捧的两位女郎,一位是楚菡儿,一位不认识。 兰玉婷见她迷糊的模样,低声道:“你不认识她?她叫周芷西,是左相之女,今日这场荷花宴就是她母亲组织的,她哥哥就是周岩礼。” 翩翩不认识,也没听说过,只是见那姑娘长相艳丽耀眼,红唇雪肤,态度娇矜,像一朵夺目的霸王花,诱人至极。 “她很傲气,但京都人人皆知,她喜欢的是你们府上的世子呢,别看她和楚菡儿明面上交好,其实私下里互掐呢。” 翩翩诧异扬了扬眉,那裴湛还真是招眼呀,这是惹了多少京都闺秀恨嫁呀? 那些姑娘也是,喜欢谁不成,非得喜欢那样一个男人。 她们知道裴湛表面上正经,私底下举止轻浮吗? 她在青楼里真的见多了,好好的女孩子,一旦争起男人来,面目就会逐渐变得可憎。 “不过,我还是觉得楚菡儿会更胜一筹,人人传她乃贵女中的翘楚,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那兰玉婷又补充道。 翩翩笑道:“周芷西和楚姐姐都很美,不过我常听人说宫里的妃子更美,那得美成什么样呀。” 兰玉婷吃得嘴巴累,倒了一杯荷露茶,喝了两口,凑在翩翩耳边轻声道:“宫里的妃子?那自然是不差的,不过妃子们年龄都大了,我听我父亲谈起过,圣人也不好女色,宫里头已多年未选秀了。” 听到这,翩翩一颗心空空荡荡的,竟不知该喜该忧:“圣人年龄并不大呀……” 兰玉婷摇摇头:“反正我听父亲说,有不少权臣给圣上送美人,他都一概不收。哎呀,咱不谈这个了。” 说完,执起酒壶,给桌上的两个酒盏倒满了酒。 “来尝一尝这个莲花白,这可是宫廷御供的酒,是用白莲花蕊为材料,然后取云泉山的水酿造而成的,里面的药材也很多。今日是荷花节,总得应个景吧,我瞧你既没吃荷花酥,也没喝荷露茶,那你陪我喝一杯莲花白。” 翩翩此时心里头繁乱无比,只跟着兰玉婷端起了酒杯,一口将莲花白饮了。 她微微抬头,就见楚菡儿正和别家闺秀热切攀谈,她如众星捧月般被人围在中心,时而微笑,时而点头。 翩翩心想,有些人天生就是交际的好手,哪怕不以身世为衬托,照样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楚姐姐当真是贵女中的佼佼者。 今日还是楚姐姐的生辰,她刚刚看到,今日有不少闺秀给楚姐姐送生辰礼物呢。 一想到这,翩翩心里止不住的失落。 这莲花白入口甘美,翩翩干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了起来。 一时又有风雅之人嚷着要乘舟去窨茶,所谓窨茶,就是在傍晚乘船至塘深处,将茶叶放置荷叶花苞,合拢,待明日荷苞绽开前再取出,然后用泉水泡,这茶便沾染了荷的清幽香气,意蕴绵长。 翩翩心想,这京都可真是风雅富贵窝了,无怪乎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要往里钻。 在她打量他人的同时,亦有不少贵女和公子也在偷偷打量她。 不远处,有三五女郎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 “欸,裴筝,那是谁?好像是和你一同进来的。”有一声音问道。 “她长得好美啊……我看丝毫不逊色楚菡儿和周芷西呢。” “她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简单,但还挺好看的,也不知是哪家绣坊制作的,款式没见过呢。” 裴筝翻了翻白眼:“你们什么眼光啊,就她?若不是有我祖母送的簪子和缎面的加持,她就一穷酸的。” “可我看她头上配饰也不多,身段好,皮肤好,估计披个麻袋也好看吧,这难道就是我母亲说的人衬衣服?”这说话的姑娘只觉翩翩姿容出众,无需刻意装扮,就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裴筝再次翻了翻白眼,彻底没了闲聊的心思。 第35章 猫刑 有灵性的姑娘见裴筝不高兴了,忙对其他人使眼色,转移话题。 “你们看周芷西身上的衣裙,我第一次见这种衣裙,也算长见识了,你们看那裙摆衣袖,飘逸阔大,据说风一吹,这衣袖就能翻飞旋转,有飘飘欲仙之感呢。” “这衣服是京都彩云阁制作的,据说周芷西在那定制的衣服,要等她穿过后过三个月才会批量上市贩售,她穿的衣服可都是独一份的。也难怪,她的姑姑可是有名的周贵妃呢。” 姑娘们既羡且叹。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场的姑娘,有几个不羡慕嫉妒楚菡儿和周芷西的呢? 无可匹敌的家世和容貌,小道消息传她俩都有机会嫁给京都最出色的男子裴湛,其他人想要嫉妒都觉得有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差距太大只能滋生绵绵不绝的羡慕。 试问在座的姑娘有哪个不想得到裴湛的垂青?虽然她们知道这多半是痴心妄想。 裴筝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那又怎样,她几次三番和我大哥制造偶遇,我大哥可是连眼风也没瞥她一下。” 这就是裴筝的性子,她本性要强,样样都想咬尖,见不得别人好,只要不如人,下意识就想踩对方一脚。 *** 离水殿不远处,一长桥直入一水阁,水阁精巧雅致,里面有一石桌,一圈围着四个石凳,这里比起水殿来安静了许多。 水阁里坐着三个男子。 这里光线并不亮,因此并无多少人发现他们。 他们一边饮酒,一边望着水殿的方向,只见那些闺秀们或亲切交流,或赋诗填词、或池塘赏荷,或月下绘荷,娇声燕语,好不热闹…… 高远笑着对裴湛道:“怪不得你拉我到这来躲热闹,你可不就是像那馋嘴喷香的肉,被那群如狼似虎的闺秀们惦记着么。” 他们三人一路走过来,他和裴湛就遇到不少大胆的闺秀,或朝他们暗送秋波,或将手帕塞他们怀里,或演绎不甚摔跤扑进怀里的戏码……裴湛脸黑得像包公,不胜其烦,这才拉着他们来到了这处水阁。 李徜喝了一口酒,啧了一声:“这群女子恁的大胆,怎就没人对我投怀送抱呢?” 高远嘲笑道:“你李公子在京都负有盛名,成天在脂粉堆里打滚,闺秀一听你的名号就跟听见洪水猛兽似的,躲都来不及,还扑上来?想太多。” 李徜哼笑一声:“我跟你们说,在我看来,这些闺秀还不如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姑娘呢,她们色艺双绝,琴棋书画,琴剑乐舞样样精通,温柔多情又口齿伶俐,开得起玩笑,逗得起乐子,能屈能伸,堪称大家,在床上姿态还多,擅逢迎,提的要求无有不应,不比闺秀有趣?” 男人间的聚会,聊来聊去,无外乎公务、时局、女子的容貌身材、床上功夫等,总之是荤素不忌。 高远失笑道:“挺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裴湛也笑了:“那你娶个妓子回家当夫人,看你家老子剥你的皮不。” 李徜又哼笑一声,看向裴湛:“你还是个纯阳之身吧,你还是不是男人?给你一个女人,你怕是找不到门从哪开。” 裴湛踢了他一脚,盯了盯他的裤裆:“你能找到门,别怪我没提醒你,纵欲过度小心成软脚虾。” 李徜听了这话,笑道:“我可是常胜将军。倒是你,二十多年的元精没有正儿八经的宣泄过,也就自撸过吧,自撸可不爽,你这种人真变态,给谁守身呢。” 高远看着这活宝,也调侃裴湛:“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裴世子可不是随便的人,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裴湛:…… 李徜乐得拍大腿,又看了一众莺莺燕燕:“要我说呢,你把你家表妹,还有周岩礼的妹妹都收了,别负了两颗芳心,我跟你说,环肥燕瘦,一一品尝了才是伟男子。” 裴湛取过高远手中的象牙扇,狠狠在李徜头上敲了一记:“还伟男子,我看你这流连花丛的老手,要是哪天得了病,怕是要成痿男子。” 一提到“流连花丛”四个字,李徜又来劲了,“嘿,你们只知道扬州瘦马,那你们听过西湖船娘吗?听过泰山尼姑吗?” 那李徜便一一将这其中的妙处道来,高远听完,过了半晌感叹:“李兄赏花玩柳,可真是见多识广呀,我等甘拜下风。” 李徜更得意了,又把自己最近听来的消息与他俩分享:“最近江南那边的秦楼楚馆管理很森严,几乎每家都增加了护卫和龟公,贱籍文书被老鸨藏得严实,为了防止妓子逃跑,门窗不仅钉了粗粗的封条,那些老鸨又特意订出了不少私刑,猫刑,听说过吗?若有人胆敢逃跑,就把妓子困在麻袋里,放一只猫进去,然后用木棍死命敲打猫,猫不耐痛便会发狂将妓子抓得体无完肤。” 高远听后,淡淡道:“可怜可叹,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啊。如此这般可是因为一年前有花魁逃跑事件而起?” 李徜笑道:“原来高兄也知道这事。没错,就是一年前,嘿,还巧了,好像就是去年的今日,江南一家花楼放了大半年的消息进行造势,要于六月二十四日拍卖花魁初夜,听说这花魁是那老鸨费尽心思重金包裹培养出来的,当年造势的名头就是芙蓉仙子的初夜拍卖会,据说那花魁的生辰就是六月二十四,所以我才记得清楚。” 高远道:“然后这花魁逃跑了?” 李徜又拍了拍大腿,不无遗憾道:“可不是,那花魁在拍卖会前一晚被人设计,和人有了一夜,破瓜了不说,又趁乱逃跑了,一棵摇钱树没了,那老鸨差点疯了,能不疯吗?她养了好几年的摇钱树本以为初夜就能拍个万金的,结果鸡飞蛋打,又不敢声张,那鸨母背地里没少干逼良为娼的事,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所以自那之后,其他花楼都长了教训,看管妓子没有最严,只有更严,任她有十八般本领也是插翅难飞。” 裴湛俊逸的脸微垂,看不出表情,也无人能看到他眼底变幻的光影。 第36章 醉酒 李徜扼腕叹息:“当真是遗憾,也不知那芙蓉仙子是何等姿色,也不知被何等男子白白拔了头筹,若是个泥猪癞狗似的男子,那可真是唐突了佳——” 话还没说完,李徜的声音生生被卡在喉咙里:“那是谁?乖乖,好一个冰肌莹彻的女子,好丰细的身段,好一副花容玉貌……” 裴湛和高远随着他的视线望去—— 翩翩因着和兰玉婷的一番话,情绪陷入了低沉消极中,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坐在位置上,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锦鸡园,那些打扮招摇的锦鸡实在太聒噪了,叽叽喳喳,嘀嘀咕咕的声音传入耳里,吵的要命。 而且!这群所谓的闺秀当着男子的面羞答答地卖弄学识和文采,让她想起花楼里成日学琴棋书画鼓瑟吹笙的妓子,无外乎都是一个目的——吸引男子的目光,翩翩觉得当真是无趣无聊至极。 因此,她站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这里面实在太闷了。 这一转身,一张芙蓉面杨柳身就被风流的李徜先看了去。 裴湛眼寒如水。 高远细细看了会,赞道:“粉泽微施也不掩其仙姿玉貌,果然是绝色佳人。” 今晚水殿里的女子都做华丽妆,像翩翩这种清丽偏素的装扮倒是在一众脂粉浓香中显得抢眼,让人眼前一亮。 她一起身,不少男男女女的目光都粘在她的身上。 就连周芷西那朵傲娇的霸王花都注意到了,她正要出去转转,想和那个出类拔萃的国公府世子裴湛来个偶遇。 她的眼光一向很高,等闲人等都看不上,京都一众公子哥中,裴湛是唯一一个令她念念不忘人。 男人有家世就已经是手握王牌了,更何况他还有得天独厚的外形优势,不仅如此,他文武超群,骨子里有一种睥睨一切的傲气,周芷西为他这种气质深深着迷。 当她刚转身要离开水殿,就看见了也刚起身的燕翩翩。 周芷西微扬着头,眼神将不远处的燕翩翩上下打量,娇矜地努了努下巴:“她是谁?” 旁边的丫鬟道:“好像是魏国公府二房的,非亲非故,不知从哪里蹦跶出来的。小姐何必把她放在眼里,您看她身边就没人和她攀谈,除了那个不入流的伯府庶女兰玉婷。 周芷西轻笑了声:“长得倒是不错,比爹爹以前的瘦马都要美。” 说完,人也不回头的往外而去。 她无论说话做事,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水阁里的李徜嚷道:“京都什么时候有了新美,是哪家的闺秀,我竟然不知?待我下去打探一番。” 说完,迫不及待地就要站起来。 裴湛慢悠悠回头,一只手状似随意地搭在李徜的胳膊上,但李徜却动也动不了。 李徜被迫坐了下来,喊道:“你干什么!别打搅我的好事,你莫不是想和我抢?你可别不知足,京都的富贵花和霸王花由着你挑,但下面这朵绝色芙蓉是我的。” 那施在肩上的力道丝毫未松,李徜继续嚷嚷:“你不是禁欲太久心里变态,见不惯我追求小姑娘。” 裴湛瞥他一眼:“她是我们府上的姑娘,由得你胡来?” 高远和李敞都愣住了。 高远想了想,笑道:“那位莫不就是书店的那位姑娘?” 李徜哀嚎一声:“不是吧,你家可真是聚美藏娇之地呀,一个楚菡儿还不够,怎的凭空又掉下来一个天仙般的姑娘?” 裴湛乜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离我们国公府的姑娘们远一点。” 李徜气得跳脚,张口又想骂,被裴湛用一块点心砸进了嘴里,舌头发麻,半天没缓过来。 高远倒是看了裴湛好几眼,又看向那女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翩翩本来就不耐酒力,加上这莲花白入口虽甘美,但后劲着实霸道刚猛,她第一次吃这种酒,整个脑子都有些迷糊了。 翠玉扶着踉跄的翩翩道:“既然姑娘喝醉了,咱就先回庭院歇息吧。” 说完,主仆二人沿着青石板径慢慢走着,翠玉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挑着宫灯。 夜笼烟雾,月色如水,走到僻静处,半挂在翠玉身上的翩翩却忽地抽泣起来,刚开始是很小的声音,缩在鼻腔里,过了一会,抽泣声竟是变大了,哭得颇伤心的模样。 翠玉不知怎的,心里也有些发酸,瞧见径旁往里有一花木掩映的亭子,便半拖半扶地将翩翩拉过去。 旁边还有一处浅浅水涧,月光投影在里面,映照得水面粼粼一片。 翩翩蹲下来,双臂抱着自己埋头哭了起来。 翠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见一人影朝这边走来,翠玉吓了一跳,忙护住翩翩,定睛一瞧,更是吓了一跳,竟然是国公府世子裴湛。 翠玉磕磕巴巴地行礼问好,裴湛看了一眼蹲在那哭的人,淡声道:“厨房有醒酒汤,你去要一碗来。” 翠玉愣了一下,姑娘是需要喝解酒汤,但她也不能扔下姑娘一个人吧。 见这丫鬟不动弹,裴湛冷冷道:“我的话你敢不听?”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翠玉却顿感脊背生汗,也对,整个国公府都是他的,她刚刚是哪来的胆子呀,竟敢违逆国公府世子。 想到这,她咬牙道了个“是”匆匆而去。 翩翩对这一切浑然未觉,哭得哀哀切切,她只知道自己很难过,很委屈,很伤心,她已经彻底醉了,迷糊了。 过了一会,她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看见站在眼前的一道人影,愣了半晌,连哭都忘了,紧紧盯着他。 裴湛也看着她,他见她的眼里一开始是迷糊,是疑惑,然而不过一瞬,眼里好似染上了一层光,她慢慢站了起来。 她的声音轻轻地,似怕把眼前的人吓跑了,又似带着无限的委屈:“燕鸿,是你吗?你去了哪里?连你也不要我了吗?你知不知道,爹爹死了,娘亲也找不到了,就剩翩翩一个人了,今天是我的生辰,除了嬷嬷,无人为我庆祝,若是你在,若是你在……” 她慢慢朝他走进,“你生我的气了,你气我喊你的名字,气我没大没小,你只要不再离开我,我愿意听你的话,阿兄——阿兄——” 她几步走到那人身边,环着他的腰,仰着脸看着他,眼神虚空:“阿兄,不要抛下我……” 月色下的女子,一张脸梨花带雨,口中凝噎不断,说不出的可爱可怜。 裴湛却被“今天是我的生辰”这几个字险些砸晕,战场上几番面临生死时亦从容不迫的他,此时一颗心竟是跳得毫无章法,耳内都似乎响起了轰鸣,浑身几乎战栗起来,有什么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第37章 发作 见他不答话,翩翩更紧地抱住了他,伏在他的怀里:“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来带我走的?阿兄,你带我走吧,有人欺负我,翩翩害怕……” 裴湛一双眼睛牢牢锁住她,搂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鼻尖埋在她的脖颈处,深深嗅了一口,一团幽香萦绕,魂醉骨酥。 他忽然意识到她身上的香味像什么了,像清澈空灵的芙蓉清香,带着微甜,果然是六月二十四日诞生的芙蓉仙子。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事不过三,有的人,你不能一而再再三的招惹。” 翩翩意识模糊,但潜意识却察觉不对劲,燕鸿会弹她的额头,会捏她的脸蛋,会拍她的肩膀,但从来不会搂她的腰,也不会这般贴着她说话。 她猛地直起身,从他怀里退出,低声喃喃道:“你不是燕鸿,不是他……” 一边说一边转身,酒意袭来,一个站不稳,她连忙扶着旁边的一棵树。 若说她刚刚觉得那个人很危险,此刻身体里正升腾出的撩人热意更是将她吓得手足失措。 又来了…… 那种折磨人的感觉又来了…… 凭着自保的本能,翩翩跌跌撞撞的往花影浓深处而去,期冀把自己缩在一团浓黑处不被人发觉。 她潜意识害怕,她这种模样,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燕鸿也不能……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贝齿紧紧咬住红唇。 此刻,她是如此狼狈,不仅贪杯了,身体还要命的发作起来,她双颊滚烫,心若火烧,心旌神摇。 裴湛蹙眉看着她,尚未发现她的异样,他几步朝她走过去。 一听见窸窣的脚步声,翩翩头皮都要炸了,她努力抑制住体内无以言说的羞耻,一边躲,一边带着哭腔道:“快走……快走啊……” 裴湛亦蹲下身体,不容抗拒地掰过她的臂膀,一张水润迷离,眼尾泛粉的,死死咬住红唇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她仿佛正苦苦忍受什么,一双眼眸波光粼粼,烟雾朦胧,带着泪带着怯又带着惧,还带着……春意,哪怕她紧绷着身子,亦能叫人瞧出不对劲来。 裴湛才智慧极,从小到大涉猎广,眼界宽,加上又有李徜高远那样的狐群狗党,三人一同长大,什么没见识过? 他们曾一同偷摸到花楼里偷窥妓子和客人行春闺艳事,看过的风月图册也不知凡几,再说,他也曾有过那样销魂蚀骨的一晚,此刻见眼前女人这副情态,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有人给她下了药?他脸色微变,眼底晦暗不明。 京都大族表面风光体面,但揭开那层金妆玉裹,私底下的腌臜事并不少,贵族子弟想要迷奸一两个女子,不是什么难事。 莫不是这荷花宴里还有李显晟、李徜之流? 一时觉得眼前这女子体质特殊,怎的尽是吸引了一些苍蝇臭虫之类的男子? 他手掌下的肌肤滚烫,裴湛眼神阒黑。 翩翩却觉得抓住她臂膀的那只手格外清凉,她贪恋这股凉意,其实这是错觉,大抵是因为她太热了。 残存的潜意识提醒着她,眼前的这个人非常危险,凭着内心的指引,她猛地掀开自己左手的衣袖。 清白的月光洒下,裴湛瞧见那一雪白皓腕上,戴着一金银丝臂环。 在京都,女子佩戴臂环很是常见,臂环的样式也很多,翩翩手上的这个臂环乃太夫人所赠,盘拢成五圈编成环套,可根据手腕粗细调节环套大小。 只见她颤抖地拉开调节环,那环套轻松从腕间脱落,裴湛目光一凝,清楚地看见,在她那白如瓷,莹如玉的手臂上,横着两排深紫的整齐牙印,有些触目惊心。 翩翩想也不想,低头往腕背上咬下去。 但裴湛的速度比她更快,他一把拉开那只胳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她整张脸被迫朝向他。 她气得浑身发颤,眼前发黑,到底是谁,不让她好过。 被他轻轻制住,她就一动不能动,她张嘴就要骂人,哪知一出口却是喘息呻吟,她吓坏了,连忙噤声,又抽抽嗒嗒地哭出来,哭声婉转,带着难耐之音,袅袅缠缠的在人耳际萦绕。 这般楚楚之态落在裴湛眼里,激得裴湛额头青筋直跳。 已至亥时,水殿那边已陆续有人散了,往庭院这边而来。 裴湛轻而易举地将她搂抱起,她整个人已彻底涣散,全身被抽了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 玄影是他的影子,一直躲在暗处,见状现了身出来,手里拿了一件夏季用的玄色薄披风。 裴湛接过披风,展开后兜头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尾裹住,又向玄影低声嘱咐了几句。 玄影领命,瞬时就不见了人影。 不远处已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为避免人撞见,他抱着她就要施功而去。 一道带颤的声音传来:“表哥……” 裴湛身形微僵,看向来人。 是楚菡儿。 偏怀里的女人不安分,海啸般的渴望拍打着她,眼前一片黑暗,她只想狠狠地用牙齿撕咬点什么,才能舒缓身体里的痒意,可她的胳膊被人压得死死的,她痛苦的发出低低嘤咛,像一只迷走的小兽,毫无章法地在他怀里扭动。 她的身子柔弱无骨,一股热气窜入了裴湛的四肢百骸。 裴湛沉沉咬牙,实在怕她发出更大的声音,被人听出端倪,只好伸出一只胳膊送了进去。 下一瞬,翩翩就着那只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裴湛眉目纹丝不动。 月光下的楚菡儿泫然欲泣,眼里泪光点点:“表哥……你……” 裴湛没有回她的话,只淡淡说了句:“回去吧。” 话刚落,抱起怀里的人便没了身影。 楚菡儿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似是痴了,醉了,一动不动,只剩眼泪在哗哗流淌。 丫鬟荷香见小姐伤心若此,安慰道:“小姐,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大公子不是这种人,有什么事等咱回了府里,您找大夫人为您撑腰。” 看见这一幕的不仅有楚菡儿,还有随之而来的周芷西,见他远远往庭院这边而来,她也跟着找寻过来。 她保养得宜的指甲几乎被掐断,裴湛有了心上人? 她原本以为,她应该忌惮的是楚菡儿,可谁知……这个消息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那个女人是谁? 第38章 答案 这里是一间小小的禅室,坐落于西苑行宫东边不远处的一座小村庄里,是村民们自发修建的。 禅室小而干净,丝丝缕缕的檀香味钻进人的肺腑,这里有一方小小的窄榻。 此刻,皎白的月光透过窗牖照在榻上一鬓发松散的女子身上。 此次发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翩翩心底似大火燎原,几乎将她燃烧殆尽。 因着她一番难耐的挣扎,身上的裙裾早被她扯得从肩头滑落,堆在腰侧,禅室的地上凌乱丢着她的亵衣,其中就有那件曾被裴湛握在手心摩挲过的里衣。 美人拥雪成峰,挼香作露,裴湛看得双眼通红,眼神一寸寸在她身上游移。 始作俑者毫无意识,在他策马将她带到此处时,这女人就八爪鱼似地缠着他,一双手又是挠又是摸,一颗脑袋不停往他怀里凑,此刻,又在诱惑着她。 眼前美人美景,他要是再继续忍下去,就是违心悖意,就是装腔作势,就——不是男人! 他终于一把扣住她,低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翩翩星眸微张,羽睫微颤,整个人在半梦半醒间漂浮,她似有所觉,又一味摇头。 裴湛强势捏过她的脸,指头摩挲着她的唇:“告诉我,我是谁?” 在他声声催问中,她摇头低泣道:“裴……裴……” 够了!裴湛低头吮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美人累极,终于安静了下来,睡梦沉沉。 裴湛靠墙坐在窄塌的一边,他骑马将她带来这里,不长的路程,一只胳膊被她咬得鲜血直流,但他丝毫没感觉到痛意。 他是想要她,但他并不想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 帮她有很多种办法,他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罗裙掀至腰际,裙底风光美得晃人眼,他清楚地看见,其上卧着一枚桃粉色的胎记。 他绝对不相信不同的两个人能长一模一样的胎记,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形状。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一定就是她! 此刻,他的心里被一种股诡异的隐秘的快意所占满,折磨困扰了他一年的梦境终于落到了现实,他找到了答案。 心里的迷障似已破解,他想,以后自己想必再不会如之前那般沉溺了吧,想到这,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轻松。 接下来,他只需要了解,她一个妓子,为何会进入国公府? 是无意?是巧合?还是别有居心? 国公府是簪缨豪门,百余年来,世家风光的风光,落寞的落寞,唯有魏国公府一枝独秀,屹立不倒。 京都多少人艳羡嫉妒,自不消细说,明处的政敌暗处的小人都在盯着国公府。如今朝政时局不稳,风波暗涌,太子形同被废,三皇子的呼声日益见盛,三皇子的外戚是左相,他归京的这些时日,三皇子派系已多次暗地里向他示好。 国公府一直是坚定的保皇派,从不把自身陷入党争之中,他心里十分清楚,近些年来,三皇子与左相之流在朝中结党营私,朝中不少重臣已纷纷倒戈,三皇子如今最缺的,就是兵权。 他的眼里浮现一股冷戾,偌大的国公府,他不能不防,若她是被有心人刻意安排入府…… 他瞥向榻上那肌肤比玉还要洁白的女人, 他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他望了望天边的月亮,此时已是后夜,想来西苑行宫已进入了酣眠之中。 他捞起榻上的女人,将她牢牢裹在披风里,跃马驰入了夜色中。 **** 昨晚的荷花宴一直持续到近子时,直至酒倾杯尽后,众人才一一散去,回到了各自分配到的庭院里歇息。 天色将晓,已近五更天,西苑行宫里依旧静寂无声,公子和闺秀们昨晚睡得晚,几乎还在睡梦中。 花树旁有一美人靠,楚菡儿几乎一晚没睡,此刻她正倚靠在美人靠上,面容略显憔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她几乎一个晚上都在思索,表哥怀里的那个女子是谁?她将昨日参宴的女子都在脑海里筛了一遍,依旧没有答案。 她和表哥是一起长大的,及笄前,她每年都会来京都国公府住上俩月,表哥也曾有近三年的时间师从祖父,为了方便,也住在楚家。 那个时候,虽然他们朝夕相处,但表哥对她一向不太亲近,她隐隐有些失落,但后来她发现,表哥虽然对她不甚热络,但对其他女子更为疏离。 那时她想,表哥待她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随着年龄渐长,姑母有意无意含笑看她,加上周围人的打趣,她逐渐懂得了姑母笑容里的含义。 她欢喜极了,对于世家来说,亲上加亲是一件极寻常的事,何况是如表哥这样俊逸超群的男子呢? 此次姑母带她上京,其意不言而喻,昨日她已过十七岁生辰,这两年,她一直不肯嫁人,就是在等他。 为了能配得上他,为了不辜负姑母的期望,她一直严要求对待自己,敷粉施朱、女红针黹、琴棋书画,当家理政,不说样样精通,也算都有涉猎,即便人在江南,她依旧名动京都,放眼望去,能和她一较高下的女子几乎没有。 就连那个周芷西,她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她此前一直以为表哥性情寡淡,对女子不假辞色,可经历昨晚一事,她发现,她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一向对她有礼有距的表哥,昨晚亲密地搂抱着另一个女子,甚至带走了她。 她震惊且不安,丫鬟荷香安慰她说那女子可能是此次参宴的歌姬舞女。 也是,只要他愿意,身边不会缺少美人。 可她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此,表哥一向自持身份,万不会在这种场合落人把柄,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她只想知道那位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近表哥的身。 山里比京都要凉一些,大清早的,她在美人靠上坐得有些久了,感觉到有些寒意,丫鬟荷香给她披了件薄薄的外衫。 “小姐,回屋吧,山里潮气重,等太阳出来了,雾气散了,再出来逛也不迟。” 荷香见她脸色郁郁,继续找话题说道:“估摸着大姑娘二姑娘也快起床了,昨日,她们还说今日要早起,趁着太阳出来前乘舟去池塘里收茶,小姐和她们一起去吧,奴婢一会找几个人去收集点荷叶上的晨露,然后去烹煮茶……” 听到这,彷佛有什么一鳞半爪的信息窜入了她的脑海,她心跳加快,看向荷香:“昨日,你有没有见到……燕姑娘?” 荷香一愣,摇摇头:“昨日燕姑娘好像醉酒早睡下了,奴婢并没有见到。”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形成,楚菡儿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昨晚将所有的闺秀都从脑海里筛选了一遍,唯独漏掉了国公府里的异性姑娘——燕翩翩。 第39章 怀疑 她摇头,死掐着荷香的手臂:“不会的,不会的……” 荷香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忍痛道:“小姐,你是怎么了?” 楚菡儿猛地站起,疾走两步,停了下来:“现在什么时辰,荷香,你和我一同去燕妹妹的房里,带上解酒的丸子。” 荷香被她连番动作搞得有些发懵:“可是,小姐……现在去是不是太早了。” 女人的直觉实在奇妙,那念头一出,楚菡儿仿佛着魔了一般,不去一趟恐怕心防难解。 她定定看向荷香:“要你去你就去。” 此次荷花宴,国公府的四位姑娘都住在庭院的二楼。 走到燕翩翩的房门前,荷香看了眼楚菡儿,然后上前就要叩门。 她刚屈起手指,楚菡儿又一把拉住她,荷香呐呐道:“小姐……” 楚菡儿眼眸黝黑,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 主仆二人吓了一跳,翠玉也吓了一跳,她手里拿着个洗脸的铜盆,看样子是要去装热水。 待翠玉看清来人,抚了抚胸口,施礼道:“向楚小姐问安,这是……” 荷香笑道:“我家小姐起的早,听闻燕姑娘昨晚喝醉了,所以特意带了解酒丸来探望她。” 翠玉看了眼天光,又回头道:“奴婢代姑娘多谢楚小姐,只是……我家姑娘还正睡着,昨夜那酒她吃不惯,后劲又足,所以醉的厉害了些。” 门微微敞开,翠玉挡在门口,楚菡儿心里更是如同长了草一般,摇曳个不停,她笑道:“那我更要看一眼燕妹妹了,国公府里我年岁偏长,出门前姑母让我多看顾妹妹们,其实昨晚我就应该来的。你去打水吧,我看一眼也就放心了。” 楚菡儿把大夫人都搬出来了,这是非看不可的架势了。 翠玉只好微转身,让出空间,楚菡儿看了她一眼,领着荷香走了进去。 庭院里房间的陈设几乎一致,楚菡儿朝着那榉木雕花架床走去,慢慢掀开一角的帷帐。 云纹蚕丝锦被柔软服帖,盖在翩翩的身上,身体的曲线像是柔软的波浪,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轻微起伏,头发散了一枕,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如菡萏微酡,睡得正沉。 楚菡儿的一颗心瞬间就落了地,心里也有些失笑,觉得自己委实有些草木皆兵了。 是啊,想想也不可能呢,这个非亲非故的二房姑娘,身世卑微若野草,怎么可能会与表哥扯上关系呢? 楚菡儿笑盈盈转身,对立在一旁的翠玉道:“等你家姑娘醒来,喂她吃了这丸子吧,这丸子解酒效果好,服用后会舒服很多。” 翠玉道了谢。 直到楚菡儿主仆出了房门,翠玉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今夜,她去厨房要了解酒汤,返回时就怎么也找不到姑娘了,又听见不少贵女公子议论纷纷,原来有人发现国公府世子裴湛和一女子在偏僻处亲热搂抱,还将那女子带离了西苑行宫。 她听得心惊肉跳,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被一侍卫模样的人叮嘱,让她回房间去,别声张。 她认出来了,那人是大公子身边形影不离的侍卫。 事关姑娘清誉,她哪里敢声张,只能回房忐忑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被世子抱回房间,那人将姑娘轻放在床上后,只冷冷叮嘱她道:“你作为她的丫鬟,谨言慎行是第一位的,不要让我听见任何风言风语传出来。” 翠玉只觉那世子的目光极其迫人,压得她不由自主地低头,喏喏地应了。 再然后,大房楚菡儿就来了,翠玉再笨,也觉得此举颇有深意,但她知道欲盖弥彰的道理,只能让楚姑娘进房。 幸好她只是看了一眼,若她揭开那薄被…… 翠玉只要一想,都为姑娘捏一把汗。 是啊,楚菡儿只要揭开那薄被,就能发现端倪,燕翩翩衣裙遮掩处和未遮掩处皆是痕迹,有人曾埋在香雪海处为她种下了朵朵红莓,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疾风骤雨,这娇滴滴的花儿被打得叶残瓣碎,留了满身胭脂红。 早上,贵女公子们又赏玩了一番荷花,便套了马车往府家的路上赶。 翩翩起床后,似是没有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亦对翠玉的欲言又止视而不见,只如往常一般梳洗匀面。 回府的路上,换成了二公子裴潇骑马护卫二夫人和众姑娘回府。 裴筝好奇问自己的哥哥:“哥,大哥——怎的不见了?我昨晚听说,大哥他……” 裴潇敲了一记她的脑袋:“好大的胆子,大哥的私事也由得你追问,赶紧上马车,回府。” 裴筝吃痛摸了摸头,瞪了一眼裴潇,返回马车内。 返程的马车里气氛比来的时候压抑了不少,裴筠时不时偷望楚菡儿,裴筝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燕翩翩默然不语。 哪怕是在这样的境地里,楚菡儿依旧端雅美丽,腰背似有一根无形的尺撑着她,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倒她。 *** 京都这个地方,无风也要起三尺浪。 更何况出了“裴湛夜会女郎”这档子事。 有些人就算再低调,也绝不会是喧闹中的陪衬,裴湛一直处在京都的舆论中心。 不过两三天,在有心人的咀嚼下,这事情便传遍了京都的每一个角落,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不少贵女听到这消息,暗地里高兴,若说裴湛以前是雪山之巅的一枝冷梅,给人高不可攀之感,如今,这小道消息仿佛给他增了一丝鲜活之气,整个人仿佛入了凡尘,成了人人踮脚就能够得上的梅花。 是以,这消息并未给裴湛抹黑,相反,对他蠢蠢欲动的女子更多了。 那周芷西回府后,便去找了周岩礼,嚷着让周岩礼帮她查那个女人是谁。 周岩礼前几天刚好领了圣命去山西剿匪,错过了荷花宴,从妹妹口里听闻这个消息后,他也愣了一下。 他一直视裴湛为对手,于他而言,对手有时候就是另一个自己,他对裴湛看上的女人非常好奇。 之前,他一直以为裴湛喜欢的是楚菡儿,竟不是么? 周芷西观察着她哥的表情,笑道:“我知道哥哥也很好奇,你不是一直对楚菡儿感兴趣吗?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毕竟我们俩都不希望裴湛和楚菡儿在一起。” 周岩礼看了眼自己的妹妹道:“你倒是很了解我。” 他不是对楚菡儿感兴趣,他只是对打上裴湛标签的女人感兴趣。 周芷西笑了:“我想爹爹也是乐见其成的,无论是哥哥和楚菡儿,还是我和裴湛,若能成,就等于把国公府这条大船成功和我们绑在了一起。” 第40章 是谁? 国公府鹤寿堂。 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太夫人自然也知晓了。 一大早,太夫人便命人将长孙叫了来。 裴湛踏入鹤寿堂,在太夫人罗汉榻的一侧刚坐下,太夫人便探过身子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两拳。 裴湛失笑道:“祖母……” 太夫人好气又好笑:“你说说你,你告诉祖母,那女子到底是谁?” 太夫人听闻这事后,第一反应是吃惊,第二反应是欣慰,第三反应是不妥。 吃惊是因为长孙从未在男女之事上搞过香艳韵事,潇哥儿都比他强,以至于太夫人有一段时间总怀疑长孙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因此,听闻这件新出炉的八卦后,太夫人吃惊过后,就是感到欣慰,长孙总算是开窍了。 但下一反应就是深感不妥,如今大房媳妇把侄女楚菡儿接了来,这是什么意思,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夫人对此乐见其成,楚菡儿那孩子,无论是容貌才情还是秉性都能撑得起偌大的国公府。 但长孙在这个关头,闹出这事,难保他娘不勃然大怒。 裴湛轻声道:“祖母怎么也相信外头说的这等没影的事。” 太夫人瞪着他:“事情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你还不跟祖母说实话。” 裴湛低头哂笑一声:“不过是浮花浪蕊,哪值得一提。” 太夫人狐疑看他:“果真?事到如今,祖母也给你交个底,若真是你喜欢的女子,你想纳进来也不是不可,待阿芙过了门,你这妾室再过明路,阿芙是名门闺秀,又是你的表妹,她进门自然是要给她些体面的。我瞧阿芙那孩子也不是个小气的,但有一点你要记住,阿芙未进门前,不可有庶出儿女,这可是乱家之源。” 裴湛越听眉头皱得越深:“祖母……您越说越远了,我现在还不想成亲……” 话还没说完,太夫人声音就变大了:“哪能不成亲?你看看你,都二十一岁了,你那和尚院,连只母苍蝇都飞不进去,照你这个样子,我猴年马月能抱上曾孙。” 裴湛被太夫人的话逗笑了,太夫人接着道:“婚姻是大事,慎重对待没错,祖母也不是随意凑对的人,但阿芙,这丫头方方面面都好,之前,你母亲为你物色了多少贵女,你一个也没瞧上。所以你母亲才想着把阿芙接到京都来,想着你俩算得上青梅竹马,情分非比寻常,若能亲上加亲,也是极好的。” 太夫人见他垂眉不语,心里也是无法,她这个孙子,样样都好,从小到大无论是科考,还是赴西北从军,都是他自己做主,主意大得惊人,谁拿他都无法。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这个长孙偏不,给他相看女子,还得叫他点头。 想到这,太夫人叹了口气:“你娘如今怀着身子,阿芙是她最喜爱的侄女,你此番和舞姬歌女拉扯,你娘定不高兴,你想想怎么给你娘交代吧,莫让她气到了身子。” 裴湛一想到这就头疼,点点头:“让祖母操心了。” 太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你母亲急于把阿芙接上京来,还有其他的考量。左相夫人好几次给你母亲递话,想将女儿嫁予你。 如今朝中是个什么情况,此举明显是周家想拉拢咱国公府为他所用,你母亲岂能答应,咱国公府百年簪缨世家,自然是不惧他左相,但拒绝多次就相当于作出了抉择表明了立场,看如今朝中局势,太子失势,三皇子在圣人面前风光无限,周家或要一飞冲天啊……” 太夫人出身皇族,自然明白权力的倾轧,从来伴随着腥风血雨:“我们裴家经历数朝,几经沉浮,仍立于不败之姿,是因为我们一直尽人臣本分,从不结党营私,也不涉及党争。阿湛,此番圣人召你回京,其后面的意图引人深思,祖母年龄大了,不奢求裴家更上一层楼,只求裴家这百年来祖宗们打下来的基业能安稳传承下去,你,可懂祖母的意思?” 裴湛看向太夫人,眉目淡而稳,他微微笑道:“祖母您放心,世事难料,局势多变,一切尚未有定数,孙儿心里有数,这些事就交给孙儿吧,您还是想想您的六十大寿该如何庆贺。” 太夫人见长孙一副从容淡定,胸有丘壑的样子,暂时也放下心来。 她的长孙从小聪慧,得他祖父、外祖父悉心教导,城府见识远胜常人,她确实不用太过操心。 裴湛想了想又道:“想必再过两月,圣人就会下旨宣父亲回朝述职,如今西北初定,大齐暂无西北后患之忧,您老人家可以放心了。父亲此番回朝,想必会多呆些时日,定要给祖母贺完寿,等到母亲生产完再回西北的。” 太夫人一听,果然大喜,“那就太好了,你三叔也出海有一段时日了,过不久也会归家,这下就是真正的团圆了。” 太夫人年龄大了,所求的不外乎是一家人安安稳稳,平平安安。 裴湛从鹤寿堂出来,便见玄影等在一旁,果然不出所料,是大夫人找他。 裴湛叹了口气,脚步一拐,去了母亲的夕晨阁。 大夫人楚氏正半靠在一张黄花梨躺椅上,她如今已露孕相,小腹微凸,但整个人依旧华美娇艳,像一幅流动的名贵画卷。 见自己的儿子来了,微微伸手,一旁的柳嬷嬷忙上前搀扶,拿了个弹花如意纹织锦靠枕垫在她的身后,又将一碗刚做好的燕窝递到楚氏手中。 楚氏哪里还吃得下,将燕窝轻轻搁置在旁边的几案上,然后一脸不满地看向裴湛:“阿湛,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一向有章程,拎得清,怎的会在花宴上干出这等事?” 裴湛默然不语。 楚氏原本还希望这消息是空穴来风,如今见他默然,便知果真有这么一档子事,她心里一堵,长呼一口气,低声道: “那女子是谁?怎的从未听你说起过,是哪家的女子,竟如此轻浮,和你……” “母亲,”裴湛打断她,看不出喜怒,“不是哪家的贵女,一件荒唐事而已。” 楚氏了然,原来是宴会上的歌姬粉头之流,她这才放下心来。 京都弟子多狂妄,怡红偎翠年少荒唐,儿子比起其他公子哥来已算得上洁身自好,但在这个节骨眼发生这种事,心里头很是不满:“那你向阿芙解释去,不然将她置于何地?” 裴湛唇角牵动一下,淡淡道:“母亲,这与表妹有何干系?” 第41章 咂摸 楚氏脸色微变,半晌道:“你……娘瞧着,满京都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阿芙的,你究竟有何不满?” 裴湛哂笑:“我把她当妹妹,并无男女之情。” 楚氏一怔:“你……那你说说,你对谁有男女之情?” 裴湛没有吭声,楚氏见他不语,气就不打一处来。 只要一提到亲事,他就这幅样子,别人像他这个年龄,爹都当了。 想到这,楚氏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力之感。 这个儿子,虽自幼在京生活,但多长在太夫人身边,后又分别跟在他祖父、外祖父身边学习,留在她身边的时间并不多。 如今大了,行事更有自己的想法,以至于楚氏总觉得和儿子相处起来隔着一层纱似的,愈是想撩起这层纱一窥究竟,它又轻飘飘往后荡,不让人触摸。 她又试图说服这个儿子:“感情一事可以慢慢培养,你若现在能找到个结婚对象,娘也不会如此逼你,如今阿芙已来了府中,你这态度,叫娘如何面对阿芙。” 裴湛想了想:“再过四个月就是祖母的寿诞,表妹上京为祖母贺寿合情合理。若表妹想回江南,儿子自会安排人送她归家。” 楚氏被这个儿子堵得哑口无言,已彻底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拉着脸,摆了摆手:“出去,忙你的事去。” 裴湛行了个礼:“母亲多注意身体,儿子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 说完,退了出去。 *** 甫一出夕晨阁,裴湛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玄影偷偷觑他几眼,小心翼翼道:“属下派人查了宴会上的一切酒品瓜果供应,也暗地里查了与……燕姑娘接触过的人,并未发现异样。” 裴湛脚步停了下来:“玄风的信还没有传过来?” 玄影答道:“想必就这几日能到。” 裴湛“唔”了一声:“这几日跟踪我的人查清楚了吗?” 玄影眼观鼻鼻观心道:“是周岩礼派的人,属下着人反跟踪,周岩礼还在查这次参加荷花宴的所有贵女,就......连那晚的歌姬舞女也在排查。” 裴湛:……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玄影跟随他多年,知道他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时间久了,也知道他淡淡的面孔之下隐藏的情绪,公子现在心情不好,有些愠怒。 裴湛抬脚就走,走过一簇从,绕过一小径,跨过一座桥,拐过一廊榭,忽听见旁边的凉亭处有一道声音略带小心翼翼地传来:“这几日楚姐姐都没出院子,哎,没想到大哥居然也……听说那女子是宴会上的歌姬舞女,这事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是裴筠。 “也不知那女子是怎样的罗浮仙子,能勾得大哥动了凡心,欸,燕姐姐,当时你一直在欣赏歌舞表演吧,你可见到什么貌美的女子?” 一道娇糯的声音小声道:“我……我当时喝醉了,也没注意。” 裴筠遗憾地叹了口气:“还真想见识一下,不过,燕姐姐,我觉得你说得对,男子果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连大哥也不例外。” 另一人只附和着讪笑。 这时,恰好有丫鬟来报,裴筠高兴地跳起脚来,“燕姐姐,走,去我院子里,我表哥前几日从海上归来,带了不少稀奇的物件,刚到府里呢,听闻那胭脂的颜色在京都从未见过,走快点。” 裴湛转头瞧去,就见裴筠拉着燕翩翩往角门处小跑。 那人今日着了一身绿色对襟衣裙,布料普通,纹路普通,但是两只袖子别出心裁,做了灯笼状,显得格外飘逸别致。 二人跑至角门口,刚转身,有人也窜了出来,一不小心就和燕翩翩撞成了一团。 幸好裴筠反应快,及时拉住了翩翩,翩翩这才稳住了身子。 裴筠一瞧:“哎呀,表哥,你怎么这么冒失?” 来人是三房屈氏的外甥,裴筠的表哥安文玉。 安文玉的母亲是屈氏的姐姐,大屈氏命苦,生下儿子后,没两年就病逝了,可怜的安文玉幼年失母,在他五岁的时候,父亲又去世了。 屈家老爷见外甥可怜,便将外甥抱回自己家养着,反正屈家有的是钱,不缺这口饭。 所以,这安文玉是打小在屈家长大的。 屈老爷对这个外孙不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本想要他走科考的路子,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哪知他却爱上了做生意。 屈老爷见他性子不拘,也就由他去了,给了他一笔资金,由他折腾,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他倒是把自个儿的生意整得风生水起,不仅连本带息还了屈老爷给他的资金,还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置了房产,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 这两年,安文玉逐渐不满足于京都与江南的生意,听人说海外是掘金圣地,于是和国公府三房老爷裴子衍一拍即合,二人常一同出海淘金。 这次,安如玉和裴子衍走的是不同的航海线,安如玉提前完成了海外业务的部署,先一步回了京都,又带回了不少海外珍品,于是上国公府孝敬姨母屈氏来了。 那安文玉见撞了人,想也不想便低头道歉,翩翩忙摇手道:“无妨,不碍事的。” 安文玉这才抬起头来,不过对视两息,一张俊脸登时布满了红晕,呐呐道:“在下无心之失,还请姑娘莫怪罪。” 燕翩翩只清浅一笑,低下头来。 裴筠“扑哧”一声笑了:“表哥,你平日里最能侃了,怎的今日如此拘谨?” 安文玉这才回过神,飞快看了眼翩翩,对着裴筠说道:“就你话多,我带了不少有趣的海外玩意,你要不要……带这位姑娘一起来看看。” 此时日头正盛,阳光穿过旁边的树叶照在角门处的三人身上,碎金点点。 不一会,三人越过角门,不见了身影。 站在廊榭旁边的裴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色未变,玄影却敏感的察觉到,公子的眼神仿佛冷了些。 男人最了解男人,那安文玉撞人之后的一番情态变化,叫玄影这个不通男女之情的人都咂摸出一点味来。 那二房的燕姑娘,可真不容小觑,前头勾得那二房夫人的侄子李显晟神魂颠倒,现短短一个碰面就引得三房夫人的外甥看直了眼。 第42章 就医 不仅如此,因着她的缘故,公子好端端的名声一夜之间便毁了,京都里闹得满城风雨,不仅遭到太夫人大夫人的轮番逼问,还被周岩礼惦记跟踪上了,表小姐楚菡儿还为此黯然神伤…… 一声不响便搅浑了一池水,偏她跟个没事人一样…… 玄影正想着,就见裴湛甩了甩衣袖,沉着脸大踏步而去,玄影忙跟了上去。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近京都盛传,一向吃素的魏国公府世子变成了食肉动物,天天和那风流的李徜逛花楼。 据说,他还在京都的水云间梳笼了一个妓子,有人亲眼见他大早上的从那妓子的香闺出来。 若说荷花宴上他和歌姬私下撩拨一事,还可解读为檀郎被迫,乃歌姬厚颜无耻主动送上门……然而这消息着实让有的闺秀黯然神伤,暗自垂泪,无外乎心中的高岭之花跌落了神坛。 但更多的却让不少心思浮动的闺秀跃跃欲试,正所谓不怕男子花心,就怕男子不花心,不花心她们如何有机会呢? 那些原本想私下里调查荷花宴上和他玩亲密的女子身份背景的人,也慢慢歇了心思,原来是风流惹的祸。 因此这段时间,有胆大的闺秀大早上的在水云间门前流连,眼儿却不错地盯着那些从馆里走出来的男子们,丢手帕假摔跤的戏码轮番在裴湛身边上演,裴湛气得脸色发黑,李徜见他吃瘪的样子,除了感叹“闺秀猛如虎”外,心情又是格外舒畅。 就连太夫人大夫人都吃惊了,实在有些不能接受他最近的放浪形骸。 太夫人悠悠叹了好几回气,大夫人则气得肚子疼,干脆关起门来耳不听为净。 楚菡儿却一扫之前的阴霾,开始走出院子,整日里和姐妹们在一起玩乐,看书下棋,吟诗作画,剪花煮茶,甚为和乐。 她想通了,表哥成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国公府上上下下主干旁支几百号人,女主人要上侍公婆,下抚子女,还要在后头为夫君经营各种人情往来,世家大族的女主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的。 而她楚菡儿,江南望族楚氏嫡女,生下来便接受了最好的教导,最近这几年,她更是以国公府未来女主人的身份为目标,在言行举止、德容妇工上狠下功夫,以求让自己处处看起来完美无缺。 枝头最甜蜜的果实本来需要奋力攀登才能获取,她不是一个遇到挫折就认输的人,嫁给表哥是她打小的梦想,她不可能轻易放弃。 至于表哥流连花楼一事,她就更不在意了,时下男子多风流,三妻四妾乃常事,流连花丛的数不胜数,表哥那样的男子,就算他不主动,也有人像苍蝇一般飞上去的,妓子妾室之类的女人,实在不用放在心上,她们就如同房里的夜壶、桌案之类,是个有气的物件罢了。 *** 幽竹轩内,翩翩接过翠玉递来的花枝,拿起剪子修修剪剪,然后将花瓣排成了心型,贴在了一白色绢纱扇上,又在扇子两端分别垂着流苏,流苏下缀了珍珠、宝石等材料。 六月天气炎热,荷花宴后,翩翩再没有出过门,只等着月末去一趟青石镇。 这几日她除了画花样子,又找到了一样消遣,那就是给扇子贴花瓣。 贴好花瓣的扇子,轻轻一扇,轻摇款摆,叮铃作响,香风阵阵,沁人心脾。 上次裴筠见了,惊讶于她的巧思,嚷着要翩翩给她也做一把,并一股脑拿了些珍珠、宝石、珐琅等材料来,翩翩打算给楚菡儿、裴筝也各做一把。 其实这扇子是翩翩跟着母亲叶氏学的,叶氏是江南女子,哪怕在上邽生活了十余年,骨子里依旧有着江南女子的讲究与风雅,哪怕条件不允许,她依旧把日子过得诗意和浪漫。 母亲会在院子里折带露的鲜花,插在装了水的粗陶瓶中,摆放在窗牖旁,别有一番古拙的韵味; 母亲还会和她一起摘葡萄酿制葡萄酒,小小的院子里时常弥漫着酒香; 上邽天气寒冷,花儿开得并不多,就这样,母亲也能利用有限的材料制作胭脂膏脂,左邻右舍无不羡慕她的巧思…… “姑娘,马车明早会停在东南门拐角的那条街边,明日我们巳时出发。”翠玉一边帮她打下手,一边小声问道。 翩翩从过往中回过神来,点点头。 据她了解,每月的月初和月末两天,京都的朱雀大街开禁,街上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不少世家姐妹都会趁此出游。 她打探过,裴筝裴筠也会出门,这天正是她独自出门的好时机,哪怕路途耽搁了,也不用担心宵禁回不了府。 *** 第二天,翩翩向陈嬷嬷寻了个理由,只说想去京都城北的寒山寺烧香祈福,若时间得当,晚上还想去朱雀街逛一逛,让陈嬷嬷不必等她,早点休息。 陈嬷嬷本就不喜她常窝在院子里,此番听到她要出门,哪有不应之理,只嘱咐她要注意安全云云。 翩翩应了后,带着一个长长的帷帽,便和翠玉出门了,出了东角门,拐过一条胡同,果然见拐角处停着一辆青油布马车,京都最常见的样式,赶马的马夫是个长相敦厚的男子,见她们来了,忙掀开帘子请她们上去。 天气很好,一路都是官道,也算顺遂,就是马车的质量不是很好,翩翩和翠玉颇感颠簸,约莫过了近一个半的时辰终于到了青石镇。 翩翩正要下去,想了想,让翠玉在马车里给她把发髻绾上去。 翠玉愣了下,又连忙应了,出门的时候带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有妆奁匣子、食篮、伞具、衣物等,她从匣子里找出一柄梳子,很快就给翩翩梳了个堕马髻,又给她把帷帽戴上了。 翠玉一直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位姑娘颇神秘,身上似乎揣着秘密。 今日看擅千金科的女大夫,又让她梳妇人发髻,她隐隐约约似有所觉,但她是个聪明人,姑娘不说的,她坚决不猜测,她在高门大户里也待过,知道嘴巴牢靠有多重要。 第44章 太子 太医虽及时赶到为其医治,但不知怎的,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后,竟未见好,伤口缠绵不愈,久而久之,脸上的伤疤就形成了,就连左腿走路都有些微跛。 大齐朝的太子殿下,成了个破相跛足的人,圣人雷霆大怒,下令彻查秋猎上的一干人等,后来证据被翻出。 原来是掌猎场禽兽的上林苑丞在马槽里喂了一种名叫“藤蕨”的草,这种草产自南疆,人体服用后可强身健体,使人精力充沛,但若让马儿服用,由于其特殊的成分,极易让马儿发癫暴狂。 …… 众人皆知,那次秋猎是二皇子所掌的羽林卫负责戍卫,而且上林苑一干人等都是二皇子母家的人。 二皇子为人跋扈冷酷,面对太子殿下,多次有不逾之举,私底下与众多朝臣有所往来,朝中早有人传言,二皇子殿下已生异心。 二皇子残害手足、陷害皇储的证据摆在眼前,顺宣帝震怒异常,他虽然严苛,但并不能狠心杀子,如今皇嗣并不丰,他虽春秋鼎盛,但宫中多年未有所出……痛心疾首之下,顺宣帝将二皇子贬去了封地,若无诏令,终身不能归京。 但不管怎样,太子殿下落下了伤残,这于顺宣帝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个打击。 在大齐朝,男子身残或面有狞者不可参加科考,不能入朝为官,更何况是一国储君呢。 李景玄虽顶着太子的名衔,但这两年来,大齐朝国储需亲历的国事和祭祀等已见不到他的人影。 就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原本默默无闻的三皇子李景珏开始被重用,出现在大家的眼帘,并干出了不少政绩,连带着他的母家周家水涨船高。 三皇子的母妃周贵妃这两年来也掌管后宫,一时风头无两,她的兄长周庸任左相兼兵部尚书,独相达两年之久,侄子周岩礼也担任了要职,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周家无论在前朝还是在后宫都无可匹敌。 近来朝中有传闻,顺宣帝有意让三皇子协理国政,其意何为,不言而喻。 “殿下的棋局是天下,而非受限于山野之中。”裴湛淡淡道。 李景玄苦笑摇了摇头:“我如今已身残,早已没有了斗争的资本,我这太子的头衔想来很快就会易主了。” “大齐朝并没有明文规定身有残者不能继承大统,何况殿下乃皇储,身份尊贵,又何须在意世俗的眼光。” 李景玄抬头看他:“这两年,父皇也不让我过问国事,只让我担着太子的头衔领个虚职,做些不痛不痒的事,澈之你打小就聪慧,不会不明白这是何意。” “这何尝不是圣人对殿下的一种保护?朝中风云变幻,三年前谁又会料到三皇子会一飞冲天呢,殿下,一切还未成定局。”裴湛看向他,目光定定。 李景玄心里讶异,与裴湛对视,他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只觉讶异非常:“澈之……你,国公府一向不趟浑水。” 裴湛浅笑:“是,但如今圣人召我归京,想让我执掌羽林卫,据我了解,周岩礼此前一直对此职位虎视眈眈,如今圣人命我统领,我必成为周氏一族的眼中钉,如此形势之下,国公府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顺宣帝此举,已把国公府推向了左相的对立面。 世上万事万物有白就有黑,无人能一直游离于边界之外,更何况手握兵权的魏国公府? 想当年,顺宣帝登基之时亦有掣肘之患,多方虎视眈眈,是魏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和现任国公爷在后力挽狂澜,才有了如今的大齐盛世。 所以,哪来的那么多中立,皆因当时选对了立场,彼此成就,这一点裴湛看得非常清楚。 李景玄沉默几息:“左相之女倾心于你,澈之只要顺势接受即可。” 裴湛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我国公府世代驻守边境,扼国之大门,如今大齐边境稳定,暂无外患之忧,没想到,大齐搞起内斗来了。 这两年来,左相一派结党营私,弄权谋政,朝中乌烟瘴气,奸佞横行,豺狼狡狐之心昭昭。我父远在边疆,想起来亦为之痛心扼腕。 更何况,左相其人自负狂妄,心机深不可测,三皇子的政绩乃左相与周贵妃共同在后头堆举而成……臣又怎能同流合污,与虎谋皮?” 说到这,裴湛又坚定地看向李景玄:“而太子殿下您,如今也不过是受奸人所害暂偏居一隅,这对殿下来说未尝不是韬光养晦之机,澈之……愿助殿下拨乱反正!” “轰隆”一声响,天边响起了轰轰雷声。 太子李景玄蓦然站起,眼中有什么异色就要喷薄而出,语调微凝:“澈之——” 李景玄明白,裴湛此番表态,等于国公府站在了他的身后。 裴湛向李景玄抱拳:“我已在为殿下寻找隐士名医,还请殿下保重。” 他又望了望天空隐隐的裂纹,笑道:“要变天了,我该回去了,殿下什么时候回东宫?我给殿下留下一名心腹,殿下可尽信之,若有要事,可派他寻我。” 这时,屋内走出一肌肤白嫩,气质端庄、眉眼温柔的女子,她看着裴湛笑道:“天将落雨,世子要不晚点再回,和太子喝上一杯?太子今日难得开怀,你又尚未娶妻,家中无佳人等候,何必如此着急?” 此女子乃李景玄太子妃晚罗,她是皇后母家的侄女,也是李景玄的表妹,今年二十岁出头,二人成婚多年,感情甚笃。 裴湛忙行礼:“多谢太子妃,只是母亲和祖母一直在家等着,下次来,定和殿下一醉方休。” 李景玄听完点点头,又好奇道:“澈之可有心仪的女子?如你这年龄时,我和晚罗都成婚两年多了。” 裴湛一哂,并未答话。 李景玄笑道:“罢罢,我就看以后怎样的女子能把你收了,一物降一物,天道自然,你还别不信。” 太子妃听闻也抿嘴笑了。 一时裴湛和他们散了,坐上了马车往城里赶去,马车行驶不过一刻钟,雨就倾盆而下。 第45章 遇见 却说燕翩翩在崔大夫的帮助下,偷偷摸摸地干了一件大事。 眼见天色变暗,翠玉担忧道:“姑娘,咱该回去了,看这天气,是要下大雨了。” 翩翩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看形状里头是一个小匣子,外头用一块不起眼的布包着,就连翠玉都不知道里面是啥。 听到翠玉如是说,翩翩点头:“现在回去,能赶在戌时前到府里。” 二人坐上马车,翠玉给翩翩梳回了少女发髻,一路颠簸,翩翩只紧紧抱住手中的包袱。 行至半路,下起了雨,翩翩掀开帘子一看,天色暗得厉害,少顷,雨越下越大,伴随着狂风。 翠玉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喃喃道:“这京都的天气,也太令人捉摸不透了,今晚朱雀大街上的人会淋成落汤鸡吧……” 正说着,伴着一道“轰隆”之声,雷电撕破了天空,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忙拉上帘子。 雨大风急,路上积水越来越多,青油布马车在道路上行驶得颇费劲,速度明显慢了不少,照这个样子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回到府里呀。 正暗自着急,忽然马车重重地歪斜了一下,二人受到惊吓,翠玉忙扶稳翩翩,又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大雨毫不留情地迎面打来,翠玉一个不妨,“啊”了一声,又探出脑袋冲车夫喊道:“怎么回事呀,冒冒失失的!” 那马夫被翠玉一喊,在风雨里吼道:“姑娘,对不住,马车陷入坑里了,我得下去瞅瞅!”说完,跳下了马车。 那马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推动马车,翩翩透过帘子看向外面的雨世界,“耽搁不得了,咱一起下去推马车吧。” 翠玉忙道:“姑娘,你在车上坐着,奴婢下去。”说完,拿起雨伞,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马车在翠玉和马夫的齐心协力下,总算被推上了坑,翠玉一阵欣喜。 马夫低下头检查了,立马又哭丧着脸在风雨里喊道:“马车的轮毂已经松动了,掉了些零件,怕是再走一会马车就要散架了。” 翠玉立马变脸,气得直跺脚:“那怎么办?” 马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两位姑娘就在车厢里等着吧,实在对不住,我去临近的村里的冶炼铺买零件去。” 说完,一身湿漉漉地跑了。 翠玉傻眼,正要上车,就见翩翩刚掀开帘子,她忙上前:“姑娘,你别下来了,不然就淋成落汤鸡了。” 翩翩四处望了望,见这路上半个人也不见,也不知那车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刻真是寸步难行了,若要是遇见了坏人……她心里也打起了鼓,七上八下起来。 就在她们身后,一辆马车朝着相同的方向驶来,驾车的是玄影,他眼尖地发现前方停着一辆陷入泥坑里的普通马车,不普通的是马车上的人。 他一眼就发现那探出头来的不正是二房幽竹轩的燕姑娘么?撑着伞的是她的丫鬟…… 他缓缓刹住了马车,扭头对着马车里人禀报。 裴湛讶异,过了半晌才发声道:“让她进来。” 主仆二人正焦急着,翩翩就见到撑伞走过来的玄影,心里十分意外吃惊,翠玉倒是惊喜。 玄影撑着把伞,因着风大雨大,他的声音也变大了:“燕姑娘,请上马车吧。” 翩翩看了看他身后宽敞的马车,玄影和裴湛形影不离,那马车里有谁不言而喻,心里的慌乱一时放大。 翩翩攥紧了手中的包袱,摇了摇头:“车夫一会就回来了。” 玄影想了想:“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天色已暗,你们二人在此不安全。还请燕姑娘现在上马车,莫让公子久等了,不然属下也不好交差。” 翠玉也忙点头,看向翩翩。 玄影顿了顿:“上马车吧,其他的我自会安排好。” 翩翩还能说什么,现在的确不是矫情的时候,她其实应该庆幸碰上了裴湛。 想到这,她轻轻点了点头,抱着那个包袱下了马车。 玄影一边给她撑伞,一边领着她往马车而去。 她的手刚扶着马车边缘,忽然想到什么,“我的侍女,不和我一起吗?” 玄影面色平静,眼色无波,帮她打开马车门:“我会安排好她,燕姑娘请吧。” 翩翩咬了咬唇,吸了口气,打开马车门钻了进去。 她用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坐在一侧,于是她往另一侧坐去,还未坐稳,门就关了起来,彻底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 这马车本来就是裴湛定制的,宽敞高大的马车,内饰低调奢华,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男子气息,车厢壁角垂着一盏挂灯,散发着莹莹光线。 马车的座椅也比平常的马车要大上不少,翩翩一坐上去,好似一朵软绵绵的云被冷硬的钢铁包围,愈发显得娇弱楚楚。 她努力抑制心里微妙的不安,缓慢转头迎向那一道视线。 二人对视了一息,翩翩掀着嘴角道:“多谢世子……” 裴湛的前方是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一套茶具,他收回视线,提起紫砂壶,往一青瓷莲瓣茶盏中慢慢倒茶,然后执起杯子送至唇边:“你怎么会在这?” 翩翩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用手抱紧了手中的包袱:“我的嬷嬷眼睛不好,总是目涩畏光,我听说这青石镇有卖治眼睛的特效药,所以特来此购买的。” 这倒不是假话,她的确也买了治眼疾的药。 裴湛笑了一下,见她颊边贴着发丝,衣角都有些湿了,他往另一个杯盏里倒了杯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喝杯热茶吧。” 翩翩倒也没有客气,她身上被雨丝氤氲湿了,不是那么好受,于是接过茶喝了几口,瞬时感觉舒服多了。 裴湛见她紧抱着那小包袱,随意问道:“你手里抱着什么宝贝?” 翩翩心口似乎被蛰了一下,觉得手里抱着的那个盒子极其烫手,她不断安慰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越紧张越露馅,努力平复呼吸道:“没什么,除了嬷嬷的药,也就女子用的东西。” 话一落,她觉得自己说的又不对了,不由得想起上次给他误送里衣的事情,那也是女子用的东西…… 她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裴湛自然也想到了。 第46章 角先生? 裴湛这马车非普通马车,无论是做工、减震,还是马匹都是千里挑一的,哪怕道路有些微颠簸,马车依旧行驶得既平稳又快。 任外面风雨飘摇,车厢里自成一个世界,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和古怪,明明这马车很大,翩翩却觉得这偌大的空间处处都是他身上的冷冽气息,无声无息地侵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她愈发觉得时间难挨,又不敢回头。 裴湛身形靠在马车壁上,幽深黑沉的目光正毫不客气地打量她,审视她。 自荷花宴那晚过去后,二人没有正经碰过面,也不知道那一晚……她是真的毫无印象还是装聋作哑。 真有人喝醉后完全失忆?那晚她都差点喊出他的名字…… 他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深深浅浅的痕迹,没个三五天都消不了,她能看不见?装瞎!装傻! 那晚,她的肌肤跟水豆腐似的,碰一下就红,掐一下就紫,是个男人都想在那雪肌上染指,果真是……花楼里养出的极品花魁。 想到这,裴湛感觉到下面有东西开始昂首,他脸色开始阴沉,为自己的反应感到不可思议,又不免迁怒起那垂首小心翼翼坐着的女人。 他这几天其实颇狼狈,那晚被她撩起的欲火一直没消,还憋着呢,又被人撞破,闹得满城风雨,被祖母母亲轮番盘问不说,为了掩盖那晚的事情,他又被迫去花楼里演绎了一回浪荡放纵的公子哥,好端端的名声一夜间就搞臭了。 偏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她不知道她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可看她的神情,分明好似那夜……不存在一般。 裴湛生出了一种被她白嫖的感觉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的伪装,那她真是个厉害的,装疯卖傻的功夫属实炉火纯青,像一只狡黠而极具魅惑性的狐狸,裴湛生出了一股想要将她猎杀的念头。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赢,待他把铁一般的证据扔在她面前时,他要看看她还想怎么装下去。 想到这,他的心情好了点,散漫道:“你一眨眼睛,我就知道你在撒谎。” 翩翩猛地回头看他,他似在开玩笑,偏偏语调又极认真,神情闲散但眉眼幽戾。 都说京都世家接人待物时,面上都会维持着光鲜的体面,嘲笑也是在私底下,他堂堂国公府世子更是饱读诗书长大的,为何要这样赤裸裸地揭示她,不给人留情面? 她委实不擅长应付这样直白的揭露行径,只能干巴巴地回应道:“我听不懂世子在说什么。” 转过头,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任何的话语,只期盼这马车快点快点,再快点。 裴湛眯了眯眼,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翩翩也感觉到了,往马车的角落里缩了缩,恨不得隐身到一片阴影里。 “叮”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打在她的右手上,她吃痛“啊”了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那个包袱。 包袱在地上滚了两滚,外面的布早就松散了,露出了一个式样极其普通的匣子,那匣子不带扣,只轻轻阖着,只需轻轻一掀,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翩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耳膜嗡嗡作响,脑海里的轰鸣比外面的风雨雷声还要大。 她想也不想,整个身子就往地上扑去,只是裴湛的速度比她更快,他恶劣地用脚重重踢了一下那个匣子,翩翩整个人扑空,跌坐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那个匣子被踹开,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落在了马车地板的中央。 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裴湛看清地上那个东西时,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嘴角也抽了几下。 地上卧着一个……角先生。 角先生,又叫郭先生,人造的假——丁丁。 是了,翩翩就完医后,那崔大夫怜悯她,便给她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每当身体发作难以忍受时,可以借助角先生缓解一二,待再嫁后,找个身强力壮的丈夫,这玩意儿也就用不上了。 崔大夫见她年龄小,怕她脸薄,只告诉她说,很多丈夫不在身边的女子都会用这个来纾解,并贴心的告诉她在哪里可以买到。 翩翩离开后,驱车去了崔大夫说的地方,离青石镇不远,也就十公里左右。 翩翩让翠玉在街道口等着,自己戴着长长的帷帽遮遮掩掩地去了那个地方,直至找到那家店门口,是一间非常不起眼的店铺,不仔细看,几乎能错过。 但令人吃惊的是,这家店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女子,有男子,有老媪,还……有女尼,大家出来的时候手里都用不起眼的布包着个匣子出来。 翩翩徘徊了一阵子,见无人,才鼓足勇气进去。 那掌柜的是个男的,见人进来,只抬头瞧了两眼,也不觉稀奇,来他这买情趣用品的人不少,女子多遮遮掩掩。 掌柜头也不抬,念书似的说道:“要大的?小的?长的?粗的?牛角的,鹿茸的,还是玉的?单头的,双头的?还有一款是空心的,注温水用就可以了……” 翩翩帷帽下的脸绯红一片,以前她在花楼里也偶尔得见过,楼里有客人喜好用这个增加情趣,但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自来买这个东西。 她哪里还敢挑挑拣拣,从荷包里一股脑将钱币倒出在柜台上,也不说话。 那掌柜的见了,数了数钱币,拿出一个和钱币对等的角先生出来,翩翩慌乱地瞥了一眼,就点点头。 掌柜的给她包好,她拎着也就出来了。 这就是她购买角先生的始末。 裴湛对角先生也并不陌生,他虽然于男女交欢一事上无甚经验,但对风月之事却见识颇广,何况,他曾在西北边境待过几年,军营里的士兵私下里也会口无遮拦、无所顾忌地谈论各自的猎艳经历。 他营里的一个百夫长曾在手下面前吹嘘,“我那刚结识的新寡妇,可真是个耐不住饥渴的,我前儿去她那想泻一泻火,你们猜怎么着?我才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那娘们的喊声,哎哟,叫得那叫一个浪,北地的公猫都要被她喊来了。莫不是这娘们背着我又寻了个相好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凑近窗户一看,那娘们拿着一根不小的物什正自娱自乐呢,害得老子忒没脸。” 这个百夫长一边说一边比划。 随即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当时营里还有不少新兵蛋子,纯情的很,一直追问那物什是啥?被那些跑惯窑子里的臭男人们好好上了一堂成人教育课。 裴湛在帐外无意间听到,虽觉得粗俗,但也并不以为意,战争残酷,士兵们背井离乡在苦寒之地驻守,过着马革裹尸的生活,这般调笑也算作是艰苦生活中的调剂,他并不会去剥夺。 但是,这等物什陡然出现在这马车里,裴湛感到了一种荒诞之感,她……为何需要这个东西? 此刻,翩翩浑身像打摆子似的抖了起来,就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第47章 撞破 她看见那人蹲了下来,犹不可置信般伸出手就要去捡那个角先生。 翩翩发出“啊”的一声尖叫,扑过去就要抢,裴湛的速度当然比她快,他一只手制住她,一只手将那个角先生握入手中。 他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用大拇指摩挲着上面的材质,又比划了下它的尺寸。 这才看向眼前颤抖的女子。 翩翩见那道视线看过来,赶紧闭上眼睛,那两道细密浓黑的睫毛就像蝴蝶的羽翼,震颤不已,两片红唇也被她咬得遍布齿痕,察觉到那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甚至咽了咽口水。 “你……”裴湛刚发出一个音,翩翩又发出了“啊”的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就要去抢他手中的东西。 上次是里衣,这次是角先生,翩翩快疯了,她一定是八字和裴湛相冲。 她最隐晦的、狼狈的一面怎么都是被他撞见,她脸上的羞意几乎将脸涨破了,精神也高度紧张,不管不顾地扑将过去:“你还我!还我!关你什么事,你这个混蛋,阴魂不散的,次次都是你,你还我……”说到最后,已带上了哭腔。 她的手乱挥舞着,见他拿着那个东西左躲右闪,就是不给她。 裴湛的脾气也一瞬间起来,宴会上若不是自己帮她……她还把他胳膊咬得鲜血淋漓,把他的名声搞得臭不可闻,居然还敢嫌弃他阴魂不散。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呀?青楼出身,莫名其妙的进了他的府上,得了莫名其妙的病,现在又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稍使力捏住她的一双手,她就受不了了,吃痛一声,眼泪滚落下来,见状他又松了手劲。 翩翩见势抽出自己的手,心里恼恨至极,忽地往他脸上挠去,裴湛“嘶”的一声,翩翩很快愣住了。 裴湛脸上被她指甲划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划痕,细密的血珠很快渗了出来。 裴湛将她两只手一推,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将手伸到眼前一看,指上是殷红的血,一双眼变得阴翳狠戾,死死盯着她,从牙齿里迸出一句话:“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爪子给剁了!” 翩翩吓坏了,两腿一曲一伸地往后退:“我……我……”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她恨不得钻进地缝中,或者变成一缕青烟飘走,再不济直接晕死过去也行。 见她一直往后退,裴湛伸手就要抓她,翩翩心乱如麻,骇怕落他手里没有好果子吃,直接爬起来往后退,哪知身后就是那个滚在地上的匣子,她脚一崴,一个不妨,人就往后栽去,裴湛瞳孔一缩,飞快扑过去。 她的身后是那个小几,几案上摆着茶具,紫砂壶里还有着滚烫的开水。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后脑勺已磕在了几案角上,几案被撞得摇摇晃晃,紫砂壶眼看就要朝着她的身子掉落下来。 翩翩疼得“哎哟”一声,今日,她已十分疲惫,整个人脑海里绷着一根弦,多重刺激令她虚脱的身子无法承受,她如愿昏迷了过去。 裴湛一只胳膊将她一搂,另一只胳膊长袖一拂,那紫砂壶里的一壶热水尽数洒在他的胳膊及衣袖上。 …… 裴湛都傻眼了,短短的时间,竟发生了如此戏剧性的事情。 那壶热水多半浇在他的左胳膊上,上次被她咬的地方尚未痊愈,如今又因她雪上加霜。 裴湛咬紧下颌,沉沉磨牙,整个人戾气四溢。 …… 翩翩也只是短暂的昏迷,当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卧在一方软榻上。 她眨了眨眼,脑子一片混沌,竟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刚想起身,就感觉后脑勺一阵钝痛,她又无力地躺下去,用手摸了一摸,后脑勺鼓了一个包。 原来,她还在马车上,这马车远比她想象的阔大,最里侧设着一张短榻,用帷帐隔了起来。 待身体的无力感过去,她才撑着胳膊,慢慢爬坐起来,悄悄掀开帘子一看,马车已经驶入了皇城第一街,雨也停了,马上就快到府了。 她慢慢穿好鞋子,掀开那帷帐,就见裴湛闭眼坐在一侧的软座长凳上,看不出表情,只是脸上那一道划痕尤其明显,翩翩有些心虚。 地上一片狼藉,紫砂壶还滚在地上,但她的……角先生不见了,她也不敢再问了。 她把紫砂壶提起来,放在黑檀小几上。 又轻手轻脚地越过裴湛,挪至马车门边,敲了敲马车壁,门上有一扇小窗,翩翩见翠玉同玄影一起坐在马车长椽上 她穿了蓑衣,裹得严实,这马车外檐梁也不短,瞧着也不狼狈。 翩翩心头略喜,让玄影将马车往路边一停,她和翠玉走回去,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她可不想让人见到她坐了世子的马车回来。 玄影将马车停稳,翩翩打开门跳了下去,连头也没回一下,闭着眼的裴湛倒是睁开了眼,眼底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翩翩归府后,胆战心惊了两天。 两天过后,她反倒镇定下来了,她是要认真想一想,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了,这魏国公府,是很难呆下去了。 她侥幸得以逃脱花楼,因着这一段灰色经历,她没有过成亲的念头,她已非完璧,也知道大齐的风俗,世间男子娶妻多看重处子之身,若已是残花败柳,是得不到男子尊重的,哪怕嫁了也很可能被扫地出门。 她这种情况,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做个妾,但她身上有些不合时宜的毛病,认不清自己的处境。 她当过妓子,骨子里却又清高,没多大本事,失了贞洁,又万万不肯做妾,她深觉像她这种拧巴矫情的人,就适合一辈子不嫁。 何况,男人这东西,着实没有什么可稀罕的,花楼里薄情风流、妻妾成群的恩客不知凡几,见过一些姐妹因为陷入情爱里而患得患失,或骗财骗色,她深以为戒。 可是,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如此大的玩笑。 当崔大夫说她终身无法有孕时,她没有太大反应,但劝她再嫁时,她是真的苦恼了。 她一边贴着花扇,一边忧愁地想,让她嫁人可比登天还难,她不认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成功嫁出去。 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路,她的身体等不了太久,而且,她手里除了一张假籍书,连路引、钱财均无。 她想回西北,可那边战乱刚止,还有不少流民乱窜,并不安全,大齐朝为了治安出了律令,寻常百姓想要离开常住地必须有正当的理由。 仔细想想,大齐朝这么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但她若是嫁人了,就不一样,她可以跟随夫君离开。 第48章 遐思 七月初五,是国公府姑娘们给太夫人请安的日子。 翩翩早上拾掇好,便和翠玉去了鹤寿堂。 等她到了鹤寿堂,发现楚菡儿、裴筝、裴筠都在,就连三夫人屈氏也在,身旁还站着一年轻的俊秀男子。 她仔细一看,那男子正是那日与她相撞的安文玉。 翩翩给老夫人问安后,又给三夫人屈氏问了安,便站到一边去了。 刚抬头,就与安文玉的视线撞上了,翩翩一愣,那安文玉嘴角含笑看着她,又赶紧收回了视线。 安文玉不是第一回来国公府,他来国公府的次数还算多,只不过每回都是和三老爷一起。 他为人活络,每次来出于礼貌和尊重必拜见太夫人。 这次他先三老爷一步回来,从海外带了些宝贝,前几日来府上的时候太夫人去了寺庙,因此也没见着。 只见他落落大方道:“太夫人安好,距晚辈上次见您,更觉矍铄奕奕。” 太夫人笑容满面,“玉哥儿这张嘴可太能说会道了。“又仔细打量他,对着三夫人说道:”你这个外甥是个好样的,人有本事不说,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俊逸出彩。” 太夫人也没夸大其词,安文玉今年十九岁,他身高颀长,俊貌非凡,许是走南闯北见识颇多,眉眼带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和潇洒之气。 三夫人屈氏看着安文玉,听着太夫人的赞扬,语气里也带着些许骄傲:“玉哥儿从小独立懂事,长大也不让人操心,我姐姐姐夫泉下有知,也放心了。” 太夫人点点头。 那裴筝却撇撇嘴,自安文玉进门,她就没正眼瞧一下,不过一商人尔,在大齐朝,商人身份低下,这安如玉又无父无母,若无三老爷提携,他连进国公府的门都不配。 这时,安如玉说道:“晚辈这次出海,淘了一样好宝贝,特意送来孝敬太夫人。”说完,几步上前,将自己从海外寻回来的宝物双手呈给太夫人。 原来是一副叆叇,又称老花镜,水晶镜面,配以绫绢系于脑后。 安如玉解释道:“海外不少老人眼睛花,视近物模糊,多用这叆叇,使用后则明,我听姨父说起过,太夫人也有些微眼花,文玉无意间淘到此宝贝,觉得正适合太夫人,因此特意送了过来。“ 太夫人惊喜道:“这叆叇我也曾听人说过,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玉哥儿有心了。秀华,来,帮我戴上试试。” 盛姑姑忙上前,帮太夫人戴上叆叇,众人皆好奇的瞧着。 戴好后,盛姑姑又找了一卷书来。 太夫人戴着老花镜翻了翻书,连连点头:“果然不错,往日里我老太婆想看书,也只能让小丫头念,现在好了,有了这宝贝,我也不麻烦别人了。” 太夫人觉得颇新奇,又用一只手扶着框架,四处打量了下,又向裴筝招了招手,裴筝忙走上前。 太夫人仔细看了看裴筝,笑道:“你这丫头,让底下人给你熬点汤泄泄火,往日里祖母也看不大清楚,今日一瞧,你这脸上的面疱还没消呢。” 裴筝脸一红,跺了跺脚:“祖母——”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那裴筝脸红之余,飞快瞥了一眼安文玉,这一眼看完,又接着看了一眼,只见这安文玉果然面容俊美,身姿挺拔,身上的服饰也很考究,腰上挂的美玉一看也不是凡品,不知怎的,心里颇有些意动。 之后,安文玉又给大家讲了些海外的见闻,大家听了津津有味,太夫人又向安文玉问了问三老爷的境况,一时大伙也就散了。 只楚菡儿陪着太夫人。 原来楚菡儿打定主意从太夫人和大夫人身上着手,每日里做点心、吃食侍奉二人,衣食住行无不尽心,国公府上下对其赞不绝口。 大夫人楚氏本就心疼自己的侄女,见楚菡儿这般可心,多次拉着她的手悄悄叹气,懊恼起自己的儿子来。 听闻自己的儿子这几日越发无状了,昨日里见他,竟然下巴被人挠了一道痕迹,一看就是指甲划的。 儿子武艺在身,何人能伤他? 楚氏是过来人,这一看就是闺房里情趣过火导致的,她忍着气询问他,哪知他摸了摸那道痕迹,轻描淡写道:“外面一只不驯的野猫挠的。” 听听,这是她那个对女子不假辞色,洁身自好的儿子说的话? 楚氏只好寄希望于肚子里的这团肉,生个女儿最好。 *** 翩翩回到幽竹轩不久,就见裴筠神秘兮兮跑来了她的院子,手里还拎着个匣子,样式与市面上的黑檀或紫檀匣子迥异。 “燕姐姐,猜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裴筠俏皮地眨眼。 翩翩失笑:“难不成是你在朱雀大街上买的宝贝不成?” 裴筠听到这,撅着嘴巴道:“嗐,别提了,上次逛到一半就下起了大雨,我和楚姐姐、大姐姐淋了个半湿,别提多扫兴了。” “那你带的是什么东西?”翩翩好奇道。 裴筠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燕姐姐你看,这盒子是不是很好看,你看上面的这些金发碧眼的女子,跟咱大齐的人长得不一样呢。” 翩翩也好奇地看了看,点头道:“这上面绘的就是海外的女子吧?这盒子也确实别致,第一次见粉白漆的匣子。” 裴筠道:“里面的东西更稀奇。” 说完,打开匣子,翩翩定睛一瞧,里面排着许多个粉彩小瓷盒,约莫有二十多个。 裴筠招呼翠玉一同将瓷盒揭开,一一摆在石桌上,每个瓷盒里装的都是唇脂胭脂类,海棠红的、石榴红的、樱桃红、绯红、朱红等,竟是十分齐全,这倒罢了,还有黄色、紫色、金色的膏子。 翠玉惊奇道:”这么多的颜色,我看画画颜料也没这么齐全呢,还有这紫色,金色,谁会把这个颜色往脸上抹呢?“ 裴筠笑着点头:”是呢,我表哥说海外的女子化妆时用色很大胆,想来过不久,这些颜色在大齐也会流行起来。“ 说到这,裴筠又在翩翩的耳边低语道:”我表哥那日撞了你,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因此给了我这一匣子礼物,让以我的名义送给你,给你赔罪呢。” 说完,冲她眨眨眼睛,神情里带着揶揄。 翩翩本想拒绝的,但心思转了转,话在口边没有说出来,裴筠接着说:“燕姐姐,前几日你都没有和我们去朱雀街玩,那说好了,后日是七夕节,你哪也不许去,我们晚上一齐去逛灯会。” 翩翩自打上回参加了荷花宴,就打心里不喜欢京都的这类活动,她直觉想要拒绝,这时裴筠又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应了我吧。” 翩翩诧异看向她,裴筠这才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 翩翩脸色微红。 原来裴筠是受人所托,那安文玉自上次撞了燕翩翩后,就撞出了遐思,只觉一见到这女子,就控制不住的心动,所以央求了自己的表妹裴筠,请她帮忙在七夕那日带翩翩出府。 第49章 良人 裴筠最近瞒着三夫人偷偷看了些才子佳人的话本,迷上了那等男女在后花园或茶馆私自相约的恋爱戏码,只觉男女之间你来我往的恋爱碰撞竟是比父母媒妁之言的婚姻迷人百倍。 因此表哥偷偷摸摸请她帮忙时,她满口应了,加上七夕那日,男女相看的本来也多,她为两人牵线搭桥也谈不上有多逾拒。 何况,燕姐姐也没拒绝,裴筠心里乐开了花,觉得这戏可以唱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裴筠看书颇慢,这两本书都未看到结尾,自然也不知这类话本子里的男女结局通常都比较凄惨。 裴筠走后,翩翩望着一桌子的胭脂唇膏发着呆,翠玉望了望在门廊下做绣活的陈嬷嬷,压低声音对翩翩说:“姑娘,那……安公子是不是对你……有些意思呀?” 翩翩不是无知小儿,那日一撞,加上今日他在鹤寿堂有意无意地瞄自己,现在又给自己送礼物,她也琢磨出了一点什么来。 翩翩心里有些浮动,老实说,这个安文玉于她而言,还真是个不错的对象。 他无父无母,若嫁给他,以后大约没了拘束,不用日日给长辈请安,她就是女主人。 再一个,安文玉颇有本事,银钱丰厚,这是翩翩最缺的东西了。 然后,他是一介商人,地位并不高,并不像京都其他子弟,身上背着许多看不见的责任。 想来……他应该也不会看不起她无父无母,无权无势吧。 今日,她在鹤寿堂听他描绘海外生活画卷时,就生出了向往,原来世界如此之大,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以后若能跟着他出去看一看,那是何等惬意的事情呀。 一瞬间,翩翩想了很多,翠玉依旧在耳边低语:“姑娘年龄大了,也是该找个成婚的对象了。那二夫人明摆着不会给您张罗,就算张罗也不是什么好对象,若……姑娘能自己把握一门亲事,也好。不然在府里呆久了,那世子对您又是个……”说到这,翠玉住了嘴。 翩翩眼皮也动了动。 翠玉也十八岁,伺候过姑娘,伺候过姨娘,通晓人事。那日因她疏忽送错了礼物,姑娘从那世子院里回来时,见她头发散乱,红唇肿得若滴露的海棠,她见过二老爷吃柳姨娘嘴唇,吃完就是这个样子。 还有荷花宴那次,姑娘被世子带走,被抱回来的时候身上红红紫紫的痕迹多得吓人,她甚至怀疑姑娘已经失去了清白…… 总之,她作为一个奴婢,就算再蠢笨,也觉得那世子对姑娘不怀好意。 姑娘若能觅得良人,离开国公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个安公子,倒是也不错,就是这身份……低了点,若姑娘能找个愿意科考的男子,是不是更好些? 再过俩月就是秋闱,秋闱过后,全国的举人都要赴京都参加明年的春闱,届时人才济济,奴婢虽然愚笨,也知道像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有不少寒门子弟原意依附的,到时候,您若是能从中挑一个,岂不是更好?” 翩翩收拾好心里的情绪,笑了:“那等男子哪怕高中了,想要振兴门楣也要十年的光景,若无人提携,也是举步维艰。就算前途光明,也等于被架上了高台,在那上面唱戏的可不是一般人,到时候嬉笑怒骂就身不由己了。” 翩翩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她只想生活得自由自在些。 “可是……”翠玉嗫嚅道:“奴婢还是觉得,嫁个有官身的男子,更能护得住姑娘。” 翠玉也在高门大户里生活过多年,深刻明白这一点,美貌又卑微的女子,总是容易沦为权贵的玩物,毕竟于他们而言,美貌是最易获得的资源。 翩翩愣了,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当年,陈嬷嬷一直想要父亲参加科考,是因为母亲貌美,每每出门总是会受人调戏和觊觎,但奈何天意弄人,父亲接连丧失双亲,无缘科考,母亲……现在也不知被命运裹挟到了何处,生死不知。 翠玉也是发自真心的为她着想,翩翩抬眼:“安公子也不差,他是国公府三夫人的外甥,再说我若出嫁,背后也是国公府,有什么好怕的。” 翠玉一听翩翩如是说,恍然大悟,也眉开眼笑起来:“还是姑娘想得透,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安公子若真想要个一官半职,国公府若出面,也不过是捐份银子的事。” 翩翩也抿嘴笑了。 **** 七月初七,七夕节。 魏国公府的姑娘们按照往常惯例,吃过晚饭后便结伴出府,游玩戏耍,几辆红漆翠盖的马车缓缓停在渭河边上。 裴筝裴筠楚菡儿和翩翩下了马车,朱雀大街是京都最热闹的繁盛所在,放眼望去,只见朱雀街上灯火通明,金鼓相闻,街道两边店铺林立,人流如织。 除了各种卖吃食及小巧玩意儿的,还有不少吹笛拉曲和表演杂耍的艺人当街秀才艺的,人群里不时传来阵阵欢呼声。 万民云集通衢,年轻靓丽的公子女子结伴而行,沿途嬉笑,热闹极了。 翩翩是第一次夜晚逛朱雀大街,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感叹,牛郎织女天上相会,人间的男男女女也不得闲。 几人往里走去,丫鬟侍卫紧紧跟着。 今日,太夫人原本要求裴湛或裴潇至少一人陪同妹妹们来朱雀大街的,但裴潇一早就和那帮纨绔子弟玩去了,裴湛只说有事,但安排了亲近的侍卫跟随,太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沿途彩灯高悬,霁月辉星将一排排支立在头顶的彩色灯笼点缀得迷离炫目,游人从此经过,每个人的面目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裴筠就像出了笼的鸟儿,别提多高兴了,见了稀奇的小玩意儿,就想买,没多久,她的贴身丫鬟手里就拎了不少的东西了。 街上游人很多,但因为有侍卫开路,因此并不觉得拥挤。 一行四个人都没戴帷帽或面纱,沿途的男男女女如何见过这般鲜妍美貌的女子,或娇俏可爱,或乖蛮傲娇,其中两位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一个端凝动人,一个仙姿清绝。 第50章 七夕 有那等不庄重的男子想上前搭讪,立马被横窜出来的侍卫阻拦,有人纷纷猜测,见那四位的穿着和通身的气派,想必是哪家的高门贵女出来游玩了,因此也下意识避让。 走至一拱桥处,裴筠忽地惊喜发出声:“表哥,玥表姐,庭表妹。”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安文玉,身后也跟着两个女孩,那两个女孩正是三夫人哥哥的两个女儿,一个叫屈玥,一个叫屈庭,一个杏眼桃腮,身姿纤长;一个面容娟秀,小巧玲珑。 安文玉一行三人也看过来,安文玉瞧见了四人中的某人,眼睛一亮,唇边带笑,快步向她们走来。 众人分别打招呼,安文玉谦谦君子,向四位姑娘问好,期间不受控制地看向站在后头的姑娘。 裴筝瞧他,也破天荒地问了句:“安公子好。”声音有些微故作的娇软。 安文玉愣了下,客气地点点头。 裴筠笑道:“表哥表姐,我们一起去逛吧,前面听说有猜灯谜的,还有投壶赢奖品的,可好玩了。” 安文玉正要答应,那叫屈玥的姑娘却说:“表哥,你不是还要给祖父买药材吗?药铺子在东边,咱别耽误时间了,就不和阿筠一同去了。” 安文玉一愣,正要想措辞回答,哪知裴筠一把挽住屈玥的胳膊,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前走:“着什么急,我叫侍卫去药店帮祖母买药材,咱也好久没见了,走走,晚点去登月楼喝茶吃糕点,我大哥在那订了包厢呢。” 那屈玥咬了咬唇,只好作罢。 于是一行人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裴筝有意无意和安文玉找话题,见他有问虽答,但态度疏远有礼,不免心里有些气。 更气的是,她再蠢笨,也看出那安如玉的眼神时不时落在燕翩翩身上,并且主动和燕翩翩攀谈…… 裴筝心里的气如火燎原,今日上马车出发时,她就发现了,那燕翩翩今日和往日有很大不同,往日里见她穿戴朴素到极点,一副穷酸样,可今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好好装扮了一番。 她穿了一身湖绿色襦裙,整体款式中规中矩,但是颈侧和袖口处别有匠心,颈侧绣了一朵粉白色的蝴蝶结,垂下来两条长长的粉色绸带,袖子由上而下逐渐变得宽大而蓬松,像灯笼一样。 在月色与灯光的照射下,这衣服绣的是牡丹暗纹,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这衣服的料子一看就是祖母上次赏她的,只是这衣服的造型……她没见过。 她平日里不施粉黛,而今日点了面靥,还贴了花钿,新点的唇脂像玫瑰一样娇艳。 裴筝一上马车见她这副打扮,就差点把自己气个半死,好哇,平日里装得像鹌鹑一样老实,没想到别有心计,早知道她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因此一路上裴筝的眼神时不时向翩翩放冷箭,只是翩翩装作没看见一样,一个眼神接触都无,这些冷箭都射进了棉花里。 裴筝哪里肯放过她,在马车上的时候,就搀着楚菡儿的胳膊,笑着道:“楚姐姐身上的这件罗裙是用水天纱制成的吧?听说这种材质织成的纱十分轻柔,就像轻烟似的,或垂坠或堆叠可塑造任何造型,这水天纱一年的产量还极少,金贵得很,楚姐姐穿得真好看。” 楚菡儿今夜打扮得确实非常迷人,这罗裙更为她锦上添花,整个人看起来气若幽兰更添华贵。 楚菡儿笑道:“是,这是姑母赏我的料子,我觉得不错,就做了两身衣裳。” 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以来,有了燕翩翩作对比,裴筝对楚菡儿没以前那么抵触了,大抵是楚菡儿家世好,容貌好,又有才情,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也就歇了那等比较的心思。 可是燕翩翩不同,她身世卑微,手中拮据,为人穷酸,原本与她有云泥之别的人,却偏偏有一张她又羡又妒的脸,这她如何能忍。 裴筝斜觑着燕翩翩,说道:“听说这料子一尺就要百两银子,也就楚姐姐这样的名门闺秀能穿得起她,那些不明来路的女子也只配自己瞎捣鼓,只是啊,再如何捯饬,也摆脱不了穷酸样。” 这含沙射影的是谁,马车里的三人都知道,一时都无话,那裴筝这才觉得出了口气,闭了嘴。 此刻,裴筝见那安文玉对她客气疏离,对燕翩翩小心翼翼地搭讪,两种态度,显示出了心思上的偏向,裴筝差点气歪了鼻子,一口气堵在胸臆间,正不知如何是好。 恰好这时,有平日里一起玩的闺秀碰见了裴筝,向她打招呼。 京都的贵女,除了和自家小姐妹在一处玩,也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因此裴筝只好先应付那群小姐妹去了。 安文玉见裴筝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想趁这难得的机会和身边的姑娘聊一聊。 他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几多美人,但那些美人在他心中就像嵌在屏风上的美人图,不能起一丝涟漪,但上次撞见这姑娘后,不知怎的,就是忘不掉她这张脸。 那次,她素颜简衣,安文玉觉得她像一幅氤氲的山水画,说不出的朦胧婉约。 今夜,她特特上了妆容,那副朦胧的山水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整个人在夜色下光芒熠熠。 他一颗心跳动起来。 他向自己的表妹裴筠打听,得知她是国公府里二房的姑娘,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他心里忽然生出隐秘的欢喜。 他自知身份不显,不过一商人尔,高门大户里的女子也不可能嫁给他,他也从未想过娶贵女,他喜欢四处游历的生活。 这个燕翩翩不是贵女,她身世卑微,京都世家找儿媳多看家世,想来她也难嫁勋贵之家,若自己向她求娶,不知她可会答应? 翩翩在一挂满各色灯盏的摊位前站定,细细看着,安文玉笑道:“燕姑娘,你可是喜欢那盏牛郎织女灯?” 说完,掏出银钱就要给小贩。 翩翩忙摆手道:“如何能让安公子破费。” 安文玉笑道:“一盏灯而已,燕姑娘何须客气,我多买几盏,一会给她们每人分一个。” 翩翩忙对他道谢。 安文玉提着好几盏灯,一边走一边说道:“燕姑娘,我那日对府上太夫人讲海外趣事,我见你听得认真,你……可曾想过有一天能出海去看看,去一个你从未去过的神奇国度?” 说完,他屏息看向她。 翩翩一愣,抬起头来,嘴角噙笑:“如翩翩一样的闺阁女子,至多去一去街市、寺庙或郊外,终其一生可能只能被困在后宅。安公子那日描绘的景物,着实令人向往,原来世界之大,竟还有如此迥异于大齐朝的地方,我想,若真能出得去,是翩翩此生的福运。” 安文玉听她如此说,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燕姑娘,我……我的身份没有约束,可随意外出行走,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同领略各地风情,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翩翩猛地停了下来,看向他。 此话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第51章 愿意 那安文玉见燕翩翩盯着她,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太过于心急,刚刚那番话,也许唐突了她。 正想找话描补一二,此刻他们正行至一广场处,这处因场地阔达,游灯的队伍在此处游龙戏耍,因观赏的人多,瞬时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人群簇拥在一起,翩翩一个不妨,被人群一挤推,往安文玉的方向倒去。 安文玉适时接住了她,翩翩半倒在他的怀里,一双手因维持平衡仰着身子抓住了安文玉的衣角。 安文玉只觉一团温香软玉向自己袭来,瞬时有些怔愣。 直到翩翩红着脸挣扎,他才将她扶稳,耳根处也红了,忙施礼道:“燕姑娘,刚刚失礼了。” 燕翩翩也红着脸摇了摇头。 这一幕刚好被回过头的楚菡儿瞧见,她微讶,想起自己当时在荷花宴上的猜测,顿时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呢? 表哥那样的人物,若真和这燕翩翩有什么,她也不至于会和安文玉如此,看刚刚那情形,二人分明有意呀。 想到这,楚菡儿心口一松,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明媚起来。 广场一圈有很多卖吃食的小摊,夜色里香味扑鼻,有卖馄饨的,元宵甜露的,糖藕桂花粥的,粉汤的,还有卖炒凉粉的、灌汤包的…… 单看着,都令人垂涎三尺。 裴筠嚷着要吃碗馄饨,屈庭也想吃,楚菡儿不爱吃摊位上的小吃,觉得不太卫生,但她还是陪着裴筠坐了下来。 屈玥则咬唇蹙眉望向安文玉和燕翩翩,抬脚就想跟上去,裴筠又把她一拉,摁着坐下:“表姐最喜欢吃糖藕桂花粥了,今天我请客。” 隔壁摊上则有人在卖面条子,只见那食贩正在一长条案板上切面,然后抻成长条子,双手提着面条两端稍晃,向外均匀使力,一抻,手里的面变成了细长条子,然后随手抛入了旁边热水翻滚的大锅里。 旁边还有一个锅,里面是做好的肉卤子,香味扑鼻。 翩翩在一旁瞧着,顿觉口舌生津。 她在西北长大,和父亲一样喜好吃面食,京都也是北方,府里的面条做得也不错,但总不是家乡的那种味道。 现在见到这食贩娴熟的做面技巧,不知怎的,就特别想吃。 安文玉的心思一直在她身上,见她这模样,笑着对食贩说道:“老板,来两份面条。” 说完,引着翩翩来到小桌旁。 见那小桌和小凳脏乎乎的,还有油渍,安文玉一下犯了难,只觉这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适合他身边的姑娘。 虽然知她是个孤女,并非养尊处优的贵女,但她冰肌雪肤,粉腻如雪,看着就像是一件上好的昂贵瓷器,需得人捧在手里细细珍藏才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将她与烂瓷粗陶一起磋磨。 安文玉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翩翩倒没在意,拢了拢裙摆就要往小凳上坐。 安文玉见状,忙伸手虚扶着她:“燕姑娘稍等。” 说完拿起桌上的一条帕子擦了擦凳子和桌子,才对她说:“小摊子简陋,燕姑娘将就些。” 燕翩翩从善如流地坐下,笑道:“我哪有那么娇气。” 安文玉笑道:“听闻燕姑娘是西北上邽人?” 翩翩点头。 安文玉一心想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这几年,我和姨父做的都是海外生意,打算再等一阵子,西北安定后,将部分买卖做到西北去,跟着驮马走西域,入北疆。翩翩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同回家乡。” 翩翩真的怔住了,回西北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此刻被安文玉略带试探性地说出来,翩翩心里泛起了波澜。 她愿意!她当然愿意! 但她知道矜持,可她今夜心里却高兴极了,拐入了死角的生活又变得柳暗花明起来。 若真的能和安文玉在一起,那么老天爷对她到底不薄,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翩翩在花楼的那几年,已经知道女子的容貌对男子的影响有多大,世间情爱多因容貌而生,她其实十分清楚自己的美丽,也知道美丽所拥有的力量,想到这,翩翩对着安文玉莞尔一笑。 夜幕苍穹下,灯树辉灿,她比月色更动人。 安文玉一时有些看呆了。 翩翩含笑低头,拿起筷子吃起面条来。 安文玉半晌才回过神来,忽然懂得了她笑容里的含义,一时心花怒放,胸腔里溢满了激动,三下五除二就将面前的那碗面条吸溜完了,还点评道:“面条筋道又弹牙,卤子做得也不错。” 翩翩只低头含笑不语。 朱雀街上的广场,位于街道的中心处,旁边有一酒楼,设包间雅座,服务周到,生意极其红火,富贾王孙往来者众。 最豪华的一间包厢里,裴湛、高远和李徜正在此处玩月饮酒,高远推开面向广场的半扇雕花窗,热闹喧嚣涌了进来。 他不经意看向窗外,看了好半晌,才含笑看向裴湛。 裴湛的视线也盯在那处,面色平静无波,却没有转过头来。 高远随意道:“那几位是你府上的妹妹吧?吃什么小吃呀,要不把她们请上来一起吃吃糕点,喝喝茶?” 李徜听闻,忙从一旁站起身往窗外看去。 高远见裴湛不答,慢悠悠道:“他是你们府上三房的亲戚吧,我还在他手里买过两件海外奇珍。”说到这,高远又轻笑一声:“知好色而慕少艾,这位公子很是不凡。” 李徜探着头,先看到了楚菡儿,他冲裴湛喊道:“果真是你家表妹!乖乖,你这家伙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呀。” 视线一转,又见到了对安文玉含笑的燕翩翩,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翩翩的半边玉颜,又远观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举一动皆有说不出的风情,不知不觉叫走马章台醉卧花丛的李徜看得都恍神了。 他情不自禁道:“都说城头看雪,舟中赏霞,月下观美人,果然有一番趣味在其中,古人城不欺我,如斯美人,若能拥她入怀,是何等惬意之事啊……” 继而又捶胸顿足道:“这般容色的佳人实在难寻,对面那小子是谁?恁的有福,我跟你说,上次荷花宴过后,不少人跟我打听你府上的这位妹妹呢,话说她是干什么的,你这个妹妹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徜依旧在叽哩哇啦,一只胳膊还撑在裴湛的肩上。 裴湛无情无绪地拂掉那只胳膊,李徜胳膊失了支撑,跌坐在座椅上。 第52章 入港 高远又看向那处:“这位公子长得不错,为人也很是体贴,令妹也不是无知无觉,这郎有情妾有意的,裴湛,我看过不了多久,你们府上就要有亲事了。” 说完,悠哉喝完眼前的一盏酒。 有裴湛这个黑面阎罗在,李徜是绝无可能拥有那佳人的,想到这,李徜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觉得眼前的酒也不是滋味,他好玩,想到这便建议道:“今晚去云水居吧,听那老鸨说,又来了一批新货色,今夜七夕,还有戏曲节目呢,端的香艳,我可告你们啊,不去可是损失。” 高远也来了兴趣,看向裴湛:“正好,你也可以去瞅瞅你那梳笼的妓子,你可是有好几日没去她那了,不去的话,你这浪荡公子哥的形象怎么维持下去呀?” 裴湛将手中的空酒盏一扔,三人齐齐起身准备赴下一场宴。 刚出酒楼,裴湛便听到一惊喜的呼唤声:“表哥——” 是楚菡儿,她们几人刚吃完小吃,打算再往前逛逛,楚菡儿就瞧见了裴湛。 高远便拉着李徜率先上了路边候着的马车,在马车里等着裴湛。 楚涵儿双眼明亮,几步上前,语气里有止不住的欢喜:“表哥,一天都没见到你,我给你做了一个香囊,还没给你呢。” 裴湛淡笑道:“有劳表妹了,只是我不爱佩戴香囊。” 楚菡儿脸上的笑容微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裴筠、裴筝二人也上前,举止颇拘谨,个个敛声叫“大哥”。 那安文玉和翩翩也吃完了小吃,迎上前来,翩翩一看前方是裴湛,脚步微一滞,落后安文玉两步,在他身后慢慢走着。 二人一前一后,离得很近,安文玉还含笑回头看她,远远望去,还真挺像一对情窦初开又彼此有意的男女。 楚菡儿则轻扯裴湛的衣袖,向裴湛眨眼道:“你看燕妹妹和安公子……”说完,掩嘴而笑。 裴湛幽深的眼眸像一口不知深浅的井,沉沉看向二人。 安文玉和裴湛也不是第一回见,说起来,二人也是拐着弯的亲戚。 裴湛其人在京都声名赫赫,比安文玉大两岁,安文玉一直对裴湛敬佩得紧,只见安文玉几步向前,向裴湛行礼问好,态度不卑不亢:“很久没见到世子了,前几日去贵府也没来得及拜访,还请世子勿怪。” 裴湛没有吭声,余光扫到那缩在安文玉身后的人,心里不由得发出冷笑。 安文玉见裴湛没有回复,忍不住抬眸看去,被他身上冷冽阴沉的气息吓了一跳,待要细看,见他还是那副平静淡漠的样子。 他想,这裴世子征战沙场多年,大约是气场使然,所以才会叫他产生那样的错觉吧。 裴湛淡淡“唔”了声,和他客气了一二句,又对楚菡儿几人道:“市井街道虽热闹,但到底人多眼杂,小偷宵小之辈不少,你们还是早去早回吧。” 这话说完,几人愣了下,安文玉更是有些不大自在,怎的感觉这话意有所指? 裴湛也不等她们开口,就招来侍卫,细细吩咐了一番。 裴筠裴筝根本还没有玩得尽兴,又不敢和大哥顶嘴,二人喏喏地应了。 裴湛转身就要离开,楚菡儿喊住他:“表哥不一起回府么?” 正在此时,旁边马车里的李徜拉开帘子喊道:“裴湛快点,云水居的节目就要开始了。” 裴湛没有回楚菡儿的话,摆了摆手,亦上了马车。 云水居是京都最富盛名的花楼,是男子们赏花折柳之处,楚菡儿如何不懂? 联想起最近的传闻,饶是楚菡儿再有心理准备,依旧觉得神伤不已。 *** 裴湛刚坐上马车,高远就笑道:“我瞧你府上的妹妹们都比较惧怕你,跟你讲话还不如跟安公子聊天来得放松,想来也是,你这等武将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别看安公子身世不如你,但这种谦谦如玉君子,其实行情未必比你差。” 裴湛皱着眉头看向他:“你今日话怎的这么多?” 高远笑笑,也不吭声。 一时三人便到了云水居,老鸨便热情地迎了上来。 三人身世不凡,自然是云水居的上上客。 那老鸨极有眼色,忙堆起满脸的笑看向财神爷裴湛:“裴公子,可要叫月蝶姑娘过来陪您?” 月蝶,正是裴湛包养的那位妓子。 “不必”。裴湛淡淡开口。 老鸨给三人安排了客间。 云水居是京都有名的纸醉金迷之所,其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京都不少大人的府邸也离此不远,进出极为方便,加上京都豪奢之风颇盛,同僚宴饮多喜欢来此处,无论玩还是不玩,找妓子作陪乃是常事。 但无论怎样,若在此处遇见同僚还是颇为尴尬的。这云水居的幕后老板还真是个人精,擅于揣摩贵人的心思,堪称权贵们肚子里的蛔虫。 云水居分三层,一二层陪宿,三楼唱戏,三楼正中央是个硕大的圆形戏台,沿着戏台的一圈则是一间间的客房,客间均面朝戏台,每个客间都围着半透明的鲛绡帷帐,外人绝对看不清里面坐着躺着的是谁,但里面的人却能将戏台看得一清二楚,如此能很好的保护权贵们的隐私。 很快,云水居新来的花旦就要粉墨登场了。 今晚表演的是小生夜晚攀墙私会小姐的戏码,这戏其实老套,勾人眼球的是那小姐与书生间的拉拉扯扯极为撩人。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真枪实弹的表演,京都子弟见多识广,什么没玩过,什么没见过,不来点吸引眼球的都勾不起他们的欲望。 那小姐生得花貌娉婷,眉间妩媚夺人,她和那书生在戏台上你来我往的调情,时而亲嘴,时而搂抱,时而隔衣挑逗,却总也不入港,把个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演绎得炉火纯青。 随着那小姐身上的衣物在拉扯间被书生脱掉,一众看客早就被撩拨得欲念高涨,此刻乐鼓之声更是一声紧似一声,像催促似的,像极了此时看客的心里。 饶是见惯了风月之事的李徜此刻也是忍不住了,顾不得其他,将头探出鲛绡帷帐,恨不得上前代替那小生行事。 一旁的高远也眯着眼,脸色微红,执起一双筷箸敲起了杯盘边缘,以此助兴,身姿散漫。 乐鼓声声催人,眼见二人就要成就好事。 裴湛手中的酒杯盛满琥珀光,他一仰饮尽,猛地站起,将酒杯抛入旁边盛满水的高瓮之中,酒杯在水中打了个转,很快便沉了下去,他人也出了客间。 第53章 猎人 立刻有侍伎迎了上来,裴湛对她淡淡说了句,那侍伎便领着他往一处香闺而去。 玄影紧随其后,在裴湛耳旁低语了几句,裴湛了然。 这是一间极为雅致的闺房,拔步床、屏风、博古架、梳妆台一应俱全,一张长方香几上,摆着一个博山炉,里面燃着甜腻的熏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走进了哪家闺秀的闺房。 这是云水居月蝶姑娘的香闺,她见裴湛进来,惊喜万分,眼角眉梢染上了喜意,忙迎着他往拔步床走去。 裴湛一个转身,坐在了一把玫瑰椅上,月蝶咬了咬唇,蹲下身子就要给他脱鞋:“郎君可是累了?让妾服侍您,一会妾给您揉揉肩,松泛松泛筋骨。” 娇音婉转,如黄莺呖呖。 裴湛移开腿,又指了指另一把玫瑰椅:“你坐那去。” 月蝶姑娘眼底满是不甘,又不敢不从,转身对侍童使了个眼色。 “最近,可有人寻你?”裴湛语气淡漠。 月蝶点头:“那鱼婉儿来找过妾好几次,每次都捻酸带醋的,还有……一位女郎也找上过门来,围着妾打量了半晌,妾听楼里的姐妹说,那女郎是当朝左相的女儿。” “那你是如何回她们的?” “妾……自然是按照郎君所说的那般,妾和郎君你情我愿,恩爱缠绵。”说到这,那月蝶红了脸,垂着颈子,有一股说不出的娇羞。 裴湛皱了皱眉,依旧道:“你做得不错,最要紧的是守口如瓶。” 裴湛一双眼淡淡望向她,那月蝶也抬眼看向那双冷目,里面透着血染沙场般的冷厉,月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不甘心。 半个月前,面前的这个男子找上了她,只说想梳笼她,问她愿意可否? 她喜不自胜,誉满京都的国公府世子,谁人不知?他是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听闻楼里的头牌鱼婉儿都倾心于他,可没想到,他居然找上了自己。 简直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她这等身份,没有了痴心妄想,只想着能和这等男子在床榻间滚上一滚,都是好的,若能成他的外室,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哪知……她是白担了那名声,眼前这男子竟是碰都没碰她一下,后来她从妈妈嘴里得知,那日能挑中她也是因为她刚好经过,被他随手一指…… 她是被唱戏的推向台前的,这丰神俊秀的男子这般行事,可是背地里要保护什么人? 想到这,她不免有些嫉妒,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他这般保护起来,原来那戏文里唱得不错,男子真正喜爱的,心心念念的人是不舍得让她露出来的,她居然还痴心妄想到能得他一两分喜爱。 其实,他对她非常大方,给了她一笔不菲的银钱,但她还想再要多一点,如果得不到他的怜惜,那么得到他的身也好。 今日,得知他来了水云居,她就悄悄准备好了,打定主意想坐实那花边韵事。 不一会,那侍童端着一托盘走了进来,上来摆着一壶茶和一只茶盏。 月蝶忙接过,挥手让侍童出去,亲自端着托盘来到案几旁,倒了一盏茶,纤纤细指执着杯盏递到裴湛身前:“郎君今夜喝了不少酒,喝杯茶解解酒。” 态度小意殷勤。 裴湛看了她一眼,慢慢接过,轻笑了声:“你把这茶喝了。” 月蝶脸色微变,“郎君……” “喝了。”裴湛命令道,眼里浸着寒潭般的冷意。 月蝶这才害怕起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郎君……是妾错了。” 裴湛继续将茶盏递到她跟前,月蝶颤颤巍巍接过茶盏,见他嘴角含着冷戾,眉眼带着锋芒,自知再无退路,含泪将一盏茶饮了下去。 裴湛站起身来就走,丢下一句话:“从今天起,你自由了。但若是你敢透露不该透露的消息,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 那月蝶望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有些痴了,原来这人是如此无情,自己在他眼里是一根不能入眼的草…… *** 月亮如钩。 裴湛走出云水居时,酒意深深。 甫一坐上马车,玄影便将一封函件递给他:“公子,玄风的信回来了,他人过不了多久也会回到京都。” 裴湛目光一凝,接过那信件,拆了火漆,三下五除二撕开,不过片刻,他已将信件的内容看完。 裴湛忽然抬头,玄影只觉公子的眼神变得熠亮,这亮光似一把剑,劈开了他无欲无求的底色,露出了一丝不为外人所发现的势在必得。 马蹄嘚嘚,车轮辚辚,裴湛今晚原本郁气森森,但此刻,他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兴奋,这兴奋使得他全身的血液都流动起来,一股热气几乎蹿入了他的四肢百脉。 过了良久,他姿态闲适地靠坐在马车壁上,嘴角噙着从容的笑意,像一个布好了陷阱静待猎物跳入的猎人。 今夜,收到这封函件后,他如醍醐灌顶般想开了,又不禁暗笑,自己此前在纠结个什么劲? 国公府是他的。 里面的一草一木是他的。 就连一粒沙石都是他的。 她……也是他的。 应该说,她早就是他的。 对,一切都是他的。 他何必焦躁不安,饱受煎熬?他贪恋她的肉体,那么放下心来尽情享受就好了呀。 从小到大,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人也一样。 她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他实在不必感觉愧疚。 是的,裴湛将他这段时日来的不对劲归咎于他没有完全得到她,不过是肉体的诱惑,等到他腻了烦了,就不会再如此念念不忘了。 他不由得想起今晚看见的一幕,她特意装扮过,美得扎人眼,是为了那个安文玉吧。 那日一撞,果然撞出了男女间的遐思,那安文玉眼中赤裸裸的情意简直溢于言表,她也委实笑得太灿烂了些。 万般皆始,从她给他送里衣,又在他的马车上暴露了那角先生起,他们之间就绝不可能做到毫无瓜葛。 她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不说,还咬了他胳膊,这笔账还没算呢,她就敢招惹别人,想抽身? 还得问他答不答应,她不是掌舵人,他才是。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耍弄他。 但是,还不急。 在他放饵诱猎物上钩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验证她到底是真的忘记了荷花宴那晚的事,还是在伪装欺骗。 他有的是办法。 第54章 猎物 朱雀大街上的喧嚣依旧,这样的节日,热闹不持续到黎明泛白不会散去。 而在远离街市的魏国公府里,只堂前挂满了花灯,大院深处寂静一片。 幽竹轩里廊下挂着一盏檐灯,灯上的侍女拈花浅笑。 闺房里灯烛朦胧,身着柔软睡裙的翩翩正坐在铜镜前任由翠玉给她用巾帕拭发,微湿的头发垂在腰侧,像细密的水草。 “姑娘,那大姑娘为人可真是霸道,今晚奴婢瞧着,她双眼一直喷火呢,就怕她又要使什么幺蛾子。”翠玉轻轻说道。 翩翩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和她处好关系,可我也知道她不是那种我对她好,她就能给我好脸色的人。其实还好,她有什么情绪都挂脸上,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奴婢倒是没想到,大姑娘居然也对安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呀?”翠玉有些担忧。 翩翩轻笑一声:“有什么好担心的,安公子那样的家世,李夫人如何能看得上?裴筝这样的高门贵女,可不会下嫁给一个无父无母的商户。” 翠玉这才点头,笑道:“就是要争,也争不过姑娘,我看那安公子的眼神都没往她那瞅,安公子的心思可都在姑娘身上呢。” 翩翩淡淡道:“裴筝再跋扈也能嫁个好人家,我就不一样了。” 说到这,她又笑了起来,双眼亮晶晶的:“安公子确实适合我。翠玉,跟你说句心里话,我不喜欢京都,这里束缚太多,过于压抑。若有一天能离开这里,跟着安公子出海,体验一番白浪翻滚,巨浪滔天的神秘景象,感受大海落日的壮美辽阔,这是一件多么美的事情呀。安公子还说,有朝一日,他会带我回家乡。” 翠玉也被翩翩描绘的景象怔住了,她看向镜中的女子,笑道:“那姑娘,以后你走到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照顾你一辈子。” 翩翩听闻,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这笑容仿若严冬化冰,翠玉抚着噗通噗通跳的心脏,不由得脸红了,暗想,这笑容若对着男子,谁能受的住?怪不得那安公子一见着姑娘,眼睛就挪不开去。 翩翩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她今日心中实在高兴,在今晚告别的时候,那安文玉还告诉她,他会向三夫人禀明他的求娶之心,让她在府里等着就行。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沙漠中的饥渴旅人,沿途乍然出现一片绿洲,这是何等的令人心醉,令人激动呀。 这时,有守门的丫头来敲门,翩翩诧异,翠玉走过去打开门,两人低语了几句。 翠玉走进来时,脸色不好,翩翩等着她开口,翠玉跺了跺脚,咬牙道:“姑娘,世子身边的玄影在门口求见。” 翩翩心口一跳:“”他可有什么事?” 翠玉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他说奉世子的命令,请……请姑娘去一趟陌上苑。” 翩翩心口猛地一沉,站起来:“你去告诉他,我们就要歇息了,实在不方便过去。” “可……可玄影大人却说,世子让他转告您,您上回跌落在马车上的东西还要不要?今晚不去,以后都要不了了。姑娘,你有什么东西落在马车上了吗?”翠玉小心翼翼地问。 翩翩脸上倏的变得苍白,心里生出一团幽幽野火。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玩意儿花了她不少钱,她要重新买一根何其困难,还得跑一趟青石镇…… 她的身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发作,她真的等不了。 在和安公子成亲前,她还离不得那个东西。 哪怕觉得此刻去陌上苑很危险,可她却毫无办法。 想到这,她深吸了口气:“来,帮我简单梳个发髻。” 翩翩依旧穿了白日里的那件衣服,脂粉未施,便出了房门,果然见玄影站在院子里。 见她出来,只作了作揖,也不说话便领着她往陌上苑而去。 幽竹轩僻静,碧瓦粉墙被掩映在树杪之间,从东南角门进来,很快就能到幽竹轩,裴湛的院子在府里的中间方向,国公府阔大,走过去也要花费不短的时间。 翩翩几乎很少在国公府院子里溜达,只在幽竹轩附近,再就是太夫人的鹤寿堂,其他的路径一概不熟。 翩翩跟在玄影后面,只见他挑着灯出了角门,左拐一直走,转过一道假山,眼前出现了一蔷薇花架,花架下是一条窄窄的碎石小径。 翩翩跟着玄影走进去,碎石小径行走起来有些费力,但很快,眼前的路变得宽阔起来,眼前出现了一错落交织的房舍,陌上苑也在前方隐约可见。 这路……可真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啊。 二人进了苑里,玄影停了下来:“燕姑娘,公子在书房,您进去吧。” 翩翩看向书房的方向,朦胧灯光透出。她上次来过,此刻想起来亦心有余悸。 她咬了咬唇,拾阶而上,推开了书房门。 四下打量,里面无人,上次来时没有注意这书房的格局,此时见无人,翩翩略看了下。 书房阔大,三面环窗,有一面窗牖半开,轻薄的帷幔在夜风中轻轻飘荡,透过窗牖,外面居然是一泓碧水,夜色下波光粼粼。 往前走两步,仔细一瞧,这陌上苑的后头是一片莲湖,这书房竟是半挑在莲湖之上,晚风将莲叶清香送了进来。 陌上苑的位置果真是得天独厚。 这时,“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不小的脆响。 翩翩心头微惊,书房里有一道屏风,声音是从屏风后发出来的。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疏懒虚浮的声音传来:“给我倒水。” 是裴湛的声音。 翩翩踟蹰了下,终还是迈着步子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霎时,一股浓烈的酒味冲进翩翩的鼻尖,只见裴湛依旧歪坐在上次那张紫檀竹床上,支着腿,俊面微酡,双眼醉意迷离,一只手堪堪勾住了茶壶,想来是给自己倒水,没拿稳,所以茶盏滚在了地上,他一脸的不豫。 翩翩眉间微蹙,提防地退了一两步,她四下看了看,见到了那个装着角先生的盒子,眼神一凝,那个盒子被放在裴湛身体的里侧,要想拿到那个盒子,还得靠近他探过身子去拿。 “倒水!”那男人抬眼,冷脸命令道。 第55章 唐突 翩翩心口微跳,与他四目相对,见他额头紧蹙,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但又似有迷雾般没有方向。 他醉得厉害了。 想到这,翩翩面色镇定了下来,她捡起地上的那个茶盏,从他手里小心提过那茶壶,倒了一杯,递到他手里。 裴湛接了,垂眼送至唇边,仰脖喝了下去。 翩翩趁他喝水的功夫,飞快探过身子去捞那个匣子。 手将将够着那个匣子,只听“啪嗒"一声响,是杯盏被人扔甩的声音,她还未反应过来,纤腰就一双大掌紧紧箍住,人跌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天旋地转间,有人朝她压了上来,她被禁锢在了这张窄窄的竹榻之上。 浓郁的酒气和男子气息袭来,翩翩吓傻了,待反应过来,已浑身抖如筛糠。 她开始使劲推他,推不动,又抡起拳头打他,呜咽挣扎,男人的体魄健壮高大,她那点力气根本就抗拒不了他分毫。 裴湛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卡住她两只手腕,毫不客气地举起固定在她的头两侧,又用一只腿压住了她胡乱踢蹬的小腿。 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躲无可躲。 裴湛不错眼地盯着她,一双眼熠亮得吓人,里面有团火焰在燃烧,霸道又狠戾的样子,透着一股势在必得。 翩翩已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浑身僵硬不敢动弹,骇怕极了,她含泪摇头乞求道:”大哥……世子……别这样,你……你喝醉了……“ 酒会滋生放纵,让他肆无忌惮地做他想做的事。 今夜,在朱雀大街上积攒的郁气,在水云居里看表演时积攒的火气交织成一股无法言说的渴望,身体里的酒气翻腾得厉害,他的身体也叫嚣得厉害。 他必须在这方窄榻上将自己的意愿释放出来,就在此刻,非她不可,若不奔泻,便要痛煞他的五脏六腑,熬煞他的三魂七魄。 虎口下是她腰部深邃的曲线,呼吸间满是她的诱人体香,她又气又怒又怕又羞,若白珍珠似的肌肤变成了粉红。 他的声音比往日粗粝,似含着沙砾在人的耳际厮磨:“你想要那个东西?那你比一比就知道。” 说完,一低头含住了眼前不断晃动的红唇,也吞没了她的抗拒和惊呼,引着她的手往下。 ……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满足了,身子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翩翩浑身抖得厉害,将他奋力一推,她颤抖着从他身侧爬了起来,刚站起腿软得跌了一跤。 她头发散了,衣襟乱了,脸如火烧,眼眶红唇都红肿着,锁骨处有一道很深的牙印,她的神情无助飘忽。 一只手火烧火燎,他竟然如此!他竟然如此! 翩翩用尽全力扶着小几站起来,顾不得其他,拢了拢衣襟,抬起虚浮的脚步走了出去。 *** 翠玉那晚也一直等着翩翩回来,回来时见她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来不及询问一二,就见她在装了水的铜盆中使力搓洗着双手,直至将一双手搓得通红,她才瘫坐在椅子上。 晚上发生的事让她惊惧异常,她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之后,她连着两日都缩在房里,哪也没去,就连画花样子都提不起精神,翠玉见她靠着迎枕,躺在美人榻上,脸色苍白,羽睫微颤,有种说不出的脆弱侬丽之感。 翠玉也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恍惚,她从小被父母卖给牙人以换取一些口粮,这翩翩姑娘也是父母皆亡逃难至江南,她们都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因此她很容易在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姑娘身上找到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她虽跟着燕翩翩的时间短,并不妨碍她心疼她,都说国公府是京都豪门世家,忠臣翘楚,它未来的接班人裴湛更是风神如玉,揽尽天下辉光,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这样一种人。 姑娘这两天精神恍惚的模样,翠玉也知道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 又到了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翩翩领着翠玉往鹤寿堂而去。 夏季的国公府,遍植翠竹与花树,亭子多桥又多,一路分花拂柳,九转十八弯,空气中花香隐隐传入鼻尖。 刚行至一岔路口,翠玉轻微拉了拉翩翩的袖子,翩翩微抬头,岔路口上走来俩人,不是裴湛主仆二人又是谁? 翩翩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抓住了翠玉的一只手,眼前根本就有退路,若返回则显得太过刻意,何况他已经看到了她。 仅仅是一息的时间,翩翩就镇定了下来,状若寻常般朝裴湛行了礼:“世子——” 裴湛在离她一米处的地方站定,双眼在她脸上梭巡了半晌,翩翩亦缓慢抬眼对上了他漆黑的眼眸。 二人眼里皆是不动声色。 他身形高大,冷峻慑人,无形中给人一股压力,翩翩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就怕露出破绽。 裴湛轻笑一声:“那晚听玄影说你去了书房,但我当时……喝醉了,让燕……妹妹白跑一趟了。” 翩翩眼皮瓮动了一下,淡淡道:“无事,见世子醉的不省人事,我就先回了。” 裴湛没有回话。 只要翩翩抬头看一眼的话,就能发现裴湛正抿着唇角,眼底有着泠泠冷色。 “我这人酒品不好,没唐突到你吧。”语调含着微微讽意。 翩翩依旧没看他,慢慢摇了摇头:“世子多虑了,没有的事。” 裴湛眯了眯眼,心里冷笑一声,甩袖扬长而去。 翩翩松了一口气,复又提腿往鹤寿堂而去。 鹤寿堂里热闹得很,小一辈的除了裴湛,其他都在。 太夫人精神奕奕,脸色红润,一看见孙辈就高兴得很,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 裴潇正歪坐在罗汉榻的一侧,和太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太夫人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成日里就好玩,你娘可没少为你操心,如今秋闱在即,左右你之前也过了院试,你如果有意愿,不妨去试试。” 裴潇懒洋洋道:“祖母,我这两年多来都没看书,我肯定考不上的。家里有大哥一个出息的就行了,何必强求我。” 太夫人好气又好笑:“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祖母可得跟你说,你许久未入学堂,这倒罢了,咱这样的家庭,也不是非得费劲去科考,但男子也得多读书,博闻强记多读经史才能处事豁达,可别玩疯了。” 裴潇好玩,溜猫逗狗,探巢爬树,饮酒射猎,执棋听曲,无所不能无所不通,幼年时还爱学习,随着年龄渐长,愈加不耐听夫子说道,渐渐的连学堂也不爱去了,其实他聪明的很,但不愿意走正途。 李夫人每每被气得无法,程潇只嚷着大树底下好乘凉,靠着祖宗的荫庇就能过好一辈子,把李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裴潇嬉笑道:“祖母,大哥以前比我玩得还疯呢,我会的,大哥都会。” 一旁的裴筝嗤笑道:”那你倒是学学大哥现在呀。“ 裴潇也不恼,拿扇子敲了敲裴筝的头:“你这丫头也敢编排你哥,你瞧瞧你,眼尾抹的什么,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自以为好看呢?你这是跟谁学的呢?” 说完,眼珠子提溜一转,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燕翩翩,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故意拉长声调:“噢……我知道了,你是学了燕——” “哥哥!”裴筝怒气冲冲打断他的话。 裴筝上次见燕翩翩眼尾泛红,是她打死也不愿承认的好看,有股子妩媚感,因此今日特特用胭脂抹了抹眼皮子,自以为好看。 没想到被自己的亲哥无情嘲笑,又见裴筠捂着嘴偷笑,觉得特没面子,又气又臊,眼睛都红了。 太夫人瞪了一眼裴潇:“有你这么打趣自己妹妹的吗?还不哄一哄筝丫头。” 裴潇正要说什么,就见大哥裴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姿高大挺阔,墨发高耸,脚步是世家贵胄养成的从容不迫,透着流云飞态的风流。 第56章 千杯不醉 裴潇一见裴湛,站了起来,给自己的大哥让位,还不乏打趣道:“大哥,幸好你来了,祖母一直念叨我呢。” 裴湛在裴潇刚坐的位置上坐下,嘴角含笑道:“祖母定是看不下你这贪玩劲,怎么样?要不在我跟前行事公干,你去锻炼锻炼。” 太夫人眼睛一亮,接着裴湛的话题道:“经你大哥这么一说,祖母也觉得甚好,如今你大哥刚被圣人授封执掌羽林禁军,你正好随你大哥一起去羽林卫,也好过整日无所事事。” 裴潇立马哭丧着一张脸:“大哥,你饶了我吧……你比祖母还狠。” 话刚落,大家都笑了。 太夫人一脸慈爱地看向裴湛:“我瞧你前几日眉宇间似有不郁,想来是天气的原因,在宫里头酒喝多了,心头燥热导致上火了吧,我让阿芙给你端去的莲子泻火汤你可都喝了?” 裴湛肯定不说实话,那汤都进了玄影的肚子:“劳祖母挂心,孙儿都喝了。” 太夫人看着他笑:“你啊,该谢的是阿芙,那汤是阿芙特特为你熬的。她这些时日时常陪着我老婆子,也亏她不嫌闷。我夏日胃口不好,她就翻各种医书给我做开胃的吃食,又是煎药又是抄佛经的。还有你娘,阿芙也是照顾得细心。” 立在一旁的楚菡儿自裴湛进来,就眉眼含羞,眼角眉梢皆是情意,她轻声道:“这些都是阿芙该做的,陪着祖母,阿芙一点也不觉得闷。” 裴湛抬眼看向楚菡儿,笑意疏淡:“有劳表妹了,表妹也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别累着了,左右这些事都有下人打理。” 楚菡儿心里微蛰,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 太夫人心里却是叹了一口气,他孙儿这副客气有加的模样,想来当真是对阿芙无意。 她只好转移话题:“那汤水果然起了作用,我今日瞧你眉间开阔,想来火气郁气全消了。” 恰巧大丫鬟云雯给大家沏了热茶来,给姑娘们和公子们每人都递上一杯。 这茶是今年豫州进贡的“婺源毛尖”,除了宫里少有的几位贵人有,圣人还命人给自己的姑姑——长乐大长公主,也就是太夫人送了些过来。 这茶用蓝底白釉的汝窑瓷盏盛着,茶烟袅袅,清香四溢。 裴湛含笑不语,只低头喝了两口茶。 太夫人又道:“我看你从西北回来,三天两头得圣人命令进宫参加宴饮,祖母也知道,推辞不得,但酒席上还是少喝点酒,自个儿的身子得知道保护。” 一旁的裴潇笑道:“祖母何须担忧,我大哥可是千杯不醉。” 就连裴筠也插嘴道:“是呢,我从未见过酒量比大哥哥还好的人。” “啪嗒”一声,一只茶盏从翩翩手里掉了下来,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那茶盏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堪堪停住。 翩翩自己的手也被几滴飞溅的茶水烫了一下。 众人的注意力都朝她看来。 “哎呀,燕姐姐你没事吧?”一旁的裴筠喊道:“有没有烫伤?” 说完,抓住她的手就要检查。 翩翩呐呐摇了摇头:“无事无事。” 太夫人忙让盛姑姑去取烫伤膏,又对着翩翩关切地说道:“近日可是没有休息好,你进来的时候祖母就见你神思不属,一会让府医给你瞧瞧。” 翩翩哪里敢让府医给她把脉,国公府里的府医医术高超,一把脉就能把出端倪来。 翩翩忙道:“不碍事的,多谢祖母挂心,只是没睡好罢了,一会回了院里,翩翩补个觉就好了。” 太夫人这才点了点头:“祖母这有安神丸,是府医用酸枣仁、百合、五味子等安神的药材制成的,一会让盛姑姑给你取上几丸,睡前吃上一粒,睡眠能好些。” 翩翩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 只裴筝冷笑撇嘴,心想:十岁小儿都端得住茶盏,偏她搞出这等子意外,样样都想博人的眼球,倒是小看了她。在那安公子面前如此,现在在祖母面前又是如此,莫不是…… 裴筝心思微动。她悄悄打量了下自己的哥哥和大哥,只见自己的哥哥正盯着燕翩翩看,大哥则低头喝茶,裴筝就气不打一处来。 哥哥果真没有大哥能沉住气! 这燕翩翩若想打她两位哥哥的主意,她可是不依的,凭她,给她哥哥们提鞋也不配。 翩翩回到院子后,又做了两天的噩梦。 想来,碰见那裴湛后,她做噩梦的次数是越来越多,翩翩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这日,翠玉神秘兮兮,脸带笑容地走进内室,对着还趴在床上养神的翩翩道:“姑娘,奴婢打三房院子那边过来,听一婢女说那安公子昨日里已向三夫人表明了想求娶您一事……” 翩翩嗖地抬头,从床上爬起来,胸腔跳动:“你说的可是真的?” 翠玉见翩翩一副活过来的样子,笑道:“自然是真的,剩下的奴婢也就不清楚了。” 翩翩的心口怦怦跳动,这国公府,她是越待越害怕,简直恨不得明日就和安公子双宿双飞,只盼望着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安如玉想求娶燕翩翩一事很快就悄悄传入了大家的耳朵里。 就连成日里极少出院子的陈嬷嬷都听闻了此事,她拉着翩翩进了内室,才开口询问:“外面传的可是真的?” 翩翩自然不会瞒着嬷嬷,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神情有些羞涩,轻轻“嗯”了声。 陈嬷嬷在椅子上坐下来,眉头微蹙,“可他……只是个商人,走南闯北的。” 翩翩拉着嬷嬷的手,娇声道:“嬷嬷,他……挺好的,虽说是个商人,但常年和府里三爷在一起行走,又有国公府三房做依仗,有什么可发愁的呢?” 陈嬷嬷听她这样一说,眉头舒展了些,略略思索了会,脸上浮起了丝笑意:“这样想,确实还不错。刚才还是怪嬷嬷太着急了,也好,这样也好。” 传到裴筝耳里的时候,她正在李氏身边腻歪着,田嬷嬷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给李氏听,穆筝倏地站了起来,脸色气得通红,咬牙切齿就要往外冲去。 李氏忙喝住她:“站住!你要去哪里!你这几日频繁往三房跑,莫当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思?那安如玉哪里好就吸引住你了?值得你这样?!无父无母的,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商户而已!” 田嬷嬷吓了一跳,又暗自叫苦,忙出声制止李氏:“哎哟,夫人,这话可小声点。” 说完,用手指了指三房的方向:“三夫人和三老爷都经商,您这样说,要是传到太夫人耳里可怎生是好?” 李氏按捺住全身翻涌的气血,站到裴筝跟前,伸出一根指头不断戳她的额头:“你是国公府堂堂正正的二房嫡女,天生高贵,以后要嫁的也是豪族,你的目光怎这么短浅?你以后要是……要是嫁给那种人,你这一辈子都要被人看轻!京都贵女贵妇举办的各种诗社、宴会等,谁都不会邀请你!” 李氏恨铁不成钢。 第57章 亲事 裴筝被她戳得额头生疼,连忙躲闪,红着眼睛嫉恨道:“安公子再不好,配燕翩翩那个卑贱的人也绰绰有余。我早就知道她不安分,不然安公子如何能看上她!” 于裴筝而言,她也许没有很喜欢安文玉,顶多也就是少女的遐思,但那安文玉视她为无物,对她最为厌恶的燕翩翩却青睐有加,这简直是在戳她的肺管子。 这种心理,好比看见别人赚钱比自己亏钱还难过。 燕翩翩那种卑贱的人,就只能配癞蛤蟆似的男人。 李氏冷笑道:“她要嫁人不是更好,省得跟朵花似的开在我们二房,碍眼得很。” 说到这,李氏又对着裴筝道:“你给我乖乖回房里去!若叫我知道你再往三房跑,看我不打拐你的腿。” 说完,叫来丫鬟盯着裴筝回房去。 那裴筝不情不愿地走了。 李氏这才坐下来,接过田嬷嬷手中递过来的茶:“三房妯娌是已经应下她外甥了?” 田嬷嬷摇了摇头:“虽没有确切消息,但也没听三夫人反对,想来……大差不差吧。” 李氏将手中的茶杯随手往案上一搁,杯里的茶水晃晃悠悠:“哼,倒真是小看她了,她居然攀上了三房,若不是靠着国公府的名头,她能嫁给谁?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讨生活呢,她就应该像她那姨娘一般,嫁人为妾才好。” 田嬷嬷道:“那安公子和她都是无父无母的人,自然也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就成了,嫁出去了也好。夫人何必和他们计较,没得气坏了身子。” 李氏的心里和女儿是一样的,她虽然看不起安文玉,但那安文玉钱袋颇丰,虽无官职在身,但三房妯娌作为他的姨母,他自己又常和三老爷一起外出经商,以后仰仗裴家鼻息花点钱捐个员外郎,又不是不可能。 一想到柳姨娘那便宜养女能捞得如此实惠,往后坐在金山上享福,李氏这心窝子瓦剌瓦剌的疼。 加上自己的女儿凑上跟前人家都没瞧上,当然,真要瞧上了,李氏也是要棒打鸳鸯的,嗤他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他撇开自己的女儿看上了燕翩翩,可又是戳了李氏的肺管子。 “哎,你说我造了什么孽,偏有这号人在院子里给我添堵。” 其实,李氏最气恨翩翩还有一个原因。 举办荷花宴的那日,她有意领着自己的女儿到那些京都有头有脸的夫人面前露面,女儿已及笄了,到了可以相看的年纪了。 哪知她看上的那些高门贵妇都没怎么看上裴筝,相反的是那些门第差些的贵妇对裴筝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李氏气得个倒仰。 更气人的是,还有不少贵妇无意中瞥见燕翩翩的容貌后,倒是拐着弯向她打听起来,从李氏嘴里得知那姑娘只是个低微无依的姨娘养女后,那些贵妇才歇了心思。 “那狐媚子也不知道哪里修行来的,好端端去个荷花宴,也会惹得不少贵妇和公子们打听她,生生抢了筝丫头的风头……” 李氏心里对那燕翩翩更是多添了三分厌恶,厌恶她不懂得守拙藏愚,厌恶她那张招摇的脸。 她觉得自己很难心平气和地看那燕翩翩喜滋滋嫁出国公府。 “还有,晟哥儿如今也还惦记着这小贱人,也不知她撒了什么迷魂汤,晟哥儿嚷着要纳她进门。”说到这,李氏眼睛一亮:“欸,嬷嬷,你说——我趁着安文玉下定前,将她送给晟哥儿做妾怎样?” 田嬷嬷吓了一跳:“夫人,使不得使不得,那燕姑娘虽不是国公府正经主子,但她既算二房的人,太夫人断然没有让国公府姑娘予人为妾的道理。还有,燕姑娘容貌再出挑也越不过大姑娘去,她的身份就摆在这呐,还能让人踏破门槛来求亲不成?大姑娘就不一样了,国公府正经的嫡小姐,以后要嫁的是勋贵之家,夫人属实多虑了。” 这话倒是说得李氏心里舒服了不少,但一想到自己的侄子李显晟,她皱着眉头道:“可我那侄子就跟中了邪一样,天天嚷着要她,茶饭不思的,我爹都气得病了一场……”眉间又狠厉起来:“怎么?给晟哥儿为妾也是抬举她了!她别不知好歹,赶明儿我就找她透露这个想法,让她安分点,早早谢绝嫁给安文玉的心思,怎么说我也是二房的主母……”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重重推开,李氏和田嬷嬷吓了一跳,门口站着的是她那不着调的儿子裴潇,只见他眉头紧皱,嘴角好似夹着隐隐风雷。 “你干什么?进来也不敲门,我看你眼里越来越无尊卑了……”李氏一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被儿子听去了没? 裴潇脸上登时挂起了笑,对着李氏闲闲道:“母亲这是做什么?燕妹妹平日里安分守己,小心翼翼,大多时间连院子都不出,不得您待见就罢了,您还想着把她给表哥作妾?表哥成日里眠花宿柳,怡红偎翠,我裴潇虽也是个纨绔,但我是风流而不是下流,表哥就是下流!您与其要便宜您的好侄子,不如就把燕妹妹嫁给我吧!” 李氏和田嬷嬷听完这番话目瞪口呆,待李氏反应过来后,脸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大惊失色道:“潇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真的是要气死你娘!你成日里不着调也就罢了!现在还跟娘我摆起了擂台,什么时候的事,她……她……她是不是勾引你了?好啊,我就知道,迷了别人也就罢了,倒迷惑起我儿来了!看我,看我不去撕烂她那张狐狸皮!” 说完,不顾形象的就要往外冲。 裴潇一把抱住李氏,又冲田嬷嬷使了个眼色,田嬷嬷立刻将门闭得紧紧的。 裴潇这才缓和口气叹道:“母亲,你冷静点!我和燕妹妹都没说过两回话,她如何能勾引我!我知道您不喜燕妹妹,但燕妹妹何错之有,您要把她送给表哥做妾,何苦糟蹋她?若被祖母知道了,该如何收场,您——又该惹父亲嫌弃了。燕妹妹若能嫁给安公子,也算是一桩好良缘,她嫁出去了,您眼里也清净,又能博个美名,何乐而不为?” 李氏听了他一番话,渐渐安静下来,只是犹不甘心:“那……那你为何说要娶她?你,你这不是剜你娘的心吗?凭她如何配?” 裴潇笑笑,但不失正经:“只要您不将燕妹妹给表哥做妾,我也不提娶她的事。” 李氏恨恨道:“你看看你,你如何能这般吓唬娘?你不知道,娘不喜她,厌恶她,去参加个荷花宴,也能夺了你妹妹的风头,一想起来我就……” 裴潇这才笑出声来,施施然寻了把椅子坐下,支着颐说道:“就容貌而言,妹妹和燕妹妹相比,就好比狗尾草与玫瑰之差,母亲要想给妹妹相看,也要找没有燕妹妹在的场合,但凡是个男子,眼睛不瞎的话,一眼只能看上燕妹妹,正所谓红花也得绿叶配,有燕妹妹在,妹妹只能沦为陪衬……” 李氏睁大眼睛,怒道:“有你这么磕碜你妹妹的吗?” 裴潇不以为然:“母亲连实话也听不得了?燕妹妹也就身世差,其他真没啥好说的,但凡她有个好家世,哪里还轮得到您这样对她?” 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他今日约了朋友去看赛马,他一天很忙的。 李氏气得瘫坐在椅子上,自己儿子的这番敲打,让她彻底歇了将燕翩翩送给侄子做妾的心思,现在她只盼着燕翩翩早点嫁出去,离二房,离她儿子远远的,她生怕哪天自己儿子真动了这个心思…… 第58章 幽约 三房屈氏自打外甥安文玉跟她提想娶燕翩翩一事后,也思索了几日。 屈氏很疼她这个外甥,她打小和姐姐姐妹情深,自姐姐姐夫去世后,留下这个外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日,着实不易。 屈氏打心里怜惜疼爱他,他又整日和三老爷在一块,与国公府走得近,为人也谦逊有礼,行事周全有章法,屈氏几乎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 这个外甥很有自己的主见,在周围男子都抢着科考时,他却分毫不为所动,只说他不爱文亦不爱武,只爱那黄白之物,只想学经商。 这么多年来,屈氏除了见他对经商上心,很少见他对其他人或物感兴趣。 前几日他开口表明想娶燕翩翩,屈氏着实吃惊。 她打心里认为,燕翩翩那姑娘性子倒是沉稳,为人也低调本分,但……其实,那姑娘的脸太过出挑了,哪怕她成日里素衣简服不施粉黛,可每回见她都有惊艳之感。 在绝对的美貌面前,根本不需要华衣艳妆的加持。 若她刻意盛妆华服,只怕比大房的表姑娘楚菡儿还要美上两分。 正因为她的美太过惊人,屈氏觉得容易招致祸患,而且外甥无权无势,又常在外行走,从这方面来说,燕姑娘其实不是外甥的良配。 但……外甥明年就及弱冠了,他好不容易对一个姑娘动心,屈氏……并不想拒绝他。 因此,这几日屈氏可谓是左右为难。 府里头没有秘密,就连太夫人也听说了,在屈氏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太夫人还主动问起了这事。 这事也瞒不住,屈氏便将这事细细说了,包括自己的顾虑。 太夫人沉凝了会:“你想得也在理,到时候我给燕丫头出份礼,她就算是我国公府正经姑娘出嫁,谁敢不给我国公府面子?” 屈氏这才心里头一松,细细一想,才眉开眼笑起来。 如此看来,这事情也算十拿九稳了。 在这个府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裴湛,他是这个府里绝对的权威,肩负着一家老老少少的安全,当玄影低头将这消息告知裴湛时,裴湛正倚在书案前的椅背上,翻看着一本兵书。 烛火摇曳,一张墨玉般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更显容色英美,丰标不凡。 听完玄影的汇报,裴湛一时沉静,玄影没有得到回复,一时怀疑起自己来了,觉得自己没有摸透主子的想法,公子与那燕姑娘之前的种种,他还以为那燕姑娘多少对公子有些特别,看来还是自己想多了。 玄影退至一旁,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玄影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公子依旧是靠着椅背,但手中的兵书,停在一页上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一盏茶的时间都没翻一页。 玄影福至心灵,暗忖这消息果真对公子有影响。 “把天枢阁的凝雪安排入府,盯着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给我汇报。”裴湛淡淡开口。 玄影咂摸了那个“她”字,很快明白过来,领命道:“是。” 天枢阁是公子十六岁起悄悄建立起的一个暗卫机构,与国公府明面上被人所知的玄甲军不同,这是一个只为裴湛所用的神秘组织。 这几年来,里面的暗卫数量已多达几百人,经过多年的秘密训练,这个组织已渐成气候,里面各种人才都有,囊括探听、跟踪、暗杀、用毒等各种执行者,他们是裴湛的耳朵和眼睛。 非特殊情况,绝不轻易用天枢阁的人,那凝雪是天枢阁里武艺屈指可数的女暗卫,让她去跟踪一个燕姑娘,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 翩翩和安文玉一事,三夫人还未完全拿到明面上来说。 她为自己外甥着想,想找个时间问问燕翩翩的想法,这事情若是两情相悦才美,若是外甥剃头担子一头热,那就不好了。 一日,裴筠又神神秘秘地跑来幽竹轩,替安文玉传消息。 安文玉想于中元节那日约燕翩翩出去,年轻的男女一旦动心动情,一颗心便不免患得患失起来,安文玉想让翩翩给他喂颗定心丸吃。 再一个,几日不见,这安文玉便觉自己思念翩翩得紧,只想找个机会再见见她,上次七夕人来人往的,二人其实并没有说上几句话。 翩翩自然是应了下来。 二人尚未说定,这般私下幽会其实是不妥的,京都讲究男女大防,以内敛保守为德,若被人发觉,难免受人诟病,但翩翩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想为这尚未说定的亲事再推波助澜一番。 二人约会的地点定在严华寺,严华寺是地处京都城西的一家寺庙,位置偏僻,香客不多,香火亦不旺。 但于安文玉和燕翩翩而言,二人的约会需要避人耳目,因此这地点对两人来说最好不过。 七月十五,中元节。 翩翩一大早给太夫人请了安,便打算和翠玉坐马车往严华寺而去。 临出门前,裴筠也说要一同去,要给她把风放哨,等她和表哥见完面,再让翩翩和她一起去买面具玩,晚上过中元节。 这事情若有裴筠的掩护,也确实好操作多了,若有人看见,也是她们俩去寺庙祈福罢了,再说裴筠出门都有侍卫随行保护,也安全得多。 翩翩不置可否,也便由着她了。 大齐定京都百年,繁华无比,无论什么节日,大街上总是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 今日是中元节,街铺上到处都是卖祭祀祈福的冥器,有房子、幞头、帽子、还有彩衣等,各式各样的河灯及鬼面具。 到了夜晚,人们会在院里赏月,也会结伴去河道边燃放河灯,纷纷为亡魂祈祷,祈祷他们能脱离苦海往生天界,也是为了寄托活人的哀思。 届时数不清的河灯顺着渭河漂流而下,是京都中元节一道绝美的夜景。 想到这,翩翩让翠玉下马车买了三盏河灯,遂又往严华寺而去。 不过一个时辰,翩翩和裴筠就到了严华寺门口,裴筠只说在门口等着她,让她自去见表哥,不用管她。 翩翩甫一下马车,檀香就萦绕而来,越往里走,里面更是香气缭绕,梵音悠悠,原来,因着中元节,严华寺的僧众们正在祈福。 翩翩按照裴筠告诉她的信息,径直往寺庙的深处而去,严华寺里有一棵参天古树,二人就约在那棵树下会面。 果不其然,待那棵参天古树映入眼帘时,翩翩就瞧见了站在树下的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第59章 私定 安文玉也瞧见了她,他的眸子绽放出了光彩,几步上前迎了上去:“燕姑娘……你来了。” 翩翩站定,含笑看他,点点头。 这般相约,若女子无意,那定是不会赴约,而此刻翩翩来了,那安文玉激动无比,只觉心头似喝了一口蜜,他定定打量眼前的女子。 此刻白日里见她,又与七夕那日截然不同。 七夕夜晚的燕翩翩,似有烟霞轻拢,虚幻得像个画中的美人,而此刻,那美人却从画中走了出来,可谓是形神皆美,丽色天成。 他脸色发红,呐呐道:“翩翩,我叫你翩翩可好。” 翩翩抿嘴轻笑,又点点头。 安文玉心内欢喜:“前面有片山野竹林,那里清幽不晒,要不我们往那里走走?” 这严华寺虽然偏僻,但景致却非常好,踏入那片茂林竹篁,满眼青翠,顿觉凉爽不已,一棵棵竹子高耸,将艳阳阻隔,只有点点碎金透过竹林的缝隙洒落下来。 旁边还有一条溪涧从山上蜿蜒而下,伴随着泉水叮咚,悦耳极了。 竹林处无人,二人单独会见,安文玉有些拘谨,他小心翼翼打量身边的姑娘道:“此番约你出来,我虽知于理不合,但……我诚惶诚恐,实在想知道你的心意,我已向姨母道清楚了我的心思,若你……真的愿意……” 说完,他从袖口处掏出一个镯子来,双手递至翩翩面前:“这是我娘亲临终前交给我的,说是将来我遇见了心仪的姑娘,娶她时便将这个送给她。” 翩翩低头一瞧,竟是一只血玉石制成的镯子,里面透着丝丝红血玉,像流动的浮云,华美绝伦,晶莹剔透,一看就是极其贵重的稀有之物。 她一时也愣住了,半晌才摆手道:“这……这太贵重了……我……” 安文玉见她不收,略有着急:“莫非你觉得我太过唐突?我知道是我太过心急,你放心,回头我就回家翻翻日历,找个吉庆的日子,挑个好的媒婆,正正经经的上门向你提亲……” 翩翩这才道:“要不等以后亲事定了,你……再给我也……不迟。” 安文玉高兴极了,这等于是同意了。 他一把将镯子塞她手心里:“早收晚收有什么关系,你……收着……替我保管好,你收了,我就放心了。” 说完,安文玉眼神炙热地看向翩翩:“你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说到这,他的神情又变得郑重无比:“只要你不嫌弃我是商户身份,以后我们可以携手遍览山河,阅尽世间风貌,你觉得可好?” 眼前的男子态度恳切,言语殷殷,翩翩总觉得自己像做梦一般,感觉有些不真实。 与安文玉满心满眼的情意相比,翩翩心里其实并无旖旎之情,但安文玉的一番话却叫她心头一阵激动。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难拥有平常人才会拥有的生活。 此刻,这样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勇气和理由。 她把手中的镯子收好,抬眼看向安文玉,嘴角噙笑,轻声道:“好”。 安文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心花怒放之下,他飘飘然转了个身,哪知一个没注意,被脚下一突出的小树桩绊了一脚,为保持身体平衡,情急之下他很快扶住了旁边的一棵竹子,又不小心被一根斜出来的竹杈刮了眼睛。 “啊”一声,安文玉捂住了眼睛,翩翩也吓了一跳。 忙上前询问道:“安公子,你要不要紧?” 安文玉在喜爱的女子面前吃糗,一时感觉非常羞赧,只好忍痛摇头道:“小事,没伤到眼睛……” 话还没说完,翩翩就见有鲜血从安文玉的指缝间流了出来,她惊呼道:“你流血了!” 说完,翩翩摸了摸腰间,她今日出门也没带小镜子,安文玉又伤在脸上,也只能她帮忙查看伤口了。 想到这,翩翩忙扯住他的衣袖,想将他的手拉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美人言语关切温柔,安文玉不由自主地将手放了下来,翩翩凑上前抬头细细一看,松了一口气:“还好,是眼睑下的皮肤刮了道口子,幸好没有伤到眼睛,不过这道口子可不浅,回去还是得让大夫看看。” 安文玉身量颀长,翩翩微仰头看他的伤,安文玉只觉一股女子的馨香幽幽传入鼻尖,登时脸上绯红一片。 翩翩好似没看见他的异样,又道:“别动,伤口里好似有竹刺留在里面,你……我替你挑出来。” 说完,从袖口里掏出一方帕子,二话不说,将帕子捂在伤口上,擦了擦血渍,更凑近些,一时用手指轻轻拨弄伤口,一时又用帕子慢慢擦拭。 女子鼻息间吐气如兰,安文玉早就呆住了,一动不动,眼前只剩女子无暇娇美的脸放大在眼前,他只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酥麻一片。 翩翩又说道:“这刺就快出来了,你再忍忍。” 翩翩的动作很轻柔,但这伤口着实不浅,不晓得是不是碰到了痛处,安文玉似被烙铁烫了一般身体一缩,翩翩手顿了顿,看向他:“是不是弄痛了你。” 说完,想也不想,对着那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安文玉身体猛地一僵。 翩翩又后退了两步,恍若无知无觉,朝他灿然一笑:“好了,竹刺已经挑出来了。” 说完,将那方帕子递到安文玉的手中:“你拿着,提防再流血。” 安文玉他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一颗心如有万马在奔腾,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那方锦帕。 原本雪白的帕子之上,已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帕子的左下角绣着盈盈一支荷,荷上停着一只小燕。 帕子乃女子私密之物,这是何意,不言而喻。 安文玉浑身轻飘飘的,脸上的伤也不觉得痛了,他忙将帕子攥在手心,又收入怀中,朝着翩翩揖了一揖:“多谢翩翩姑娘,我……定不会辜负你。” 溪涧的对岸,不远处有一间茅草屋,茅屋三面开窗,清风满竹林,竹子的清香渗入屋内。 屋子里面布置得很雅致,小小一方桌上,有一壶袅袅升腾的茶,旁边摆着几个杯,屋里还摆着一张竹榻。 一个时辰前,这里就坐着三个人,裴湛、高远和李徜。 这是他们三人日常秘密议事的地方,几人相商的话题太过机密,而此处偏僻安静,无人打扰。 第60章 捕猎 “你此番执掌禁军,怕是周岩礼那家伙又要气疯了,他可是一直觊觎这个位置。”李徜笑道。 与平日里吃喝玩乐不同,一谈到正事,李徜的脸上也有了几分正经。 高远斜躺在那张竹榻上,调笑道:“恭喜国公府世子爷,你如今乃天子近臣,皇宫的禁军首领非圣人亲信不用。” 裴湛摇了摇头:“帝王之心难测。如今朝中倾轧结党之风盛行,尤其是周家,近两年势力扩张得极快,圣人让我掌十万禁军,是想借国公府之手来镇压周家,以此达到朝中局势的平衡。” 高远笑道:“周家如今一手遮天,势力如日中天,放眼满朝,不少官员权贵均成为了周家的附庸,如今能跟周家抗衡的,也就只剩个国公府了。” 说到这,他又轻笑一声:“没人能独善其身,更遑论兵权在握的魏国公府?如今,周家唯一缺的,也就是兵权了,这也是周家想把女儿嫁给你的原因了。” 李徜笑道:“说来也怪,这周家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怎么那么多权贵为他所用呢?如今左相在朝中,隐有一呼百应之势,就连圣人也多方受掣肘。” 裴湛用手摩挲杯盏的边缘:“无非是权、钱、色,要么就是握住了他们的要害把柄。左相当真是个深不可测之人,周家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还真让人挑不出个所以然来。” 高远补充道:“没错,那周岩礼前段时间被圣人派去山西赈灾,做了些功绩出来,还受到了圣人的赞誉。” “左相应该很得意吧?得意他即使没有兵权依旧大权在握。大齐这些年灾难频发,先是北方蝗虫成灾,后是南方水患不止,如今西北虽定,但战争遗留下来的影响实在太大,多少人民不聊生,流民四处流窜,盗匪横生,越是这种情况之下,越是有空子可钻,京都表面上风流华美,而内里其实早已溃烂,若不刮骨疗毒,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年。”裴湛声音微沉。 “所以,你接下来的打算是?”高远询问。 裴湛看他一眼:“你觉得呢?三皇子平庸无才,不堪承嗣,皆靠周贵妃和左相在其后推波助澜,若有朝一日他上位了,朝政势必被周家把控,这也是圣人为何要把我召回京的原因。” 高远双眼定定看向他:“朝中如今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四皇子,难道?” 他的眸子一亮:“圣人其实是想借国公府的力量助太子起势?” 裴湛笑道:“我自小和殿下一块长大,又做过他好几年的伴读,太子殿下严于律己,御下宽厚,任人唯贤,只要铲掉了朝中的那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太子殿下势必可以成为一个让天下臣民称道的君王。” 高远抚掌大笑:“原来如此!” 三人这样聊着,也部署了接下来的行动,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裴湛将高远、李徜二人轰走:“你们爱上哪上哪去。” 李徜嚷道:“你不一起回?” 裴湛摇头,头也不抬:“我尚有要事,玄影,送他们二位出去。” 李徜莫名其妙:“这寺里你能有什么要事?不远处有一尼姑庵,你莫不是和尼姑搞到一起去了。” 高远虽好奇,但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笑着拉李徜:“你管他作甚,他阴阳不调和,欲求不满,时阴时晴,和正常人有些不一样,别烦他,小心又把你揍一顿。” 裴湛:…… 女暗卫凝雪前几日便将翩翩与安文玉将于今日私下会面一事汇报给了他。 于是,他将李徜和高远轰走后,便一个人留在屋中品茶。 翩翩和安文玉自进入竹林起,二人的一举一动就落入了裴湛的眼中。 二人那番情状,落入任何人眼里,都是说不出的郎情妾意。 一旁的玄影也盯着远处的一双人影,心头莫名打了个寒颤。 当今风气,男女这般私下相看已是十分不得体,偏二人不懂避嫌,甚至得寸进尺。 私下赠礼,莫不是要互定终身? 那男子大概乐疯了吧,好好走个路也能被竹子戳伤脸,那姑娘则不知避讳地帮男子擦脸上血渍,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趁势对着男子伤口处吹了一口气…… 这,这这…… 这谁扛得住? 瞧那安公子,被那口气吹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一番不动声色的撩拨,玄影心里头大赞,感叹燕姑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是个将男子祸害于无形的红粉骷髅。 他下意识觑了觑公子,只觉他家公子面无表情,但呼吸有些发沉,一只手紧捏着杯盏。 玄影觉得他的表情也耐人寻味,说不出是气愤是嫉妒还是其他什么情绪,总之,目光透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阴沉。 *** 安文玉的伤口流的血还不少,翩翩觉得还是要找大夫尽快处理下,以免留疤。 此处偏僻,找个医馆不易,但好在这寺庙有自己的僧医,能处理简单的跌打损伤,小病小痛。 为了避嫌,翩翩不好跟着,便说自己随意转转,一会去上个香,安文玉这才放心地跟着小厮去找僧医了。 翩翩走至那棵参天古树下,抬头望了望,古树上系着很多红色的绸带,想来是七夕那日有情的男男女女来此挂上去的,希冀能求得一份美满的姻缘。 翩翩有段时间根本就不信这些,若是求神拜佛就能如愿的话,她又如何会失去双亲,如何又会掉入泥沼中? 她是被神佛遗忘掉的人。 但现在…… 不,其实从她进入国公府起,她的命运又重新发生了变化,她能安安稳稳呆在国公府,吃一口安稳饭,如今还能碰上三房的安文玉……她的脸上漾起一抹笑,她对国公府其实充满着无限的感激。 她想,一会是应该去上三柱香,感谢神佛开眼,若能护得她安稳嫁出去,她愿意一辈子为国公府念经祈福。 正想着,有人掐住了她的腰,天旋地转间,她被人抱住闪进了古树的背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重重压在古树粗壮的树身上。 她惊慌失措,正要大喊,就被人毫不客气地堵住了红唇,也堵住了她的惊呼。 第61章 恶意 那人似乎带着气,狠心要在她的唇上留下印记,一股清冽的气息钻入翩翩的鼻尖,她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两只手拼命推打他,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反被裴湛轻松制住一双手,抬高,狠狠钉在树身上,又被裴湛掐着下颌被迫仰起头,继续欺凌。 直到他终于觉得满足了,才彻底松开了她。 但是双手依旧被他在头顶桎梏着,这般姿势让她觉得格外羞耻。 她今日出门前特意涂了口脂,此时也被他吃了个干净。 她眼里含着泪,含恨瞪着他:“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对我?” 二人挨得极近,呼吸相缠。 裴湛嘴角挑着笑,眼里融进了碎冰,透着一股森寒之气,“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敢把我利用完,然后抛之脑后。” 翩翩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我如何敢利用你?” 裴湛轻笑,目光紧紧盯着她:“我其实早就发现了,翩翩是装傻卖痴的好手。你说……” 他停了下来,用手摩挲她的下巴,然后再往下,声音像逗弄猎物,“我要不要剥去你虚假的面具和外衣?只有这样,你才能老实一点。” 裴湛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胸前,翩翩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她颤着音道:“如果……我无意间得罪了你,我……愿意道歉,那……你能不能放过我。” 裴湛觉得好笑,又摩挲着她的下巴,感受那绝佳的触感:“那你说说,你哪里得罪了我?” 他的手微抬,袖口处的衣襟滑落,露出了半截蜜色的胳膊肘,上面还有尚未完全褪去的凌乱咬痕,发着紫。 翩翩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目光微乱,面对他的发问,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忘记了是吗?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他在她耳边恶劣道:“荷花宴那个晚上,翩翩不晓得有多热情,缠着我……的手指不放。” 翩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已是绯红一片,摇头想将他那轻浮淫靡的话甩出脑海:“裴湛,你住口!这里是佛门净地!” 裴湛有一瞬间的惊诧,又冷笑道:“所以你果然记得!你不是耍我是什么?” 他在她的下巴处施力,不出意外下巴处又红了,真是嫩得要命,“佛门净地?荷花宴那个晚上,你我也是在一家禅院呢,要不要我再带你去一次?” 翩翩的手和头都不能动,她的话语无伦次:“我……那你想要我怎么样?我……是我的错,是我唐突了你……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我……会离开国公府,绝不碍你的眼。” 不知她哪句话刺到了他的神经,他的话更是淬了冰似的:“哦,是呢,你刚刚在安文玉面前施展柔媚招数,你不会以为你们很快就能双宿双飞了吧?” 翩翩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看见了,他刚刚把一切都看见了。 她的确不无辜,刚刚她给安文玉擦拭伤口,又给他吹伤口,是她有意为之。 她在花楼里待了三年,段二娘刻意训练过她,如何若无其事的勾引,她多少学得了一些,只是从未拿出来历验过。 而逃离了花楼后,她更是以那段经历为耻,她在那里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男人,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酒茶花,她都不愿拿出来卖弄。 而刚刚,她在安文玉面前用了点小心思,她只是……只是想快点促成这段姻缘。 她潜意识害怕,害怕……裴湛…… 可自己刚刚的一番行径,又偏偏被她最害怕的人瞧见了…… 见她无话可说,可见自己并没有猜错,她对那安文玉果真就是故意的…… 裴湛毫不怀疑她对男人的吸引力,先有李显晟,现有安文玉,还时不时有个李徜对她念念不忘…… 越是美丽的人或物,越容易吸引肮脏的目光。 裴湛目光阴鸷,将她的手从头顶放了下来,又打量着她的一只手。 她的手指修长,像初生的笋尖,色泽饱满,指甲盖粉色盈盈,被他小麦色的大掌一衬托,更显雪白粉腻。 翩翩十分不安,使力想将手抽出来,却被裴湛更用力的握住,他眉眼蕴含冷戾,唇角似笑非笑,贴着她的耳际轻声道:“你说,安文玉知不知道你用这只手帮过我?” “轰”的一声,翩翩耳边起了轰鸣,耳里一片拥堵。 那日在鹤寿堂她已经知道他装醉了,可她实在难以置信,京都人人称颂的魏国公府世子裴湛,一个真正的天之骄子,在很多人眼里,连衣带都蕴着辉光的人竟然会将这样的事情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这人是伪君子,是大变态。 她的脸色紫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要不要脸,你装醉……” 裴湛十分可恶,点点头:“我不装醉,怎么会知道你装傻呢?不过,翩翩的演技也是真的好,当得上浑若天成四个字。”他继续在她耳边低语:“你说,那尺寸怎么样,你这双手,可都圈不住呢。” “你……无耻……”翩翩已被他的话彻底怔住了,除了“不要脸”、“变态”、“无耻”,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被他攥在手心里的那只手,发烫得厉害,仿佛手心里还存留着那日的触感和温度。 “我是无耻,只是翩翩孤男寡女和人相看,也不算良家。”裴湛的目光牢牢钉住她。 翩翩心头一颤,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你还不知道吧,我本来就来自西北,我们那的女子,出门不坐轿,不带面纱,可没京都这些规矩,若看上了哪个男子,偷偷结私情也是有的,世子也在西北待过好几年,应该很了解西北的风俗呀。” 从小到大,裴湛就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没有人敢这样阴阳怪气的跟他说话,也从来没有人能调动他的情绪,引得他轻而易举的发怒,他亦深吸了一口气,怒极反笑,在他耳边低声道:“是吗?好极!那今晚,你来陌上苑找我,我等你。” 翩翩猛地抬头看他,不可置信道:“凭什么!你混账!” 抬起一条腿就往他踢去,裴湛哪能让她如愿,他一把捞起她那条腿,再次将她压在树身上,“对你,我确实混账。” 这样的姿势更是骇人,翩翩美目圆睁,开始挣扎,裴湛压低声音恫吓她:“再乱动,我就抱着你出去,让安文玉看看我们在做什么。” 这话果然很灵,翩翩立刻停止了挣扎,她竖起耳朵,果真听到了安文玉唤她的声音,那声音就从树的另一面传来:“奇怪,燕妹妹去哪了?” 这棵参天古树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树身尤其粗壮,需要四五个成年男子展开双臂才能围住这棵树,二人所在的这面,树身有些凹,躲在凹陷处,极难被发现,而且这面靠着一座荒山,并无景致,几乎没人会特地转到这面来。 但安文玉的声音近在耳旁,此刻她却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想到这,翩翩的眼眶都发红了,抬起一双委屈带着怒火的眸子,盯着那始作俑者。 裴湛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鬓发斜了,颜色慌了,衣裳乱了,但依旧有种娇态,此刻正恨恨瞪着他。 像一只愤怒的小兽,如果她有獠牙,裴湛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她狠狠咬住脖颈。 可惜,他才是猎人。 他的猎物,他想怎样就怎样。 想到这,他又低头含住她的唇。 此人当真是狂妄之极。 翩翩紧闭牙关,偏不让他得逞,裴湛轻笑,笃定她不敢轻举妄动,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不过片刻,翩翩脸憋得通红,终因不能呼吸张开了唇齿,某人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他的吻又热又霸道,无所顾忌,几乎将翩翩整个人都融化了。 安文玉还在此处转悠,脚步声窸窸窣窣,翩翩被激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心中满是屈辱感。 “公子,会不会燕姑娘等得急了,已经回府去了?”是安文玉身边跟随的小厮的声音。 安文玉的声音又传来:“那她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呢?再找一找。”声音渐渐远了。 裴湛也将被他亲得站都站不住的翩翩放了下来,他抿嘴道:“如果你还想嫁他,今晚来找我。” 说完,扯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回府!” 翩翩是被玄影派人送回去的,裴湛直接回了宫里当值,至于翠玉和裴筠,她都不用问,肯定被裴湛打发了。 第62章 河灯 翩翩回到府里,府里的下人们洒扫的,除尘的,摆香案的,忙成一团。 中元节在京都历来受重视,宫里头每年也要祭奠李家先祖,圣人还会在宫里的东华阁设宴,召近臣宴饮。 今年又格外不同,因西北止戈,圣人龙心大悦,在宫中请了法师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会,为这些年来在西北牺牲的将士超度亡魂……此举在民间受到了百姓的热烈赞颂。 而在民间,普通人家白日里要出城祭祖扫墓,像国公府这样的大家族,自然也是要摆设香案,准备果品菜肴,祭奠祖宗灵魂的。 夜晚,吃过晚饭后,太夫人让府里的小辈们去河边放灯,热闹热闹。 翩翩也拿了那买来的三盏河灯,跟随着裴筝、裴筠和楚菡儿一同去河边。 离府不过两条街,就有一条长长的河,这一片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夜晚,不少贵族姑娘和公子都拎着河灯走出了府门,来到了这一条河的两岸。 河两岸有官府设置的明灯,亦有官兵来回巡逻,以免发生火灾等治安事件。 等到四位姑娘到了这河边的时候,河里已飘满了五颜六色的河灯,原本黑漆漆的河面闪耀着点点烛光,错落有致,有种朦胧的美丽。 裴筠晚上见着翩翩多少有些心虚,她搂着翩翩的胳膊:“燕姐姐……白日里,我……碰到了大哥,你不知道,大哥有多可怕,他问我为何在那,我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闺阁少女,如果让裴湛知道她私底下带府里姐妹相看男子,那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哪怕此时此刻,裴筠一想到当时裴湛望着她的眼神,心里依旧发怵,腿脚都发软。 “所以,这就是你抛弃我先逃跑的理由?”翩翩看着裴筠淡淡道。 裴筠一愣,又拽着她的胳膊,心急解释道:“燕姐姐,你真的生我气了?是我的错,我认了。只是这事情万一真让大哥知晓,咱都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我才被大哥先送回府了。” 翩翩见她急了,才慢慢道:“好了,我没有怪你。” “真的?你没骗我,那个……之后你没有碰见……大哥吧?”裴筠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 翩翩扯了扯嘴角,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摇了摇头。 裴筠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吓死我了……燕姐姐,以后你和我表哥成亲了,可不能忘了我,我这是顶了多大的压力呀。” 翩翩心情非常糟糕,听了她这话,也忍不住发笑:“难为你了,你为何……如此惧怕裴……你大哥。” 她可是记得,上次在书店,裴筠可是不遗余力地吹捧裴湛呢。 裴筠缩了缩脖子:“这个……听闻大哥在战场上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罗刹,切人胳膊就跟切萝卜似的,杀人头颅就跟杀西瓜似的……我……瞧着就有些害怕,相比起来,还是二哥更亲切些。” 翩翩点了点头,这样看来,裴筠喜欢的是轻裘缓带、写意风流的男子。 二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引起了裴筝和楚菡儿的注意,裴筝这几日躲在房里哪也没出去,被李氏耳提面命了一番,李氏告诉她,凭她的身份以后是要嫁进侯门府邸的,那安文玉长得再俊俏也是个不入流的商户,要是下嫁给那种人,以后就彻底被京都的闺秀圈、贵妇圈隔绝门外了。 这话把裴筝吓到了,她打小过的就是众星拱月般被人捧着的日子,只要一想自己以后会遭人嫌弃,就忍不住打寒颤,因此也算是想通了。 想通了并不代表能对燕翩翩有什么好脸色,因此裴筝见裴筠和燕翩翩一副亲密交谈的模样,嫌弃的撇了撇嘴。 楚菡儿则笑道:“两位妹妹说什么秘密呢?” 裴筠还是个机灵的:“我和燕姐姐说,这几天天气太热了,等出了伏,夏末秋初的时候,去郊外骑马放风筝才好玩呢。” 楚菡儿眼睛也一亮:“是呢,我记得迷鹿山庄上有府里的别院,那有一道水瀑,最是凉快,就算是夏天过去,也是很舒服的,那里可以钓鱼,还有一汪泉眼呢。” 楚菡儿这么一说,裴筠听得越来越馋,“明日里求祖母去,她老人家准答应呢。” 姐妹几个边走边聊,就到了河边。 翩翩从翠玉手里接过河灯,将三盏河灯依次放入河中,河灯一闪一闪的,顺着水流晃晃悠悠,飘飘荡荡,这三盏河灯是为她的爹爹,娘亲还有柳姨娘而点的。 她蹲在河边,托腮仰头看月,月亮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 放完河灯,几位姑娘又返回府中,恰好裴湛也从宫中回来了,今日宫中有大型法会和宴饮,作为羽林首领,他自是要戍卫宫禁,走不开的。 因此,等到他回到府里已是亥时一刻,他的心情显然不错,脸上一直有着笑容,原来圣人今日颁了一道诏书:魏国公镇守西北守护疆土,驱逐外寇,屡建奇功,特宣其于两月后归京述职。 对国公府众人来说,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夫人和大夫人了。 国公府里一片喜气洋洋,二老爷对着太夫人道:“母亲这下可以放心了,大哥这次回来可以在家呆半年,您老的六十大寿,定要办得隆重盛大。” 太夫人一边抚着手中的珠子,一边笑道:“阿弥陀佛,也不枉费我天天求神拜佛,好,太好了,老大这次回来,还能看到媳妇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一旁的楚菡儿抿嘴笑道:“祖母,姑母更想给您老生个孙女呢。” 太夫人又笑得前俯后仰,声音高亢爽朗:“孙女好!孙女好!” 鹤寿堂里一片喜气洋洋,亲情弥漫。 翩翩含笑看着屋里的众人,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产生一种孤独感。 别人的热闹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她说不上这种感觉,但她……并不太喜欢这种让她产生强烈反差感的亲情氛围。 第63章 铡刀 幽竹轩。 夜晚阒静,夜半无人,陈嬷嬷年龄大了,早就睡下了,翩翩也打发翠玉去睡了,她洗漱完,穿好衣服,盘好头发,独坐窗前。 一边摇着小扇一边望月,夏日的夜晚有虫儿低鸣,草丛中也有夜萤在飞舞。 她在等待,裴湛说今晚让她去找他,她其实没有选择权的。 一味逃避解决不了她现在的处境,只会徒增她的惊慌与无措,她离渴望的生活仅一步之遥,绝不能因裴湛而毁了她前行的路。 果然,玄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院子里,翩翩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也见怪不怪了。 她甚至二话不说,起身就跟在玄影身后,走出了院子,依旧是走蔷薇花架下的那条碎石小径。 裴湛明显不避讳她。 他刚沐浴完,墨发随意披散下来,穿了一身黑色的绸缎宽松浴袍,袍子上绣着蛟龙与祥云暗纹,金丝线锁边,腰带只在腰间虚虚缀着,松松垮垮的,行动间隐约可见坚实的胸膛与腹肌。 翩翩面无表情地垂下眼。 二人在书房里的茶室见面,裴湛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形放松和慵懒,随意的举动也呈现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感。 裴湛望着低头站在一边的翩翩,轻笑一声:“你要一直站着么?” 翩翩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翩翩看着裴湛沏茶,问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世子找我来到底何事,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 裴湛嘴角含笑,心情很好:“你说呢?” 翩翩摇头:“不要打哑谜了。” 裴湛将身子往椅子上闲闲一靠,一只胳膊肘搁在扶手上,笑着看她,慢慢吐出几个字:“翩翩敢来我这,就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翩翩脸色略显苍白。 她原本以为,他也许谈不上君子,但也绝对做不了小人,欺辱妇孺这样的事,他应该是不屑做,也做不出手的。 她绝没想到,他就这样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欲望说了出来。 多么奇怪,原本极不熟的两个人,却两次三番稀里糊涂之下有了不能为外人道的亲密关系。 她不是天真的少女,她再傻,也知道裴湛对她这副身子起了兴趣。 他和她的相见都在晚上,可见是见不得光的关系。 她掀起眼皮子看他,他的姿势闲适,眼神不急不迫,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像一个正在看着猎物跳进他亲手挖的陷阱的猎人。 而她,就是他网下的猎物。 翩翩心头慌乱,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和他仅有的几次相处,她突然摸到了裴湛的一点脾气,不能和他硬着来,你硬他更硬。 于是她斟酌好自己的语言,才开口道:“之前的事,是翩翩错了,我人卑言轻,也自知那事荒唐,冒犯了世子,既然事情皆非你我所愿,翩翩一定会守好这个秘密,以后绝不会泄露分毫,以免坏了世子声誉。” 若不是在书店见过她狡言如黠的模样,裴湛还真会被她现在这副老实如鹌鹑的样子哄骗住。 翩翩见他神色毫无波澜,只是唇角依旧扬着笑。 她咬了咬牙,接着道:“世子家世显赫,如今又叱咤朝野,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尚天家公主,娶豪门闺秀,纳商户千金……我实在不敢玷污世子,之前的事,还请世子忘了吧。” 她把姿态放得极低,一番话又把裴湛捧得极高,她言语轻柔,态度和缓,言辞切切,但凡是个男子,多少会对她这番话有所意动。 裴湛这才真的笑出声来,他看向翩翩:“你还说少了,除了尚公主,娶闺秀,纳商女,我还可以……养妓子。” “养妓子”三个字如雷般响在她的耳侧,她猛地抬头,一颗心急剧跳动,几乎要跳出胸腔,喉咙里又仿佛塞了一团棉花,只能发出一个字:“你……” 她站了起来,抬步就要往外走,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力?花明月!”身后的那道声音像来自地狱,揭开了她看似完好无损的外衣,露出了千疮百孔的芯子。 她的身子觳觫,抖得几乎站立不住,慢慢地……终于瘫坐在地。 原来,有些事情一旦存在,无论如何遮盖,都是会留下痕迹的。 后面的男人见她这副模样,显然愣了一下。 他是猎人,也是行刑前的刽子手,他才刚亮起铡刀,她就受不了了,裴湛不知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他微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身。 她的身子颤得像一尾蝶,瞳孔几乎失焦,胃部痉挛,几欲作呕,感觉浑身都痛了起来,身子都缩成一团。 裴湛见她这样,心里隐约升起一股懊悔之心,心口好似被蛰了一下。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戴着面具的,以至于裴湛以为她是狡猾的,具有迷惑性的,没想到,“花明月”三个字就几乎将她击垮。 他将她轻轻打横抱起。 她唇瓣翕动,有气无力,闭着眼嘤嗡出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句话几乎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他没有回答。 她这个样子,还怎么谈下去? 他抱着她往内室而去,他的内室和书房连在一块,只需穿过一道门,他将她放在他睡的那张床榻上。 他要做什么? 他也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曾经的一夜贪欢在他的脑海里时刻回想,她身上的味道,她温软的肌肤,她忘情的声音,还有黑暗中粘腻的声响无不像一剂烈性媚药刺激着他。 他被这种滋味蛊惑着,很久都不得纾解。 直到他在府中遇到她,曾经梦里看不清容貌的那个人似乎有了具体的形象,她们合二为一,成了一个人。 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他无法否认,知道她就是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深处涌起了一股隐秘的狂喜。 裴湛看向榻上已陷入昏沉中的人,他们之间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他尝过她柔软的唇,知道她有多么美妙,就好比一架上好的琴弦,他只需轻拢慢捻,这琴弦就能发出迷人的声响。 他渴望着她,他捉弄她时毫无心理压力,也不会有愧疚感。 呵…… 她本来就曾是一名妓子呀。 纵然她的第一次的确是给了他。 她靠着手段进入了他的府中,他断然没有放她一马的理由,他唯有再次得到她,彻底地占有她,直至他解除那架在他身上的无形枷锁,他才能真正放过她。 翩翩整个人似乎被击垮了,很快陷入了昏沉混乱之中。 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席卷着翩翩,很多人在她的梦境里来来去去,赵二娘,教习嬷嬷,爹爹,母亲,阿兄,还有……裴湛,她在睡梦中浮浮沉沉,不断发着呓语,甚至发起了烧,可把裴湛折磨坏了。 第64章 祈求 他原以为,她是一只有着美丽皮囊的狐狸,皮囊之下,是狡黠,是心机,哪知她竟是如此脆弱…… 不像狐狸,此刻倒像是一只迷途的鹿,脖颈脆弱,他只要轻轻使力,她就会…… 裴湛一时觉得自己自作自受。 他让玄影去外面请大夫悄悄进府给她看病。 待那名大夫深夜来到裴湛内室时,裴湛原本想拉上鲛绡制的帷幔,只让大夫把脉的,想了想,还是掀开了鲛绡帘,让大夫望闻问切。 玄影请的大夫自是医术高超,他望了一眼那昏迷呓语的病人,苍白、羸弱,却自有一股冶艳风情。 那大夫自不敢多看,垂下眼开始给翩翩把脉,不一会,大夫眉头微皱,半晌收回手,起身走至外面的书房,裴湛紧跟其后,大夫对着桌案开始写药方。 “这位……夫人是受惊过度,思虑过重,想来近日有诸多不顺心之事,郁气堵在了心口,气节攻心,积累成疾,一时暴发致高热。无妨,老夫开两剂宁心安神的药,吃上两天就能好。但还得精心调理,日后不可再忧心伤神了。” “不过……”大夫迟疑了。 “请大夫知无不言。”裴湛看着大夫道。 “这位夫人体内被人种下了一种慢性……媚毒,月月都会发作,这个不知大人是否知晓。” 过了有一会,裴湛才淡淡回了个“嗯”字。 上次在青石镇遇见她时,他就让玄影去查她的行踪了,自是知道她求医的始末了。 大夫点点头,也不多言,高门府邸里勾心斗角,时刻上演豪门恩怨,只是……将娼寮里的手段用在高门妇人身上,到底是狠毒了些。 大夫背起药箱,作揖就要告别,裴湛又问了句:“此毒不解,是否当真终身无孕?” 大夫道:“确系如此,此毒解药难寻,至少老夫从未听闻过有人获得过解药。” 大夫抬眼望了望眼前的男子,只见他沉默不语,神色难以琢磨,过了一会才点头道:“有劳大夫,玄影!” 玄影忙引着大夫出门,深夜出诊,诊金自是丰厚,当然也有封口费,大夫自然懂。 玄影又派人熬好了药,端了进来。 自然是裴湛伺候喂药,他身边并无近身伺候的侍女,她一未婚女子若被人发现睡在他的床榻上,还不知会在府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她极度不配合,非常抗拒有人靠近她,折腾了好半晌,裴湛总算是将一碗药喂进了她的肚子里,感觉比在战场上打一场仗还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胸前也洒了点点药渍。 喝了一碗药,她总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一觉睡得极是昏沉,朦胧醒来时,感觉嗓子要冒烟似的,额头也沉沉的,口渴得厉害,迷迷糊糊道了声:“口渴……” 过了一会,就被人半抱了起来,一杯温热的茶靠近她的唇边,她就着杯子慢慢啜饮了下去。 人也有些清醒了,入眼的是鲛绡宝罗帐,她眼珠转了转,那只半抱着她的胳膊肌肤是小麦色,手腕处青筋微隆,身下罗衾轻软,有着杜衡清芬,整个人躺在里面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很快,那只手放开了她,让她躺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她身上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薄绸衫,一看就是男子的,领口宽大,胸前大片的肌肤都遮不住。 她攥紧了身下柔软轻盈的的云纹攒丝被,她不在自己的院子里。 昨晚的事情全部涌入脑海,她在裴湛的院子里过了一个晚上。 突如其来的惊吓之后,换来的是彻底的冷静。 当人怀揣秘密时,最害怕的莫过于被人揭穿,所以才会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而秘密一旦被揭穿,她一颗心反而落了地。 她侧头看了看窗牖处,天还未亮,她又看了看那个刚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的男人。 他正从阴影处走来,二话不说,就半躺在她的身侧。 “一会你的丫鬟会过来伺候你梳洗,你从后门出去,没有人能发觉。”他淡淡说道。 见她只低着头默不作声,以为她是在意给她换了衣服,他又轻讽一声:“你全身上下哪一处我没见过,现在装矜持,是不是晚了。” 说完,闭了闭眼睛,他昨晚几乎没怎么休息,声音里也略有疲惫。 等到他发觉不对劲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呼吸几乎一窒。 她身上穿的是他的寝衣,委实太大了,被她轻轻松松脱掉后,抛在了一旁。 如同被人剥掉了外壳的嫩果,露出了晶莹粉白的瓤。 她侧身趴在他的身上,入眼的是雪压红梅般的艳丽奇景,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翩翩忍住羞耻之意,搂住他的脖子,开始亲他…… 她根本就不得要领,虽然刻意训练过,但从来没有实操过,饶是如此,裴湛依旧被她撩拨起了谷欠望。 他猛地拽住她不安分的手,咬牙道:“你要做什么?” 手不能动,她便对着他突出的喉结轻咬了一口,果然听见裴湛发出了一声闷哼。 裴湛恼极,一个翻身将她压下,眼光晦暗不明地盯着她。 翩翩微喘,看着他轻声道:“我陪你一次,你放过我。” 声音里有着卑微和祈求。 既然他已查出她是花明月,那么定然也查出了她是如何进的国公府。 去年,她流浪到了静修庵,无意中得知裴子绥乃国公府的老爷,她便开始筹划。 她在柳氏常走的那条路上泼了胰子水,她用一根银簪买通了那日在佛堂打扫的女尼,重新换了一个签筒,里面的签都换成了一种签,无论柳氏怎么抽,抽到的都是上上签——有贵人助力。 其实她没有把握的,她唯一想的就是能跟着柳氏,哪怕在她身边伺候也好,毕竟柳氏的靠山是国公府的二老爷。 由于二老爷在礼部当差,那个时候她告诉二老爷,由于逃难她被卖给人为奴,偷跑出来后身上也无户籍,二老爷便靠着人脉,悄悄给她补办了张户籍。 后来,柳氏以有孕之身进入国公府,翩翩阴差阳错之下也随着柳氏进了国公府,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却十分激动,毕竟进入国公府,想要打听她母亲的消息就方便多了。 裴湛嘴角微冷:“然后呢?” 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第65章 规则 翩翩道:“我会离开国公府。” “和你的安公子双宿双飞?” “他……确实是我最好的选择。” “所以,你想和我睡一次,然后抽身?” 翩翩被噎住了,这确实是她的主意。 她不会错的,裴湛觊觎她,他权大势大,她若不舍出点什么,她根本难以抽身。 心里不是不难过的,自她从花楼里逃出,她曾发誓,以后绝不以色侍人。 可现实如此残酷,除了这副身子这副容貌,她没有任何筹码。 只是,裴湛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意会错了? 见她狐疑的眼神,裴湛轻笑,音调低沉入耳:“翩翩是不是搞错了,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是我,不是你。” 她想抽身,也要他同意才行。 “你……”翩翩一时语塞,心头慌乱,“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我很好奇,新婚之夜你会如何骗过安文玉?”裴湛的话里含着讽意。 翩翩一怔,颇觉尴尬,撇过头不看他:“那是我的事。” 裴湛从她身上起来,眼前阳春白雪般的美景让人舍不得眨眼睛,他的眼神不停在她身上游移。 翩翩忙抓住被子的一角,遮住自己。 “翩翩的办法真多……怎么办,我今天偏要知道,你会如何骗过你的情郎。”他哪里会允许她轻飘飘地揭过。 翩翩被他逼得无法:“我竟不知,世子对别人的房中事如此感兴趣。” 刚说完,就见裴湛脸拉得更长,眼神也更沉,她到底是不敢得罪他,撇嘴说道:“女子的第一次也不是非得落红。如果非得见红,就算不是处子,用那装了鸽血的鱼鳔也能蒙混过关。” 裴湛发出一声讽笑:“翩翩真是见多识广。” 翩翩抿嘴:“世子何必对我冷嘲热讽,我本就是出身青楼,知道这些不足为奇。倒是世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裴湛盯着她,慢慢说道:“你不能和安文玉在一起。” 翩翩遽然变色,猛地坐起来,声音放大:“为什么!” 但她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声音也有些哑,刚刚一激动,就觉得头有些晕,又支撑不住似的半靠在一个大枕上。 “你都说要陪我,如何能和安文玉谈情说爱?”裴湛淡淡道。 “这不冲突。”她略微喘气。 他想让她陪多久? 裴湛的眼似含着冷霜:“是吗?安文玉好歹是我府中三房的亲戚,我可不忍看他当一只绿头王八。“ 翩翩眼泪倏忽滚落:“你这人怎么这样……处处和我过不去……”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泪光闪动,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裴湛,你欺世盗名,你以权压人,你这般逼迫我,不就是想上我吗?我同意啊,不过一副皮囊而已,我燕翩翩根本就不在乎,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但你为何要阻拦我和安文玉?怎么?妓女想从良都不可以?” 裴湛的脸变得铁青,舌尖磨了磨后槽牙:“闭嘴!我告诉你,权势本来就是用来压人的,主动权在我手里,一切由我说了算。” 他十分确定,他不愿见到她和安文玉在一起。 他不会委屈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去做,不喜欢别人做的事也能让别人不去做,他一向尊重自己的感觉。 至于要怎么安排她,他......还未想好。 他鲜少有这样为难的时候。 未想好之前,只能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翩翩已气得两眼发黑,眼泪汪汪的,她撑着一丝力气爬起来,准备下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身无寸缕。 这还重要吗? 他知道她是妓,他本来也当她是妓! 她赤脚走下床榻,忍住头晕目眩之感,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衣物,在他的注视下颤巍巍地穿好,正要走出房间,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停了下来,回头斜觑着他,嗤笑道:“我记得世子之前对我说过,你要的是独一无二的东西,翩翩以前伺候过很多男人,你……可想好了。” 说完,回头就要拉门。 手刚刚碰上门把,就被一道重力一扯,一只强壮的胳膊死死掐住她的腰肢,将她一转向,重重抵在门后。 这门是菱花格纹,被那重力一抵,翩翩的背被硌得生疼,更疼的是她的腰。 裴湛的指骨收得极紧,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被掐断了,还来不及出声斥骂,裴湛就用一只手拢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你再说一遍。” 拢住她脖子的那只手虽未施力,但他满脸翳冷,眼神里全是阴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翩翩吓得头皮发麻。 但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事到如今,她告诉自己不要怕,于是硬着头皮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本来就是妓女,还是力捧的花魁,伺候过男人不奇怪……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是处子了,你要是……接受不了,就……算了。” 裴湛原本听到她自言伺候过很多男人时,心头顿觉血气翻涌,无可言状的惊怒遍及全身,以至于他的行动快于思考,待自己发觉过来时,已把她推靠在门背上。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了,他让天枢阁的人去查她在江南的点滴,除了她和他的那一夜,再无她与其他人交缠的消息,这绝对不可能出错。 唯一的漏洞就是她从花楼逃出去流浪了一个月,哪怕他暗探遍布,那一个月里她的行踪也难以收集。 他目光沉沉:“是吗?怎么伺候的?” 翩翩:…… “你说怎么伺候?用过手,用过口,用过脚,还用过……” 裴湛鲜少被人激得动怒,但不知怎的,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却轻而易举被她的话所影响,他明明是一座冷山,遇见她就变成了一座火山,不知什么时候要喷薄出火焰。 她竟然敢!光是听着他就觉得受不了。 自从昨晚揭穿她后,她是一点也不怕他了,颇有破罐子破摔之意。 看着她一张一合红艳艳的嘴,还有那糯白贝齿间露出的嫣红小巧的舌头,想也不想就用唇齿一把叼住了。 “唔……” 他亲得狠,鼻间被压着,翩翩几乎不能呼吸,这是一个密不透息的长吻。 不知过了多久,裴湛放开了她,翩翩憋得满脸通红,不由得大口呼吸。 裴湛这才轻笑一声:“你没有!” 翩翩气息不匀地瞪着他。 裴湛心情似乎愉悦了些:“那花楼里的老鸨不知教了你什么,口舌之道都不会,吻技这么拙劣,就这还花魁,还伺候过很多男人?” 裴湛不是第一次亲她了,自然感受到了她的青涩,那小小的舌像离了水的鱼,不懂如何摇首摆尾,要他勾缠着才能游弋起来。 翩翩气得要命,精力又尚未恢复,也不想和他再怼下去了,怼得多了,自己吃亏也多。 想到这,她憋了四个字出来:“爱信不信。” 这时,有人敲门,玄影的声音传来:“公子,幽竹轩的婢女过来了。” 翩翩往窗牖处一看,天已微亮。 于是,她拉开门就要走出去,裴湛的声音响起:“不要再和姓安的见面。” 翩翩背影一僵,咬了咬唇,没有理会他,拉开门出去了。 第66章 快活 中元节过后,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夏雨缠绵,暑气蒸腾,天气闷得透不过气来。 翩翩病恹恹地趴在轩窗下的一张竹榻上,发呆般看着窗外屋舍下的一棵海棠树。 那只叫“福宝”的小猫在她身边不停打着转,时而跳上竹榻,时而越过轩窗,玩得不亦乐乎。 一场雨将海棠花滋润得更是娇艳,绯色的花苞开得甚是妩媚,花朵上缀满了晶莹的雨水,将落未落的。 翠玉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门边绣花样,时不时看向那榻上的人儿,那日从世子院里回来,她就这个样子,整个人瞧着蔫哒哒的。 见翩翩眉心微蹙,翠玉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之前府里私下传的那件亲事,这几日似乎没了声音,中元节那日两人私下见面之后也没了下文。 翠玉总觉得这事背后有世子的影子,只是……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翠玉搬了小杌子坐到榻前,放下手中的绣绷,一边给她按揉肩膀,一边低声问道:“姑娘,那……世子,对你是什么意思?” 荷花叶那晚,还有中元节那晚,姑娘可都是和世子在一起过的。 翩翩抬了抬眼皮子:“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翠玉表情踟蹰:“该不会,是……想……娶了你?” 这话一落,翩翩就像听了笑话一般:“你看,你说的自己都不相信,你当大房的楚姑娘是做什么的?” “可……他,这般对您,也太……” 翩翩敛了笑容,因为他把她当妓女看呗,有几个男人会尊重妓女,妓女就是供人亵玩的。 “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罢了。”翩翩把脑袋埋进交叠的胳膊里,声音闷闷的。 “没想到,堂堂的国公府世子也玩起了欺男霸女的勾当来。”翠玉语气愤愤。 她又迟疑道:“那……安公子……” 翩翩没有吭声,这都好些天了,也不知是不是安文玉自己的原因,总之没有了消息。 前日裴筠来了一趟,看向她时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模样,翩翩也不想问了。 裴筠性子单纯,藏不住事,她那个样子,事情怕是有了意外。 难过吗?自然是有的。 安文玉对她描绘的那幅海外生活画卷,让她非常着迷,那是一种多么自由的生活啊。 如今……她的秘密被裴湛掌握,就好比握住了她的七寸,她就连挣扎都不能,更别提逃跑了,这副身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加上她又没钱,估计连城门都跑不出去。 这种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简直是糟糕透顶。 那日裴湛有句话说得很对,游戏规则只能由他来定。 是啊,弱者才想着用道德去约束对方,强者却只谈规则。 过了两日,裴筠又来了次幽竹轩,和上次一样,她对着翩翩欲言又止。 翩翩此刻正半靠在床上,对着裴筠扯了个嘴角:“二姑娘是怎么了?来了也不说话,只盯着我瞧。” 翩翩说完,裴筠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燕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该……表哥他……” 翩翩心口一凛:“安公子怎么了?” 看裴筠这样子,难不成安文玉出了什么意外? 裴筠忙安慰道:“表哥只是……表哥……要和我表妹屈玥订亲了。” 听到这,翩翩一愣,又慢慢点了点头,对着裴筠浅笑道:“二姑娘别为我担忧,我没事。” 只是不知道这事是安文玉自己的原因,还是有裴湛在后面拱火。 她有点累,不愿再想了。 想到这,她唤了翠玉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不一会,翠玉端来一个檀木锦盒,递到翩翩手里。 翩翩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那个血玉石镯子,看着裴筠说道:“那劳烦你帮我把这个还给安公子,这是他娘亲留给他的。” 说完,递给裴筠。 裴筠摸了摸眼角,接过了镯子,点了点头。 七月的尾巴,天气依旧炽热,生活好似刚跨过一道水沟,本以为能迎来坦途,没想到面前迎接她的是一口油锅。 自裴筠走后,本就没有好彻底的翩翩再次病倒了。 因此也没法去给太夫人请安,只让翠玉去鹤寿堂告了假,说她病了,等病好了再给太夫人请安,免得过了病气给大家。 可把陈嬷嬷给急坏了,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多少,不眠不休照顾了一天,喃喃道:“你这丫头,和小时候都不一样了,小时候过得懵懵懂懂,凡事都不放在心上,你和安公子的事不成就不成了,你何至于如此?之前嚷着不嫁人,现在又何苦这样?” 陈嬷嬷不知其中的关窍,不知这段姻缘于翩翩而言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翠玉也是叹了口气,拖着陈嬷嬷去补觉:“嬷嬷,您去歇上一会,这儿有我在呢。只是天气热,姑娘中了暑热之气,休息两天就好了,您老别担心。您要是累坏了,姑娘又要操心了。” 陈嬷嬷这才三步两回头的走了。 夏日的夜晚,宁静安详,晚风徐徐。 翩翩的房间开了一扇小窗,后院里花儿的幽香随风飘了进来,纱帘轻轻拂动。 翠玉给翩翩喂了药后,见她出了汗,又用巾子给她擦了擦身子,然后自己也在外面的榻上睡下了。 裴湛进来的时候,翠玉睡得死,他看也没看直接进了翩翩的内室。 屋里只在壁角留了一盏夜灯,他掀开云雾似的纱帐,看向床上的人。 夜晚有些热,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纱的睡衣,质地轻柔,宛如第二层肌肤。 裴湛呼吸渐沉,一双幽灼黑眸由下往上看,只见她青丝铺满枕头,睡得正沉,看她那张小脸,似乎瘦了点,透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一个安文玉,值得她如此? 这都多少天了,身子还没好起来,她是有多惦记这个安文玉? 想到这,裴湛心里头非常不是滋味。 他从不以君子自居,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君子。 他的狐朋狗党李徜说过,男女之情,大多起于色欲。 裴湛深以为然,不然他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她很美,又软又香又甜,勾起了他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晦暗心思。 人人都说国公府世子若海中蛟,云中鹰,有皎月之姿,光华之美。 其实,他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男人罢了,有男人的劣根性。 他对她有股冲动,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冲动。 他想和她做快活的事,男人和女人的那种快活。 第67章 梦里 想到这,他不由觉得好笑,就好似那些有处女情节的男子一样,他莫不是也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有特殊的情节?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放她和安文玉双宿双飞?绝无可能。 他不是那种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人。 娶她?简直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 她……一个曾沦落青楼的女人,如何配? 纳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怪怪的。 但这股怪异感从何而来,他自己也摸不清。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目前只能待在他身边。 这几日,他一直让凝雪盯着她,有何“异动”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知道……她每个月总要发作一次的。 六月二十四日荷花宴那个晚上过后,到今日已整整一个月了。 她身上的毒,只能他来解,她自己都不能。 这个晚上,翩翩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半梦半醒间,身体骨缝里又升爬起了那股难耐的欲望。 她害怕极了,没人能帮她,她……该怎么办? 她病了,爬也爬不起来,只能任由那股蚂蚁般啃噬的感觉侵蚀她么,她会死的。 她难过得快哭时,有人吻住了他,这个吻热烈又霸道,她舒服得要命,不由自主地伸出藕臂攀住了他的脖子,发出了如藕丝般牵牵绊绊的嘤咛。 …… 纱帐里是一对旖旎的交缠身影,裴湛的内心犹如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说道,她早就是他的女人,他吃她是理所当然。 另一道声音反驳道,可她毫无意识,他不愿稀里糊涂要了她。 那毫无意识的女人哼哼唧唧以示不满,两条腿缠上他劲瘦的腰杆,裴湛咬牙,最终俯身低下头去…… ……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重新陷入了沉睡。 裴湛抬头看她,他的双唇有着潋滟的光泽,他看那睡得满足的女人,不由得咬牙。 这……到底是谁在伺候谁呀。 他自己一身火气未消,十分难受。 往她的床榻四处打量了下,看见床尾有一藕荷色兜衣,没有任何纹饰图案,他捡起来,兜衣手感细腻滑软,他闻了闻,是她的。 想到这,他把兜衣紧拽在手里,和她躺在一起,侧拥着她,紧紧靠着她…… 幽闭的闺房内,很快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似织物摩擦的声音,直到一酣畅的沉哑声响起,又逐渐散去。 这一觉睡得异常满足,待翩翩睁开眼,感觉有说不出的舒爽。 她睁开眼,却有些发怔,梦里…… 那梦实在是太真实,太强烈,也太……羞耻了。 她搂着一个男人亲吻,渐渐的,二人都不满足于此,房里多了其他的声响。 到后来,说不上谁缠着谁,那人最后从她身下抬头,她定睛一瞧,是裴湛! 她腾地坐了起来,脸色发烫,低头一看,浑身都僵住了。 薄纱下,她的锁骨处有枚鲜艳的红痕,再往下,还有大大小小的痕迹。 这些痕迹,都是梦里那人留下的,她记得,有痕迹的地方都是他啃咬过的地方……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她一阵头晕目眩,想到这,她掀开身上的薄被,趿拉着鞋子扑到铜镜前,她的嘴唇也是红肿的,好似被人滋润得鲜艳欲滴…… 她跌坐在了铜镜前的椅子上。 她记得梦里自己的样子,不知羞耻的缠着他,不让他走,直至海啸般的感觉席卷自己,她整个人才彻底松懈下来。 ……这太可怕了。 枉她在裴湛面前义正言辞……她却…… 想到这,她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既羞耻又懊恼,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皮给撕下来。 *** 七月二十五,她这一病,躺了约莫十天,今日又是给太夫人请安的日子。 翠玉早上伺候翩翩梳洗,见她精神好了不少,她一边绞着帕子,一边给翩翩擦手:“见您好了,嬷嬷也放心了,今早,嬷嬷早饭多吃了一碗。” 她又说道:“姑娘,我们买个首饰也要挑三拣四的呢,何况是找夫婿,既然那安公子不成,咱就再看个更好的。” 翩翩听了这话,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她来说,找夫婿这一招已行不通了,后面有裴湛虎视眈眈。 她……已有了主意,适合她目前境况的主意。 收拾完毕,主仆二人往鹤寿堂而去。 路上,远远就瞧见了二公子裴潇,翩翩脚步顿了顿,又往前继续走,直至二人差了一两米,翩翩微笑见礼。 裴潇还是老样子,他含笑打量着翩翩,笑道:“燕妹妹瘦了……” 翩翩很自然道:“前几日暑热难耐,茶饭不思,所以有些减肉了。” 裴潇点点头:“燕妹妹就算瘦了,也更见风姿,好的不去,旧的不来,妹妹放宽心罢。” 翩翩一怔,抬头对上他的眼,他生就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此刻望着她,眼里有关怀之意。 翩翩点了点头,笑道:“多谢二公子,翩翩省得。” 裴潇又将手中的扇子在左手掌心敲了敲:“燕妹妹若有什么困难,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道娇傲的声音传来:“哥哥——” 是裴筝。 裴筝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一双眉眼在翩翩和裴潇身上扫了几遍,又对着裴潇道:“哥哥,刚刚爹爹找你呢。” 今日休沐,二老爷在家。 裴潇点了点头,便往二房的青朴院而去。 见自己哥哥走远了,裴筝才回头看向燕翩翩,眉头皱起,语气不善道:“我警告你,离我哥哥远一些。安公子不要你了,你莫不是想攀附我哥哥?” 一旁的翠玉听不下去了,忙出声道:“大姑娘,请慎言!” 裴筝冷嗤一声,看向翠玉:“哪来的丑丫头,本姑娘讲话,也轮得上你插嘴?” 翠玉被“丑丫头”三个字伤到了,眼泪涌了出来,她的左眼眼睑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记,从小到大,没少受歧视。 裴筝越说越不顾忌:“你那院里,老的老,丑的丑,本姑娘没说错吧?” 她见翩翩不作声,又围着燕翩翩转了一圈,听说她病了,怕不是得了心病吧? 怎的她病了这么些天,更添一股弱不胜衣,楚楚生怜之感。也不知她是吃了什么,用了什么,肤质比她这个精心呵护娇养的都要好。 裴筝心里一股恼怒,夹枪带棒道:“听说安公子不要你了,要跟别人定亲了,我就说呢,这人啊还得看出身,别以为什么野路子出身的都能傍高枝。” 安文玉和屈家表妹要定亲一事,可算是让裴筝心里出了口恶气,今天碰上了燕翩翩,怎么着也得恶心她一番才好。 翩翩心里叹了口气,原来有些人不是你躲着她,她就能放你一马的。 她从小也是呵护着长大,爹娘宠她,嬷嬷惯着她,还有个阿兄,更是事事都依着她。她从小也性子骄纵,只不过……沦落到了风尘里,才被人拔掉了一身骄傲的刺。 这也是她为何屡屡避着裴筝的原因,她并不讨厌裴筝,看到她,会想起从前的自己,只觉是大梦一场。 骄纵的人,背后都是有依仗的。 若是往常,她定会避让这府里傲慢的大姑娘,不与其起冲突,可今天,裴筝埋汰她也就罢了,还嘲笑她的嬷嬷和翠玉,这她如何能忍。 第68章 古怪 加上她今日的心情也非常糟糕,想到这,翩翩峨眉轻皱,微微叹了口气:“筝妹妹一直关注着我,我却没有关注着妹妹呢,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却比你美得多,安公子宁愿喜欢我也不愿意喜欢你,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裴筝美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燕翩翩从来不敢跟她顶嘴,所以她向来在她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毫不顾忌。 所谓打蛇就要打七寸,这话可谓是戳了裴筝的肺腑了,她的脸一下紫,一下红,精彩纷呈:“你……你这个,谁关注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好个不知羞的,安公子哪里喜欢你了,他都要娶别人了……” “所以妹妹,也承认我长得好看了?”翩翩看向裴筝,似笑非笑。 裴筝气得胸脯起伏:“你也就一张脸能看……” 话还没说完,又被燕翩翩打断:“是!我这张脸,妹妹嫉妒得很呢,要我说,你也就是家世能看。” 裴筝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气,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前抓花燕翩翩那张脸,她哆嗦着手指头,“你……你……” 说完,扬手就想给燕翩翩一个巴掌。 翩翩早有提防,一把制住她抡出来的胳膊,又瞧了瞧裴筝的脸,笑道:“对了,妹妹,你眼角的胭脂抹得多了些,这样可不美,那胭脂是抹在脸上的,想要自然点,应该用碾好的桃花粉,在眼角轻轻沾一些,抹匀就可以。” 说完,翩翩将她一推。 裴筝已气得要发疯,大声尖叫,此时连体面也顾不上了,大喝一声,“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说完,抡着两根胳膊就往翩翩冲去。 翩翩过完了嘴瘾,心中已觉得很是畅快,倒是没提防裴筝冲过来。 裴筝本来就怒气攻心,挥打起来已是毫无章法,只想出气,闭着眼冲过去,丫鬟都拉不住,力道不可谓不猛。 翩翩被她一撞,重心不稳,脚上刹车不及,连番往后倒退了几步,幸好翠玉早有防备,忙施力拉住了翩翩。 翩翩依旧被她撞得生疼,脸上也似乎被她的指甲刮了一道印子。 裴筝见状,又要冲过去。 “住手!”一道低沉又带着冷意的声音传来。 裴筝一哆嗦,生生停住了脚步,因着惯性向前,还差点摔跤,被丫鬟好不容易扶住了。 翩翩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不远处,花枝低垂的回廊下,站着裴湛和楚菡儿。 只见楚菡儿一副吃惊的模样,裴湛倒是面色无波,也不知刚刚二人争吵的一番话被他们听进去了多少。 翩翩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非常相配。 门庭匹配,容貌登对,男的假正经,女的娴雅端庄,真是天生一对。 裴筝却是吓到了,这个府里她最怕的人就是大哥裴湛! 此刻,他正用那种不咸不淡的目光在她和翩翩身上来回巡视,最后落在了翩翩的脸上,那里横着一道细细红红的指甲划痕。 裴筝感觉大哥看向她的目光都阴沉了些,一颗心提了起来。 楚菡儿刚刚把二人的争吵从头至尾都看了去,老实说,她心里非常吃惊。 裴筝一直就是个娇纵蛮横的,处处端着大小姐脾气,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从前明里暗里也没少给楚菡儿脸色看。 裴筝也嫉恨燕翩翩,楚菡儿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之前燕翩翩都避其锋芒,对裴筝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不知今日为何…… 想来是因为裴筝借安文玉要娶屈家表妹的事讥讽她,所以才控制不住情绪怼了裴筝吧。 楚菡儿倒是第一回见燕翩翩如此伶牙俐齿,句句都戳了裴筝的肺管子,裴筝更是被气得失了大小姐的派头,泼妇似的朝燕翩翩动手…… 楚菡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走了过来,拉着裴筝的手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大动干戈,让人瞧见了多不好,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该被围观了。”说完,掏出帕子就帮裴筝擦了擦眼泪。 楚菡儿又朝着翩翩走去,“燕妹妹无事吧?哎呀,你的脸……” 翩翩捂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摇了摇头:“我没事。” 裴湛也走了过来,冷冷盯着她,裴筝缩着脖子,两腿颤颤:“大哥……我,我,是她先讽刺我,奚落我的,我才,才……” 裴筝都要吓哭了,楚菡儿觉得气氛有些莫名古怪。 表哥极少插手内院的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从不管姐妹间的龃龉,何况,裴筝是二房的,表哥更是不会越过二房老爷和夫人去管一个平辈。 但看表哥此刻的神情,楚菡儿心里浮起了一丝微妙的不安,虽然表哥什么也没说,但总觉得表哥似乎有些愤怒裴筝伸向燕翩翩的那一爪子。 不过,她转念一想,裴筝此次行为确实欠妥,表哥出手管制也属正常。 她站在一旁帮腔道:“表哥,筝妹妹年纪小,性子霸道了些,现在肯定也后悔了,不若就饶了筝妹妹这一回吧,其实二人都有不对的地方,燕妹妹为人大度,想来也不会和筝妹妹计较的。” 说完,一双眼看向燕翩翩,意思是想要燕翩翩出面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裴湛这才看向燕翩翩,刚发出一个音:“你……” 就见燕翩翩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湛:…… 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裴筝更是目瞪口呆,她指着燕翩翩的背影道:“大哥,你看,她就是如此放肆,连你都不放在眼里。” 裴湛:…… 楚菡儿心里却一个咯噔,好似有一粒石子扔进了湖里,打破了往日的平静,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翩翩的背影。 第69章 口脂 翩翩前脚到了鹤寿堂,裴湛、楚菡儿和裴筝后脚也到了鹤寿堂。 今日裴筠的弟弟裴湃也在,正窝在太夫人的怀里撒娇。 太夫人见这么多人一同进来,高兴得很,一旁的盛姑姑笑着打趣道:“每月里逢五逢十就是公主最高兴的日子了。” 太夫人笑着点头,年龄大了,最喜欢看的就是儿孙满堂了。 众人依着顺序在一排梨花木凳子上坐下了。 翩翩上前给太夫人请安:“祖母,翩翩前几日病了,没能来请安,实是怕过了病气给您,还请祖母莫怪罪。” 太夫人笑道:“那你身子可好了?” 翩翩点头:“已经好了,劳祖母挂心。” 太夫人前几日还问了三房媳妇安文玉那事的进展,不知中途出了啥变故,总之事情是黄了。 想到这,太夫人不免觉得有些遗憾,想来燕丫头这些时日生病,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她仔细打量燕翩翩的脸,“你这丫头一病,就瘦了不少,脸色苍白了些。” 忽地,太夫人又向燕翩翩招了招手:“你来,你脸上是怎么回事?怎的有条血痕?” 太夫人年龄大,有些看不清,忙招呼燕翩翩上前。 听到太夫人的话,裴筝一时紧张起来,要是又让老夫人知道她们二人起龃龉,搞不好又要被关一个月,她提心吊胆地盯着燕翩翩。 哪知燕翩翩摸了摸脸,轻轻笑道:“我走到园子里的时候,见那蔷薇花可爱,就赏了会,哪知一个不小心,就被枝条刮了脸,不碍事。” 听到这番话,裴筝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太夫人一愣,觉得这姑娘可能是心神恍惚才会让蔷薇枝条刮脸,想来安文玉那事给了这丫头不小的打击,想到这,老夫人嗔怪道:“怎么能不碍事?姑娘家的容貌多重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得爱惜才是。”说完,对着云雯道:“去把那消痕舒缓膏拿过来给燕丫头。” 太夫人可真是个慈眉善目的好长辈啊,大长公主之尊,竟然对一个毫无血缘的小辈如此关爱,翩翩心里头既感动又发酸,忙不迭地对太夫人道谢。 一时翩翩就退回座位上去了。 太夫人笑道:“今日还有件事,刚筠丫头来求我,说天气热,下个月想去迷鹿山玩呢,我寻思着这主意也不错,那里凉快,你们能爬山的话,就去吧,年年去那避暑的年轻人也多,想来也能遇上你们相熟的玩伴,玩上十天半个月的,赶在中秋节前下山,暑气也就没了,天气也就凉快了。” 这话一落,裴筠和裴湃欢呼起来,裴筠兴奋地说道:“祖母,您也一块去吧,到时候请台登山小轿抬您上去。” 太夫人笑道:“你就饶了祖母吧,祖母年龄大了。所谓心诚则灵,千级台阶一阶阶爬上去才能得佛祖青睐。你们也许久没郊游过了,就当去活动筋骨吧。” 原来迷鹿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是京都有名的香火圣地,传闻想要烧香祈福者最好弃了小轿,一步一个脚印地登过台阶行至寺庙前,所求所愿才能灵验。过了寺庙再往山顶爬,沿山才建着各家的庄子。 这庄子也建得格外有深意,谁家的地位高些,庄子也建得高些,因此,这迷鹿山的山顶是皇家庄园,每年宫里的皇子公主也会去那玩耍。 国公府的庄子自然越不过皇家去,比皇家的庄园要矮半个山头,却又比其他的世家都要高。 太夫人原本以为这个提议会让小辈们都高兴,哪知就裴筠和裴湃兴奋了些,其他几人,比如一向爱凑热闹的裴筝此刻也安静得很。 太夫人诧异,又看向楚菡儿。 楚菡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双眼一直落在……燕翩翩的身上。 太夫人又看向燕翩翩,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倒奇了。 太夫人又看向自己的长孙裴湛道:“阿湛,你说呢?” 裴湛看向太夫人:“妹妹们想去的话,自然是好的,我会派人好生护着她们,祖母放心。” 太夫人点点头,又与盛姑姑交换了个眼神,盛姑姑摇了摇头。 一时大伙也就散了。 太夫人对着盛姑姑道:“秀华,你觉不觉得,这几个姑娘有些不对劲?” 盛姑姑道:“是有些,不过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想来就是姑娘家的龃龉罢了,公主您就别操心了。” 太夫人这才笑道:“是了,人老了,管不动了,由她们去吧。” 却说几人走出鹤寿堂,裴筠拉着翩翩道:“燕姐姐,你的病好全了吧?” 翩翩笑着看她:“你看我没好全吗?” 裴筠倒是真的拉着她上上下下看:“燕姐姐,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呀,怎么病一场更美了。咦?你的嘴唇怎么有点肿?” 翩翩心口一跳,若无其事道:“有吗?昨晚睡觉的时候忘了拉纱帐,进了蚊子,被蚊子叮的。” 刚从旁边走过的裴湛脚步都没停一下,大踏步而去。 裴筠点点头:“怪不得,不过燕姐姐的口脂就是很好看,我好几回见你,觉得你的唇色很特别,什么口脂涂上去能让嘴唇显得饱满呀?” 翩翩真是怕了裴筠的刨根问底:“这口脂是我自己做的,你若喜欢我明天送你一盒。” 裴筠这才欢呼起来。 跟在二人身后的楚菡儿一直沉默不语,将她们两人间的对话听了去。 她心里又涌起了那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楚菡儿身边的丫鬟荷香道:“小姐,你怎么了?” 楚菡儿摇了摇头:“走吧。” 下午,裴筠来了趟幽竹轩,那日翩翩让她代还给安文玉的手镯,又被安文玉给退了回来。 裴筠传话说:“表哥说这个镯子就留给燕姐姐了,还有,表哥说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翩翩一时无言,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安文玉对燕翩翩可谓是一见钟情,再见钟心,恨不得立刻将她娶回家,关起门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眼见亲事在缓慢推进,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可在他回外祖家的那一晚,事情就不可控了。 那天是外祖母的散岁生辰,屈家就请了同族的亲朋好友聚一聚,没有大办。 安文玉作为外甥,自然是要去的,那天三房的屈氏也带着裴筠裴湃一起去了。 安文玉那几日心情高兴,也就多喝了几杯,他的酒量谈不上多好,但酒品一向不错,不耍酒疯不失言,喝醉了也就是沉沉睡过去。 哪知第二日睡醒后,一睁眼却见一衣衫不整的女子依偎在自己怀里,他定睛一看,是自己的表妹屈玥。 还未来得及惊慌,就被人踹开了门。 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只觉事情在朝着他无法挽留的方向发展。 屈玥一直爱慕他,他心知肚明,哪怕他对屈玥并无男女之情。 但屈玥是他的表妹,二人一同长大,他又深受外祖和舅舅的养育之恩,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但于表妹而言,却已是清白有损。 他再心有不甘,也只能被迫担起责任。 短短几日,安文玉就瘦了不少,也消沉了不少。 他自知再也无法拥有燕翩翩,却又格外想见她一面。 第70章 交易 夜色幽深,翩翩趴在榻上长长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一橱柜前,拉开凤首铜环,用手伸进去摸那个檀木锦盒,里面装的是安文玉送她的那个镯子。 见一面……也好,这个镯子不是寻常的礼物,她实在不能收。 翩翩把那个盒子捧了出来,轻轻打开。 这一瞧,眼睛都睁圆了,里面的镯子不见了。 她心口一提:不应该啊,她就放在这里。 她喊来翠玉,翠玉更是一脸茫然,翩翩又挥手让她出去了。 烛火摇曳,翩翩一时心浮气躁,将盒子“啪”的一关,又拖着木屐走到榻上,刚趴下,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了轻微的异响。 她摇头一看,是裴湛。 对于他的夜袭,她一点都不意外。 那个镯子定然也是他“偷”走的。 翩翩斜坐起来,冷冷盯着他瞧。 裴湛走至榻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美人正举着修长纤细的脖颈看他,鸦翅般的头发倾垂至臀处,与身上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睡前喜爱穿质地宽松轻薄的睡裙,这样的裙子逶迤飘逸,穿起来不拘束。 胸前袒着的大片肌肤,上面还有他吮吻出的点点红痕,在灯光下显得极为暧昧。 视线再往下,睡裙的一角露出了一只光裸的纤足,指头粉红小巧,指甲盖莹润有光泽,足上未涂蔻丹,显得轻盈诱人。 那足仿佛感受到了他人的视线般,在绣着朵朵海棠花的被面上缓缓移动,眼看就要钻进睡裙里面去,被裴湛一步上前,捉住放在手掌心。 翩翩恼极,使力拽了拽自己的脚,哪里能挣脱得出来。 自己的脚被他放在手心把玩,比被他亲吻还让人不自在,透着一股不可言状的狎昵。 他的指腹和掌心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摸在她娇嫩的足上有点点疼,更多的是痒。 她脸色发红,羞愤着从牙齿缝挤出几个字:“你撒手,有完没完。” 裴湛感受那只足的细腻触感,喉结滚了滚,又若无其事地将那足放了下来,“嗖”的一下,那足已经被燕翩翩藏到被子里了。 “那只镯子是你拿走的!”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裴湛道:“那镯子我自会派人还给他,你不用管了,不要和他再见面。” 翩翩冷笑:“你倒是把和你们国公府有关联的人保护得好,真把我当洪水猛兽呢。” 裴湛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不由失笑。 又见了她脸上的那道划痕,身体往前探,一只手掌住她的脸,端详道:“擦药了没?” 翩翩拍掉他的手,偏过头不答。 裴湛捏住她的脸,从身上掏出一个玉葫芦形的小瓷瓶来,压住她就要给她上药。 翩翩哪里挣得过他,他又靠得极近,身上冷冽的松木香朝她袭来,她只好闭着眼,看也不看他,任他将清凉的药膏涂抹在她的脸上。 裴湛见她额头光洁,脸蛋娇美,羽睫微颤,红唇微张,竟是一副极乖巧的模样,他心思一动,就想卷着那两片红唇为所欲为。 像是知道他的意图,翩翩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他的脸。 其实裴湛这样私闯她香闺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她应该义正言辞地怒斥他,让他滚出去。 但她如今在裴湛面前总是底气不足的,两次身体发作都由他而解,买角先生还被他撞见,加上他又知道了自己的底细,装贞洁烈妇也实在没有立场。 既然裴湛对她已生觊觎之心,又不让她嫁给安文玉,她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从她和裴湛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里获取更大的好处。 但总得把话说明白。 “你毁了我一桩好姻缘,就不用这样假惺惺对我了,我只想问你,你是否真的要和我……那样?” 裴湛抿嘴看她,沉着声音问道:“哪样?” “你说哪样?自然是……”翩翩顿了顿,又咬牙道:“自然是皮肉上的那种干系。” 裴湛沉沉看她:“是又怎样?” 翩翩垂头:“是的话,那就要事先说好了。” 裴湛等着她说下去。 翩翩也不打哑谜:“既然是那种关系,那我就要——”说到这,她心里涌起一股无以言说的悲哀,低声道:“我要钱。” 她能不羞愧吗?她挣扎了这么久,依旧没有争过命运。 她在这府里每走一步都仔细斟酌,可现在依旧要沦落成他人的禁脔。 没名没份的在床上伺候男人,不是妓是什么? 她没有什么能耐,也没多少气节,她不会为气节而死,但不妨碍她为此感到羞愧。 翩翩见裴湛一直不吭声,她忍住千般羞耻,看向他:“听闻世子前段时间流连花楼时,对梳笼过的姑娘极其慷慨,我……应该不比她差吧?你知道的,我处境本就艰难,想来等我们缘分将了时,世子能给翩翩一份安身立命的费用吧?” 说完,她已低下了头,掩住了眼底一层淡淡的水光。 他都没有想好要怎么安排她,她就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这个决定于他而言应该是最好的,既能解了套在自己身上的无形枷锁,又不用自己说出口,一场交易而已,各取所需,届时一拍两散。 但不知怎的,裴湛的心里并不觉得轻松,相反,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刺痛感,还有一种不满足的烦躁感。 他的脸色绝对谈不上好看,以至于翩翩心里不停地打鼓。 裴湛……不会这么没品吧?嫖娼不付嫖资哪里说得过去? 正当她还在为之忐忑的时候,裴湛淡淡“嗯”了声。 翩翩脸上漾起了一抹笑,还想问一问他想要她陪多长时间? 尽管她知道,男子都是喜新厌旧的秉性,依着裴湛前段时间流连花楼的行径来看,他对自己失去兴趣想来不会太久。 但,问清楚总是好的。 “那个……我们这种关系保持多长时间呢?”翩翩直觉他情绪不好,因此小心翼翼地问道。 裴湛的面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幽深的眼眸几乎将翩翩凝住:“你说呢?” 翩翩怔了一下,呐呐伸出三个指头:“三,三个月。” 裴湛收回眼神:“半年。” 半年?那也就是年后,也可以,年后她就自由了。 想到这,她嫣然一笑:“好,半年。” 裴湛觉得那笑容甚是扎眼,刚撇过头,又听见了让他气得几乎吐血的声音:“那,能不能立个字据?” 裴湛倏得转过头,下颌绷得紧紧,眼里有碎冰浮动。 翩翩心头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声音也弱了两分:“也……不是非得立字据,世子肯定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裴湛脸黑得像锅底,站了起来,只觉得再多看一眼这房间里的女子,心里就要添堵两分,抬腿就要走出去。 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走到桌案上的檀木锦盒旁,将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头样的东西放了进去,“啪”的一声,力道极重地将盖子盖上了。看也不看燕翩翩一眼,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过了有一会,翩翩才趿拉着木屐走到桌案旁,打开盒子,拿出了那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在手里不断翻看。 这像是一块没有打磨的毛坯玉,颜色偏黄,乍看就像一块石头,看起来其貌不扬。 表面上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翩翩凑近这个缺口往里看,只见里面泛着点点黄色的光泽,莹润如脂。 翩翩一怔…… 裴湛这是送给她的? 值钱吗? 她想起之前裴湛送给楚菡儿的那串绿松石的手镯,听裴筝的意思是那串手镯价值千两银子,又听闻前段时间裴湛找花楼的女子寻欢,出手都很阔绰。 那她手里的这块“石头”……也不知值多钱? 就算没有楚菡儿手里的那串手镯值钱,但打个半价,五百两有没有? 翩翩心口怦怦跳动起来,这两日寻个时间去当铺问问。 她要这劳什子的东西有什么用,她只想要银票。 第71章 当铺 却说安文玉这两日一直精神恍惚,他央求表妹裴筠帮他递话,想再约见燕翩翩一面,只是一直没有得到回信。 他免不了有些心浮气躁,昨晚,他又在酒坊借酒消愁,天亮才脚步踉跄地归家。 刚一进院子,就听见一道箭簇的破空声传来。 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影子从安文玉身边飞身掠过。 一枚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钉在了院子里的一树干上,发出了“铮”的一声嗡鸣,弓弦震颤。 安文玉瞬间酒都醒了一半,他定睛一看,院子的大树下站着一年轻的男子,侍卫装扮,手里提着一把剑,正面无表情地看向安文玉。 安文玉警惕地看向他,总觉得面前这人似乎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 玄影视线转了转,安文玉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有一荷包被利剑钉在树干上,他诧异看向来人。 玄影双手交叉,冷声道:“物归原主,我家主子让我转告你,既然安公子将要订亲,还请以后莫再骚扰不相干的人,以免坏了对方清誉。” 安文玉脸色微变,“你家主子是谁?” 玄影未回答他的话,安文玉还待再问,玄影已不见了身影。 安文玉四处看了看,几步小跑至树下,拔下那只箭,取下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那个玉镯。 他的眸中似有痛苦之色,良久,他又从地上捡起那枚箭矢,赫然在箭尾上发现了一个“玄”字标识。 玄甲军?魏国公府的玄甲军? 据他所知,魏国公府的玄甲军掌握在国公府世子裴湛手里,那名侍卫…… 他想起来了,那是国公府世子裴湛身边的贴身侍卫! 安文玉脸色微变。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往自己胸前摸去,摸了半晌,他颓然放下手,他一直贴身存放的那块帕子,已不见了踪影。 **** 同一天,翩翩和翠玉悄悄上街了。 她让翠玉打听了一番,城南新开了一家当铺。 开当铺是一本万利的生意,需要一定的实力后台以及雄厚的资金实力,这不是一般人能开得起的。 京都那些数得上号的当铺,真正的幕后老板无一例外是权贵。 翩翩再笨也知道,世家权贵枝叶相缠,彼此间常互通有无,为了避人耳目,她是不会去这些当铺的。 所以她选择去城南这家新开的当铺,想来能安全些。 下了马车,翩翩戴好帷帽朝这家当铺走去,刚走进当铺,就被铺子上四个雄浑的大字所吸引——天下当铺。 翩翩:…… 这名字还真是大气啊…… 主仆二人走进当铺,一进门便是一块硕大的屏风。 二人绕过屏风,就见到高高的柜台上站着一位面容瘦削眼神精明的掌柜,见到有人进来,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便询问来意。 翩翩从翠玉手里接过那檀木锦盒,从里面小心掏出那块鸡蛋大小的璞玉,放在帕子上,然后递给去:“烦请掌柜看一看,这个可当多少钱?” 掌柜看了看那双肤如凝脂的双手,又把眼神放在帕子上的当物上,只见他拿起那块“石头”,放在掌心仔细观察,时而用手指叩出声响,时而举高就着光线端详…… 翩翩透过帷帽的皂纱观察掌柜的表情,只见掌柜由一开始的漫不经心、不以为意,慢慢变得神情略显端凝,眼神里透着丝激动,甚至回头重新打量燕翩翩。 翩翩心头一动。 那掌柜很快收好自己的表情,微咳了一声:“姑娘想当多少钱?” 翩翩不太识得此物,只是认为裴湛给的东西应该有些价值,她原本想说三百两的,见到掌柜那神情后,她犹豫了会,咬了咬牙道:“五百两。” 掌柜的手指都似有一丝颤抖,他稳住自己的声音:“四百两,死当。姑娘意下如何。” 翩翩一下就愣住了,心里头泛起了不小的涟漪。 这“石头”这么值钱? 去当铺当东西,掌柜都会把价压得极低,以获取高额利润,但翩翩实在没想到,这掌柜能开价四百两,那就说明这块“石头”的价值远大于四百两。 京都米贵,居不易,但西北不同,那边庄子田地比起京都来都便宜许多,若能获利四五百两,她带着嬷嬷和翠玉回西北之后,就能过安稳日子了。 翩翩心里头也开始激动起来。 只是……她心中一时也忐忑,这么贵重的东西,裴湛……不会哪天突然问起来吧? 但她转念又安慰自己,他既给了她,那这东西就是她的了,至于怎么处理,是送人,是典当,都由她说了算。 按捺住不平的心绪,她不欲与掌柜纠缠,只轻声道:“五百两,一分不少。” 说完,就要用帕子将那“石头”包起来。 那掌柜忙道:“欸,姑娘,请稍等,您请里面坐一会,我去里面请示下东家。” 说完,又唤了一名姑娘出来,请翩翩二人到里间稍微歇息,又给她们倒了热茶。 里间的装饰古色古香,桌椅都是黑檀木的,不像个当铺,倒像是一间高雅的茶室,可见主人的品味不俗。 正打量的时候,从里面走出一身着宝蓝地如意纹锦袍,玉冠束发的男子,他五官俊逸、眉宇含慧,一双眼睛直直朝着燕翩翩扫视过来。 翩翩一直戴着帷帽,没有摘下来过,但见那男子打量的眼神,依旧感觉有点不自在。 似乎是感到了她的不安,那男子很快收回了眼神,含笑在一边坐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可否问一句,姑娘是从何处得到这块玉的?” 翩翩警惕起来:“怎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忙安抚道:“姑娘无需担忧,在下只是好奇而已,这璞玉……成色虽不错,但因打磨精制的过程过于繁琐,耗损极大,所以市面上并不多见,这样吧,我也听掌柜说了,再给姑娘加五十两,一共四百五十两银子,姑娘意下如何?” 这是各退一步的意思了。 翩翩从这二人的神情隐约感觉出这玉可能不简单,她顿觉眼前的这块璞玉像块烫手的山芋,被问得越多,越是心虚,不如就这样吧。 想到这,翩翩点点头:“就依东家所言。” 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旁的掌柜忙去写当票了。 翩翩觉得眼前这男子脸上的笑容是不是过于高深莫测了些...... 这时,掌柜两手举着当票递至翩翩面前,又拿了一张四百两面额的银票,和五十两的散银。 翩翩一一接过,仔细看了那银票,是京都昌字号银票,可举国通兑,这做不了假的,她放下心来,向东家微微点了点头,便携着翠玉离开了。 那俊雅男子看着翩翩二人远去的身影,嘴角咧开,笑出声来:“裴湛啊裴湛,你竟也有今天?” 一旁的掌柜见东家这副打趣的模样,问道:“公子,莫非认识这女子?” 这公子乃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高远是也! 高远对着掌柜笑道:“我若拿这罕见的黄玉扔裴世子跟前,他可要气得睡不着觉了,上个月我只是想瞧一瞧这块来自西域国的黄玉,他还死活不肯。” 一时更觉那戴帷帽的姑娘不凡,这个世上能吃定裴湛的人,似乎出现了。 她虽然戴着帷帽,但高远可认出了她身边那位脸上带疤的姑娘,自然也知道帷帽下是何人了。 第72章 蠢女 时间到了八月初,国公府里的姑娘们开始兴冲冲准备去迷鹿山的一应物什,打算过两天就出发。 翩翩躺在那张竹榻上,看着翠玉来来回回地给她收拾各种衣物,并分门别类地折叠收纳。 一边收拾一边还絮叨:“听说那山上昼夜温差大,得带上两件斗篷,若是着凉受了风寒就不好了。还有,奴婢听说山上的贵女公子挺多的,这衫袜及各色衣裳都要备齐全了,再一个,怕下雨,油纸伞也得备着……“ 翩翩好似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这几天,她突然间有了四百五十两的巨款,总感觉跟做梦似的,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一顿似的,走路都轻飘飘的。 她从未想过,她人生中获得的第一笔巨款,竟来自于一场以身体作为筹码的交易。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些复杂,但比起辛辛苦苦的干绣活,这样来钱实在爽快,她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奇异的快感。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面子不重要,尊严也不能当饭吃,只有银钱在手,才能行止自由。 待她回过神来时,就见翠玉将衣箧塞得满满当当,翩翩喊道:“装那么多衣服作什么,左右不过十来天而已,取出一些来吧。” 翠玉不依,又往衣箧里塞了一柄扇子进去:“我的姑娘,您不知道,听闻大姑娘二姑娘还有楚姑娘,装了满满当当的两个箱子呢,衣裳珠翠、头面细软、胭脂花佃,就差把个家搬过去了……闲下来时在山野间总要弹弹琴吧,诗兴来了总要吟诗作画吧?有兴致了要下盘棋吧?所以呀,他们把琴、笔墨纸砚、还有折叠的棋盘都带着呢,更别说女孩家穿的用的,日常的衣裙、骑马的骑服,放风筝时的便装,万一晚上有篝火晚宴呢,这穿的衣服总不能重样吧,幸好嬷嬷这段时间给您做了不少衣裙,可都是按照你画的衣样子裁剪做出来的,真真叫一个好看,独一无二的,坊间都买不到呢……” 翠玉说个没停,翩翩却听乐了:“行了行了,我才说一句,你就扯出这么些来。” 翠玉也笑了:“奴婢可没说谎。” 翩翩撅了撅嘴:“可是……剩嬷嬷一个人待院子里,我实在不放心。” 这时,陈嬷嬷走了进来,听见这话,坐在翩翩身边,抚摸着她的手道:“不用为嬷嬷担心,这府里吃穿不愁,嬷嬷也从不出院子。听闻那半山腰的极乐寺里,供了一尊五米多高的药师佛像,你就当去给嬷嬷拜拜神佛吧。 听到这,翩翩心情才好了点:“也好,听闻那是消灾延寿的药师佛,我去拜拜,为嬷嬷求张平安符回来,祈祷嬷嬷身体康健。” 她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夜晚,翠玉抱着香膏玉脂、睡衣软巾服侍翩翩沐浴,洗完后,又用一张柔软的帕子给她绞头发。 烛火轻轻摇曳,室内一派静谧。 铜镜里的美人微闭着眼,享受着翠玉贴心的服侍。 翠玉服侍人有经验,一边擦拭头发,一边给翩翩按摩头顶,力道舒缓,或轻或重,极是妥帖。 翩翩神态慵懒,极为放松,翠云见她一副舒适的模样,便和她闲聊起来:“姑娘,西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翩翩嘴角噙笑:“我家是上邽的,也只在上邽待过,但听我爹爹说,西北往西,有沙漠,有成群的牛羊,还有终年不化的山顶积雪,残阳如血,戈壁苍凉,衬得人很渺小。” 翠玉是江南人,她打小见的都是朱门秀户,小桥流水,白墙黛瓦,一时对翩翩口里描述的西北之境听得有些怔愣:“听起来,好自由啊……” 翩翩睁开眼,看着她一笑:“是呀,西北没有京都的风流,也没有江南的婉约,它是另一种美。” 翠玉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翩翩如云的秀发:“姑娘不是说明年就打算回去吗?奴婢说过了,此生都跟着您,到时候您把我一起带着。” “好呀,就怕你不习惯,西北可没有江南水多丰润养人。” 翠玉笑道:“姑娘说的话我可一个字也不信,姑娘就是西北的,奴婢瞧着比江南任何一个女子都长得水润。只是……姑娘,咱弱女子,加上嬷嬷,想要返回西北感觉很不安全哇。” 翩翩手托着腮,冲铜镜里的美人眨了眨眼睛:“西北那边战乱刚止,流民较多,尚不稳定,到时候真要走,还是要细细筹谋的。我想好了,到时候求太夫人或者二老爷,帮我们弄张路引,想来不会拒绝我们,或者还会派人送我们回去呢......” 翠玉点点头,抿着嘴笑道:“听姑娘这么一说,奴婢都忍不住期待起来了……” 梳妆台的一角,摆着一尊汝窑美人觚,里面插着几支院子里开得娇艳的海棠,傍晚的时候,翠玉换了清水,这香味极淡,混着翩翩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屋里颇有安稳之意。 配合着翠玉按揉的手法,翩翩舒服地从鼻腔里发出猫咪似的轻哼,神态又似猫咪般慵懒,声音酥酥柔柔,缠缠绵绵。 渐渐的,翩翩感觉眼皮子渐沉,倦意袭来。 忽听到一声“啊”的惊呼声,翩翩刚打上一个呵欠,就被这惊呼声所扰,从铜镜里看到了一个人影,那双眼眸正盯着她,若黑潭般不辨喜怒。 翩翩的呵欠刚打上一半,见状紧紧忍住,呵欠憋回去了,眼睛被憋得水汪汪的。 翩翩没有回头,透过铜镜和那人对视。 翠玉却是第一遭见裴湛出现在幽竹轩,还是在姑娘的闺房里。 她忙行礼,忍着惧意道:“世子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妥,有碍姑娘的清誉……” “出去!”是冷冷的命令之声。 翠玉硬着头皮看了看翩翩。 翩翩见裴湛脸色不显山不露水,却无端给她一种暴风雨前的平静之感。 她心里略微打突,忙对翠玉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翠玉犹豫了下,三步两回头地出了门。 裴湛找到她闺房一把最阔大的椅子,施施然坐了下去,黑眸盯着她,命令道:“过来!” 翩翩一愣,直觉想开口拒绝,但又想到了那半年约定,遂站了起来,朝他慢慢挪去。 少女头发披散,透着一股子慵懒妩媚感,看起来鲜嫩魅惑得紧,越是这样,裴湛下颌绷得越紧,几乎将银牙咬碎。 见她磨磨蹭蹭的,他探身伸长胳膊一把抓住她,拉她入怀。 此刻,翩翩被他压着坐在他的大腿上。 裴湛扶着她的脸颊,低头看她,一双眼带着审视。 翩翩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神也飘忽起来。 也不知裴湛盯了她多久,翩翩打定主意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 裴湛轻轻在她脖颈处嗅了嗅,轻声道:“我那日给你的那块玉呢?” 翩翩心跳都漏了一拍,身子僵了一瞬:“那……你要拿回去?” 裴湛身体往后靠了靠,两手撑住后脑勺,一错不错地看她:“那是块未打磨的玉,我寻了个能工巧匠,想将那块玉好好打磨下,给你做一套首饰如何?耳坠、颈坠、玉佩都可以。” 翩翩眨了眨眼睛:“不用麻烦世子了,我……到时候自己去找匠人打磨……”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一眨眼睛就是在撒谎。” 翩翩慌了起来,勉力从他身上挣扎爬起,裴湛的眼神阴沉得要滴水,翩翩呐呐看他,一时不能言语。 “去,把那块玉拿出来给我。”竟是不容拒绝的口吻。 翩翩站了起来,立在他面前,用贝齿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那团软肉很快就被她咬出了一道齿痕。 裴湛瞧着心里的烦郁气更重,恶狠狠道:“去啊!” 翩翩眼眶发红,心里发虚:“你想做什么?我没见过你这种人,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裴湛眉眼带煞:“少废话!快点拿出来!” “卖了!我死当了!”翩翩深呼一口气,硬着头皮喊出声:“你都知道了,还逼问我做什么?” 裴湛倏然抬眸,捏住她的手腕,绷着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好得很!你当了多少银子?” 翩翩的腕骨被他捏得生疼,眼眸雾气横生,昂着脖子道:“四百五十两!” 裴湛怒极反笑:“好啊,价值四五千两的稀罕黄玉就被你如此贱卖了!那天下当铺的东家是个最黑心不过的,你这个蠢女!” 第73章 践踏 他一定不会告诉她,高远难得见他吃瘪,把他嘲笑的要死,直言他也有今天。 翩翩心里虽然气极,但依旧吃了一惊。 那块“石头”这么值钱? 比楚菡儿手上的那串手镯还要值钱? 黄玉? 她依稀有些印象。 时人以羊脂玉为贵,以前花楼里的姐妹得到恩客送的纯白羊脂玉,哪怕只在耳坠上镶嵌了一点点,都欣喜若狂,后来赵二娘告诉她,“玉以甘黄为上,羊脂次之”,意思是有一种玉比羊脂还要贵重,那就是黄玉。 黄玉产自西域国,因产量稀少,乃西域皇室御贡之物,大齐民间几乎没有,偶得一两块也会进献给宫里的贵人,可遇而不可求。 因此大多数人并不识得黄玉,更何况是见识并不广的燕翩翩呢? 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为何要送给她?还鸡蛋大小…… 她心乱纷纷,又听见他骂自己“蠢女”,心里难堪,面上狼狈,声音色厉内荏:“是……我是蠢女,我不识货,我是土包子,但你既给了我,是卖或是送人,我就有处置它的权力!” 她喋喋不休:“你毁了我的姻缘,我当你的玉怎么了?前段时间大家传你在花楼一掷万金,对别的女人慷慨得很,你果然和我过不去,你……我……” 翩翩神情羞愤,越说越气,身子都颤抖起来。 只觉自己那可怜的仅剩不多的尊严都在被他践踏。 别的女人?她跟别的女人一样吗?别的女人从来不敢卖他的东西! 见她还一副嘴犟的模样,裴湛气的脑门都在胀痛。 只见她飞快越过他,小跑到内室的衣柜前,拉开,从底下摸了摸,拿出了几张银票,还有一小包碎银子。 忍痛看了几眼,又跑到他面前,将那银票揉成一团,连带着那一包银子砸向他。 裴湛怔怔看着她的动作,头一偏,差点被那包小碎银砸中。 他登时脸都黑了。 翩翩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狠狠瞪着他,死死憋住眼泪:“还给你!我一分都不要,谁稀罕!谁稀罕!” 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男人,毁了她好不容易寻找到的姻缘,切了她的退路,现在又给她各种难堪,他真的是变着法子在欺负她。 裴湛额角青筋直跳,猛地站立起来,浑身冒着阴寒之气,险些气得发疯。 他几步上前,将她拉入怀里,禁锢着她,她在他怀里被迫抬头看他:“燕翩翩,你好大的胆子!你把那个安文玉的破镯子看护得小心翼翼,倒是把我给你的玉转手就死当了!” 翩翩嘴角含着轻蔑:“那一样吗?安公子的镯子送我是要娶我当夫人的,你给我的呢?裴湛,我们之间是交易!是你搞不清状况还是我拎不清?!” 裴湛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这俩月以来,偏偏在这个女人面前,屡次感到束手无策。 他堂堂国公府世子,历来都是女人围着他转,费尽心思想引得他的注意,他若送女人一件礼物,女人无不欣喜若狂,从来没人敢把他送的礼物转手送去当铺换钱! 从来没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哪怕现在也是如此认为,但猎鹰的被鹰啄了眼,他只要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很好,她倒是挺懂游戏规则的。 他的眼底裹挟着风雷,呼吸渐粗:“那今晚就按照交易规则来吧,说起来,你哪里真正伺候过我呢,你之前是如何伺候你那些恩客的,今晚就如何伺候我。” 说完,一只手将她轻松扛起,往内室那张葡萄纹架子床而去,再颇用力地将她摔下去。 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裴湛欺身压了上去。 翩翩的床被她布置得粉融融的,帐幔是香芋紫色的,床单是粉白色的,身下的被褥也是水粉色的,躺进去,整个人好似陷进了云朵里一般。 她是云层里结出的粉嫩饱满的果儿,轻轻一戳就要汁横四溢。 眼光一扫,又见她的手腕处出现了一圈红痕,那是他刚刚捏出来的。 他心头发出冷笑,先是想和安文玉去劳什子海外,现在又是计划年后就回西北,她可真是天真。 若长得跟李逵似的,走了就走了,可她偏偏长得招蜂引蝶,娇妍楚楚一副不堪风雨的样子,一身的细皮嫩肉,还妄想着远走高飞? 西北现在不知道多乱,流民肆虐,她去西北那不就等于进了狼窝? 真是不知死活…… 裴湛心里的火气蔓延得厉害,就想折了她的腰,断了她的腿,让她哪也去不了。 翩翩哪里愿意如他愿,她也正在气头上,不断挣扎,口里尖叫骂道:“我都还给你了,你滚开!这交易我不要继续了!” 裴湛冷笑:“交易岂能儿戏,还没开始你就说断,由得你作决定,把我当什么?” 翩翩神情梨花带雨,眼里泛着泪光:“你——楚姐姐就在这府里,你这样,这样对我……” 帐内光线昏黄,他居高临下望她,凝成一团暗影,她是这团影子里小小的一隅,这一隅又是他目前的全部。 他的眼里浮着冷意,“提她做什么?为什么找你,你心里没数吗?听说窑子里的姑娘最会伺候,培养的花魁尤甚,如何取悦男人可是你的看家本领。” 翩翩心口似被锤了一下,有些钝痛,却再也挣扎不起来。 只能任由他将自己亲得头晕目眩,她咬唇死死忍住,也阻挡不了颠沛的语调流泻出。 裴湛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咬自己。 他的声音沉哑低磁,在她耳边戏谑道:“这就受不了了?翩翩果然是天生的媚骨,你说说,我们选哪个地方试一试?嘴?还是?” 如果身体能听她的使唤,她又如何会受这般屈辱? 她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媚意横生,已意乱情迷,偏偏又带着无奈的屈从,她恨恨瞪着他,一只手掐住自己的掌心…… 裴湛难经他如此看杀,喉头滚了滚,将她一个翻身并拢腿,欺身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响起了裴湛的粗喘,翩翩心跳如雷,将头羞愤地埋进了软枕间。 裴湛掰过她的脑袋,侧着,向她索吻,犹不满足道:“总有一天要伺候的。” 第74章 无礼 八月初四,天还未亮,翩翩就被翠玉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昨日里大家就说好了,今日要早点出发,趁着太阳未出来前出发,这样爬山时也不至于太热。 每人可带两名丫鬟随伺,翩翩身边除了个陈嬷嬷,年龄大,无法出行,能带的也只有一个翠玉。 为免旅途无聊,本来四位姑娘同坐一辆马车的,可上次裴筝和翩翩闹成那样后,就死活也不和翩翩坐一起,只嚷着说要分开坐。 如今因着大房楚氏有孕,国公府现如今还是二房掌家,裴筝在李氏面前一撒娇,李氏便准了,因此安排每位姑娘各做一辆马车。 翩翩上次和裴筝撕破脸后,裴筝见她眼里依旧喷火,但到底不再冷嘲热讽,言语排挤了,翩翩觉得挺好,对裴筝这种把别人的客气与退让当作理所当然的人而言,敬而远之是最好的,耳根子也落了个清净。 再一个,翩翩总感觉楚菡儿这几日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观察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探究与审视的意味极浓,这令她隐隐感觉不安。 因此,能不坐在一辆马车上倒也好,她正好再补上一觉,一大早从被窝里爬出来,她还有点困呢。 马车悠悠,翩翩在车上睡了近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城外迷鹿山的山脚下。 本以为她们出发够早了,没想到山脚下已经停了好几辆华丽富贵的香车,原来有其他人出发得更早。 翩翩一行人下了马车,此刻太阳还未升起,东方呈现出一抹晕黄,山脚下的空气清新极了。 裴筠伸了个懒腰,闭眼陶醉道:“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 打眼往山上望去,半山腰上极乐寺的轮廓在微光中若隐若现,千级石阶向山上延伸。 裴筝心里有些发怵:“这石阶也太多了,看着都害怕。” 迎面走来了裴潇,手里还牵着裴湃,府里头他最闲,因此这一路守护弟弟妹妹们的差事就落在了裴潇身上。 裴潇斜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所谓心诚则灵,这石阶必须得爬上去,妹妹可别偷懒,不然你待会给自己求的姻缘都不灵。” 裴筝跺脚:“哥哥!我是来给祖母祈福求平安的,才不是来求姻缘的。” 裴潇笑了,又对着其他几个妹妹们说道:“妹妹们,开始爬吧,一会太阳出来就热了。” 因着这极乐寺香火旺,每日来祈福参拜的香客极多,往来者络绎不绝,因此为防被其他人冲撞,几人都戴着帷帽,提裙跨上了石阶,丫鬟们一旁跟随,侍卫和婆子们前后看守,倒是完全的很。 沿途风景优美,时有鸟雀在耳边啾鸣,因着要爬山,几人都穿了轻便的衣裙和鞋履。 翩翩也特地穿了双薄绵垫底的绣鞋。 几人都是府里养尊处优的姑娘,平日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外出运动的机会并不多,因此刚开始爬得还算轻松,不过二刻钟的时间,几人便都气喘吁吁起来。 楚菡儿颤着声道:“爬不动了,真是爬不动了。” 裴筠从丫鬟手中接过扁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喘着气道:“这,还得爬多久啊——” 翩翩看着还有多半的路程,双腿也打颤,恨不能就此坐下。 这时,旁边有两个轿夫抬着一人从她们身边经过,裴筝睁大了眼睛,掀开帷帽,看着那坐在轿椅里的男子:“哥哥!你!你怎的坐小轿了?” 所谓的小轿,也就是在一竹椅上绑了两根粗长棍,人坐在竹椅上,轿夫们抬着,就像轿撵似的。 此刻坐在轿椅上的男子,不是裴潇又是谁? 身后还跟着个蹦跳的裴湃…… 只见他一只手执着扇,一只手盘着一方美玉,姿态闲适的很。 裴潇欣赏着几位妹妹略显狼狈的身姿,笑道:“我先到寺里等着,给妹妹们准备好休息的禅院。” 裴筝又跺脚:“哥哥!你不是说心诚则灵吗?” 裴潇勾唇一笑,说不出的潇洒恣意:“有几位妹妹的孝心就足以感动佛祖了,二哥还是留些精力晚上到庄子上好好玩。妹妹们加油,不远处有凉亭,可以歇息。”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湃儿,跟上。” 只见轿夫们稳稳地抬着他往极乐寺而去,裴湃年龄小,精力充足,像只小牛犊一样跟在轿夫身后,倒是把一路跟随的丫鬟婆子累得够呛。 沿途上的游客逐渐增多,有女子见到俊俏风流的裴潇,都悄悄红了脸。 楚菡儿轻笑一声,对着身边的翩翩悄声道:“听说二哥在京都颇受女子欢迎,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翩翩看了楚菡儿一眼,点头道:“二公子潇洒俊朗,惹女子思慕再正常不过。” 楚菡儿又随意问道:“那……你觉得表哥怎样?” 翩翩停了一瞬,缓慢作答:“大公子也是人中龙凤。” 说完,一鼓作气往上爬。 楚菡儿望着她的身影,有些发呆。 上次这个燕妹妹和裴筝起冲突,就在表哥要对她说什么的时候,她却视而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跟没看见表哥这个人一样。 那一幕带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妙。 在她的印象中,表哥在京都历来是最受欢迎的男子,女子们对他趋之若鹜,在府里,诸如裴筠裴筝等人都对表哥敬重有加,没人敢当面视他为无物。 可燕翩翩那种举动,真的有些……放肆。 他们二人明明没有互动,可楚菡儿却隐约觉得,燕翩翩和表哥之间,有一种很微妙的磁场。 刚刚,她想试探一下燕翩翩,燕翩翩的回答滴水不漏,以至于楚菡儿也把不准自己的想法了。 “楚姐姐,快点爬,前面就有凉亭,别发呆,我看燕姐姐人影都不见了。”追赶上来的裴筠气喘吁吁地说道。 楚菡儿嫣然一笑,抬腿行动起来。 不知爬了多久,翠玉一直跟着翩翩,也累得双腿直打颤:“姑娘,要不要休息一下……” 翩翩已爬得浑身冒热汗,腿脚都打着哆嗦,呼吸急促,旁边有课大树,她下意识虚靠在树干上。 此时一阵山风吹过,竟有说不出的凉爽。 翩翩头上的帷帽被山风吹起了一角,刚好挂在大树横出来的一根枝桠上,露出了半边的玉容。 翩翩不耐烦,四处看了看,见无人,一把扯下眼前的帷帽,塞到翠玉怀里,深喘了几口气:“戴着妨碍我呼吸……这京都的规矩……” 话还没有说完,就愣住了。 她们休息的地方,侧边有一条斜山坡,就在她扯下帷帽之际,山坡上走来两个男子。 翩翩满脸绯色,娇喘吁吁,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娇态,落在男子眼里,君子也要生出一股邪火来。 何况那两人还谈不上君子。 那两个男子一见到燕翩翩,双脚就定在了原地。 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颇有气势,眸色深沉,竟毫不避讳地盯着她打量,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反复打量,那眼神让翩翩心里生出一股不适和反感来。 后面的那个男子,长相俊美,脸带桃花,但气质浮动,眼神漂浮,生生将七分容貌降到了五分。 见到翩翩的长相后,那男子面带垂涎,眼神露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第75章 高下 翩翩皱眉忙侧身,翠玉见状,挡在翩翩面前,遮住那俩人放肆的目光。 为首的男子这才轻笑一声,转身领着后面的男子走了。 翠玉回头,从身上掏出一条细纱巾帕,对折成一块三角形的纱,然后帮翩翩遮住半张脸,轻轻挂在耳际:“姑娘,还是戴这个吧,这个轻巧点,出门在外,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面纱还是要戴的。” 翩翩心头无奈,深觉自己这副容貌实在是碍事,一时又想起了母亲叶氏,叶氏极少出门,在西北那个地方,出门也必带帷帽的。 翩翩的这副容貌,承袭了沈氏和燕鸣城的优点,比起叶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几人抵达极乐寺时,太阳已完全跳了出来,翩翩从山上望向远方,山间松柏清翠,耳边鸟鸣啾啾,整个极乐寺被晨光笼罩,仿若金灿灿的佛光普照,添了几分神秘悠远和庄严。 极乐寺里佛音悠远,檀香袅袅,一走进去就是一棵苍翠遒劲的迎客松,这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只见青砖路面上也雕刻着朵朵莲花,令人无端生出几分敬畏。 香客中还有不少穿着青袍的儒生,九月份的秋闱即将到来,他们来极乐寺求高中哩。 姐妹几个分开行动了,有去拜菩萨的,有去后禅院歇息的,也有去长生池看大龟的。 翩翩径直去了药王殿。 药师如来宝相庄严,翩翩跪在蒲团上,双手合起祈祷:“信女燕翩翩,愿药师如来保佑嬷嬷身体康泰,保佑笙妹妹平安健康长大。” 她又接着默念:“菩萨,不知母亲如今在何处,我们母女今生还能团圆吗?还有阿兄,他在哪里?若能和他们重逢,信女燕翩翩愿一生行善积德做遍好事。” 极乐寺至山顶的这一段,建的都是世家权贵的别院,是私人领地,拿地价就极其昂贵,等闲之辈根本无法进入。 久而久之,极乐寺好似成了迷鹿山隔绝平民与权贵的一道无形天堑。 极乐寺的后院有一处禅房,停着不少精致阔大的马车,后半段路程不用再攀爬了,可以坐着马车直通别院。 此次四人共乘一辆马车,从极乐寺的后院出发了。 这迷鹿山并不高,但地势复杂,不再是一味向上攀爬,而是蜿蜒曲折,峰回路转的路径。 各世家的别庄依着地势而建,殿、堂、楼阁错落有致地散落在迷鹿山间,看起来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琼楼玉宇,果然有趣。 国公府的庄子靠近山顶,马车行驶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停了下来。 只是刚一下车,就见一嬷嬷装扮的下人走了过来,对着四位姑娘道:“小的是周府姑娘家身边的嬷嬷,奉我家小姐的命令,特来邀请姑娘们去山顶的皇家庄园游玩。” 几人面面相觑,周府姑娘,就是左相之女周芷西。 楚菡儿问道:“皇家庄园?” 那嬷嬷立刻挺起了腰杆子,言辞间带着优越:“是,宫里头的周贵妃宠爱我家姑娘,特开恩允她邀京都好友到山顶的皇家庄园避暑玩乐,贵府的二公子已经到了,正和京都一干少年郎耍乐呢,四位姑娘这边请。” 说完,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裴筝、裴筠和楚菡儿虽然来过迷鹿山多次,但还从未去过山顶的皇家庄园,听说这皇家庄园占据了迷鹿山最好最高的峰头,因占地面广,可游湖宴饮,可打猎烧烤,应有尽有。从上往下俯瞰,群山都在脚下,山河壮丽美不胜收。 听这婆子一说,几人都动了心思,再一个,既然周芷西已经派人来邀请了,若拒绝那就是打周芷西的脸。 想到这,几人恭敬不如从命,跟着那嬷嬷去了。 **** 没想到,皇家庄园里的贵胄男女真不少,几乎都聚集在庄园的水榭处,云衫绣锦,珠钗曜目,香风扑鼻,楚涵儿一行人定睛一看,几乎都是熟面孔。 几人一进入水榭,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国公府历来是京都最受瞩目的豪门,除了它的位高权重外,最吸引的人当然是国公府的两位公子,裴湛和裴潇了。 两位公子都是适婚青年,不知吸引了京都多少闺秀的芳心。 比起国公府的公子,国公府的姑娘似乎低调了点,这主要是因为国公府的姑娘年岁都不大,尚未到谈婚论嫁的年龄。 大家窃窃私语,听闻国公府正当年岁的姑娘就两位,一位刚及笄没多久,一位也才十四岁,在场的公子有的暗暗记下心来。 楚菡儿无论在江南还是京都,都是风云人物,大家自然熟识,只是另一位一直低头的姑娘是谁? 在京都,闺秀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日里和自家姐妹玩在一起,出来了,自然是找自己熟识的姐妹,因此裴筝和裴筠也打算各自分开,去找自己的手帕交玩。 翩翩并无相识的人,裴筠拉着她一道走了。 那周府的嫡小姐周芷西一见楚菡儿,便迎了上来:“楚姐姐,可真是巧,是我府里的人看见了裴二公子,才知道你们也来避暑了。” 她一边拉着楚菡儿的手,一边笑道。 楚菡儿在交际圈的人缘也是极佳的,与人相处起来如鱼得水,场面话亦是随手拈来。 美人在哪都是格外受瞩目的。 二人今日都穿了红衣。 周芷西五官张扬,红唇雪肤,身材凹凸饱满若成熟的水蜜桃,她极适合穿红色,整个人高调又热烈,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楚菡儿是端雅妍丽的美,身姿婀娜曼妙,举手投足间尽显容华意态,比周芷西少了一份逼人,却多了一份气韵,更显翰墨诗书大族的气韵风流。 二人亲切交谈,其他人却品啄出不一样的微妙来。 楚菡儿是江南第一美,周芷西是京都第一美,如今二人更被人称为京都的绝代双姝。 二人同样倾心国公府世子裴湛,只是不知,裴湛那株长于巍峨雪山之巅的昳丽孤花,最终会被她俩当中的谁攀折去? 原本以为楚菡儿是内定的赢家,但是依照京都的风向来看,只要未正式下定,一切都有可能。再一个,那周家风头正健,周芷西更显咄咄之势,听闻她三番两次进宫与裴湛制造偶遇…… 一时水榭处言笑晏晏,众人各自找起了乐子,有下棋的,有赏花的,有划船的,有品茶的…… 那周芷西和楚菡儿寒暄了一阵后,便领着丫鬟去了休息室,她对着一面菱花镜补着妆容,手里拿着一只小狼毫笔,在眼角抹着胭脂,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抚摸着自己丰厚饱满的红唇,对着丫鬟道:“你说,那楚菡儿和我,谁更美?” 丫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奴婢听人说,外面的人把您比作芍药,把楚姑娘比作芙蕖,不过奴婢还是喜欢小姐的容貌,人群中最是打眼的,您今日穿这一身红,您没瞧见,多少公子都看呆了。” 原本以为这话可以让小姐高兴,哪知周芷西将手中的小狼毫笔一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谁要和那个楚菡儿并列双姝?我和她之间,必定要争个高下。” 第76章 好色 丫鬟吓得立马跪了起来:“小姐息怒!” 周芷西轻飘飘地看她一眼:“起来吧,你都说我最美,可无论我怎么费心装扮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不看我一眼,不是说男子最为好色的么?” 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历朝历代都有无数男儿为美色折腰,哪怕在当朝,左相周庸,也就是她的父亲,就是个极风流倜傥的男子,在外红粉知己无数。 还有她的哥哥周岩礼,亦好绝色。 那为什么裴湛,却吝于给她一个眼神? 他不好色? 她绝对不信。 丫鬟已是战战兢兢:“这个……可奴婢也没听说裴世子对哪个女子假以辞色过,所以奴婢觉得也就姑娘和楚姑娘的胜算高一些。” 这话倒是说到了周芷西的心坎里。 她一直不曾放下的便是荷花宴那晚,被他抱在怀里的女人是谁? 她和哥哥联手调查过,结果都不了了之,只知道裴湛开始出入花楼过夜,梳笼妓子,那些被他碰过的妓子都是庸脂俗粉,她周芷西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哥哥周岩礼对她说,那次也许只是裴湛心血来潮的一次寻欢罢了。 事情真如此简单?她一时还找不到其中的关窍。 不过让她颇放心的是,裴湛虽然对她冷漠,但对楚菡儿也没见多喜爱。 但正如丫鬟所说,楚菡儿目前还是她最大的劲敌。 二人同住一屋檐下,日久生情未必不可能。 想到这,周芷西问丫鬟:“哥哥什么时候会来庄园?” 丫鬟忙道:“大公子这一两日便能抵达庄园。” 周芷西点了点头。 她向姑母周贵妃打听过了,裴湛前段时间领了一支精锐之师在迷鹿山的某个野峰头训练,为十月份的秋狝做戍卫准备。 她又得知国公府的姑娘们要来迷鹿山度假,便趁机央求姑母,想来皇家庄园消暑,目的也是为了能和那个男人多相处些时日。 她能见到他的机会实在太少,好几次都是进宫在他常经过的地方“偶遇”,但他实在是冷漠,仅限于打声招呼或点点头。 想到这,周芷西咬了咬唇。 只要裴湛得知他自己府上的弟弟妹妹在庄园,必定会前来。 此次,她定要寻着机会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再制造一些独处的机会。 **** 自打翩翩来了皇家庄园,深感自己和那群贵女格格不入,她也实在是无心去攀交。 哪怕是误入了富贵窝,她也成为不了金贵的鸟儿,她是来自西北的一只自由的燕儿,终将回到属于她的领空。 那些人对她若有似无的讨论,有意无意的打量,隐隐约约的轻蔑,都让她感觉不太自在。 幸好大家都是各自活动,这两日她也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玩伴——裴湃。 这小家伙今年刚七岁,已开蒙,平日里学业倒也不多,此次屈氏原本不想让他出来的,但他软磨硬泡,屈氏心软,也不想太拘着他,就应了,只嘱咐裴筠裴潇好生看顾着他。 只是,裴潇这个二哥,玩得实在是嗨,裴筠这个亲姐姐,和一干手帕交也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加上整个皇家庄园里都没什么和他一样大的孩子,裴湃自然而然就落单了。 小家伙不开心极了,侍卫丫鬟婆子轮流哄他,他都不开心,皱着小脸嘟着嘴,口里念念有词:“姐姐坏,二哥也坏,没人陪我!我回府告诉祖母去!” 这时,翩翩出现了,她好笑地看着裴湃,“那燕姐姐陪你玩吧,你想玩什么?” 裴湃眼睛一亮:“太好了,燕姐姐,我要去喂鱼,还要放风筝,踢毽子!” 翩翩冲他眨眼,拉着他的手:“走吧,这有何难,喂鱼的地方姐姐都找好了。” 二人找到假山附近的一处小鱼塘,里面养着肥大的锦鲤,翩翩将手中的鱼饵一分为二,鱼食被撒进塘里,惹得鱼儿争先恐后地抢食,裴湃被逗得咯咯笑。 后来的两天,他们还一起去了空旷的草坪处放风筝,翩翩想法多,她让下人找来了一根竹笛,将竹笛绑在风筝上,待风筝飞入云霄时,竹笛遇风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宛若凤鸣。 裴湃睁大眼睛,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一边拉线一边跑:“哇!太棒啦!燕姐姐好厉害!” 翩翩笑着看裴湃,这两日,她和裴湃在一起,玩得很是开心,她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快乐。 放完风筝后,小家伙一脸崇拜地看着她:“燕姐姐,没想到你不但长得美,会的东西真多,这个风筝里放竹笛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呀?” 翩翩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笑道:“这呀,是我兄长教我的。” 裴湃好奇地问道:“你还有兄长吗?他在哪里?他可真厉害!” 翩翩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是呀,阿兄,你在哪里呢? 裴湃见她不答,依旧好奇地盯着她,翩翩转移了话题:“你不是想踢毽子吗?今天燕姐姐就给你露一手绝活好不好?” 裴湃自然是高兴地应了。 翠玉给翩翩扔了一个鸡毛做成的毽子,她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抛了起来。 少女身姿如燕,身形翩跹,毽子一会落在脚后跟,一会落在膝盖,一会单踢,一会拐踢…… 毽子在她的身前上下翻飞,充满活力。 别说裴湃了,就连翠玉都看得目不转睛。 阳光下踢毽子的少女格外吸引人,优雅而灵动,身体灵活似燕,只见她用力一踢,脚下的毽子斜斜飞向空中。 她向前冲了几步,用力一跳,一个优美的侧手翻,直起身后右腿往前一伸,毽子完美地落在了她的脚尖。 翠玉和裴湃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裴湃充满童真的脸上满是佩服:“燕姐姐比我姐姐厉害多了!我姐姐天天就知道吃好吃的,燕姐姐,这个也是你的阿兄教你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裴湃大喊一声:“大哥哥!” 翩翩身形微僵,将毽子收了回来,转过头看去,裴湛正立在不远处,穿着一身玄色的劲装,宽肩窄腰,身形高大健美,更显风神轩举,俊逸非凡。 见裴湃朝他跑去,裴湛脸上露出笑容,摸了摸他的脑袋。 裴湛抬眼看了眼翩翩,想起了凝雪给他的汇报,爬山梯的时候,她被周岩礼和京都的另一纨绔看见了她爬山气喘的样子,那周岩礼也正派人打听她…… 她当时的模样,就如现在这般吧? 面泛红潮,额头上还沁出了晶莹的汗水,口中微喘,胸脯起伏……恨不得将她狠狠抵在什么地方肆意亲吻一番。 都是男人,那周岩礼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冷厉,她是真的很容易招惹一些狂蜂浪蝶呀。 他面色不虞,抬起眼说道:“回去吧,一会这里就要来人了。” 翩翩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冷意,也不管他,将手中的毽子一扔,领着翠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77章 奸情 二人沿着小径往住处走去,运动了好一会,她也有些累了,不妨去歇一歇。 这两日,她也不往人多的地方去,因此知晓什么路径能避免碰到人。 主仆行至一小园子,这里寂静无人,很是幽僻,园内遍植兰花萱草,树木葳蕤,芳香醉人。 这皇家庄园真是处处皆景,步步入画。 园子中间皆有多个假山遮挡,游园的人需绕过假山才能走出去,讲究的就是曲径通幽的神秘感。 翩翩二人刚要转弯,就骤然见一男子从前方的假山洞里走了出来,翩翩一惊,忙将身子缩了回去。 她微微探头,那男子赫然是爬山梯那日撞见的两个男子中的一个,就是那个眼带桃花的那位。 翩翩瞧见他的一侧脸颊处还有一抹鲜红的印子,那一看就是女子的口脂留下的。 只见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又四处看了看,才展开手中的扇子,施施然往外走了。 翩翩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出去,她小时候在老家,随处可见年轻的男女往路边的桥洞树林里一钻,不多久就能听见窸窣声响,当时她还很好奇,询问过阿兄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阿兄当时一把拉走她,还捂着她的耳朵,颇严厉地说道:“山洞里有野兽,他们正在打野兽。你可记好了,女子当贞静淑女,切不可学了他们这般危险之举。” 当时她还似懂非懂。 后来她进了花楼,知晓男女之事,才知道小时候那些钻洞钻帐篷的都是恋人或野鸳鸯。 京都讲究男女大防,据她所知,此次来皇家庄园的都是未婚的男女…… 她无意撞见别人的隐私,不欲多管闲事,等了会,领着翠玉打算从假山的另一边绕过去。 走了没两步,从一侧的假山洞口偷摸走出来一女子,和翩翩刚好撞上。 二人大眼瞪小眼。 这女子不是旁人,而是国公府的大姑娘裴筝! 但见她鬓发稍见凌乱,嘴唇上的口脂也有些晕开了。 翩翩一时也怔在原地,内心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谁能想到和那男子偷情的闺秀竟然是裴筝! 裴筝脸上顿显慌乱,她用小指头勾了勾自己耳边的碎发,稳住声音,对着翩翩道:“你在这做什么?” 翩翩看着她飘忽的眼神道:“我刚陪湃哥儿玩呢,打算去屋里歇一会。” 裴筝心里七上八下,点点头,转身就走,想了想又转过头:“你刚看见什么人了没?” 翩翩摇了摇头。 裴筝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提脚,就听见翩翩喊道:“筝妹妹,你的口脂都糊到下巴了,不处理一下吗?” 裴筝猛地抬头,眼神微缩,声音发虚:“你想说什么?” 翩翩眨了眨眼:“我没什么意思……” 裴筝恨恨瞪了她一眼:“你和你丫鬟最好安分守己点,上次你和我争执,我娘还没收拾你呢!”说完,跺了跺脚,慌不择路地跑了。 一旁的翠玉抚着胸口道:“姑娘,这大姑娘委实太大胆了,她竟然……” 翩翩面无表情,看着裴筝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她才淡淡道:“咱走吧。” 但是回到房间后,翩翩却死活也睡不着,脑海里乱糟糟的。 她想,她聪明的话,就应该当聋子作哑巴。 那裴筝处处和她过不去,要是东窗事发了,丢脸的是她,自己何必趟这浑水呢? 何况,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管得了他人。 可是,脑海里出现了另一道声音,竟是她的爹爹燕鸣城,他含笑看向翩翩:“我的女儿,做人当懂得知恩图报,方能无愧于心。” 是啊,国公府里除了李氏和裴筝,其他人对她算得上和善,尤其是太夫人,那样尊贵的一个人,竟然将她当孙女一般看待,她为了太夫人,也不能对此事无动于衷呀。 裴筝和这男子也许没有进展到最后一步,一切都还有挽救的可能。 那男子身材长相俱是上佳,但翩翩觉得那男子气质轻浮,不轻浮能这样勾搭未婚的小姑娘?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裴湛,那男人倒是看起来沉稳周正,气势夺人,可谁知道他私底下是那种欺男霸女的人呢? 这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 翩翩摇了摇头,将裴湛甩出脑海,她从床上坐起,来到窗前的书案旁,执笔在素白的纸上匆匆写了几句话,折起来交给翠玉:“你务必亲自将此信交给二公子,他一看自然就知晓了。” 翠玉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黄昏渐近,夜幕低沉,翠玉去就近的厨房端晚饭去了。 这时,恰好听见守着院落的粗仆来报,有人找她。 翩翩诧异走出院门,就见二公子裴潇立在外面。 平日里俊俏写意,见人就带三分笑的风流人物,此刻眉心紧蹙,嘴角微抿,面色发冷,见到翩翩,他脸色稍缓。 翩翩一时摸不清他的来意,心中略显忐忑。 但裴潇却郑重地给她鞠了一躬:“燕妹妹,此事多亏了有你,幸未造成大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翩翩吓了一跳,忙避开了这一躬:“二公子,你太客气了,我知这事很严重,所以才让丫鬟通知你,我吃住在国公府,若不是有国公府的收留,我至今还不知道沦落在何方呢,但愿筝妹妹不会怨我才好。” 裴潇直起身,见她无措,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为避免打草惊蛇,我这就带裴筝下山回府,燕妹妹莫受此事影响,好好玩几天吧,此处有大哥护着,定无事的。” 翩翩垂着眼,点了点头。 裴潇也掉头走了,斜阳洒在他的背影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翩翩瞧着瞧着,竟是有些痴了…… 端着吃食而来的翠玉,瞧见这一幕,嗫嚅道:“姑娘,你……” 翩翩没有回头,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她轻笑一声:“有个阿兄,真好。” **** 第二日,裴筠着急忙慌地跑来对翩翩说:“燕姐姐,你知道吗?下午有场女子击鞠赛,大家抓阄决定阵容,周芷西抽到了和楚姐姐对阵。” 翩翩正在吃着一片甜瓜。 这迷鹿山里种的瓜果都比别处要甜些,因为气候冬暖夏凉,地下又有温泉水滋养着,养出来的甜瓜和凉瓜格外香甜。 裴筠见了,也抓起一片来吃。 翩翩听完她的话,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那好啊,一会咱去看。” 裴筠吃了两口,说道:“整个京都谁人不知,周芷西可是击鞠的高手,楚姐姐那组哪里是她的对手?” 翩翩好奇道:“那楚姐姐应战了吗?” 裴筠点点头:“不应战也不行呀,周芷西明显是有备而来。” 翩翩不以为意道:“就当玩乐吧,你都说周芷西是高手,输给她也不算丢脸。” 裴筠又低声对翩翩说道:“我听她们说,下午大哥会过来呢,你发现没有,只要有大哥在的地方,那周芷西的眼珠子就粘在大哥身上了,她的心思太明显了。” 翩翩放下手中的甜瓜,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我都没见过周芷西几回。” 裴筠也抿嘴笑:“不过呀,有楚姐姐在,她再是心仪大哥也是没用的。” 翩翩没有答她,裴筠又道:“燕姐姐,那下午咱一起去看击鞠赛,给楚姐姐加油。” 翩翩点点头。 下午申时初,比赛开始的时候,翩翩还躺在床上睡午觉。 这几日最惬意的莫过于每日睡眠自由,无拘无束的日子真是棒极了。 等到她睡好了,升了个懒腰起了床,翠玉见她脸红扑扑的,神情慵懒,整个人像一朵吸饱了汁水的娇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第78章 夺钗 翠玉一边给她梳头,一边笑道:“二姑娘来喊你看比赛呢,见你还在睡就先跑了。” 翩翩也笑:“想来比赛还没结束,一会过去看看。” 正说着,就见小可爱裴湃跑了进来:“燕姐姐,我听人说击鞠比赛可精彩了,你带我一起去看。” 还未走到球场,远远就听见了欢呼声,呐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想来战况很是激烈。 整个球场被围得水泄不通,翩翩和裴湃好不容易才插了个空,找到了个好观赏的位置。 这场比赛已经进入了下半程,周芷西率领的红队要领先于楚菡儿率领的蓝队。 比赛剩下的时间并不多,胜负其实已经很明显,但观众依旧激动沸腾,因为这场比赛到后面已完全成了周芷西和楚菡儿两人的争夺赛了。 京都双姝的对决,可是千载难逢。 更何况,比赛的半途,球场上还来了裴湛、周岩礼、高远、李徜等人,瞬间将比赛的氛围掀至了高潮。 那李徜含笑道:“美人间的争夺赛,真是令人大饱眼福呀。” 可不是,两个美人,一个红得像火,热情明艳,一个蓝得像宝石,高贵优雅。 周芷西不愧是击鞠的高手,只见那球在她的月牙鞠杖下左右腾挪,被她牢牢控制着,她抬眼看了看球门,觑准时机奋力一击,那球迅速朝着球门的方向飞去,好似长了眼睛,不偏不倚地射进了球门。 如此之准头,实乃罕见,京都多半男子恐怕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周芷西的击鞠水平令人叹为观止。 她的姿势也很优美,无论是弯腰还是后仰,都让人看的目不转睛。 全场又是一阵欢呼,不少周芷西的爱慕者更是为她呐喊助威。 那一身红衣的周芷西,昂着高高的下巴,像只骄傲的天鹅,挑衅似地看着楚菡儿。 旋即又调转目光,远远看向正坐在高台上观战的男子。 她曾听闻,京都男子中玩击鞠的真正高手是裴湛,在他赴西北征战前,可谓是打遍京都无敌手,她未曾亲眼见识过。 自打她对他有了心思后,她开始投其所好,苦练击鞠,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被他亲眼所见,她在马背上的风姿。 今天,她终于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了自己最为风光的一面,并将楚菡儿狠狠比了下去。 她有些止不住的得意。 楚菡儿确实累了,她于球类运动本来不是特别精通,无奈周芷西揪着她不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她倒是无所谓输赢,周芷西是什么心理她也十分清楚,她赢一场比赛就能得到表哥的关注? 表哥不是如此肤浅的人。 她从来不觉得周芷西会是她的对手。 正想着,球场中的一女子将球挥了过来,楚菡儿再次纵马挥杆,和周至西争夺起来,但楚菡儿已体力难支,比赛尚未结束,不管怎样,她得坚持打完全场。 看到现在,翩翩倒是看懂了些眉头,那周芷西看向观众台的那一眼,意味十分明显,坐在台上的人有裴湛。 她心里冷嗤,裴湛那厮倒是艳福不浅,暗地里和她勾搭,明面上又惹得两个大美人为他暗搓搓交火,这与那些瞒着正妻与小妾,去花楼买欢的男子有什么区别? 这时,人群中发出了几道抽气声,翩翩回过神来。 原来二美相争时,楚菡儿体力透支得厉害,恰好球向她急速飞来,她只好凭着本能去躲球,哪知腰肢腿脚酸软,夹不住马腹,竟是差点摔下马去,此刻,她半个身子挂在马侧。 这太危险了!楚涵儿身下的马儿还在狂奔,若她掉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惊呼间,一道矫健的身影如离弦的箭矢一般,飞速扑了过来,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楚涵儿被那道身影拦腰抱住,在空中转了几圈,堪堪停稳在球场上。 那英雄救美的男人,不是裴湛又是谁? 整个球场瞬间安静下来,这一场景让多少闺秀怦然心动,翩翩似乎听到了不少心跳的砰砰声。 下一瞬,周芷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楚涵儿惊魂未定,裴湛则松开了手,他看着依旧还紧紧搂抱着她的楚菡儿,轻声道:“表妹没事吧?” 楚涵儿这才醒悟过来,忙松了手,脸上飞起了几朵红霞,眉目含情看向裴湛:“多谢表哥了。” 裴湛轻点了头:“没事就好。” 这一幕落在那么多人的眼里,都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一个似低头安抚,一个似仰头含笑。 那周芷西也下了马。 这场比赛,她看似是赢家,实际输的彻底。 她一颗心又酸又麻,从头到尾,裴湛都未看她一眼,嫉恨像火一般烧灼着她。 翩翩看着场中的这一幕,心里感叹,大约是颜值高的人适配度也高,这三人站在一起,竟是意外的相谐。 楚菡儿和裴湛抱在一起时,二人有一种毋庸置疑的融洽,一种隐而不发的张力。 又见球场中地周芷西喊住裴湛,几步向前,似乎在说着什么,裴湛脸色淡淡,一言未发,不过一息的时间,抬腿继续往前走。 那周芷西霸道张扬,可是面对裴湛时,气势竟被压得死死,好比奔涌的浪花涌进了广博的大海,也是意外的和谐。 四周的人还在议论纷纷,显而易见,这一场意外又给了京都增加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翩翩意兴阑珊,不愿再呆,恰好靠着他的裴湃嚷着尿急,翩翩打算领着他去方便。 刚起身,忽听见天空传来一阵雁唳,不少人抬头一看。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落单的孤雁,正马球场的上空盘旋,只见它摆着雁尾,嘴里又发出一声长唳,流星般朝着人群俯冲下来。 众人吓了一跳,急急躲避,翩翩尚未来得及抬头看异动,就感觉一股力量挟着风迎面而来,有什么东西急速擦过她的脸颊,然后头上一阵吃痛。 唯一的一只钗环被大雁坚硬的喙叼了下来,因着惯性的力量,翩翩控制不住身体向后跌去,这一拉一扯之间,满头青丝散了开来。 大雁已把钗环叼在口中,心满意足,拍拍翅膀又飞向了空中。 一旁的翠玉大惊失色,就连裴湃也呆住了。 整个球场霎时安静下来。 翩翩心口跳动得厉害,浑身发软,在翠玉的搀扶下颤巍巍站了起来。 这满头青丝披散的少女登时落在所有人的眼中。 少女的容貌若轻云笼月,身姿浮动若回风旋雪,颜色皎皎,姿态楚楚,满脸惊慌,宛若误入迷途的幼鹿。 在场有人三魂出窍,有人心荡神摇…… 仅仅是一瞬间,翩翩掐住翠玉的手,气短道:“快扶我走!” 翠玉忙将她拢住,搀着她快速离去。 众人反应各异。 周芷西尚未从裴湛冷淡疏离的态度中回过神,就被眼前的一幕刺激地眯了眯眼,她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刚刚那人是谁?竟是有些眼熟?” 侍女小心翼翼回禀:“小姐忘了也正常,那女子是魏国公府二房姨娘的养女。” 坐在看台上的李徜猛地站起:“那不是……那不是……”复又跌坐下来,笑道:“真正的美人,哪怕是粗衣素钗也遮挡不住其光彩!” 一旁的高远没有说话,只看向场中的裴湛,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 球场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又沸腾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那是谁?竟然从未见过……” “噫!那是魏国公府的,听说只是个姨娘的养女,那日来的时候低着头,未瞧见真容。” “我知道她……上次在荷花宴上见过,当时觉得此女容貌竟一点也不逊色京都双姝,不,我感觉比她们俩还好看,若是装扮一番……” “嘘……小声点吧你,要是被周芷西听见……” “这么多人,大雁偏要叼她的珠钗,莫不是珠钗上抹了什么东西?吸引了大雁,想出风头?” “没听说过沉鱼落雁的故事?大雁见她最美,所以叼她珠钗了……” 击鞠场中,众人兴奋十足,议论纷纷,一时之间,燕翩翩的话题竟然超过了场上的双姝。 第79章 咬花 周芷西在裴湛那吃了瘪,导致她一身的火气无处发泄,她一双娇媚的眼中闪现腾腾戾气:“好个贱坯子,从哪里学的招数,竟然胆敢夺我周芷西的风头。” 话音刚落,又听见一道声音喊道:“快看!” 一根离弦的箭羽挟着凌厉之势,发出了破空之声,朝着空中的那只雁射去。 天空中的大雁发出了一声哀鸣,口中衔着的珠钗掉落,大雁的身子一歪,从空中往下坠落。 射箭的男子驾马奔至珠钗跌落处,下马捡起珠钗,珠钗落在一片草地上,那男子嘴角一勾,眼中兴味十足。 众人瞧得分明,那是周岩礼! 周芷西一愣:“哥哥?” 旋即嘴角一勾,“也罢,哥哥看上的女人,饶她一次。” 左右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野草一般,踩她一脚还嫌用力。 看台上的高远再次看向裴湛,隔着这么远,好似看到了他眼中透出的锋锐。 他朝着李徜笑道:“有好戏看了。” **** 夜晚的庄园,燃起了灯盏,人影重重,格外美丽。 下午时分,不少男子跑到了另一个野山头打猎去了,带回了不少猎物,诸如兔子、野猪、狍子还有鹿等。 夜幕降临后,在庄园正中心的宽阔草坪上,点燃了篝火。 周芷西又命人搬了几坛子酒,烈酒温酿皆有。 有酒有烤肉,独独缺少了乐舞,又无歌姬助阵,这也难不倒这帮贵族子弟。 大齐子弟多享乐,当中许多人都精通歌舞,此刻的篝火晚会又颇具野趣,这帮平日里拘谨惯了的男女也难得放开手脚,有个别胆大的女郎当众高歌,有的男子干脆用竹棍敲打酒坛的边缘助乐,引来大家的阵阵喝彩。 高远、李徜和裴湛三人饮着酒,李徜喝得醉眼朦胧,两侧脸颊有些发红,他舌头都有些打结:“下午……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看见那棕熊不想着跑,还想和那畜生搏斗一番呢?” 裴湛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淡淡道:“我心里有数,提前让人在前方设了伏,那棕熊迟早是猎物。” 李徜摇了摇头:“感觉你下午不大对劲,那些动物碰见你也是倒霉,一射一个准,怎的,还没从英雄救美中缓过神来呀?最难消受美人恩,这话果然不错。” 高远嘴角带着笑:“你爹常说你脑子不灵光,果然不错。” 李徜双目圆瞪:“怎的还骂起人来,不过说到这个美人,那个……” 李徜又看向裴湛:“你家那个美若天仙的妹妹,看样子难逃周岩礼的魔掌,周岩礼要是可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裴湛淡淡瞥向李徜,不咸不淡的目光盯着他,李徜感觉脖子莫名的有些发冷,不由得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裴湛和高远略嫌弃地撇开头。 李徜缩了缩脖子,嚷道:“罢罢!高远,要不要下山?去云水居?” 高远岂能不知他的意思。 他们仨下午追捕猎物时,走进了丛林深处,因带的水都喝完了,裴湛当场猎了一头鹿,用刀割开鹿颈将新鲜的鹿血装在了水囊里。 三人口渴难耐,也顾不上鹿血的腥膻,仰脖饮了个饱。 那鹿血最是滋补,血气方刚的男子饮了鹿血后会觉得火气上涌,腹中燥热。 那李徜早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此刻只想立刻骑马下山。 高远扬了扬眉,看向裴湛:“要不要一起?” 裴湛皱眉:“不去。” 李徜嚷道:“问他做什么,他差一步就要成仙的人,咱走。” 高远笑了,拍了拍裴湛的肩膀,轻声道:“悠着点。” 说完,和李徜扬长而去。 裴湛也起身离去。 一直关注着裴湛的周芷西,忙跟了上去。 黑暗中的玄影落在周芷西面前,拦住她,“周姑娘,请回吧。” 那周芷西哪里肯罢休,她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男子这般视她为无物。 今日在球场大失面子,周芷西美艳的娇容染上了不忿之色,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有莫名的情绪在眼中兴风作浪。 **** 这个晚上,翩翩因白日里的事情惴惴不安,晚上躲在屋舍里也不出门,恨不得将门窗都钉个死紧。 翠玉安抚了她一个晚上,好不容易心绪才平静下来,她想明日就回国公府呢,不想在这里待了。 正思忖间,听见屋舍守门的婆子大声喊道:“燕姑娘,那翠玉和周姑娘身边的丫鬟起了冲突,您快去看看吧。” 翩翩心里一惊,刚刚屋里没了热水,翠玉便拎着铜壶去了厨房,以免翩翩半夜起来口渴。 好端端的怎么会和周芷西的丫鬟起冲突呢? 那周芷西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她心里很是胆怯,但她也不能置翠玉而不顾吧。 想到这,她在身上披了件帔子,夜晚的庄园已有了初秋的凉意。 出了屋舍,她在婆子的指引下往左拐,惶惶夜色,草木在风中微微摇晃,走至一岔路口,四下一个人影也无,翩翩停了下来。 不对,这不是去厨房的路。 那婆子见她停了下来,喊道:“她俩就在左前方呢,别耽搁了,燕姑娘快走吧。” 翩翩不理她,转身就要往回走,这一转身便愣住了,待她看清堵住她路的男子,浑身的血液都快冷了下来。 是那日爬山阶时,肆无忌惮打量他的男子,身后还跟着那个和裴筝幽约的桃花眼男人。 周岩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翩翩再次转身,却被周岩礼逼近,她又往后退,身后已无退路,她的后背抵住了一棵大树。 那桃花眼男子,姓王名瑞,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 他满眼惊艳地看着燕翩翩,又对周岩礼说道:“周哥,你眼光真不错,这姑娘果真是上品的佳人。”言辞间略带奉承之意。 周岩礼向着翩翩走近两步,轻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翩翩慌乱摇头。 那王瑞笑了起来:“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左相之子,这可是你的福气,你可把握好了。” 翩翩确实吃了一惊,此人竟然是周芷西的哥哥! 周岩礼此人于女色上从不委屈自己,只要是他看中的女子,只需亮一亮自己的身份,女子无不追捧逢迎。 他的身份代表了他的身世,他的地位,他的财富。 但此女的眼中没有他想象中的欣喜,只有惊讶,然后是警惕夹杂着害怕。 周岩礼挑了挑眉:“怎么?你不愿意?” 翩翩再次摇头。 周岩礼脸色慢慢变得阴沉,“是吗?这可由不得你。” 那王瑞也是吃了一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一小小的姨娘养女,周哥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他们所站的地方有一丛小小的花圃,周岩礼蹲下身,摘下一朵月季,直起身:“看见这朵花了吗?我想摘就摘了。” 说完,他把花递至翩翩唇边。 翩翩不知他是何意,但她心里几近绝望。 裴筝出事时,有裴潇这个哥哥出头,楚菡儿遇险时,有裴湛这个表哥出手。 那她呢? 倘若她的兄长也在,也定是会为她拼命的。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强忍着不肯落泪。 那周岩礼欣赏着月光下美人脆弱的模样,低声道:“张嘴。” 翩翩一颤,看着唇边的月季。 周岩礼愿意哄美人,但耐心并不多。 他的嘴角发冷:“敬酒不吃吃罚酒。” 翩翩闭了闭眼,颤颤张嘴将那朵花衔住,眼泪滚落下来。 美人咬花,又纯又欲。 周岩礼终于满意了,王瑞也乐不可支,扬了扬一只手臂:“周哥,这燕姑娘的嘴,比美人觚合适。” 周岩礼望着月光下那张美人脸,低声道:“你若乖点,我还能把你纳入府中。” 要知道,他一向只在外头采美寻芳,家中只有通房,尚无姬妾。 看在她如此美丽的份上,纳她为妾也并无不可。 翩翩是真的怕了,她宁愿当裴湛没名没份的禁脔,半年的时间,咬咬牙也就过了。 但她不愿意当权贵的妾室,那和一只笼中燕没有区别。 忽地,一阵扑扑咻响,一只箭刺破黑暗直冲周岩礼而来。 速度之快,力道之狠绝,叫人来不及反应。 那箭好似要穿过周岩礼的脑袋般,贴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 飞云掣电间,第二支箭朝着王瑞射去,只听一声惨叫,王瑞的一只手掌竟被生生钉在树桩上。 周岩礼全身寒极,汗毛悚立,一侧耳朵开始滴答流血。 他阴沉地看向那正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切齿道:“裴湛,以为我真的怕你不成!” 第80章 怨怪 裴湛慢慢走近:“你该庆幸,那支箭没有射进你的头颅。” 那王瑞哀嚎不止,裴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再叫一声就拔了你的舌头。” 王瑞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这样做,顿时将所有的哀嚎吞进了肚子里。 周岩礼任凭耳朵流血:“怎么?我看中了贵府的这个美人,想纳为妾室。” 裴湛声音含着冰:“我国公府的女子从不为妾。”又用眼神冷冷觑了他们一眼,“敢对我国公府的人行轻佻之举,是嫌命太长了!” 王瑞听了这话,心里也是发虚,他撩拨了那国公府二房的裴筝,想拉国公府下水,以此讨好周家,不会被发现了吧,怪不得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那裴筝。 周岩礼冷笑:“裴湛,自我认识你起,你就这副嚣张透顶的模样,你就一定能笑到最后吗?” 裴湛嘴角也含着一丝笑:“自我认识你起,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以后也是。” 这话真是戳到了周岩礼的痛处,他闭了闭眼,掩住眼里的杀气,紧了紧手指,咽下胸腔间翻滚的情绪,一把拔出树上的那根箭。 那王瑞又是忍不住一声杀猪般的痛呼,跌跌撞撞地跟在周岩礼的身后离去。 **** 翩翩依旧靠着树桩,她将花枝缓慢吐了出来,垂着头。 裴湛慢慢走近她,双手捧起她的脸,见她脸上泪痕点点,心里好似堵住了一团棉花般,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只是紧紧抓住她的一只手腕,拉着她走。 不远处停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还搭着一件大氅,裴湛二话不说,扯下那件大氅,一把将她抱起送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再用大氅裹住她,一拉缰绳,双腿夹了夹马腹,马儿打了个响鼻,撒蹄而去。 马儿骑得很快,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夜晚的迷鹿山凉意深深,但翩翩此刻被大氅牢牢裹着,又被裴湛紧紧拥在怀里,他的胸膛宽阔火热,一时也察觉不到冷意。 刚刚在周岩礼那受到的惊吓此刻慢慢散了些,使得她心头骤然一松,疲乏感随之而来,也不想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马儿不知奔了多久,直到来到一处狭窄的山涧口,这山涧口乃两山相夹而成。 裴湛跳下马,将她抱了下来,又拉着她的手往山涧口走去。 甫一进入山涧口,便见到一棵高大的树,华阴如盖,几乎将整个涧口笼罩住。围着树干的一圈则种满了比人还要高的灌木丛。 绕过灌木丛和大树,里面变得温暖湿润起来,竟是格外舒适,翩翩觉得整个人好似沐浴在柔和的汤水中。 裴湛亦是一言不发,只是拉着她一个劲往前走,穿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眼前出现了一道山谷。 山谷四周被多个小丘环绕,那连续起伏的山丘犹如大海的波浪,最叫人震惊的是山谷环绕的凹谷中种满了鲜花,幽兰白菊月季牡丹,还有不知道的野花,红的、黄的、紫的连成一片,仿若花的海洋…… 与京都各家打理的花圃不同,这里的花儿开得恣意,开得随性,极富野趣,再远一些的地方,则长着一大片摇曳的芦苇。 翩翩怔怔望着眼前的美景,未发一言。 裴湛选了一处较平缓的山丘,把那大氅垫在圆滑的石头上,拉着她坐下来。 他淡淡说道:“这一块地方下面有温泉眼,加上地势的原因,形成了半包围的山丘,因此热气久久不散,常年气候温润,就算到了冬日,这里依旧花草茂密。” 翩翩点点头,以作回答。 裴湛依旧说道:“我这段时日在附近的野山头训练兵士,偶尔会来此处休息。” 她刚刚看到了,不远处的山丘上,建有一小木屋,想必那就是他歇息的地方。 那木屋檐下还挂着灯盏,灯光微黄,月色皎白。 盈盈月色落在她的面颊上,裴湛看着她,声音低沉:“之前可是害怕了?” 翩翩的手里拿着一朵野花,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花瓣,听到他的发问,她的手微顿,没有作答。 裴湛嘴角微抿,半天不见她应声,淡声道:“你不会真的想给他做妾?” 翩翩抬头,她不想做他裴湛的玩物,也不想做那周岩礼的妾,她想嫁给安文玉作夫人,可,是谁毁了她的选择? 她自嘲一笑:“做他的妾又有什么不好,他位高权重,长得也不赖,我们花楼里的姑娘,最好的归宿就是做人妾室,像周岩礼这般家世与品相的,可是要争得姑娘们打抢呢。” 裴湛的脸色已极其难看,下颌绷紧:“你的追求还真是不高。” 翩翩脸上已无笑意,眼里泛出了泪光,嘴唇翕动:“是,我一直就是个没有追求的人,日子得过且过。十五岁及笄的时候,赵二娘要拍卖我的初夜,我暗暗希望买我的恩客是个皎皎如玉的君子,这算追求吗?我从花楼逃出,被乞丐差点侮辱时,我祈祷有人能救我,不管他多老多丑,我都愿意报答他,这算追求吗?我饿得快死时,只想吃一顿饱饭,这算追求吗?你这个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国公府未来的国公爷,你居然跟我谈追求?你不配!” 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就这样爆发了出来。 她猛地站了起来:“那你的追求呢,你非要为难我这样一个人,你看不起我就罢了,还要和我暗度陈仓。那周芷西和楚涵儿两个高门贵女为你争得头破血流,她们知道你背地里和一个见不得光的娼妓不清不楚地搞在一起吗?她们知道你外表君子,内里卑鄙吗?!” “燕翩翩!”裴湛低吼一声,脸色铁青。 她不依不饶:“你好意思问我是不是要给姓周的做妾,给他做妾,和给你做禁脔相比,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给别人做玩物!”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泪光中含着责怪,如怨如嗔:“楚菡儿如果像我这般被你或周岩礼这样的人欺负,你一定会宰了他!而我无依无靠,所以只能任你玩弄,凭你处置是吗!” 她忽地转身,就要跳下小丘:“你就会捏我这个软柿子。” 她要回去,她不想和这个混蛋待在这里! 裴湛几步向前,扣住她的腰肢,她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气不过,抡起手挥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山丘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81章 云雨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微风过耳。 翩翩停止了挣扎,也是僵住了,头扭在一边,半晌才嗫喏道:“我……我……” 眼里有丝惧意。 裴湛舔了舔自己的牙槽,望了望怀里闪躲抗拒的人,一只手掌托着她的背,将她更为靠近自己,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再打一下试试。” 翩翩怂了,望着裴湛逐渐阴沉的眼神,脑袋不停往外仰,试图远离他,“我……你让我打就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偏不打。” 裴湛听了这话感觉有些好笑又好气,依旧冷着脸道:“我在北地征战多年,从没有挨过任何人的打,你可知道,男人的脸打不得。何况,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君子了?我承认,我就是个卑鄙小人。” 说完,俯身将她那柔软微张的唇含进自己的嘴里…… 他越吻越深,唇齿间纠缠不休,啧然有声。 有的人天生就是弄情的高手,譬如裴湛,他才智慧极,学什么都很快,理论知识丰富,实践起来也无师自通,就好比这口舌之道,技术可谓是一日千里。 翩翩也是理论十级的“风月”中人,比起裴湛那就差得远了。 她被吻得头晕腿软,身上慢慢冒起了细微的颗粒,从喉间溢出了猫儿般诱人的声音…… 她模模糊糊地想,裴湛果然深谙此道,这般熟稔也不知经历过多少的历练,怪不得可以左右逢迎…… 也不知吻了多久,裴湛慢慢停了下来,二人唇鼻间气息相缠,若有似无的点蹭,翩翩已无半分力气,完全被他托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眼饧骨软的模样,声音低哑含笑:“气性怎么这么大,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跟放鞭炮似的,打了我这个混蛋一巴掌,现在气消了没?” 翩翩恹恹地看着他,发泄完的时候,她就有些后悔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她是在向他埋怨,在向他发泄委屈吗? 她不禁埋怨起自己来:燕翩翩,你和他之间不过是皮肉上的干系,是娼妓和嫖客间的关系,你是有多愚蠢,刚刚那一番唱作卖惨是要做给谁看? 她不禁想起被他抓到自己当铺当玉的那次,自己似乎也是又羞又恼发了一通火,再加上这次…… 她隐约发现了,裴湛对她似乎有着一定的容忍度,上次用银子砸他,这次又挥手打他,所以她蹬鼻子上脸,对着他发火卖惨吗?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父母和阿兄都宠着她,养成了她调皮娇蛮爱耍赖的性子,做错了事只要嘴巴一撇,眼泪一流,谁都狠不下心来,那个时候母亲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鬼灵精的,小聪明多,以后嫁了夫婿,离了父母,若无人护着你,你性子还不知收敛的话,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那个时候她总是抱着娘亲的胳膊娇声嚷道:“那我一辈子不嫁人。” 往事历历在目,可亲人都已不在身边,她身边已没有了宠她爱她的人,可为何在裴湛面前,她却无意识表现出了小时候耍娇蛮缠的习惯来…… 这般想着,翩翩脑海不禁打了个激灵,理智一点点回笼。 又听见裴湛如此发问,她呐呐道:“是我错了……是我逾矩了,我脑子发抽了才会冲你发火。” 裴湛一怔,眯了眯眼,观察她的表情。 若说刚才的她像一只长满了刺的刺猬,此刻的她已收起了利爪和尖刺,身上似被一股疏离感笼罩。 裴湛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她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情绪,狡黠也好,发火也罢,而不是像现在带上面具般,看不出面目本来的色彩。 他把她拉着坐下,又陇在自己怀里,鼻子埋在她如云的秀发里,深深嗅了一口,贴耳道:“别怕,我总会护着你的……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声音低低,言语诱人,竟有说不出的温柔。 他鼻息间的呼吸喷打她的耳侧和颈脖子间,翩翩心口发颤,侧头看他。 月光下,他肤色如华,熠熠生辉,眉眼若远山般高远冷峻,此刻在他的眼里,她竟然看出了点点怜惜。 她略微展颜:“嗯,我知道,世子是一言九鼎的人,你放心,我也会遵守我们之间的协定。” 裴湛脸色微变,尚来不及变冷,翩翩的唇就贴上他的,裴湛浑身一震。 他不喜她的抗拒,更不喜她把协定挂在嘴边,在他还来不及品咂这种情绪时,她就主动吻他,她细细描绘他唇的形状。 其实她不得要领,但不知怎的,裴湛却感受到了一股满足。 她如此生涩,足以令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他历来习惯执掌一切,立刻反客为主。 青白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剪裁出缠绵的影子,远远看去,像一对耳鬓厮磨的爱侣,天上的月儿低低悬挂,花香袭人,芦苇摇摆,颇有天荒地老的味道。 裴湛下午饮的那些鹿血,效用来得颇有些迟,此刻他方感觉到腹中燥热,那股热气逐渐蔓延全身…… 被他拥住的人,是这段时间来一直占据他心绪的人,他闻过她的芬芳,知道她有多醉人,断没有中途放弃采撷的道理,何况,他对她一直有所图。 唯有彻底的占有,才能享受到那份美妙…… 他已将她翻身坐在他的腿上,面对着他,这个吻逐渐超出了范围,他埋首品香啄玉。 “我们回木屋里,可好?”微风柔和的夜晚,他的声音含糊呢喃,这带着怎样的暗示,不言而喻。 翩翩微喘,她告诉自己,也好。 她孤零零的,总要寻个人来庇佑自己的,裴湛,无疑是最有能力的,若是没有他,她如何能抵挡周岩礼的轻薄? 他又会给她很多钱,此刻他又是如此温柔,就这样吧…… “嗯……”这一声似裹着蜜,似应答,似嘤咛。 他似得了令般,再不犹豫,一把抱起她,脚步急促地往木屋走去。 木屋里的陈设不多,有桌有椅有茶具,也有一张榻,这已足够。 他将她压在那张塌上,深深看她,他的目光发烫,翩翩竟有一种被他目光占有的感觉,浑身发麻。 裴湛低头吻她,衣衫逐渐褪去。 …… 果然,她是如此美丽,山是山,水是水,明月拥明月。 木屋外月色迷离,木屋里腻腻声响响起,女子时缓时急时轻时重的的娇吟,男子或安抚或诱哄或低口孔的声音俱透过木屋的那张竹帘,消散在清甜的山风里…… 翩翩已在他的怀里睡着了,这个夜晚,她哭得厉害,以至于后来嗓子都哑了,两鬓的发丝还黏在柔嫩的脸颊上,眼尾泛红似还挂着泪痕。 裴湛望着她的面容,这是二人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欢好,之前,他发烧,她发作,她醉酒,她装醉。 她果然又香又甜,比和他的第一次更甚,不,比他想象中更甚。 他原本对那些沉迷于女色的男子嗤之以鼻,可经过这一晚,他忽然懂得了巫山云雨的玄妙,也明白了世间男子为何多会沉迷于此。 他还有无穷的精力,但她却是娇花孱弱,裴湛怜她久未承雨露,没敢太放肆,堪堪要了她两次也就作罢。 他从榻上起身,望了望天上的月亮,他要把她尽快送回去,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木屋里有披风,他拿起那件披风,将塌上的人细细密密地裹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这异动让翩翩的意识略微清醒,她眼睛似睁未睁地看着他。 裴湛轻声道:“我们回去。” 他的声音低哑中透着酣畅过后的餍足。 翩翩闭了闭眼,蜷着身子,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嗯”声。 第82章 探病 第二日太阳升得老高,翩翩才从屋舍中睁开眼。 一睁眼,翠玉就走了进来,“姑娘可要起床了?” 翠玉知道她几乎一晚未归,回来时依旧是世子抱进来的。 她在那世子的嘱咐下,用毛巾给姑娘擦拭了身子,待她把姑娘的衣裳解了,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身上红痕怵目惊心,这倒罢了,这与上次在荷花宴时的情形一致,但这次…… 亵裤上也留有暧昧的痕迹,她伺候过柳姨娘,知晓那是什么,也大概知道姑娘经历了什么…… 她和世子那不清不楚的关系,翠玉在短暂的震惊后也就见怪不怪了,姑娘未刻意解释,也未刻意隐瞒,翠玉能做的,也就是替她保守这个秘密,尽力为她遮掩,尽管翠玉为她感到不值。 “嗯。”刚应答,翩翩便感觉嗓子火烧火燎一般,鼻腔也似被堵塞了,不通气。 她半爬起来,便感觉浑身被巨石碾过一般,酸痛无比,头也昏昏沉沉,她体力难支再次躺了下去。 翠玉忙伸出一只手掌,在她额头上碰了碰:“呀,有些低热,姑娘,你发烧了。” 翠玉有些担心:“这山庄白日里微热,晚上又凉得很,一冷一热,最易受风着凉。” 一边说,一边用杯盏装了温水过来,扶着翩翩喝了。 待翩翩躺下,翠玉又掖了掖被角,说道:“这庄园里有大夫随行,奴婢去找他,让他开几副驱风散寒的药。 翩翩走出屋舍的门,没过多久就遇见了玄影。 玄影将手中几包捆好的中药递给她,吩咐道:“这药你带回去熬好给燕姑娘服用,世子让燕姑娘再休息两日,之后会派人送你们回府里。” 翠玉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屋舍了。 在凝雪的禀报下,裴湛自然知道翩翩着凉一事,一时也有些后悔。 昨晚,他还是过于莽撞了,那个地方虽然温度适宜,但到底潮湿,夜里寒气又重,加上半夜骑马而归,一时冷一时热,以至于让她受了苦,又深觉她身子实在是弱。 上次肝火心火齐齐上涌,她又是发烧又是说胡话,养了近十天才痊愈,这才过了多久,竟又病了一场。 **** 知道她病了,裴筠、楚菡儿还有小不点裴湃都来看她了。 楚菡儿一眼就看到了半靠在软枕上的燕翩翩。 虽说她病了,精神恹恹的,但皮肤却恍若汝窑白瓷般,更添透明脆弱之感,微颤的睫毛忽闪,眼角眉梢流露出似有若无的娇憨妩媚…… 她不由想起了昨日,大雁叼她的钗环引得众人八卦不止,不少闲言碎语也传进了她的耳里,诸如美貌不比周芷西楚菡儿差,甚至还要美上一两分云云…… 楚菡儿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世不显寄人篱下的孤女,的确是貌美惊人。 这也是她为何会两次猜忌燕翩翩和表哥的原因吧,想来自己内心深处也忌惮她的美貌,她潜意识总觉得,表哥并非不好女色,也并非无情无欲,而是他十分挑剔。 这种挑剔不体现在家世和才情上,而是最直观的容貌上,而这位燕翩翩,虽然她低调不出风头,但真正的美人哪里又能藏得住呢? 就好比昨日,一场意外就让她美貌惊艳四座。 美人分很多种,有像周芷西那般咄咄逼人的美,也有像她这般端凝精致的美,自然也有燕翩翩那种似轻云笼月般飘渺的美。 端看男子喜爱哪一种。 有的男子尤好集美,各种类型的美人都想采一遍,比如周芷西的哥哥周岩礼。 而有的男子却只会为一种颜色倾心。 她忐忑,她并非是表哥喜好的那种美人,她忐忑,燕妹妹这种类型的美人才符合表哥的口味? 楚菡儿思绪回笼,若没有马球场表哥飞身救她那一幕,她可能还会继续猜忌下去,但她此刻心里却是如吃了定心丸般,有止不住的甜意。 表哥大庭广众之下救自己,将自己抱在怀里,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自己之前是疑神疑鬼,想太多了。 想到这,她看向燕翩翩,话语里都多了几分关怀之意:“燕妹妹,发汗的汤药喝了没?” 裴筠看着她娇弱的模样,担忧道:“燕姐姐,怎么回事,我看你自来到迷鹿山,也没怎么和我们一起玩,多待在屋舍里,怎么好端端会受风着凉呢。” 裴湃“哼”了一声:“姐姐胡说,燕姐姐好些天陪着我玩呢,哪像你,就知道和你那些手帕交玩,都不理我,看我回家不告诉娘亲和祖母。” 翠玉和楚菡儿都忍不住偷笑。 面对亲弟弟的指责,裴筠面上讪讪,讨好地对着裴湃道:“姐姐回去给你买朱雀街上何记铺子的风筝好不好?” 裴湃不领情:“那风筝不好玩,燕姐姐教我玩的那种风筝才好玩呢,在风筝上绑上竹笛,风筝会迎风作响呢。” 裴筠微讶。 就连楚菡儿亦眉心一动,她看向翩翩:“不知这种放风筝的法子是哪里学来的?这莫不是燕妹妹家乡特有的玩法?” 翩翩摇了摇头,忍住嗓子的烧灼感,开口道:“是我阿兄发明的玩法,后来我家附近的孩子都这样玩了。 楚菡儿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凝,又笑了笑:“我在江南时,也认识一个人,见他放风筝时也用这种法子,那就对了,那人……也是来自北地。” 翩翩倒是讶然,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翠玉端了一碗琵琶雪梨金桔汤走了进来,笑道:“姑娘还是趁热把汤喝了吧,嗓子也能好得快些。” 楚菡儿和裴筠站了起来,楚菡儿笑道:“那燕妹妹就好好休息吧。我问了表哥,说是后日咱一同下山,玩了这些天也尽兴了。” 翩翩看着楚菡儿,点了点头。 第83章 上药 还差几天就要到八月十五了,月色洒在窗牖上,透过雕花窗,翩翩看见月儿囫囵缺了一瓣。 白日里喝了一碗药,出了点汗,便感觉身子轻盈了不少,嗓子也通畅了些。 白日里躺得多,此刻她也下床,穿着双露趾帛屐在房内走动。 裴湛也只能趁着夜色来看她了。 裴世子轻飘飘落在她的屋舍,抬脚上了阶梯,进了内室,绕过屏风,就见窗牖处正抬头望月的人。 长发披散至腰际,身上随意披了件鹅黄色羽纱面薄披风,裹得不够严实,露出了里面水红色的裙摆和一双粉润莹白的玉足。 听见声响,她以为是翠玉,也没回头,只道:“你饶了我吧,那药我真的喝不下了,我已经好了。” 没有回应,翩翩才感觉不对劲,回头一看,怔了一下。 裴湛走过去,拉她入怀,又关上雕花窗,凝着脸道:“晚上冷,这般站在窗前做什么?嗓子还有点哑呢,怎么能不吃药?” 翩翩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往那张描金床走去,掀开罗帐,坐在床沿,低着头。 只要一想起昨晚,她就有些浑身不自在。 之前在花楼见过不少风月图册,也知晓其中的关窍。 但她实不知,那种不由自己作主,意识逐渐丧失守不住的感觉委实可怕。 还有裴湛,平日里见他一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样子,可昨晚却像失控一般,实在是孟浪得很…… 她刚抬头,就见裴湛几步走至她跟前,和她并排坐下,又霸道地将她抱在自己腿上,轻捏住她的下巴,轻声道:“还痛不痛?” 翩翩的脸立刻发烫起来,她有些恼怒:“裴湛,你干什么!你……” 裴湛轻轻啄了下她的唇,脸上带着隐隐笑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府里头敢直唤我名字的也就你了!” 翩翩听得一愣,有些警醒过来。 下次万不可再这样称呼他,私底下称呼习惯了,要是什么时候在人前喊了出来,那不就露馅了? 裴湛欣赏她的表情:“我本想今天就带你们下山的,但又怕你受不得马车的颠簸,明日你再好好休息一天,我们后日回府。” 翩翩点点头,此刻被他抱在怀里,他又语气柔和,翩翩真的是适应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不自在极了。 她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又钻到被窝里,抿嘴道:“我知道了,你回吧。” 裴湛倒是能适应她这般故作冷淡的模样,他昨日得了佳人,感觉整个人犹如被温泉浸泡过一般,浑身有说不出的舒坦顺畅,心情也是极好。 这时,翠玉叩了叩门,裴湛施施然走过去,打开门。 翠玉低头:“世子,姑娘该吃药了。” 裴湛接过她碗里的药,淡声道:“给我吧,你下去。” 翠玉点点头就退下了。 裴湛端着药坐到床边,“趁热把药喝了。” 翩翩心里有气:“你当这是哪里?来去自如,你出去,我要翠玉来伺候。” 裴湛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可是嫌苦?再不喝就凉了。” 态度竟是不依不饶,看来不喝的话,裴湛是不会走了。 翩翩气结,忍气接过他手中的药,竟是咕咚咕咚仰脖一口气喝了。 裴湛都看愣了,接过她手中的空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又见她嘴唇上还沾着药汁,心头微痒,问道:“苦吗?” 苦吗?她小时候最害怕喝药,苦得整张脸都要皱起来,要父母千哄万哄,拿颗糖果给她,她才会喝,后来身边再无亲人,她早已不害怕喝药了。 她正要摇头,就见裴湛欺身过来,将她唇齿间残留的药汁全部吮个干净。 他停了下来,鼻对鼻,唇对唇,触触分分:“现在还苦吗?” 声音低哑,语调缠绵。 翩翩不懂,为何仅仅过了一个晚上,裴湛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对她过于温柔了,她想对他说,她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易,只负责和他上床,实在不必掺杂其他扰人心神的东西进去。 他的眼睛凝望着她,翩翩唇瓣微微张了张,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她靠在软枕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小的头颅,看起来颇乖巧。 裴湛从袖笼里拿出一个葫芦小瓷瓶,从掀开她身上的被裘,眉眼再正经不过:“我带了药来,我看看你那,伤到了没。” 翩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直至感觉他掀开自己的罗裙。 她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缩脚捂住被子,羞愤道:“你要做什么呀?不痛……不痛……” “真的?”裴湛好笑看着她。 翩翩慌不择乱地点头:“自然是真的,你快回吧,我真的无事。” 裴湛将头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絮语:“昨晚你都哭成那样,可见痛得不行,你这样痛,我又能舒坦到哪去?” 这倒是真的,刚开始一个疼得撕心裂肺,一个痛得频频抽气。 后面就好了许多。 他又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翩翩,你就是来磨我的。” 听他如是说,翩翩脸上的面皮都要被羞意涨破,昨晚那些她试图忘记的画面又因这话变得清晰起来。 翩翩只恨不得自己变成聋子,这哪里是端方君子? 这样的话,他怎么说的出口? 翩翩还来不及出口骂他,裴湛已飞快掀开了她的裙摆。 裴湛何其强势,压着她根本动弹不了分毫。 翩翩太阳穴猛跳,脑袋里嘤嗡不绝,一颗心就要跳出来,声音脆弱:“别看,裴湛,叫翠玉……” 裴湛没理她,小心翼翼上了药,盖好被子,那叫一个体贴。 翩翩整个人已如石化般,一动不动。 既然逃不开,那就只好装死。 只是她的眼睛湿漉漉的,里面泪花点点,裴湛见她眼尾泛红,红唇咻咻,委屈不止的样子,有些好笑:“怎么了?” 翩翩再也不想看他一眼,侧身躺着闭眼。 那碗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在,药效起来,她一颗纷乱的心渐渐静了下来,脑海里什么也不想,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裴湛在她床头坐了会,又掏出一个紫檀首饰盒,从里面取出一块沁凉的玉,轻轻挂在她的颈边…… 许是药的作用,这一觉睡得是格外香甜。 待第二日醒来时,翩翩精神恢复了不少,她还讶然发现自己脖子间的那块美玉。 这块玉呈现出柔和的半透明黄色光泽,质地细密,手感油滑温润,竟无一丝瑕疵。 令人惊异的是,这块玉是一只燕子翩飞的造型,燕子的羽毛和轮廓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足见雕工之精湛。 这……是上次她当掉的那块黄玉? 他又赎回来了? 还特意为她雕的玉? 她又瞥见了枕榻旁的那个紫檀首饰盒,她拿在手里,打开。 盒子里还躺着一对黄玉耳坠、一根黄玉簪,光泽盈盈,相互映衬,美的晃人眼。 想来是他请匠人将那块黄玉打造成了成套的造型。 上次她用银子砸他,事后那银票和银子并没有被裴湛带走,依旧留给了她,现在,他又赎回了那块玉,还特意为她打了一套玉饰……翩翩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裴湛这厮只要豪气地扔出银两来,就足以令姑娘们疯狂,更别提若他愿意低下身段哄女子,恐怕没人能抵挡得住他的柔情攻势。 他容貌无匹,身世傲人,又这般大方,这般体贴,就连在床榻间都强悍无比…… 当真是极好的情人! 看来,自己和他的这场交易,虽受制于人,但也不算吃亏,自己身子也中了毒,每个月还需要人解毒。 再一个,除了那四百两不说,若走投无路时,将这一匣子换取银两,够她滋滋润润过好几辈子了。 想到这,翩翩心里有些惘然,只觉自己当真是个没多少追求的人,竟是很快接受了这桩出卖肉体的生意。 她又暗暗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了,既然当了**,就不要想着立牌坊了,遵守约定即可。 她心里顿时轻松起来,将颈间的玉坠摘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打量半晌,默默放进了首饰盒中。 此物太稀有太美丽太昂贵,她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人,不适合戴它在身上,否则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第84章 苦心 一日后,国公府的姑娘公子们都开始下山。 翩翩因未完全康复,所以单独坐了一辆带榻的马车,翠玉随伺。 到了极乐寺,马车并没有停,而是从寺庙的后方一路蜿蜒下了山。 后来翩翩才知道,山底通往极乐寺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爬天梯,一条是在山的后方,可直直坐马车通往极乐寺乃至山顶。 天梯那条路,面对的是平民大众,后方那条路,面对的是王公贵族。 翩翩不禁感叹,这极乐寺的住持也是个极通世故的,颇能揣测权贵的心意。 **** 回到国公府里,翩翩见到陈嬷嬷在檐下打盹,一边还放着一张大大的桌案,桌案上平铺着一张绣面。 翩翩慢慢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那绣面。 这一看,便是赞叹不已,绣面上是一幅松鹤延年图,苍松直耸,古柏参天,有几只松鹤跃然其上,有的扇着翅膀正要起飞,有的栖于花草间,有的单脚而立…… 红顶白羽造型生动,姿势优美,最令人惊异的是,那松鹤的羽毛夹杂着真的翎羽,用丝线凑成,整个画面看起来栩栩如生,精美绝伦。 翩翩正欣赏着,陈嬷嬷就醒来了,见到翩翩,常年浑浊的目光也有了光彩,打量着翩翩道:“总算回来了,怎的还瘦了点?” 翩翩上前拉着嬷嬷的手,一同坐在檐下:“无事,就是山上凉,有些着凉了,现在都好些了。倒是嬷嬷您,这双面绣是您绣的?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陈嬷嬷也不隐瞒,点点头:“绣了有一段时间了,平日里眼睛畏光,见不得强光,都是在房里绣的,所以你不知道。十一月里是府里太夫人的寿辰,嬷嬷听说太夫人喜爱苏绣,所以想着呀,给太夫人绣一架双面绣台屏,咱们如今能安生度日,多亏了国公府,嬷嬷心里感激,所以打四个月之前嬷嬷就开始绣了,眼见快完工了,到时候拿出去一装裱就好了。” 翩翩一时心里微酸,说道:“怪不得,嬷嬷的眼睛就是如此熬坏的。不管怎样,嬷嬷你要多注意自个的身子,等您绣完这座屏风,以后再不要做绣活了,我……我手里也有点体己,等我们回了西北,我会养着嬷嬷。” 陈嬷嬷一愣,听了这话,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倒是没有多想,她笑道:“翩翩有心了,只是嬷嬷心里还有放不下的心事,那就是你的亲事,只要一天未了,嬷嬷就一天不能放心,你爹娘不在了,无人为你作主,嬷嬷又是个不中用的,寻常姑娘十三四岁就开始有父母操持,相看人家了。若到时候太夫人能看上嬷嬷绣的这屏风,嬷嬷能在太夫人跟前露个脸,嬷嬷寻思着能不能腆着脸求太夫人作主,为我的翩翩择一门佳婿……” 翩翩大吃一惊,嬷嬷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直觉出声:“嬷嬷,不要!” 陈嬷嬷拉下脸:“为何不要!你莫在说不嫁人的话,你不嫁人嬷嬷死了也不安心,你爹娘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你成了老姑娘,谁不对你指指点点?这是一条走不通的路!你也不能因为和安公子的事吹了后,就变成鸵鸟吧。” 说到这,陈嬷嬷声音又软了下来,摸着她的脸道:“乖,你这样好看,姿色比娘子当年尤甚,若有太夫人为你出面,何愁将来?你总说要回西北,那里流民多匪徒多,你这样的品貌回去只会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你忘了,娘子就是这样才……” 说到这里,陈嬷嬷不禁老泪纵横。她口中的娘子,就是翩翩的母亲叶氏。 翩翩慌了,手忙脚乱地为嬷嬷擦眼泪,安慰道:“是我不好,让嬷嬷操心了。嬷嬷说的话,我会好好想的。” 陈嬷嬷这才止住了眼泪。 不一会,翠玉回来了。 她拉着翩翩回到内室,神秘兮兮道:“姑娘,奴婢刚和二房院里关系好的婢子聊天,你猜怎么着,那大姑娘被送到宫里去了。” 翩翩一怔:“你的意思是,裴筝不在府里?” 翠玉点点头:“听说当晚二公子领着她回府去见了太夫人,太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砸了好几个杯盏,把二老爷和二夫人都叫去了,那二老爷当场还扇了大姑娘一个嘴巴子,第二日太夫人就命人将她送进宫去了。” 翩翩听得一愣一愣:“送进宫做什么去?” 翠玉喝了一口茶:“听闻宫里有个严苛的赵嬷嬷,这赵嬷嬷跟寻常府里的嬷嬷不同,她是一位教养嬷嬷,出身名流世家,年轻时就一直研习典着,极重礼仪规矩,还写过一本书,关于女子如何规范自己的言行仪态举止做派等。 这赵嬷嬷年轻的时候就很抢手,很多世家夫人都想把她请到府里教导姑娘,年纪大一些了,就被圣人请去宫里给皇后、公主和贵人们教导礼仪了,不再在世家中教导了,这次还是太夫人亲自出面,才将大姑娘送进去的。” 翩翩接过翠玉手中递过来的茶水,心有不安:“裴筝会不会因为此事怨恨于我?” 翠玉想了想:“姑娘,您明明是出于好心。只是依奴婢看,那大姑娘常常给您找茬,您又何必管她,哪天闹个东窗事发才好呢,看她还敢不敢在您面前嚣张。” 翩翩摇了摇头:“我何尝是为了她,只是寄居在这府里,为的是知恩图报罢了,再一个,听闻世家间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说法,她裴筝闹出笑话就罢了,怕是也会影响裴筠以后找婆家……”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又想到了自己,自己比起裴筝来更是不堪,似乎并无立场评判裴筝的所作所为。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 第85章 震惊 原来,裴潇那日领着战战兢兢、哭哭啼啼的裴筝归府后,已过辰时了。 但裴潇一刻也不耽搁,竟直奔太夫人的鹤寿堂,裴筝两股颤颤,腿软得像面条般走不动路,只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哭求裴潇:“哥哥,我错了……你别送我去祖母那,去母亲那吧……” 裴潇哪里会听她的,他黑着脸二话不说,将她拖拉着走。 如果裴潇直接拉她去李氏那,她心里觉得尚且有转圜余地,李氏一向没有原则地宠她惯她,可是祖母不一样,上次祸从口出,祖母毫不留情地罚她闭门思过和抄写经书。 现在……她和那王瑞私下幽会,行为已是不端,此举无异于给家族抹黑,祖母定不会轻饶她,想到这,裴筝几乎吓晕过去。 太夫人已躺在床上,和盛姑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盛姑姑见她有了睡意,忙扶着太夫人躺下,正给太夫人掖被子,就见云雯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盛姑姑一愣,拉着云雯走到一边:“二公子一向有分寸,也知这个时辰一向是公主歇息的时辰,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云雯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见二公子黑着脸,大姑娘哭哭啼啼。” 这时,床边传来太夫人的声音:“秀华,可是有什么事。” 盛姑姑忙上前,将情况说明了。 太夫人忙道:“扶我起来,潇哥儿一向是个知轻重的,他晚上从迷鹿山归来,又直奔我这,想来是有重要的事,给我穿衣。” 待太夫人穿好衣服,裴潇便领着哭得颤颤巍巍的裴筝进了内室。 裴潇脸色凝重道:“孙儿无状,扰了祖母歇息,只是兹事体大,孙儿心里着急,实不敢耽搁,想来想去,只好前来叨扰祖母了,若是找我母亲,恐怕事情又会不了了之。” 裴潇表面一向是笑嘻嘻,万事不上心的性子,极少见这般模样。 太夫人心里一咯噔,面上一沉,一双老练的眼睛在裴筝身上一扫,那裴筝已是抖如筛糠,鼻涕眼泪一起流,哪还有半分从前美丽骄傲的模样。 裴潇于是将事情一一道出,只隐瞒了燕翩翩的部分,只说是自己无意间撞见。 太夫人一听,果然是勃然大怒,当场气得抓起身边的黑檀木蝙蝠献寿的拐杖就要往裴筝身上打去。 裴潇和盛姑姑忙拦住她,盛姑姑一边抚着太夫人的胸口,一边着急道:“公主息怒,幸好二公子发现及时,尚未造成大错,事情就还有转机,您这般发怒,岂不是要气坏身子,那二公子就该自责了。” 太夫人深吸了几口气,也不看裴筝,对着盛姑姑道:“你即刻派人去将二夫人和二老爷叫过来,一刻也不许耽搁,我看他们还能不能睡得安稳。” 盛姑姑应了。 那李氏原本也打算就寝,二老爷歇在妾室处,也是从香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的,二人见传唤的下人一脸严肃急促的模样,也来不及好好收拾,便衣歪冠斜急匆匆地来到了鹤寿堂,前后也不过半刻钟的样子。 二夫人和二老爷见自己的一双儿女俱在,他们不是应该在迷鹿山吗? 只见儿子皱着眉头,女儿裴筝跪在一旁,哭得眼睛都肿了,二人惊疑不定。 裴子绥忙上前几步,对着太夫人道:“母亲,可是筝儿做了什么错事,让您老人家大动肝火?” 李氏也立在一旁,心里着急道:“是呀母亲,您别气坏了身子。” 太夫人冷冷看着他们二人:“我们国公府养的好女儿!脸面都要被她败光了!幸好潇哥儿发现得早,这个孽障,莫不是要害了府里其他的姐妹不成。” 说到这,太夫人脸色稍缓,对着一旁的裴潇道:“潇哥儿,你把事情再从头到尾说一遍给你爹娘听。” 裴潇应了,沉着嗓子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裴子绥本就是性子儒雅的一个人,听完儿子的诉说,也气得脸色铁青,四处看了看,见到太夫人那根拐杖,二话不说,上前捞在手里,举起来就要打裴筝。 李氏听完后也是五雷轰顶,见二老爷扬起拐杖就要打裴筝,忙上前拦住他,挡着裴筝身前,哭喊着道:“老爷,筝儿一个姑娘家,如何经得起你打她,她犯下这等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你要打她,就先打我!” 裴子绥举着拐杖半天下不去手,太夫人吼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 说完,对着盛姑姑道:“你把阿筝先带下去,罚她在隔壁跪着。” 她又看了看裴潇,没有说话,孙子大了,有些事情也不用避着他。 此刻,太夫人的内室也就剩四个人了。 她呼出一口气,说道:“上回她口出诳语,我就罚了她,没想到她丝毫不长记性,反而变本加厉,去迷鹿山之前,她和燕丫头起了龃龉,二人虽不是亲姐妹,到底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她气急之下竟然对燕丫头动手。” 她又看向李氏:“这事你不可能不知情,但你是怎么做的?竟是不声不响的揭过了。” 二老爷眼睛瞪圆了,“竟还有这回事?” 李氏面有羞愧,但还想辩解一二:“母亲,那柳姨娘养女也不是完全无错,若不是她出言挑衅,阿筝也不会被她激得失去理智……” 太夫人冷笑一声,李氏瞬时闭了嘴。 “你就看看,家里头几个姐妹,她和谁的关系好了?和她一起长大的阿筠,年龄比她还小,倒是经常让着她,还有阿芙,她也明里暗里给人脸色看,更别说燕翩翩那姑娘了。” “一个合不来你还能怪别人,个个都合不来你还不从她身上找原因,竟然好意思怪到燕丫头身上!就这你还妄想给她找个门第高的夫家,她这副德行,哪里配当一个家族的宗妇!” “女儿家爱比个高低我也知道,原以为她也就气量小性子差,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出这等有伤脸面的事情来!” 太夫人说完,用拐杖恨恨敲了敲地板,地板发出“咚咚”声响。 李氏和二老爷满脸羞愧,言辞喏喏。 太夫人又呼出一口气,看着二人道:“这事既然已发生,你们看怎么解决?” 二夫人和二老爷相互看了一眼,二夫人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母亲,阿筝从小到大,也从未见她多看哪个男子一眼,女儿家的清誉何其重要,想来……她和那王家小子是情不自禁……” 说到这,太夫人微垂的眼皮抬起,冷冷盯着她。 二夫人心里一慌,硬着头皮道:“媳妇想着,阿筝也满了十五,不若……就成全了她,那……王家小子也是兵部侍郎之子,家世不差……” 太夫人道:“你的意思是将错就错?” 第86章 解决 “蠢妇!”二老爷怒吼一声,“你果真是见识短眼界浅,那王瑞也是熟读儒家经典长大的公子哥,安能不知女子清誉的可贵,可他偏偏要诱惑阿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怎会是阿筝的良配!” 二夫人吓了一跳,见老爷当着儿子的面如此呵斥她,脸上也挂不住,咬牙道:“那依你看,该如何?” 二老爷平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娶了这李氏,心胸狭窄气量小不说,竟是对朝堂风云完全不解,想到这,二老爷难免意兴阑珊,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问道:“潇哥儿,说说你的意见。” 裴潇看向自己的母亲,他虽然纨绔,好玩乐,但并非对朝政一无所知,但母亲到底是个内宅妇人,不懂也情有可原。 想到这,他柔声对李氏说道:“母亲糊涂,那兵部侍郎是左相的人,如今局势不稳,那王瑞明显是不怀好意,拉妹妹下水,就是拉我们整个国公府下水,我们又如何能推妹妹进那样的火坑?” 李氏一愣,喃喃道:“这个我知道,可如今左相权势滔天,多少人都想和他们家搭上关系,为何我们就……” 太夫人眼皮子一掀,冷声道:“你莫不是觉得可惜了?也好!我有个法子,你且听听行不行?” 其余三人皆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慢声道:“我也不阻拦你将阿筝嫁给那姓王的小子,只是从明儿起,咱国公府三房分家吧,阿筝行为不检点,以后莫连累了府里其他姐妹说亲。再一个,以后二房辉煌腾达了,大房和三房也不会去沾你们的光,若是将来二房……出了啥事,也别连累了大房和三房才好。” 话一落,三人大惊失色,裴子绥尤甚,他“扑通”一声跪在太夫人身前:“母亲这话可折煞儿子了,分家万万不可!若是分家岂不是要让京都人笑话,儿子是连头也抬不起来的,大哥也不会应的,您可莫听这蠢妇的话!” 裴子绥和远在西北边疆的裴子允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三房裴子衍与他们虽无血缘关系,但兄弟三人感情一向深厚。 其中大房是最为有出息的,大哥裴子允也不忘时时扶持二房和三房,裴子绥和裴子衍更是敬重这位大哥。 且国公府百年勋贵,一直屹立不倒,这与国公府的家训有关,父母健在从无分家一说,裴家人从来都是同舟共济,共同进退才能有今天的荣华加身。 李氏一听分家,也是吓到了,这怎么行? 国公府的爵位是大房的,二房一直靠着大房的余荫才能过得体面,二老爷如今是户部正三品官员,但他政绩一般,也不屑钻营,想要更进一步也是难了,若分了家,二房到时也就是一普通的勋贵而已。 想到这,她忙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母亲息怒!是儿媳愚笨,此事还请母亲作主!” 一旁的裴潇也忍不住喊了声:“祖母……” 太夫人半晌没有说话,她出身皇族,没人比她更明白权谋斗争的残酷,她年龄是大了,但还没头昏眼花,她的长孙避无可避地卷入了朝堂风云,他在前方负弩前驱,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拖他的后腿,拖国公府的后腿! 想到这,她对着面前的儿子儿媳道:“阿筝是我的亲孙女,我如何能真不管她,其他的事,我会让阿湛去处理,你们也不用操心,至于阿筝,明日起就送进宫去吧,让赵嬷嬷去管她,不狠磨她的性子,让她吃些苦头,她是不会改的,什么时候言行举止规范了,不犯口舌之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吧。” 这已是极好的安排了。 众所周知,赵嬷嬷为人虽然严苛,但调教淑女的确有一套,再顽劣的女子落在她的手里,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而且经她调教过的贵女,说亲时也往往更受追捧些。 太夫人一锤定音,李氏虽然心疼女儿,又如何敢反驳,也喏喏应了。 裴筝被太夫人送进宫调教一事,裴筠和楚菡儿也知晓了,但具体是因为何事,她们也是不清楚的。 翩翩也只当不知。 但太夫人有次单独留下了翩翩,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含笑对她道:“翩翩,潇哥儿都悄悄告诉我了,这事多亏了你提醒告知,不然还不知会发生怎样严重的事。好孩子,祖母没看错你。” 说完,从自己胳膊上褪下了一个溜光水滑的翡翠镯子,一看水色就极佳,太夫人将这个镯子套在翩翩的腕子上。 翩翩如何敢收,就要退回去,太夫人压住她:“你这丫头,急什么,这就是死物,不然祖母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话一落,又从一旁盛姑姑端着的托盘上取下一张银票,不由分说压在翩翩的手心里。 翩翩眼尖,看到了银票的额面是二百两。 她忙起身,就要拒绝。 太夫人笑道:“坐下坐下,祖母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聊表心意,见你穿戴不显,钗环素净,想来是银钱不丰,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在京都,身上没几个银子出门都困难,你好好收着,当作零花钱,平日里和筝儿阿芙逛街也不至于手短。” 如此,翩翩的私库里又多了二百两,自不消多说。 第87章 不群 那兵部侍郎之子王瑞的一只手掌被人射穿之事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 兵部侍郎好歹也是三品大官,其人又是左相的簇拥,整个朝廷能与之对抗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不少人都在揣测王瑞被人射伤的背后原因。 但奇怪的是,兵部侍郎一家对此事三缄其口,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样子,此事也并没有发酵开来。 其实,私底下那兵部侍郎王大人岂肯善罢甘休,他去找了左相周庸,想请他代为出头。 哪知左相周庸淡淡说道:“你可知,昨日圣人收到了一封匿名参你的折子,检举你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证据确凿。你儿子前几日强撸了一民女入府中,他又携恶仆打死了这正要告官的女子父母,这事情目睹之人甚多,你还不赶紧想法子为你儿子擦屁股,竟然还想着和国公府作对?若是在有心人的指引下,以此为引,查出本相成立的花鸟使组织打着圣意的幌子搜罗民间美貌女子一事……” 说到这,周庸的眼神似含着利剑,直直射向王大人。 周庸其人,浸淫官场十余年,早就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 王大人吓得几乎跪下来,额上沁出了冷汗:“是,是,是微臣考虑欠妥了,那逆子微臣回去定好好收拾。” 周庸又继续道:“裴家是大齐当仁不让的忠臣翘楚,圣人见了他府上的长乐大长公主,也要礼让三分,裴家的砥柱非裴湛莫属,另外,再过一个来月,叱咤倥偬西北十余年的魏国公就要班师回朝,论威名赫赫,大齐朝无有可与之并肩者。你此时让本相替你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出头?莫说裴湛射了他一只手掌,哪怕是剁了他的四肢,你也得忍着。裴湛逸辈殊伦,风采能力卓绝,本相想拉拢之,因此,现在断不可与其为敌。” 王大人喏喏称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退出去了。 周庸,字不群,人亦如其名,是个卓尔不群的人物。 年近四十岁的男人,眉眼竟是十分儒雅俊逸,岁月并未将他变成肚圆发疏面生横肉的油腻男子。 相反,岁月将他打磨得如醇酒般醉人,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顶级魅力。 他出身清贫,父亲是当时权贵徐家的教书先生,带着他和妹妹住在徐家角门外的两间破房子里,靠着父亲一人挣着全家人的吃喝。 打小,他便博学多闻,展示出了过人的智慧,徐尚书对他另眼相看,直言他将来定是可造之才。 十九岁那年,他高中探花,打马游街时,说不出的少年得意,徐尚书的女儿看上了他,那女子眉眼张扬,也算美丽,他却并不喜爱。 但那有什么要紧呢? 他虽中举,若无人做靠山,也不过是在翰林熬资历,多少人在翰林熬了十几年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他过够了那种清贫的日子。 很快他和徐尚书的女儿成了亲。 在翰林待了不到两年,在徐尚书的操作下,他就进入了工部历练,那时恰逢南边水患,他奉命前往赈灾,凭着切实有效的赈灾策略完美完成了任务。 圣人大喜,对他赞誉有加,他从一排不上号的小吏被超擢为户部五品郎中,入朝仅三载,便是五品官身,这在整个大齐朝都不多见。 有人说他沾的是徐泰山的光,但其实他本人的能力绝对毋庸置疑。 之后,一路就跟开挂似的,十余年来,他的仕途走得极其顺畅,从五品郎中,到三品侍郎,再到二品的尚书,到如今的官拜左相。 刚四十岁出头的周庸,已走至权力的巅峰。 攀爬顶峰的过程中,他早已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他利用职权之便,开始左右逢迎,培植心腹,大肆敛财…… 随之而来的是泼天的富贵,是无上的权力,是各色美人,是玉食美服……他自然是一一笑纳。 权力让他有更多的选择权,他毫不留情地铲除异己,他还一手将自己的妹妹送进宫,帮她扎稳脚跟。 他甚至得到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并为她深深着迷…… 原来,这就是权力的味道,竟是如此令人迷恋,无怪乎古往今来,权力可引无数人折腰。 但这些还不够,他要这个天下,成为他周不群的天下,他要将三殿下送上那个高位,而他自己,要做这个天下的无冕之王。 此刻,周不群坐在累满卷宗的书案前,正转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淡淡对一旁的亲随道:“将公子叫来。” 亲随应了个“是”,便下去了。 不一会,周岩礼走了进来,立在周不群跟前,垂头道:“父亲。” 周不群慢慢站了起来,“啪”的一声,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周岩礼捂住脸,一声不吭。 周不群道:“你和王瑞真是好大的出息,竟然去招惹国公府的女人,你是没见过女人吗?我告诉你,和国公府为敌对我们并无好处,为父如今要做的,是要拉拢他,而非和他对立。” 周岩礼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可是,裴湛如今执掌羽林,位高权重。父亲明明在圣人面前几番暗示,儿子想要得到这个位置,可圣人却偏要将裴湛召回京都,这是何意,父亲您不可能不明白。拉拢,谈何容易,这国公府分明是圣人用来压制我周家的。” 周不群道:“父亲看得比你更清楚。你要知道,为父走到今天,什么都有,唯独缺了兵权。可魏国公如今在西北掌三十万大军,世子裴湛又在京都掌十万羽林,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国公府的态度我总要试探一下的,之后再做决定。” 周岩礼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父亲,那裴湛不过是武将世家,他们或许是沙场征战的一把好手,可若要在朝廷上角逐,他们加起来也未必是父亲的对手。” 周岩礼对自己的父亲很是崇拜,父亲是他见过的最会玩弄权术的人,也是笼络人心的一把好手。 周不群抬了抬眉,眉宇间有了笑意,显然儿子对他的这番恭维令他很是受用。 但他依旧说道:“万事不可大意,一朝不甚,便是满盘皆输。国公爷裴子允或许不善朝堂弄权,但裴湛却不能小觑,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便能孤身赴敌营,凭智谋将西北边境的联盟搅乱得七零八碎,就足见他的魄力与心智,你别忘了,他曾是内定的状元,又是大长公主之孙,身份尊贵,这样的人若不能拉来为己用,那就会成为可怕的敌人。” 周岩礼心头暗恨,双手不禁握拳:父亲,竟也如此欣赏裴湛。 周不群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拍了拍周岩礼的肩膀道:“为父自有办法,届时只需一试。” 第88章 中秋 中秋之前,天气虽没有三伏天那样炙热,但也谈不上多凉快。 可一到八月十五,天气骤然变得凉爽起来,满城菊蕊桂花飘香,秋风微拂。 国公府里,庄子里的下人送来了一箩筐膏肥肉厚的螃蟹和新鲜的果品,听闻宫里的圣人也给太夫人送了不少贺礼以及几盆名贵的艳菊,以示皇恩。 太夫人命小辈们不要拘着,但今年的这个中秋,似乎有些冷清。 如今府里头也只有三个姐妹,裴筝去了宫里头,就连中秋也不得归家, 圣人今日又在宫里举办群臣宴饮,共同饮酒赏月,因此二老爷裴子绥和世子裴湛也都不回家吃团圆宴。 大夫人身子渐沉,也吃不得螃蟹,因此晚宴时也就随意吃了点菜,喝了碗燕窝也就回院子里。 二夫人因为女儿不在身边,心里恹恹的,也提不起精神,强颜欢笑张罗着大家吃喝。 二公子裴潇随意吃了几口,就和朋友赶场子去了。 也就剩下三房的屈氏,屈氏倒是个性子开朗的,饭后便领着裴湃和三位姑娘在府里的曲园摆了一些瓜果螃蟹,边赏月,边和小辈调笑。 曲园里种了一棵桂花树,还有大大小小的菊花园圃,桂花树上还挂着几盏花灯,夜幕降临,月儿皎洁如银盘,月光洒在曲园,和着微风,颇有意境。 楚菡儿又命人取来一坛金华酒,这是她上次从江南带过来的,还没开封呢。 她笑着说道:“往年我在家中,家里人都爱用这酒配螃蟹,别有滋味呢。” 这酒口感清甜,就如同果饮般,也不醉人,极易适合女孩子饮用。 屈氏笑道:“别看这个中秋冷清,再过一个来月,府里就真正热闹起来了。” 裴湃嚷道:“是爹爹要回来了,我好想爹爹。” 裴筠一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眉开眼笑:“每年爹爹归家,总会带好多好多的礼物,这次肯定也不例外。不过,娘,爹回来后能不能别再出门了呀?” 屈氏点了点她的鼻尖:“那你去求你爹去。” 楚菡儿也抿嘴笑:“想来十月里,姑父也班师回朝了,到了十一月里,不仅是祖母的寿辰,且姑母也要生了,那时才是真正热闹呢。” 话一落,几人高兴起来,纷纷执起酒盏碰杯。 翩翩也微笑着,碰完杯,将那酒慢慢饮了。 屈氏打量了下翩翩那张眉目鲜妍的脸,也不禁觉得有些惋惜。 自己的外甥安文玉自与她侄女订亲后,又出海去了,屈氏从小看着安文玉长大,待事情发生后,她还从未见过他那般失意落魄的样子,想来也是对眼前这姑娘动了真情,奈何造化弄人。 想到这,屈氏心里也微微叹了口气。 几人在一起谈笑了半个时辰,也就散了。 翩翩和翠玉回到幽竹轩,陈嬷嬷也难得坐在院子里赏月,翩翩在她身边坐下,挽着嬷嬷的胳膊,头靠在她身上不说话。 陈嬷嬷笑道:“是不是想你爹爹和娘亲了?” 翩翩轻轻点头:“我每天都想他们,今天是格外想,不过有嬷嬷在,也很好。” **** 宫里的宴会是下午未天黑时就开始举办,今儿是团圆佳节,圣人和群臣喝了一会后,便命大家早早归家陪伴家人。 因此裴湛回到府中时,也不过戌时二刻,他先去鹤寿堂陪着太夫人聊了会天,又去夕晨阁探望了自己的母亲,然后抬脚往陌上苑走去。 “玄风回来了?”裴湛边走边问玄影。 “是,就等着公子接见他呢。”玄影答道。 裴湛脚步微顿:“晚些时候吧,先让他歇着,我让你订的位置你订好了?” 玄影面色如常,点头应道:“是,属下前两日就订好了。” 又偷偷觑了一眼公子,见他嘴角带着笑意。 心想,这公子自上次在迷鹿山吃肉开荤后,脾气情绪也见好了。 以前公子是喜怒不形于色,这几日,感觉那张平日里端着的脸也添了些微柔和,和他说话时,竟还会带着丝笑意,让玄影不免生出受宠若惊之感。 玄影感叹,公子这二十一岁的“高龄”,不知攒了多少粮草,非常人可比,于那一晚对着那燕姑娘交付了库存,想来也是觉得浑身舒爽得很吧?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古人这话真真一点错也没有。 ***** 晚上左右无事,翩翩打算早点睡,正坐在梳妆镜前卸钗环,用篦子篦发,后背就贴上了一具温热宽阔的胸膛。 翩翩一怔,和他从铜镜里对望。 裴湛含笑看她,轻声问:“晚饭吃了什么?” 不待她回答,拉她起来:“把头发束起来,我带你出去。” 翩翩下意识道:“我不出去,我要歇息了。” 裴湛显然耐心极好:“现在还早,今日外面热闹很,而且,我饿了,在宫里没吃多少,你陪我出去吃些东西。” 翩翩实在觉得他俩这般相处,有说不出的怪异,两个人的关系又见不得光,想到这,她抿嘴道:“这样不好吧?若是让人瞧见,你还是找别人陪你吧……” 裴湛脸上笑意淡了点:“你放心,从你这后院出去,遇不上人,我让玄影都安排好了。” 顿了一会,说道:“叫你丫鬟进来,简单收拾下。” 翩翩无奈,想了想,便随便编了个发髻,想着今天外面有点凉,想拿件稍微厚点的秋装出来,哪知裴湛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外走:“我准备了斗篷。” 玄影果然在幽竹轩的后院等着,见裴湛牵着翩翩出来,忙将手里的一件浅紫色云锦斗篷递给裴湛。 裴湛接过,极其自然的将斗篷展开,披在翩翩的身上,又将帽子罩在她的头顶,斗篷很长,帽子又大又深,如此翩翩整个人都似乎陷进斗篷里去了。 一旁立着的玄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里暗想:乖乖,公子吃过肉后就是不一样,这般伺候起人的事做起来也甚是顺手。 裴湛牵着翩翩从后院往小角门而去,月儿明亮,府里的小路上花木扶疏,树影重重。 玄影已在角门处的马车旁等候,就见二人牵手而来。 公子今日穿了一件暗色的锦袍,袖口和下摆处绣有金色的暗纹,行走间若暗夜里的流光,他身材高大,容貌俊美。 身边的女子深深缩在斗篷里,被他高大挺拔的主子一衬托,这女子本来修长高挑的身材也显得娇小了不少。 二人并肩而来,像是一道绝美的风景,外形竟是如此登对。 马儿哒哒,载着二人往目的地而去。 今夜的京都又是格外热闹,外面人声鼎沸,流光溢彩,马车隔音很好,若不开窗,则显得分外静谧。 裴湛一上车倒没有理她,而是自顾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翩翩微松了一口气,她实在难以应付裴湛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亲昵。 也不知除了在床上之外的地方该如何与他相处,依着她的想法,二人在床上相见就可以了,实在没必要这般,这样只会平添无言的尴尬。 第89章 喜欢? 要去的地方并不远,马车约莫行驶了两刻钟也就到了。 马车停在一安静的庭院,翩翩下车后四下打量了下,此处庭院就两层,比寻常人的屋子大不了多少,外表看起来不甚气派,但胜在幽静精致。 庭院里遍植花草,尤其是那花架下的菊花,争相吐艳,在风中摇曳。葡萄架下还设有树桌树凳,颇有几分雅趣,一旁的桂树枝桠上还挂着只鸟笼,里面有一只正活蹦乱跳的黄鹂。 此处安静,但翩翩还是注意到了,院子里还停着二三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这马车一看就与等闲人无关,想来往来这庭院的也多是富贵达人。 这家食肆,没有招牌,也不做宣传,不为平民百姓所知,与京都那些名声在外的酒楼相比,规模小多了,但是在达官贵人中却颇有名气。 听闻这家食肆只有五个包厢,每晚也只招待五桌客人,多了老板也不接待,因此想要到这食肆吃饭得提前预定才行。 再一个,这食肆的食材极其新鲜,用来做饭烧菜的水是从京都玉泉山里运来的泉水,蔬菜俱是自己在郊外园子里种下的,鸡鸭也是自家劈出来的空地散养的走地鸡…… 贵人们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嘴巴都养刁了,等闲的食物很难得到他们的夸赞,就好吃些稀有的,这就好比“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够值钱”是一样的道理。 裴湛拉着她直直上了二楼的阶梯,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包厢。 包厢里的桌椅也不是寻常酒楼里常见的八仙桌或方桌,而是用翠竹制成的,颇有几分野趣。 翩翩把斗篷脱了放在一边的屏风上,又走至那朱窗前,推开,便瞧见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定睛一瞧,这不是渭河么? 她诧异看向裴湛,裴湛道:“这食肆就靠着渭河边,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她再往湖边望去,有一架拱桥横架于渭河之上,远远望去,似飞虹卧波,美丽极了。 她收回目光,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也没见裴湛点菜。 但不一会,就见有小二端了冒着香味的菜要进来,玄影在门边接过,一一摆在竹桌上。 翩翩一看那菜色,倒是愣住了。 有一道枸杞红枣蒸羊排,一道脆皮肘子,那羊排旁边放着一盘子苏子叶,还放着好几个烤饼……再就是两道时令蔬菜,还有一碟子剥好的石榴。 这……主菜竟是她家乡的风味菜品,看卖相竟是特别正宗。 裴湛执起玉箸,夹起一小块羊排放在她面前的碗碟里,轻声道:“这里的厨子是西北人,听闻祖上曾有人在宫里当过御厨,这人也习得了先祖一身的好厨艺,在京都安家后,就开了这样一家食肆。这几样菜,是你小时候常吃的吧?” 翩翩愣愣看着眼前的那块羊排,又看了看裴湛,见他正含笑看着她…… 今儿是八月十五,能于今日吃上家乡风味的美食,也算解了几许思乡之情。 小时候,父亲最会做羊肉了,每每做出的羊肉香味十足,一点也不膻,她极是喜欢,就连出生江南的母亲,也很是喜爱父亲的手艺,隔一段时间不吃,还想念得很…… 这道菜,她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了…… 她拿起玉箸,夹住那块羊肉,蘸了蘸旁边小碟子里的醋,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尝,果真是地道的很。 这羊肉是用最简单的方法烹饪出来的,肉质蒸得极细腻,融合了红枣、枸杞还有当归的香味,掩盖了羊肉的腥膻味,咬一口,鲜得舌头都要咬下来了…… 一时心里头满足极了,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享受美食的时候,她的眉眼也弯了起来。 她的唇角沾染了汤汁,在灯光下看起来亮油油的。 还未反应过来,裴湛伸过来一只手,用手指揩试了她的唇角,动作极其自然,又看着她:“味道怎样?” 翩翩却怔愣了,不由得舔了舔唇,心里头略微不安,忙撇过头:“恩,确实不错。” 裴湛见她反应更是愉悦,轻笑:“这羊是店老板特意养的,吃中草药,喝温泉水长大的黑头羊,待它们不到一岁时宰杀,所以肉质细腻,也很滋补。” 说完,又给她夹了一块羊肉,自己也吃了起来。 他在宫里喝了不少酒,没吃多少饭菜,确实是有些饿。 他拿起一块叠在竹藤篮里的烤饼,递给翩翩,又给自己拿了一个:“再尝尝这个,这个烤饼是在炉膛里烤出来的,很有嚼劲,看看和你小时候吃的一样吗? 这烤饼烤得酥脆喷香,用手往中间略微使力,这烤饼就开了一道口子,裴湛夹了一片炸得金黄焦香的肘子皮放入烤饼的肚子里,又夹了一筷子黄瓜丝,递给翩翩。 翩翩瞧着他娴熟的动作,想起来他也是在西北待过好几年的人,怪不得对西北食物的吃法甚是熟稔…… 翩翩吃完一块就再也吃不动了,她晚上在府里头也是吃了些打底的。 她喝了口旁边的茶水,又用帕子擦了擦嘴,偷眼看了看裴湛。 他还正吃着,这个清俊矜贵的世子,吃起饭来不快不慢,一点声响也没有,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贵胄养成的从容感。 她不知道他为何要带她来吃这顿饭,难道是专程带她来体验西北风味的美食? 她一时摸不清这是什么路数。 难道,裴湛喜欢她? 不可能! 这想法刚一冒出,就被翩翩摁住了。 裴湛知道她是妓,也知道她和他在一起时已非处女,哪个男人会真心喜欢一个妓女呀? 何况府里头还有楚菡儿那样的珠玉在前。 说起来,裴湛这厮其实和周岩礼乃一丘之貉,只不过周岩礼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他的风流好色,而裴湛……表面上言行磊落,私底下却是……有些放浪形骸,还有些卑鄙无耻。 玩弄她这样一个无权无势孤苦无依空有美色的孤女,对裴湛来说可没什么心里负担,也无后顾之忧,毕竟她就是一只蹦跶不起来的虫子。 常言道,食色,性也。 裴湛充其量就是喜欢她这副身子罢了! 想到这,翩翩心头一松,原是自己想的多了。 这裴湛又是给她擦药,又是带她吃家乡菜的举动,不过是他的随手为之罢了。 以前花楼里的姐妹就告诉过她,男人吃饱餍足提起裤子后,心情都会格外好一些,会给陪他上床的女子一些抚慰,或金钱,或关怀…… 所以不少姐妹都会趁着男人吃饱要些好处…… 想到这,翩翩心里头的不自在一扫而空,何必把自己搞得别扭,倒显得自己耍不开玩不起似的,瞧那裴湛多从容。 第90章 喜欢! 桌上那盘羊肉底下一直有炉火加热着,所以还热着呢。 她从旁边的碟子里取了一片苏子叶,夹了一块羊肉,裹了起来,递给裴湛,眉眼弯弯道:“世子,你尝尝这个,包了苏子叶的羊肉,吃起来不腻,还有股清香。” 说完,递至他的跟前。 裴湛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正一边喝着汤,一边静静欣赏那神思都不知跑哪里去的女子。 其实她心不设机,但见她一会蹙眉,一会咬唇,一会又松开眉头,再然后就是一副如释重负般的模样,也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何事,经历了怎样的心绪起伏? 又见她笑意盈盈地举着苏子叶包裹的羊肉递到他眼前,眼里已无来时路上面对他的不自在与躲闪。 裴湛常年浸淫沙场,亦熟知高堂倾轧,自认已能不动声色地识别人心,但面对眼前这巧笑倩兮的女子,他一时也把不住她的脉门。 她笑起来自然是极美的。 他见过她在书店的狡黠灵秀,见过她如鹌鹑般的装模做样,见过她被周岩礼调戏时的彷徨无助,见过她在他身下如牡丹般绽放的失神模样…… 他从来不是骗自己的人,他……有些喜欢她。 望着眼前的苏子叶包羊肉,他嘴角含笑,慢慢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大大咬了一口,嘴唇甚至触碰了她一小截指头。 濡湿温热的触感由她的指头慢慢蔓延至心口,翩翩吃了一惊,手里的吃食几乎拿不住。 她瞪着裴湛,那人却是满脸的得意…… 这场面她实在难以应付。 一颗心没有章法般跳了起来,她深觉自己道行太浅,那裴湛却是成了精的王八,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 心里不免恼恨起来,只一味低着头吃石榴粒,不再看他。 裴湛见到她发红的耳根,无声一笑。 吃过饭后,裴湛问她想不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翩翩诧异看向他:“街上人来人往,今夜想来有不少世家公子和贵女游街,若是被人撞见……” 裴湛看她,给她披上斗篷,淡淡道:“无事,我让玄影去买顶帷幔来,一会戴上就可以了。” 玄影的办事效率毋庸置疑,很快,他就拿着一顶长长的帷幔走了进来。 翩翩一看,顿时被惊艳住了,她也有长长的帷帽,但她从来没见过一顶帷帽可以做得比衣裙还要精致唯美。 这顶帷帽的骨架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帷帽内可以藏住发髻,骨架和帽檐是浅紫色的,四缘还挂着垂丝,帷帽的轻纱更是美得如烟似雾,轻纱是丁香色,其上镶嵌着银色的暗纹,长度几乎垂直脚背,后面的轻纱逶迤拖地,看上去就像从空中流泻而下的银河。轻纱的尾端还缀着圆润饱满的宝石,用来压制轻薄欲飞的纱幔。 这帷幔只要一戴上,毋庸置疑会吸引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她看向裴湛:“这……戴出去不是更引人注目么?” 裴湛把帷帽戴她头上,漫不经心道:“怕什么,又无人知道是你。” 翩翩抿嘴,也不再说什么了。 裴湛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往楼梯而下。 刚行至庭院,就要往马车处而去,翩翩就感觉裴湛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透过纱幔,翩翩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男子正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扶着一女子上马车,那女子半个身子都钻进了车里,翩翩只看到衣裙的一角。 不一会,马车上的帘子微阖。 这是双层帘,厚实的一层是锦面,被卷至一半位置,最里面是一层半透明的绡纱,从翩翩的角度看过去,纱后映出了一道朦胧的女子身影…… 不知怎的,翩翩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说不清的感觉,她定定注视着那道身影…… 而那男子扶着女子进了车厢后,回头对立在身边的侍卫说道:“这食肆不错,难得见她有如此好的胃口,你去给厨子打个赏。” 侍卫毕恭毕敬道:“是。” 那男子点点头,正要上马车,余光一闪,发现了裴湛二人。 男子一怔,面上带上了些许微笑,朝着裴湛走来。 裴湛亦松开翩翩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向对面的男子作揖道:“裴湛见过左相大人!” 翩翩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她的视线仿若凝住了,盯着那马车一动不动。 周庸的目光从戴着帷帽的姑娘身上转回来,看向裴湛。 含笑道:“没想到在此处能遇上裴贤侄,自边疆归来后,贤侄风采愈见夺人,得知你被圣上钦点为羽林卫大将军,还未来得及单独向你道贺,恭喜裴贤侄成为圣上的左膀右臂。我朝朝能有贤侄这般智勇之辈,实乃大齐朝之福。” 裴湛亦客气笑道:“左相大人过誉了,卑职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听闻你父亲下月将要班师回朝?真乃我大齐朝的盛事,”周庸一脸关切:“本相亦有很久未见过国公爷了,到时候定要聚一聚,喝个不醉不归。” 裴湛敛目:“一定。” 周庸正待说什么,一旁的侍卫走了过来,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 周庸微怔,点点头,又看向裴湛,含笑道:“既如此,改日再和世子一聚。” 目光又在翩翩身上一扫,“本相也不打搅世子和……佳人幽约了。” 说完,拱了拱手,就要道别。 裴湛亦回礼,谦逊道:“左相大人慢走。” 周庸很快上了马,马车从翩翩和裴湛二人身边哒哒而去。 裴湛脸上的神色已恢复平静,眯了眯眼,没说话。 他又看向翩翩,见她视线一直追逐着那马车,见那马车走了,她甚至微抬脚步,下意识追逐了几步。 裴湛一把拉住她,掀开她的帷帽,见她神色怔怔,又带着茫然,不由问道:“怎么了?” 翩翩这才回过神来,视线逐渐变得清明,看着裴湛,缓慢摇了摇头:“我……无事……” 第91章 撩拨 今儿是八月十五,街上比往日要热闹得多,喜庆无比。 裴湛撤了侍卫,也没让玄影跟着,只自己牵着翩翩往前走,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他的掌心里包着她的柔荑,绵软柔滑,纤纤小小。 那手的主人乖巧得很,任由他牵着,给人一种想抽身也难的感觉。 翩翩悄悄瞄了一眼两人相牵的手,他走在她的前边,身影高大。 这是烟熏火燎的闹市,人声鼎沸的繁华夜市,热闹的人群里,裴湛混迹于其中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鹤立鸡群得令人无法忽视。 从她的方向看,只见他侧脸嶙峋,眉目孤傲,面容在万千灯火与璀璨星辰中显得格外英俊魅惑,有种咄咄逼人的威慑感。 过路的女子无不偷眼瞧他,满脸绯红。 翩翩不知怎的,心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莫名痛了一下,说不上是为什么,她只是一瞬间生出了伤感,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裴湛的余光一直在注视着她,转头去看她,见她扭头正盯着路边的一摊贩。 那是一家卖糖人的商贩,只见那小贩一手擎着精致的小铜勺,里面的糖稀慢慢流出,不一会就浇出了一只青龙,活灵活现的。 一旁的草把子上还插着各色糖人,飘着轻盈飘逸的糖风,颜色透亮剔透。 裴湛侧身俯近她,轻声道:“是不是想吃?” 翩翩正要拒绝,就见裴湛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扔进了一旁的匣子里,又从草把子上拔出一支凤凰,撩开她的面纱,递送至她面前:“尝一尝,别吃太多。” 面纱又垂了下来,帷帽帽檐宽大,纱幔里面的空间也是足够,翩翩举着那根糖人左右看了看,只见那凤凰晶莹剔透,到底是抵不过诱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凤凰那薄如蝉翼的尾巴,一股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她的眉眼也不禁弯了起来。 又轻轻咬了一口,糖冰晶在嘴里碎化开来…… 纱幔里的人隐隐绰绰,裴湛含笑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好吃吗?” 翩翩愣了一下,只回了个“嗯”字,在夜色里听不真切。 翩翩也许自己不知道,她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她戴的帷帽怎一个“美”字了得? 造型独特,如纱似雾,逶迤唯美,令人不由的想窥视帷帽下的真容,站在这样的男子身边,又该是怎样的绝色? 因此,翩翩不仅吸引了众多男子的目光,也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目光…… 裴湛微微皱眉,拉着她快走起来。 翩翩不解,只能随着他的脚步加快,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幽深且长,有些昏暗,越往里越暗,氛围却变得暧昧起来。 裴湛将她抵在巷壁上,双手揭开她的帷幔,将轻纱掀起搭在她的帽檐上。 翩翩右手举着那根糖人不知所措,“你……做什么?” 裴湛低声道:“我想尝尝这糖人的味道。” 翩翩只觉他目光幽灼,心跳得乱纷纷的,眼神四处瞟,又举起手中的糖人,递至他的唇边。 裴湛接过她手中的糖人,随意丢在巷子的青石板路上,低头轻舔她的唇…… 翩翩被他捧着脸颊,甜甜的唇被他肆意品尝了个遍。 她一动不敢动,紧抿着唇,裴湛在她唇边低语:“刚刚你偷看了我。” 翩翩一惊,下意识就要否认:“我没……” 就被裴湛撬开了唇齿…… 这一吻似海浪般汹涌,翩翩有一种被吞噬殆尽之感。 在食肆的时候,裴湛最后喝了绿茶,他的舌尖有些发苦,她却是甜的不可思议。 犹如一滴冷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这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是振聋发聩。 翩翩头晕脑胀,浑身一点力气也发不出来,她拼命想找回自己的神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狠狠咬了他一口。 很快,唇齿里盈满了铁锈的味道。 裴湛一怔,狠狠压着她又亲了几口,才松开了她的唇。 翩翩微喘细细,不敢看他的眼:“这样不好,会……被人瞧见。” 裴湛眉眼很是不畅快,呼吸喷在她的脸上,闷声道:“那回去让我亲个够。” 翩翩哪里是他的对手,深恨自己的笨舌拙口,垂着眼不吭气。 裴湛这才笑着道:“你知道这条巷子叫什么吗?” 翩翩摇头。 裴湛牵起她的手,声音低低的:“叫通幽巷。不少男女会在每年七夕相携走过这条巷,听说这样能长长久久。” 想来是今日并非七夕,所以这通幽巷里的人并不太多。 周遭的空气变得旖旎粘稠起来:“明年七夕,我们一起来,如何?” 他的声音低哑醇厚。 明年?七夕? 什么意思? 翩翩猛掐自己的手掌心。 她觉得裴湛真是调情的高手,不动声色就要把她往泥潭深处拉去。 他想干什么? 自己委身于他还不够吗? 他还三番两次地撩拨她…… 定力不够怕是真的要被他拖入深渊。 她要是信了他的“糖衣炮弹”,那她就是犯蠢! 她稳了稳心神,瞪大眼睛,提醒他说道:“世子说笑了,翻了年我们交易就结束了。” 裴湛嘴角的笑意慢慢减淡,直至消失,双眼也聚起了冷意,嘴角勾起一抹笑,伸出一根指头摩挲她的唇:“嘴唇倒是挺软的,就是口齿有些硬。你放心,我记得比你更清楚。” 他的话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翩翩无暇想太多,只纷乱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裴湛淡淡看她一眼,抬脚就往巷子口而去。 翩翩放下帷帽,低头跟在他的身后。 刚走出巷子口,就要步入喧闹的街道,那背影猛地停了下来,翩翩也被迫止步。 尚未反应过来,裴湛一个用力将她拉进怀里,一只手压住她的脑袋,轻声说道:“别动,有人看见我们了。” 翩翩一惊,瞬间不敢动弹,瑟缩在她的怀里。 她悄悄从缝隙中看去,大吃一惊,有四五人立在前方,竟然是楚菡儿、裴筠、周芷西、以及其他两位京都闺秀。 楚菡儿似受到打击般泪水涟涟,被丫鬟荷香搀住了胳膊。 周芷西脸上亦是娇容褪色,眼里迸出怨毒与嫉恨之色。 裴筠则脸色尴尬,一会看向楚菡儿,一会小心翼翼看向裴湛及其怀里的女子。 另外两位闺秀则面面相觑,又小心翼翼看向周芷西。 翩翩身子变得僵硬起来,裴湛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又看向楚菡儿和裴筠,脸色淡淡:“时间不早了,我找人送你们回去。” 楚菡儿两行清泪流下,夜色下的她看起来伤心欲绝,一边的周芷西心里火烧火燎,也愤恨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她今晚出来逛夜市,路遇楚菡儿和裴筠二人,打了招呼,同行了一路。 偶然见到前方拐角走出来的裴湛,他手里还紧紧牵着一女子。 楚菡儿花容失色,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原本以为,楚菡儿是她最大的对手,如今想来,一切都错了,马球场上的英雄救美也不过出于表哥对表妹的爱护之情。 二人不动声色,只远远跟着,又见他们躲进了通幽巷…… 那条巷子在七夕那日,有不少情动的男女会在那幽约,平日里也偶有女子会被情郎拉进去亲热一番,这在京都已实在不是秘闻。 只是,二人从未想过,不近女色的裴湛居然也会这般急不可耐,将身边的女子拉进通幽巷…… 楚菡儿更是受到了打击,又见裴湛安抚性的抚摸那女子的背,只觉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那被表哥紧紧摁在怀里的女子,那一顶帷帽可真美呀,她在人群中能注意到他们完全是因为这顶帷幔,继而发现身边的男子居然是表哥…… 表哥对这女子甚为亲昵,居然给她买糖人,又在她耳边低语,她从未见过表哥对待女子竟有如此温柔的表情。 她到底是谁?被表哥如此藏着掖着? 裴湛见她们不语,干脆拥着翩翩往另一方向而去,很快,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人流中…… 直到翩翩坐上了马车,她才抖着手揭开帷幔,心里头七上八下,又堵得慌。 裴湛还在外面低声吩咐着玄影,不一会,裴湛也上了马车。 他在另一头坐下,瞥了眼她的神色,声音淡淡道:“怕什么!” 第92章 压制 翩翩的确受了惊,心里有说不出的郁郁和燥闷。 她为什么不怕? 她本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因为他,她陷入了背德境地,变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见不得人,还要被人各种猜疑。 若是被人发觉,大家不会指责他,只会把矛头对准她,对她进行谩骂和抨击,恐怕口水都会把她淹没。 还有,今晚他一会对她展现温柔,对她各种挑逗,一会又神色冷冷,好似欠了他很多钱没还一样,女人也没他善变,阴阳怪气的。 加上那左相马车上的那道身影还时不时闪现她的脑海……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胆战心惊的,怀疑的,忐忑的,心神不定的…… 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眼,亦冷冷道:“以后别叫我出来了!” 口气十分不善,充满着不耐、焦躁和愤懑。 裴湛的脸霎时阴沉下来,只觉自己的一番好心全变成了驴肝肺。 今晚,他好心好意带她出来品尝她家乡的美食,好叫她一偿思乡之情,没想到她却是半分不领情,处处给他添堵。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那女人的嘴就跟冒着火星的鞭炮似的,差点将他炸得跳起来:“我的任务是陪你上床,不是陪你吃饭,不是陪你调情,不是陪你逛街,也不是像猴子一样被人当街猜测指责!” 马车里安静得可怕。 裴湛缓慢眨了下眼,阴沉的脸抽搐了下,片刻后,汹涌的怒意就要疯狂溢出,他气得眼前发黑。 他咽下满腔的愤怒,展平唇角,甚至还笑了一下:“看来你很失望,那你说说,你能陪谁逛街,陪谁吃饭,又陪谁调情?” 翩翩看向他,觉得他此刻笑中带怒的样子极其瘆人,但她却觉得好受多了,比起他若有似无表现出来的温柔和挑逗,她宁愿裴湛对她冷酷一些,这样她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梗着脖子和他叫阵:“管他是谁,反正不是你!咱俩一个图财,一个图色,别牵扯些有的没的。” 这话说完,翩翩觉得心里爽快多了,只是还来不及品尝这爽快的情绪,她就被人狠狠拽入怀抱。 裴湛大力掌住她的脸,狠狠咬她的唇,她来不及挣扎,就被迫迎接他的激吻。 这根本就不像是吻,反倒像是猛兽在撕咬幼小的猎物。 真是好利好毒的一张嘴,裴湛被堵得无话可说。 气得裴湛想拔了她的牙,咬断她的喉咙,叫她说不出气他的话来! 他只能这样对她,再无其他办法,恨不能叫她溺死在他的唇齿间。 翩翩看见了他眼中的欲色,翩翩大骇,拼命在他怀中挣扎:“你疯了!这是在马车上!” 他用行动证明,他的确是疯了。 “嘶啦”一声,身上的衣物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撕破,他将她剥出来,盯着她看。 翩翩嘴唇翕动,频频摇头。 裴湛的眼睛熠亮惊人,还透着一股凶狠劲,嘴角含着轻蔑:“装什么?当了**还要立牌坊?” 翩翩心口一颤,说不出话来。 但幸运的是,马车已抵达府中。 翩翩心里无比庆幸。 她哆哆嗦嗦地穿衣服,那衣物已不能蔽体。 她又拿起座位上的那件斗篷,将自己裹好,准备下马车。 只是她受到的惊吓太大,下马车时,两腿一软,几乎摔倒。 被跟在她后头的裴湛一把搂抱起,又用兜帽粗鲁地盖住她的脸,然后往府里的小门而去。 她以为他会送她去幽竹轩,可等她睁眼时,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紫檀水滴雕花架子床。 这……是裴湛的房间。 裴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色冷冷。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没有矫情地挣扎。 左右不过那些事,失控也好,不喜也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身下的捻金银丝线滑丝衾被触感绵软柔滑,她呆呆地望着帷帐顶,不知过了多久,只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吻住了她,又按着她的腰。 他的身上有清冽的味道,想来是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潮气。 偌大的内室,除了他俩,也没什么人,裴湛甚为放肆,马车上积攒的火气一股脑发泄出来。 …… 事毕,她像是一朵被风雨击打过的娇花,脆弱不堪,裴湛拥她入怀。 见她如此模样,却很是受用,他哑着声音和她咬耳朵:“怎样?还敢跟我嘴硬吗?” 翩翩心里恨极,裴湛此人,为人端的霸道无比。 她恨他如此强势,恨他的撩拨挑逗,恨他在床上也想游刃有余的掌控她。 她哪里服气,哪怕声音孱弱,眼角眉梢却染上了挑衅:“不怎么样。我以前的恩客不比你差。” 裴湛眯了眯眼睛,眼里出现了骇人的戾气,越是盛怒,声音越是轻柔:“噢?跟你哪一位恩客?” 他被她轻易就激得发怒,只要一想到她这副娇媚的模样被其他人看过,这把甜媚的声音被其他人听过,他就升起了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戾。 他的面色并不狰狞,却无端令人发寒。 翩翩心想,将他和别的嫖客相比,伤害到了他堂堂国公府世子的自尊心了。 翩翩干脆闭着眼:“记不得了……左右有那么几位……” 很快,裴湛再次讲她卷入被底,让她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 她被迫臣服于他,地狱天堂竟是一处也不能着。 美人香酥玉软,翩翩口中讨饶。 裴湛才捞起她拥在自己怀里,她波浪般的秀发于摇曳间撩拨着那只抚在她背上的麦色胳膊。 她无力仰头,又被他吻上,她仰头承吻:“是谁气我?还有,下次还把交易挂在嘴上吗?” 翩翩实在是累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总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无意识地应答着他。 但是她还模模糊糊地挂念着:“我……什么时候回院子里?不然会被人发现。” 裴湛密密匝匝地吻她唇,还有汗湿的鬓角,只轻声道:“睡吧,放心。” 翩翩抵不住睡意的侵袭,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 裴湛为她盖好被子,望着那张睡颜。 他自有一百种法子来收拾她,不怕她嘴硬。 她非要梗着脖子和他作对,吃苦头的自然是她。 裴湛不由得想起他的狗友李徜说过的一句话:女子就好比是紧闭的蚌壳,没接触时就像刺头,一旦被攻陷,骨头再硬的女子也会变得温顺许多。 她哪来的其他恩客? 果然,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她终于松口,口中的恩客由其中的十几位变成四五位,直至变成一位。 他才肯放过她。 第93章 合拍 今晚,他都震惊于自己居然会说出明年七夕陪她走通幽街这样可笑的话来。 他承认,眼前的女子她对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亦花费了他太多的心神,他深觉不该,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面对她极易失控,会被她脱口而出的话气得失去理智与冷静,以至于他刚刚反复折磨她,非逼出她的实话不可。 他用了并不高明的手段拆散了她和安文玉,如愿得到了她的身。 她果真与他甚为合拍,他通过她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他几乎要感叹,她似乎为他而生。 她腰线的弧度与他的虎口无比契合; 那一对山峦完美契合他的手掌,手感好得不可思议,柔滑得要从他手中荡漾开去; 她虽如此绵软娇弱,却极有韧性,能接纳他的所有…… 以至于他一沾上她,他就容易丧失冷静与理智,被激得丢盔弃甲。 原本他以为,只要得到了她就能解除架在自己身上的枷锁,只要枷锁一解,他可以放她离去。 他会为她安排好下半生的生活,珠钗钱财屋宇珠宝,任何她想要的他都可以满足。 他其实应该如她所说的那般,按照交易来行事就可,可他实在没想到,身上的枷锁竟有越套越牢,挣脱不开的感觉。 他对她有饮鸩止渴之感,他想要的更多…… 今晚,他要了她多次,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享用她,可他总有一种不尽心之感,尽管她就躺在自己身边。 他知道,榻上的少女是个乖戾不驯的,对他有很大的抵触,她迫于无奈而委身于他,每每冲他发火时,脸上写满了不甘…… 他对她其实也不知知道该如何拿捏轻重。 他究竟还想要什么? 他想看她毫无芥蒂地对他笑, 他想要她除了谋他的钱,再谋些他其他的东西才好…… 他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这想法让他心惊肉跳起来。 他真的是魔怔了……她不过是一个逃出花楼的妓子,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他与那些色令智昏的男子们并无不同?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又看了看凌乱的床,就跟遭了劫似的。 一时也有些头疼,这里以后确实需要两个侍女伺候。 他起身去了浴室清洗了一番,又端来一盆水,铜盆里有一条干净柔软的帕子,他拧干水又给她浑身上下擦拭了一遍。 若是玄影在,定是很难置信,堂堂的国公府世子会在云雨之后,反过来伺候自己的女人。 等忙完这一切,已是夜半了。 他却毫无睡意,披了一件睡袍,任由头发滴着水,向书房走去。 主子不睡,做下人的也甭想睡。 裴湛在书案前坐下,对玄影说道:“将玄风叫来。” 玄风被玄影安排在陌上苑的偏院,随时等候裴湛的传唤。 不一会,玄风踏进了陌上苑的书房。 玄风和玄影乃一对双生兄弟,二人长得并不是很像。 玄风是哥哥,长相粗犷,玄影偏秀气。 兄弟二人性子也有所不同,玄风做事狠辣果敢,玄影细腻周全。 二人之前皆乃绿林山匪出身,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偶然间被裴湛所救,至此才彻底跟随裴湛,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二人分工亦有所不同,玄风被裴湛派去掌管天枢阁,外面消息的打探均由玄风负责,玄影则贴身伺候裴湛,并掌管天枢阁的一应支出。 玄风脸上长了一圈胡子,瞧着颇有几分气势,只见他几步上前,抱拳行礼道:“属下玄风见过公子。” 裴湛抬头看向他,淡声道:“之前派你去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闻言,玄风从袖口掏出一封信件,双手恭敬地递上:“是,所有的信息皆记录在此处。” 裴湛接过,将信件展开。 这是一封关于翩翩身世的调查,之前他仅是派人查了她在江南的过往,却对她小时候的过往一无所知。 因此他才让玄风派人去西北调查她的身世。 他看得极快,半晌才抬头道:“叶氏投河被何人所救?” 玄风一时失语,顿了一会汗颜道:“属下失职,这人身边似乎也有死士,防卫极严,属下一直在查,目前尚未发现线索。” 裴湛挑眉,有些讶异:“竟然有人能逃过天枢阁的眼线?” 无怪乎裴湛讶异,他成立的天枢阁里汇聚各种江湖人才,他们有的擅毒,有的擅剑术,有的擅追踪,有的擅经商,有的擅情报探听…… 是隶属于朝廷之外的一个江湖组织,一个只听命于他裴湛的秘密组织。 玄风低头:“属下认为,救叶氏的人想必背后的势力亦不可小觑,所以属下在调查过程中才会感觉阻力重重。” 裴湛思索了一会:“据我所知,花鸟使是前朝帝王设立的一种专由宦官担任的职位,在大齐,花鸟使也存在了好几朝。十多年前,的确有花鸟使下民间择美为圣人充实后宫,但至今日,已形同虚设,只因圣人近些年来并不好女色。我没有听闻圣人有在民间采美的意愿,也未听闻圣人的后宫有新进的美人嫔妃。” 玄风道:“所以,属下担忧的是,有人冒用圣人之名行掠美之事。” 外面黑漆漆的,忽起了一阵风,涌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一盏琉璃灯被吹得险些熄灭,裴湛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阴魅。 玄影忙上前将罩子取下,用剪子剪了烛芯,灯火霎时变得明亮起来。 裴湛嘴角噙着冷笑:“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他又接着说道:“既然没有查出什么来,不妨反思路而行之。我且问你们,搜刮网罗美女的目的是什么?” 玄风沉凝了一会,答道:“要么是为了自己,要么是为了别人。” 裴湛不置可否,又看向玄影,玄影答道:“自古以来,美人都被有心人用作赚钱的利器,或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此人暗地里搜罗如此多的美女,居心可见一斑。” 玄风疑道:“属下派探子追查了一段时间,两三年前,不仅在北境,在岭南淮南等偏僻之地亦有不少失踪的美貌女子,这些女子被掳去后,也不知流向了何处,属下这边竟也没有查探出来。” 裴湛眉眼沉沉:“既如此,你派人仔细调查,京都近三年来五品以上官员家里新增的姬妾有多少,这些女子的来历一一暗中调查。” 玄风一凛,忙肃声道:“是,属下遵命。” 裴湛又不由地想到了今晚遇见左相一事:“左相周庸,此人信佛?还是信道?” 玄影道:“这个属下有了解,左相周大人近四年来迷上了清修,隔三岔五就要到京都城北的玉清宫闭门清修,一修就是好些天。这个朝中不少人都知晓,有人为了拍马逢迎,还会特意送上几本道家典籍给这位当朝的左相大人。” 裴湛笑道:“怪不得,今晚和他站一处,我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隐约的檀香之气。” 他接着说道:“这位左相大人,以寒门之身取得探花之名,除却他本身的才华,他的运气也是格外的好,一步步攀爬天梯至如今的地位。 不过二十年的时间,便一路青云,权倾朝野,近些年来他在朝中拥者如云,周贵妃之子三殿下也成为了朝中炙手可热的皇子,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尽在周家的掌握之中。 奇怪的是,二殿下被贬去封地,太子殿下担了个虚名,形同被废。这周家的命数也委实太好了些,时也命也? 听闻道家讲究的是无为而治,认为凡事应按天地之道运行,顺应自然,反对人为的干预,这左相大人莫非修成了心中无物的道?怕只怕……明明是处心积虑的人却偏偏要伪装成道家之人。” 第94章 洗底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除了左相夫人,左相大人最近可有相好的女子?” 玄影思索道:“左相为人风流,朝中无人不知,听闻红粉知己无数。自左相夫人的父亲徐尚书逝世后,左相大人似乎没了掣肘,行事不再藏掖,时常出入红楼楚馆,也不拒江南瘦马,但自从左相大人信道后,倒是不再寻花问柳,就连家中的夫人和妾室也不多加搭理。” 裴湛笑道:“所以,这个时间点甚为重要,四年前发生了何事?会让一个人转了性子般,又是戒色又是信道……可今晚,我亲眼见到他携带一女子在食肆用餐,他带的是谁?你好好查一查。左相这个人深不可测,查探的时候要小心。” 玄风忙应了。 随后,裴湛半晌没有说话,玄风以为公子已经交待完了所有的事情,正要告退,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公子这心血来潮的,精力委实是好。 哪知裴湛又说道:“我还有两件事,要你即刻安排下去。” 玄风见公子一张脸极其端肃,也不禁挺了挺腰,“但凭公子吩咐。” **** 片刻后,玄风玄影一同从书房退了出来,玄影望了望天上的星子,想来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玄风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拉着玄影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要费心费力地去给一个从万花楼出逃的妓子洗陈年的脏污底子?” 说到这,玄风猛地住了口。 喃喃道:“上回我将调查好的结果传给了公子,我没记错的话,这妓子最后攀上了这府里的二老爷,从江南回了京都……” 玄风这寥寥几句话令玄影大吃了一惊,他自来心细,玄风的话加上公子近段时间来的异常,他突然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那……那幽竹轩的燕姑娘莫不就是去年从江南万花楼出逃的妓子!!! 这位出逃的妓子在当时江南的花楼中可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几乎所有的花楼都加大了对妓子的看管力度,就怕一个不慎,力捧的摇钱树有朝一日鸡飞蛋打…… 玄风见自己弟弟一脸不可思议之情,忙问道:“你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玄风两眼冒光,他跟着裴湛有三四年了,从未听过他有任何香艳韵事,唯一的一次还是一年前在那万花楼,公子与某位女子有过激情一夜。 当时他和玄影引走那批死士后返回万花楼寻找公子,那房间里凌乱的床单,扯得半垂半吊的帷帐,以及那旖旎暧昧的气氛无不揭示着公子经历了怎样的一夜,当时公子的表情也略有恍惚…… 想到这,玄风继而一怔,那出逃的妓子莫不就是与公子销魂一夜的妓子?这妓子还与这府里的二老爷搭上了关系,进了国公府…… 玄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样的缘分呀! 玄影见玄风的表情,自然也知道他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他对自己的哥哥说道:“公子让咱做啥就做啥,既然是给那……姑娘洗底,说明公子绝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不堪过往,多做事少说话。” 这道理玄风自然懂,他们兄弟二人能成为裴湛的贴身侍卫,与他们嘴严,行事稳妥不无关系。 只是他依然感到震惊。 他原本以为,依着公子冷淡的性情,得知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进了自己的府邸,哪怕是有着一夜风流,也是会想方设法将她安排出府的,何至于花那么多银两去给这样一个女子抹去见不得人的过往? 他看向玄影:“那姑娘逃跑时,当年可是被强按了手印的,名字落在了贱籍册上,旁边还有她族人同意卖死契的画押呢。逃跑时,靠着国公府二老爷的身份补办了一张新的户籍,但之前落了贱籍贯的册子还在花楼老鸨身上呢,不过这些底儿俱让我收了来,交给了公子。如此看,这姑娘还真是个苦命人,亲爹死了,娘也被人掳走,还被黑心肠的亲戚卖入窑子里……” 玄风感叹:“公子莫不是看在和人家一夜风流的份上,想着给这姑娘洗底,让她从良,好好过下半辈子?” 只是在他看来,公子这付出的嫖资委实大。 玄影想的更多,他是见过自家公子和那燕姑娘相处时的情景的,他指着花圃里的一株花苞对着玄风道:“看见没,花要开了。” 玄风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玄影笑道,神神秘秘:“你不懂。” 玄风气结。 不一会,玄风又疑惑道:“公子最近行事颇神秘,他又为何要派人去柔戎寻找那雪见藤?” 玄影摇了摇头。 柔戎,离京都有三四千里路,分外遥远,没有四季之分,那里密林连绵,地势险峻,野兽横行,瘴气弥漫,常年雪虐风号。 一路奔波过去,沿途还要经历霜吹雪打,抵挡各种匪患,听闻当地的土人极其排外,也分外野蛮,对异族口音的闯入者有着天然的抵触。 若真的安全抵达柔戎,想必也要脱一层皮。 但那个地方却因为其恶劣的生存环境,极易滋生奇花异草,这些奇花异草可入药,对许多疑难杂症有奇效,那柔戎,可谓是一个天然的草药宝库。 听闻京都曾有贵人得了怪病,高价派人去往柔戎寻找药材…… 另外,每年京都有不少做药石医术行当的人,本着悬壶济世的祖训,也会冒险前往,但他们当中的多数人都会折戟半路…… 当然,更多的是那些掮商,信奉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会不惜犯险,毕竟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只要寻到了药材,便可以卖出匪夷所思的高价。 想到这,玄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莫不是公子身体得了怪疾?” 不怪玄风会如此想,当年那派人前往柔戎寻药的贵人,得的就是难以启齿的疾病,听闻那疾病事关男子雄风振与不振的问题。 玄影乜了他一眼,又踢了他一脚:“少胡说,公子身体不知道多康健。”他最清楚不过,公子龙精虎猛得很呢。 玄风嘿嘿一笑,“是我想岔了,若不是为他自己,也不知为谁。” 后来,玄风在秘密放出风声,等着掮商揭榜毛遂自荐的过程中,顺便向一位资深的大夫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雪见藤的真正功效。 雪见藤,其实是一种毒株,一种只生长在柔戎密林中的毒株,但它却以毒攻毒能治某种不孕症,还能修复女子的筋脉,壮元神,强筋骨。 它三年才结一次果,唯有果壳可入药。每次结果的时间只在腊月,今年刚好是第三年,若不及时派人前往,错过佳期,就得再等三年。 玄风当时被“以毒攻毒”四个字怔住了,只问这雪见藤攻的是哪种毒? 那大夫摇头道:“媚毒。这种毒也就那窑子里的姑娘会得,就算得了,也不会有人为了她们特特去寻这种药材,至少老夫从医这么多年,从未听闻有人得到过这种药材。” 玄风当时犹如被雷劈了一般说不出话来,他对着弟弟玄影喃喃道:“天啊,公子为了那女子竟然不惜花费二十万两白银去求那雪见藤。你是不是见过那姑娘,长得像天仙?” 第95章 金贵 玄影垂眸:“是……挺仙的。” 玄风捶胸顿足:“再好看也就是个女子而已,还是个那样出身的女子!公子身为伟丈夫,竟然拿得起放不下,又是洗底又是寻药的,何苦来哉。” 玄影沉默。 玄风为那二十万两白银心痛:“二十万两呀,这得多少钱呀?我知道公子实力雄厚,可二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那女子莫不是给公子施了什么蛊,让公子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有这些钱,公子能找多少女人呀……” 玄影这才说道:“那姑娘貌美惊人,若想找个能与之媲美的,怕是不易。” 玄风瞪大眼睛:“你还骂我蠢,我看你才是榆木疙瘩,其他人没她美,那就多找几个,找他十个八个的,上百个也成,各种类型,各种口味的,还不容易腻味,这么多美女,还打不过她一个?” 在玄风看来,像裴湛那种类型的男人,都不必他亲自出马,只要站在那,挥挥手,就有无数女人投怀送抱,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费老牛鼻子劲。 玄影被他的话逗笑了,正要说什么,玄风又说道:“搞不懂公子为何要给她治那劳什子的不孕症,可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玄影这才正经道:“公子的心思你也猜不透,咱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行事无章法可循,在沙场上他的阵法就诡异多变,叫敌军防不胜防,在处事方面,他更是出人意料,你想想,公子的财富是如何积攒起来的?他这般处事你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原来,京都的世家公子表面看似风光,其实手里能支使的银钱都是有限制的,每个月也都是从家族里领取固定数量的银钱,稍微富裕点的,手里有一两家铺子能生钱,就算顶顶不错的了。 可是那些个银钱又如何能满足他们日常高额的花销呢? 因此不少世家公子暗地里都会去典当自己的私有之物,他们手里银钱干瘪,但家中奇珍异宝却很多,比如古董、字画、骏马等。 而裴湛,大夫人楚氏早早就将好几个铺子划到了他的名下,他经营得很是不错,利生利,钱生钱,口袋里的银钱比一干子弟要丰盈得多。 可是尽管如此,这些银钱也无法维持天枢阁的日常支出与运转,为了赚快钱,裴湛给了他们一份京都贪官污吏的名单,让他们蒙面打劫…… 他们当时就惊呆了,这……真的是国公府世子? 他们都金盆洗手了,怎的又逼着让他们干起了老本行? 可是主子的命令也不能不听,他们在前方打劫,主子在后头给他们提供来自朝廷的第一手信息,方便他们藏匿逃跑。 如此打劫了几个肉厚油肥的官吏后,主子才算收手了。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法,后来裴湛又开始利用他国公府世子的名头行事,找了几家较赚钱的生意行当背后的商贾,言明自己要入些暗股。 裴湛作为国公府未来的接班人,手握兵权,地位超然,商户们个个都欣欣然,无有不允。 毕竟在大齐朝,士农工商,商户的地位永远排在最末位,他们若想要安安稳稳做生意必须找王侯庇佑,不然就算积攒了巨额财富也是守不住的。 凭着入暗股赚到的这笔银钱,他开始在大齐各地开店,并招纳了不少擅经商的门客替他打理。 就这样,短短两年的时间,裴湛手中的财富积攒得极快,商铺冶店星罗密布,这些商铺源源不断地为他日进斗金。 平常的行当也就罢了,他连大齐朝的军火物资生意也不放过。 北境作战那几年,他暗地里与马商联手,操控并垄断了大齐朝所有的良马、牛皮、战鼓等生意,后又上书给圣人,以朝廷的名义购买了这批军资,裴湛可谓是大赚特赚了一笔。 如今,无人知晓裴湛的财力有多慑人…… 玄影又补充道:“别说二十万两银子,就如公子今晚所言,二十万不够的话,可增至五十万两。这其实就不是银子的事了,而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那雪见藤,不管多少银钱。” 说到这,玄影又顿了顿:“公子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咱听令就可以。但你现在总该明白吧,那位姑娘……在公子心里的份量绝不可小觑。” 尽管如此,玄风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神,只感叹道:“好金贵的女人!” **** 那晚,裴湛和两个属下密谈完后,就回了内室。 他自己都搞不懂,他脑子发抽了,为何要为她做这些事? 他占有了她,他也无比确定,他是她目前唯一的男人。 他这样说服自己,就算是养只猫狗,也要照顾好它的食宿和安乐吧。 他沉沉看着那睡得黑甜,一无所知的女人,也是忍不住磨牙:“当真是好金贵的女人!” 他探身过去,小心翼翼抱起她,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怀里,又用一件雪狐镶边的羽缎斗篷将她牢牢裹住。 京都的天气历来如此,只要一过中秋,早晚就生寒,一日冷似一日。 外面已是五更天,正逢日夜交替之际,园子里寒气更重。 他抱着她在夜色里行走,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许是外面的确有些冷,以至于睡梦中的翩翩觉得自己靠着的那面“墙”格外温暖,她不由得往那面“墙”紧紧靠去,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一张小脸还无意识的在他胸前蹭了蹭。 他在冷月下瞧她,见她小小的脑袋缩在斗篷中,只露出了些微青丝,他的手臂处一片柔软。 夜色下,他微微低头,在她的青丝上落下了一个吻。 第96章 发愁 中秋过后,暑气渐散,京都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天气阴阴的。 这日,翠玉给她倒了杯袅袅香茶后,又寻了往常不要的旧衣服旧袄子出来,坐在翩翩身边缝制帘子。 待天气再冷些,便可以挂在门边抵挡寒风了,她还打算趁着这几日再做些过冬用的床褥帐幔。 因着翩翩不再让陈嬷嬷做绣活,嬷嬷忙乎惯了,一时闲不下来,干脆坐在窗边做厚棉纳底儿的软鞋,这种鞋子晚上踩着当拖鞋用最是舒适。 屋内的气氛安宁静谧。 翩翩正在绣一方帕子,墙角的草丛间,探出一只青色的促织,长须细腿的,正要起身蹦跶的模样,倒是活灵活现,绣工竟比往日强了不少。 翩翩埋头绣着,忽地吃痛一声,只见食指上被绣花针戳了一下,滚出了鲜红的血珠子。 翠玉“哎呀”一声,翩翩忙将指头含进嘴里,摇了摇头。 翠玉回头看了看,嬷嬷已不见人影,隔壁房里的火炉子上正煮着汤呢,想来是去添柴了。 她这才低声对翩翩说道:“姑娘分心了。” 翩翩半咬着唇,她这些时日确实烦心。 自中秋那日过后,裴湛又连着几晚来找她,其实这倒也正常,既然是那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她也就坦然接受了。 只是,她原本以为,这般她出卖色相,他付出钱财的交易应是最为轻松的,这和男子上花楼里掏钱买欢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是换了个场所而已,换汤不换药。 可现在,翩翩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或是见识太少,她……实在有些难以应付裴湛,裴湛在那方面有些手段,战术多变,每每让翩翩难堪又羞耻。 他还极其霸道,这种霸道不是不顾她感受的那种莽撞,相反,他极其在意她的反应,有千百种法子诱她,直至她先得了趣,再拉她一同奔赴欲望漩涡。 于翩翩看来,这是一种控制,一种精神上的控制,她根本招架不了。 他会深深盯着她,她千般难堪万般羞耻都在他的眼下无所遁形。 当她受不了他目光的肆意时,会扭头不看他,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也不允,会捏着她的下巴或者掰正她的脸,强迫她和他目光对视,让她逃无可逃。 要她看他眼里的谷欠色有多浓郁,他眼里的火焰有多热情,她委实受不了这种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冲击,几近崩溃与眩晕…… 她怎么能不恼恨他? 她恨他如此霸道,更恨自己守不住底线。 她又不敢惹怒他,中秋那晚,她试着挑衅他,甚至取笑他“不怎么样”,便遭到了他绝对的压制。力道该重的时候他轻,该轻的时候他又重了起来,让她吃了不少苦头,直至她开口讨饶,他才放过自己。 可见,这是一个睚眦必报的男人!硬碰硬不是办法。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那晚,他非逼问自己曾有几个恩客,他显见是发了怒,可你说他是吃醋吧,也不像,十个恩客他受不了,四五个也受不了,两个也受不了,当她说一个时,她敏感地觉得他才止住了怒意。 这是什么意思?她真是琢磨不透。 一个跟十个有什么区别,真是个怪人! 翩翩心里是很烦乱的,她想让他早点对自己腻烦,但事实证明硬碰硬是行不通的,那……要不要换一种思路? 比如,柔顺地应承他,让他轻易得到。毕竟太容易得手的东西总是令人索然无味,易早早被丢弃。 翠玉这几日晚上自然是知晓那世子在幽竹轩过夜的,二人欢好后,也是她备热水换褥子的。 翩翩神色不郁,翠玉看了看她的眼色,将香茶递至她的手里,低声道:“姑娘……我看世子……好像……挺喜欢你的。” 二人那般后,姑娘累倒在世子的怀里,那高贵的世子爷竟亲自给姑娘清洗,她想插手都不让,将她撵出浴室,那抱在怀里的保护姿态可是做不了假的。 “而且,过两日天气就变凉了,世子还悄悄派人送了银丝炭和防寒的毡帘来,让咱觉得冷了就烧炭盆。” 翩翩接过香茶,抿了一口,看向翠玉,“你傻呀,男人的喜欢都不作数的,今日喜欢,那明日呢?后日呢?况且,男子真要喜欢一个女子,会这样作贱她?” 翠玉一时无语,在她看来,女子失身就是天大的事,这和寡妇再嫁还是两码事。姑娘对失身一事不太在乎,确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内心斟酌着语言,那话在舌尖转了好几圈才小心翼翼说道:“姑娘……你看……既然你和世子都这样了……要不要求求世子,纳你做个妾?若一直这样没名没份的跟着世子……万一……” 翠玉鼓起勇气接着说道:“虽然委屈了点,可……到底有名分,若是无意有了孩子,也算……” 翩翩忽然笑了。 她见多了被人赎身出去的姐妹们的下场,被人纳为妾室已是顶天的了,可饶是这样,很多姐妹依旧过得凄惨。 她们或不被主母所容,一朝嫁入深宅大院,竟是玩不过那些有手段的主母,被人陷害至死后,也不过一张草席匆匆一裹,被府里的管家从运恭桶的后门运到乱葬岗里一扔。 如果她们不甚有孕,又碰上失宠,那么自己剩下的孩子轻轻松松就被主母抱走,或是养在主母名下,或是过继给无烟火传承的旁支,自己是做不了任何主的。 这还算好的,还有更惨的,孩子生下来莫名其妙就夭折了……说到底,妾室的孩子不值钱,死了就死了,跟死了猫死了狗一般没什么区别。 还有妾室这个身份,也是身不由己的,很可能被男人当作赌博时的赌资,被随随便便送人……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从地狱里爬出,不是为了再入地狱。 翠玉依旧在她耳边说着:"奴婢见那大房的楚姑娘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她当了主母,想来姑娘也不会吃什么苦头。府里头的太夫人为人也和蔼,对小辈也慈爱,所以姑娘……你……” 翩翩是真的笑了:“翠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想法,这京都我真的不喜欢,而且我打死也不可能为妾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和裴湛有半年的协定,年后我和他的关系就结束了。名分这东西我不稀罕,也是累赘,不要也罢,相比起来,自由之身更得我心。” 翠玉震惊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翩翩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和他各取所需,没什么的,一桩交易罢了。” 到了晚间,翩翩也没什么睡意,这几天裴湛没找她,她倒是乐得清闲自在,饱饱睡了几天。 她在灯下手执毛笔,蘸着松烟墨,就着一叠宣纸正认真写着什么。 翠玉拿了件披风过来,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姑娘,去睡吧,现在天气可不比夏日,仔细伤了风寒。” 翩翩揉了揉一侧的臂膀,又透过窗牖瞧了瞧,星斗阑珊,已时值深夜了。 翠玉低头仔细打量翩翩写的东西,笑道:“奴婢虽不识字,但也听过一句话,字如其人,姑娘写的字就和你的人一样好看。” 翩翩嘴角不禁浮现出笑容,她看向翠玉:“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就教我读书写字,我调皮,唯有写字的时候还坐得住。”她冲翠玉眨了眨眼,脸上多了份小得意:“我写的字,就连我阿兄都佩服呢。” 翠玉含笑看她,只见她眼眸莹润,面容含笑,只要说起家人,她的脸上才会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 翩翩写的是簪花小楷,她的字绝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字体,而是在簪花小楷的基础上融进了自己的风格,减了一份闺阁气,添了一点韧性在其中,就像是一棵美丽又坚韧的花树。 时间确实不早了,翩翩打了个呵欠,打算上床歇息。 这时玄影来了,请她去陌上苑。 第97章 柔顺 晚间冷月似水,院子里秋风细细。 她披着一件薄呢斗篷跟在玄影身后,玄影挑着一灯笼走在前方,不一会到了陌上苑。 玄影轻声道:“公子在里面等着,燕姑娘自去便可。” 翩翩点点头,将额上的斗篷帽子往下拽了拽。 刚提脚踏上几步台阶,就听见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传来:“个老贼,气死我了,玄影,我跟你说……” 玄风似被人掐住了喉咙,声音猛地顿住了。 他站在不远处,原本是要跟玄影聊一聊最近查到的线索,当那月色下窈窕朦胧的人影慢慢转过身,露出那一张脸时,他一口未说出来的话就被卡喉咙里了。 那女子站在看台处,身上的兜帽极大,遮住了她的半边玉颜,随着转身的动作,那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张玉面,几乎令万物失色。 脸庞在清冷的月光下衬得雪白,园里的冷风轻浮在她的身上,斗篷下露出的裙角被吹得无声翻飞。 她整个人立在那,仿若幽暗的夜里悄然盛放的夜来花,又如雪山之巅摇曳的孤花,亭亭孑立。 玄风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但他曾从打劫过的贪官污吏的家私里翻出过一幅名画,那幅画叫《洛神赋图》。 图中的女子临水而立,皎若朝霞,身姿翩跹若芙蓉出绿波,整个人似要临风而去,恨不得叫人抓住她的裙摆,只为留下这一抹芳华绝代,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好物都双手奉上,只为换取她的一抹笑颜…… 此刻,玄风就是这样的感受。 他几乎看呆了,嘴巴都长成了“O”状,一旁的玄影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翩翩倒是不以为意,她再次转身,提脚而上,不一会,身影就消失在两人的眼中。 玄风一副七魂丢了六魄的神情,看向玄影:“这……这……就是她?” 玄影点头。 玄风倒抽了一口气,说道:“这,这谁能扛得住?怪不得公子也……这就叫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这竟与之前的“娶他十个八个,甚至上百个”的说辞截然相反! 玄影又被他逗笑了:“现在你知道吧?公子的嘴刁着呢。” 玄风深以为然:“我还以为从花楼那样的地方出来的女子,身上定是沾染着媚俗气的,谁知竟是一副不染尘世的样子。” **** 翩翩推门进去后,就见裴湛正坐在书房里的圈椅上,正低头看着什么。 见她进来了,也不再看桌上的东西,身体往椅子上一靠,他双手搭在脑后,懒洋洋看向她。 翩翩不看他,站在离他一个胳膊远的地方站住。 裴湛知道,眼前的人这几天有些恼他。 她是生涩的,稚嫩的,也根本不会去逢迎他,可正是这份青涩这份稚嫩,却犹如最霸道的迷药,让他沉迷不已。 他知她是绝色,所以一早就存了觊觎她的心思,不顾她卑微的身份强取,想通过得到她然后削减兴味。 哪知她竟让他食味知髓,于是耐着性子不断地挖掘…… 这些天把她弄得有些狠了,所以她冷着脸待他。 可是这能怪他吗? 她不知道她有多诱人,他没有过别人,自然也无从对比。 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里,都是万里挑一的。 想到这,他一把扯过她坐在他的腿上,搂着她的腰,看着她的眉眼,柔声道:“这几天可休息好了?身子可好些了?” 果然,话一落,翩翩脸就红了,眉下一双眼似恼似恨:“你有完没完。” 他又来了。 结合之前的情况,如果她说好了,似乎是一种隐约的暗示,如果说没好,他定是又要亲自查看一番了。 裴湛轻笑,在她耳边说着:“那我就当你已经好了。” 嗓子竟然是哑的,令人一听不禁耳热。 翩翩闭口不言,本想推开他,又想起白日里想到的,要换温顺的方式来面对他,想到这,她本来要挣扎的身子竟软了下来,颇温顺的靠在他的怀里。 裴湛瞧了瞧她,见她很是乖巧,心里竟觉爱得不行,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深深嗅了几口,又说道:“翩翩给我做个香囊可好?”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子处,翩翩微觉发痒,略微躲他:“我之前给你送过了。” 裴湛抿嘴,抬头看她:“我要你单独给我做一个,不能借丫鬟之手。” 复又埋下头来,“香囊就用你身上的这种香味。” 翩翩咬唇:“胡说什么,我去哪里调这种香。” 裴湛也笑:“你做好后,放你怀里捂上几天,就有你身上的味道了,我肯定我天天戴着。” 翩翩脸都羞红了,低头不语。 她认为给他绣香囊实在不是她的份内事,她把自己定义为玩物,玩物只需要在床上慰藉男人,这等子寻常闺秀用来讨男子欢心的戏码实在不适合她。 想到这,她趴在他的怀里柔声说道:“要不,世子让楚姑娘给你绣个吧,翩翩上次见过楚姐姐的绣工,针脚细密,走线工整,样子也好看。” 裴湛的脸色阴沉下来,翩翩心口微跳,她有经验,他发起怒来,自己就没什么好下场。 她都打定主意要顺着他的,于是又语调一转,一根指头在他胸前无意识画圈圈:“不过,世子如果不嫌弃翩翩的手艺,翩翩很愿意给世子做一个香囊的。” 听到她如是说,裴湛的脸色才好了不少,低头磨了磨她的唇:“做好了,就赶紧给我。” 翩翩心里直翻白眼,面上却恭顺得紧,见他脸色好了,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 一个香囊而已,简单! 这时,裴湛一只手臂搂紧了她,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两张契纸,递至她眼前:“这是京都朱雀街上的一间胭脂铺子,这是城南的一家食肆庄子,收益都不错,这是这两家铺子的契纸,都已经过户了,以后这两处地方都归你了,过两日,我让管家把账册拿来给你,以后铺子的每月进益都归你了。” 翩翩瞪大了眼睛,强忍着咽唾沫的冲动,这…… 也太大方了吧? 第98章 是他? 她知道这家胭脂铺子,生意极其火爆,一盒水粉要卖近二十两银子,听说胭脂都是依据人的肤质进行预定的,单定金就要收取五十两,待胭脂制作出来后,再付剩余的五十两,也就是说,一盒订制的胭脂要卖近一百两银子。 京都的一干贵女和贵妇对这家铺子趋之若鹜,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府里的裴筠、裴筝还有楚菡儿都是这家店铺的忠实顾客,谁成想,这家铺子后面的主人居然是裴湛! 她有些不敢置信,呐呐道:“真的是给我的?可……这……为什么呀?” 裴湛见她有些呆呆的,脸上也有些茫然,不由觉得好笑。 生平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用金钱来赢得女子的欢心。他不屑,他生来就是贵胄,骨子里有他的骄傲。 他是堂堂的国公府世子,声名远播,只要出现在人群中就是当之无愧的焦点,从来都是女子追着她,捧着她。 可眼前这个女人……在她眼里,或许银子比他更能吸引她的目光。 他用手段夺得了她,她的要求也就是要钱。 从来没想过要他这个人…… 想到这,裴湛的眼神有丝黯然,但既然佳人也入怀,他倒不想计较太多,他总有法子的,要让她这个人,这颗心离了他都不成。 金钱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他有很多很多,不值得一提,但若是金钱能让她开心,那便有了价值。 裴湛轻啄了下她的唇角:“怎么?不想要?” 翩翩看他就像看镶了金边的财神爷,她的眼角弯了起来,眼里是细碎的光芒,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再一次询问道:“真的是给我的?” 裴湛深深吻她,含糊道:“地契上都是你的名字,你还怀疑吗?” 翩翩像得了乖的狐狸一般,笑了起来,眼睛微眯,媚意隐隐。 她知道的,花楼里的恩客与花娘一晌贪欢后,出手阔绰的会给花娘偷偷塞些银钱或女孩家喜欢的钗环…… 当时,她那些姐妹是怎么做的? 自然是百般应承她们的金主,她们的恩客。 想到这,她也放软了身子,任由他肆无忌惮地亲吻自己。 她这般乖巧软媚,裴湛哪里还抵得住,欲望开始燎原,他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一把扫开桌上的书本字画,将她抱在桌上。 很快,书房里钗摇鬓乱,云翻浪摆。 不知过了多久,裴湛捞住汗津津的翩翩,捧着她的脸细细啄吻。 …… 之后,翩翩又被裴湛抱到了内室的床榻上。 …… 事毕,裴湛搂住她,在她耳边低语:“今日怎的这样缠人,嗯?” 这一声“嗯”,语调上扬,带着磁性。 许是看在那两间铺子的份上,许是打定主意要顺着他,好让他觉得自己短了趣味,早早厌烦自己,今晚的翩翩主动缠他,极尽所能,以至于裴湛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同。 翩翩绞着指头看裴湛,见那平日里高高在上,矜贵俊逸的男人刚刚因着她而面色沉迷的样子,她忽地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快感,一种把高岭之花拉入泥潭的快感,一种把九重天上的谪仙拉入三十三层无间地狱的快感。 翩翩含笑吐媚道:“看在恩客给的铺子份上,翩翩自然要好好应承的。” 她想,她这般放低姿态,谈得上一个柔婉乖巧,裴湛定会满意的。 可谁知,裴湛身体微僵,微眯了眯眼,声音里夹杂着冷意:“你倒是识时务。” 翩翩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觉得他有些阴阳怪气,她一时心里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男人真是难对付,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 翩翩微微紧张起来,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向他,既无辜,又勾人,这可要了裴湛的命了。 他一把将她翻跪起来,眉眼俱是狠厉,压下身去。 事后,裴湛颇为头疼的看着那埋在被窝里哭泣的人,他冷着脸将她从被窝里剥出来,她哭得眼睛红肿,两腮湿哒哒的,头发凌乱,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裴湛绷着嘴角看她,一边又给她擦拭眼泪:“哭什么,不是说要尽本分吗?” 翩翩含泪看向他,“你还是不是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可着劲地折腾我,你在外面不是还有相好的吗?你能不能让我休息两天?” 她居然还好意思提那“相好”的,若不是为了护她而转移视线,他哪来的“相好”? 他冷声道:“外面的女人没有你这么昂贵,我付出了两个铺子,总得让我尝些甜头吧。” 翩翩果然噤声,再不吭气,只是无声落泪。 裴湛叹了口气,真觉得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要得狠了,她便哭,他还得哄着…… 之前的多次,都是在昏暗的光线下进行的,因此翩翩从未细看过他的身体,只囫囵知道他高大强壮,身上肌肉虬结。 而今晚,酣畅的云雨是在光线曜曜下进行的,裴湛正要将她拥进怀里好好安抚一番,翩翩一个错眼,瞟到了他的小腹处。 这一看,她就呆住了。 裴湛的腹部横着一条狰狞的疤痕,那疤痕的位置大小,甚至小腹处的青筋隆起的模样,都与……那个曾和她有过一夜之欢的男人极像…… 裴湛见她盯着自己某处看,又见她神色惶惶,也不吭声,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翩翩心里惊疑不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颤着声音道:“你……转过身去。” 裴湛依她,将整个结实的背露在她的面前。 果然,几条陈旧性疤痕分布在他的右肩胛骨处! 翩翩整个人如遭雷殛…… 这……是巧合吧? 裴湛转身看她,见她呆呆愣愣,半天回不了神的样子,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了?” 翩翩缓缓抬眼看他,仔细想来,那晚的男子腰部亦是强悍有力,就如他一般…… 心里的怀疑越来越大。 裴湛顺势躺下,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带着诱惑性:“你想到了什么?” 翩翩终于回过神来,愣愣看向他,脸色略显苍白。 这种事情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怎的就这么巧? 再一个,是不是他又有什么重要的? 她若质问他,岂不是像失身的女子逼问负心汉一般,还能逮着他负责不成? 不管是不是他,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交易,也改变不了她曾经为妓的事实。 想到这,她挤出一丝笑,摇了摇头:“无事,我就是想看看你身上的疤痕有多少,这都是你在战场上受的伤吧?” 裴湛心里十有八九肯定,这女人对他一定起了疑心。 他们曾有过肌肤之亲。那晚,他高烧神智不清,她中了药意识模糊,但她先一步逃离,占了先机,她应该打量过自己的吧?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体。 他设想过很多次的场景,若她知道他就是当晚与她有过一夜之欢的男人,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是会声泪俱下地痛骂他这个夺她清白的男子? 还是揪着他的衣领要他负责?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女人就这样轻轻放下了。 裴湛心里升起一股燥郁之气,这股气上不来下不去,裴湛恨不能掐死她。 翩翩脑海里纷乱无比,加上手脚发软,她从床上爬起,就要去捡衣服。 今晚,他在书桌旁就压着她胡来,后来二人又来到了内室的床榻上,沿路是被剥落的满地的衣裳。 裴湛拉过她,摁在床上,“做什么?” 翩翩有气无力道:“回去。” 裴湛冷声答道:“就在这睡,担心什么,我到时候自会送你回去。” 翩翩垂头,想了想,翻身往床榻里边一滚。 裴湛就像一只饿了许久的兽,每次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她实在是累极了,再加上他身上那疤痕的刺激,满腹的心事压了下来,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压力让她昏昏沉沉,没多久就睡死了过去。 第99章 张罗 几场秋雨过后,府里的众人都换上了厚薄适中的衣裳。 园子里的石榴也挂了果,半青不红的,颇有秋意。 翩翩领着翠玉去鹤寿堂请安,一路上便见小厮和仆妇们忙忙碌碌。 有的正在修葺屋顶墙面,有的正在修剪花枝,有的正在给树干上裹红缎,有的正在给枝杈上缀福囊和彩灯。 翩翩和翠玉闲聊:“府里的大老爷和三老爷下个月就都归府了,这是提前布景,迎接二位老爷归家呢。” 再往前走,还见不少身材高大的仆从正抬着一个个的大缸往西边而去,翠玉点头:“这是一方面,还有,再过两个月是太夫人的花甲之寿,这可是大事,您瞧这大缸,奴婢可打听过了,这是特特请手艺精湛的工匠精心烧制的,将这一口口的大缸埋在地下,然后再在其上搭建戏台子,听说扩音效果可好呢。” 翩翩点了点头,府里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热闹起来了。 此刻的鹤寿堂,二夫人李氏和三夫人屈氏坐在一起向太夫人禀报寿辰事宜。 这几年,因着太夫人生辰都是散岁,也不愿意铺张,不过和小辈们吃顿家宴,吃碗寿面而已。 今年六十的花甲之寿,又逢国公爷班师凯旋而归,动荡多年的西北边境之乱也结束了,因此在小辈们的请求下,太夫人终于点头应允了,因此筹备六十寿诞便成了李氏目前最重要的事。 大夫人楚氏肚子日益渐大,是操劳不得的,再一个时间也紧凑,要张罗起来颇费心思,比如金银器皿的采买,小厮侍女的事务安排,院内花草的补栽,屋瓦房梁的补修,膳肴菜谱的制定,玉珠纱绫的准备,寿堂的布置,戏台子的搭建等等,方方面面都是事,都费思量。 李氏这段时间忙得跟陀螺似的,就连牙帮子都肿了,这是急的。 如今二房当家,李氏心又强,一心想在宗族和其他命妇面前立个形象,好叫人不小瞧了去,因此是卯足了劲来操持。 再一个,她心里存着事,那就是担忧裴筝,也不知道她在宫里头过得咋样?睡好了吗?吃好了吗? 因此,这段时间来,李氏整个人上火不说,脸色也不太好看,两眼睑发青,显见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许是双喜临门,太夫人这段时间气色愈发见好,脸色红润,也时常带着笑容,她看向自己的二媳妇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大房媳妇有孕,累你操劳,我都看在眼里,这样吧,我让三房媳妇给你搭把手,你们俩一同操持,凡事也有个商量,你也能多点休息的时间。” 李氏也实在是有些累,见太夫人如此说,也便没有拒绝。 一旁的屈氏看向李氏道:“是呀,二嫂,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你了,你看这边有啥需要我做的,下来咱做个分工,我这边分担些,我定和二嫂将母亲的寿诞办得风风光光的。” 见她如此说,李氏也忙应了,二人正要离开的时候,太夫人又留下了李氏,把她叫在跟前,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那赵嬷嬷多少还卖我个人情,昨儿她就派人跟我说了,筝丫头在宫里好着呢,行止做派比往常好多了,她都十五了,是要吃些教训,磨一磨性子,不然以后到了夫家可怎么办,在夫家的日子总不会比在娘家还自在,等到大爷和三爷归家,筝丫头也就回来了。” 李氏听太夫人这么一说,眼泪都要迸出来了,忙擦了擦眼泪,又连忙点头,“欸”了几声,又说道:“劳母亲费心了,媳妇懂的。” 太夫人见她如此,亦点点头,“那你忙去吧。天气渐凉,该给姑娘们裁几身衣裳了,我听闻云锦阁来了好几种时兴的料子,有雨花锦、浣花锦、软烟罗,昨儿个赵嬷嬷叫人把阿筝的尺码给了我,给她好好置几身衣裳,这事就让三房媳妇去办吧。” 李氏略带愁绪的脸总算笑了起来,忙道:“但愿阿筝能长记性,这样也不枉费母亲这样疼她。” 等到李氏一走,翩翩和裴筠前后脚也来了。 和太夫人问安后,云雯给她们每人倒了杯雪梨百合汤,太夫人笑道:“这一入秋啊,就感觉嗓子眼不舒服,我就让盛姑姑每日给我熬这个汤,清热润燥倒是极好,你们要是想吃,每日里过来就是。” 裴筠俏皮道:“祖母分明就是想我们天天过来,偏要找这个借口。” 太夫人笑道:“可让你这丫头看清祖母的意图了。” 几人都笑了起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夫人略微收起了笑容:“一会祖母让盛姑姑把汤盛装好,你们拎着去阿芙那,哎,那丫头病了好些天了,说是受寒了,你们姐妹去瞅瞅她。” 二人应了。 出了鹤寿堂,裴筠拉着翩翩道:“楚姐姐是心病,心病难医。” 翩翩抬眼看她。 裴筠凑近翩翩耳朵:“你还不知道吧,就中秋那晚,咱散了后,觉得时日尚早,我和楚姐姐就想去逛灯会,诶,我记得那日,我还去找你了,不过你院子里的灯早早就灭了,问了翠玉,说你早睡了,我就和楚姐姐两人去了。你猜我们那日看到了什么?” 翩翩神色无波,摇了摇头。 裴筠脸上神秘兮兮的:“那晚上,我们还碰到周芷西一行人,我们看到了大哥……搂着一女子……” 说到这,裴筠脸色微红:“大哥和那女子甚为亲密,还……两人还在通幽巷里……你不知道,楚姐姐当场就哭了。” 裴筠又叹了口气,略微为楚菡儿打抱不平:“楚姐姐人长得美,又能干,大哥怎的就,哎,也不知是何方女子,竟然把大哥都拿下了,你没瞧见周芷西那张脸,又青又红又白,可精彩了。” 翩翩看着她:“你们没瞧见那女子的样子?” 裴筠顿足:“这才是最遗憾的,那女子戴了一顶极美的帷帽,大哥将那女子护在怀里,竟叫我们没瞧见一丝面容。”说到这,裴筠又补充了一句:“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神神秘秘的……” 翩翩这才转移话题:“快走吧,不然等甜汤送到了,就该凉了。” 第100章 吾妹 楚菡儿静卧绣榻,短短几日,整个人似乎清减了不少,一张精致清丽的脸蛋也略显憔悴,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丫鬟荷香端来一碗燕窝,忧心道:“小姐,您就吃点东西吧,这燕窝是大夫人叫人送来的,奴婢刚炖好,您还是趁热吃吧,不然身体如何能受得了?” 楚菡儿神色哀伤:“荷香,你说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为何表哥就不肯……喜欢我?” 荷香急道:“小姐,那是世子还没有意识到您的好,论容貌论品行论出身,满京都也没有比得过小姐的。” 楚菡儿苦笑一声:“那又怎么样呢?条件再好,表哥照样不喜欢……” 她叹了口气:“我到底该怎么办?” 荷香似感染了她的愁绪,不禁红了眼睛:“小姐,您这样好,何必为了世子……您想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啊……” 楚菡儿微怔,眼里略有迷茫:“你说的没错,可是……这两年来,嫁给表哥就是我唯一的梦想,我为了嫁给表哥,及笄后央求着祖父不要让我早早嫁人,就为了等他从北地回来,我在京都努力经营人脉,我用国公府未来宗妇的标准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荷香,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就是为了今天的放弃两个字吗?” 荷香嗫嚅道:“可是,小姐……” 楚菡儿眼里浮起一丝不甘:“我从江南来到京都,大家都以为我很快就要嫁入国公府,如今,让我再灰溜溜地回去么?” 那些江南的闺秀不知道会在私底下如何取笑她。 还有,在她来京都前,曾有人知悉她的想法,并祝她心想事成,她若夹着尾巴回去,他......会如何看她? 想到这,她的眼前不禁出现了一道潇潇肃肃,眉目清远的男子身影。 **** 那人是祖父的门下弟子,祖父创立的翰鹿学会名震大齐,天下学子心向往之,若能得到祖父楚怀烁的青睐进入这个学会,得到他的亲自教导,那么年轻学子的科举之路或可少走许多弯路。 这个男子也是慕名前来的,他来见祖父的时候穿着一身粗布衫,衫子上还有补丁,他根本就交不起束修,但祖父见他目光坚毅,身姿笔挺,气质端方,暗自点了点头。 随意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对答如流,精彩绝妙的观点引得祖父对他侧目。 祖父不拘一格选人才,免了他的束修将他招进了翰鹿学会,并对他多加关照,很快他就成为了祖父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 在祖父眼里,他最得意的弟子之前只有一个,那就是表哥裴湛。 自这男子来了后,祖父的得意弟子又增加了一个。 偶有一次她听见祖父赞他“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少年穷但不失志,此子终非池中物。” 记得有一次,她接了江南闺蜜发来的请帖,参加江南城外的梨园举办的裙幄宴,那梨园是个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的地方,祖父的翰鹿学会也建在此处。 那日,她是整场裙幄宴的焦点,无论是男子倾慕的目光,还是女子羡慕嫉妒的目光无不落在她的身上。 这本来很正常,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在哪里她都是焦点。 不一会,贵女们都玩起了风筝。 在江南,有这样一道习俗,大家在三月的时候都会去空旷的地方放纸鸳放疾,待得纸鸳飞高,然后用小剪子剪断丝线,纸鸳就会被风飘向远方,意味着一年的病痛也随风飘散而去。 那日,梨园上空飘满了纸鸳,场面一片欢声笑语,这时一道悠远的凤鸣声响起,众人抬头一看,是一只燕子造型的纸鸳被风刮上了天空,不同于其他人的风筝,他的风筝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在梨园显得格外特别,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她认出了他,知道他是祖父的得意弟子,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在一众学子中,他穿得甚为朴素,头上仅用一木簪束发,但他身材高挑,眉宇含慧,气度沉稳,整个人透着松竹般的清朗。 她暗想,倒是颇有风采的一个人。 之后,她准备坐马车回时,刚路过一凉亭,就听见几道男子的声音传来:“老师的孙女果然名不虚传,我平生竟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是呀是呀,楚氏女果然貌美。” “听闻她就要上京都嫁人去了,以后咱可是见不到咯。”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这时有人问道:“于飞兄,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也被那楚姑娘的美貌震惊了?” 楚菡儿正觉无趣,打算转身走另一小径,一道沉静又带着不以为意的声音传来:“不及吾妹。” 楚菡儿的脚步顿时立住,凉亭处很快传来了阵阵嬉笑声。 “于飞兄,莫不是骗人吧?” “你的妹妹在哪里?带出来让我们见识下。” “哎,于飞兄,别走呀!” …… 楚菡儿心里却莫名升起了一股怒火,好大的口气,好无礼的男人! 她想看一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倨傲,刚转身就见他从凉亭处走了过来,二人突然撞见,楚菡儿的眼里还闪着怒火,那叫于飞的男子也明显怔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菡儿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抿着嘴往另一方向而去。 二人再见时,是清明节。 她和家人祭完祖后,就领着丫鬟荷香在山坡处踏青,二人走至一棵大树旁,丫鬟铺开毡垫让她坐下。 那日的天气极好,她的心情也很愉悦,到了月底,她就要和姑母回京都了,就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表哥了。 丫鬟荷香也打趣她:“小姐,此番去京都,再回到家中可就是待嫁了。” 她脸红道:“你这丫头,胡沁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荷香笑:“奴婢说的可是真心话,在奴婢眼里,小姐就是最完美的,像您这样有品有貌的佳人,那国公府世子会拒绝得了?何况,姑奶奶都默认了呢。” 当时她心里甜滋滋的,荷香那丫头依旧叽叽喳喳:“咱应该是在小姐的生辰六月二十四之前就到了国公府,不晓得世子会在那天送什么礼物给小姐?” 她羞涩道:“表哥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说完,站了起来:“你这丫头别啰嗦了,走吧,该回了。” 二人刚绕过大树,正要往前走,楚菡儿就被一道坐在树下的身影给惊住了。 那人是于飞!他竟然一直坐在大树的另一面!他把她们刚刚的对话都听了去! 她霎时羞得满面通红,她一向待人彬彬有礼,谦和有加,但那一刻,她忽然变得恼怒起来,她脸含怒气对着那男子道:“君子不听墙角之言,你这行为可称得上君子?” 当时,那男子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草屑,抬头看向她。 那一刻,她竟然觉得他的眼里有一抹哀伤,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游离有些放空,很快,又低头作揖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她一时失语,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直起身,又说了句:“此去京都,愿姑娘心想事成。” 说完,转身抬步就走,她望着他的身影,觉得那背影被悲伤环绕,她不由得喊住他:“为什么?” 那叫于飞的男子停了下来,转身,嘴角有抹苦涩的笑,似回想似追忆:“吾妹,和姑娘你同一天生辰,我也愿她平安,愿她心想事成。” 楚菡儿怔在原地,她想,这可真是个怪人。 第101章 警醒 楚菡儿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喃喃道:“我不能就这样回去……而且,我也真的不甘心,我比不过表哥心目中的那位姑娘么?” 这时,院里的一丫头在门口喊道:“荷香姐姐,有人给楚姑娘送了封信来。” 荷香诧异:“莫不是小姐家中来的信件?” 说完,起身往院子口而去。 不一会,荷香边走边翻着那封信,走到绣榻旁,对着楚菡儿道:“小姐,那丫头说有人指名将这封信送到您手里。” 楚菡儿也觉得奇怪,她接过信件,让荷香用裁纸刀拆开信件,然后展开一看。 她眉间微皱,眼神微缩。 信是周芷西写给她的,大意是想和她联手,将裴湛背后的女人挖出来,她已得到信息,中秋那晚,裴湛带着那个女人去了一家食肆吃饭,问她还知不知道其他的讯息。 信里有句话看得楚菡儿眼皮直跳:那家食肆卖的是西北菜。 楚菡儿胸腔间似有海浪在拍打,全身的血液几乎逆流而上,脑海里嘤嗡作响。 女人对来自另一个女人的威胁总是那么敏锐。 就好比周芷西,她知道周芷西爱慕表哥,但她从未把她当作对手,只因她十分确定,表哥从未把周芷西放在心上。 周芷西不美吗?不,她很美,而且美得霸道,美得热烈。 那她又凭什么三番两次怀疑燕翩翩呢? 这大抵就来自于女人的直觉。 她爱慕表哥,所以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纵然没有正眼瞧过燕翩翩一眼,可她就直觉不对劲。 燕翩翩那样美,纵然她身世卑微,纵然她低调藏拙,可就如一朵风荷,哪怕根植于淤泥之中,可是随风摇曳的风姿,随风飘荡的清香如何是淤泥能阻挡的? 她没有周芷西那样咄咄逼人,可在楚菡儿看来,燕翩翩的美比周芷西更可怕,她的美会钻人肺腑,无声无息就侵入了人的魂魄,待人发觉时恐怕为时已晚。 所以,那燕姑娘那样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表哥缘何看都不看一眼,这似乎说不过去…… 就好比二公子裴潇,他都直勾勾地盯着燕翩翩看过好几次,这才是男子的正常反应。 再来说说燕翩翩对表哥的反应,竟也是未正眼瞧过一次! 她倒是见过几次燕翩翩与二公子谈笑的样子。 所以,她直觉不正常,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互动,但楚菡儿却感觉到两人之间一种无声的纠缠,沉默的对峙。 之前几次,她也怀疑了燕翩翩,后来归咎为自己太敏感,冥冥中,她把那当作自己对表哥的一种占有欲,所以怀疑像翩翩那样异常貌美的女子。 楚菡儿看着信上那行字,猛地抓住荷香的手臂:“荷香,你说……表哥和那燕姑娘……” 荷香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小姐,之前不是传那燕姑娘要和三房的亲戚安公子说亲吗?怎么会和世子扯上关系呢?他们一个天一个地,小姐,您是不是想太多了?要奴婢看,中秋那晚的女子搞不好不是什么正经的闺秀,怕是外头不三不四的姑娘,正经姑娘谁和男子在外边那样拉扯,既是外头的姑娘您又何必放在心上……” 好似有蚂蚁在啃噬着楚菡儿的心,荷香的话也无法让她的心静下来。 西北食肆?表哥是在北地呆了多年,偶尔想吃那边的食物也属正常。 可问题是……那燕翩翩就来自北地,而且那晚,燕翩翩的院子早早熄灯了,可她真的是歇下了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不可能消除。 这时,又有小丫鬟来报:“荷香姐姐,二姑娘和燕姑娘来探望楚姑娘了。” 荷香一惊,忙站了起来,楚菡儿忙将手中的信件叠好,让荷香藏了起来。 不一会,裴筠和燕翩翩携手走了进来,裴筠关切道:“楚姐姐,你好些了没?祖母让我们给你捎甜汤来了。” 翩翩也在一旁的梨花木矮凳上坐下,看向楚菡儿,见她果然精神不佳,郁郁寡欢的样子,嘴唇略显苍白,看向她们的笑容也暗含忧郁。 奇怪的是,她的心里是没有多少愧疚感的,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选择权。 她也轻声对楚菡儿说道:“想来是入了秋,早晚凉,楚姐姐,要记得及时添衣呀。” 楚菡儿一双眼儿不动声色地将翩翩打量,从她的发丝到她的眉眼,从鼻子到下巴,她是真的美丽,整个人如珍珠般泛着流光。 表哥……喜欢的是她吧? 楚菡儿嘴角绽开一朵笑容,拉着她的手道:“让燕妹妹操心了,我没事,每年入秋都是这样,以前在家的时候一入秋就要小病一场。” 一旁的裴筠鼓着腮帮子说道:“你们两个,一个个都身娇体弱的,就我,我能吃能睡,身体壮得能吃下一头牛。” 楚菡儿和燕翩翩都忍不住笑了。 从楚菡儿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翩翩心里想,感情这东西真不是个好的,就连楚菡儿这样的天之娇女都避免不了受折磨。 心一旦系在别人身上,就彻底身不由己了,那种为了一个人或茶饭不思,暗自憔悴,或疑神疑鬼,捕风捉影,或寻死觅活,失去自我的感觉实在太可怕…… 以前楼里有个姐妹,可谓是身经百战百毒不侵,原以为她是个很通透的人,可谁想她最后居然也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还赔光了自己多年的积蓄,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不过,要怪就怪裴湛,那厮也的确有让女人为他着迷的资本,无论容貌、身材、家世、财力,无一不是顶尖,这些也都是骗取女人芳心的条件,只要他愿意,无数女人都可以为他飞蛾扑火…… 想到这,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如今和裴湛偷摸在一起的时间多,她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自己的心,她管不了别人,只能管自己。 第102章 请命 时值即将进入九月,天气变得昼短夜长。 朝廷上不甚安宁。 京都的淮南之地爆发了匪患。 淮南是大齐朝收复不足十年的失地,因地处偏僻,民风彪悍,一直游离于大齐朝的管度之外。 朝廷十年来给淮南派了不下十个巡抚和知州,要么病死,要么被当地的流民杀害,要么关起衙门来不理政事…… 淮南,是顺宣帝的一块心病。 自上一个淮南知州上书给顺宣帝,痛哭流涕请求调动后,淮南这个地方缺父母官已近半年有余,若干的政事根本无人打理。 今年又是个凶年,淮南土地贫瘠,位处长江流域又极易滋生水患,庄稼歉收,百姓吃不上饭,民不聊生,由此爆发了饥民暴动,到处打劫抢掠,听说还有不少匪徒蹲点,劫掠取道淮南水域去往江南的船资。 顺宣帝不是不想派人去整治淮南,但朝中却无人敢揽这个烂摊子。 听闻顺宣帝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匪患耽误不得,百姓们吃不上饭必定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不得已便会朝富庶之地转移,届时江南,甚至京都都会有大量的流民涌入,这于整个大齐朝来说都是隐患啊!可你们!朕的好臣子,竟无一人愿意前往淮南平匪乱,朕养你们有何用?” 顺宣帝将奏折“啪”地一声扔在桌案上,满腔的怒火四溢。 满金銮殿的大臣鸦雀无声。 淮南那个鬼地方,谁愿意去呀,天子龙威在那个地方还不如地头蛇有威信,要进入淮南境地还需要给层层关系打点,缴纳足够数量的买路钱。 圣人许诺只要有人愿意去淮南任父母官,官职可连跳两级,诱惑是大,可也得有命回来领功才行。 顺宣帝坐在龙椅上,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左相,你怎么看?” 周庸出列,上前一步道:“臣愿前往淮南平匪患!” 周庸的话一落,陆陆续续有四五位臣子出列,纷纷道:“微臣愿意代左相前往淮南平匪患!” 顺宣帝坐在龙椅上,眼眸无波,不断摩挲着手中的翡翠扳指。 左相周庸,在朝中有一呼百应之效,远比他这个圣人还要来得有威信。 偌大的朝廷,已是周家的天下,他贵为帝王,竟也百般受掣肘。 顺宣帝面色如常,淡淡道:“左相乃国之重器,朕的京都可离不得左相。” 这时,有人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是肉眼可见的微瘸:“儿臣愿亲自前往,为父皇分忧,还请父皇应允。” 满殿顿时哗然,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又变得鸦雀无声。 请命的是太子李景玄! 有一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不可!” 竟是一年近七十的老臣,头发已发白,他手执笏板道:“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国之根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千金之体,坐不垂堂,万不可以身犯险,请陛下三思!” 另外还有几道稀稀拉拉附和这老臣的声音,除了几个是太子母族背后的臣子,剩下的皆是老臣,在朝中早已没了存在感。 其余人则心思各异。 顺宣帝看了一眼太子,又看向裴湛:“裴将军,说说你的意见!” 裴湛出列,沉声道:“臣认为,淮南之患若再不除终将成附骨之疽,凡事都有两面性,太子殿下若能亲自举兵前往,不仅能鼓舞士气,震慑绿林悍匪,还能安抚当地百姓,扬我大齐朝之威。臣提议,请陛下派一支得力的精兵随太子殿下前往淮南平匪患。” 掷地有声,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顺宣帝眼眸沉沉,思虑了半晌,点点头,看向太子李景玄:“淮南灾情紧急,朕命你明日启程,不得耽搁。” 李景玄领命道:“儿臣领旨。” 一时朝会散了。 *** 亥时,月色清冷,东宫。 李景玄身边的王内侍掌着灯道:“殿下,裴将军来了。” 李景玄道:“快请!” 裴湛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玄色衣裳,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见到李景玄忙行礼。 李景玄将他一扶,领着往隐秘的书房而去。 二人坐定,李景玄笑道:“孤收到澈之的密报,让孤自荐去淮南,想来其中大有关窍。” 裴湛直入主题:“淮南多滩涂,古盐场多,有‘盐城'之美誉,是绝对的风水宝地,在前朝时,淮南控制了天下近半的食盐,成为了当时朝廷重要的财政来源之一。后来受边境战乱的影响,淮南被南蛮夺去,南蛮人粗笨野蛮,并无制盐技术,淮南近百个盐场俱已荒废。到了当今圣人手里,总算将淮南夺了回来。可如今淮南收复已有十年光景了,奇怪的是,无论派下去多少官员,都做不出任何业绩,南蛮早已不足为虑。制盐产盐原本是当地盐民守身立命的根本,可盐场已荒废,盐民终日无事可做,百姓种粮食的土地被挤压,饥民渐生,便滋生打家劫舍的匪患。殿下,您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李景玄目光微动:“如今父皇治下的盐业以江南为主,鲁地为辅,只有鲁地的盐务被朝廷把控,而江南一带的盐务几被外戚周家把持,难道是周庸故意派人扰乱淮南盐场开荒大计?怕的是影响他们周家在江南的盐务?今日他请命难不成是故弄玄虚?” 裴湛道:“原本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转念一想,江南的盐务一直为周家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金钱,这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他难道不想把淮南盐务再揽入怀中,而非要去行搅乱之事?若能把江淮尽揽怀中,何愁富贵?” 李景玄听得入迷,他不由道:“那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得到淮南这块肥肉,因此行障眼之法,若再让他得手,周家无异于只手撑天……那这个人是谁呢?” 二人对视,李景玄忽地面色大变,浑身都似起了鸡皮疙瘩,他猛地站起:“难不成是父皇!” 裴湛微微点头。 李景玄犹不可置信般,片刻道:“父皇,用心良苦。” 裴湛叹道:“大齐近些年来天灾四起,到处是要用银子的地方,国库早已空虚,圣人多次想将江南盐务归拢朝廷,以壮国库,但周家势大,圣人不敢轻举妄动,此举也是迫不得已。今日殿下也见到了,周庸深耕布局朝野,朝中重臣无不看他脸色行事,就连圣人都……淮南盐务足足耽误了十年,西北已止戈,圣人开始着手整治南地了。” 李景玄眼中迸出了丝丝光芒:“所以,父皇是想借机让孤下淮南,以剿匪的名义将淮南牢牢掌控在李家人自己手中。” 裴湛笑道:“我看,圣人更是想让殿下以此立功,冒出头来,牵制周家一派。淮南离岭南不远,岭南也出井盐,价位比海盐还要低,届时若能打通岭南与淮南的陆路,那么淮南与岭南的盐务必定畅销于大齐,周家掌控的盐务也就无法做到一家独大了,必定受到打压,盐务是周家的根本,一旦撬动,必定伤筋动骨。” 李景玄面色沉凝。 裴湛继续说道:“此举一是为了松懈周家的心防,二也是悄悄给殿下立功的机会。等到殿下从淮南安全归来,淮南则尽在掌控之中了。” 历朝历代,为了天下安定着想,天子和储君作为国之根本从不离京都,亦不以身范险,李景玄的毛遂自荐,天子的应允,无异于给左相一派释放了一个信号:李景玄已无缘于储君之位。 虽说李景玄这两年一直远离朝政核心,三皇子已开始接手国事。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挂名的太子,只要圣人一直不开口,三皇子一派也只有干着急的份。 而此次李景玄外派凶险之地,只会让有心人猜测,圣人已完全放弃了太子。 整个朝廷,谁等着太子让位?不言而喻。 周庸再能揣测人心,也绝对想不到,圣人并未放弃一个破相跛脚的皇储,而是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要重新将太子殿下推到众人面前。 李景玄顿时心潮澎湃,几年来刻在脸上的失意原本让他整个人略显颓丧,但此刻就连他眼角的细纹都变得生动起来。 裴湛接着道:“所以,殿下当知圣人心思,之前让您担太子的虚名,远离朝政,想来对殿下行的也是保护之举,免受周家一派的迫害。太子殿下请放下,除了圣人亲派的精兵,微臣也会挑选府上玄甲军的精兵强将暗中保护殿下。” 李景玄抬眼看向裴湛,语气略显激动:“澈之,孤……不知该如何对国公府言谢。” 裴湛站起来,郑重作揖:“殿下严重了,裴氏百年来保家卫国,效忠大齐皇室,殿下乃未来储君,裴氏扞守大齐正统乃是使命,殿下何须言谢?” 二人礼让了一番。 裴湛又道:“微臣一直心有疑虑,宫里这么多御医,为何却治不了殿下脸上的伤疤和脚疾?” 李景玄脸色一黯:“此事,孤也怀疑过,中途换过多少御医,甚至找了民间的大夫偷偷瞧,也是没有好转,孤身边的侍卫婢女都换过一茬了,就连熬药这样的事也从不假于他手,都是太子妃亲手熬的,就这也是没有找到原因。” 裴湛微微点头:“无妨,臣已寻了一位山野名医,此人医术精湛,专攻疑难杂症,治病开药常常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很有几分本事。他是微臣的至交好友,会在出京都的地界候着太子殿下,并随着殿下一同去往淮南。” 二人聊至深夜,最后,裴湛说道:“不打搅殿下了,天亮后殿下就要启程了,臣祝殿下凯旋归来。” 第103章 露水 京都的九月一向是最舒适的时节,天高气爽,菊蕊飘香,不冷不热,秋阳不燥。 陈嬷嬷前几日落枕了,身上正不舒服着。 翩翩去裴筠那要了些去岁晒的菊花来,打算给嬷嬷做个菊花枕。 翠玉坐在院子里做枕头,缝好了枕袋,正将散发着微弱草木香的干菊花塞进缝好的枕袋中,翩翩则正给陈嬷嬷捶背捏颈。 她一边捏一边说道:“入秋了,嬷嬷不可再睡竹枕了,您老人家身子不好,现在又入秋了,睡这个菊花枕吧,还能清肝明目,对您眼睛也有好处。” 陈嬷嬷脸带微笑,轻轻安慰她:“不碍事的。” 这个时节,园中桂花的香气在秋风的轻拂下肆无忌惮,直冲鼻间。 翩翩找了个罐子出来,领着翠玉去摘桂花,回去后将桂花洗净,或者晒干用来泡茶,或者直接用来做桂花蜜都是可以的。 翠玉怕她冷,给她披上了件素缎披风才出发。 二人在甜香馥郁的树下摘了许久,也才摘了半罐子,翩翩的脖子都发酸了。 翠玉见状笑着说:“左右不过是个意思,尝个新鲜而已,姑娘累了,咱就回吧。” 翩翩点点头。 园内花木葳蕤,行动处分花拂柳,步履间绕榭穿桥,哪怕入了秋,院内景致并不见萧瑟,想来是种了许多常绿乔木的原因。 白日里不冷不热,早晚却生寒。 她却夜夜锦被香暖,属于她和裴湛的夜晚是火热的。 他夜晚总会来她这里。 一开始,她是担心的,陈嬷嬷虽然睡在东次间,但嬷嬷偶尔会轻手轻脚来她房里,给她掖掖被子,或给墙角的灯添添油,看看她睡得安不安稳,嬷嬷总是嫌翠玉晚上睡觉太死。 但裴湛总是悄无声息的来,她害怕得要命,生怕会被嬷嬷逮个正着。 她于是在嬷嬷面前撒娇,说天冷让她别起夜了,她老人家要是身子受寒了该如何是好,翠玉也开始打掩护,将翩翩的房门紧闭。 但事实上,裴湛来的每一个夜晚,嬷嬷都没有起夜过一次,翩翩也着实松了口气。 不管屋外的月色有多寒凉,星子有多冷寂,也不管寒风敲在窗棂上如何作响,外面的一切仿佛失声,只有深夜床帐内的声响鼓噪着耳膜。 他在这方面贪得厉害,刚开始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得手后就没那么怜惜了。 刚开始觉得她绵软娇嫩,不知该如何下手,后来无一不下足了手…… 只是,这样的男欢女爱属于夜晚,不属于白天,天一亮,露水便不复存在。 *** 想来是换季时节,没隔几天,府里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有不少人感染了风寒。 太夫人年龄大了,这几日也略有咳嗽,便免了媳妇和小辈们的请安,只在鹤寿堂里养着,盛姑姑每日里汤药伺候着。 一向身子骨结实的二姑娘裴筠也着凉了,整个人蔫蔫的,鼻涕喷嚏交替,也躲在院子里不出门。 翩翩也是略有伤风,只感觉鼻子塞塞的,说话还带点鼻音。 三夫人见状,让府里的郎中开了几味中药,诸如苍术、艾叶、丁香等,命人早晚于各房院门前熏烧,用命丫头婆子将这几位药做成香囊,让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人都随身佩戴,或是挂在床帐前。 又命府里的厨娘每日里熬老姜、甘蔗与雪梨熬煮的糖水,给各房的主子们送去。 翩翩刚刚啜饮完一碗,清香甜润里带着一股微辣,不一会就感觉小腹里暖融融的。 夜晚,翠玉又烧了两个烫烫的汤婆子塞进了翩翩的被窝,倒是不冷。 翩翩掀开香浓的锦被,将整个身子钻了进去,躺在软圆的白枕上,头有点昏沉,鼻子依旧不通气,她拉高被子盖住自己,没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翠玉给她在墙角处留了一盏壁灯,给她掖了掖被角,放下挽帐的银钩,罗帷似湖水泛起了涟漪般飘落下来,她轻轻出了房门。 亥时已过,幽竹轩里一片寂静,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棂,照得帘子透着清辉,隐约可见外面婆娑的树影。 裴湛从陌上苑过来时,透过纱帐似乎看见绰约人影,他眉眼柔了下来,轻轻揭开帷帐,一股幽香盈鼻,他深嗅了一口。 坐在床沿处,他打量着她,她睡得极为老实,蜷着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那满头青丝铺在枕上,衬着一张素白的脸,黑白分明,有种靡艳的风情。 见她微张着唇呼着气,低下头细细听她的呼吸,果然听见鼻间呼吸略重。 他不由得失笑,娇娇弱弱的,这是伤风了,迫不得已只能微张着唇呼吸了。 那往日若海棠花瓣娇艳的红唇,因着身体不舒服也似乎有点失了水分。 他有股冲动,就想给那花儿润一润。 他的喉结滚动,俯下身去,一口将那海棠花瓣叼进了自己的领地。 翩翩鼻塞呼吸不畅,口唇处的呼吸又被人夺了去,她呼吸不畅,已迷迷糊糊醒来,闻到了那人身上清冽的味道,眼皮发沉。 她口齿呢喃:“别闹了,我有风寒,小心被我传染……” 因带着鼻音,声音透着一股娇哝,似撒娇,有股慵懒的味道。 他依旧吻着她。 他极爱这种感觉。 巫山云雨还是贴唇亲密,说不上更喜欢哪个,只要是和她,都令人沉醉。 前者让他感到身体的酣畅,后者让他感到心脏的酥麻。 他含糊说道:“那就传给我好了,而且……你需要发发汗……” 她像荡漾的水,又像脆甜多汁的梨水,无一不软,无一不甜。 房里闹出的动静不小,睡在外屋榻上的翠玉因睡前喝多了茶,导致睡得并不熟,迷迷糊糊间,被姑娘房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黏黏糊糊娇娇弱弱的声音所扰。 她心里微惊,趿着鞋子准备去看看,却又听见男子低哑的喘息声,她才意识到里面在做什么…… 她羞红了一张脸,又埋进被窝。 姑娘的床窄小,隔壁床榻发出的咯吱声不绝,翠玉觉得时间漫长,直至天光渐熹时,她才睡了过去。 第104章 传染 第二日,翩翩睡饱后披头散发垂首坐在床头,只要一想起昨晚,她就懊恼地要揪自己的头发。 她心惊地发现,她对那裴湛是越来越没抵抗力了,他只需轻轻一撩拨,她就格外情动。 她羞耻的发现,她本应该厌恶他的强势,可昨晚……半梦半醒间,她却为他的强势而颤栗不已。 昨晚,当他像对待易碎品般亲吻她,缱绻温柔地喊她翩翩时,她的灵魂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心脏有一丝丝痛,又仿佛看见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坠落…… 多少次了? 每次云雨过后,他会抱她去浴室,替她细细清洗,清洗干净后又会抱着她一同入眠。 哪怕是在陌上苑,待她醒来时,她往往已经躺在自己的幽竹轩了。 陌上苑到幽竹轩这条路,她被他抱在怀里踏着月色走过很多遍了…… 她似乎不担心和他在一起会被人发觉,也不担心太晚了回院子会不会撞见别人…… 她……无形中竟也依赖起了他。 以往在家中,她就是惫懒的性子,有爹娘和阿兄操心,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总有人为她做好一切,她只需心安理得地享受。 母亲曾经就说过:“你这丫头,有人依赖的时候你就软,没人依赖的时候你可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她丝毫不以为意,只拉着娘亲的手撒娇道:“你和爹,还有阿兄都在,我才不怕呢,而且爹爹说过,他就喜欢我这样,让我做一只无忧无虑的燕儿就行。” 十二岁之前,她有很多很多的爱,父母的爱,阿兄的爱,他们都爱她,她娇纵天真,又明媚可爱。 十二岁后,她流落风尘,身边再没有爱她的人,也再无人对她展现珍视之举,她只能靠自己。 母亲说得没错,有人依靠的时候她就软,没有依仗的时候她就像被催熟的花,被迫迎接风霜雨雪。 可她,居然在云雨秘事间感受到了裴湛对她的爱护,并为这种爱护而心颤,而沉迷…… 这是她自十二岁起,内心深处最为渴求的东西,也是她认为此生再不会拥有的东西。 这多可怕! 她真是昏头了,男人在床榻间讲的话做的事还能当真? 这一定是假象! 枉她前几日还暗自嘲笑楚菡儿为情所困,这才多久,她自己却…… 他们只属于夜晚,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啊! 翠玉进来时,就见她茫然坐在床头,蓬头素面含着娇态,轻薄睡衣下是玲珑身段,遮不住的风流媚意。 房里似乎还漂浮着若有似无的气息,翠玉不禁想到昨晚,脸又悄悄红了。 她忙走至窗牖旁,用小棍支出一条缝,拍了拍脸,这才看向翩翩。 见她眼里满是迷茫,还有些微的惊恐,翠玉走上前,摸了摸她的手:“姑娘,怎么了?” 翩翩似回过神来,看着翠玉支支吾吾:“我,我……” 翠玉疑惑地看着她。 半晌,翩翩又摇了摇头,将脑袋埋进被窝里:“无事。” 翠玉笑着说:“今日听姑娘说话,风寒好像好些了。” 翩翩脸色微僵,想到昨晚那人说的“发发汗”,心里又是一阵烦乱。 **** 翩翩风寒还未好全,后脚裴湛也被传染了风寒。 玄影望着坐在圈椅上精神略显萎靡的公子,心里想,为什么伤风心里还没点数么? 大半夜从软玉温香中爬出来,外面凉飕飕的,他又毫不在意,微敞着领子在夜风里行走。 这一冷一热刺激,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呀。 这等寻常的伤风感冒自然是难不住府里医术精湛的老大夫,他很熟稔地写了药方子。 玄影接过,又递给府里跑腿的小厮煎药去了。 裴湛极少生病,昨日从幽竹轩回来时歇下,不过两个时辰后,就感觉身体昏沉,关节酸痛,身上略有体热,不由得想起昨晚说的“那就传给我好了”,果不其然。 玄影一双眼睛悄睃他,见他眉眼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玄影不禁心里一哂。 裴湛自执掌禁军后,军务也是繁忙,但相对而言,行程也较为自由,这两日不去宫里也没什么打紧,索性打算在家里休息两日,并让玄影不要把他伤风的消息透露出去,免得惹太夫人和大夫人操心,玄影一一应了。 裴湛一整日在院里几乎待不住,他极少这样闲下来,幸好未时末,玄风来了,带来了好几个消息。 “公子,属下在大齐与柔戎的边境处找了两个掮商,他们曾多次往返大齐与柔戎,对柔戎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可灵活躲避当地的土人。属下支付了五万两白银的定金,半个月前,那两个掮商已经出发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裴湛的眸子亮了几分:“归期?” 玄风看了主子一眼,又垂下眼:“最快也要到明年三月份了。” 裴湛微微点了点头,“万花楼那边?” “请公子放心,那边属下已安排妥当,那赵二娘这些年通过人贩子买卖了不少偏僻地区的良家女子,这等略买人口的事捅到衙门里去,必定是要治罪的,属下暂且先留着她一条命,听凭公子差遣。” 裴湛目光略显阴翳:“花楼里当年见过她的人有多少?” 玄风如实回答:“赵二娘把她藏得极好,那……姑娘在花楼里是很神秘的存在,赵二娘只秘密栽培她,因此没见过任何男子。她是被赵二娘通过人贩子强买来的,因此连她的名字也不大提,花楼里的人只知道她的艺名。至于那些教习嬷嬷、龟公,还有见过那姑娘的花娘们,属下已将他们远远打发了。这万花楼又新进了一批货色,赵二娘又在打造花魁,想来过不了多久,那事也就慢慢被人遗忘了。” 裴湛点点头,想了想,也觉得不用太担心这个。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能改头换面,谁敢质疑? 他又想起其他事:“之前让你查京都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女眷之事,进展如何?” 玄风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双手递呈给裴湛:“之前属下一直在追查那花鸟使一事,但奈何对方警惕性太高,被花鸟使掳去的女子几经倒手,已难以查探最终去向。幸得公子提醒,属下已派出了大量的密探,盯梢京都的权贵,果真查出了不少了东西。” “比如那兵部侍郎王大人,四年前起,有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往他府中送十一二岁的幼女,四年来约莫有十多个幼女悄悄入了他的府。传闻兵部侍郎王大人喜好幼女,看来传闻果然是真。” “还有工部尚书贺大人,听闻好人妻,他的府中这两年也悄悄增了好几位貌美的人妻。” “大理寺少卿樊大人,玩腻了一众女色,现在好玩……俊俏的娈童,有人给他一口气送了好几个少年郎,各种姿色的都有……” “京兆府尹张大人,两年前府里进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连身上的胎记都长得一样,这张大人喜欢得不得了,三人夜夜同榻。” 裴湛越听脸色越黑,他猛地将一卷书册“啪”的一声重重仍在书案上:“朝廷供养了一群尸位素餐之辈!” 他又抬眼觑向玄风:“继续说下去。” 玄风点点头:“这些被送给权贵的女子和少年,都是被秘密训练过的,进府前均被喂了无色无味阴毒的药,背后的人是想利用他们去拉拢监视权贵,掌握权贵的要害把柄,为己所用。” 立在一旁的玄影若有所思:“兵部侍郎、工部尚书、大理寺少卿、京兆府尹……他们都是左相的人,所以那些貌美的女子和娈童,其实都是左相秘密寻来与朝中权贵攀附交情的?” 裴湛眸子阒黑,嘴角凝着一抹冷笑:“左相周庸,果然不俗。” 他复又抬眼看向玄风:“这批被送人的女子,与花鸟使在民间搜罗的那些人有没有关系?” 玄风回复道:“属下还正在查探中,待证据确凿,就立刻带来给公子。” 事情汇报完毕后,玄风就退下了。 第105章 有请 裴湛再次闲了下来,他一会在床榻上靠一靠,一会在书房的圈椅上闭眼养神,一会在院子里踱几步。 夜幕降临,新来的侍女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放在他的面前。 他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觉得不耐烦极了,冷着脸让侍女下去了。 一会玄影走了进来,见到那碗冷却的汤药,眉眼跳了跳。 裴湛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对玄影吩咐:“你去打听下,她风寒好了没?” 玄影沉默了一息,公子说话做事都是有目的的,只是不知打听了之后又要如何,于是疑惑道:“好了如何?不好又如何?” 裴湛冷冷的目光射向他,玄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飞快看了公子一眼,见他脸色不辨喜怒,但一双眉却不舒展,眼神也有些郁邑。 他心思转了几转,试探道:“这新来的侍女笨手笨脚的,也不会服侍人,要不?属下让燕姑娘来给公子伺候汤药?” 裴湛没有吭声,玄影没等到他的回复,打算自作主张去请人。 还未转身,就听见他的主子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嗯”字。 玄影:…… **** 幽竹轩三人吃过晚饭后,陈嬷嬷每日睡的早,回房歇着去了。 刚至戌时,翠玉泡了壶清香的桂花茶,又端来一碟子桂花糕放在小几上。 此刻,小小的内室,茶香氤氲,清香袅袅。 翩翩半跪在榻上,身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紫檀盒,她倒出里面的散碎银子,一边数一边含笑对翠玉说:“过几日咱俩上街一趟,我要把这些整钱存进钱庄,放着生息,以后靠着这点息,省点用也够吃穿了。” 她手里足足有六百两银子,她不和京都的大户比,只和平头老百姓比,有这笔银子,她这辈子都不用发愁了,何况她手里还有价值四五千两的黄玉石,还有两个铺子,每日里都能进钱…… 她其实已经有了离开的资本,想到这,她心里止不住的愉悦。 早晨那困扰她的一番思绪此刻也被她消化得七七八八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半年的约定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年后她就走了。 她就算对他有那么点朦胧的意动,也算不得什么。 像裴湛这种强势霸道,出手阔绰,长相俊美,家世优渥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俯下身子,对女人稍微轻言软语,就极易博得女人的好感,更别说若是他愿意为女人再花点心思,那让女子彻底喜欢上他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这又怎么样呢?她对他并没有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痛苦。 翩翩是个很擅长与自己和解的人,从进入万花楼的第一天起,就是这股“自我和解”、“自我说服”的精神支撑着她走到今天,主打的就是一个精神胜利法。 翠玉起身,隔壁耳房炉子上正烧着热水,她拎着铜壶刚掀开帘子,就见屋顶上飘下一道人影,神不知鬼不觉的立在院子里。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世子身边的玄影。 翩翩裹着一件厚实的披风出了内室,看了看站在她面前的玄影。 她想起从陌上苑到幽竹轩的那条僻静幽深的花架小径,她走过多次,裴湛也抱着她走过多次,竟然从未被发现过,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幽约,也不知裴湛是如何做到的。 难不成每次要走这条路时,先清场子? 她眉头微蹙,玄影每次来,都是请她去陌上苑的。 想到这,她低声对玄影说:“你去告诉世子,我伤风未痊愈,实在不适合过去。” 玄影顿了顿,开口道:“世子也伤风了,比燕姑娘还厉害些,药也不好好喝,陌上苑里也没有个伶俐的婢女,还请燕姑娘能过去帮忙一二,哄着世子把药喝了。” 翩翩一听就怔住了,他也伤风了? 难道是从她这感染去的?夜色中,翩翩的脸升起了一股可疑的胭脂色,心里暗啐了一口,暗骂他活该。 又听见玄影说他不好好喝药,她眼皮子也抽了抽,她过去能做什么? 她嗫嚅道:“这个,不太好吧?他伤风这么严重,要是再传给我……” 她声音越说越低。 现在轮到玄影眼皮子发抽。 行吧,公子这般遭人嫌弃,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公子从来不流连花丛,也不好美色,到如今也就看中了这么一朵花,哪知这花带刺。 若是他把此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公子,不知道他会有何表情。 而且,公子这两个月来为这姑娘做的事可不少,又是送黄玉,又是送铺子的,更别提派人为她抹除从前的腌臜底和花巨资为她求灵药的事了。 只是这姑娘好像不太领情,私底下还曾把那黄玉偷偷死当了,公子又厚着脸皮从高远公子那夺了回来,让那高公子好一番耻笑。 玄影真是有些为公子忧心,公子不会被骗财骗色,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似乎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太对,翩翩立马为自己描补:“太夫人大夫人那边的丫鬟仆人多,伺候起来肯定精心。” 玄影收起思绪,不管怎样,他得完成任务,于是垂眼回复:“如今太夫人也在服汤药,大夫人孕期不宜受扰,所以公子伤风一事并没声张,府里无人知晓。” 翩翩脸色微僵。 玄影又微咳一声:“公子,昨晚回到院子后没过多久就感觉身体不舒服,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请燕姑娘莫难为在下了。” 翩翩的脸再一次可疑地红了起来,这玄影话里话外都在映射裴湛的伤风因她而起。 她实在有些烦躁,今晚刚进行完了自我和解,她不想这么快就面对他。 而且,探病伺候汤药这样的事也不是她干的呀,她想恪守自己的本分,那就是下了床绝不和裴湛有其他瓜葛,那些关怀身体抚慰心灵的活不在范围内,怎么这裴湛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交易的底线…… 想到这,她忽然心生一计,她抬眼看着玄影,打发道:“那……你先回,我晚些时候自己就过去了。” 玄影心里松了一口气,“那就麻烦燕姑娘了,您就从花架下的碎石小径过去,在下已安排妥当,没有人会发现的。” 翩翩的嘴角抽了抽,轻轻点了点头。 那玄影脚尖一点,人又是不见了。 翠玉手提着铜壶走了来,见姑娘还站在院子里,忙唤她:“姑娘回屋吧,外边寒,你这伤风还没好全呢。” 翩翩脸上的表情略显微妙,看向翠玉:“你替我去做件事情。” 第106章 是她! 裴湛在房里待得属实不耐烦,把玄影叫进来好几次,只盯着他不说话。 玄影被那冷冰冰的目光盯着,感觉头皮都要流冷汗。 哎哟喂,他这个下属委实不好当,两边都不敢得罪,话说这燕姑娘怎的这么慢? 她要是再慢一些,他怕是冷汗也要流三斤。 想到这,他小心翼翼看向主子:“属下……再去催一催。” 裴湛抿着唇,脸色绝对不好看,声音沉闷:“不必了,下去吧。” 玄影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忙退了出去,他站在寒风中思索了下,打算再去幽竹轩探一探虚实,看看到底出发了没。 他刚出发没多久,一道袅娜的身影走进了陌上苑,她戴着一顶大大的斗篷,遮住了半边玉颜,守院的小厮瞧了一眼也没阻拦,这姑娘隔三岔五就会来陌上苑,不奇怪。 而且玄影大人发过话,以后这姑娘来都不许阻拦,更不许问东问西。 陌上苑里的下人不多,但个个都是嘴严的,陌上苑里哪怕死了一只蚊子这样的事也是传不出去的。 带斗篷的女子脚步却微怔,慢了下来,随后才加快,上了台阶推开了门。 新来的侍女在书房内候着,玄影大人出门前吩咐过,如果燕姑娘来了,就将熬好的汤药交至她手中,让燕姑娘进去服侍世子。 新来的侍女才来两天,长相平平,眉眼却机灵,见人进来了,怔愣了下,这燕姑娘可真美呀,她生平都未见过如此美的女子。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笑迎上去,屈膝行礼:“燕姑娘,世子等您有一会了。” 说完,将手中的红木托盘递给她,上面有一个青瓷葵花碗,碗里是烫烫的汤药。 只是…… 侍女月灵有些疑惑,这……燕姑娘的手因何发抖,几乎端不住托盘。 她又看向燕姑娘,心里吃惊,这……燕姑娘就连嘴唇都在颤抖,双眼含泪。 她不安道:“燕姑娘……” 但这燕姑娘仅是向她摇了摇头,端起托盘朝内室走去。 裴湛正半躺在床上,因着一整日没出门,他头发也未束,穿了一件宽松大袖的睡袍,睡袍未系,虚虚拢着,露出了坚实的胸膛和腹肌。 他在榻上躺了好一会,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阖着眼。 那人迟迟不来,他今日身体本来也觉得沉,等得都快迷糊了,心里的怒气也积攒了不少。 此刻听见轻柔的脚步声,心里那股气好似膨胀了般,堵得他异常难受,这气非撒出来不可。 他姿势未变,声音含风带霜:“你还知道过来!我这伤风是如何染上的,你这个女人,简直是……”声音里竟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也带着若有似无的亲密。 裴湛说完这话,就等着她上前来解释一二,哪知半晌没动静。 很快,他就听到了一道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他耳朵微动,脸色微变,猛地睁开眼,又坐了起来,一双眼睛似含着利箭,射向来人。 那女子已哭得泪流满面,不可置信般看着裴湛。 裴湛脸色沉沉如黑夜,他迅速站了起来,将睡袍飞快系好,绷着唇角看向……楚菡儿! 她身上穿着一件斗篷,裴湛记得,那个女人也有件一模一样的斗篷。 楚菡儿转过头,手中的托盘颤颤巍巍,她抖着手,将托盘放置在小几上。 心里的震撼太大,再是小心翼翼,那汤药依旧洒出来不少。 楚菡儿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声音破碎:“是她,真的是她……表哥,为什么,我哪里不如她?” 她的声音里满是质问,眼神哀哀,往日里娴雅美丽的脸庞也带上了一丝丝怨。 猜测是一回事,可等到揭开真相证实猜测,楚菡儿依旧感到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远比她想象中要亲密许多。 今晚,丫鬟荷香悄悄告诉她,守门的婢女不知从哪听闻,表哥今日未当值,受了风寒在院子里歇着。 她心思微动,荷香知道她的一片痴心,也鼓励她去陌上苑探望表哥。 只是,刚出院子,她又折返了回来,将身上披着的火狐领芙蓉白披风解了下来,让荷香取来一件帽檐大大的黑斗篷。 荷香依言取了来,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楚菡儿曾见燕翩翩穿过这件斗篷,很普通的料子,造型却很是别致,展开双臂像夜色中的蝙蝠,带着丝神秘感。 有次她与荷香逛街,在一间颇有野趣的小店也看见了这件斗篷,她也不知自己怀了怎样的心思,鬼使神差的,她将这斗篷买了下来。 买回来后,也一直放着,她的斗篷和披风都是质地极佳、纹路极精致的,穿上后显得美丽和高贵,倒是从未穿过这颜色和材质都很一般的斗篷。 也许,她购买这件斗篷时,为的就是今天吧。 她将斗篷裹在身上,带上大大的帽子,她整个人都陷在了斗篷里。 她一个人心思漂浮着往陌上苑走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那小厮并未拦她,当时她心里就一沉。 表哥的院子她谈不上很熟,但也来过几次,姑母有时候会给她创造机会,让她给表哥带过吃食,也叫她给表哥传过话,但每每进来,这守门的小厮都会先去通报,之后才会放她进去。 像今日这般问也不问,只看了一眼便任由她进去的情形却是第一次! 她不知怀了怎样的心情推开了那扇门,脚步似有千斤重,又带着丝侥幸。 但那丝侥幸,在听到那迎上来的丫鬟嘴里的“燕姑娘”三个字时,已被击得灰飞烟灭。 眼泪无可抑制地涌出……之后迎接她的才是比之更痛苦十倍的打击。 表哥衣衫不整,姿势散漫,意态疏慵,闭眼指责“她”来得迟,语气里的气愤、埋怨以及亲密让楚菡儿听得绝望。 表哥在她面前,从来是衣冠齐整的。 他是以为来的是燕翩翩,所以才这般随意吗? 表哥在她面前,从来是态度温和有礼的。 她从未听过他如此的口吻,也未见过他这般外露的情绪,听那话的意思,表哥对燕翩翩没及时探望他非常不喜。 他和燕翩翩,私底下竟是这般相处的么? 她含泪看着裴湛,一颗芳心碎了,怨了。 裴湛周身如同结了一层寒霜,没有回应楚菡儿的话,只厉声喊道:“玄影!” 玄影这下是真的流了三斤冷汗。 他悄摸着去了幽竹轩,灯还亮着,那丫鬟翠玉出来,只说也许有人去伺候世子汤药了,燕姑娘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 他听得茫然,只好返回陌上苑,询问院里的小厮,有没有人来。 那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说:“就是您说的那位姑娘,她已经来了。” 玄影直觉不对劲,刚踏上台阶,就听见了裴湛的那声厉吼。 他吓得一哆嗦,这声音显然是盛怒已极。 他飞快踏进书房,进了内室,这一看,也是呆住了。 这……楚姑娘为何会在这?穿着件和燕姑娘一模一样的斗篷,乍一看,还以为就是燕姑娘。 再让他多长两个脑袋,也是理不清面前的状况的。 “表哥!”楚菡儿再次哭喊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解释吗?我就这样招你烦?” 她哭得极其伤心,美人落泪,格外引人垂怜。 裴湛神色略缓,终是叹了口气。 玄影见状,忙退了出去,将门轻轻阖上,这二人想必要说上一些时间的话。 第107章 女户? 今晚的燕翩翩,神色也一直略有不安,心头有一丝烦躁。 坐着不太舒坦,站着也难解燥闷,便一股脑将脑袋埋在被子里。 翠玉站在窗牖前瞧了瞧天边,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刻,秋虫低鸣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看向那依旧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儿,往日里,这个时辰姑娘早就歇下了。 今晚为何迟迟不睡? 傍晚,她得了姑娘的命令,找了一个仆从将世子伤风的消息透露给了楚菡儿院里的一小丫鬟,那小丫鬟果然将此消息悄悄告知了荷香,荷香自然告知了楚菡儿。 可是她将此事办妥后,姑娘便时时走神,神色飘忽。 翠玉暗叹了一口气,她在一张绣桌上忙乎着,上面摆了好些绣品,一边打量上面的花样子,一边逗她开心: “姑娘你看,这是咱最近俩月做的一些绣活,有扇袋手帕汗巾子,上面的花样最是奇巧,奴婢估摸着年轻的姑娘最是喜欢,还是姑娘心里玲珑,这些花样子奴婢见所未见,倒真有出其不意之感。而且,姑娘设计的衣裙样子也好看,外面的店里都是买不上的。” 说到这,翠玉又看向翩翩:“奴婢觉得呀,以后姑娘靠着这门手艺也是能吃上饭的。” 翩翩听了,心里果然高兴起来,她翻身坐起,双膝曲起,双手抱着膝盖,脑袋伏在交叠的双臂上,看向她:“你没哄我?不过我这都是跟我娘亲学的。” 只要提及家人,她的眼睛就亮晶晶的,有着愉悦的光芒。 “姑娘的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翩翩的声音开始变得轻柔:“她是我见过的最心灵手巧的人,会制香,然后做成各种香囊香饼,让嬷嬷去庙会或集市上兜售,家里的桌围、椅套、被面、壁挂等都是她和嬷嬷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她还会做漂亮的绢花发簪,小时候可多伙伴羡慕我,羡慕我的衣裙样式美丽,羡慕我每天戴在头上的发簪不重样……闲暇时她还会做暖手的皮裘,带香气的扇子,暖手的小手炉,她一做就做许多,拿去卖了换钱,给我买香喷喷的糖炒栗子,或者给我做滚烫的羊杂汤……” “她也是我见过最坚强最有韧性的人,娘亲之前告诉过我,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说到这,她的声音逐渐放低…… 翠玉都听得入神,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姑娘的娘亲真好……奴婢的娘亲其实也不错,但家里人实在太多,吃不上饭,我爹非要把我卖了,全家人只有我娘不舍得我,我被卖的那天,我娘哭得撕心裂肺……这么些年过去了,奴婢都忘记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她还活不活在世上……” 这话也戳中了翩翩的心事,她也不知自己的娘亲是否还活在世上。 一时二人无话,内室里安静极了。 翠玉将桌上的绣品收拾干净,又听见翩翩的声音传来:“翠玉,你说,孤身女子想要安身立命怎么就这么难呢?” 翠玉沉思了一会,“这个世道,女子未嫁时要依靠父兄,嫁人后要依附丈夫,甚至是家族……像姑娘这般容貌,嬷嬷的担忧不无道理。” 翩翩难免忧心忡忡,她真的不愿意嫁人,当世男子有几个不在乎女子贞操的?她的过往一旦被人翻出,就几乎绝了姻缘之路,这就是一颗隐形的炸弹,不知道何时会爆发。 可她又中了那样的媚毒,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毒。 她躺下,拉高被子蒙着头,过了一会又掀开,坐了起来:“翠玉,女子……也是可以立女户的吧?” 翠玉诧异看向她,半晌道:“本朝确实有女子独立门户的事,可奴婢听闻这种事都发生在较偏远的地区啊,京都甚少这样的事,而且得是家中无父兄幼弟的女子才能申请,女子想自立门户何其艰难……” 翩翩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在上邽,当地就有一家女户,听闻是个寡妇,丈夫死后膝下又无子,便去衙门申请了女户。” 翠玉听了眼皮子微跳:“姑娘你……不会也想?” 翩翩笑了笑:“我倒是想呢,只知道寡妇可以申请女户,不知我这样的孤女能否申请?要是真能自立门户,然后再招个老实的汉子入门……有钱的话,找几个护院,不比京都自在呀?” 翠玉一时嘴张得极大,在她的印象里,女子失身都是天大的事了,至于立女户招赘的事更是惊世骇俗,一时觉得自己伺候的这个姑娘不是个凡人。 她哑然失笑:“姑娘,你这……” 翩翩瞅了她一眼,幽幽道:“这京都就是规矩多,在北地有的地方,民风淳朴开放,有情的男女相中眼了站在河边唱一唱情歌,互递兰草就当定情了,哪里像京都……三书六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翠玉听得一愣一愣,笑道:“天下之大,民风各异,听姑娘这么一说,奴婢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了。” 翩翩眼睛也弯了起来,“这还不算什么呢,我阿兄最爱看各种风俗游记,我小时候也偷看过阿兄的书,你知道在咱大齐的西南边疆不?有一个摩挲国,那是一个无夫无父的国度,当地女子的地位非常高,若是和某男子相中了眼,女子晚上则不闭户,等着男子上门留宿……天亮了就分开了,若是情投意合,也可以在一起生活,生下的孩子随女姓,若是以后不中意了,女子可以再选择其他男子上门留宿,之前的男子也可以自由离开,去另一女子家走婚去……” 翠玉听得目瞪口呆,似被雷劈了一般:“还有这种事?什么叫走婚?” 翩翩好笑道:“就是从这家走到那家呗,男女双方不用结成固定的婚姻关系,而是一种夜合晨离的自由婚姻关系,双方自由,女子也没什么贞节之说,女子也不依附男子而存在……” 翠玉倒吸一口气,半晌脸涨得通红:“呀,还有这等怪诞邪说,那是南蛮之地吧,果真是未开化的地方,这……如何成体统。” 翩翩倒是不以为意:“世界之大,城郡星海,有很多迥异于大齐的地方,那也只是人家的风俗,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一番……” 翠玉忙摇头:“姑娘,这怎么行,就算真去了那地方,晚上睡觉也是要把门关得紧紧的才行。” 翩翩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跟蚕蛹似的滚来滚去,听了翠玉这话笑得肚子疼,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也乱蓬蓬的。 翠玉自己也笑了,走上前就要给她整理床铺,又想到今晚的事,低声道:“我看姑娘今晚有些魂不守舍,现在可是笑了。” 翩翩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躺在床上看着翠玉,不语。 翠玉在她床前坐下,低声道:“姑娘可是……不喜楚小姐去世子的院里?” 翩翩心口微微痉挛了下,又猛地坐起来,拧着眉头看向翠玉:“怎么可能?我巴不得他去找别人,别来烦我,如此我也算提早解脱了!” 她似乎怕翠玉不相信,又虚张声势哼声道:“赶明儿我还要去寺里为他祈福,祝他和楚姐姐早日结成连理,百子千孙!” 话刚落,“砰”地一声,内室的门猛地被人踹开,翩翩和翠玉皆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 二人回头,就见裴湛脸黑如锅底,似一尊煞神立在门口,脸上聚满了风雷,浑身戾气,一双幽戾墨眸恶狠狠盯着翩翩。 第108章 嘴硬 翠玉一见这架势双腿就开始打颤,翩翩也有些发怵。 她往被窝里缩了缩,看向他:“你做什么?这么大声!你会把我嬷嬷吵醒的!” 裴湛牙缝里迸出三个字:“滚出去!” 三个字都带着金戈之气。 翠玉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是对着她说的。 她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翩翩,抖着身子,但身形未动。 世子这模样,她实在有些担心呀。 裴湛冷笑:“明日我就把你发卖出去。” 翩翩咕噜一声从床上爬下来,鞋也未穿,一双雪白的足就直接踩在地上,看向翠玉:“你还不快出去。” 翠玉这才出了房门,又把那门带好。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翩翩瞧他那样子,也觉得有些可怕,口齿都有些结巴起来:“你……干什么?” 裴湛将身上的厚披风解开,一把将她整个人兜住,翩翩瞬间被黑暗笼罩,还未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就被一股蛮力拉拽,撞入了那人的怀抱。 裴湛一只手提着她的腰往后院而去,翩翩用力挣扎,但很快,她感觉自己脚不着地,整个人“飞”了起来,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失重般的感觉使她发出了惊叫声,她害怕地搂住了他的腰,又感觉整个人头晕目眩,几欲呕吐。 很快,待她脚沾地时,她又被那股蛮力毫不怜惜地一推,整个人跌入了一团柔软之中。 她紧闭着眼,待那股眩晕呕吐之感慢慢过去,之后才缓缓睁开眼。 入眼是熟悉的罗帐,她在裴湛的房间。 她从锦被中就要爬起来,裴湛先一步俯下高大身形,两只麦色的胳膊撑在她身子的两边,将她整个人收拢在自己的领地,他的脸黑沉冷冽,眼神凶狠得要吃人,他心里有滔天的怒气。 她竟然敢! 他在院子里待了一整天,想见她而已,她却把楚菡儿推到他这里来! 他又想起他刚在幽竹轩听到的一番话,她竟然妄想立女户,招婿上门,还要找几个打手护院,她这是要从他这赚钱,然后金盆洗手,回老家养小白脸啊! 一口浊气堵在胸腔间,上不来下不去,心里头滋味难言,他生平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像她这样费尽心思想从他身边逃离的女子。 而自己呢? 明知她不适合自己,除了一张招摇的脸,她没有任何东西能拿出手,过往那不能大白于人前的经历、卑微的家世…… 可只要一沾上她,他就觉得自己掉入了一团柔软的陷阱当中,明知不可为,却可耻地躺平了,以至于他费尽心思为她做许多事,为她擦拭脏污的底子,为她花重金求药,为她悄悄寻母…… 而她是怎么做的?她把他推给楚菡儿,还扬言要为他祈福烧香,祝他早日和楚菡儿喜结连理…… 裴湛只感觉男人的尊严都被她踩在了地上,采花之人被花刺扎了手,这苦楚只能自己暗自吞下去。 他恨不得,恨不得…… 慢慢地,他一只手抚上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血液在他掌心处奔涌。 翩翩顿时皮紧毛竖,心头砰砰直跳,紧紧盯着他。 裴湛摩挲着她的脖颈,一再压制心头的火气,说出的话无情无绪:“晚上你做了什么?” 翩翩眼神微晃:“没……做什么?” 裴湛冷笑:“楚菡儿是你叫来的?” 翩翩心里一凛,看来楚菡儿的确是过来了。 她沉默了会,承认道:“我只是叫人把你受风寒的事传到她的耳里,至于她来不来,我就不知道了。” “你有资格做这事?”声音带着讽。 翩翩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 她自嘲一笑,低声道:“我是没资格,但若不是你不守约在先,我又如何会做这事。” “我怎么不守约?”裴湛沉沉问道。 翩翩斜他一眼:“你说呢?你感染风寒,伺候汤药又不是我的份内事。” 裴湛已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恼恨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什么才是你的份内事?” 裴湛眼眸阴沉,眉宇凶横,两眼盯着她的脖子,仿佛要咬断她,此刻正在认真思量一会从哪里下嘴比较合适。 翩翩心里发毛,又骇怕,但并不想示弱。 先前,她想着要事事顺着他,好让他觉得无趣早日厌烦了自己,可她又不想那样做了。 她意识到了自己对他有些朦胧的心思,她怕一味应承会让她泥足深陷,她受不了他表现出来的亲昵与呵护。 于是,她乜他一眼,继续昂着脖子:“你说呢?床上才是我的份内事,下了床咱俩最好装不熟。” 裴湛深吸一口气,咽下涌上来的怒气:“你把我当成什么?” 翩翩甚至笑了起来:“你都说我是窑子里的货,你又偏和我搅和在一起,你说你是什么?你自然就是嫖客!” 她再补上一句:“我还把你当作角先生用!” 裴湛冷冽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眉毛压着眼角,呼吸变得急促,身体都绷紧了。 他舔了舔自己的槽牙,很好! 他狠狠捏住她的脸,另一只大掌将她死死摁住,身上那件轻薄的浅粉绢衣顷刻间就被撕碎,长指探入她的衣里,男人愤怒冰冷的吻落了下来,在她唇上辗碾了许久,恶狠狠的。 渐渐的,这个口勿变得滚烫湿热起来。 翩翩被他吻得头目森森,理智渐失,模糊中觉得种以舌渡舌这种事,竟比男女间最大胆的姿势还要令人无所适从。 她焦灼难耐地揪着身下的软被,左闪右避,要拒绝他的吻。 裴湛眯眼:“怎么?这不是你的份内事?不能亲?” 翩翩偏着头,不看他:“不喜欢罢了……” 裴湛心头似被人狠狠刺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由得你喜欢不喜欢。” 他很有手段,没有了往日的怜惜,翩翩被迫承受他愤怒的捻弄。 …… 翩翩呜呜咽咽,螓首频摇,心头千抓百挠痉挛不已,终是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她深深喘息,勉力从床榻上爬起来。 被他掳来的时候她穿的是一件睡裙,连鞋子也没穿,此刻这件睡裙已被他撕成碎片弃于地上。 她不管不顾,光着脚裸着身站起,黑的是发,白的是雪肌,黑白强烈的对比,要迷惑人的眼睛。 裴湛目光阴翳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第109章 身软 她瞧见裴湛的那件厚实披风,想也不想,上前将赤身裸体的自己严严实实的裹住,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往门处而去。 裴湛动作比她更快,挡在她身前,手掌似铁钳般掐住她的手腕,他额头青筋跳动:“你要怎样?” 她眼眶发红,语无伦次,表情狼狈:“你……让开,我要自己回去。” 看着地板上那双雪白的天足,裴湛咬牙。 现在是九月,府里头都是十月开始烧地龙,但这个季节的地板无疑是冰冷的。 他常年习武,体质本就强健,就算是冬天也不会觉得冷。 这次伤风也是偶尔为之,不值一提。 但于她而言,这样的季节,光脚踩在檀香木的地板上,也是很冷的。 他的口气极硬:“不准。” 翩翩抬眼,恨恨瞪着他,他在床上拿捏着她,让她毫无尊严地在他身下呻吟媚叫,下了床还想管她:“我说了,下了床就跟你没关系。” 裴湛从来不知道,女人竟是如此难以应对,也不知道其他女人是什么样? 他只觉得自己应付这一个,就已是十分艰难,也不知那些妻妾成群的男子是如何左右逢迎的。 他原本是兴师问罪的一方,可是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泪意氤氲的眼角,他满腔的怒火竟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去。 他一把抱起她,又摸了摸她的足,果然是冰冷无比。 不理她的挣扎,他冷冷盯着她,硬邦邦道:“那就再上床好了。” 他一把将她扔进带着热气的被窝,盖住她,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了一会,终是挥手把灯灭了,自己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黑暗中,翩翩睁大眼睛。 之前她曾听花楼里的姐妹说起过,风月之事向来伤的是女子。 于大多数男子而言,即使心中无爱也能行酣畅云雨,而女子就不一样了,和一个男子纠缠太久,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后,往往就是失身又失心。 她心里头一片茫然。 如今哪怕在床榻上,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怎么不是折磨呢?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让她抛弃自尊去迎合他;他的强悍,他的轻怜蜜爱让她无所遁形,也让她感觉到,他似乎极喜爱着她…… 这是多么可怕的错觉。 而她呢? 她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又是一个极度渴望爱的人,她和裴湛这般,让她犹如在刀尖舔蜜,半是天堂,半是地狱,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她不由得蜷缩起来,抱紧自己,往床的最里面挤去。 十二岁之前,害怕的时候她会扑入爹娘和阿兄的怀抱,十二岁之后,她只会自己抱着自己,将自己蜷缩于一片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冰凉的双足被一只温热的大掌包裹住,丝丝热意从足底往上蔓延,让她身心不由的发颤。 她挣扎着要将双足从他手中挣出,这算什么? 裴湛不允,甚至将她蜷成一团的身子一搂,她整个人被翻过来,已被他牢牢拥入怀中。 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心里的绝望逐渐放大。 屋内并不是完全看不清,有墙角的壁灯,有透过雕花窗洒进来的清冷月光。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并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她有时候乖顺得要命,有时候又犟得让他头疼。 比如此刻,她不反抗,也感觉到了她的抵触。 他的声音也有些闷闷的:“我就想让你来看看我,你就这么不乐意?” 她手指微顿,默不作声。 “到底是谁不守约,请你都请不过来?”他略有不甘,颇有切齿的味道:“我这伤风是谁传染的?你这个……你这个罪魁祸首,比我还气,到底是为什么?” 他居然倒打一耙。 翩翩眉睫轻颤,恨声道:“你活该,是你自己非要粘着我,怪谁!” 裴湛又含住她的唇,厮磨着,他的声音低低的,含着诱惑:“是,怪我,谁让我控制不住自己呢?现在好了,我们两个都伤风了,扯平了好不好?” 这样略显寒冷的夜里,他的吻滚烫无比,极具抚慰性。 他的吻,是药也是毒,她难以挣脱。 他加深这个吻,手指往下,感觉到了她的情动,他低哑道:“你这个骗子。” 怎么会不喜欢唇舌相缠呢? 仅仅是这样,她就已足够柔软,足够湿润,她喜欢,为什么要说谎话? 他忽然释然了,不过是嘴硬身软罢了。 他和她计较什么? 他只需要让她快活,他喜欢她因他失神失控的样子。 他的唇落在她的额头,她颤抖的眼皮,她小巧的鼻子上,又埋入她蓬松柔软的发间,声音呢喃,说着羞人的话:“不如我们再多发发汗,伤风才能好得快……这种感觉不好么?翩翩明明喜欢得紧,那种感觉,恨不能让人死在那一刻……” 他在榻上是个荤素不忌的人,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翩翩听得面如火烧,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她哪里是裴湛的对手,她被他的话羞得无法回应,无法抬头。 当然,裴湛也无需她的回应,她只会说反话,远没有她的身体诚实。 他俯下身子,将她吭哧吭哧的既羞且娇的尾音再次吞入口中…… 长夜漫漫,房里的各种声响不歇,他是不知疲倦的,不知餍足的。 他知道该如何挑动她的敏感,直至狂风骤雨渐歇,那蜷缩着的人儿终在他的攻势下舒展了四肢。 他的心里也充满了一种满足感,她总归是需要他的。 来日方长,什么半年的协定,从头到尾,他就没放在心上过。 偏她,动不动就要将这协定拉出来溜一圈,真要把他气得个倒仰。 翩翩尚未从灭顶的湍流中醒过来,她眼神迷离,意识涣散,终是扛不住,闭眼睡了过去。 他脉脉看着她的容颜,一只手掌摩挲着她的小腹,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10章 喜讯 九月中旬,国公府迎来了喜讯,出海约有半年的三爷裴子衍归家了。 府里头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仆从婆子丫鬟们忙得脚不沾地。 府里的主子们齐齐聚集在太夫人的鹤寿堂,乌泱泱地站了一地。 就连大夫人都来了,如今她孕相已十分明显,脸圆润饱满了些,肚大如箩,云鬓高耸,满头珠翠,更见华丽高贵。 此刻她正半躺在一张宽大的白酸枝软屉交椅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褥垫,一旁除了伺候的侍女,还站着楚菡儿。 翩翩刚进入鹤寿堂时,楚菡儿的目光便看向了她。 那目光看似波澜不惊,却又透着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以至于翩翩心头讶然。 她其实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很快,楚菡儿调转了目光。 太夫人今日格外开怀,她坐在罗汉榻上,旁边坐着三老爷裴子衍。 太夫人打量他,眼里尽是喜悦和关怀:“黑了!瘦了!” 裴子衍笑道:“不打紧,儿子身体倒是更结实了。此次见母亲,精神也更见矍铄,儿子就放心了。” 翩翩第一次进国公府时,三老爷尚未出海,但她当时成日待在柳姨娘的院子里,甚少出去,柳姨娘过世后,她又偏居一隅守丧,因此也是从未见过三老爷。 她打量了下正和太夫人说笑的裴子衍。 长相颇显年轻,肤色偏黑,眼神明亮,身上并没有一般商人的圆滑世故,显的很是精神利落。 今日的三夫人屈氏也是格外美丽,脸上笑意深深,两腮的琳琅珠玉都显得失色,裴筠也是兴奋得很,裴湃更是三两下蹦到裴子衍的怀里,皮猴子似的扭来扭去…… 半年未归家,三老爷带回了不少好物,他让小厮一一分发下去。 那四五个大大的货箱里,有南海的珍珠、南疆的玉料、铜鎏金的西洋钟、色泽醇厚的葡萄酒、天南海北的绫罗绸缎,另有犀角象齿、香膏玉脂,无一不是顶级好物。 人人都得了称心的礼物,翩翩和楚菡儿两人都得了面工艺复杂的镀银镜。 听闻这镜子在西陆那边甚为风靡,这镜子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用来梳妆打扮最是得宜。 傍晚,二老爷、裴湛都下值归府,兄弟、叔侄相见自然又是一番说不完的话。 一家人自然是要坐在一起为三老爷接风洗尘的。 夜晚,大家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席间美酒佳肴不断,杯盘相撞,丝竹悦耳……女眷吃的差不多了也就散了,但兄弟叔侄却一直喝至夜深才散。 **** 三老爷归家,太夫人着实高兴。 裴湛又给府里带来了好消息,国公爷裴子允将于十天后抵达京都,现朝廷的礼部官员正在着手准备酬军大典事宜。 太夫人一连说了好几个阿弥陀佛,神色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魏国公凯旋归京,西北止戈,这可是京都可喜可贺的大事。 大齐的西北之境占据着三道雄关,位置至关重要,堪称大齐的后方大本营。 西北之患也一直是顺宣帝的心腹大患,正所谓后方大本营不稳,他如何有心思空出手来整治其他事件? 而此次,狄人的势力已被瓦解的四分五裂,这群狄人至少在二十余年内再无重振旗鼓之机。 这如何不叫顺宣帝龙心大悦? 可以预见,这次酬军大典将会办得极其隆重。 前有幺儿平安归府,后有长子凯旋,再过一个来月又恰逢自己六十花甲寿诞,并且长媳即将为府里再添丁,接二连三即将到来的喜事让国公府再次受到京都的瞩目。 太夫人决定携女眷上护国寺礼佛两日,她出身于皇族,见惯了政权的争夺与权力的倾轧,原本是不信神佛的,暗忖若真佛法无边,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多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呢? 但自从下嫁给老国公后,她深刻感受到了战场上的刀剑无眼,她的长子,她的长孙也奔赴沙场,每每听到前线战线吃紧的消息时,她便食不能咽,夜不能寐,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这才明白,她贵为大齐的公主,除了干着急,也是毫无办法的。 那个时候,她开始寄托于礼佛,开始广布善缘,频做佛事,随着年龄渐老,每日里也总要念上几遍佛经才安心。 她年纪大了,所求所念无非是子孙平安。 如今边疆止戈,意味着她的长子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会面临战争风险,这叫她如何不喜? 她的寿辰即将到来,府里接连的好消息就是给她最好的寿诞之礼! 她本就计划着在长子归来前亲自去敕建护国寺上香还愿,感恩佛祖庇佑,感恩皇恩浩荡。 太夫人着实注重此次礼佛,在这之前,她老人家已斋戒半月有余。 此次礼佛,因着大夫人不便出门,二夫人要管家,所以府里头的女眷三夫人、裴筠和楚菡儿随行。 翩翩原也是要去的,但是临出发的一日,她来了癸水,身体着实不舒服。 十三岁那年她来了初潮,那一年还算正常,自打十四岁起,赵二娘给她喂了秘药后,癸水也就不大准了,每次来时,小腹内好似有一柄小刀在搅动,她疼得有些额头冒汗。 陈嬷嬷见她的模样,心疼得要命,忙扶着她躺下,将一个汤婆子塞她被窝里,自己又忙忙给她熬姜糖水去了。 翠玉前几日给翩翩重新做了十几条柔软的白棉布月事带,趁着出太阳的日子用热水烫过后又晒干,里面装上了吸水性极强的草木灰,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待翩翩舒缓过来后,翠玉扶着她去浴室清洗了一番,换上了干净崭新的月事带,又在陈嬷嬷的监视下,翩翩喝完了一碗姜糖水,里面还有她爱吃的红枣。 一碗姜糖水下肚,翩翩感觉整个人好了不少。 但因着身子不适,这去寺庙礼佛一事也是去不成了。 一来寺庙清洗不方便,二来在京都民间,有不少人认为女子经血污秽不洁,往往禁止女子月事期间参与上香祭祀事宜。 翩翩不想因为此事触了太夫人的霉头,忍着痛去鹤寿堂将自己不便随行的理由说了。 太夫人听完,观察了她的脸色,关切道:“祖母看你脸色确实苍白,身子不好就在院里好好歇上几天,不去也无妨,多喝点姜汤,女子月事不调,每个月是要吃苦头的。” 说完,她又看着翩翩和蔼笑道:“不过,那些民间的迷信说法,我老太婆还真不信,佛陀最是慈悲为怀,哪里会在意这等子鸡毛蒜皮的事,那庵里还有不少比丘尼呢,她们也是女子,每个月也要来月事的,那岂不是整个庵里都不干净了?” 翩翩听完,心里头涌过一阵暖流,这个京都尊贵的大长公主,真是个通透豁达之人。 第111章 是狼! 朝廷除了准备酬军大典事宜,还有一件大事,圣人定于十月初十启动为期二十天的狩猎盛事。 二老爷作为朝廷重臣,裴湛又负责狩猎戍卫之责,二人忙得是脚不沾地。 因此这护卫太夫人礼佛一事就落在了无官身的三老爷裴子衍身上。 第二日一大早,太夫人一行人便出发了,随行的丫鬟婆子不少,香车宝马从府里的正门逶迤而出。 今天天气也不错,前几天冷飕飕,阴沉沉的,这两日倒是出了太阳,温度也回升了不少。 陈嬷嬷见日头好,忙和翠玉在院子的树间牵了几根长绳,又翻箱倒柜地将被褥衣物等翻出来,挂在绳子上去晒。 翠玉一边拍打被褥,一边说道:“这京都的天气也真是反常,前几日冷死,今儿倒是好,将衣服被子晒一晒,去去晦,再装起来就过冬了。” 翩翩见屋里的日头不多,自己也搬了把半躺的藤椅放在院子太阳底下,翠玉见了,忙在藤椅上垫上了一层褥子,让翩翩半躺在上面,又在她膝上盖了一层薄裘。 翠玉晾晒外衣物后,和陈嬷嬷也坐在小圆凳上歇着。 秋日的阳光最是宜人,晒着晒着,翩翩整个人也迷瞪起来。 翠玉朝她望去,明晃晃的日影照在椅背上,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暖裘中,额间和面容也沾上了细碎光影。 只要不出门,她甚少敷粉施朱,今日她依旧不施粉黛,头上钗环皆无,只用一只古朴的银簪将满头乌发松松挽着。 因着来了葵水,她原本容色略些苍白,此刻在日影的照耀下,两颊也染上了点微红,是上好的胭脂也调不出来的颜色。 翠玉见状,忙轻轻起身,从院子里摘了一朵木芙蓉,轻轻插在翩翩的鬓间。 陈嬷嬷面带笑意,看翩翩的眼神全是欢喜与慈爱。 翠玉细细打量,也不免瞧呆了。 细碎光影在翩翩脸上浮动,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皮肤薄透,黑发黛眉,雪肌红唇,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莲花欲绽,此情此景,如斯美人,当得起倾城二字。 许是那点日影让她不自在,翩翩微蹙眉头,她闭着眼,手却从袖中扯出一张白色的帕子,轻轻盖在自己的脸上。 翠玉和陈嬷嬷见了,也是相视一笑。 九月的季节,院子的墙角旮旯里,依稀还有几株凤仙花在摇曳,翠玉见状,寻来了个小药捣,又命洒扫院子的小丫鬟们摘了几株颜色较深的凤仙花来,坐在廊庑下将凤仙花扔进药捣里捣碎,混着白矾捣成糊状,放在一旁,打算一会给翩翩染指甲用。 过了一会,她又寻来一支精致的紫毫蟹爪细毛笔,将制作好的凤仙花汁染膏放一旁,轻轻执起翩翩的一只手,翩翩手动了动。 翠玉轻声道:“反正闲来无事,奴婢给姑娘染指甲,别动啊……” 翩翩听翠玉的话,嘴角轻勾,轻轻“嗯”了声。 翠玉手脚很是利落,手艺也算得上精妙。 当年二老爷能忽略她脸上的胎记而挑选她去伺候柳姨娘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见她单手执笔,沾了沾花汁膏,在药捣边缘点了点,开始给翩翩莹润的指甲上色,不一会便将翩翩十个花瓣一样的指甲涂成了鲜艳的红色。 她又找来凤仙花的叶子,将上好色的指甲一个个包起来。 翩翩嘴角弯了起来:“你将我包成这样,我可是什么也干不了。” 翠玉一边忙乎一边笑:“到了晚间,就可以拆下来了,赶明儿奴婢再给您把脚指一染,奴婢染蔻丹的功夫,柳姨娘都佩服呢……” 翠玉絮叨的声音不停,倒是一个安逸的下午。 晚上,翠玉给翩翩解开十个指头上包裹的叶子,十指纤纤,鲜红透骨,在熠熠灯光下更是撩人心弦。 之后翩翩沐浴盥洗,换了干净的月事带,又用青盐擦了牙,脸上抹了茉莉香膏,就钻进被窝了。 被窝里早早就有陈嬷嬷放好的两个汤婆子,她一钻进去,暖融融的,翩翩舒服得直叹气。 晚上,翠玉还给福宝洗了个澡,福宝身上也是香喷喷的,翩翩见状,搂着福宝也上了床。 起初,被子里是暖和的,有两个滚烫的汤婆子,还有一只柔软的猫咪,都是秋冬暖床必备佳品。 但她睡着睡着,就感觉身子逐渐凉了起来。 汤婆子的温度也逐渐冷却了,她下意识紧紧抱着福宝,汲取猫儿身上的温暖。 她这副身子被喂了秘药后,真正是变得体娇多病,一来月事更是心神衰弱,极是难养,翩翩也很是无奈。 原本翠玉睡前要给她在屋中烧个炭炉的,但夜间炭火吸得多了便觉喉咙不舒服,还易生暗火,翠玉也就作罢了。 给柳姨娘守孝的那个冬天,李氏把她打发到年久失修的幽竹轩,幽竹轩里的地龙不热,李氏又克扣她院里的炭火,她因为难耐冬天的寒冷,便让翠玉在府里荒废的后山给她抓了只奶猫来暖床。 刚开始,她让陈嬷嬷陪她一起睡,但嬷嬷年龄大了,晚上易打鼾,翩翩也就作罢了。 多少个夜晚,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被窝里的热气逐渐消散,她的脚开始变凉,整个人也蜷缩起来,睡梦中也略有不安。 室内昏暗,裴湛来时已是三更天了。 他坐在床沿看着那闭目也不安的人,她是侧躺着的,几缕青丝垂在脸颊,被窝里的双足相互蹭了蹭,不由得弯了身子,将和她一同躺在怀中的猫儿搂得更紧。 裴湛略微扬眉,轻轻掀开她的被窝,这一看不由得失笑起来。 那只橘色的猫儿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怀里,睡得比她还香。 他毫不客气地将那猫从那人的怀里拉出来,猫儿被人吵醒,有些发懵,发出了“喵”的一声,伸出爪子想挠裴湛,裴湛立马捏住了它的脖颈,那猫儿像被施了定身术般立刻乖顺起来。 裴湛忽然觉得,她就如同这猫儿,又娇又憨。 只要捏住她身体的弱点,她就能任他施为。 他将猫儿往地上轻轻一扔,那猫寻到了自己的猫窝,不情不愿地跳了进去。 失去了猫儿这个毛茸茸的“暖宝宝”,睡得迷糊的翩翩不乐意了,嘴里也发出了含糊的咕噜声,裴湛自然是毫不客气地钻进了被窝里,一只手摸了过去。 摸到她冰凉的手,不由地蹙起了眉。 怎的这样冰? 再摸了摸她的足,也是凉凉的。 他一把将自己靠过去,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 他的身体像一堵厚实的墙,实在是太温暖了。 翩翩不由自主地抱住这堵墙,立刻感觉到了一股绵绵的暖意传了过来,舒服极了,她又将自己的脸在他胸前蹭了蹭。 被窝里的汤婆子,还有福宝都没这堵墙来得暖和。 二人紧紧相贴,几无缝隙,小小的被褥中,已充满了浓浓的暖意。 裴湛抱紧怀里的软玉温香,只觉软软的一团,让人不敢用力,却又想狠狠用力将她揉成各种形状。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就像一块软糯弹牙的糕米团子,浑身没长骨头似的,简直就是魅惑他而生的尤物。 二人这般相贴,裴湛已不自觉有了反应,她在他面前,一直有着难以自持的吸引力,何况如现在这般手脚缠着他…… 他低头俯视怀里的人,用手拂开脸颊上的青丝,捏住她的下巴,吮了下去。 她被迫昂首应承,黑暗中,翩翩发出了蛛丝一般纤弱的口申口今声,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其实已经习惯他踏着夜色来寻她,二人什么也不说,无声的亲吻,又不满足于亲吻,欲望在黑夜中翻滚。 二人之间就像一笔糊涂账。 上回因着她不愿去他院里之事,二人起了争执,其实也没有实质的内容,都是各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有解决之道。 结合之前的几次来看,二人不管怎么闹怎么吵,裴湛最后总会拉着她上榻滚做一团。 醒来时,甚至忘记了争执的原因,这可不就是糊涂账么? 算不清,想不来。 裴湛,总是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翩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裴湛好学,总是不遗余力地探索她,撇开其他不谈,二人对彼此鲜活饱满的肉体是合心合意。 细细想来,自发生这种关系后,除非他忙,不然床榻上少有空着的时候。 但今晚…… 她偏过脑袋,躲过他的吻,又退出他的怀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来癸水了,不舒服,你回吧。” 裴湛一怔,一只手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往下,停在她的小腹处。 “所以每次都会这样冰么?”他低声询问。 翩翩不想回答他,干脆不吭声。 裴湛也不语,只是用手掌在在她的小腹处轻轻抚摸。 他的手很暖,过了一会,翩翩感到小腹处升腾起了一股暖意,这股暖意开始蔓延她的全身,整个人好似被泡在温暖的泉水中,被泉水轻轻荡着,舒服极了。 她自是感觉到了不同,平躺侧头看他,他撑着一只胳膊,轻笑:“现在还冷吗?我催了内力。” 说完,他又低声,啄吻她的唇:“我又不是狼,每次找你非得那样。” 翩翩黑暗中沉默了一息,幽幽道:“你是。” 裴湛:…… 第112章 暖被 裴湛不以为耻:“这也不能怪到我头上?你每次把我咬成那样,我可抵不住的。” 裴湛自己也是觉得奇怪,以前也不觉得怎样,二十多年也就这样素过来了。 碰上她后,一朝得手,总觉得饿得慌,逮住机会就想吃个饱,还想吃撑…… 咬…… 幸好是夜晚,无人能看见翩翩脸上的红晕,她气咻咻转身,骂道:“裴湛,你混蛋!” 他一只胳膊正好搁在她的枕边,她臊得要命,抓起他的胳膊就咬。 他的胳膊硬邦邦的,她也牙尖嘴利,上回她就把他一只胳膊咬得鲜血淋漓。 她咬住一块肉,就要下嘴,裴湛忙威胁道:“你试试看,你咬我胳膊,我就咬你其他地方。” 翩翩听不得这个咬字。 这法子果然灵,牙齿间的这块肉,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翩翩实在无法,这个人真的…… 皮囊下的芯子既恶劣又混账。 裴湛暗笑,又搂紧她:“这几天我都来给你暖被窝。” 翩翩心里好似塌陷了一角,瓮声瓮气道:“你神出鬼没的,打搅我休息了。” 裴湛摩挲她的头顶:“那你快睡吧,现在已过三更了,有我在,不会冷的。” 小腹处被那股暖意一蒸腾,翩翩睡意再次袭来,她轻轻打了个呵欠,闭眼慢慢睡去。 这几日果然如裴湛所言,有时早有时晚,他都会来她这,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小腹,倒是安稳。 这几日,翩翩睡得也是沉,第二日起来脸色也好看,不再那么苍白,而是带着浅浅的晕粉。 但也有尴尬的时候,比如昨晚,他一双手就极度不老实。 翩翩被他吵得没法,气呼呼地坐起来,瞪他,压低声音道:“你有完没完?” 裴湛略带委屈地看向她。 她似有所觉,目光往下移,瞧见了那处狰狞,也是脸色发烫,咬唇撇开头。 他盯着她,扯过她的手细细打量,涂了绯红蔻丹的手,白的白,红的红,充满着诱惑性。 这双手若是用来握箫…… 这样想着,他便有些受不住了。 到底是领着她一遍遍描摹、感知他的,每一处都不放过。 **** 太夫人一行人在护国寺住了三日,就打道回府了。 翩翩听翠玉说,太夫人去护国寺之前,府里已派人给住持打了招呼,住持在太夫人礼佛前三日就不让其他人进寺烧香了,免得其他人等冲撞了太夫人。 太夫人是大齐朝的大长公主,地位尊崇无比,这般贵人进寺礼佛,寺庙里上上下下一干人等都是要严阵以待的。 翩翩又从裴筠的嘴里得知,太夫人在佛陀面前十分虔诚,只觉圆满无比,五日内在寺里念了足足二十多遍的消孽地藏经,礼佛完毕后又点了一盏海灯,那海灯也只比缸小一点点,最后大手一挥,捐了两千两银子的香油钱。 京都世家在钱财上的一掷千金,令翩翩听了是直咂舌。 太夫人回府没两天,便派人将裴筝从宫里接了出来。 裴筝回府的那天,府里头几个姑娘都去了鹤寿堂,二夫人也在。 裴筝正被太夫人搂在怀里,左打量右看看,软语抚慰着她:“嗯……看着是稳重了些,祖母叫人给你做了好几身秋冬季的衣裳,回去后看看喜不喜欢,你三叔从海外也带了不少珍品,也放你房里了。既回来了,以后就和姐妹们好好相处,你是府里的大姑娘,凡事都要做个榜样才对,和姐妹们一处玩去吧……” 二夫人立在一旁抹着眼泪。 裴筝此次回来,看着眉眼是沉静了不少,一张小脸下巴尖尖,竟是消瘦了不少,二夫人看在眼里,自是心疼的要命。 太夫人淡淡瞥了眼二夫人,二夫人一个激灵,连忙将眼泪擦了。 裴筝着实乖巧了不少,她从太夫人怀里起身,看向裴筠。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裴筠见她也是热情的很,拉着她的手止不住的笑:“大姐姐,你回来就好,我和楚姐姐、燕姐姐商量好了,过两日咱一起去闲庄看枫叶,去年咱也是这个时候去的。” 楚菡儿也在一旁附和:“此时正是枫叶最好看的时候。” 裴筝嘴角翘了起来,笑了起来:“那太好了。”她又看向裴筠:“对了,听说三叔归府了,你都乐坏了吧?” 裴筠猛点头:“那是自然,我爹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回来,我给你留了不少,一会你去我院子里。” 几个姐妹很快就融洽起来。 翩翩则站在一旁,有些踟躇。 裴筝见她一直像仇人,现在也摸不着她的脉搏。 哪知裴筝却朝她看来,翩翩眨了眨眼睛,脸上扬起一抹笑,上前一步:“筝妹妹,你回来了就好。” 裴筝定定看着她,翩翩一时心有忐忑,不知她眼里的含义。 裴筝很快回转头,淡淡回了个“嗯”字,神情略有别扭和不自然。 虽不热情,但好歹不再针锋相对,翩翩已十分满足。 看来那宫里的赵嬷嬷手段了得,裴筝看起来是乖顺多了。 太夫人见她们一团何乐,心里颇感觉安慰,也笑着说:“正好,你们姐妹赏完红叶,再泡个温泉,住一晚上回来,陪筝丫头热闹热闹。你大哥最近一直忙着公务,明日也会和同僚去闲庄松泛松泛筋骨,正好让他带你们一同回来。” *** 闲庄位于京都郊县。 听闻这处闲庄乃是前朝一位公主的领地,生前极为受宠,当时的皇帝便给她赐了这样一处庄园,如今这处庄园归朝廷所有,由内务府打理。 闲庄占地极大,除了亭台楼阁,廊亭水榭,一大片种满红枫的山头,还有一可供数十条小舟飘荡穿行的天然湖泊。 不仅如此,此处的温泉更是京都一绝,从地下花岗岩中涌出的泉水,水质特殊,水温常年不降,具有养生和美容的功效,每年秋冬季节,会吸引无数京都的贵人们来此赏红叶,游湖,泡温泉。 但闲庄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进来的,如今朝廷将这片地方往外租赁,谁家若想举办个赏花会、诗社或各种宴会,只需给朝廷缴纳一定的费用就可以了。 因此,闲庄并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只有京都权贵和富庶人家才掏得起不菲的费用。 再一个,平头老百姓成日里劳作,为生活奔波,哪有闲工夫学贵女的做派办劳什子的赏花会诗社…… 因着里面的场地极大,楼宇众多,内务府将闲庄劈成了好几块,可同时租赁给不同的人家玩耍游乐。 闲庄并不远,从国公府坐马车出发,也不过才一个时辰。 第113章 闲庄 四个花一样的少女坐在一辆阔大的马车上,气氛与往日相比感觉不一样了。 楚菡儿这些时日一直心事重重,眉间挂着淡淡的愁绪,哪怕和姐妹们闲聊也是强打精神,强颜欢笑。 翩翩心里觉得古怪,她虽然和楚菡儿不甚热络,但往常若这般坐在一起,多少会搭腔几句,但她发现楚菡儿这几日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翩翩敏感,察觉到楚菡儿的目光有时会定定落在她的脸上,那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言,令翩翩心头不安。 还有裴筝,她被送进宫回炉重塑后,也多少和之前不一样了,翩翩感知到裴筝的目光也会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待她看过去时,那目光又不见了。 一个两个皆是如此,翩翩心里免不了要打突的。 裴筝因为和男子背地里亲密一事被她撞见,然后送进宫受教,吃了不少苦头,焉知她不会把这事怪罪到自己头上? 虽然裴筝表面上看是受训了不少,但人的性子会在一个来月的时间里改变吗? 往常她喜怒浮于表面,心思很好猜,如今这般沉静的模样,倒真叫翩翩生出几分警惕来。 那楚菡儿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因为裴湛? 她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苟且? 想到这,翩翩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也不开口说话,垂头默然不语。 因此,一行四个人,三人心思各异,也就裴筠叽叽喳喳,说得口干舌燥,见无人响应,也嘟囔着嘴不说了。 闲庄建得甚为雅致,有丛花、有雪松、有白鹤、有幽径、有卵石、有溪涧、有烟霞,皇族的产物,精致华美自不消多说。 当然,闲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起伏的山头,上面种满了枫树,此时正值深秋,万物萧瑟之际,这片山头层林浸染,红枫色红如血。 沿着连绵的山头,有一汪湖畔,倒映着五彩斑斓的红枫和秋日暖阳,灿若烟霞,十分瑰丽,上面还泊着一艘大大的画舫,另有几尾带圆拱棚子的舟船,既热烈又宁静。 这幅大自然的画卷美得几乎摄人心魄,裴筠乐不可支,其余几人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此时,一阵山风吹来,灌满姑娘们的衣袖,发髻上的珠翠也铃叮作响。 深秋时节,寒露深重,几个随行的丫鬟见了,忙给各自的姑娘披上了厚薄适中的披风,有狐裘的,有貂绒的,翩翩披的是一件素缎的披风。 几人踏着满山落叶往山头而去,就见到不少贵女和公子们的身影,有的在草地上立起了帐幕,三三两两躲在裙帐中吃瓜果、喝甜饮,玩耍取乐;有的正在湖边玩投壶游戏;有的则携了一二好友在湖里泛舟。 京都的权贵圈子就这么大,楚菡儿和裴筝几人一现身,就有不少人和她们招呼,大多都是相熟的贵女。 随行的丫鬟婆子找了一地势颇高的背山处,将毛毡铺开,摆上酒壶、茶盏、时果之类。 因着太夫人的吩咐,怕姑娘们吃多了冷食影响肠胃,出门时用了好几个暖甑装着热腾腾的糕点,可以一直保温,待姑娘们饿了就吃一些。 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不远处的地方有丝竹之乐、嬉笑欢乐之声传来。 几人循着声音望去,俱是一愣。有一道较为熟悉的身影被一堆人围着,犹如众星拱月般,似乎感应到她们的注视,那女子转过身来,朝着楚菡儿几人勾唇一笑。 是周芷西。 她是个十成十的美人,今日的装扮更是华丽张杨,着云衫绣锦,身披雪狐镶边轻裘披风,红唇鲜妍,艳色夺人,眼神妩媚流转,带着三分倨傲,将身边的一众男女都看呆了去,整个人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昂贵画卷。 只见她冲旁边的侍女低语了几句,那侍女点点头,便朝着楚菡儿几人走来,毕恭毕敬道:“楚姑娘,今日是我们家小姐的生辰,她叫了一众好友来此处庆贺,见您来了,想请您过去喝上一盏酒,向讨您个吉利。” 楚菡儿讶然,见这侍女如此说,也没法拒绝,便点了点头,正想问问其他几人是否要一同过去,四处看了看,裴筝和裴筠早就去找相熟的伙伴了,就剩下一个燕翩翩。 知道她和周芷西不熟,而且周芷西那人眼界高,身边的簇拥都是京都排得上名次的闺秀,等闲之辈入不了她的眼,想了想,也就没搭理燕翩翩,再一个,她也难以心平气和地面对她,一个与表哥私下有纠葛的女人,她到现在都没有理好自己的情绪。 翩翩见其他人都走了,倒觉得落了个清净,翠玉在一旁忙乎着陪她,就足够了。 这般落单她其实一点也不在意,她不会在京都久待,京都再繁华风流,都与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她也没想过去攀交人脉。 而且,京都门第森严,她这样卑微的人,是没人愿意屈尊降贵和她交朋友的,恰好,她也不喜欢这些人。 她从翠玉手中接过一块散发着热气的芙蓉糕,慢慢吃着,又喝了杯温温的果酒,清甜的很,又不醉人,欣赏满山的红叶,看着落日余晖渐渐跌落云海,也是别有一番意味。 不断有游人穿梭而过,都在议论纷纷:“听说了吗?今天是周芷西的生辰,听闻周贵妃派内务府的人送来了花炮礼花,足足有十大箱呢,晚上就可以在画舫上看烟花了。” “听闻那烟花的造型可多了,是花炮局最新研制出来的。” “有个当贵妃的姑姑就是好,看周芷西多风光啊……” “欸,你们看见了没?那裴世子也在闲庄呢,也不知到头来这裴世子到底会花落谁家?” “我猜是楚菡儿……上回在迷鹿山,裴世子英雄救美,楚菡儿可是出尽了风头。” “哼哼,我看未必,你们还不知道吧?中秋那日,裴世子当街搂抱着一女子,楚菡儿和周芷西亲眼所见呢!” 有人倒抽一口气:“当真?是哪家的闺秀?” 有人嗤笑:“哪里会是闺秀?真正的闺秀怎么会和男子当街搂抱,我看啊,也就是娼妓粉头之流吧……” “嘘,小声点,你这嘴巴不把门,娼妓粉头这样的词也挂嘴边……” 这些声音断断续续传进翩翩的耳里,她听得是百无聊赖,手中的糕点也凉了。 翠玉看了看她,又摸了摸她的手,拉她起来:“姑娘,走动走动吧,这傍晚凉得很,小心寒气入体。” 说完,给她裹好披风的系带,又从毛毡上的一个包囊里掏出一个手炉,点燃后,用布囊包好塞她的手心里。 闲庄里有一白玉凉亭,一应桌凳都是整块白色的暖玉雕琢而成,令人不得不感叹那前朝公主的豪华奢靡之风,偌大的闲庄,一小小的凉亭就是如此价值连城。 裴湛、李徜和高远正坐在凉亭里喝着酒、听着曲,好不快活。 三人刚泡完温泉回来,身上都带着潮气。 高远给他二人斟酒:“尝尝这个菊花酒,是我府里的酒娘酿造的,用的是去年重阳节采下的鲜菊花,搭着竹叶和糯米一同酿制的,然后埋在梅花树下,前几日刚挖出来的,尝尝看,有没有梅花的幽香。” 李徜手里拿着把象牙雕扇,打开扇了几下,眉眼全是松懈下来的庸懒劲:“那敢情好,这菊花酒呀,这个季节饮用最是合宜,清肝明目又败火。” 说完,又觑了觑裴湛:“尤其是你,多饮几杯。” 裴湛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也瞧不上李徜深秋还装风流打扇子的毛病,因此乜他一眼不吭声。 李徜上下打量他:“像你这种禁欲之人,精元不疏导,导致肝火上涌,可不得多喝点败败火?我告诉你,这种事逆行压制对身体可没好处。” 裴湛咬牙看他。 高远却上上下下打量裴湛,又看向李徜:“我说你是个瞎子你还不信,你哪只眼睛见他上火了?最近一看就是吃饱喝足的样子,神清气爽的咧!” 裴湛:…… 他皱眉看向高远,要踢他一脚:“胡说什么?” 高远笑出声:“我是瞎猜的,莫不是真的?” 高远还真不是瞎猜的,今日三人一起泡汤,他就眼尖的发现裴湛的后背上有细细的划痕,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 他也是有二三红粉知己的,不会看不出那划痕是女子指甲造成的。 李徜却好似打了鸡血般弹跳起来,嚷嚷道:“真的?是谁?是谁!” 裴湛一副警告的神情看着高远。 第114章 一对 见无人搭理他,李徜气呼呼坐下:“何方神圣,要应付二十二岁未开过荤的裴湛,委实不容易。” 李徜又道:“倒是要感激这姑娘,从深渊中解救了你,不然你将往心理变态的路上越走越远。” 裴湛遇到这两个狐朋狗友也是够了。 他鼻子发出轻哼:“李公子,高公子,你们怎么这么好奇别人的房事?不如说点让你们感兴趣的吧?” 于是,将玄风那日调查出来的情况拣重点的说了。 李徜也难得正经起来:“果真?那兵部侍郎王大人,工部尚书贺大人,大理寺少卿樊大人,都有如此癖好?真是开了眼界了。” 高远思忖了会:“这几人都是左相的簇拥,看来左相其人,很是懂得利用美色拉拢权贵呀,之前我还在想,这周家靠的是什么让一干重臣对他俯首帖耳,原来是如此。” 裴湛品酌美酒:“这些可不是寻常的美色,她们被周庸拿捏,被送入他人府中,充当他的耳目,搜罗挖掘那些人的要害把柄,所以这些人连扑腾都不能,只能和周庸捆在一条船上。” 李徜感叹:“周庸此人,当真是不容小觑,就是不知,这些美色又是从何而来?莫不是私自养了江南瘦马,用来攀交权贵?” 裴湛冷笑:“这个还在查。你们同在六部,帮我盯着兵部侍郎王大人一家,我总觉得,王大人一家搞不好是突破口。” 另外二人自然是应下了。 不一会,李徜又道:“来这闲庄两日了,本来今天打算回的,听闻这周庸的女儿在这里办生辰宴,晚上还有大型烟花观赏,怎么着也得留下来。” 他又看向裴湛:“你今日也留下来,明日我们再一起回。” 裴湛斜了他一眼:“我自然是要留下来,我府里的妹妹们也来这里玩了,我家太夫人可是叮嘱我要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的。” 高远看着他笑:“原来如此。” 李徜心思一动,想起了那张芙蓉面:“你府里的每个……妹妹都会来?” 裴湛冷冷盯他,眯了眯眼:“做甚!” 李徜一缩脖子,“我就问问。” *** 黄昏时分,天边晚云璀璨,霞光艳丽无比。 闲庄好似穿上了一件金灿灿的外衣,每个人的脸上也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如斯美景,引人沉醉。 翩翩和翠玉二人在附近转悠,也顿足看了会,又闻一阵幽香传入鼻间,味道极淡,二人循着香味而去,鼻尖香味愈发浓郁,穿过一条小径,远远出现了一座庭院。 翩翩未细看,就被眼前的一片花圃吸引了,里面的花儿开得灿烂,黄的菊花,红的月季,紫的蝴蝶兰,白的西番莲……互相依偎在一起,好似一块色彩斑斓的厚毯,让人误以为踏入了花的海洋。 翩翩见了欣喜,驻足欣赏。 翠玉却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姑娘,咱走吧,一会就有游湖晚宴了。” 翩翩低下身子,欣赏着眼前的群花:“急什么,才刚来,那晚宴跟我也没什么干系。” 翠玉依旧劝说,声音里带着踌躇:“还……还是回吧,一会天黑,就冷了。” 翩翩诧异,回头看她:“你这丫头,怎……” 话还没说完,翩翩就怔住了。 远处庭院凭栏处,立着一对颇亲密的男女。 女子似乎受了委屈,垂头抹泪,男子从怀里递出一方帕子,递送至女子身前,似在轻声抚慰着她。 晚霞的余晖漫上了那女子的裙摆,她擦了擦眼泪,又抬头看向那迎着晚霞的男子。 赤色的霞光给那人披上了一层金芒,高大挺阔的身影既威仪又风流。 一个神色哀婉动人,她正抬头仰视,一个姿容俊美,他正低头俯视。 裴湛和楚菡儿,真是天生的一对。 燕翩翩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 翠玉小心打量她,见她神色惶然,脸色漫上点点苍白,拉她起来:“姑娘的手太凉了,咱们回去吧。” 翩翩这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朝翠玉一笑,点点头。 转身就要离开。 她感觉自己像误入了他人领地的孤燕,这种感觉有些糟糕。 她想也不想就要赶快逃离。 翠玉又低声喊道:“姑娘,这边。” 原来她走错方向了。 她的眼里瞬间弥漫上了泪水,无助道:“快走吧。” 短短的一段路,在翩翩眼里,似乎长的没有尽头。 她闪入一道逼仄的矮墙之间,脚步才逐渐慢了下来。 翠玉担忧地看着她,其实这会,翩翩的心已逐渐静下来了。 只是好似破了一道口子,有风呼啦啦吹进胸口,整个身体都有些发冷。 她看向翠玉:“回去加件衣裳吧。” 她抬眼看向逐渐暗沉的星空,彩霞退去,月儿升起,湖边处隐约传来丝竹声、欢笑声。 翠玉也是个心思玲珑剔透之人,上回她将世子伤风一事故意泄露到了楚姑娘耳朵里,那晚姑娘的神情就不大对,神思恍惚的样子。 今日亲眼瞧见那二人举止亲密,姑娘脸上的慌乱惶然是遮也遮不住。 她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前方翩翩的背影,翠玉觉得那背影有说不出的孤寒寂寥。 添完衣物,来到湖边,画舫四周已挂上了华灯,将整个湖面都映照得波光粼粼。 甲板上,栏杆处到处都是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女,众人穿梭其间,还有乐师吟唱,热闹得很。 翩翩瞧见楚菡儿、裴筝、裴筠也在其间。 楚菡儿神情略显萎靡,但依旧与人浅谈微笑。 每个来这里举办宴会的世家,都缴了不菲的费用,闲庄里的一应服务也是周到无比。 船上有仆从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手里端着各种美食佳酿。 船舱里放置着一长条的碳炉架,做好的美味佳肴摆放其上,炉子里的火温温的,可让食物一直保持温度。 湖面上停着的小舟也吸引了一些贵女,只见她们携手小心翼翼跳入舟内,舟尾还有撑蒿的仆妇。 裴筠见她来了,小鹿般跑过来,拉她的手:“燕姐姐,你跑哪去了?一会船上可喝酒赏月,还能看烟花,可热闹呢。” 翩翩回以微笑。 她眸光一扫,远处的栏杆边立着三道男子的身影,其中一位是裴湛。 她移开目光,在甲板处挨着裴筠坐了下来,周围有人在品着瓜果,喝着果子酒,欢声谈笑。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竟然是承安伯府的兰玉婷! 就是那个在荷花宴上唯一愿意搭理她,和她聊天的闺秀。 那兰玉婷一见她,喜笑颜开,在她旁边坐下:“燕姑娘,你没忘记我吧?” 翩翩对她友好一笑:“怎么会,你是兰姑娘。” “叫我玉婷好了,”她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翩翩好几眼:“啧啧,上回我见你就觉你美得惊人,这才三个月不见,怎的又美了几分,可是偷偷吃了什么滋补的,真叫人移不开眼儿了。” 可不是,面前的美人当真吸引人,不笑的时候清艳飘渺,嫣然一笑时,似晴光潋滟。 同样都是女人,怎的会差这么多,恨不能叫人回炉重造。 翩翩失笑,这兰玉婷还真是个健谈的,有她坐在身边,一点也不无聊。 当然,兰玉婷也是位好吃零嘴的姑娘,面前小几上摆着的八瓣盘里尽是零嘴儿,兰玉婷吃得不亦乐乎。 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努了努嘴:“那两位还没分出胜负呐?” 翩翩抬眼看过去,兰玉婷指的是楚菡儿和周芷西。 这两位众星拱月般的人物,身边各自围绕着一群男男女女。 周芷西今日生辰,人气自然旺盛,礼物也收得手软。 兰玉婷又捻起一颗蜜饯,放入嘴里,在翩翩耳边低语道:“你若也有一个好的家世,我看她们都要甘拜下风。” 翩翩不语。 第115章 天堑 楚菡儿身边也聚着一群人,有不少人向楚菡儿打听:“欸,听闻江南今年八月的秋闱,九月发榜,你祖父名下的一学生夺得了解元之才,真厉害!这下楚老太傅创办的翰鹿学院的声名更响亮了。” 有人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举子,不稀奇,大齐朝共有十五个州区,每一次秋闱就产生十五个解元,举人可遍地都是呢,厉不厉害还要看明年三月的春闱。” 有人则补充道:“可不容小觑,江南历来是才子荟萃之地,文人辈出,这个地方出的举子可比其他州治区的举子有含金量多了。就说咱大齐朝吧,进入内阁的大学士里,其中近一半就来自江南,这可不是吹的,江南的解元参加春闱,会试及第的概率也是最高的,说不准此人就是明年的状元呢。” 就连楚菡儿听得都有些怔住了,自中秋以来,她一直郁郁寡欢,情绪低落,也没和家中通信,祖父名下的学子中了江南乡试的案首? 祖父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她只知道一个,是他吗?那个叫于飞的男子? 这时,不远处有人欢呼起来,不少人往栏杆处围去,原来这内务府的人也是人精。 如今周贵妃受宠,这底下的人也是百般讨周家人欢心,这不,为了给周芷西的生辰助兴,不知是谁想出来的点子,打算在湖面上玩“射鸭”的游戏。 射鸭,是京都贵女间爱玩的一种水上游戏。 将木制的鸭子放在水面上漂浮,让贵女们用桃竹弓或短箭去射,射中的人可获得彩头。 可今日,这游戏进行了改良,用的不是木鸭,而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鸭,鸭头上涂上了不同的颜色。 因用的是活鸭子,自然就不能用弓或箭去射了,而是改成了用藤圈投套,套中的人可得彩头, 这…… 木鸭都很难射中,何况是活鸭? 这些鸭子一扔进湖中,怕是要欢乐的四处游开呢。 这又是内务府想出的点子了,想要套中这活鸭,准头要求极高,有骑射功夫在身的男子才能套中,要的就是这效果呀,让在场的男子帮女子投套,岂不有趣? 每只活鸭的右脚上用小细绳子绑着一个小小的防水油布袋,里面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彩头。 因着彩头只有套中鸭子后才能揭晓,无疑又增加了游戏的趣味性。 在场的世家男女无不欢腾起来,这种游戏还是第一次玩呢。 他们什么没见识过?就喜欢这种新奇的玩意儿。 就连靠在甲板栏杆边,正在喝着美味葡萄酒的裴湛也忍不住扬了扬眉,高远晃荡着手中酒杯,脸上浮着笑:“果然有趣,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 李徜也兴奋起来:“那一会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我一手的弓马功夫耍起这个来不在话下。” 高远斜他一眼:“只怕没有女子会找你帮忙呢。” 李徜悻悻。 游戏很快就开始了,内务府的人事先已用网在湖面上围出了一块水域,然后将手中的鸭子投入湖中。 哪怕是深秋时节,那鸭子们一遇见水就开始扑腾起来,别提多快活了。 这……想要用小小的藤圈套住不断游弋着的鸭子,还真不是件易事。 这第一个投套的机会,自然是给今晚的寿星周芷西了。 她依着内务府的人悄悄告诉她的,选了一只头上颜色染成红色的鸭子,在场的男子纷纷挽袖,跃跃欲试,欲为佳人赢得好彩头。 第一个登场的男子信心十足,拿着一个藤圈在手,瞄准后扔了出去,鸭子见异物飞来,吓得飞快游跑了,那藤圈连鸭子的羽毛都没挨着。 众人哄堂大笑,那男子脸上满是羞愧,灰溜溜地退出了。 翩翩和兰玉婷也倚在栏杆上看着,觉得颇有意思。 后面又有一个男子上场,这个男子倒是信心十足,听闻他是射箭的好手,他拿着藤圈在手里比划了一下,瞄准,扔了出去,套中了! 众人欢呼,但不过一息的时间,那鸭子甩了甩脖子,竟将藤圈甩了出去。 人群中发出“噫”的打趣声。 尽管如此,这个游戏激发了不少男子的好胜心,有其他的男子也下场了,为心仪的女子套起圈来。 还别说,真有那等出色的公子套中了鸭子,只见内务府的人用一根带长长杆子的渔网将那被套中的鸭子捞了上来,揭开鸭子脚上的小油布袋,将里面写着彩头的纸条展开,是一只珍珠碧玉簪子。 站在那男子身边的闺秀眼睛都亮了,脸上起了羞涩之意。 其他的闺秀心里也痒痒的,彩头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帮自己赢得彩头,说出去也是件有体面的事呢。 众人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 周芷西选中的那只鸭子依旧没人投中,不知有多少男子折戟在这只鸭子身上。 京都子弟多纨绔,整日里斗鸡走狗,玩得杂玩得多,然而一旦需要比拼技艺,这群醉生梦死的公子哥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周芷西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心里暗骂:都是一群废物。 她目光转向栏杆处,看向那背靠栏杆,意态散漫的男子。 那是个千中无一的美男子,龙眉凤目,高大挺拓,容色华美,透着英气,满船的男子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满船的闺秀无不偷偷觑他…… 周芷西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走向裴湛。 她直直立在裴湛面前:“今日是我生辰,帮我套那只鸭子,如何?” 这番举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大家举目望了过去。 裴湛正饮着杯盏中的美酒,对周芷西的话置若罔闻,周芷西见他毫无反应,脸上登时挂不住,一张娇容就要褪色,一旁的李徜笑嘻嘻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将一个藤圈递裴湛手里。 裴湛依旧靠在栏杆处,斜了一眼李徜,众人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只见藤圈飞了出去,在湖面上飞旋了一会,就稳稳套在了那只红色的鸭子上。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叫好声,闺秀们看向裴湛的眼神更是羞怯与缠绵。 远处的翩翩也看着这一幕,她是见识过裴湛轻功的,这般类似于杂耍的技艺何曾能难倒他呢? 那周芷西娇艳的脸上也扬起了笑,她看向裴湛,道出两个字:“多谢。” 裴湛只淡淡看她一眼,调转了头。 周芷西幽幽看着那男子,眼里翻腾着隐秘的光。 周芷西的彩头是一只纯手工烧蓝花丝点翠凤凰发簪,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在场的贵女都是识货的,这烧蓝成率极低,也就十之一二,不知要烧多少次才能成这么一只,可谓是价值连城,市面上买都买不到。 游戏还在进行中。 这时裴筝、裴筠和楚菡儿也挤到裴湛身边来,裴筠低声说道:“大哥,我想要那只绿色的鸭子。” 裴湛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又看向裴筝,裴筝指了指:“我想要那只蓝色的鸭子。” 裴湛点点头,又低头看向一边的楚菡儿,“表妹想要哪只?” 楚菡儿抬头笑着看他:“表哥给我套那只橙色的鸭子吧。” 正所谓不怕男人俊,就怕他又俊又体贴又温柔家世还好,他微低着头对楚菡儿轻柔细语的模样,惹得多少女子遐思? 翩翩似乎听见了在场的不少贵女心跳的声音。 裴湛对楚菡儿回了个“好”,一双眼又四处扫了扫,想找另一道身影。 略微扫视了一圈,见那身影远远倚栏站着,神情放空,好似在看他这边,又好似没有。 她与身后的月色、湖面仿佛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一旁的李徜扯他,对着众人喊:“我提议,给裴世子增加投套的难度如何?” 人群中登时沸腾起来,纷纷叫好。 裴湛没好气转头看他:“你待如何?” 李徜摸了摸下巴:“听说裴世子曾蒙眼射过大雁,今晚,不如蒙眼同时投三只鸭子吧,若有一只不中,可就算输了。” 这家伙! 裴湛咬牙看他。 李徜坏笑。 此刻,甲板上忽地安静下来,此前还高声喧哗的三两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在场的公子哥们,睁眼套一只都套不中,何况闭眼套三只?这确实是太难了,几乎不可能完成。 众人屏息,有人为了看得更清楚,忙上前凑过去,比如那兰玉婷。 翩翩则将自己隐入了月华照不到的地方,手肘撑着栏杆,甲板上的人都蜂拥围过去了,翩翩倚靠的这个地方,一下空了许多。 天上那轮峨眉月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她静静看着,一张脸面色无波。 这般清冷又热闹的夜里,她的神思也飘飘荡荡。 她一直都知道的,她和他之间的差距非常大,但今日,这种感知更为清晰明显。 差距何止是大,这种差距堪比天堑鸿沟。 他是九重天上的天之骄子,而她是在十八层地狱里苦苦挣扎的卑贱之人,这样地位悬殊的两个人,也不知是如何纠缠到一处的。 他们之间是一场交易,她知道。 他和楚菡儿本来就是一对,她也知道。 但毕竟从未见过他们亲近过,以至于今日猝不及防地见到他低头抚慰楚菡儿,她的心一霎那是痛的。 再然后就是麻木,心里既虚空又荒芜,没有个着落点。 湖边的夜风吹着她的衣袖,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今夜有酒有月,众人都欢笑连连,怎的姑娘看起来却有些孤单?”一道温润清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翩翩微惊,抬起眼,来人着一身月白色锦袍,气质温润端方,手中执着一杯酒,眉眼含笑,也正打量着她。 这个男子……是和裴湛在一起的当中的一个。 翩翩觉得他有些面熟…… 高远也靠着栏杆,看着她,低声打趣道:“当时那四百五十两银子没让姑娘吃苦头吧?” 翩翩吃了一惊,“你……” 她想起来了,他是那“天下当铺”的东家! 第116章 弱点 高远看她神情,知她想起来了。 他靠着栏杆闲适地抿了一口酒,又遥遥虚指那被众女围在中间的裴湛:“呶,我和他很熟。” 翩翩这才明白,为何她前脚刚当掉那块玉,裴湛后脚就知道了。 她警惕地看着他。 高远失笑,这时恰好有侍女端着托盘经过,托盘上放着一杯杯的美酒。 高远打了个手势,那侍女恭敬地走向前,高远从托盘上取下一杯酒,递至翩翩眼前:“赏月无酒,岂不遗憾,不如喝一杯?” 翩翩默默接过那杯酒,抿了一口,是微涩的葡萄酒。 这时,远处的人群中发出喧闹声,原来李徜正要用一条锦帕蒙裴湛的眼。 裴湛一把拍掉他的手,斜觑着他:“何必这么麻烦,我转身一套就可以了。” 说完,从李徜手里取过三个藤套,转过身。 李徜吆喝:“看好了看好了!” 翩翩默默看着远处的那个男人,有些移不开眼,高远轻笑一声:“他打小就如此,优秀得让人生不出嫉妒之心。” 翩翩这才低下头,没有吭声,只慢慢饮着杯中的酒。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激烈的掌声与欢呼声,有闺秀惊呼:“套中了!全都套中了!” 在场的女子无不用星星眼望着裴湛。 翩翩朝着湖面望去,见仆人正用长长杆子的网将三只鸭子捞上来。 今日的彩头也不知是谁设的,着实有些趣味,裴筠的彩头是一对珍珠耳坠,裴筝的彩头是一张闲庄的免费券,即下次来闲庄游玩可免交费用一次,楚菡儿的彩头是一盘糖酪青梨。 在场的女子都嫉妒得要死,当不成裴湛的绯闻女子,当他的妹妹也好哇。 瞧,裴筝和裴筠也是一副与有容焉的样子,更别提楚菡儿了,她正和裴湛说笑,裴湛亦微笑回应。 不远处的周芷西捏紧自己的手掌心。 往日里她或许会嫉妒楚菡儿,想与她一较高下,但现在完全不这样想了。 她坚信,裴湛背后一定有一个女人。 她给楚菡儿写过信,今日又借着生辰的机会朝楚菡儿打听,想联合她一同将裴湛背后的女人挖出来。 诚然,她和楚菡儿不是好友关系,但现在不是争斗的时候,怎么着也应先把外敌解决了再说。 可无论她如何打听,楚菡儿都是一副眉眼郁郁之色,只说并不知那女子是谁,还问她知不知道…… 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么? 她望着裴湛,手掌心越掐越紧,这样的男子,她竟是得不到么? 她得不到的人,别人凭什么得到,谁也别想叫她不痛快。 翩翩望着远处的喧嚣,不免意兴阑珊起来,一旁的高远晃着手中的酒杯,笑着说:“要不在下也给姑娘套一只鸭子?” 翩翩正要拒绝,就见高远轻拍了下手掌,就有小厮过来。 高远吩咐了几句,那小厮一溜烟走了,很快,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藤圈。 高远轻笑:“也许会有个不错的彩头,” 他又转头看向翩翩:“姑娘想要在下套哪只鸭子?” 翩翩见状,就随意点了一只正朝这边游过来的鸭子。 高远点头,手中捏着藤圈比划了下,只听见“咻”的一声,藤圈飞了出去,很快就稳稳套在了那只鸭子的头上。 周边的人也欢呼起来,看向高远和他身边的姑娘。 等到那鸭子被打捞上来,拆开脚上的纸条,彩头竟然是一只活物——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 有不少贵女惊呼出声,既羡且妒,有谁能拒绝可爱的小猫咪呢? 高远扬了扬眉,翩翩也是感到吃惊。 等到侍女将那乖顺可爱的彩头递至翩翩怀里时,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她扬头对高远一笑,正要道谢,可不知他姓什么。 高远为人颇有趣,仿佛知道她所思所想,笑容戏谑:“我姓高,不用谢。” 翩翩抿嘴一乐。 灯光荧荧下,女子的笑容犹如冲破云雾的清辉,月亮在她面前都要失色。 有不少人认出了她,人群中有人八卦低语:“这……不就是被大雁啄了钗环的女子么?” …… 高远含笑将视线投向裴湛。 果然见那男人正蹙眉盯着他,嘴角紧绷。 高远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颇挑衅的样子。 他又低下头,对着翩翩含笑说道:“我其实一直觉得,燕姑娘很是不凡。” 翩翩正逗着怀中的狮子猫,听高远如是说,诧异抬头:“为何?” 高远笑而不语,能让裴湛气急败坏的女人,自然是不凡的。 正在此时,头顶忽然炸开了烟花,瞬间将夜色照亮,众人抬头看向璀璨的夜空。 一场晚宴即将落下帷幕,翩翩趁着众人未散,抱着猫儿和翠玉先离开了。 这场烟花不知放了多久,空气中能闻道硫磺粉的味道,主仆二人朝着闲庄的寝院走去。 这闲庄采用的是动静分离的设计,寝院安静,在庄子的西边。 一路走来,树影婆娑,路上能见三三两两的侍女仆从。 花树掩映处,一光线昏暗的凉亭里坐着三个男人,凉亭的桌上摆着数坛美酒,从他们这个方向望去,能将路过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透过花影,周岩礼眯了眯眼,看见了燕翩翩。 一旁的另一男子不雅地打了个酒嗝,也看见了燕翩翩,猛地站起来,指着那身影说道:“欸,这娘们,这娘们——原来是她!” 这男子竟是李显晟。 那第三个男子则是兵部侍郎之子,王瑞。 周岩礼看向他:“你认识她?” 李显晟咬牙切齿道:“岂能不认识,这臭女表子,若不是她,我能被裴湛收拾?至今都进不了那国公府的大门,想探望我姑母都不能。” 这李显晟被裴湛收拾了一顿后,不敢再以国公府的名头招摇撞骗,因此落魄了两个月。 但他这人油滑,又会拍马屁,转身抱住了周岩礼的大腿。 周岩礼倒是无所谓,左右不过一条走狗。 周岩礼抓住了他言语中的信息,盯着他:“你是说,裴湛因为她,而收拾了你?” 李显晟耷拉着眼袋,阴着眼神:“可不是,那日我想办了这娘们,可这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捅了老子一胳膊,又被裴湛逮了个正着,真他娘老子衰到家了,这一口恶气还没出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目露淫邪:“说起来,那娘们滋味应该不错,那皮肤,那身段,那胸脯,啧……” 他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那身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跟豆腐似的,滑不溜手,还带着香味……” 见周岩礼盯着他,他又忙换上一张笑脸:“让周哥见笑了,实在是,这娘们让人心痒痒的。” 一旁坐着一直未吭声的王瑞阴沉着一张脸:“又是裴湛!” 往日里的一张桃花脸此刻布满了阴翳与恨意。 王瑞上回被裴湛射穿一只手掌,在家足足躺了一个月。 这只手算是彻底废了,连重物都提不得,更遑论拉弓射箭,策马扬鞭。 一提起裴湛,王瑞满心满眼都是仇恨,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抽其手脚筋。 三人都与裴湛有仇,可谁都没能耐对付裴湛。 今日的晚宴,他们三人没去画舫处,就怕和裴湛碰上,想想竟是憋屈的很。 周岩礼捏着酒杯,瞳眸阴沉,唇角暗蕴冷戾,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咧嘴一笑:“裴湛此人,当真没有弱点么?” 他又看向这二人:“不如,细细筹谋,赌一把?也好叫你们出口恶气。” 第117章 云和泥 分给她的寝院很是清雅,茜窗绿瓦,一应设施很是齐全。 最令人惊异的是,内室的屏风后居然是一个小小的温泉池子,正汩汩冒着汤泉和热气。 这眼温泉对着一扇圆形竹窗,透过竹窗,外面的风景是一片连绵的山丘,想来冬日能在这一边泡着温泉,一边赏雪。 翠玉试了试温泉的温度,笑着说:“奴婢打听过了,这每间寝院都有一个温泉池子呢。” 说到这,她又感叹道:“这皇族人可真会享受。” 翩翩深以为然,可不是呢,瞧瞧这温泉池子,造得跟史书上昏君的酒池肉林似的,从屋子的穹顶上垂下来水红色的纱幔,将这池子完完全全地笼住了,里面雾气氤氲,像瑶池仙境。 翠玉将那只狮子猫安顿好,又取来香膏花露与棉袍,要服侍她沐浴:“听说这温泉泡着对身子好,可驱寒祛湿,还能养肌润肤,姑娘不妨来试试。” 翩翩喝了杯葡萄酒,此刻头也有点微晕,眼皮子打架,想着沐浴完,早早休息。 待她把整个身子泡进泉水中时,也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温热的泉水涤荡着身体,翩翩闭眼泡了一会,便觉睡意沉沉。 翠玉帮她匆匆洗完,又用一块大大的棉帕将她裹了。 屋里有温泉,竟是一点也不冷。 翠玉又拿来一块柔软的巾帕帮她绞头发,直至将头发绞得蓬松。 翩翩已是两眼都有些睁不开了,翠玉忙起身,就想招呼她睡下。 这时听见内室的门传来响声,翠玉忙走过去,来人是裴湛。 翩翩正要将身上裹着的棉帕取了,想换上睡觉的衣裤,见到裴湛,只抬了抬眼皮子,倒是没再动作了。 裴湛盯着她看了一会,又瞧见了屋里那只乖顺的狮子猫,他冲翠玉冷声吩咐:“将这只猫抱出去,不许进来。” 翠玉回过神,忙去抱那只猫。 翩翩今晚本来就有些情绪不对劲,往日里还罢了,今日竟是格外见不得他管着自己身边的人或物。 她看也不看裴湛,冷声冲翠玉道:“把猫抱来给我。” 翠玉的手僵住了,一时左右为难。 裴湛脸色开始变沉,看向翠玉:“你出去吧。”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翠玉忙不迭地溜了。 翩翩趿着绣鞋起身要去抱那只猫,却被裴湛一把搂住腰肢,一个用力将她抱入怀中,坐在自己腿上,制住她的脸颊,观察她的表情。 他瞧见她晚上喝了酒,清艳的面容上染上了几分娇媚,愈发显得山眉水眼,鬟烟鬓雾。 翩翩皱眉,用手抵着他,试图推开他。 “我不喜欢你对着其他男人笑,你离高远远一些,他和李徜都不是什么好人。”裴湛声音阴郁。 翩翩不知道李徜是何方神圣。 她头往后仰,看了他一会,不以为然道:“他们不是好人,那你就是好人了?” 她又闭了闭眼:“你管的未免太多了。” 她沐浴后身上的棉帕是从胸部开始裹着的,胸以上的部分清晰地袒露在他眼前。 裴湛恼她,目光略显阴沉,流连在她的额头、鼻子、嘴唇、直至锁骨处,思忖着在哪里下嘴好一些。 他低头,毫不客气地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留下了牙印,没有破。 翩翩吃痛,睁眼,眼里生怒,推他,推不动:“你是不是属狗的。” 裴湛依旧埋在她的锁骨窝处,不满地低语:“我不属狗,但这猫你不能养,你若喜欢猫,我再给你寻一只更好的来。” 她明明就是一个陪床的物件,怎么裴湛的一些行为总会让她产生某些错觉呢,他让她觉得,他似乎很紧张她…… 翩翩气得想发笑。 裴湛又抬头:“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我不许你对别的男子撒娇卖痴,你可听好了。” 翩翩撇过头,彻底不想搭理他。 裴湛也不需要她的搭理。 他轻而易举揭开她身上的棉帕,将她白腻馥郁的身子从里面剥出来,低头品尝。 自这回她来月事起,二人就没有亲密过了,裴湛哪里还受得住。 他的手徐徐拨弄,不过片刻,就见她一双乌瞳里水光迷离。 裴湛手往下一探,果然。 他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轻笑。 翩翩心里的羞耻忽地涌了上来,又升起了一股幽幽之火。 她咬着自己的指节,笑道:“得意什么?我这副身子是赵二娘特意调教过的,只要是个男人,我就拒绝不了的。” 仿佛一桶冰雪兜头而落,裴湛抬起头来,面庞紧绷,胸臆如堵,脸黑如锅底——被她气的。 翩翩回望着他,唇瓣轻启:“当然,世子的功夫也是价值千金,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世子也是醇熟的风月中人,我猜猜,可也这样对过楚姐姐?” 裴湛此刻的脸色也真的难看了,身体紧绷,呼吸渐沉:“胡说什么!不要把阿芙扯进来!” 其实她刚说完那话就后悔了,她喝了点酒,脑子是有些乱了,再加上心里存了些不可名状的情绪,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 可是心里刚升起的悔意,在听到那亲密的“阿芙”二字时,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心脏似被一只大掌紧紧攥住,有些喘不过来,两只手抓住身上那并不能遮挡风光的棉帕。 她慢慢直起身,头发披散,手指都在颤抖,嘴角却在笑:“她和我不一样是吧?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人人可踩的泥,她是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女,我是人尽可夫的妓女,是吧!” “燕翩翩,闭嘴!”听见她这般自辱自弃的话,裴湛瞬间怔住,脸色黑沉,下意识呵斥。 她哪里还停得下来。 自十二岁起,她便失去了庇佑,一个人苦苦挣扎,再没有人教过她,她应该如何表达自己,又该如何保护自己。 她就连第一次来月事时,因为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导,她都是惊慌失措的。 正如此刻,她通过自我贬损来保护自己,这其实是一种防御姿态。 她的语言又充满了攻击性:“我就是个无父无母,无人管的野孩子,你有什么资格叫我闭嘴!你这块狗皮膏药,你这个混蛋,为何总粘着我,我就这样好欺负?你果然就只会轻贱我!裴湛,你这个伪君子,真小人!” 裴湛被激得眼皮乱跳,下颌线像绷紧的丝线,每个蹦出来的字都含着寒潭般的冷意:“我叫你闭嘴!你听见了没!” 翩翩眉眼含煞,揪着身上的棉帕就要起身,裴湛却一把将她推倒在榻上。 翩翩的气性起来,一脚朝他脸上招呼过去,声音尖锐:“滚开!” 这一脚的力度着实不轻,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脸上,他发出闷哼。 又是飞来一脚,他躲避不及,头上的玉冠都被她揣歪了,发髻都松散了。 平日里一副天人之姿的裴湛此刻冠斜脸黑,颇有些狼狈。 偏那女人怒气正盛,依旧不依不饶,双足频频招呼在他身上。 裴湛不由得咬牙,脸色铁青,呼吸粗重,也是忍到极限了。 反手制住她乱蹬的两条腿,又抽开自己身上的腰带,利落地将她两只手腕绑在床头柱子上。 翩翩气极,张口就骂他:“混蛋!你敢!王八蛋!放开我,唔……” 她的口中塞入了一块干净的锦帕。 现在,双手被缚,口中被堵,两腿被裴湛压制,翩翩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像虫子一般蠕动。 裴湛这才嘘了口气,空出手正自己的玉冠和散乱的发,又看向那依旧试图挣扎的女人。 裴湛一时也是头疼,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自小聪颖,少时成名,骨子里一向傲气,长辈们都称赞他,平辈们皆仰视他,周遭目力所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揣摩他的想法,试着逢迎他,从来没有需要他费心费力去讨好或拿捏的人。 可偏偏眼前这个女人就是。 此刻她披头散发斜躺在锦被上,眼眶发红,默默流泪,神情竟显得凄楚无比。 他本来也是满腔子的怒火,可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软了心肠。 他平缓了下呼吸,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乖一点,我就给你取下来。” 她果然不再挣扎。 裴湛先取出她口中洇湿的帕子,又解了她手腕间绑缚着的腰带。 翩翩慢慢起身,默默穿起翠玉放在她床头的兜衣和灯笼睡裤。 之后,又默默躺下身子,盖好被子,侧身闭眼,和之前发癫耍气的模样判若两人。 裴湛怔怔看她,心头说不出来的燥郁。 刚刚她不驯的样子令人咬牙切齿,现在一副乖巧不理人的模样令人生怜又生恨。 第118章 善妒 她应该是睡着了。 裴湛也在那温泉池里匆匆洗漱一番,又掀开被子和她躺在一起。 他觉得她今日的情绪不太对劲,整个人像长满刺的刺猬,不让人靠近。 当她发泄一通后,神情又萎靡恹恹,看似好强的外表下,涌动的却是别样的脆弱。 他想起了她的控诉,他轻贱她吗? 一开始或许是有的。 他早就把她当成是自己的所有物,这块肥美的肉既然早已是他的盘中餐,他又何须隐忍挣扎,早早享用了便是。 他对她,一直就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心思。 所以,听到她把楚菡儿扯进来,他下意识不悦,楚菡儿只是他的表妹,仅此而已。 却不知她竟会如此大的反应…… 白日里,楚菡儿找到他,将周芷西试图通过她挖出他背后女人的事情告知,表妹此举,是提醒,多少也是想试探他对燕翩翩的态度。 京都人人皆知,周芷西为人霸道,性子狠厉,背地里手段不少,对惹她不悦的人从不手软,京都不少贵女都吃过她的亏。 想到这,他的眸光沉了下来。 夜半,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渴望,探身向她索欢。 翩翩被他扰醒,推他不动,索性任他施为。 但她存了心事,不如之前那么配合了。 裴湛自然是感受到了,他捏住她的下巴索吻,含糊道:“怎么了?还没消气?” 裴湛只要想,有的是法子。 他一一撩拨,又唇舌引泉,她说不上是痛苦还是欢愉。 又将那比蜜还要甜的味道哺给她,翩翩快要被他逼疯了。 裴湛终是得了逞,逼问她:“你给我做的香囊,做好了没?” 翩翩不答,紧紧揪住身下的被褥,眼尾泛红,桃花眼饧。 待潮涌退去,裴湛拥着她,就着壁灯打量着她。 今夜,看见高远为她赢得了一只猫,她对着高远绽放笑容,他再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上一次还是亲眼见到她为那安文玉吹伤口……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清正自持,他其实重欲且善妒。 很难说清是什么感觉,也许是见色起意,所以觊觎她,以至于霸道的索取。 他对她颇迷恋,鹌鹑一般的老实,猫儿一般的不驯,狐狸一般的狡黠,还有今晚刺猬一般的防备……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喜欢,哪怕她对他又咬又踢又揣又挠。 他也喜欢她在榻上的千般姿态,万种风情,既柔媚又婀娜。 自然,他也想满足她,看着她因自己失神,竟比他征战沙场,开疆拓土还要来得有成就感…… 一时又觉得怀里的这个人真是天生好本事,勾的他不能自持。 他渐渐不满足于和她黑夜幽会。 于他而言,爱一个女人罢了,他裴湛还爱不起么? 第二日起床,翩翩幽幽醒转,双眼还有些愣神。 总是这般,二人闹到最后都会滚作一处,让她先前的抗拒与歇斯底里显得极其可笑。 她还能怎么做呢? 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诫自己,就当这是一场及时行乐的欢愉事。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向四处扫了扫,那只狮子猫不见了。 翠玉走了进来,看着她说道:“姑娘,那只猫儿被世子带走了……” 翠玉又补充:“一会就要回府了,楚姑娘身边的婢女对奴婢说的,国公爷率领的大军后日就要抵达京都了。到时阖府上下都会去城门处迎接。” 翩翩点了点头,起床洗漱匀面。 **** 偌大的国公府被装点一新,树上挂满了金玲和灯笼,丫鬟仆从们也统一穿上了红色的夹袄,府里上上下下透露着喜庆的氛围。 一大早,大伙齐聚鹤寿堂,这应是最齐全的一次了,没有一人缺席。 大夫人已大腹便便,今日也是盛装打扮,着了一身大红牡丹月华裙,头上插着星月步摇,颈边缀着牡丹璎珞,云鬓高耸,峨眉淡扫。 因着快生的缘故,她脸上的笑容也明媚温柔,身材饱满而美丽,仿若一颗成熟的果实,蕴藏着无穷的生命力。 这一日,天公也作美,秋日阳光和煦。 国公府众人掐着时辰出了府,雕鞍宝马油壁香车徐徐而出,随行的丫鬟婆子一路跟随,几乎占据了皇城第一街的大半条街道,好一派繁荣华侈的盛况。 抵达城门口时,国公府的马车停在最前方等候,夹道两旁已立满了持戟的侍卫,侍卫身后则挤满了京都的民众,他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踮起脚尖翘首以待。 这次魏国公凯旋归京,可谓是京都今年最盛大的事件,除了夹道上挤满的百姓,还有不少达官富户干脆租借了临街的铺子,可边喝茶边通过窗牖欣赏魏国公率军凯旋而归的飒爽英姿。 国公府的人在一旁等候了许久,玄甲军严阵以待,为防路人冲撞国公府的人,玄甲军隔出了一片安全的区域。 毕竟大齐朝的大长公主、魏国公身怀六甲的国公夫人也在其中,这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容不得出一点闪失。 翩翩和裴筝、裴筠、楚菡儿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的帘子俱已被撩开,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前方的景象。 最前方站着二老爷裴子绥、三老爷裴子衍、裴湛和裴潇,后面的马车里坐着的都是女眷。 这时,前方顿时欢腾起来,马蹄踏踏,地面微颤,凯旋的大军终于进了城门。 举目望去,乌泱泱的骑兵英姿勃发,身着军服昂首挺胸而来,领头的人身披一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出现,端的是威风凛凛,正是魏国公裴子允。 沿途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人群里响起了一道响亮的欢呼声:“保家卫国,魏国公威武!” 有人见状,跟着呼喊起来:“保家卫国,魏国公威武!” 裴湛眉头微皱。 但很快,这道声音已被另一道更响亮的声音所覆盖:“大齐必胜!吾皇万岁!魏国公威武!” “大齐必胜!吾皇万岁!魏国公威武!” “大齐必胜!吾皇万岁!魏国公威武!”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喊,场面一时沸腾,坐在马车里候着的太夫人和大夫人也难掩激动。 裴湛几人连忙迎上去,魏国公裴子允立刻扬鞭策马,待立在他们身前,跳下马来。 裴湛忙上前招呼:“父亲!一路辛苦了!” 二老爷三老爷也激动上前,连声唤:“大哥!辛苦了!” 裴子允满面笑容,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又和老二老三握拳击掌,发出爽朗的笑声:“二弟,三弟,家里多亏有你们!” 二老爷三老爷脸上皆是欢喜:“大哥,母亲和大嫂都等急了,快去见吧。” 裴子允点点头,大踏步朝着马车方向而去。 第119章 谈心 太夫人已在盛姑姑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瞧见自己的长子正朝自己快速走来,眼睛也不禁泛红了。 裴子允飞步上前,口呼“母亲!”,撩袍就要下跪磕头,太夫人忙扶住他,将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含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因着去年冬天,裴子允回过一趟京都,但此次归京与上次自是不同,此次是凯旋而归。 四十开外的裴子允含笑看着母亲:“儿子此次归来,想来能在家中多待一段时日。” 太夫人连连点头:“西北已定,我儿立了大功!母亲为你高兴!去看看你媳妇吧,她可是一直盼着你呢。” 裴子允忙应了,速速走向后面那驾马车,大夫人早就掀开了帘子,含笑看着丈夫朝她走来。 翩翩几人也能清晰地瞧见大房夫妻团聚的这一幕。 翩翩远远打量着裴子允,四十开外的男子,面容饱经风霜,身形伟岸高大,浓眉凤目,眼神坚毅,脸上的线条如刀刻斧凿般锋锐。 仔细说来,比起裴子允阳刚英武的面容,裴湛长相更肖母,多了一份俊美和昳丽。但一双凤眼却随了父亲,身形气势也肖父。 只见大夫人一手扶着腰,一手轻抚摸着肚子看向丈夫。 裴子允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半拥着她,看了看她的肚子,沉稳的脸庞露出了铁汉柔情的一面,“夫人,你……辛苦了!” 大夫人笑着看他,柔声道:“阿瑾恭祝夫君凯旋。” 二人感情很是不错。 互相见过后,大家就准备返程归府了,裴子允携大军而归,自然是要先进宫面圣的。 因此,其他人回府,裴湛父子,外加二老爷裴子绥三人一同进宫。 热闹的城门处,人群逐渐散去。 宫里,圣人龙心大悦,一挥手让裴子允父子今夜归家与亲人团聚,又言明日起宫里要连着举办七天七夜的庆功宴,可不能缺席,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夜晚,国公府自是大摆宴席,以贺团圆之喜,太夫人让厨房准备了枣、桂圆、莲子、长生果之类,做成了八宝饭,象征着团圆美满,讨个好口彩。 席间美酒佳肴不断,欢声笑语不止,百年世家,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这几日,国公府的声誉再次上涨,圣人赏赐的物品如流水一般涌进国公府,国公爷裴子允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时间陪自己的夫人和肚里的孩子。 忙的不止是裴子允,还有他的儿子裴湛,大家打的自然是和国公府结亲的主意。 关于裴湛的亲事,京都众说纷纭,有说国公府会亲上加亲,和国公夫人的侄女定亲。 也有说周家实力不容小觑,和国公府结亲的胜算也很大…… 当然,也有那等擅于揣摩和逢迎的权贵,觉得只要没下定,一切皆有机会,打着捷足先登的心思,对裴子允围追堵截,热情攀附…… 今夜,父子俩从宫里头出来,回到府中,不少人也都歇息了。 裴子允拍了拍裴湛的肩膀:“来为父书房一趟,为父有要事和你商量。” 大夫人并未入睡,知道丈夫儿子在书房,忙命手脚麻利的侍女准备了解酒茶端过去。 裴子允坐在紫檀嵌玉海棠花扶手椅上,眉头轻蹙,喝了一口丫鬟递上来的茶水。 裴湛坐在一旁,轻声询问:“父亲可是醉了?” 裴子允微微叹了口气:“阿湛,为父一直在战场征战,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也自有一番壮志豪情在,可如今天下初平,将将回京都,立于这高堂之上,这高堂虽无兵患所扰,却党羽林立,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短短十余日来,为父与官员们斡旋,真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说到这,裴子允的表情有些许萧然。 这一番话触动了裴湛的心思:“父亲可是累了?” 裴子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沙场征战为父不怕,可若身居庙堂,要时刻揣摩圣意,时刻面临官场尔虞我诈,为父……确实不擅长。” 裴子允性情刚毅,喜好钻研兵法,在沙场上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可他并不工于心计,不愿与人虚与委蛇。 裴湛思索了片刻,“西北初定,百废待兴,那边还需要屯田开荒,加上流民四窜,百姓穷困潦倒的困局还亟待解决,父亲待母亲生产完后,可以返回西北。” 说到这,裴湛又停了下来,抬头看向父亲:“难道说,父亲并不打算再回西北?” 裴子允看着儿子:“没错,此番为父归京,打算卸甲归权,我们裴家,历来是替大齐逐鹿沙场的,如今边境止戈,为父可以脱下身上的盔甲了。” 他的声音沉着而稳定:“为父掌西北兵权,如今你又执掌禁军十万,为父不擅变通却也知道,但古往今来,兵权在手也是一个烫手山芋,历来被帝王所猜忌,我们裴家如今已权势逼人,是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再一个,你母亲即将生产,你祖母年事已高,为父确实是想领一份闲职,尽一尽为人子的孝道,为人夫的责任。” 裴湛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父亲的胸襟令儿子佩服。” 裴子允也笑了:“为人臣子,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度。之前在边境时,你每每都以大齐天子之名,实赈灾施粥之举。如今边境能吃得上饭的百姓,无不感念天子之恩,天子在西北尽得民心,归京那日,也是你特意安排人压制先前的那些呼喊声吧?你做得很对,我国公府再有能耐,也不欲扬名,万不能削弱了天子的威名。阿湛,论心计,为父不如你。” 裴子允一脸欣慰且骄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自小聪慧,心计智谋远胜常人,此次归京,他本来心有隐忧,但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 国公府的继承人,远比他优秀,他可以放心了。 想到这,裴子允心头的烦忧也似乎消散了些,姿态也变得闲适起来,他轻轻靠在椅背上: “你还不知道,前日我在宫中,左相周庸找到我一齐喝了几杯,言辞切切,满是谦逊,言他膝下女儿性情娇纵,为人张扬,但却思慕于你,他拳拳慈父心不忍拒绝她,想和我们国公府做亲家。” 裴湛眉头皱了起来:“父亲……” 裴子允笑着摆了摆手:“我自然是找说辞拒绝了,为父虽不喜高堂倾轧,但还看得清楚,左相打的主意为父心里也明白,圣人如今忌惮左相,为父又怎能违逆圣意与周家结亲呢?只是,左相那人城府深,这般拒绝恐怕会加深国公府与周家的隔阂。” 裴湛淡淡道:“既然圣上已将国公府推出来抵挡周家,那我们国公府便无退路。” 裴子允无奈摇了摇头。 裴湛见父亲这副模样,便安慰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裴子允希冀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点了点头。 顺着这话题,裴子允又看向裴湛,“只是……你如今也确实老大不小了,你母亲,还有祖母可都为你的亲事操心,阿芙,你母亲是真的喜欢她,你真的不考虑吗?” 裴湛捏了捏鼻梁:“我已经和表妹说过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裴子允点头:“你母亲已经跟我提了,阿芙已向她言明,待你母亲生下孩子,庆贺完太夫人的寿诞,她就打算回江南了。” 裴湛神色和缓了些。 裴子允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会:“阿湛,撇开其他的不说,那左相之女,还有阿芙,容色都是出类拔萃之人,为父……真的好奇,你一点都不心动吗?还是,你其实有了心慕的女子。” 裴湛眉心微跳,没有吭声。 裴子允见她不答,却是真的好奇了:“果真有?是哪家的贵女?” 裴湛眉间浮起了些许郁色。 裴子允眼里浮起了一抹兴味,这个儿子他了解,无论是匿名科考还是征战沙场,他都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 对这些事,他谈不上多有兴趣,但年轻人心性,他喜欢赢的感觉,这让他看起来有股睥睨之气。 因此,裴子允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种神情。 他的儿子,似乎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怎么?还会有对他儿子不感冒的女子? 虽然他的儿子谈不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说句万人迷却也不过分。 从来只有女子讨好他的份,没见过他为哪个女子伤神。 裴子允失笑:“婚姻乃结异性之好,自古以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真有心仪的女子,不妨告诉为父,我和你母亲可派媒人上门提亲,再过俩月就到腊月了,正是好时节。” 在京都,世家都喜欢在腊月或正月定下亲事或举行结亲仪式,认为这是大利月。 裴湛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她不是什么高门贵女。” 他在心中暗暗加了一句:她甚至连个家都没有。 裴子允讶然:“那她是什么身份?” 裴湛久久不言。 裴子允打量他半晌,实在是好奇,又见他不太愿意说,便道:“为父戎马十多年,战场上见惯了生死,很多事情也想开了。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多少人受缚一生,过得并不畅快。为父想得开,咱这样的家世,也不在乎对方门第,要紧的是你喜欢,不过话又说回来,门庭匹配却是夫妻关系和谐的基础,为父相信你有自己的考量,你自己看吧,你母亲那你不用担心,她不过是舍不下阿芙。” 裴湛不发一言,又看了眼黄花梨镂空大翘头案上的更漏:“父亲,不早了,早点歇息吧,儿子退下了。” 裴子允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步出书房。 第120章 长角 这时,从屏风后走出一道婉约的妇人身影。 她一手扶着孕肚,一手叉着腰走来。 裴子允见了,忙上前搂住她:“你也听到阿湛的话了?” 只要一想起裴湛往日里对她的敷衍和顾左右而言他,楚氏脸上就浮起无奈之色: “你说说这孩子,每日里给我请安,看起来恭恭敬敬的,实则我都被他犟得没了脾气,我知道他自小主意大,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这……那姑娘是谁呀?” 裴子允安抚她:“阿湛这个年龄了,有喜欢的姑娘也不奇怪呀。” 楚氏说不上是什么心情,高兴有之,遗憾有之:“他有喜欢的姑娘,我这个做娘的当然高兴,之前他就跟块冰似的,我还以为他不开窍呢。只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比得过阿芙呀?” 侄女楚菡儿前几日神情落寞地告诉她,过俩月就打算回江南了,楚氏一见侄女那模样也猜透了几分,说不埋怨自己的儿子是假的。 裴子允失笑,扶着她在床榻上躺下,又替她把鞋脱了:“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我知道你喜欢阿芙,但你想想,若强行将他们捆在一起,这对阿芙也不公平。 楚氏想了想,无奈点头:“夫君说的对。阿芙那样好的姑娘,配得上更好的男子,就阿湛那冰块脸,我还怕委屈了阿芙。” 裴子允忍俊不禁:“是,是,阿湛那样的,就交给别的姑娘去收拾吧。” 楚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捶打了一下自己的丈夫:“你也打趣我,我确实也好奇,阿湛喜欢的姑娘到底什么样?不如,我把他身边那侍卫叫来问问?那侍卫一向与他形影不离。” 话刚落,她又摆着手道:“罢了罢了,他那个侍卫,和他一样的德行,阿湛要他往东,他绝不朝西,要他撵狗,他绝不追鸡。” 裴子允被自家夫人这充满俚俗的话逗笑了,摸了摸她的肚子:“夫人,别想那么多了,也该睡了。” *** 裴湛从大房的夕晨阁出来,脸上的郁色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浓稠了些。 天上月亮冷寂,冷风簌簌,园子的角落里不时有秋虫发出苟延残存的鸣叫。 裴湛的脚步在通往幽竹轩的方向时顿住了,夜色中发出一声冷笑,脚步一抬,又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玄风和玄影。 玄风刚回来不过两天,看着自家主子那身影,对身边的玄影说道:“公子最近心情不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玄影淡淡道:“还能啥事,能让公子吃瘪的人,不就是那位。” 说完,嘴巴努了努幽竹轩的方向。 玄风微惊:“真……真是好大的本事。” 玄影难得八卦一回,对着玄风道:“可不是,自打公子和这幽竹轩的姑娘好上了后,好似通了七筋八脉,见天儿的缠着那姑娘。” 玄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但凡要开了荤,就再难回从前那和尚的日子了。” 想到这,他又摸了摸脸,咂摸道:“不过也能理解,碰上那样的,谁还抵得住呀?那脸,那腰,那身段,想想也就能理解了。” 玄影狠狠踹了他一脚:“别混说,被公子听到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罚你刷马桶洗马厩,公子这两天脾气差着呢,院里新来的丫鬟都吓得战战兢兢,你可别惹恼了他。” *** 裴湛这两天心里头确实不爽快,他不知道那女人是怎么了? 原本以为她只是发脾气,任她踹了几脚,估计气消了,也就好了。 可谁知自打从闲庄回来,她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这种变化很微弱,但二人时常缠绵,裴湛很轻易就察觉到了。* 她对他在床榻间的需求无有不应,但不像之前了。 之前要的狠了,她可能会哭,甚至骂他挠他捶打他,他则会好笑或小心翼翼地哄她,但现在,她沉默了许多,闷哼着不出声,死死忍着。 这于裴湛看来,就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以至于他心里很不痛快,有一种不尽兴之感。 若说床榻上还愿意逢迎他,下了床榻那是啥也不愿如他意。 他想起上次在陌上苑,事后他去浴室冲洗,忘拿浴袍与棉帕了,便喊她将这给他送过来。 她却装聋作哑,装作没听见,直到他发出怒吼的一声“翩翩”,才听见她不情不愿地趿拉着拖鞋,将浴袍和棉帕扔他跟前。 他真是气得咬牙。 还有,央求了她好几次,要她做一个香囊或一条帕子。 见百般推脱不得,她倒是给他做了一个,只是…… 那是一个黑色的香囊,平平无奇,无纹路,最普通的造型,敷衍性的往里面装了一些干花,味道廉价而刺鼻,就是扔街上都没人捡的那种。 他不由地想起她送安文玉擦血渍的那条帕子,雪白的帕子上无花纹,却在一角上绣着一支荷,荷上停着一只燕儿。 不肖说,荷叶代表的是她出生的日子,燕子代表的就是她。 她把自己的私有物轻而易举就送给了安文玉,而自己百般相求,却得了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香囊。 当时,他怒火翻涌,耷拉着脸质问她。 她却眼皮子一掀一阖,淡淡道:“你若觉得我绣得不好,那你就找别人去绣。” 他气得个倒仰。 半夜,他做贼似的溜进她的院子,好声好气问她怎么了。 她就是不肯吐露一句真心的话,他便闷声不吭地折腾了她半晌,力道重了起来,她也没有一句求饶。 他又黑着脸回去了。 他宁愿她在他面前又哭又吵,连踹带咬的,也好过这般油盐不进耐她不得的样子。 裴湛就算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在高堂上如鱼得水,揣摩人心也是一把好手,但对燕翩翩这人,他确实读不懂,唯一确定的是,她内心深处一直在抗拒着他。 或者说,她像一只长了角的山羊,看似绵软,可那角时不时就要顶他一下,给他胸口添堵。 裴湛从浴池里出来,越想越气,越想越恼,又利落干净地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 第121章 名分? 他当然是去找翩翩了。 翩翩自然也已经睡熟了。 他却不管,以手扪弄,不过少顷,她便为他准备好了。 屋里的动静不小,床也被摇的咯吱咯吱作响。 她本就处处合他心意,他摒弃了技巧,只凭本能行事。 待二人喘息渐定,裴湛的眼神紧紧盯着她的小腹,翩翩被他盯得发毛,忙用柔软的锦被盖住自己。 裴湛抬头看向她,语气漫不经心道:“说起来,没见你喝过避子汤。” 眼神却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一毫。 翩翩本来累得说不出话来,盼着他做完就走,乍一听到他的问话,她身子微僵,用手拢着被子慢慢坐起来,看着他。 嘴巴张了张,本来想说:你放心,我不会有孕的。 可是嘴巴却黏住了似的,只说出个“我……”字,就说不下去了。 裴湛轻笑一声:“你莫不是想怀我的孩子?” 翩翩吃了一惊,胸口的被子也滑落下去,露出了那颤巍巍的雪峰,她却顾不得了,着急摆手,颤声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我之后会让翠玉准备。” 裴湛狠狠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闭了闭眼,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戾气,声音冷了些,听起来依旧是毫不在意的口吻:“怀了就怀了,不就是名分的事么?” “不!”翩翩失声喊出来。 裴湛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翳冷的眼神紧紧攫住她:“怎么?怀我的孩子辱没了你不成?” 自打从闲庄回来,她就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却在听到这个话题时,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只是……这言语和身体展现出来的抗拒和不愿是遮也遮不住的,好似怀他的孩子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裴湛此刻整个人冷得像座冰山,但内心却又像被火灼烧了一般,眼神像匕首的刃,发着凌凌的光,淬火极寒。 仿佛她若说出什么令他不满的话,这把刃就毫不犹豫地抵上她的喉舌。 翩翩被他的眼神吓得瑟缩,刚刚确实被裴湛的话吓到了,名分? 有了孩子就给名分? 她松了一口气,她不会有孩子的。 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拒绝,此刻想起来,大概让裴湛很是不悦。 这个男人她多少了解一点的,骄傲无比,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拒绝他的份。 想到这,她稳了稳心神,柔声道:“世子误会了,实在是翩翩人卑位轻,世子珠玉在侧,翩翩不配给世子生孩子。这辈子能和世子有这半年之约,翩翩就很满足了,并不敢奢求其他。” 心里那股火几乎焚烧他的理智,裴湛又露出了他的獠牙,他嘴角一勾:“果然是花楼里出来的,怎么,喜欢白白让人玩弄呀?” 这话对翩翩来说,不可谓不残忍,就如用刀在割她的肉一般。 她是卑贱,但不代表她能接受裴湛这般侮辱她。 她又抬起头,展颜一笑:“不会啊,世子不是给了我两间铺子吗?你的技术也不赖,翩翩就当享受了,而且像世子这般有能耐的,也可以去小倌院里挂牌了,想必生意很好,一天也能赚个千金。” “你!”裴湛面目生戾,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她的腕骨生痛,却忍着不喊出声,目光雪雪,昂着脖子看他。 裴湛抑制住内心的火急火燎,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松了手劲,又沉沉盯着她,目光赤红。 今夜,他存了试探她的心思,这一试探,却叫他遍体生寒。 眼前这个一无所有,孤苦无依的女人,竟然不愿要名分,也不想生他的孩子。 尽管他知道她不能生。 可是,不能生,与不愿生,是两码事。 他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可是,他为了她花重金求药,今夜,他甚至差点在父亲面前透露自己的意愿,这显得自己是何其可笑。 她果真把这半年之约履行得相当到位,竟是比自己还放得开。 从前,无论是进退,还是攻守,他都游刃有余,他就是天生的掌控者。明明最先,是他自私的把她占为己有的,是他用了卑劣手段拆散了她的姻缘的,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走到这样一个田地。 面前这个女人竟然是个空手套白狼的高手,和自己在一起这么久了,竟然连一点点的真心都不愿意付出。 这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倒是自己,被她骗得个一干二净…… 他咽下满心的不甘,恨不得,恨不得……咬断她的喉咙。 当然,他不会真的咬她的喉咙,他换另一种方式报复她。 一种他最有把握,也最易产生成就感的方式。 他再次把她压在榻上。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一种踏实之感,至少身下的人是和他同频共振、共浮沉的。 他不想追究她臣服的是欲望,还是他。 有什么关系呢,能带给她灭顶欲望的是他,只能是他。 不管之前,现在,还是将来。 事毕,他将她捞进怀里,抚了抚她汗湿的鬓角,从扔在一旁的衣袍里掏出了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黑不溜秋的,递送至她的唇边。 翩翩警惕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盯着她,冷声道:“避子药。” 翩翩一怔,下意识想拒绝,但她没有,只慢慢张开嘴,柔软的唇碰触他的指尖,将那粒药丸含进嘴里。 裴湛发出哂笑,面上只淡淡道:“以后这药,隔一天吃一粒,可别忘了,我可不想有意外发生,毕竟,我裴湛的子嗣要出生在妻子的肚子里。” 药丸的苦味蔓延在舌尖,翩翩探身执起床榻边小几上放着的一杯水,已经凉了。 她接过,仰头就着水将药丸送入喉间,垂眼望着某处,声音低低的:“我记住了。” 裴湛定定看了她半晌,再不说话,穿戴好便出了房门。 黑暗中的翩翩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里泛起了水光。 这样……就很好…… 第122章 遇险 玄影原本以为,自己的主子只要去一趟幽竹轩,任幽泉甘露浇灭心中的火气,回来定是神清气爽的,之前回回都是如此。 可这回却是不一样,公子回来时脸色是铁青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玄影看了内心都抖了抖,做事也就愈发小心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公子的霉头。 事情还不小,公子竟然接连几日也没去找那燕姑娘,一把力气都扑在了公务上,这在玄影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毕竟之前无论晚上多忙,大多时间都要去趟幽竹轩。 翠玉也甚是纳闷,为何那世子这几日都没再找姑娘了,翩翩垂着眉眼摇头:“不知。” 二人偶尔在府里遇见,也是各自眉眼都不抬,错身而过。 以前,在人前做个样子,也会问个好。 翠玉觉得,自家姑娘和那世子,二人之间隐有一股僵持感,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一日,翠玉从外头兴冲冲地跑回院里,对着翩翩眉开眼笑: “姑娘,那雅绣坊的掌柜,派人给咱递了口信,说是有家大户人家的富贵小姐很是喜欢您画的花样子,想邀您明日申时去趟雅绣坊面谈,那小姐快成婚了,听说家里养了好几个绣娘,就是绣品的花样子没有新意,所以想找人画上一整套的喜庆装饰,桌围、喜帐、枕头、门帘、屏风,包括腰带、香包、手帕子等,只要满意,价钱好谈。” 翩翩手里抱着那只小猫,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它梳理毛发,原本精神恹恹,眉间略有愁绪,听了翠玉的话后,眼睛微亮,嘴角带笑:“果真?那咱明日就出发去吧。” 原来这段时日来,翩翩画花样子,翠玉织绣,攒了些绣品,前段时日一股脑打包去了雅绣坊,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银子。 原本掌柜是瞧不上的,但刚好绣坊来了几位年轻的姑娘,见了这绣品的式样,大感惊艳,竟是当场卖出去了不少,还有姑娘预定了几套。 那掌柜这才眉开眼笑起来,那一包绣品足足换了三十两银子。 翩翩要和翠玉对半分。翠玉原本不要的,只是翩翩坚持要给她,只说让她也攒点钱,有点体己在手里,做事情也方便些。 翠玉便从中取了十两,剩下的坚持不收,只说若不是姑娘的花样子值钱,单凭她的绣工根本卖不了这些钱,翩翩这才应下了。 之后,雅绣坊的顾客对绣品的花样若有特殊需求,那掌柜便会找上她,翩翩趁机提了价,那掌柜也应了,因此翩翩这段时日以来的小金库也是日益见涨。 此时听翠玉如是说,知晓大单来了,这消息一扫她这几日的郁邑,心情好转了些。 主仆二人便商定了明日出发的时辰,不在话下。 第二日未时末,主仆二人打算出发。 翩翩穿了件香芋紫的厚裘衣,头上戴着藕荷色的薄裘昭君套,露出一张月貌花颜。 翠玉拿了顶帷帽在手里,二人朝着东南角的小门而去,刚行至小门处,竟然看到了裴筝。 看样子也是要出门,翩翩脚步一顿。 裴筝回头见是她,脸上一怔,竟展现出了笑容,轻声道:“燕姐姐可是要出门?我正好也要出去,不如你坐我的马车一起去吧?” 翩翩一时心里打起了鼓,又夹着一股受宠若惊之感。 裴筝自宫中受训而归后,不再像之前那样对她冷嘲热讽,张牙舞爪了,但到底是不亲近的,偶尔姐妹们处在一处,不经意间还能发现裴筝一双眼睛盯着她,这难免令她心头发毛。 她发现,裴筝自进了一趟宫,心思变深沉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喜怒形于色了。 此刻,见她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翩翩一时觉得怪怪的。 但转念一想,裴筝若愿意主动与她交好,她有什么理由拒绝? 这时,裴筝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怎么?燕姐姐可还在怪罪妹妹?那我给姐姐道个歉吧。” 翩翩这才开口笑道:“怎么会,既如此,那我就和筝妹妹一同走吧,我要去趟绣坊。” 裴筝拉着她的手,往马车处而去:“那正好顺路。” 姐妹俩坐上马车,马车嘚嘚,朝着雅绣坊而去。 令翩翩觉得不解的是,刚开始二人还有说有笑,在马车行驶了一会后,裴筝神情略有不安,眼神飘忽。 翩翩斟酌道:“筝妹妹是怎么了?” 裴筝正不停地摆弄自己的手指,闻言后抬头看了一眼翩翩,挤出一抹笑:“我什么事也没有。” 翩翩心头怪异,也不再吭声。 坐在一旁的翠玉掀起帘子一看,发现马车走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翠玉讶然道:“咦?这是去哪里,莫不是走错路了?” 翩翩也掉头朝帘外看去,马车行驶的巷子偏僻安静,一个人也无。 心里头的不安逐渐放大,翩翩看向裴筝,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裴筝对车夫喊道:“怎么搞的,停车。” 车夫将马车停稳,裴筝看也不看翩翩主仆二人,拉着自己的丫鬟跳下了马车。 这一连串的动作将翩翩看得心头发慌,她忙拉着翠玉也要一同下车。 只听见“砰”的一声,马车门很快被人从外面锁住,还未反应过来,马儿扬蹄嘶鸣了一声,开始拖着主仆二人朝前方飞奔而去。 翩翩心里一沉,她透过马车的雕花窗,看见裴筝和丫鬟挨着墙角而站,她一边拍着窗牖,一边冲裴筝喊道:“筝妹妹!筝妹妹!” 裴筝和翩翩对视一眼,被她眼里的害怕、恐慌与无助蛰了一下,忙掉转头,不再理会她的呼喊。 她心里默默想:别怪我,你把我害的进了宫,受了多少人嘲笑,我只不过想让你吃点苦头而已,若是你能从此远离国公府,那就再好不过了。 翩翩见裴筝不理她,绝望涌上心头,马儿在车夫的驾驭下加速狂奔,翠玉也吓得要哭出声来。 这时,凭空跃出一个人来,身形矫健,挥着剑将马儿与马车相接的缰绳砍断,又一脚踹晕了坐在车辕上的马夫,马儿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马车豁然停下,主仆二人由于惯性猛地往前扑去,跌倒在马车的地上。 随即就听见有人正踹着马车门,只是这门牢固,踹了几下没踹开,翩翩就听见有人正用锐物砍斫铁索。 翩翩主仆二人抱成一团,惊恐地看向马车门,不知迎接她们的会是什么。 很快,马车门打开,门口站着一提剑的女子,英姿飒爽,面容凝重。 主仆二人来不及发问,这女子便喊道:“此处不安全,快出来!” 话刚落,突然涌出来四五个蒙面的男子,举着剑朝着凝雪奔来。 凝雪吃了一惊,提起精神与对方交战,还不忘冲翩翩二人喊道:“快走!” 凝雪是百里挑一的暗卫,没想到这五个男子身手也很是不凡,窄小的巷子里顿时刀光剑影。 翩翩和翠玉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听见凝雪的喊声后,二人回过神来,从马车里战战兢兢地跳下来,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凝雪以一敌五,渐渐体力不支,身上也被刀剑砍得多处受伤。 这时,一个蒙面人俯冲过来,抬脚将翠玉一踢,力道之大,翠玉一个不妨,被重重撞在墙壁上,当场晕死过去。 翩翩吓得还来不及哭喊,那蒙面人一只手作刀状,在翩翩的后颈一施力,她就瞬间晕了过去。 那蒙面人一把捞起她,脚尖轻轻一点,人就消失了踪影。 凝雪已是多处负伤,尤其是肩头,更是鲜血淋漓,见人已被掳走,心急如焚,想去追又力有不逮。 另一蒙面人趁她不备,重重在她胸前连环踹了几脚,凝雪吐出几口鲜血,终于晕了过去。 巷子口已恢复了安静,只剩一辆没有马的车厢,还有两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第123章 威胁 裴湛抽空赴了一趟李徜和高远的约,地点定在一雅致的酒肆。 三人边谈公务边喝着酒。 裴湛情绪不高,粗神经的李徜也瞧出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何事让你烦忧?稀罕事。” 裴湛淡淡抬眉:“少胡说,你们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高远啜了一口酒,真是好酒,口感柔和,回甘悠长:“还真有,我利用我爹的关系,查询了两年前淇县地动的卷宗,当年淇县地动,死伤数万人,淇县被群山包围,救治工作极其复杂,收效甚微。圣人连夜召集群臣商讨救灾大计,当时三皇子殿下脱颖而出,他认为可以招呼民间力量来救治,比如呼吁周边县的乡民一同参与到救治工作中,不仅如此,三皇子还提出了一套相当齐全的善后政策,他认为地动过后恐有大疫,因此建议太医随行,熬制汤药给当地的百姓服用,以此起到防疫作用。三皇子的发言得到了圣人的另眼相待,命他和周岩礼一同下去淇县主持救治工作。” 李徜接着道:“这些事我们都知道呀,三皇子正是靠着这开始展露头角的。” 高远抬眼看向二人:“果然不出这三皇子所料,地动过后,淇县多个乡村发生了瘟疫,有近两千多人因为瘟疫而亡。虽有疫情,但三皇子未雨绸缪,准备工作极其到位,并未让瘟疫大面积传播,三皇子依然得到了圣人的褒奖。不过,令人奇怪的是,当时参与救治的除了太医,还有两位民间的大夫,是兄弟俩,这兄弟俩一直在各乡村参与救治,瘟疫结束后,这兄弟俩没多久相继暴病而亡了,家中也被大火付之一炬。”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裴湛也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高远叹了口气:“我这边派人去了趟淇县,去这兄弟俩的家中查探了一番,房子已是残垣断壁,原本没有任何信息留下,但我的人临走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地窖,这个地窖并未受到大火的波及,下去查探一番,翻出了这样一本小册子。” 说到这,高远从衣袖中掏出一本小册,保存的竟然十分完整。 高远说道:“这本册子是用油布包好的,因此也没腐化。” 裴湛接过那本册子,打开翻阅,片刻后,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抬头看向高远:“这上面记载,有神秘人授意他们将染了疫的帕子、衣服等带进淇县的乡村,没过多久,这些乡村开始爆发瘟疫!” 李徜瞪大眼睛:“这……什么意思啊?故意的?谁呀?为何要这样做?” 裴湛看他一眼:“你想想谁是这场瘟疫的受益者。” 李徜若有所思。 高远继续:“这兄弟俩可能也怕被灭口,因此把这些事记录在册子上。淇县瘟疫爆发后,这兄弟俩凭空多了一笔巨款,妻子儿女也被送走了,但是很可惜……他们的妻子儿女也在赶路的途中随着马车掉入了洪流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湛皱眉:“可……若没有疫,又如何能传播疫情?这兄弟俩又是哪里弄来的带疫衣物?据我所知,大齐最近的一场疫情是鼠疫,发生在五年前的彰县。” 高远脸色微凝:“这兄弟俩体质特殊,百毒不侵,在那一片颇有名气,经常被人请去在各县行走治病。当年彰县发生干旱,百姓没有食物裹腹,牛羊肉这等肉类自然上不了他们的餐桌,于是百姓开始吃鼠类,由此发生了鼠疫,当年这兄弟俩就曾参与鼠疫的医治,他们想要弄上几件带疫的衣物应该很容易吧。这册子上也记载了,兄弟俩让这些衣物接触猫狗,看看能不能染上疫病,以此保留疫源。” 李徜目瞪口呆:“这……这么说……淇县的百姓根本就没有染疫病,而是人为投毒导致祸患?” 高远点点头:“不止如此,我手中还掌握了一些消息,一年前的晋地闹饥荒,盗匪猖狂,到处搜刮百姓粮食,朝廷派人下去剿匪,总是无功而返,当时也是三皇子和周岩礼奉命前往鲁地剿匪,花了一个来月的时间就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当时朝廷派下去剿匪的官员无功而返,那官员抑郁不振,自觉愧对朝廷,悄悄画了几张领头盗匪的头像,还未来得及上交朝廷,就传来三皇子剿匪立功的消息,那几张盗匪的头像也就被那官员藏起来了,前几日我去他家喝酒,无意间在他书房看到了这盗匪的画像,特讨了来,派人去查,你们猜怎么着?那盗匪居然是周庸的人。” 有人为制造瘟疫一事在前,此时听这盗匪假冒一事也不那么吃惊了。 裴湛身体靠在椅背上:“周家的功绩原来都是这样来的,人为制造,贼喊捉贼,以此来收买人心,实在是高。”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如今,太子殿下已至淮南剿匪,均是相同的套路,搞不好周庸已猜到了圣人的主张。” 高远脸色颇凝重:“那,太子殿下会不会有危险?” 裴湛摇了摇头:“除了圣人亲派的侍卫,我也派了顶尖的暗卫跟随,应当无碍。” 高远又询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裴湛皱着眉头:“四年前周庸开始信道,戒了女色,这实在不得不让人好奇。我正在让人查周庸常去清修的玉清宫,现在还没有消息。你手中的册子和头像画可都是证据,但这些扳倒周家还远远不够,毕竟太子殿下还未起势,朝廷只剩一个三皇子能顶事,圣人必有所顾忌,总要将所有的证据收集好,来个一击必中才行。” 李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贼娘的,人心被狗吃了!来来,喝酒。” 三人这才缓了脸色,举起酒杯畅饮起来。 高远一边打量裴湛,一边执起酒杯送至唇边,打趣道:“你今日一来,我就觉得你面有烦忧,为何事忧虑?” 裴湛只一杯一杯地喝酒,脸色沉闷不吭声。 李徜笑嘻嘻的:“男人么,想的不都是女人的事情么?说出来咱听听,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裴湛心思微动,他用手指摩挲着酒杯,故作漫不经心:“你们说……一个女人和你在一起,但不要求你负责是何原因?” 李徜一拍桌子:“这题我会答!定是你床上功夫不够,没瞧上你呗,说出真实的原因怕你伤心,所以找了个托辞。” 裴湛:…… 高远闷头笑了半晌,化身为情感大师:“定是你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对方才不愿跟着你。” 说到这,他凑近裴湛低声道:“说来,我倒是挺佩服你那个妹妹的,我可从未见过你如此吃瘪的样子。” 语气里颇有幸灾乐祸。 裴湛皱眉站起,看着这二人,也不理他们,踏步走出酒肆。 一场酒喝了近两个时辰,踏出酒肆时,已是申时三刻了。 马车被拴在酒肆院子里的拴马石上,不见玄影的人。 他眉头皱了皱,又抬起袖子闻了闻,酒气浓郁。 他想起夜晚去找她,若浑身酒气,她会蹙眉嫌弃,所以后来每次见她,他都会沐浴再去。 他四处望了望,见不远处长着一小堆薄荷草,绿油油的,他走过去,低下身子,准备揪下一把别在袖边,遮遮酒气。 裴湛刚蹲下身子,就听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玄影。 玄影说话时,声调一向是沉稳没有起伏的,此次却带上了惊慌:“公子!出事了!凝雪受了重伤!” 裴湛一怔,倏忽抬头,慢慢站起身,盯着玄影。 玄影却在他的目光下有些顶不住了,差点跪下,他抖着声音道:“燕姑娘,被……被人掳走了。她的丫鬟也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大夫刚瞧过。” 玄影低头,看见公子常年握剑的双手,不自觉握了起来,青筋绷着,如蛇般蜿蜒,似乎要挣脱血管爆裂开来,瞧着有些可怖。 他的声音冷得要结冰:“凝雪在哪?叫她即刻来见我!” 片刻后,已被大夫清理好伤口的凝雪被玄影搀着上了马车,她浑身裹满了包扎布,身上伤口无数,因着失血脸色极其苍白,见着马车上坐着的主子,她下意识就要下跪,玄影忙扶着她坐在一旁的座位上。 她微微咳嗽了几声,许是牵动了伤口,声音极其短促和脆弱:“公子,是属下保护不利,才让燕姑娘被人……” 裴湛扬起一只手,凝雪下意识噤声。 他一张脸隐在暗中,声音也听不出喜怒:“你的身手我知道,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凝雪点了点头,将白日里小巷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马车内一阵沉默,无声的压力让车内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公子,属下昏迷前,他们留了一封信。”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玄影接过,急忙双手递给裴湛。 裴湛三下五除二撕开,里面是一张请帖。 请帖上面只有一个地址,以及时间,时间是明日亥时整。 信封里还附着一张纸条:“别轻举妄动,否则叫她遍尝凌辱。” 赤裸裸的威胁! 裴湛眼中一片血红,呼吸渐沉,眉间染上了咄咄煞气。 他的声音冷而空,对玄影命令:“你即刻给玄风消息,让他去查一查这个地址。” 玄影领命。 裴湛又对着凝雪询问:“你说,白日里,我府上的裴筝和她一道出的门?” 凝雪看着那隐在暗中的身影,整个人如一尊冰冷的雕塑,令靠近他的人都要被冻成冰疙瘩。 她点点头:“是,公子府上的大姑娘和燕姑娘一道,中途,大姑娘先行下了马车。” 裴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目光变得如刀般锋锐:“回府,将裴筝领来见我,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第124章 端倪 裴筝和丫鬟回到府中后,躲在房里,闭紧房门。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丫鬟芳儿对着她道:“小姐,您别担心了,那……周姑娘不是承诺了您吗?会给您出这口恶气的,您还不知道她的手段吗?燕姑娘落她手里,定没好果子吃,总要脱层皮的,以后啊,她见着您,定会恭恭敬敬的,若能吓得滚出国公府,那就太好了。” 周芷西在京都盛气凌人,霸气张扬,围在她身边的闺秀无不以她为尊,若有人惹得她不悦,那人定会受到周芷西的百般欺凌,折磨人极有一套,京都有不少闺秀吃过暗亏。 有的见她如老鼠见了猫,听闻有的闺秀被她折磨得精神失常,迫不得已被家人送回庄子里养病…… 裴筝在房里走来走去,脸上神色张皇:“真的没事吗?要是这事再让祖母知晓,我……我……要不是她告的密,我又如何能被送进宫去,让一干姐妹暗地里嘲笑我。” 她又想到燕翩翩在马车里拼命喊她时的样子,泫然欲泣,眼里充满了惊慌和绝望。 她甩了甩头,将燕翩翩甩出脑海,又自我安慰道:“我没错,我就是想教训教训她…… “叮”的一声,似有碎石敲击窗棂,裴筝吓得如惊弓之鸟:“谁!” 芳儿忙安抚她:“小姐别着急,奴婢去看看。” 刚打开房门,就见玄影站在门口。 待裴筝看清来人,吓了一跳,这……不是大哥身边的护卫吗? 怎么会跑来她的院子? 她心里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玄影无情无绪道:“大小姐,公子有请。” 裴筝下意识摇头:“大哥……何事找我……我不去,不去……” 玄影盯着她:“公子的耐性有限。” 裴筝战战兢兢,不敢再违逆裴湛的命令,主仆二人一同去了。 *** 裴筝也和姐妹们来过大哥裴湛的院子,但此刻被护卫单独领着来却是头一遭。 待她见到大哥时,就见他正坐在一张圈椅上,身形几乎与椅子凝为一体,整个人冰冷又戾气弥散。 裴湛见她,只掀了掀眼皮。 他的眼睛充血,盯着她。 裴筝被这目光吓得两股颤颤。 “今日你干什么去了?我没有多少耐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声音似来自地狱般,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向惧怕裴湛,此刻见裴湛一身煞气,加上又心虚,哪里还扛得住?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上抖若筛糠,她甚至来不及想为何大哥会如此关注燕翩翩的事。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涕肆横流:“不是我,不是我,是周芷西!她说要替我教训那个燕翩翩,我……我才引她出门的……” “因为她向裴潇揭露了你和王瑞幽约一事,所以你对她怀恨在心!” 裴筝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也知道难堪的,此刻眼泪纷纷而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作为国公府的姑娘,却原来心思这般歹毒,三番两次刁难于她,不惜滋生恶念,和外人联手将她置入险境!” 裴湛眼神蚀骨阴寒,裴筝几乎吓得魂不附体。 这时玄影走了进来,禀道:“公子,属下刚刚审问了大小姐的丫鬟,那丫鬟已被周芷西收买,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才引起了周芷西的怀疑,这才利用了大小姐。” 裴湛声音冷而残酷:“拔舌,打五十棍,然后扔进庄子里自生自灭!” 又看了眼裴筝,对玄影道:“带她回院子里去,待事情解决了,也送到寺庙里去。” 裴筝大吃一惊,哭得凄厉,毫无形象:“大哥……大哥……我错了!” 声音渐渐远去。 待到玄影归来,裴湛又吩咐:“找人去盯着周家宅院,包括他们在京都的每一处私宅,有任何风吹草动迅速来报。” 说到这,他又颓然坐了下来,脸上满是痛色:“不要打草惊蛇,以免……” *** 夜晚,周家某处私人宅院,地下室。 一间静室里,格局和摆设与闺房无异,室内烛火通明。 周芷西等得无聊,此刻半躺在一张美人榻上,正由心灵手巧的侍女给她做指甲。 只见那侍女用手拈着一粒粒细碎宝石,细心地贴在周芷西的指甲上。 她有一双纤长细白的手指,每日里都用羊乳浸泡保养,再抹兰花蜜膏,养得一双手如羊脂白玉般可人。 此刻,十根青葱的指尖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愈发趁得她整个人美艳动人。 但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询问旁边的丫鬟:“去看看,我哥怎的还没回来?” 话刚落,有侍女来报:“小姐,公子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人已经得手了,此刻被关在暗室里。” 周芷西嘴角一勾,站起身来,眼神闪动着嗜血的光芒:“好极了,让我去会会她。” *** 却说周芷西为何会突然针对燕翩翩,源于在闲庄的那个夜晚。 那晚,也是她的生辰。 在欣赏完烟花后,周芷西在回雅舍的路上偶而听到裴筝和她丫鬟芳儿聊天的话语。 燕翩翩得了一只狮子猫,那叫芳儿的丫鬟在裴筝面前嘀咕:“瞧那燕姑娘又出了一把风头,她这西北来的穷酸女倒是会给自己找存在感。” 周芷西却因为这话停住了脚步,她眯了眯眼睛,西北? 随后,她找人收买了丫鬟芳儿,那芳儿见财眼开,便将裴筝与燕翩翩之间的龃龉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周芷西抓住她话里的信息,询问:“你是说,裴筝和她在府里头大打出手,是你们府上的世子解的围?” 芳儿忙不迭点头:“那燕姑娘是个无礼的,奴婢早就说过,她出生西北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能有几分教养,她胆大到居然当场给我们世子甩脸子,世子平日里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偏那天也没和她计较。”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女人心里生根,便如野草般滋长起来。 周芷西当晚便去找了哥哥周岩礼,从他口中得知,李显晟被轰出国公府也是因为裴湛英雄救美,救的依旧是那燕翩翩。 周岩礼冷笑一声,又将他和王瑞堵住燕翩翩,也被裴湛解围一事道出:“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在为府中女眷出气,此刻想起来,发现事情并不如此。” 周芷西心里掀起了狂风骤雨,眼里顿时闪现腾腾杀气,娇艳的脸上有微微扭曲。 她从来没放在眼中的卑贱的女人,会是裴湛背后的那个女人? 她又来自西北,她是中秋那日和裴湛去西北食肆的人? 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裴湛三番两次为那女人解围,也许单纯是为了维护自己府中的女眷,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但这已足够危险。 谁也别想叫她不痛快,更何况那样一个卑贱的女人,对付她不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她若是真和裴湛有一腿,那就更该死了! 因此,她和哥哥周岩礼一合计,利用裴筝,搞了这么一出绑架。 第125章 命运 翩翩被人扔在暗室里,双手被缚在身后,眼睛上也被人绑着方巾,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周遭的环境令她觉得可怖极了。 暗室里的温度还有些低,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翩翩浑身打着抖。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从不与人结怨,也极少出府,为何会遭人绑架?她被何人绑架? 因为自己告发了裴筝私会男子一事,所以裴筝想要报复她? 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这绝不是寻常的绑架,对方来了那么多人,看架势都是冲着她而来…… 还有,那个救她的女子是谁?为何翠玉会认识? 还有,翠玉怎么样了? 嬷嬷知道她没回去,不知会着急成什么样子……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意识蒙昧…… 会有人来救她吗? 裴湛有很多天没找过她了,她绝望的发现,能救她的人似乎只有裴湛,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 可是她只是一个玩物,裴湛凭什么为了一个玩物费心神? 她的心猛地一沉,开始小声啜泣,眼泪打湿了方巾,发出了小兽般绝望的“呜呜”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混沌间她仿佛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几道脚步声,她立马竖起了耳朵。 一道女声响起:“小姐,她就关在这间暗室。” 另一道女声随意且慵懒道:“知道了,开门,让我进去。” 很快,传来一阵门锁的开启声,“吱呀”一声,门开了。 哪怕蒙着方巾,翩翩也感觉到了屋里的光线骤然亮了起来。 她全身的汗毛都似乎直立起来,警惕地往后挪了挪,双腿一曲一伸,因为害怕,又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周芷西踏入房间,那丫鬟搬来一张大大的圈椅,放在暗室的中央,周芷西慢悠悠坐下来,双臂闲闲搭在圈椅的扶手上。 一双娇矜的眼如看地上的尘土般看着眼前瑟缩狼狈的少女,眸光幽幽,半晌,向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走上前,粗鲁地将堵翩翩嘴的巾帕和眼睛上的方巾扯了下来。 骤然被光线刺激,翩翩不由地闭了闭眼,待眼睛适应光线后,她才看向来人。 竟然是周芷西! 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手炉,正好整以暇地欣赏另一只手上的钻石贴饰。 翩翩回过神来,愣愣道:“周……周姑娘,你为何要把我绑到这里来?” 周芷西斜斜觑了她一眼,话里带着不屑与鄙夷:“你认识我?” 翩翩点点头,试图说好话:“周姑娘名震京都,美貌过人,我……自然是知道的。” 周芷西轻笑一声:“我且问你,你和裴湛是什么关系?” 翩翩心里一咯噔,她和裴湛的事情暴露了? 所以周芷西要拿她撒气? 周芷西的手段她也略有耳闻,落到她手里,怕是要吃苦头。 她忙摇头,看似茫然:“裴湛?他……是府里的世子,和我这个孤女能有什么关系?” 周芷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吗?听说他为了你赶走了李显晟,还从我哥的手里把你解救了出来,这个作何解释?” 翩翩强装镇定:“世子一向爱护府里的女眷,他帮我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为的是国公府的颜面。” 周芷西站起身,在翩翩身前站定,蹲下身子,用磨得纤细光滑的指甲在翩翩脸上轻轻划着:“你说,我是不是要在你的脸上画上几道痕迹,你才肯说实话?” 翩翩全身皮紧毛竖,一动不敢动,声音愈发谦卑,低眉解释道:“周……周姑娘误会了,我……这样卑微的人,怎么会和世子有关系呢?您……这话可辱没了他。” 周芷西眯了眯眼,看着燕翩翩,嘴角轻勾。 她站起身,走至桌案上的那盏明灯前,有一只飞蛾围着烛灯扑棱棱打转。 周芷西随手一拍,那飞蛾被打得掉在桌案上,垂死挣扎。 周芷西抽出头上的一只玉簪,簪尖瞅准那飞蛾,狠狠一扎,那飞蛾很快不动了。 周至西用簪子挑起飞蛾的尸体,似笑非笑地走进翩翩,一边看蛾子的尸体,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不承认也罢,总归本小姐看你不顺眼了,落在我手里,总要吃吃苦头的,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来人!给她泼一桶冰水,让她醒醒神。” 翩翩一惊,她身子本来就受不了寒,如今要是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只怕是又要大病一场。 她急急道:“周姑娘,您何必如此折磨我?我虽只是国公府的养女,但多少也代表国公府的脸面,我人卑言轻,若为了我这样一个孤女,将周家和国公府关系搞僵......实在是得不偿失......” 周芷西眯了眯眼:“你敢威胁我?” 翩翩忙摇头:“不敢不敢,我……我其实马上就要离开国公府了,真的与世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周芷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裴湛或许对你无意,那你……可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了他?” 翩翩慌忙摇头:“世子风光霁月,人品甚高,我这样的卑微之人,如何敢动那样的心思?” 翩翩发誓,这绝对是她说过的最违心的话。 这时,有小厮提着一桶冷水来了,周芷西努了努嘴:“倒下去!” 那小厮领命,一只手拎着桶的把手,一只手端着桶的下沿,对着翩翩就要往下浇。 “住手!妹妹,何必如此?”一道男声传进了耳朵。 那小厮堪堪停稳了手,不过还是有些许冷水溢了出来,浇在了她的身上。 一股透彻心扉的冷意袭遍了全身,犹如身上穿了一件冰衣,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暗室走进来三个男子,是周岩礼、王瑞,还有……李显晟。 翩翩心里更加慌乱了,那溢出来的水多少把她的衣襟打湿了,此刻上衣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她又被绳子捆缚了双手,愈发描摹出了那高耸的曲线。 那李显晟一进屋,见她这副模样,便生出了三分淫邪,目光赤裸裸地盯着她。 翩翩此刻就如砧板上的鱼肉,半分挣扎的机会也无。 她只是死死咬住唇,无声落泪,低头不看任何人。 她心里痛极了:裴湛,裴湛,因为你的原因,我陷入如斯境地,你这个……你这个混蛋…… 周芷若看向自己的哥哥:“怎么?我今日不折磨折磨这贱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周岩礼一笑:“妹妹的手段就这么点?况且这女人又不承认和裴湛有一腿,我有个法子,不仅能试探裴湛,还能帮妹妹解气。” 周芷西眼眸微动:“愿闻其详。” 待周岩礼将计划一说,周芷西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若裴湛真对她有意,又当如何?” 周岩礼毫不在意:“在意的话,就能看到裴湛大出血了。” 周芷西犹豫不决,周岩礼淡淡道:“妹妹何必为了一个男人和金钱过不去,待银钱进了口袋,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这女人,裴湛再手眼通天,目前也不敢和我周家对着干。再说呢,如果裴湛真对她有意,你这般折磨她,若引得裴湛的疯狂反扑,对我们可不利,好歹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他们的对话丝毫不避讳翩翩,翩翩自然将对话一一听了去。 一颗心似在极寒又极热的境地中反复浸泡、炙烤,让她痛得浑身战栗起来,几乎生不如死。 原来,她什么都逃不过。 周芷西略带着不甘心:“就依哥哥所言。” 周岩礼看向被绑的燕翩翩,轻描淡写道:“所以,你不要折磨她了,若是坏了品相,可就不好了,我一会找人给她验验身子。” 一旁的翩翩犹如万箭攒心。 子时三刻,有婆子来报:“公子,小姐,那位姑娘的身子老奴已经验过了,她并非处子。” 周芷西和周岩礼坐在一处等着消息,闻言后,俱是惊讶无比。 周岩礼神色莫辨。 周芷西却猛地砸了手中的杯盏,眼中翻江倒海,面容扭曲,神色嫉恨,“原来是个烂货!定是她勾引了裴湛!看我不划花她的脸!” 说完,就要冲出去。 周岩礼制住她:“你冷静点,她是不是处子都不影响明日的计划,你管她和裴湛有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明日就成了别人的玩物,有关系就让裴湛脱一层皮。她就算不是处子了,也是上上品的美人,行情绝对叫好。” 第126章 软肋 翩翩已被安置在了一个房间,她如提线木偶般被人操控着,有人伺候她洗了澡,换了衣物,又让她躺在了床上,房门口有两个健壮的婆子守着门。 一天的担惊受怕到现在的绝望压顶,她睁着眼睛看着帷帐一动不动,太阳穴跳得厉害,头晕脑胀的。 她其实已经很累了,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半昏暗的房间,有人溜了进来,带着一股浓郁的酒味。 她心头一惊,睁眼,见一黑影向她扑过来,满嘴的污言秽语:“心肝,你就从我一次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翩翩在他扑过来前就如羚羊般跳了起来,躲在床榻的角落处,吓得寒毛直竖,一眼不眨地盯着对方。 就着昏暗的烛光,她看清了来人,是李显晟。 见她闪躲,李显晟阴沉着脸:“烂女表子,拿乔做张的,惯会装模做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贞洁烈女,原来早就和那裴湛有了首尾,啊呸,今晚我不办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完,扑向翩翩,抓住她两只脚,翩翩奋力挣扎,尖叫出声。 李显晟是趁着健壮的婆子睡着了偷摸进来的,怕惊动其他人,他一把捂住翩翩的嘴。 一番挣扎下,翩翩身上的衣服已是半露未露,胸前的大片风光就这样暴露在李显晟的视线下。 那李显晟盯着,淫心顿起,用另一只手在她胸口处狠狠摸了一把,握了个十成十。 这一摸,李显晟的半边身子酥麻起来,这手感……滑不溜手,满掌起腻。 翩翩心里发出了绝望的呐喊,眼泪迸出。 退无可退之下,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两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奋力咬了下去。 “啊!”李显晟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一个巴掌拍在燕翩翩的脸上,翩翩一边耳朵嗡嗡作响。 燕翩翩被他扇打在床榻上,李显晟目眦欲裂,还要上前殴打。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房里走进来周岩礼,身后是那两个婆子。 一个婆子点亮了烛火,屋子里登时亮了起来。 翩翩忙把自己钻进被窝里,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李显晟心虚,从床榻上滚下来,支支吾吾道:“周哥,我……她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要不您就把她赏给我玩一晚,我手脚轻点,也不影响明天的计划。” 周岩礼没有理他,只对其中一个婆子使了眼色,那婆子上前走至榻前,掀开被子,仔细检查了翩翩一番,随后给她盖上被子,又向周岩礼回禀道:“这姑娘脸肿了,胸上也被抓了痕迹,看样子明天会青紫。” 周岩礼脸色沉得要滴水,他一个巴掌甩在李显晟的脸上:“你敢坏了我的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又踹了他胸口一脚:“给我滚出去!” 那李显晟这才屁滚尿流地爬走了。 一场风波总算停止了,周岩礼盯着那床榻上的人,心里头发出阵阵冷笑。 他已十分确定,裴湛对这个女人不一般,他居然派了暗卫暗中保护她! 若不是自己提前有所准备,恐怕这场绑架也不会成功。 他极度恨裴湛,恨他的咄咄逼人,恨他的睥睨强势,他以为的裴湛是毫无弱点的人,没想到竟叫他找到了他的破绽,这怎能不叫周岩礼为之兴奋呢? 他动不了裴湛,但总有其他方式让他痛! 他不由得想起了父亲叮嘱他的话,让他不要轻易与国公府为敌。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变得如此束手束脚,在国公府拒绝与周家结亲时,就代表选择好了立场。 这一次,他要主动出击,帮助父亲做出抉择! 国公府与周家,必定势不两立! *** 这个夜晚,有人一直坐在书桌前,如一尊冻住的石塑,坚硬得似乎没有了呼吸。 他从来不知道,他也会有今天。 这般被动,这般投鼠忌器,有人拿着刀悬在她的脖子上,以此威胁他,他竟反抗不得…… 原来,悄无声息中,她已渐渐成为了他的软肋。 如今,有人想试图剜除这软肋,势必会引起他的锥心之痛。 胸口似有巨石压着,他感觉到心脏被挤压,几乎喘不过气来,又觉得有绵密针刺般的痛游走于全身。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 他还是太大意,太自负了,自负于他从小到大从未输过。 书房里的空气压抑而沉闷,他不知坐了多久,直到玄影走了进来,打破空寂:“公子,玄风来了。” 他这才转了转眼睛,因为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略显沙哑:“叫他进来。” 随后,玄风步入了书房,禀道:“公子,属下发动了手下悄悄去查了那个地址,多方打探下才知道,那里是个……” 裴湛盯着他。 玄风咬了咬牙:“那里位于山坳中,看似什么也没有,可是山坳底下却藏了家地下妓院。” 他硬着头皮说道:“这妓院是三个月前新开的,一个月只开张一个晚上,每次物色好了一定数量的新鲜货物后,会举行拍卖会,价高者得。属下调查,这妓院知道的人并不多,开张也不过三个月。明日晚上,那里刚好举行第三次的拍卖会。京都个别权贵私下里收到了请帖,听闻不少其他地方的豪绅巨贾也会来参加。” 裴湛半晌没有说话。玄影一向心细,见他下颚线绷得死紧,似一把带着锋芒的刀,眼底一片赤红。 “你们下去吧,明日做好准备。”二人领命退下。 玄风对着玄影说道:“公子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 玄影也叹了口气:“公子现在,恐怕肝胆都要碎了吧,那燕姑娘落到那帮畜生手里,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你想想他会是怎样的心情?那周家在朝廷布局十余年,权势滔天,就算是公子,此时此刻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玄风望着天边,黎明的天犹泛蟹壳青,低声道:“这……燕姑娘一年前逃离了被拍卖的命运,没想到一年后再次面临这样的境地……” 第127章 拍卖 月儿刚挂柳梢,玄影驾着马车往百花坞而去。 裴湛作为京都人,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地方,不知位于京郊何处。 时值十月,正值秋冬交替时节,夜晚的天空寡淡灰暗。 马车一路行驶过来,已驶入了群山环抱中,满山种满了枫叶,夜色中却看不出颜色,那片片枫叶却如一只只宽大的手掌,似要将人抓入魑魅魍魉盛行的黑夜中。 山中总是要冷一些的,裴湛“哗啦”掀开帘子,沉沉看向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穿过一道山门,道路也变得蜿蜒起来,眼前的景致倏忽一变,周遭的气温也由之前的冷沁变得温暖,仿若置身于温泉之中,让人浑身感到暖洋洋般舒适。 马车已驶入了百花坞中。 百花坞,果然不负其名,所谓花坞,四周高高的,中间凹下的地方则种植着花木。 这样的季节,这个花坞却种满了鲜花。 花木上系满了灯铃和火烛,像是黑夜中莹莹发光的烛火,犹如星河一般。 主仆二人借着灯火打量,很多不在这个时节开放的花儿,在此处开得甚为绚烂。 桃花、梨花、海棠、月季……争相吐艳,香味幽幽钻入鼻尖。 月色朗朗之下,映衬得此处飘渺若梦。 最令人惊异的是,这个时辰了,花木掩映处,还能见到影影绰绰的女子身影。 二人定睛一看,皆是裙衫薄透的女子,身姿窈窕,挑着灯笼。 有的端庄若贵女,有的玲珑娇俏似少女,有的婉媚若少妇,个个都是仙姿玉色,娇靥动人…… 偶见有男子加入其中,正追逐着花木间的女子,女子轻盈浅笑,笑声若银铃,仿若夜色中的精灵,花木中的女妖。 有的女子被抓住了,便在男子的怀抱里含羞带怯,欲语还休,不多久,便旁若无人地抚摸扪弄起来…… 饶是一向镇定的玄影,见了此副场景,驾马的马鞭也漏抽了一拍。 这……真不愧是百花坞。 裴湛见状,身上的气势更为冷冽。 这时,沿途另有一二辆马车紧随其后。 有男子声音传来:“此处真乃寻芳探幽的绝佳之地,百花坞的主人真乃是个妙人!” 另一道声音哈哈大笑起来:“王兄可别被路上的这些花儿迷了眼,这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主菜还没上呢,待会让你见识真正的极品佳人。“ 先前那道声音咂舌道:“这……这还只是开胃小菜?乖乖!只是,贺兄,我看这桃花坞已经到了,怎的不见屋舍呢?这拍卖会到底设在何处?” 那叫贺兄的男子又是一阵大笑:“王兄,只要出得起价,自有门路让你寻芳。” 玄影驾着马车围着山坳转了一圈,堪堪停下。 立刻有笑盈盈的侍女挑灯侍立在一旁,让裴湛出示请帖,检查无误后,又引着主仆二人往深处而去。 裴湛打眼巡视一圈,此处已停了不少宝马雕车。 从外观上看,此处就是一处种满百花的花坞,二人随着那侍女走至一粗壮的古槐树下,古槐树粗壮无比,树背后面被凿了一部分,装上了铁栏杆。 侍女轻盈推开铁栏杆,往前走几步,就见一道深窄的楼梯。 侍女转身轻柔道:“两位公子,请。” 说完,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拎着灯笼在前方照路,一步一步下了楼梯。 楼梯几经转折,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迷雾漫天、纸醉金迷的世界,这里并没有璀璨的灯火,只在角落处用少许烛火点缀,烘托出了迷离朦胧的氛围,很符合它的特质——黑夜的,地下的,神秘的。 这是一个藏匿在深山下的桃色交易场所。 它能很好的挑动男人们潜藏在黑暗中的欲望。 有衣着华贵的男女躲在角落里饮酒作乐,摇头接耳,极尽狎昵之态。 没有些定力的人进来定要气血上涌,就好比玄影。 瞧着瞧着,眼睛就不敢乱瞟了,耳根子也隐隐有些发红。 裴湛二人走入其间,便感觉脚下似有汩汩流水而过,温热极了,侍女笑着说道:“此处地下引入了河水,然后由地炉烧热,热气烘托上来,也不觉得冷,所以此处雾气弥漫,百花坞也才有百花开放。” 当真是奢靡至极。 很快有管家模样的人出来迎接裴湛,这管家迎来送往的皆是权贵,瞧见眼前之人不怒自威的气势,心知此人背景可能极硬,忙微弯着腰,领他往座位上而去。 里面用屏风隔出了许多精巧的雅室,每个贵人都有自己的雅间,上面挂着雪白的葛纱帘,不被打扰,又能保护隐私。 更妙的是,屏风不隔音,不影响贵人们隔着屏风对着美人评头品足,只听其音,不见其人,有趣有趣。 雅室的对面是一个垒起的圆形台面,穹顶上有悬垂下来的鎏金灯盏,和灿若烟霞的柔帷,遮遮掩掩之间,勾人心弦。 拍卖很快就开始了。 第一个出场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着半透明冰蚕丝料子的开襟式衣裙,腰间只用一根纤细的带子松松系住,里面着了同色系的鹅黄色的兜衣和裘裤,样貌清纯无比,偏偏身材极具诱惑性,前凸后翘,叫人看得脸红心跳。 玄影看得耳根子都红了,又偷偷打量了下公子,见他神情冷肃,丝毫不为所动,目光极沉。 四周的灯光都是昏暗暧昧的,只这一方圆台上明亮无比,雅室里的看客们皆将圆台上的少女打量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个容貌清纯,身材火辣的尤物。 看客们蠢蠢欲动,露出了狼一般的眼睛,三言两语隔着屏风议论开来。 很快,就有人叫价了。 此少女行情很是不错,由最初的三百两,到五百两,最终叫价到三千两成交,被一个异地而来的豪绅拍走了。 第二个出场的是一个少妇,长得十分美艳,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裙,艳美绝伦,浑身透着一股成熟的风情。 现场有不少好人妇的看客,纷纷叫起价来,其中有两位看客还较上了劲,大有为这撩人少妇一掷千金之势。 最终,这名少妇被人以五千两的银子拍走了。 随后,其他的新鲜货物纷纷登场,有一位书卷气浓厚,倨傲劲头十足的少女被一暴发户以一万两的高价拍走了。 最令玄影吃惊的是,现场当中居然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现场的看客们又七嘴八舌起来,京都中其实有不少权贵为了猎奇贪新鲜,也想玩一玩后庭花。 现场有大老爷们的声音传出,透着猥琐与无耻:“嘿嘿,这少年唇红齿白,比女子长得还精致,卖起风情来远胜裙钗,老夫最是喜欢,一万五千两银子!”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前前后后大约拍卖了三十件“货物”,玄影粗略算了算,这幕后的主人一夜就赚了近五十万两银子,真是一笔好买卖呀! 时间缓慢流逝,坐在雅间的裴湛眉棱皱着,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放在几案上的手一会握拳,一会松开。 玄影跟随他多年,知他的耐性已抵达顶点。 正在这时,现场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有看客嚷道:“怎么回事?” 黑暗中管家的声音传来:“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下面要拍卖我们今晚的最后一位少女,虽不是处子却是绝对的极品,懂行的自然懂。” 第129章 爪印 当马车一路行驶至国公府角门处时,已是三更时分。 夜色中只有寒蛩在有气无力地鸣叫。 马车停稳,玄影在马车门边静候,片刻后才见马车门打开,见公子用黑色貂绒披风裹着美人出来了。 东南角的守门小厮和婆子早已换成了裴湛的人,一路往陌上苑而去,玄影在前方引路。 三更的秋冬季节,寒意凛凛,园中寒风肃肃,卷得披风下摆簌簌作响。 但她被裹得十分严实,随着他走路的节奏,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灌入了她的耳膜,模模糊糊中,昏昏沉沉的她竟产生了一种天地悠悠,唯她靠着的这个人才是她的最终归宿的错觉。 是谁呢,这么温暖,将她从绝望的地狱中拉了出来。 进了陌上苑后,丫鬟月灵已放好了热水,又将棉帕、皂角、香膏一类洗浴用品准备好。 裴湛将人赶了出去。 香汤氤氲,雾气袅袅,明烛耀耀。 他将人从破碎的白裙里剥出来,就要放进温热的池水里。 蓦地,他的手一僵,瞳孔一缩,一双黑目染上了嗜人的寒意。 她已是玉肌全露,全身白灵灵的,可在她的胸前,赫然留有一道泛青的指印,一看就是被人用力抓握而造成的。 这道指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他的眸光一凝,又捏住她的下巴细细打量。 许是回来的路上,马车里看得并不十分清楚,此刻发现她的半边脸有些微肿,鬓角处也有青痕…… 裴湛的拳头突的捏紧,发出了几声脆响,肺腑犹如被油煎,肝肠似被火燎,他牙关紧咬,努力抑制体内翻涌的戾气。 半晌后,他将她放入温热的水中,又捏了几颗兰花和羊脂制成的澡豆在掌心,开始给她清洗,每一处都不放过。 他微颤的手反复流连在那发青的印痕上,他微闭了眼,复又睁开,敛去眼里的翻江倒海。 片刻后,他将她捞起,用一张大大的雪白棉帕将她裹住,抱着往床榻而去。 将她的脑袋轻放在床沿,任湿润的长发轻垂而下,他又慢慢给她绞头发,待一头湿哒哒的秀发被他绞得蓬松若水草,他才将她放好,盖上了被子。 躺在如云似海的柔软锦被上,她睡得格外沉,身上的烧也慢慢褪去。 睡不着的是裴湛,他有整整两夜没有合眼了。 他侧躺着,脑袋枕着一只臂膀,静静看着枕边人。 一场风雨差点将她拖入险境,他总算将她救活了。 一只手在锦被下的肌肤上不断摩挲,感受那满掌起腻的触感,那手再游移至胸前,覆住。 当他真切将她握在手中,感受她的心跳,感受她温热的起伏时,他的心才真正松懈下来。 那些制造这场风雨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贴上她的背,脸部贴上她的脖颈,闻着她身上的气息,裴湛也沉沉睡去了。 这一夜格外的安稳,格外的宁静。 翩翩先裴湛而醒来,当她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时,她有一瞬间的怔仲。 脑子好似断了片,一些场景在脑海里掠过,她……被他救回来了吗? 裴湛睁眼时,就见怀里的女人睁着一双不安的眼睛,神情飘忽,不知在想写什么。 二人视线撞上,翩翩似被蜇了一下,双手抵着他就要挣出他的怀抱。 他却不让,一只掌压在她纤弱的背上,稍微使力将她靠向自己,不待她说任何话,便堵住了她的檀口。 翩翩被他固定着脑袋,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任由他将的气息灌了自己满身心。 滚烫又湿热的吻在她唇上反复厮磨辗转,烫得她心窝都酥了起来。 良久,他才放开她,看着她微喘细细的样子,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之感。 他的声音略微低哑,抵着她的额头:“吓坏了吧?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 声音里竟满是自责。 翩翩心头不安,她感觉……裴湛有点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从被窝里爬起,丝滑的锦被从身上滑落,她发现自己身无寸缕,尚来不及羞涩,她倏然变了脸色。 她也看到了胸前那抹青痕,在雪白的胸脯上十分明显。 她的脸变得异常苍白,不由自主地想起李显晟偷袭她的场景。 她神色张皇,又羞又恨,半咬着唇,两眼泪汪汪的。 她也不知道,为何她不敢看裴湛的眼睛。 但她知道他正看着她,他应该比她更早就看到了这青痕。 她将唇咬的泛白,不想被他盯着,下意识就要爬起来。 裴湛拉起她,迫使她坐在他的腿上。 裴湛低头盯着那青痕处,呼吸扑打在那上面。 翩翩又羞又臊又难堪。 他的声音沉哑:“告诉我,是谁动了你。” 这话轻而易举就惹得她滚下热泪。 她眼眶发红,鼻子酸楚,心里涌起了一股委屈之感。 她本来想说:我本来就是个不干净的人,你又何必问这些? 可说出口的却是:“他……就抓了我一把,没……没其他的了。” 裴湛眉眼沉沉,一手覆上去:“是这样抓的吗?” 这动作引来她的轻颤。 裴湛不依不挠,抬头,制住她的脸:“告诉我,他是谁?” 她流着泪,期期艾艾道:“是……是那个二房的李公子。” 裴湛眼中闪过一线杀机,但很快,这抹杀机已被他很好的藏匿。 “他还打了你!”是肯定句,而非否定句。 翩翩咬唇,点头,吸了吸鼻子:“我咬了他,他扇了我一个巴掌。” 裴湛点点头,安抚她:“别怕,没事了。” 说完,低头吻住了她,又将她卷入被衾下,用身体抚慰着她,唇舌及呼吸在青痕处反复流连。 渐渐的,在海浪中起起伏伏的翩翩,感觉羞耻感也似乎被身上的这个男人抹平了…… 等到他将她吃得干干净净,翩翩已是眼炀情怡,裴湛啄吻她的唇:“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还是再睡一会?” 翩翩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嬷嬷,还有翠玉呢。” 裴湛再次拉着她躺下:“别担心,你嬷嬷不知道你的事。你那丫鬟受了伤,在院子里养着,我派了人照顾她。” 原来,前天出事的那个晚上,他便让玄影去安排此事了,晚上使了点法子,让嬷嬷早早睡了。 第130章 温馨 第二天,裴湛寻了个理由,护国寺来了位得道高僧,要开坛讲经,裴湛找了府里年龄大的嬷嬷们前往听经,行布施、放生、诵经等善法,为国公府的太夫人延寿,为大房即将诞生的孩子修福慧。 这高僧要接连五天讲经祈福,这些嬷嬷们自然也要待够五天。 听完裴湛的一番话,翩翩彻底失了言语。 她望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真的为她安排得很是妥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她因他而遭遇险境,可紧要关头,也只有他才能救她…… 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心里头发酸发涩,生出了一股惆怅之感。 裴湛摸了摸她的脸,低声问道:“怎么了?” 翩翩慢慢摇了摇头:“那我一会回院子里去了。” 裴湛搂住她的腰,施力将她一个翻身趴在自己胸膛上,一只手抚摸她如云的秀发,“这么急做什么?今日就待在这吧,我今日也不进宫,明早你再回去。” 声音低沉,很是温柔。 翩翩垂头,没有吭声。 他救了她,她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但因着他的不放弃,让她这个孤女尝到了一种被人呵护的感觉,一种被需要的错觉。 于她而言,他的温柔其实是饮鸩止渴的毒药,只会让她越陷越深,但人世浮沉,她真的贪恋这股温暖,哪怕是转瞬即逝的温柔也是弥足珍贵的。 半年之约已过半,她想,不如就好好珍惜剩余的时光吧。 然后,与他好聚好散。 想到这,她抬头凝睇着他,轻轻“嗯”了声。 裴湛诧异,原本想着她会拒绝,自己少不得要磨她一番,她才会留下,此刻听她声音娇柔,便看向她的眼睛,只见清眸流盼,眼里似有星芒在闪动。 他一时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愉悦。 二人厮磨了一番,起床时已过巳时了。 因着在他的院子里,并不能出去,所以她也就净牙洁面,头也不梳了,只用一条帕子将头发轻轻束在脑后。 丫鬟月灵便端来了五六道美食,裴湛这书斋是三间相连的格局,东边连着内室,西边则是用餐之所,二人正是在书房西边次间用的饭。 这个时间点说不上是吃早餐,还是午餐,食物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一道清蒸鲥鱼,一道勾了芡汁的百合木耳,一道香喷喷的九丝汤,一碗凉拌脆瓜丝,一盘栗子面的饼儿,还有一份莲藕蜜糖糕,两碗浓稠的粳米燕窝粥,一见令人食欲大动。 这时,月灵又端上来一瓦盅,放在翩翩跟前。 裴湛给她揭开钵盖,一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鹿筋汤,庄子上一大早猎的鹿肉,然后送过来的,我让人用筋骨熬了这么一盅汤,炖了两个时辰,这对女子最是温补,你多吃些。” 翩翩见那瓦罐上还漂浮着红枣、枸杞等补气血的食材,心头微微怔愣。 裴湛见她发呆:“怎么了?不喜欢?” 翩翩摇了摇头,觉得不对,又点了点头,还是觉得不对,一时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惹得裴湛轻笑。 翩翩微恼,再不理他。 其实她已经很饿了,这两日在胆战心惊中度过,就没好好吃饭。 一见到这一桌精致美味的食物,忍不住口舌生津。 她也没客气,拿起桌上的牙箸,便敞开肚皮吃了起来。 一时寂静无话,只有勺子和碗轻碰的声音。 其实,二人极少这般相处,除了在床榻上厮混,其余时间其余地点的相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要么剑拔弩张的对峙,要么皮笑肉不笑的应付。 这般温馨宁静的相处是头一次。 裴湛一个大男人,身形高大,又是习武之身,饭量自然是不小的。 他吃饭快,但并不显得急,相反,一勺一筷甚是从容,骨子里的荣华意态是天生的。 翩翩胃口一向还可以,那鹿筋汤里的透明软糯的筋肉甚是美味,这么好的滋补食物,也断然没有浪费的道理,她吃得极香。 因此,一顿饭下来,翩翩不仅把那盅汤喝了,还吃了一块饼,一碗燕窝粥,又夹了好几筷鱼肉。 等到她放下筷子,肚子也微撑,抬头就发现裴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脸上带着隐隐笑意。 翩翩却好似被人抓住了把柄似的,脸上有些发红,轻声道:“你觉得我吃的多?” 裴湛将身体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支着自己的颐,话中带笑:“能吃是福,祖母最喜欢能吃的姑娘了。” 翩翩咬了咬唇,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没尝过挨饿的滋味。” 裴湛慢慢敛起了笑意,知道她说的该是她从花楼里逃出来的那段经历。 他拉着她起身,往书房而去:“我一会在书房有要事,你就在卧房里歇着,看书、练字、睡觉都行。” 翩翩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她在裴湛书房里那排大大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游记,拿进卧室看去了。 裴湛在书房见了玄风。 “玉清宫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玄风踟蹰了下,向他禀道:“属下派的人跟踪了左相一段时日,的确是……一无所获,看样子的确是进玉清宫清修,几日后又能见他从玉清宫出来。” 裴湛不语,半晌询问:“这几年来,玉清宫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玄风想了想:“有,四年前,玉清宫大殿前的一株百年槐树被雷电所劈,主干被劈去了一半,还有香坛、神龛等物件也受到了破坏,那玉清宫里的道长传承道家风水一脉,深谙命理术、相术、堪舆术等,对外宣称是因为风水问题导致神灵发怒,便请了能工巧匠对部分屋宇进行修缮整改,重新布局。” 裴湛的一只手指在桌案上轻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百花坞的下面能建地下妓院,那玉清宫的地下呢?” 玄风一凛:“属下立刻派人去查。” 裴湛点点头:“要快,还有,再过几日就是朝廷举办的为期二十日的狩猎,我要让有的人去不成。” 他的脸色阴沉的能滴水。 第131章 饿了 翩翩起先是靠在床上的引枕上看书,看着看着累了,便趴在床上。 其实她历来就是懒散的,小时候在家也是如此,歪着靠着没个正形。 燕鸣成也不拘着她,是以养成了她散漫的性子。 也就进了花楼后,一夕之间被迫成长。 那老鸨花了不少精力纠正她的言行,恣意的性子早就打磨得圆润了,逃出来后又寄人篱下,不能在家中那般畅快,是以处处约束自己。 可在裴湛面前,她其实一直是个有脾气的姑娘,她打过他踹过他挠过他,他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她心里隐约明白,裴湛对她有一定的容忍度,以至于她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性情。 此刻,身下的床被褥子是新换的,早晨二人的那番痴缠早就把床榻弄得凌乱不堪,丫鬟月灵红着脸重新换了干净的。 被窝松软又舒适,散发着好闻的松柏的味道。 渐渐的,瞌睡虫袭来,她一把将手中的游记扔至一旁,趴在枕头上慢慢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直至乌金西坠,暮霭霞光斜斜射进窗牖,将屋内映得一片朦胧。 裴湛安排好玄影玄风接下来的行动部署后,又忙了会公务,才抬脚走进房里来。 绕过屏风,便见帷帘半坠不坠,透过半透明的罗帐,映出了里面一道朦胧的少女身影。 他踱步至架子床前,掀开罗帐,一抹晕黄的暮霭萦绕在她的脸上,映出了一层细细绒毛,皮肤都变得透明了。 她玉体侧卧,睡思正浓,一团乌云秀发散在枕上,被上搭着她一只如玉藕臂。 她睡得脸颊泛红,便是最上等的胭脂也决计调不出来的绝色。 她……比他初次在府里见她,好像更美了些…… 仿若一朵开出了两三瓣的花朵,散发着阵阵幽香…… 他不由地想起李徜那狗嘴里说过的话,未经人事的女子就像块未雕琢的璞玉,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只有经常佩戴把玩,璞玉才能散发着莹润细腻的光泽。 此刻,他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男人衣冠楚楚地倚在床边,眼睛深邃不见底,似藏着点点星芒。 只这样看着,他便难以自持了。 于是坐在床沿,伏下身子,捏着她的下巴,就着那微张的红唇吮了下去。 唇齿间满是香甜,翩翩被她亲得透不过气来,发出了蛛丝一般袅袅缠缠的声音。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略微挣扎,裴湛松开了她。 她脸上的睡意未散,乌瞳里水光迷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是不设防的少女娇憨与甜美。 欲望开始燎原,喉咙被火烧得涩然,喉结滚了滚。 他开始将眼前的这块羊脂白玉从被窝里、从衣裙里剥出来,目光流连,用唇舌把玩。 翩翩咬唇看他:“你……现在是白日。” 他埋首,声音含糊,听得她脸红心跳:“可是……我饿了,这种事等不了的。” …… 他到底是尽了性,从头到尾里里外外,不一而足。 这才搂住她的身子,拂开她额间微湿的发丝,鼻尖摩挲她的粉颊:“该起来吃晚饭了。” 翩翩轻轻眨了眨眼睛,裴湛……的确对她比之前温柔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毒舌了。 因为他,她遭逢险境,所以他对她感到愧疚? 二人又是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晚饭。 饭后,月灵在书房的窗户下摆了一张沉香榻,一张素色小桌案,旁边还放着一张螺钿交椅,又拉开了窗牖上的纱幔。 进入十月后,府里头已经烧起了地龙,屋里暖融融的。 随后,月灵泡了一壶敬亭绿雪,透明的杯盏里是浅绿的茶汤,幽香扑鼻,滋润着人的肺腑。 裴湛背靠引枕,怀拥佳人,望着窗牖外的景色,低声说道:“我一会去看下祖母和母亲,你等我回来。” 翩翩听言,点了点头。 裴湛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起身去内室换了衣裳,便出门了。 月灵端了一盘果实饱满,色泽诱人的樱桃上来了,偷偷打量了下那靠在榻上的美人,说道:“世子从宫里带回来了的,听玄影大人说这樱桃是用庄子里的温泉水滋养的,所以这个季节还能吃上。” 翩翩对她回以浅笑,微微点了点头。 月灵被那笑容恍了神,忙转开头,心里暗暗呼气,红着脸退出去了。 书房半挑在湖上,三面环窗,窗外是一汪碧湖,这个季节的湖面,只剩残荷断莲飘在其上。 秋冬瑟瑟,月儿冷冷,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瞧着有孤寒寂寂之感。 她用手捻了一颗樱桃放入口中轻咬,果然饱满多汁,酸甜可口,美味十足。 她又拿起下午看的那本游记,认真翻看起来,边看边吃樱桃,倒也惬意。 裴湛回来时,还未见到她人,就从屏风处看到了她一双雪白的玉足。 这双玉踝搭在屏风后那张沉香榻的扶手上,小巧的趾盖上染上了娇红,犹如雪里粉蕊,诱人得紧。 绕过屏风,发现她边翻着书边吃着樱桃,很是闲适。 京都的贵女们在行走坐卧上都格外要求自己,不允许出一丝差错,就连行礼时手怎么摆,怎么放,都会臻于毫厘,力求完美。 其实她……表面上做起这些来也是不差的,言行举止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他发现,她骨子里与那些世家贵女到底是不一样。 就比如,这般将脚搁在扶手上的行为,世家贵女是怎样也做不出来的。 这……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吧。 翩翩察觉到异响,见是他来了,一怔,忙把脚放下来。 不管怎样,这样子确实不太雅。 被他抓了个正着,她有些懊恼,脸上挂不住,口中的樱桃嚼也不是,吐也不是。 裴湛心里暗笑一声,但依旧肃着一张脸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一手掌过她的脸,那樱桃个大,塞进嘴里便觉脸颊微鼓,翩翩目光微躲,他冷着声音道:“好吃吗?” 翩翩愣愣点了点头。 裴湛盯着她:“我也想尝一尝。” 翩翩直觉不对劲,见她盯着自己的唇,尚未来得及反应,两片唇已被他叼入口中。 裴湛深深吻她,那樱桃在两人的舌尖上嬉戏,又在口齿下被啃咬、被吮吸,这个吻滚烫无比,又带着酸甜的滋味…… 月灵本想过来给二人添茶水,刚往前走两步,便顿住了脚步。 一扇窗牖半开半阖,一轮冷月遥挂天幕。 烛光摇曳下,那面素绢屏风上映着一双唇齿交缠的人影…… 他们以一种密不可分的方式纠缠在一起,仿若柔弱的藤蔓攀附着粗干,枝叶相缠。 女子不断往后仰,男子不断追逐她的唇,用一只大掌压住她的后脑勺。 书房内的咂咂之声仿若婴孩舔吮糖果的声音,听得月灵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手中的茶汤烫得她清醒过来,她慌忙转身,匆匆退了下去。 等到二人分食完一颗樱桃,翩翩早已体软骨酥。 第132章 逃避 裴湛的声音又低沉又沙哑,寻着她的耳朵,低语道:“果真好吃。” 他眼里的色彩浓郁,如醇厚的酒般醉人。 翩翩羞得脸颊滚烫。 裴湛又重新靠在那枕上,拥她趴卧在自己怀里,一手搭着后脑勺,一手卷着她的秀发,享受这静谧的一刻。 过了会,他才漫不经心道:“母亲就快生了,你说……我给未来的弟弟或妹妹送个什么礼物好呢?” 翩翩诧异,从他怀里爬起来,看他。 他问她做什么? 裴湛轻声道:“要不,改天你陪我去珠宝坊一同看看?” 翩翩嘴张了张,又掉转头,垂首低语:“我又不识货,也给不了你意见,你……不如找楚姐姐一同去吧。” 话刚落,裴湛没了声音。 翩翩偏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呐呐解释道:“楚姐姐对这个门儿清,你……问她准没错。” 裴湛声音比之前冷了点:“那你打算送什么?” 翩翩更是诧异了,脑回路有些跟不上:“我?我……还不知道。” 可以不送吗? 要送就送绣品…… 他虽然给了她两间铺子,每月进钱颇丰,但她是什么身份,大手大脚花钱必遭人怀疑。 裴湛抿了抿嘴角,又浑不在意道:“罢了,等我忙完手头这一阵,我带你去见见我父亲母亲吧。” 话刚落,书房里的烛芯发出“哔啵”声,炸了一朵花。 书房里久久没有回应。 翩翩似是呆住了,直到她反应过来,猛然站了起来,连连摇头,声音不可谓不大:“不要!我……你……见你父母做什么?!” 裴湛见她一副避之如蛇蝎的模样,一股气在胸腔间反复翻腾,他也坐直了身体,下颌绷得紧紧:“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翩翩心头乱纷纷,慌乱摇头:“我……裴湛,你,你莫不是觉得我被周家兄妹掳去而自责,你放心,虽然我是因你而被掳,但你既已救出了我,我便不再怪你了。” 裴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若执意要求,你没有选择的。” 翩翩瞪大眼睛,心头的气性如狂风海浪般掀起来:“你……我应该和你签订契约文书的,你能不能遵守协定,你堂堂国公府世子,非要这样吗?” 裴湛也站起,走向她,她不由后退,退到窗牖处,裴湛朝她逼近,一双眼牢牢攫住她,声音低而沉:“和我在一起不好么?” 窗牖处随风飘荡的纱帘拂过她的脸颊,她眼眶变得湿润,摇头:“不好!你不要逼我,我……我不喜欢京都,我死也不会留在京都的!” 她该怎么开口? 说她不愿为妾? 说她一个曾沦落为妓女的人,不愿给国公府世子做妾? 这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么? 像国公府这样的门第,裴湛愿意纳她为妾,于她而言都是大大的高攀,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像她这种经历的人,若被人知道她曾经的过往,恐怕连她曾经站过的地方都要用水冲干净。 裴湛……想纳她为妾,他不嫌弃她,她应该万分感激的。 她确实对他心怀感激。 可……一旦成为裴湛的妾,做一只笼中燕,跟杀了她又有何异? 她不能生育,以后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就躲在深宅大院等待他的恩宠吗? 这样的生活,想想就可怕。 她是西北的一只燕,西北才是她生活的土壤。 京都,她真的水土不服。 还有一个理由,说出来更令人不可置信。 她一个妓子出身的人,比常人更缺爱,也更渴望爱,她对爱的要求远高于常人。 她最羡慕的,就是父母之间的感情。 内心深处,她期盼一份忠贞不渝的爱,哪怕她知道自己并无资格拥有。 多么可笑,一个失身的妓子,居然异想天开求忠贞,她是有多不自量力。 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无所有,身无所长,知道自己的处境又不愿意妥协,身上的毛病实在是多。 她……喜欢裴湛,喜欢这个男人。 正因为如此,她绝对不能和他在一起。 爱情一定具有排他性,吃过糖的人,又怎么会将手中的美味与她人分享呢? 她做不到。 她对他的感情实在复杂,她应该恨他的,恨他毁了她一桩不错的姻缘。 可是,当她委身于他后,他对她其实还不错,温柔有之,体贴有之,也给了她不菲的钱财。 对着他,她总有股无所适从的茫然。 她虽然从地狱里爬出,也并不看低自己,可在他面前,她总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裴湛……不是一个她能要得起的男人。 心里的情绪太多,可是都难以启齿。 她也只会一味摇头,说着拒绝的话。 裴湛低头看她,见她眼眶发红,眼里泪光点点,他看着她启唇低声道:“你需要一个庇佑你的人,我可以……” 她打断他:“那个人不会是你。” 裴湛的眼里一点点蔓延上愤懑和恼恨,压低声音道:“你和我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嫁给谁?”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哪样?我……你也不是我唯一的男人,我不在乎这些,我们西北,那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有今天没明天的,多少露水夫妻搭伙过日子,天一亮,也就各自散了。你……不要用京都的男女大防来约束我。” 怒气盈满了胸腔,裴湛几乎要气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不能经受风雨摧残,却总想着飞出去。 他费了多大的力气,用了多少金钱才把她救回来,没想到依旧是不驯服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要说气话,有的事情你也许不是十分确定,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是你唯一的男人,去年的六月二三,和你有过一夜之欢的人就是我。” 翩翩脸色刷的一下变白,猛然抬头:“你……你胡说什么呀?” 裴湛紧紧盯着她:“你认出了我身上的疤痕对不对?” 她慌乱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是你,又能代表什么?” 这也抹去不了她曾经的过往。 裴湛捧起她的脸颊,呼吸喷打在她的额面上:“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担心,所有的障碍我都会为你一一排除。” 翩翩一把推开他,声线忽地拔高:“裴湛!你怎么就不懂呢?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需要你的同情。之前我就说过了,我们之间就是一场交易,你能不能守约?” 她越说越激动,“我不想做你的妾,我高攀不起,交易结束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裴湛出生于百年贵胄世家,从小到大凡事没有不顺心遂意的,今日,乃他平生第一次向眼前的女人表达求娶之心,可她正以一种坚定的、顽固的姿态在拒绝他。 他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试问大齐上下有哪个女人敢让他如此吃瘪,敢这样轻易挑动她的怒火,只有她。 他气得脸色发青,恨不得将她吊起来打一顿,她可真是好大的能耐。 可听完她最后一句话时,他一双暗沉深邃的眸子有霎那的怔愣。 片刻后,他看着眼前略显激动的女人,略思索了会,又轻描淡写道:“国公府的姑娘从不为妾。” 翩翩尚未从第一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又怔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呀? 她怎么就听不懂? 她有片刻的头晕目眩,口舌发干,声音轻飘飘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我一点也听不懂……” 她又不是国公府的姑娘。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的故事? 她甚至觉得裴湛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 裴湛看着她神色飘忽的模样,将她拉近怀里,柔声道:“我说,我想……” 翩翩立马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声音尖促:“我什么也不要听!也不想听!” 这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这比让她做妾还可怕,是她所不能承受之重。 就好比一个从来只吃青菜豆腐的人,你突然给她一桌满汉全席,她未必会感激,会欢喜。 相反,还会难以消化,让她身体产生不适。 裴湛喉结滚了滚,紧紧咬牙,他如今才发现,原来她面上看似洒脱,时不时把交易挂在嘴上,实际上远不够通达。 一旦来真的,她潜意识就想逃避,拒绝面对,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自说自话。 第133章 滋味 他应该很愤怒的,可是看向那满脸泪水的娇靥,心里的火气却渐渐消散,涌上来的是一股束手无策之感。 他能孤身闯入敌营瓦解对方的联盟而无所畏惧,亦能置身于京都搅动朝政风云而面不改色,可是面对她,他也有几分无措的。 此刻的她靠着窗牖,抖着荏弱的肩膀,看上去很是不安。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一颗心又酸又胀又麻,缓步朝她走去。 她看起来可怜极了,见他靠近自己,忙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指甲都要陷进他的皮肉,她仰着头,泪光点点,无助道:“我们说好的,让我走……让我走吧……” 他搂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唇贴在她嫣红的唇上,顺着她的话抚慰她的慌乱:“好,不哭了,我会放你走……” 被他抱着放在床榻上,裴湛给她盖上丝被,摸了摸她的两颊,她人也渐渐安定下来。 她刚刚受惊了一番,听到他的应承,心头骤然一松,也是感觉有些筋疲力尽之感。 他脉脉凝视着她:“我去沐浴,困的话就睡吧。” 她又恢复了乖巧的样子,轻轻“嗯”了声。 裴湛起身便去了浴室。 他洗漱的也快,出来时穿了件月白色的宽松寝衣,衣带未系,衣襟松散,蜜色的胸膛上还有未擦干的水渍。 他朝着床榻走去,掀开纱帘,见她已滚至床榻的里侧,面朝里侧身躺着,给他留了位置。 他轻轻上床,放下帷幔,床帐里的光线便暗了下来。 他躺了下来,侧身看她,她背朝着他,腰间搭着丝被,背臀拱起,呼吸轻缓,带动一脉曲线高低起伏,柔婉有韵。 床头的角落里扔着一本游记。 他撑起身,下颌枕在她的鬓角去看她,见她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只是那羽睫还在颤着,像扑闪的蝶翼。 裴湛了然,她下午睡饱了,此刻哪里又真的睡得着? 他将她的肩膀放平,一只手从她后脑穿过,拥住她的肩,打量她的眉眼。 她毋庸置疑是美丽的,五官的每一笔走向都如刀刃般长在他的心上,多一分嫌赘,少一分嫌寡,恰如其分,合心合意。 他们的身体纠缠得如此之深,她怎么就想着逃离呢? 昨晚,他将她救回来,他感觉到她柔婉乖巧了点,会对他绽放甜蜜的笑,也会悄悄地看他…… 可,刚刚发生的一切却将她的心思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她再婉顺再逢迎,也是真的没有想过要拥有他,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甚至来不及将自己的意愿完整说出口,她就被吓坏了。 他从来不知道,让她和他在一起,于她而言,竟是这样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他不免生出一股挫败感。 她不问嫁娶,不管是非,就等着半年之期一过,二人就分道扬镳。 可他如何能真的撩开手? 他们虽不是完整的一体,但她若是要从他身边逃离,无异于将他剥皮剔骨,只会让他痛彻心扉。 身下的这个人,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待她。 握紧了便要死要活,松开手又怕她飞了。 她终是被他看得再也装睡不下去,眼皮子颤颤,慢慢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他轻声问道:“睡不着?” 她嗫喏道:“下午睡的时间太长了……” 他轻笑,眼波滟滟,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呼吸开始渐渐发烫:“长夜漫漫,那就做点其他的事。” 最后,唇齿落在她的唇上。 百般碾辗,千般勾缠,自有一番甜蜜在。 她这两日受的惊吓实在是多,言语上想抚慰她,又怕她再受刺激,这难免令裴湛感到束手束脚。 只有在这个时候,裴湛才感觉自己抓住了她的身心,这种真实的触感令他沉迷,他的手段开始放纵起来,把在她身上历练出来的所有经验又悉数用在她身上,直至她出声求饶…… 床榻上早已是凌乱斑驳,他起身,用一张白狐裘皮裹住她,抱住往浴室而去。 月灵垂着头红着脸进房收拾,又换了干净的褥子和被子…… 他的浴室阔大,边沿乃玉石所砌,浴池中间铺着特质的青瓷砖,具有防滑的作用。 他将翩翩抱入浴池,身子一入水便感觉舒适极了,翩翩微叹了口气。 裴湛将她靠在自己胸前,垂眼望去,见她玉白的肌肤上满是吻痕,那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的眼神微暗,大掌浇着水为她清洗,洗着洗着,翩翩觉得不对劲了。 她拍掉他的手,扭头觑他,眼神含羞带恼:“你有完没完?” 这人怎么没个节制? 自打二人在一起后,他真的是逮着机会各种缠她,这是饿了多久的狼?竟像是从未吃饱过似的。 裴湛搂住她,寻着她耳朵上那块没有骨头的软肉,用牙轻轻啃咬,压低声音诱她:“你不喜欢么?” 浴池里很快响起了水声,巫山云雨,欢情缱绻,别有一番滋味。 裴湛心头喟叹,她和他真是天生一对,如此般配。 他不由得想起最初她买的那个角先生,尺寸根本就不搭,能满足她的,只有他。 他抱着她又在浴池中流连了一会,才起身,扯过架子上搭着的浴袍,将她裹好,抱回房里。 她已是睡眼朦胧了,迷迷糊糊之际,她还记得一件事,声音低低的:“上次你给我的避子药,我快吃完了,你这还有没有?” 裴湛手一顿,目光复杂地盯着她,她本就累极,毫无察觉。 那哪里是什么避子药,是他昔年认识的一个从医的挚友给的药丸,可以调理女性宫寒,惊悸体虚之症。 可她认为那就是避孕的丸子,她本来就无法受孕,可她却听他的话,按时吃那药,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这般装傻的样子简直令人生恨。 裴湛咬牙,心里又气又痛,夜里每次她都把他攀附得紧,事儿一过她就恢复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药丸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裴湛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翩翩略转身看他,“没有了么?那我明日回院里让丫鬟熬一碗。” 裴湛目光沉沉,半晌才起床,回来时拉着脸,手心里是一颗药丸,和一杯水。 翩翩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她爬起来,捏过那颗药丸,放进嘴里,用水送服,仰脖子喝了。 裴湛觉得这笑容甚为扎眼,又恨不得从喉咙里将那药丸抠出来。 第134章 密道 天未亮时,翩翩还在酣眠中,便被他打横抱起裹得严实回了幽竹轩。 半梦半醒间,她不禁打量这个男人。 昨日白天夜里折腾了那么久,今儿天未亮他就起身了,简直是用不完的力气,瞧着没什么倦意,就是脸色有些黑,抿着嘴,活像她欠了他许多银两似的,二话不说将她裹成粽子就往外走。 使力的是他,可为何受累的却是自己? 她这番被掳之事,也不过三天时间,裴湛安排得却是妥帖,几乎在府里没有掀起任何风浪。 翠玉一见到翩翩就嚎啕大哭,翩翩见翠玉受伤的模样,也是落下泪来。 她对翠玉抱歉的很:“跟着我这样的主子,让你受委屈了。” 翠玉的半边脸都是肿的,身上也多处负伤,但就医及时,幸未造成大碍。 她摇了摇头,上下打量翩翩:“姑娘,你……有没有事?” 翩翩摇了摇头:“我没事,世子……救了我。” 翠玉一时百感交集,点点头:“关键时刻,世子还算靠得住。” 一时又问了些别的,翩翩倒也没有隐瞒,将被掳的过程一一说了。 翠玉听了倒吸一口气,又感到心有余悸:“这周家……还真是狂妄至极。姑娘,得亏世子能护得住你。” 翩翩苦笑。 翠玉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愤愤道:“以后可得离这府里的大姑娘远点,真是好狠的心肠!定是她和那周家姑娘联手,将姑娘骗出府去的!” 说到这,她又低声道:“不过,姑娘也不用担心,奴婢向院里的粗扫丫鬟们打听了,那大姑娘昨日对太夫人和二夫人言明,她最近噩梦缠身,想去寺庙求神祈福,再住上一个月。这要搁往常,二夫人定是不肯的,但不知怎的,这次却同意了,你猜为何?” 翩翩看她:“为何?” 翠玉神秘兮兮地靠近翩翩,刚一动,就牵动了伤口,“哎哟”了一声。 翩翩忙扶住她。 翠玉缓了缓:“听闻二夫人母家出事了,她侄子去酒馆喝酒时被一群蒙面男差点打死,手脚被挑了筋不说,人也被打得遍体鳞伤,嗓子还被人毒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就一口气吊着了。加上裴筝又做噩梦,二夫人觉得是哪里没做好引得神佛发怒了吧,所以才同意裴筝去寺庙祈福,看看能不能转运。” 翩翩听得发愣,这些,都是裴湛安排的吧? “那裴筝还在不在府里?” 翠玉摇了摇头:“听说昨日下午就出发去护国寺了。姑娘,你说……这些是不是世子安排的?” 翩翩摇摇头:“不知。” 其实心里荡起了不小的涟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三日后,玄风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 裴湛在书房见玄风。 玄风一脸凝重:“公子,有消息了,果然不出所料,那玉清宫借着翻新修葺屋宇的名头在地下挖了一条密道。” 裴湛坐直身体,眼神变得冷冽:“密道通往何处?” 玄风接着道:“通往北向的一处荒山。” 裴湛扬了扬眉。 京都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块,东南西向人烟稠密,唯有最北边,由于地势曲折盘旋,山又多,朝廷在北向一直未着力开采,所以那片地方人迹罕至。 玉清宫就位于城北,京都人多在玉清宫敬香祈福后也就止步了,毕竟再往北都是未开发的孤山。 玄风将打探回来的消息尽数禀报:“属下派了轻功较好的暗卫去探查了下,竟然发现中间地势最好的一座山上建了一座形如莲花的园墅,不大,但极其精致,依山形修建,四周布满了防御的高高栅栏,仆从小厮不少,也有十多位护院,里面修建得富丽堂皇,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气派非常。” 裴湛半晌无话,自言自语道:“所以左相每次以清修之名躲进玉清宫,实际上是去了这个园墅?那当初修建这圆墅的时候,夯土琉璃瓦等修建材料也是通过这条密道运输过去的。” 他又对玄风发问:“里面住的是何人?” 玄风摇了摇头:“目前,只知晓里面住着一位十分美貌的妇人,极少出院子,暗卫盯了几天,也就见那女子出来了一次,也只在后院里赏了会花,之后再没见她出来。” 裴湛轻笑:“左相这是金屋藏娇呀……再去查,这女子的身份。” 玄风领命而去。 第135章 能干 十月初七,距离大齐朝举办的盛大围猎活动,还有三天。 此番围猎,将在蓬莱山举行,持续二十天,由裴湛负责护戎事宜。 朝廷上一次举办的狩猎盛典,还是在四年前的春蒐,之后再也未举行过。 今年,持续多年的西北之乱结束,浩浩荡荡的大军班师回朝,大齐几个州县的水患也已解决,淮南匪患一事又有太子亲自带队前往解决,圣人龙心大悦,欲重启多年未举办的狩猎活动。 听闻此次西北止乱的战争中,有不少镇守西北要塞关卡的将军也平乱有功,圣人一道圣旨将他们都召回了京都受封领赏,此次狩猎,这些西北的将军们也会一同随往。 每届的狩猎活动,大齐周边的蒙古、东罗等部落国首领亦会来参与,顺宣帝欲让西北将领在这些边境部落首领面前展示其雄武善战的体魄和旺盛的战斗力,以壮大齐之国威。 大齐朝的每一次狩猎活动都是盛事,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女眷随往。 国公府更是重点邀请的对象,国公爷裴子允迎硝烟,踏白骨,守西北边疆,立下了汗马功劳,此次狩猎便是借西北止乱之名而举办的。 裴筠从未参加过狩猎活动,兴冲冲地来找翩翩,嚷着要上街要两身骑装。 翩翩没打算去狩猎,她不是正儿八经国公府姑娘,不去也没什么关系,再一个,此次狩猎,那周芷西和周岩礼肯定也会去的,她见着他们就发怵,实在是不想出府门。 于是便婉言谢绝了裴筠的邀请:“我不打算去呢,想多陪陪嬷嬷,你和楚姐姐去吧,再说,我也不太会骑马,去了也不能和你们一同骑马涉猎。” 裴筠失望极了:“那有什么关系?除了骑马,还有其他活动呢,如今大姐姐去了寺庙祈福,你又不去,就剩我和楚姐姐两个人了。” 又叹了口气:“哎,我们府里的姐妹实在是有点少……罢了,那我和楚姐姐俩人逛去了。” 翩翩笑着送她出了月洞门。 晚上,翠玉要服侍她沐浴,翩翩不让,让她再多休息两日,便让守门的丫鬟婆子提水倒进了浴桶里,自己沐浴。 她是平民家庭长大的女孩,不是京都养尊处优的贵女,自己沐浴对她来说还落得个自在。 泡了一会,她穿了件水蓝色的绵绸质地的睡裙就出来了,又用一张柔软的帕子慢慢绞头发。 她没多少耐性,绞了一会便将帕子扔一旁,用趿着露趾的缀珠软布鞋踏上脚踏,坐在床沿,趴在床上,等着头发自己变干。 觉得无聊,想找福宝来解解闷,朝着地上趴着的福宝引逗了两句,那福宝“喵呜”一声跳上床,窝在翩翩怀里。 一人一猫正玩着,就见裴湛走了进来。 那福宝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见裴湛进来“嗖”的一声跳下了床,倒是把翩翩都看愣了。 她兴致缺缺,又继续趴着,脑袋搁在交叉的双臂上,将头埋进胳膊里。 二人有四五天没见了,因着狩猎戍卫事宜,裴湛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偷了个空跑来。 他径直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见她发尾上还有水珠,便道:“怎的不绞干头发就睡?” 说完,拿起一旁的巾帕包起她的发尾,慢慢绞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丝毫没有头皮拉扯之感,比翠玉还要细致两分。 翩翩被他服侍得很是舒服,不知怎的又想起他床榻上的威风来,不由得吃笑起来。 他这般能干,床上床下都拿得出手,当真是能在小倌馆里挂牌呢,生意绝对火爆。 裴湛见这女人的肩背抖动不止,便一把将她从胳膊里捞出来,瞧她的脸。 一张脸正憋着笑,眉眼弯弯,露着贝齿,娇憨妩媚自不必多说。 他见了便觉心里痒痒的,扑腾得厉害,拉她入怀吻了上去。 一个缠绵火热的吻。 翩翩红着脸推开他,裴湛好奇道:“你刚刚偷笑什么?可是心里在编排我?” 翩翩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的,摇了摇头。 裴湛见她不应,也不追问,又想起了其他事:“去蓬莱山的行李你收拾了吗?” 翩翩偏头看他:“收拾行李做什么?我又不去。” 裴湛捏着她的手:“为何不去?” 翩翩低头:“我又不会骑马,我去做什么?” 裴湛轻笑一声:“你父亲以前是个马倌,在你十岁生辰那日,他就给你送过一匹小马当生辰礼物,并且教会了你骑马,你怎么就不会呢?” 翩翩身形微顿,眼前这人,把她调查的很是清楚。 她抿嘴,低声道:“我好多年没有骑过马了,技艺都生疏了,而且,我不想去狩猎。” 进了花楼后,便没有出去的机会,哪里还能骑马? 裴湛重新将她拉入怀中,低头看她:“怕什么,裴筝不去,那周芷西也去不了,没人能伤害你。” 他总不会让自己陷入第二次被动的境地。 第136章 狩猎 翩翩诧异抬头。 裴湛又啄了啄她的唇:“而且……这次狩猎长达二十多日,你不去,我见不到你,若想你了该怎么办?” 翩翩脸红了红,抬眼觑他。 他的眉眼再正经不过,说出这般话来无比自然。 这般安静的夜晚,气氛也无比安宁,翩翩也说不出泼他冷水的话来。 裴湛又在她耳边诱哄道:“我给你准备了骑装,还有软垫,你放心,我给府里的妹妹们都备了一套。” 翩翩简直被他的体贴弄得招架不住:“软垫是干什么的?” 裴湛眼神阒黑,看向她两条腿:“马鞍上垫着用的,你许久未骑马,哪怕跑上一圈,怕是大腿也要磨出水泡来。” 翩翩不自然动了动腿,又看了看裴湛。 觉得那双漆黑的深目中正泛着蓝幽幽的光…… 二人在一起三个来月了,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她最清楚不过了。 但刚刚被他拉入怀里时,她便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又见他穿的是在外行走的衣服,便知他是从宫中回来便直接来了她这。 她嘀咕道:“你今天没有沐浴,别碰我。” 说完,朝着身下的软枕上一躺。 裴湛一愣,他今日在校武场训练了一天,汗味未散,还未来得及回院子,便迫不及待来了她这。 几日未见,便觉得想她想得紧,没想到却遭了她的嫌弃。 他失笑一声,站起身,去她的浴室瞧了瞧,见那浴桶里的水没倒,那是她泡完澡的水。 裴湛不管三七二十一,除了自己身上的衣物,跨进那桶里就开始搓洗起来。 坐在床榻上的翩翩,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水声,也猜到了他在做什么。 暗啐了一口,也不嫌脏。 裴湛洗的很快,因这里没有他的衣物,他便用大棉帕在自己腰间裹了,然后走了出去。 翩翩听见动静侧头一瞧,他身上的水珠未干,有的顺着他的胸膛滚落,又缓缓滚至腰间的大棉帕里…… 翩翩心口微跳,忙侧着身不看他。 每每瞧他的身体,她总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高大坚实,肌肉贲张,矫健十足,仿若一头精壮的豹子。 裴湛施施然上床,将帷帐放了下来。 …… 夜晚,自然是海浪滔天,舟儿倾覆,直至三更,动静方才停歇,二人抵足而眠。 *** 十月初十,天公作美,巳时整,浩浩荡荡的兵马从京都的第一皇城门出发,马车暄暄,载着众人前往蓬莱山而去,朝中三品级以上的官员重臣几乎悉数同行。 长达四年再次举行的狩猎活动,于大齐朝来说不可谓不重大,同行者中,除了帝王后妃、宗亲大臣外,还有各世家的公子和贵女、以及一干贵妇人等,每人又带上了各自的随行伴驾,林林总总,随扈者众。 打头的羽林卫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队伍尾部的世家贵妇贵女及公子等还未出发,声势之浩大可见一斑。 国公府里的大老爷和二姥爷有品阶在身,自然是要去的,三老爷乃英烈之后,圣人也命其随行,府里的三位夫人均未同行,毕竟大夫人有孕,二夫人和三夫人正紧锣密鼓地为太夫人的寿诞布置着。 府里的公子和姑娘们跟着一同随往。 三位姑娘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裴筠兴奋极了:“以前年龄小,我从来没有参加过狩猎,听说猎场有行宫,但都是宫里的贵人住的,这次这么多人,行宫肯定住不下,那咱就可以睡帐篷了,听说这帐篷是帷幄搭建的,晚上还能看到星星呢。” 楚菡儿这段时间消瘦了点,但风姿依旧迷人,听到裴筠如是说,也笑着附和:“我也从未参加过,想来很是有趣。” 裴筠叽叽喳喳:“大哥对我们真好,不仅给我们准备了骑装软垫,听说还准备了品相优质的马儿。” 楚菡儿闻言,眼神落在了翩翩身上,很快就转开了。 自打撞见表哥和翩翩之间的事儿后,表哥对她说的很清楚,他只把她当表妹,绝无娶她的可能。 她黯然神伤下,也只好放弃了嫁给裴湛的心思。 但面对翩翩,楚菡儿做不出女孩间亲密的样子,但幸好,她们一向也不太亲近。 这时,裴筠又神神秘秘道:“我一个手帕交告诉我,周芷西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有虫子爬到了她的脸上,天啊,带角的虫子!这么长!” 裴筠一边说,一边比划,“吓死人,听说她睡梦中一把把这虫子拍死了,这虫子有毒,毒液就溅在她的皮肤上,那张脸蛋瞬间就起了红斑,过了一会,还发肿,起了水疱……” 这话一落,楚菡儿和翩翩两个人都听呆了。 大家都是女孩子,听到裴筠如此描绘这虫子,心里升起了一股恶寒,头皮都发麻。 裴筠又补充道:“周芷西最是看重她的容貌了,听闻左相夫人当晚就派人叫了太医来府里看治,太医说那虫子叫隐翅虫,汁液有毒性,不能抓挠,否则会蔓延全身,需静养两个月,天天还得抹一种特殊的药膏,不然就会留疤,这下是连门也出不了了。” 楚菡儿拍了拍胸脯:“好厉害的虫子,竟是从未听过。” 裴筠点头:“那周芷西多嚣张的一个人,最是看中她的容貌,每日里新鲜花露洁面,牛乳沐浴,现在居然得了这种病,这不得要她的命么?听说她当场拿两个丫鬟撒气,差点把丫鬟打死,也去不了狩猎了。” 裴筠从小姐妹那得来的消息实在是多,她唏嘘道:“听闻她早早就准备了这次狩猎的骑服,那骑服乃彩云阁为她量身定制的,腰间还点缀着流苏,马儿跑动的时候,那流苏如银河般流动,可美啦。现在,这骑服已被那周芷西用剪子剪了。” 楚菡儿淡淡道:“她那人行事一向跋扈。” 翩翩没吭声,平静地听着。 她想起那天晚上裴湛说的话,周芷西也去不了狩猎,这……也是他安排的吧。 第137章 克妻 她的心里其实有点慌乱,心头也有些沉重,还有一种茫然无措之感。 蓬莱山离京都并不太远,只需坐两天的马车就能抵达。 沿途有御道行宫,因此路上的吃宿和歇息并不成问题。 翌日的傍晚,这一浩浩荡荡的车马终于相继抵达了蓬莱山行宫。 甫一下马车,大家就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纷纷赞叹。 蓬莱山是连绵的山脉,因山上时常云雾缭绕像仙境似的,所以被大齐人称为蓬莱山。 此刻,哪怕是傍晚,群山上依旧有流动的浮云,听闻顺宣帝格外喜欢这里,因为有人说这蓬莱山上的云雾乃是龙气,朝廷最稳定的那些年,顺宣帝几乎年年都要来蓬莱山狩猎。 无论是春蒐、夏苗、秋狝、冬狩,这里都是绝佳的狩猎场。 群山绵延,水草茂密,鸟兽繁复,还有鹿鸣呦呦声,猛兽嘶吼声随着风声传入耳里…… 被群山包裹的行宫,琼楼巍峨,楼宇鳞次栉比,秋冬季节的晚霞打在高檐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潋滟的光泽。 行宫在顺宣帝抵达之前,已布置妥当,只见羽林兵士衣甲鲜明而立,手执闪烁白刃,鼓声号角齐鸣,旌旗蔽日。 随着帝王的御驾到来,这座空置了近四年的行宫再次热闹起来。 如裴筠所说,行宫根本住不下这么多人,像她们这种年轻的公子贵女自然都是住帐篷了。 行宫建在地势平坦的南向,东西两侧是猎场,大大小小的帷帐依着行宫而设。 翩翩与楚菡儿、裴筠三人住在同一个帐篷里。 此次,工部在东西之间的空地上搭建了高台,以供君臣行赏、宴饮、招待贵宾用。 所谓围猎,就是按照行军的方针,将猎场四面合围,缩小范围圈,把野兽驱逐至一处,然后再进行打猎,这样不仅保留了狩猎的野趣,还能保证王公大臣贵妇女眷的安全。 比如东边的猎场就被围成了一个直径约三十公里的巨大猎圈,这个猎圈里各种猛兽都有。 而西边的猎场则被围成了一个直径为五公里的小型猎圈,里面是食草的鹿、野兔、野鸡、野鸭等,这个猎圈是供女眷和年龄尚小的公子姑娘们耍乐玩的。 顺宣帝有意在蒙古、东罗等部落的首领面前展示大齐的威力,便命西北来的武将们、各世家的青年子侄们前去打猎,并设了三甲赏赐。 谁猎的猛兽最多,头等奖可获得顺宣帝的金腰带一根,二等奖则可奖一年官俸,三等奖则可在庆功宴上与帝妃同饮。 在场的青年们无不欢欣受鼓舞,以期能在狩猎上崭露头角,得帝王赏识。 不一会,营帐里年轻勇猛着骑装的青年们纷纷挽弓牵马,结伴出发,往东猎场的深山处而去。 这种千骑出围、旌旗招展的畋猎盛景无不彰显着大齐的威武霸气。 裴筠、楚菡儿和燕翩翩则同其他的贵女和小公子们一道,在西边的小猎圈里骑马射猎。 翩翩已有近四年没有骑过马了,一时感觉生疏无比,好在基础在,她略略和马儿亲近了会,很快也就找到感觉了。 她的马技其实还不错,以前燕鸣成教过她骑马的技艺,也经常带她出去野猎,所以对打猎谈不上陌生。 头两天玩的确实很兴奋,和楚菡儿、裴筠等人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那些小兔、麋鹿、野鸡没什么攻击性,被她们追赶得四处乱蹿,箭矢频频落在这些食草的小野兽身上,一时猎场里洋溢着欢声笑语。 话说这个猎场里,除了贵女们,还有不少小公子们,大多为京都权贵的子孙,此番带过来一同玩耍的,不少人的年龄和裴湃一般大。 翩翩注意到了,其中有一个男孩与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公子们不大一样,他身边仅有一个仆人跟着,不像其他小公子们,身边围绕着三五个丫鬟婆子侍从,一会喂水,一会擦汗、打猎的时候又看管得极紧,生怕有个闪失。 而这个小公子肤色微黑,年龄约莫七八岁,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虽不华贵却很是整洁。 这些倒罢了,最主要的是这个小公子的骑射技艺十分出彩,不一会便猎得了许多小动物,在一众小公子哥当中十分出风头。 这小子玩了半晌,就跳下马,兴致缺缺地对身边的仆从道:“没劲,这些猎物应该都被喂过药了,绵软不说,还反应迟钝,一点野性也无,我真该和爹爹去东边的猎场打猛兽去。” 接着,又用一副小大人似的口吻谈起道:“算了,我去玩投壶了。” 那仆从连忙随在其后。 翩翩连着打了好几天的猎,刚开始的兴奋劲一过,也觉得没啥意思了。 再一个,虽然有裴湛提前备好的软垫,但骑马多了,大腿内侧依旧被磨得破了皮,感觉火辣辣的疼,因此翩翩这几天只打算在营帐里好好休息几天,顶多到营帐附近转悠转悠。 楚菡儿和裴筠则找那些相熟的闺秀一同玩去了,毕竟除了打猎,这里还有其他的活动,比如白日里可举行射箭、打锤丸、踢蹴鞠等游戏,晚上可以小群体举行烧烤、猜字谜等游戏,根本就不会觉得无聊。 翩翩很是喜欢安静的独处,也不觉得无聊。 这日,她和翠玉走至一条冰冻的河堤旁,河堤旁有一处空地,她看见三五个华服小公子围着一个同龄男孩,正在吵嚷着什么。 空地旁放着一只青铜贯耳壶,地上散着十来支箭矢。 翩翩和翠玉走近了些,打眼一瞧,嗬,中间那男孩不就是前几日在猎场猎得猎物最多,骑射技艺最佳的那个么? 只听那男孩大声嚷道:“你们做什么,让开!投壶输了耍赖,还不让我回营帐?” 其他几个男孩面面相觑,领头的男孩约莫十岁,他推了一把那男孩:“我告诉你,这几天少出风头,不然……不然我让我爹爹治你爹的罪!” 中间那男孩一把甩开那领头男孩的手,气呼呼道:“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哥,打猎打不赢我,投壶也赢不了我,不感到惭愧不说,还敢在这威胁我?” 另一胖乎乎的男孩嗤笑道:“少在我们京都耍威风,趁早滚回你们那西北蛮荒之地去。” 中间男孩毕竟年龄小,听到这话眼眶都有些发红,捏紧小拳头道:“哼!你以为我喜欢京都呢!一点也不好玩!我们西北才好玩呢!我们西北的孩子个个都比你们勇敢,你们就会欺负人!” 那个领头的男孩又笑了:“欺负你怎么了?就欺负你这个没娘的孩子!我娘说了,你爹就是个......什么来着?克......对,克妻命,不仅把你娘克死了,后面接连克了你两个未过门的娘,你这辈子就注定没娘!” 说完,其他几人笑做一团。 那男孩这下是真的愤怒了,红着眼“啊”的一声,朝那领头的男孩扑去。 那男孩还正嘲笑着,一个不防,就被人扑倒在地,发出了“哎哟”之声。 其他几个男孩见状,忙上前,拉架的拉架,助威的助威,场面乱做一团。 翩翩和翠玉见状,忙上前,翩翩大声喊道:“住手!前面有巡逻的侍卫来了!” 这群孩子们才被唬住了。 那来自西北的男孩也住了手,被压在他身下的领头男孩见状,一把推开他,威胁道:“你等着!”一溜烟跑了。 翩翩和翠玉上前,将这男孩扶了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沙。 男孩穿着一件蓝布棉袍,袖口有点磨损,但却十分整洁,衣裳的领口上绣着简单的松竹图案,有一种质朴的美。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棉布鞋,斜面上也有磨损了,不过能看出做工很是精致。 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他的胸前挂着一串奇形怪状的颈饰,看那造型,像是……兽牙兽骨。 他的脸蛋微黑,却不影响他的俊秀,一双眼睛亮若星辰,鼻梁微挺,嘴角上翘,显得倔强又可爱。 翩翩微蹲着身子,笑着看他:“你来自西北?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原本是带着警惕心的,他抬头看了看翩翩,就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 第138章 伙伴 一旁的翠玉好笑又好气,拍了拍他:“你这小家伙,问你话呢。” 男孩猛然回过神来,羞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道:“我……我叫赵霆。” 翩翩点点头,四处环顾了下,“你的仆人呢?你一人在这多不安全。” 赵霆撇着嘴道:“我让他回营帐帮我拿弹弓去了,没想到……就碰到刚才那群人。他们在玩投壶,我也想玩,他们输了,哼,就为难我!” 翩翩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们那是嫉妒你呢,我上次在猎场就看见你骑马射猎,真是了不起,这是谁教你的呀?” 得到了“神仙姐姐”的肯定,赵霆又羞涩又骄傲:“是我爹爹,我爹爹是西北凌度关的将军,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教我骑马打猎。” 翩翩一愣,西北共有五大关隘,凌度关,是西北最为易攻难守的要塞之一。 西北边境的番夷曾多次企图从这个关卡入手,想趁机夺我城关,但凌度关被扞守的固若金汤,一次也未失守过,能驻守凌度关的人,想来也是极有本事的人。 翩翩笑着对赵霆说道:“那你爹爹真了不起!” 赵霆愣了下,抬头看向翩翩:“姐姐,是真的吗?这群京都小公子,总骂我是西北蛮子,看不起我是西北的。你是真的觉得我爹爹很厉害吗?” 翩翩点头,“当然,你爹爹可是大齐的英雄,若没有像你爹爹这样的将军冲锋陷阵在前,西北边境的狄人如何能这么快被赶跑。而且,姐姐也是西北人呢。” 那赵霆猛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他从未在西北见过像她这么美的人,一时犹不敢置信:“姐姐,你没骗我?” 翩翩含笑:“骗你做什么?自然是真的。” 赵霆是真的开心了,甚至蹦了起来。 孩子就是孩子,天真单纯的本性显露无疑,一大一小就这样认识了,热切地闲聊了起来。 翩翩其实是极有孩子缘的,她和国公府里的裴湃相处不错,此刻和这个赵霆也相处的不错。 聊着聊着,夜色渐起,风声猎猎,从远处的丛林中,隐有马嘶声、欢笑声传来,想来是打猎的男子乘兴而归了。 赵霆竖着耳朵听了会,笑容灿烂:“我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肯定猎了很多猎物,我猜我爹爹可以赢得圣人的金腰带。” 这个季节的晚风,甚是割脸。 远远瞧见他的仆人寻了来,翩翩对赵霆说道:“那你现在快回去吧,别乱跑了。” 赵霆点了点头,跑了几步,又停下:“姐姐,明天下午我们再在这个地方见面好吗?我带你打鸟雀去!” 一双乌瞳里满是期待。 翩翩闻言笑了起来:“好啊。” 赵霆发出了短促的欢呼声,才撒腿跑了。 翩翩也和翠玉往营帐而去。 *** 营帐里无人,翠玉服侍翩翩洗漱,没过多久,就见裴筠和楚菡儿挽手而回。 二人脸上略带兴奋,正议论着什么。 见到翩翩,裴筠喊道:“燕姐姐,你下午去哪里了?你没瞧见,主观台那边可热闹了,说来,还是那些来自西北的将军们更厉害,打回来的猎物最多,今日他们合力猎到了一只巨罴,天啊,那巨罴有千余斤,比成年男子还要高上许多,太厉害了!” 说到这,裴筠又补充道:“咱京都的那些贵公子们就逊色多了,就捕到了麋鹿、狍子、野猪之类,连只狼都没捕获到。” 楚菡儿也笑:“恐怕两天过后的赏赐宴上,前三甲都会是这群来自西北的将军了。” 裴筠猛点头:“我看其中有位将军特别厉害,他的猎物又比别人多上许多,想来头筹非他莫属了。” 翩翩倒是不奇怪,京都的贵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而那些西北的将军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打拼出来的,使出来的可都是真功夫,而非花架子,京都的公子不如他们太正常了。 翩翩一边用梳子梳着头发,一边笑着看向裴筠:“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有些害怕武将的呀?” 裴筠跺了跺脚:“我……是害怕武将,但是不妨碍我崇拜他们。” 翩翩抿嘴笑了。 楚菡儿看了看翩翩,随意道:“燕妹妹为何不去看台那凑热闹?” 翩翩想了想,回答:“我下午时分和一小朋友在河堤边玩投壶呢。” 楚菡儿默不作声。 在燕翩翩身上,她似乎对京都的一切都不大关心,也不大感兴趣,更无意去追随,她对表哥也是表情淡淡,谈及表哥的话题时,她眉眼也不会动一分,疏离又心不在焉,这使得她身上有一股游离于人群的气质,这股气质又往往令她格外突出。 一时营帐里无话,裴筠和楚菡儿也在丫鬟的服侍下匀面洁肤,自不在话下。 第139章 曙光 第二日,燕翩翩记住了和小朋友的约会,如约到了昨日相见的地方。 赵霆比她还早到,见到燕翩翩,兴奋地蹦了起来。 翩翩注意到了,他手里拿着把小巧的弹弓。 “姐姐!你瞧,这是我的宝贝,是我爹爹给我做的,今日我带你去打松果、猎雀儿和灰鼠去。 翩翩接过那把弹弓,仔细打量,这是一把由枝桠打造而成的木质弹弓,那枝桠的粗细及分叉就像一副完美的弹弓架,上面缠绕着皮绳,看起来很是简单,但做工却不含糊,弓身被打磨得很是光滑。 那赵霆见她一直打量弹弓,忙道:“燕姐姐莫是不相信?别看这弹弓很简单,这枝桠可是用了我们大西北特有的橡树木制作而成的,可坚实牢固了。不信,我给你演示一下。” 说完,他一双机灵的眼睛四处望了望,不远处有一棵雪松。 他捡起地上的一颗小圆石,拉弓对准雪松上的一枚松果。 只听“当“的一声,那枚松果腾地坠地。 翩翩瞪大眼睛,看向眼前小小的赵霆,毫不掩饰的夸赞道:“姐姐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厉害的小孩,骑马厉害,射箭厉害,就连玩弹弓都比别人强。” 赵霆听完,微黑的小脸蛋上出现了一团晕红,显然北翩翩夸赞的很不好意思,神情都变得羞涩起来。 这个下午,时间过得很快,一大一小也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夜幕又降临了。 翩翩和这半大的孩子在一起,也似乎找到了从前和阿兄在一起玩耍时的快乐。 加上赵霆是个西北人,二人竟是很有话题。 每每赵霆说起西北的美食、西北的风土人情时,翩翩的眼睛就是亮晶晶的,听的很是入迷。 小赵霆虽然年龄小,然而有些情绪也是可以感知的,他看着翩翩道:“燕姐姐既然喜欢西北,为何不想着回去?” 此刻,二人坐在一处背风的树下,地上垫了块软垫。 翩翩托着腮,视线看向远处泛黑的天空:“姐姐也想回去……但我的家乡没有亲人了。” 谈及这个话题,小赵霆的神色也难过起来:“原来燕姐姐和我一样可怜,我的娘亲在我三岁的时候也不在了,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翩翩看了看他,笑了笑,又抚摸他的脑袋:“你还有爹爹疼你啊。” 小赵霆抬起脑袋,眼睛十分明亮,看向翩翩:“燕姐姐!既然你的家乡没有亲人了,不如你和我一同去凌度关吧。” 翩翩愣住了,半晌失笑道:“这……怎么可能呢?” 小赵霆表情很是认真:“怎么不可能!凌度关虽然靠着边境,但我爹爹很厉害,那里的百姓可喜欢我爹爹了,你若去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玩。” 翩翩笑着看他,看向他胸前那一串奇形怪状的饰品,转移话题道:“你胸前挂着的是兽牙吗?” 赵霆一愣,取下脖子上的挂饰,递给翩翩看:“恩,除了兽牙,还有兽骨。你看,这里面有鹰骨、海东青的爪骨、鹿牙、豹牙,獾子牙、还有野猪牙呢。” 翩翩听闻过,大齐西北边境很是流行用兽牙兽骨做饰品,认为将这样的饰品戴在身上具有辟邪的功效,给孩子佩戴则有祝其勇敢坚强之意。 她一边观察,一边笑着道:“这应该也是你和你爹爹打猎后收集起来的吧?” 赵霆重重点头。 翩翩重新将那配饰挂在他的脖子上。 赵霆此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燕姐姐!你不要就嫁给我爹爹吧,这样,咱们就可以一同回凌度关,可以天天在一起!我喜欢姐姐!” 翩翩愕然,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霆儿!”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喊声在不远处响起。 赵霆一愣,循着声音望去:“爹爹!” 说完,朝着那身影奔了过去。 翩翩却觉得尴尬极了,这孩子也太口无遮拦了,也不知道刚刚那话对方听见了没。 她按捺住不安,也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站着一身着黑色骑装,身材高大的男子。 年龄约莫二十六七岁,生了一副与边疆塞外并不相符的俊秀面容。但许是在边疆待得久了,整个人站在那,好似也蒙上了一层风沙,仿若吹进了一缕塞北旷远的风。 那男子摸了摸赵霆的脑袋,言语中带笑:“我找了你一圈,还是问了你身边的人,才知道你在这,天都黑了,该回营帐里了。” 赵霆兴奋极了,拉着他爹爹的手,往翩翩那走,边走边介绍道:“爹爹,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燕姐姐,她也是西北人,这两天就是她陪我呢。” 玉兔悄升,山雾弥漫,营帐四周已陆续点了燃灯。 借着月光与灯光,赵晋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刚刚只是错眼一瞧,见她身姿窈窕,想来是个容色不错的佳人,再接着一打量,赵晋便呆怔了半晌。 片刻后,他转移了目光。 何止是不错,眼前的佳人,称得上月里嫦娥,镜中粉黛,姿容乃平生所未见。 夜色下叫人疑心碰见了天宫里的仙子,简直不敢呼吸,生怕把眼前的佳人给吹跑了。 赵晋定了定神,清沉的嗓音响起:“此次小儿初次随我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这两日多亏了姑娘陪伴小儿,我瞧他这两日很是快乐。” 翩翩脸上浮起一抹微笑:“赵将军客气了,令郎很是可爱。” 赵晋微微点头:“听霆儿说,姑娘也是来自西北?” 翩翩抬眼看他:“嗯,我来自西北上邽。”说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说起凌度关,我爹爹生前也在凌度关待过。” 岂止是待过,凌度关是她的娘亲叶氏当年被流放之地,在那里,叶氏遇上了燕鸣成。 凌度关,是她爹爹和娘亲的情定之地。 赵晋微讶,微笑道:“那还真是巧,想来姑娘是举家迁往了京都?” 西北毕竟是苦寒之地,那边略有银钱,有点门路的无不举家迁移,或去江南,或去京都。 眼前这姑娘衣着虽称不上华丽,但她肌肤若凝脂,眉黛唇红、腮雪鼻荔,整个人自有一股风流在,这样的人,绝不是在贫穷的土壤里能长成的。 而且,能有资格来蓬莱山参加狩猎的,绝非一般的人家。 翩翩还未回答,一旁的赵霆拉了拉赵晋的手:“爹爹,燕姐姐说她没有亲人了。” 赵晋愕然,不由得开口:“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 翩翩苦笑,摇了摇头:“不怪赵将军。” 美人就是美人,更何况翩翩还是绝顶的美人。 这个美人不高高在上,也不咄咄逼人,相反,她的姿态很是柔弱,眉间略生哀愁,叫身为男子的赵晋不由得生出一股垂怜。 他轻声问道:“那……燕姑娘如今是住在何处?” 眼前的男子眼中有止不住的关切,他又来自西北,身上有一股沉稳的力量。 不知怎的,她竟然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丝父亲的影子。 她的父亲燕鸣成,也是一个面容俊秀、性子沉稳、眼神坚毅的男子。 翩翩下意识信任眼前这个男子,她轻声开口:“我曾……逃难至江南,遇见了一位好心人,她收我为养女,我养母入魏国公府为妾,我便随她一起来到了魏国公府。” 短短一句话,却叫人不容忽视其中的几多挣扎与坎坷。 赵晋听后半晌才颔首:“如此。” 这时,一旁听他们讲话的赵霆又嚷道:“爹爹,燕姐姐说她想回西北,我们带姐姐一同回凌度关吧!” 这话一落,两人皆是一怔。 赵晋忙低声叱道:“霆儿,休得胡说!” 翩翩也有些许不自在,正要找话描补两句,又听见那小人儿道:“我没胡说!我喜欢燕姐姐!爹爹,我不想你给我找其他人当娘亲,你要不把燕姐姐带回家,她做我的娘亲,我才乐意!” 翩翩尴尬得整张脸都红了,“我……” 赵晋脑海里也是呆愣了片刻,之后他拉下脸,颇严厉地对赵霆说道:“霆儿,胡说什么?快给燕姑娘道歉!” 说完,又抬头看向燕翩翩,也有些不自在:“小儿无状,冲撞了姑娘,还请燕姑娘莫放在心上。” 翩翩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赵霆撇着嘴哭了起来:“我才没有胡说……” 他又将身体转向翩翩:“姐姐,你莫不是也同那些外人一般,认为我爹爹克妻?呜呜……我爹爹真的特别特别好……” 翩翩整个人已手足无措,她讪笑一声,对着赵晋说道:“赵将军,我……天黑了,我先回营帐了。” 说完,也不等赵晋回答,转身便往营帐而去,翠玉紧随其后。 赵晋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一把将赵霆抱了起来,帮他擦眼泪,声音严厉道:“霆儿,你怎能如此不懂事?你这样,燕姑娘如何还敢再见你?” *** 这个夜晚,翩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傍晚发生的事,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想。 她原本觉得赵霆那小人儿的话太过于荒唐,可等她静下心来时,她竟然觉得,这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赵晋好歹是一方将军,驻扎凌度关,生活轨迹基本在西北。 他护得住她!和他在一起,能抵御生活的各种风险。 仅有的一次碰面,翩翩对他印象不错,从赵霆身上也能感觉出,赵晋是一位很好的父亲,这样的男子,品行不会差的。 而且……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孕,那么,做别人的后娘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总好过嫁给别人后,几年无所出,遭遇婆家和丈夫的白眼要强得多。 加上赵霆也喜欢她,若是能成…… 她一时心跳都加快了些。 今日傍晚和赵霆聊天时,他说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因向往京都的繁华,所以此次赵晋回京述职和领赏,也把儿子带上了,就为了满足他的心愿,答应带他在京都过完年,之后再回凌度关。 年后……她就和裴湛的关系结束了。 她总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不管能不能和赵晋成事,但……若是请他帮忙,捎带她回西北,借助他的力量安置下来,却不是难事。 翩翩有把握,赵晋那样的磊落将军是不会拒绝的。 至于其他的,就慢慢再筹谋吧。 她的眼前,仿若出现了一道曙光。 她心头一松,迷迷糊糊的睡去。 陷入沉睡前,眼前好似出现了一双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她,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噢……那是裴湛。 只是,他气什么呢? 她和他本就是两路人,他们终归桥归桥,路归路。 第140章 猛虎 为保证本次狩猎的安全和顺利进行,裴湛一直在外围警戒,因此人也驻扎在营地的外围。 整个围场分四大块,东西猎场,南向行宫,唯有北边是野林区,未人工管辖过。 北边万壑千岩,层峦叠嶂,有密林,有沼泽,有深涧,地形极其复杂,里面树高林密,灌木荒草比人还高,极易藏各种野兽。 东西猎场的猛兽多为豢养,有专人看管和投喂,但这个北野林区的野兽自由生长,野性更足,也更为矫健和凶猛。 四年前的春蒐,传闻有三位世家贵子不信邪非要闯入这片北野林,结果彻夜未归,被羽林侍卫发现的时候,这三位贵子已被猛兽啃得不成人形。 因此,为了防止北边的野兽突袭,裴湛已命人在关卡处设置了密封门与护林平台,并派了专人守卫。 下午,高远、李徜闲暇时来寻裴湛。 裴湛皱眉看他俩:“你们不去打猎,来这做什么?” 李徜嚷道:“嘿,那东西猎场左右不过猎些猞猁狲、麋鹿、野狼野兔之类,没劲。” 高远笑道:“难道不是因为你骑射功夫不行?我看那帮西北过来的将军,可是连熊罴、猎豹都猎到了。” 李徜被揭穿,不以为意道:“有那帮将军在,我们这帮京都贵子连前十的名头都捞不着。” 这时,恰好玄影来报,有人收买了守卫,带了随从进入了北野林。 裴湛眉眼微动。 玄影点了点头:“是周岩礼,带队进了北野林,身边有驯兽师、附近的猎人,带的工具也十分齐全,看来是奔着北山林里的那只斑澜虎而去的。” 裴湛发出一声轻笑:“好极。” 他又对着高远、李徜道:“不是说东西猎场没意思?要不要随我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李徜来了劲:“去!哪里?” 裴湛吐出三个字:“北野林。” 李徜下意识道:“你疯啦!” 裴湛瞟他一眼,不理他,对着玄影道:“带上二十人队伍,火折子、虎叉、箭弩、长矛、鹿哨带齐全了。” 玄影敛息:“是!” 高远喝完最后一口茶:“等我,我去!” 说完,起身追着裴湛而去。 李徜这才“哎”了一声:“等我等我,我去还不行嘛!” 北野林中藏有虎穴,听闻里面有一只斑斓猛虎,民间有术士言,若能得到这只虎,用其骨肉熬汤可延年益寿。 因这北野林无人管制,所以附近有的猎人会进山打猎,当然更多的是为了猎这头猛虎,企图用其珍贵的毛皮换取可观的银钱。 但从未听说有人得手过。 二十余人的队伍风驰电掣地越过山丘,跨过小树林,往北野林的深处行进。 到了山涧口,踏入北野林,里面的荒草又多又高,几乎没过了马儿的大半个身子。 前方有士兵开路,他们边走边砍断一些树枝或灌木,以此为记号,返回时便可循着这记号而返,不至于迷路。 北野林阔大无比,除了灌木丛,脚下的荆棘碎石也颇多,马儿行进得也甚是缓慢,一进入其中仿若真正进入了龙潭虎穴。 裴湛的前方低低飞旋着一只纯白的海东青,这是他让仆人训练而成的一只雄鹰。 它的眼睛犀利,性情警觉,动作迅速,是帮主人打围的好手。 在这山谷林莽间,只见这只海东青时不时凌空捕捉大雁,或者俯冲密林擒野兔跑兽。 李徜心里瞧着发虚,看了看裴湛和高远,二人倒是镇定,他也渐渐放下心来。 裴湛觑了他一眼:“一会碰到老虎了,可别吓得尿裤子。” 李徜咬牙,嘴里骂骂咧咧。 这时,前方出现了隐约的人声,还有猎狗的犬吠声。 高远诧异:“竟然还有其他人,莫不是都为了猎那只斑斓猛虎?” 前方的人影渐渐走进,李徜和高远定睛一看,竟然是周岩礼! 他一身猎装,背弓佩剑,亦率领着二三十人的队伍。 周岩礼也是一愣,挑了挑眉,他拉住缰绳,看向坐在马上的裴湛,嘴角微勾:“裴湛,你莫不是也为了那只猛虎而来?” 他上次狠狠将了裴湛一军,挽回了曾被他羞辱过的颜面,他的表情有说不出的得意。 裴湛淡淡瞥他:“那是当然,将这只虎献给圣人,圣人定会开怀。” 周岩礼定定看了他一眼:“那好,那就各凭本事。” 说完,一勒缰绳,就要朝着前方而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心情颇为愉悦,边走边高声喊道:“裴湛,你总不会每次都赢,就比如上次!” 一旁的高远和李徜打量着裴湛:“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么?” 裴湛没理他们,驱马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李徜看了看天色,颇为担忧道:“再过一个来时辰,天就要黑了。” 这时,林莽间响起了一声虎啸。 海东青霎时也兴奋起来,在空中不断盘旋。 几人的神情瞬时变得凝重起来。 高远竖耳倾听:“好像不止一只虎。” 李徜结巴起来:“还……还不止一只?” 像他这样的贵公子,平常也热衷于狩猎,但也顶多亲自猎只麋鹿、野猪之类,至于那些猛兽,如虎兕、猎豹、熊罴等从未猎过。 因为有侍卫和仆从挡在他们的前面,要么先用兽网捕获住猛兽,要么待猛兽调入事先准备好的陷阱里,确定无安全之忧后,他们才会弯弓搭弦,射出一两箭,美其名曰猎到了猛兽。 他又何曾会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真的面对凶猛无比的猛虎,而且还不止一只。 没给他想太多的时间,裴湛已领着大家往虎啸的方向而去。 裴湛几人隐在暗处地势颇高的地方窥视,就见周岩礼一行人正在与两只猛虎进行对峙。 近五六百斤的斑斓猛虎岂有如此好对付,何况还是两只,一公一母,一前一后,正张嘴咆哮嘶吼,锐齿流着口涎,眼中绿光大作,四肢不停地蹬地。 那经验丰富的驯兽师急忙喊道:“周公子,这……这老虎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十分癫狂,而且,之前不知这里竟有两只老虎……” 周岩礼心猛地一沉,厉声道:“你今天不把这猛虎猎杀,我们都得死在这!” 那驯兽师战战兢兢,和猎人忙命侍卫们放箭,一时乱箭齐飞,猛虎身上插着箭簇,更是发出了怒吼,脚下的大地都似乎震了两震。 其中一只猛虎纵身一扑,张嘴叼住了其中一个侍卫,这侍卫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被猛虎咬掉了一只胳膊。 这一幕令在场的侍卫骇怕不已,纷纷后退,驯兽师和猎人也露了怯。 两只畜生前后夹击,周岩礼一行人左支右绌,已渐渐露出颓势。 李徜声音打着颤:“周……岩礼不会交代在这里吧?” 第141章 鳏夫? 很快,周岩礼一行人带来的箭簇所剩无几,那两只猛虎也受了伤,血腥味逼得这两只畜生更是狂躁不安。 此刻林中已渐渐暗了下来,周岩礼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形成了犄角之势,几人与猛虎搏斗了一阵,早已是气喘吁吁,体力难支。 猛虎撕咬的侍卫由一人变成两人,再逐渐变多。 众人渐生绝望。 这时,四面八方忽然亮了起来,只见不少侍卫燃着火把从暗处涌现。 霎时,林间火光大作,浓烟冲天, 众人见裴湛领着人到来,大喜,裴将军担此次行猎戍卫之责,见到他,他们不再像之前那般慌张了,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 这时,有人朝着猛虎的方向扔了一个囊袋,裴湛搭弓,箭矢激射而去,囊袋被射中,药粉纷纷洒落。 猛虎一闻到药粉的味道,变得警惕起来, 裴湛又命侍卫继续放箭。 那猛虎的动作明显慢了起来,加上猛虎惧火,身上又受了伤,一公一母终于仓惶逃窜。 其余人欢呼起来,纷纷朝着裴湛一行人道谢。 周岩礼坐在马上,透过滚滚浓烟与裴湛对视。 裴湛嘴角轻笑。 这时,意外发生了。 有侍卫手中举着的火把不慎烧着了林中的枯枝败叶,那树叶被火苗吞噬,火星子乱蹦,有的溅到了马儿的身上、马儿的眼睛里。 马的眼目,是其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一旦被伤,很容易发狂,极难驾驭。 加上马儿刚刚又受到了猛虎的攻击,此刻又被火星子烧灼,周岩礼身下的马儿吃痛,发出了一声嘶吼,瞬间变得狂躁起来。 马儿一个扬蹄,周岩礼还来不及反应,便被马儿甩下了马背。 这倒罢了,偏偏马儿的缰绳绊住了他一只脚,马儿撒蹄狂奔,周岩礼被掀翻在地,被马儿拖拽着往前。 众人被这变故惊呆了,他身边的两个亲卫见状忙翻身上马,疾奔而去。 这林中地上全是荆棘、枯枝、碎石,如此这般在地上拖行,不死也要脱层皮。 周岩礼心里也是焦灼不堪,大声呼救,又企图拽住缰绳,想借此翻身,但他一身的力气全用在和猛虎的搏斗上去了,此刻竟是感觉浑身无力。 他的两个侍卫紧随其后,也总也追赶不上癫狂马儿的速度。 这是在丛林间,树木繁密,不比平坦之地,周岩礼被各种怪石乱枝树桩戳刮得浑身都是伤口。 马儿在林间横冲直撞,周岩礼的呼救声也逐渐减弱。 目睹这一切的高远和李徜都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裴湛轻笑,施施然翻身上马,立马有侍卫紧随其后。 裴湛朝着周岩礼的方向疾奔而去。 这林子里的深涧陡壁本来就多,那匹癫狂的马儿已狂奔至一山崖处,这山崖怪石嶙峋。 若再不阻止,加上天色又暗,这马儿很可能会自行冲下山崖,那周岩礼多半都活不成。 裴湛驾马狂奔,他忽地俯下身体,从脚上的马靴里迅速抽出一把短刃。 电光石火间,他将短刃往前一抛,短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前飞去。 这柄短刃,斩断了缰绳,那马儿果然冲下了山崖,周岩礼的身体因着惯性在地上又被拖行了一阵,堪堪刹住了车,险险停在了悬崖的边缘。 光线昏暗的林间,马儿又在狂奔,这般情况下,裴湛扔出的短刃却如此快、准、狠,削铁如泥般将那移动的缰绳迅速斩断,这般的技艺不能不叫人惊叹。 这不是通过寻常的勤学苦练就能达到的,这是只有上过战场,面临过刀枪剑雨的男人才会有的。 周岩礼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玉冠摇摇欲坠,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就连脸上都被刮蹭得流血…… 他试图爬起来,发现全身剧痛,只好继续趴在地上。 只是缓缓抬了头,和裴湛对视。 裴湛挽缰坐于高头大马上,两道目光将他的狼狈尽收眼底,淡淡道:“我裴湛最恨被人威胁,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我就断无箭不上弦、刀不出鞘的道理。但我今日为何要救你呢,并非是我好心,而是,你……还不能死。” 他哪能让周岩礼死得如此痛快? 周岩礼的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他的亲卫寻来,大喊“公子”,忙跳下马要去扶他。 裴湛早已调转马头,一人一马沿着原路疾奔而去。 *** 裴湛一行人从北野林中出来时,月亮也高挂空中。 他还要继续回外围的营帐,于是和高远李徜二人于岔路告别了。 他的心情有些格外好,一旁的玄影却有些踟蹰。 裴湛淡淡瞥他一眼:“有什么事就说吧。” 玄影沉默了会,才开口道:“凝雪有事告知。” 裴湛勒马停下,“叫她来营帐。” 深夜,营帐内烛火摇晃,案几上摆放着两本兵书和一壶茶一个杯盏。 裴湛坐在案前,凝雪进来禀报。 裴湛眉目清冷,双眼盯着她:“她那里有何事?” 凝雪顿了顿,她之前就被玄影授意,暗中跟随保护燕姑娘,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前来禀报。 加上前段时间那燕姑娘被人绑架,她才知道那姑娘在公子心中的分量。 这两日…… 这燕姑娘和那小儿、还有那西北来的将军见面一事,她其实也颇为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应该也属于玄影大人口中的“风吹草动”吧? 想了想,她便敛声屏息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裴湛沉默了好一会,久到凝雪都怀疑起自己来。 难道自己的“情报”太没有价值,以至于让公子觉得索然无味? 又或者是自己会错了意,高估了公子对那燕姑娘的心意? 正思忖间,就听见公子的声音传来:“那将军驻守的是哪个关卡?” 凝雪答道:“凌度关。” “此人如何?” 凝雪客观评价道:“很是英武不凡,这次狩猎,数他捕获的猎物最多,明晚举行的庆功宴,想来此人可以拔得头筹。” “你刚刚说他是个鳏夫,还带着个孩子?”声音有些飘忽,可细听却有些令人发寒。 凝雪顶着那道目光,答了个“是”。 “你下去吧,继续盯着,明晚庆功宴我自会过去。” 凝雪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烛光下,那道男子身影似被凝住了般,过了一会,外面的寒风吹进帐内,桌上的烛火几近被拽得湮灭,裴湛用桌上的灯剔挑了挑灯芯,烛火又变得明亮起来。 他仰头靠在那张椅子后背上,闭了闭眼睛,遏制住心中翻滚的情绪:燕翩翩,你最好不要生出那样的想法来。 第142章 一甲 这场狩猎的进程已过大半,今晚,顺宣帝将在主观台举办宴会款待群臣。 天尚未黑的时候,主观台各处都燃起了明灯,灯火辉煌,将场地布置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裴筠、楚菡儿兴奋极了,今晚除了有歌舞娱乐、篝火晚会,最重要的检验各位猎手们这些时日的战果,并对前三名进行赏赐。 听闻这次行猎,很多下猎场的王孙权贵、将军贵子等收获颇丰,所猎得的熊罴狼豹、狐鹿兔猪等车载马驮,数不胜数。 今晚,圣人对狩猎前三甲进行嘉奖后,又会举行盛大的篝火歌舞晚会,现场有野味可大饱口福,又有皮毛猎物可分,所以人人欲争相前往观看。 当然,行宫观台上的座位毕竟有限,除了帝王后妃、王公大臣、蒙古东罗的使臣以及西北平乱的将军外,其余人只能在四周搭建的阶梯式看台上观看。 随着黑夜的降临,晚宴终于开始了。 但见场中周围旗幡招展,席间欢声笑语,众人纷纷落座,有美貌温顺的婢女捧着美酒佳肴穿梭其中,侍奉贵宾。 场面豪奢,气氛热烈。 裴筠寻了一处视野绝佳的观众台,拉着楚菡儿和燕翩翩坐下。 这是翩翩第一次得见天颜,远远见圣人穿着蓝色的朝袍,帝王的尊贵霸气显露无疑,正和一旁的使臣谈笑风生。 她的视线再一转,圣人的身侧坐着一云鬓高耸、妩媚娇艳的美妇人。 裴筠在耳边悄悄告诉她:“瞧,那位就是周芷西的姑姑,最得圣人宠爱。” 翩翩微微点头。 不得不说,这周贵妃确实有让帝王宠爱的资本,她穿着一身大红牡丹曳地纱裙,身披如云似雾的烟纱,峨眉淡扫,眼波含春,珠翠步摇点缀云鬓,红唇鲜妍,夺魂摄魄,雪白的脖颈间挂着一串璎珞,当中那颗绿油油的坠子挂在饱满丰韵的胸前,浑身透着一股慵懒妩媚劲,叫人移不开眼睛,端的是体貌侬艳,光彩照人的美人。 帝王的下首,坐着当朝左相大人周庸,还有魏国公裴子允。 看着帝王和周庸,翩翩不由得想起了花鸟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中秋那日在左相马车里见到的朦胧身影…… 一时心头思绪茫然又纷乱。 她无意识朝其他座位上扫了扫,对上了一双沉默且坚毅的眼神,她一怔。 对方脸上浮起了微笑,朝她微微颔首,翩翩也对他展露了笑颜。 是赵晋。 赵晋的身边坐着那小人儿赵霆,他正兴奋地朝她挥手,翩翩亦朝他笑了笑。 似感觉有一道目光紧盯着自己,翩翩将目光从赵晋父子身上收回,凭着感觉寻去,就见着裴湛正冷面冰霜地盯着她。 翩翩:…… 自打来了蓬莱山,二人这十余日都没见过。 今日他穿了一身不同于以往的利落骑装,哪怕翩翩再不待见他,也得承认他这副模样与往日里有很大不同,剑眉星目、一股英姿勃发之态,整个人在人群中十分打眼。 如果他的脸色不那么臭的话,她或许还会多看两眼,可他一见她却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翩翩也不想理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调转头彻底无视他。 一轮歌舞演毕,圣人领百官共饮美酒佳肴,轮到检验猎手们战果的时刻了。 在场的气氛掀至了高潮。 当先被好几人用车推进来的就是西北将军们共同猎杀的熊罴。 翩翩也好奇地一看,这一看,也是大吃一惊。 这熊罴看起来硕大无比,听闻有上千斤重。 裴筠忍不住道:“这……听闻这罴可以站起来,能直立行走,后腿比前腿要长呢,跟人似的。” 楚菡儿在一旁笑着道:“所以,这也叫人熊。” 人熊性猛力强,可以牛马为食,听闻人熊的战斗力可与斑澜虎媲美,这样的庞然大物,居然也能被猎杀,这…… 别说翩翩三人震惊于这人熊的巨大,在场的王孙贵族,百官使臣们亦是震惊的闭不拢嘴。 那些边境的使臣们,更是暗自面面相觑。 众所周知,大齐朝的每一次狩猎,并不是单纯的骑射娱乐,更多的是对大齐兵士弓马武功的检阅,对军事力量的演练。 也是有意在边境首领与使臣的面前展示我大齐的枭雄霸气,有震慑作用。 顺宣帝更是龙心大悦,站起来高声喊道:“我大齐将士果真勇猛也!此熊罴乃何人所猎?” 话一落,身边的宦官在顺宣帝耳边低语了几句,顺宣帝声音高亢:“果真是西北的将领们!统统有赏!” 一时有宦官侍女捧了布匹、黄金等走上前来,分发给西北的将领们。 之后便是对个人猎物进行计数检验的时刻。 这个秋冬交际的时节,蓬莱山的猎物经过夏到秋的蓄养个个都膘肥体壮,加上过冬防寒的需要皮毛也是蓬松柔软,一车车的猎物被推至场地中间,被宦官们按照猛兽等级分门别类的计数。 现场的猎物多达几百只,除了熊罴,还有猎豹、狼、野猪、狐狸等,还有兔子、野鸭、大雁等动物。 顺宣帝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经过宦官们仔细的计数,这场狩猎的前三甲终于出炉,没有悬念的是,前三甲均出自西北来的将士。 这倒不出乎意料,毕竟,他们是真正经过战争洗礼的将士,身上的弓马功夫非京都养尊处优的贵子们可比。 其中,最受大家关注的自然是第一甲,令翩翩略微吃惊的是,第一甲竟然是赵晋,他以绝对的优势得到了第一名的赏赐——一根金腰带。 翩翩发现,当使臣报出赵晋名字的时候,一旁的赵霆便激动地蹦跳了起来。 翩翩也不禁莞尔。 赵晋出列领赏时,他穿着一袭黑色骑装,眉目疏朗,神色不骄不躁,整个人显得沉着又稳重。 人群中议论纷纷。 此番狩猎,京都一干子弟逊色于西北来的将军们太多,这叫他们难免心生不忿,就想在言语上找点场子,于是有男男女女的声音传入翩翩的耳膜: “这赵将军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鳏夫。” “听闻此人在战场上很是勇猛,是西北数一数二的驻守大将。” “就是亲事不利,前头的娘子生病逝世后,后边又说亲了几个,说来也怪,还未进门,那些个女子病的病,死的死。” “噫!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克妻命,这命太硬了,一般的女子可扛不住。” “嘘,小声点。” …… 翩翩面色无波。 第143章 抓奸? 接着,顺宣帝又赏赐了第二甲,第三甲,又把场上的猎物赏赐给了王公使臣。 之后,又有舞妓、杂耍助兴,就连蒙古部落也敬献了一支澎湃大气的蒙古舞,期间还有儿童表演的套马、射箭等活动,其气氛之热闹、场面之热烈自不消多说。 之后便是篝火晚会,圣人领头喝了杯酒,便携着周贵妃撤了。 好玩乐的贵子贵女们依旧围着篝火饮酒作乐,翩翩待了一会,见裴筠和楚菡儿玩得起劲,便和翠玉先回营帐了。 到了营帐没多久,便见面生的粗仆来报,营帐不远的大槐树底下有人等她。 翩翩诧异,那粗仆也不多说,将手中的一粒兽牙递至她的手中。 翩翩了然,是赵霆那小儿! 按理说,上次离去时的场景过于尴尬,她不应该去的。 可…… 她的确动了心思。 她一个孤女,没有什么能力,虽然她渴望离开京都,但她并不想凭着一腔的无知无畏离去。 有母亲的教训在前,她知道,像她这般貌美柔弱的女子孤身上路,风险会有多大。 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借助别人的力量。 这个世道,女子多艰难,她没有父兄可依赖,只好自己找依附的力量。 而赵晋,为人很是不错,他们父子将于翻年后返回西北。 这,于她而言,是个很好的机会。 若可以……和他生活在一起,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给人一种安心宁静之感,这是她心心念念追求的,她只求余生能平静安心的度过。 至于赵晋是不是愿意和她在一起,翩翩……有这种信心。 想到这,她将手中的兽牙拢在掌心,披了件蜜合色堆花斗篷出了营帐。 营帐下有一处缓坡,高大的槐树下,果然站着一大一小。 夜风寒凉,有些刺骨。 但她心里却是有些激动的,狩猎再过几天就要结束了,她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翩翩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朝着那二人走去。 那小人儿赵霆见到翩翩,便撒腿朝她跑来:“燕姐姐!我给你的兽牙,你收到了吗?” 翩翩被他拉着手,朝着赵晋走去。 赵晋含笑朝她颔首:“霆儿晚上一直嚷着要把熊罴的牙送你,所以我只好叫人把……燕姑娘叫出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翩翩忙摇头,“还没来得及向赵将军道贺,赵将军果然智勇双全,翩翩很是佩服。” 一向稳重自持的赵晋被美人这般夸奖,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淡笑:“燕姑娘过奖了。” 又看向赵霆,微笑说道:“你送我这颗牙,那你自己呢?” 赵霆用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挂饰道:“我有很多了,这颗熊罴的牙,我就想送给燕姐姐,在我们那,认为佩戴这种牙饰可以得到神灵佑护,燕姐姐,我要把这份祝福送给你。” 翩翩是真的感动了,她捏了捏赵霆的鼻子,低声道:“谢谢你。” 赵霆开心极了,他又开始发问:“燕姐姐,我们年后就要回西北了,狩猎结束后,我……还能再见你吗?” 赵霆其实想问的是:燕姐姐,你能随我们一同回西北吗? 但父亲叮嘱过他,再不能唐突燕姐姐。 翩翩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深吸了口气,含笑看向赵晋:“赵将军翻年回凌度关,若……翩翩有事相求赵将军,不知赵将军可否……” 赵晋心口一跳,看向眼前的女子,他不由得说道:“燕姑娘若有所求,赵晋必助姑娘达成。” 翩翩微眨了眼睛,夜色下的眸子似笼着一层雾:“我……年后想回家乡,望能与赵将军同行,以求几分庇护。” 时间似有停滞,只闻寒风簌簌。 片刻后,赵霆那小人却拍掌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爹爹,快答应燕姐姐!” 赵晋一时心跳如雷,觉得望着他的那双眸子格外美丽,像是有个漩涡,要将自己吸进去:“燕姑娘……若你真的想回,我……定会护你一路无忧。” 翩翩一直绷着的心这才松懈了下来,绽放出一朵大大的笑容,她柔声说道:“那多谢赵……” 话还未落,就见远远侯在一旁的翠玉走了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脸上满是忐忑。 翩翩诧异看向她:“怎么了?” 翠玉硬着头皮,指了指山坡处的一道人影,嗫喏道:“是,是世子。” 翩翩心里打突,面色慌乱,朝着翠玉指着的方向望去。 果然,山坡的树影下,渐渐走出来一道人影,那身影似从冰水里捞出般,浑身带着冷意。 翩翩一瞬间有种被抓奸的错觉,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面色恢复如常。 赵晋也讶异地看向那渐渐走过来的男子,见他身形高大,容貌英美,风姿卓然,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只是……周身的气息十分冷冽,这让赵晋觉得,眼前的男人心情很是恶劣。 刚刚听到那侍女口里的“世子”二字,他隐约猜到了来人是谁。 赵晋本就是魏国公裴子允的部将,对顶头上司的儿子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这位国公府的世子,在西北军中一向有美名,他之前悄悄潜入边境敌军部落一事在军中传的沸沸扬扬,是个惊才绝艳般的人物。 他在思忖,是否应该上前打个招呼。 只是,他也隐约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怪异。 只见眼前的貌美姑娘努力掩饰住眼中的慌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赵将军,我该回营帐了,那人,是府上的世子,我叫他大哥,不知你是否住在官驿?到时候……” “燕翩翩!”身后的声音由冷风送进耳膜,既冷又冰,带着嗜人的怒气,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翩翩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 她心头纷跳,对着赵晋挤出一抹笑:“那……我,我先……” 有人正大踏步走来,似带着腾腾火气,很快便走到了她身前,狠狠钳住了她一只胳膊,将她连腰带拽拉近自己的领域。 翩翩惊呼一声,赵晋微皱眉头,开口道:“裴世子这是做什么?这般不顾燕姑娘意愿行事,是不是不太好?” 一旁的赵霆也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赵霆直觉眼前的高个男人气势太吓人,忙缩进父亲的怀里,又担忧她的燕姐姐,鼓起勇气说道:“你是谁!放开燕姐姐!” 裴湛浑身戾气,狠狠盯住怀里还试图挣扎的女人,又微眯着眼看向赵晋。 夜色朦胧,赵晋见那男子微昂着下巴,嘴角冷笑,一股睥睨之态,说出来的话令赵晋顿时失语:“她是我的人,与尔何干!” 说完,返身拉着燕翩翩往山坡处而去。 裴湛大跨步往前走,嘴角死死抿着,手下拽着的人被迫跟随他的步伐。 翩翩早已气得满脸通红,心头怒气沸腾,却又挣脱不开裴湛的铁钳。 她哆嗦着唇:“放开!裴湛!你做什么!” 说不上是怒是气是恨,裴湛对赵晋说的那句话,无疑又要毁掉她的希望。 山坡处停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裴湛心里也是惊怒交加,没想到他担忧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她真的动了那样的心思! 二人说不上谁更气一些,一个死命挣扎,一个钳着不放,一个面色潮红,一个脸色铁青。 但裴湛到底是在沙场练就过的,他的力量过于强大,而翩翩又过于绵软了些,以至于裴湛轻轻松松就将她送上了马背,自己再轻轻一跳,搂住她一勒缰绳,马儿便往某个方向疾驰而去。 翩翩气得眼前发黑,不能动弹之际,她回头张嘴骂他:“裴湛,你欺人太甚,你要干什么!你怎么这么多事,我的事情不要你……” “唔……”剩余的音节被裴湛尽数吞咽,如狂风骤雨般掠夺着她,他实在不想听她说出来的话,又不是什么动听的语言。 二人这番纠缠的情状落入了赵晋眼里,赵霆挣扎着要看,赵晋挡住他的视线。 不知站了多久,赵晋微叹了口气,声音有丝寂寥:“霆儿,跟爹爹回营帐去。” 第144章 还钱! 二人唇齿纠缠了许久,这不是旖旎的亲吻,更像是一场充满硝烟味的雄起雌伏的搏斗。 不知是谁咬了谁,二人口腔里渐有血腥味弥漫。 马儿驮着二人到了一处平房前,此处无人,远处只有高低起伏的蒲草,在寒风中被吹得簌簌作响。 裴湛将马儿拴在一缓坡下,无人能瞧见,然后走到平房前,推开门,将她拉了进去。 “砰”的一声,门自动关上了。 这是一处位于营帐外围的废弃小屋,连窗户也无,里面有张桌子、两张椅子,再就是一些堆砌的行宫杂物,有一架废弃的屏风被撂在一旁的角落里。 他点燃了从怀里掏出来的火折子,烛火幽幽,照得二人周围一圈染上了昏黄的光。 外面风声萧萧,屋内却十分静谧。 裴湛看向那对他怒目而视的女子,但其实他也正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怒气。 只要一想起她对那姓赵的绽放笑容,以及明明白白求对方庇佑的话语,他胸间闷滞如有铁锤在击打。 他咽下喉间澎湃的怒气,压着嘴角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他不过十来日没有见她,一是他一直在外围肩负巡查之责,二是她一直和府里的两个妹妹住一个营帐,他并不方便过去寻她。 但哪知一不留神,她竟然打起了勾搭其他男人的主意。 翩翩其实知道这一切瞒不过裴湛。 自上回出事的时候,那个从天而降的武艺高强的女子就让翩翩起疑了,那十有八九是裴湛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保护也好,监视也罢,自己的一举一动注定逃不过裴湛的视线。 她也没想过能瞒着,她觉得也没必要瞒着。 翩翩淡淡看他:“你不是猜到了吗?我在向赵将军示好。” 好极! 裴湛额头青筋乱跳,他讽刺一笑:“怎么?这么着急要去当别人的便宜娘亲呀?找一个鳏夫当丈夫,你真是够挑啊!” 他怎么能不清楚她的打算?她自知无法有孕,若能有个现成的子女,于她而言也算不错,这个赵晋又是驻西北的将军,她又一直心心念念要回西北。 之前是安文玉,现在又是赵晋。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逃离京都,逃离……他的身边。 她算不得有主意的人,甚至是被动的,二人在一起三个多月,一直都是他说什么,她就照做,大体柔顺,偶发脾气。 但她又是执拗的。 这种执拗就体现在她时时刻刻不忘离开京都,这似乎是她的执念,也是令他备感无措的地方。 翩翩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只自嘲一笑:“赵将军很好,我这样的人其实配不上他,但我对他生出了妄念,总要试一试的。” 裴湛咬牙:“都说他的命比金刚钻还要硬,你……” 他并不是嚼人是非的人,但眼前这个女人实在太气人。 此前,在他将她从周岩礼手上救出来时,就向她表露过,她需要一个庇护她的人,他可以成为那个人。 她却不待他把话说完,顾左右而言他婉拒了他。 于她而言,似乎谁都可以成为她未来的丈夫,唯他不行。 她似乎对其他男子都能温柔浅笑,唯独对他吝啬于一丝笑容。 她可以将柔媚之术用在任何人身上,唯独不愿对他施展一分一毫的柔情。 她心里没有他? 他们纠缠得如此之深,他绝不相信她能无动于衷。 就因为他不能如安文玉、赵晋一般带她离开京都,所以她才不愿意接受他? “他就算克妻又怎样?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命也硬,我可不在乎这些。”翩翩打断他。 裴湛气结,心里的火开始燎原。 他闭了闭眼睛,平复心中的怒气,压着声音道:“我今天再告诉你一遍,你所有的柔媚招数只能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若是……再让我看到你对其他人媚笑,我会让你后悔你对对方做过的举动。” 她似被猫踩了尾巴,跳了起来:“凭什么!裴湛!你不要欺人太甚!之前的安公子,你说是你们府里拐着弯的亲戚,不让我碰,这个赵将军,可是我们西北的人,我确定,他的祖上八代跟你们国公府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裴湛气得几欲吐血:“噢?你确定,他在看到你我在马上那般亲热后,还肯要你?” 翩翩脸色倏的变白,声音哀哀的:“若我愿意对他坦诚一切呢?也许他会同意,也未可知。” 裴湛捏紧自己的拳头:“你觉得他能斗得过我?” 她眼里开始泛出泪水:“你……为什么?你到底想干嘛,翻年我们交易就结束了,你说过放我自由的,我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如今这般,你……你……” 为什么? 她居然还敢问为什么? 裴湛向她逼近,眼神冷冷:“你说为什么?” 翩翩瞥开眼神,开始摇头:“我……我不知道……” 裴湛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脸上带着讽笑:“你不知道?果真是个蠢货!” 翩翩心里难堪极了,上回骂她蠢女,这次骂她蠢货,她眼泪汪汪地瞪着他:“你!才是个蠢货!你欺人太甚,总是为难我,要不是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今晚,为了见那个赵将军,她还特地擦了口脂。 那口脂粉粉融融的一层,芳香馥郁,他把满口馨香吞吃入腹。 他想起来了,上次见安文玉的时候,她也擦了口脂。 她真的…… 裴湛又气又恨,嘴上的动作也狠厉了几分。 翩翩吃痛,裴湛才停了下来,抵住她的额:“你说得对,我也是个蠢货。” 不然,他为何对她如此迷恋? 但她蠢吗?她一点也不蠢,她只是爱装傻,爱逃避,没把他放在心上罢了。 他双手捧上的名分她都不愿意要,他还能做什么? 他盯着她的面容:“交易还未结束,我不许你期间撩拨其他的男人,这点契约精神要有的吧?你知道的,主动权从来不在你的手里。”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不发一言。 他依旧不依不饶,要在她的心头再加一道砝码,要打消她浮动的心思:“你知道我上次为了救你,花了多少银子吗?” 她一怔,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甚至呐呐发问:“多少?” 阴影打在裴湛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昏暗,他冷面冷语:“五十万两。” 翩翩自来在钱财方面短缺,乍然听到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她抚着怦怦跳的胸口:“这,这么多?” 本来是无奈又愤怒的情绪,见她这副模样,裴湛心里又不合时宜地觉得好笑,但他依旧绷着脸:“你以为呢?不然周岩礼能轻易放过你?” 面前的女人开始为自己开脱:“本……本来就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才被绑架,这个也要算在我头上吗?” 裴湛冷哼一声:“是,可你值那么多钱吗?” 翩翩脸色难堪,不发一言。 裴湛冷眼睃她:“这笔钱你要还。” 翩翩:…… 她有一种搜刮遍全身也还不起债的沉重感,她摇了摇头,将唇咬得发白:“我没钱!” 他再次将面前无措的人拉进怀里,捧起她的脸:“我当然知道你没钱,你十辈子也还不起的。” 他为她付出的何止是五十万两? 他付出这么多,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裳,而是为了给自己谋福利。 他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残泪吮掉,一边吮一边低喃:“翩翩,你还我这些钱得用十辈子来还,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 说完,重新含住她的唇,采撷她甜美的气息…… 翩翩似被人捏住了短处,又好似被人威胁着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似的,无法反抗。 她被裴湛吻得晕晕乎乎之际,忽地,裴湛停了下来,迅速吹灭了火折子,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人来了。” 第145章 帕子 黑暗中,翩翩身形一僵。 裴湛轻拍了她的背,似安抚:“莫怕。” 说完,迅速将她一搂,往角落那架废弃的屏风处而去,屏风被斜靠在墙上,围成了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 裴湛蹲下,将翩翩拉入怀里,二人躲在这个空间里,紧紧挨着。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白的月光自天际倾泻在这方小小的屋里。 翩翩还来不及看是何人,又听见“吱呀”一声,门被人轻轻关上。 但翩翩明显感觉裴湛的身子僵了僵。 黑暗中,一道语气颇感无奈的男声传来:“阿瑶,你知道我们这般相见,是极不妥的。” 那叫“阿瑶”的女子声音带着不满,幽怨道:“若不是这次狩猎,我如何还能见到你……” “阿瑶……” “你就是在躲着我,我知道,这些年,你身边有了其他的佳人,你就对我不上心了。你若不疼阿瑶,阿瑶如何在这个深宫里过下去?你再喜欢那位佳人,也不能冷落了我呀……”女子的声音哀怨而婉转,如泣如诉。 翩翩一怔,深宫? 难道是某位妃子出来和其他男子幽约? 男子似是叹了口气:“阿瑶,你知道的,我们这种关系若是被人发觉……” 女子声音带着泣音和祈求:“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不管,你之前将妹妹送入宫中,就答应过我的,不会忘记我。如今,妹妹所求也不多,只求,只求你每个月都能见妹妹一两次,就……就这个要求你还不能满足我吗?” 说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有环佩碰撞击声传出,以及女子发出的轻微细弱的声音。 翩翩瞬间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听那动静,二人似乎在亲吻。 她觉得尴尬无比,没想到居然撞见了一段见不得光的幽约之事。 感觉到她轻微的动静,裴湛将她搂了搂,翩翩感觉身后靠着的这个男人似乎很是冷肃。 若只是亲吻倒也罢了,不一会,黑暗中又响起了衣物窸悉簌簌的摩擦声、金属扣带的撞击声。 暧昧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翩翩虽然已经人事,但此番被她撞见这等事,她还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起来。 她看不清身后男人的脸色,但觉得他依旧稳如泰山。 她顿时脸如火烧,这绯红由脸蔓延到了脖颈。 她的定力到底是不如裴湛,一颗脑袋在无意识转动,几缕发丝像羽毛般拂过裴湛的脖颈。 裴湛掌住她不停晃动的脑袋,压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在她耳边压着声音道:“别动。” 翩翩这才不动了,将脑袋埋进了裴湛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对放肆的男女动作渐歇。 二人似在黑暗中穿衣服,男子的声音响起:“阿瑶,记得回去喝药。” 那女子似是满足了,声音带着无限春意,调笑道:“知道了,左相大人。” 正将脑袋埋在裴湛怀里的翩翩,听到“左相大人”四个字,身形僵住。 黑暗中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左相大人周庸? 那女子是......周贵妃? 他们……不是...... 直到那一对男女收拾好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翩翩还被这消息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直到裴湛轻拍了她的脸,她才如梦初醒。 二人钻出那狭小的空间,站了起来。 小屋里似乎还有一股特殊的气味,裴湛一直沉默着,翩翩感觉他整个人都有些冷酷。 二人也不说话,准备离开这个小屋。 门是大敞开的,冷白的月光照在门前的那一块空地上,似乎掉了一张帕子。 翩翩借着那月光,瞧了一眼,便整个人呆住了,片刻后,她慢慢蹲下身,拾起那张帕子,颤抖着手将帕子在手中翻看。 裴湛察觉到她的异常,忙点燃火折子。 只见眼前的女人浑身颤抖,似站不住般,扶着墙开始喘息。 裴湛眼眸微缩,将她搂入怀中,仔细观察她,沉声问道:“翩翩,怎么了?” 翩翩的眼泪滚滚而落,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裴湛瞧着,她这副模样竟有肝肠寸断之感。 翩翩抽噎着,总算找回了力气,她看向裴湛,泪流满面:“这……这是我娘亲的帕子……我,我不会认错的。” 一向镇定的裴湛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荒谬,感觉难以置信。 但有时候越荒谬越接近真相。 他微眯了眯眼,瞬间便想了许多。 他想起被左相金屋藏娇的那个女人,翩翩的母亲也是失踪四年了。 这一点,确实对的上。 他仔细打量手中的这张帕子,这张帕子有些年头了,帕子的底色被洗得有些褪色,但干净整洁,可见被人呵护得极好。 帕子的左上角绣着一丛兰,右下角绣着一支荷,荷上停着一只燕。那从兰绣得十分精致,相反,那支荷绣得却不尽如人意,尤其是花蕊那处,针线歪斜。 很显然,一张帕子上体现了两个人的绣工。 翩翩泣不成声:“这块帕子,是我满十二岁那年,我和娘亲合力绣成的,她喜欢兰花,而我出生在荷诞日,母亲便在帕子上绣了兰花,而我……则在左下角绣了一支荷。当时,娘亲嘲笑我的绣工丑,又笑着在荷叶上添了一只燕子……”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只是……母亲,这帕子,怎么会落在这呢?” 她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头脑发晕,还来不及想太多,心里瞬间涌上了一股狂喜,她只知道,她期盼了多年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母亲真的有消息了,母亲没死! 这比什么都重要! 电光石火间,她又想起了中秋那日在西北食肆遇见了左相,当时似有感应般,她紧紧盯着那马车中的女子身影…… 想到这,翩翩揪住裴湛胸前的衣服:“是左相,是左相,他……肯定是他掳了我的娘亲,中秋那日,马车中的女子肯定就是娘亲……” 月光下的翩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周贵妃口中的“佳人”是指母亲吗? 翩翩感觉整个人似踩在棉花上一般,不真实极了,有天旋地转之感。 裴湛打横抱起她,她全身瘫软在他的怀中:“我们先回,以防有人回来找帕子。” 二人走至拴马的地方,裴湛将翩翩放在马背上,自己也跳上马。 她今日情绪已十分不稳,他在她耳边轻声安抚道:“你先回营帐去,晚些时候我去寻你可好?” 翩翩根本就没听到他说的话,她还沉浸在这个巨大的消息中,回不过神来。 裴湛微叹了口气,驾马朝营帐而去。 夜晚的篝火晚会十分热闹,此刻已近子时,已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回营。 裴湛避免被人看见,便在营帐的缓坡处停了下来,将她放下马。 翩翩站定,远远就看见翠玉朝这个方向而来,她看了看裴湛,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也没说,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朝着翠玉而去。 第146章 取悦 到了营帐,楚菡儿和裴筠还未回,翠玉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她家姑娘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什么也没问,伺候着她梳洗完毕,便扶她歇下了。 当整个围场都陷入沉睡中时,翩翩没有丝毫睡意,激荡凌乱的情绪在不断拍打着她的胸腔。 裴湛在亲自结束整个猎场外围的岗哨巡查后,眺望着远处的营帐,整个人隐入了黑暗之中。 当他来到翩翩所在的营帐里,坐在床帐边时,果然见那女人没有睡着,正辗转反侧着…… 看见裴湛来了,她微惊,喃喃道:“你疯了,阿筠和楚姐姐也在呢。” 裴湛轻笑:“放心,她们不会醒的。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出去。” 见她盯着他不语,裴湛微咳一声:“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的消息吗?” 这话果然灵验,翩翩立刻掀被,穿好衣裳,裴湛大摇大摆牵着她的手出了帐篷。 裴湛依旧是驾马而来,这个时节的蓬莱山,晚风刺骨。 他身上披着一件厚锦银灰色雪狐大氅,一上马背,便将她整个人围进了大氅里。 马儿驮着二人往营帐外围而去,一路是连绵起伏浅黛深墨的蓬莱山脉,夜色下如同蛰伏的兽,似藏着无数的魑魅魍魉,又似藏着无数的喜怒哀乐。 裴湛所住的外围的营帐很快就到了,他跳下马抱着她直接回了营帐。 营帐并不大,里面燃着灯,玄影又提前烧好了好几个炭盆,进去便觉得暖融融的。 裴湛将翩翩放在那张军用床帐上,又用杯盏给她倒了杯热水。 翩翩接了,握着杯盏暖了暖手,又慢慢啜饮着,一晚上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到此时算是落了地。 裴湛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默默看着她的眉眼。 “你的母亲,很可能被左相藏起来了。” 翩翩一惊,抬眼看他。 裴湛便把左相在玉清宫建园墅的消息透露了一点给她。 饶是有心理准备,翩翩还是被这消息惊住了,手里的杯子差点握不住,晃荡了几下。 裴湛见状,皱眉,及时接过那只杯子。 “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时间对得上,至于园墅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母亲,我这里还需要时间来确定。” 翩翩点点头,又摇摇头,神情略显恍惚:“我觉得一定是我的母亲,你还记得中秋那日吧,当时左相带着一个女子也去了西北食肆。那时,我便对那马车里的女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隐约觉得那人像是我的母亲……” 说到这,她掏出手中的帕子,细细端详:“如今又有了这么一块帕子,我几乎可以肯定,我母亲一定落在了左相手中。” 她又呐呐道:“左相和那个周贵妃有不伦之私……他又藏起了我的母亲……” 她虽然沦落花楼达三年之久,原本以为自己已完全看透这世间的阴暗面。 但现在觉得自己还是太过于单纯,权贵的无耻与丑恶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一瞬间,她又想了很多。 娘亲,这么多年和左相在一起,连他们母女俩合绣的帕子都给了左相。 娘亲,是不是忘了她,忘了父亲?! 她一个人长途跋涉,翻山越岭了这么久,孤独挣扎了这么久,终于有母亲的消息了,可她束手无措。 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无力感,一股无法与命运抗衡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真是要命,很多事她从来做不得自己的主。 裴湛沉声道:“你知道的,只有我可以对抗周家。” 他的一双眼紧紧攫着她。 翩翩抬头看向裴湛,翕动着唇,眼里的光影也极是复杂。 套在她身上的是无形的镣铐,挣不脱的枷锁。 “我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再给你的了。” 面前的女人神情有说不出的哀伤。 营帐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裴湛轻声道:“我要你以后不准去撩拨其他的男人,不要再提交易的事情,我若帮你,你得用一辈子来还,你,明白吗?” 翩翩眼眶又开始发红了:“我以为,你是个理智又聪明的人……” 裴湛脸色开始变得不好看,站起身,两手撑在床榻两旁,俯下身子,将她拢入自己的两臂之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的口吻不可谓不硬。 “那你呢?翩翩,你只会逃避,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翩翩下意识后仰,两手揪住手下的床褥,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是西北大漠的一只野燕,曾长于山野之间,后又沦落青楼,我身无所长,但我有自知之明,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何其大,你我之间不知隔了几重山,裴湛,你不懂……我……我什么都不会,你不要逼我……” “你撒谎,你什么不会?你在花楼里的时候,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你样样精通,你只不过是不愿意为了我作出一丁点改变。” 她眼泪纷纷而落,频频摇头:“你说的是那些淫词艳曲,浓词艳赋?那些都是取悦男子的技艺,上不得台面……” 她忽地俯身扑倒在床榻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哀切。 她虽然逃离了地狱,但她心底有深深的伤痕,往事并不会与她隔绝,裴湛的逼问只会让她更加深刻地想起那一段黑暗的日子,那如同一根无形的绣花针,游走于她的体内,不经意间就会刺痛她的肌骨,刺痛她的命运。 裴湛叹了口气,也不想逼她了。 越逼她,她越后退。 有些决定,自己做就可以了。 她自来被动,那么只需接受就好。 他将她捞起,看着她哭得可怜兮兮的脸,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道:“哭什么,那些东西哪里上不得台面了?京都贵女会的东西,你都会,你一点也不比她们差。” 她怔怔看向他。 她的鼻子红红的,裴湛亲了亲她的眼睛,她的鼻子,低声道:“翩翩,你若肯用那些技艺来取悦我,我会很高兴……” 她垂眉不语。 裴湛也没想要她的回答,他掰正她的脸,语调淡淡,又颇认真:“你放心,我会救你的母亲……” 第147章 明月 她猛地抬头看他,眸子瞬间被点亮,发着光,双颊绯红。 又朝他扑了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开始吻他,舔吮他。 裴湛从来对她没有自控力,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极易引得他失控,更何况是她有心为之的讨好。 他抬起他的两只胳膊,搂住她,按住她的脑袋,开始吻她,又急又重。 他把她带到帐子里来,本就不是为了单单亲吻的。 他有近二十天没有碰她了,他想她想的要命。 而且,今晚她猛然得知她母亲的消息,还不知会怎样胡思乱想,他就想把她带过来,迷惑她,将她据为己有,叫她沉醉,叫她迷乱,叫她再不能想其他。 她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她其实和他一样,对这种欢好无比陶醉和沉沦。 每一次在一起,他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听到、感觉到,那种快意会从她的眉眼、她的鼻腔、她的唇齿间毫无防备地泄露出来。 他很快便剥了她的衣裳,没有半分顾忌。 再一个,今晚的翩翩,当裴湛开口说他会帮她寻母的时候,她胸腔内便溢满了澎湃的情绪。 她其实欠他良多,虽然最初他靠着手段强取了她,但细细说来,他其实对她很是不错。 她应该庆幸,她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只凭着一副身子就能让裴湛为她救母,她应该感到知足了。 人在有所求的境况下,就会格外放低姿态,她是如此乖巧柔顺,任他予取予求。 …… 帐外天山共色,帐内光线迷离,裴湛给身边人盖好被衾,她果然睡着了。 望着她的睡颜,他忽然想起了在西北征战的那几年。 西北边境苦战久矣,不少人流离失所,由此滋生了不少露水夫妻,看中眼的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走进帐子里,剥了彼此的衣裳,睡他个昏天暗地。 还有那等不驯服的女子,对方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睡了再说。 若是不慎有孕,那就更好说了,先上船再补票,婚宴和满月酒一起办了,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骨子里自来矜贵,之前看不上这等做派,觉得粗俗又野蛮,可如今…… 他的手掌在被衾下肌肤上游走,又停在她的小腹处。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那寻找雪见藤的掮商要明年三月才能归京…… 只要一想起今晚她对那姓赵的卖好,他就恨不能弄大她的肚子,看她还能不能生出其他的想法来? 一想起她的执拗,他也头疼。 和他裴湛在一起,有这么困难? 她说她什么也不会,他难道需要她做什么吗? 他是找妻子,找爱侣,不是找八面玲珑的管家。 因为他什么都有,所以他的想法很纯粹,他只想遵从心底的爱和欲,只想要她这个人罢了。 她只需做她自己就好。 她说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也许是的。 她之前在花楼里的名字叫……花明月? 他想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让她成为真正的明月。 *** 过了几天,狩猎期满。 最后一日,蓬莱山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典,先是边境蒙古、东罗部落的使臣朝顺宣帝谢恩,之后圣人又赐宴犒赏三军及王公大臣,席间自然是觥筹交错、万众欢腾,群臣山呼万岁,其声音之嘹亮,几令大地震颤,大齐骑猎之雄风的宏大场面令观者荡气回肠,最后顺宣帝以阅兵宣告此次狩猎礼成。 顺宣帝休整一日后便领着百官重臣返回京都,边境的使臣也各回所属。 两日后,国公府众人也回了府中。 此时已是十一月初了,仲冬寒月,岁暮天凉。 太夫人的寿诞在即,大夫人也即将面临生产。 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人忙成一团。 二房三房忙着准备寿诞事宜,大房则对大夫人楚氏的生产严阵以待,大房院里的年长嬷嬷每日里四处严查,就怕哪里想得不够到位导致出现纰漏。 楚氏已过足月,随时可能生产,听闻生产所需的东西俱已准备齐全,就连产婆太医以及乳母等也悉数到位,只待发动便各司其职。 翩翩有二十余日没有见到陈嬷嬷,想的不行,此番归来,一老一少成天待在一块。 陈嬷嬷忙乎惯了,根本闲不下来,她又手巧,这二十来日,她给翩翩以及二房的笙姐儿做了不少御寒之物,有虎头帽、卧兔儿、雪帽、暖耳等。 那虎头帽是给笙姐儿做的,虎耳朵处用了白色的兔毛镶边,既保暖又可爱,最是适合孩子佩戴。 “翩翩,你来试试这个卧兔儿,我这是用貂鼠皮做的,上回筠姑娘过来,让我给她帮忙缝制了一双貂皮软鞋,剩了点零碎料子,嬷嬷瞧着就给你做了这个,倒也简单,不费什么功夫。”嬷嬷笑着说道。 卧兔儿是冬季女子戴在头上的毛绒绒的饰物。 翩翩心里一软,虚虚在额上比划着戴上,嬷嬷一瞧,小小莹白的一张脸被毛茸茸蓬松松的貂皮衬着,愈发显得晶莹剔透,招人爱怜。 翩翩又看了看嬷嬷做的心形的暖耳,里面毛茸茸的,面上还绣了蝴蝶刺绣图案,很是精致。 冬天戴上这个,也不会冻耳朵。 翩翩拉着嬷嬷的手道:“嬷嬷手这么巧,阿筠见了,又要羡慕我了。” 陈嬷嬷笑了:“这打什么紧,这暖耳嬷嬷做了好几对,若是府里的姑娘们不嫌弃,你就送给楚姑娘,还有大姑娘、二姑娘。” 翩翩看着陈嬷嬷这张慈爱的脸,原本想将母亲的消息告知她,但又怕告知后嬷嬷东想西想,更添担忧,中间又牵扯到了裴湛……因此涌到嘴边的话也就作罢了。 她轻声说道:“嬷嬷给我做的这些,过上几日就能派上用场了,再过五日就是爹爹的祭日,嬷嬷,我要外出给爹爹供一盏长明灯。” 陈嬷嬷一怔,拍了拍她的手:“去吧,时间真快,你父亲……都已走了四年了。” 翩翩鼻子发酸,点了点头。 第148章 不拘 这个时节,冷风刺骨,万物肃寒。 没有什么比喝上一碗酒更让人心里热乎的了。 京都闹中取静的一酒肆。 这酒肆颇有雅致,客间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地板下烧了地龙,屋内屋外是两个温度。 裴湛和李徜、高远三人席地而坐,正饮着面前的温酿。 长长的雕花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桌旁架有一红泥火炉,炉膛内燃着无烟碳,上面正温着一壶最宜冬季喝的羊羔酒。 绒毯上还搁着好几个大大的迎枕。 那李徜就一只胳膊肘枕着迎枕,一只手执着酒杯,饮了一口酒,满足地叹了口气:“美哉!美哉!” 三人因要谈事情,因此并没有让侍婢进来张罗。 高远拎起泥炉上的酒壶,往裴湛跟前的酒盅里倒酒,清澈的酒液从细长的瓶颈里倾泻而出,热气袅袅,酒香扑鼻。 “最近,周家可不太平。”高远看了一眼裴湛,“左相的一对儿女不知怎的回事。听闻那霸王花周芷西破相了,脸上被那隐翅虫给蛰了,涂了特殊的药膏,晚上睡觉耐不住痒,挠了几下,就留下了疤,太医都没法子。左相夫人着急得跟什么似的,周贵妃不断派御医上门诊治,都没见好。” 李徜最是个怜香惜玉的,惋惜道:“可惜!可惜!多娇艳的一朵花呀。” “女子一向爱美,何况这周芷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比杀了她还难过,听闻在家里拿丫鬟泄愤,还杖杀了一个奴婢。”高远摇了摇头。 裴湛面无所动。 “还有那周岩礼,自你在蓬莱山救了他一命后,过了两日他便先回了京都,在家养了两天伤。嗬,之后就跟转了性似的,去水云间勤得很,一个晚上叫三四个妓子!那妓子出来的时候个个都鼻青脸肿,搞得水云间的鸨母看见周岩礼都怕了。” 李徜也来了劲:“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虐待狂呀。” “只怕是其中有什么隐情。”高远淡淡说道。 他又瞥了一眼裴湛:“你和周岩礼之间有摩擦吧?” 裴湛也靠着迎枕,姿态散漫,摩挲酒盏边缘,漫不经心道:“是有摩擦。” 高远自小和他长大,知道他的性子,一向不吃亏,霸道惯了,若是被人摆了一道还不得报复回去:“奇怪,那你为何要在蓬莱山救他。” 裴湛嘴角一勾:“谁说我是救他?” 高远恍然大悟:“难怪!” 李徜在一旁打岔,他也不笨:“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难道那周岩礼落难是你算计的?” 裴湛瞟他一眼,没理他。 李徜啧啧一声:“暗地里摆他一道,明面上又救他,落不到一丝错处,看来他是把你得罪狠了,在众人面前糟了那样的罪。那一对兄妹,自来最好面子,一个破相,一个当众出糗,你是懂得往他们身上捅刀子的。” 裴湛淡淡道:“现在还不是让他们死的时候。” 高远提醒他:“小心狗急跳墙,被反扑。” 裴湛这才收起脸上的散漫,一脸肃容:“我知道。” 高远又问裴湛:“已经两个月了,太子殿下应该快回了吧。” 裴湛点点头,脸上有了笑意:“已在回程的路上。” 高远笑道:“太子殿下此番凯旋,圣人定要为之庆贺,怕是要领淮南盐税的差事了,京都的天又要变一变了。” 太子殿下李景玄此番下淮南剿匪平乱,本就是圣人行的障眼法,为了给太子殿下做功绩用的。 裴湛淡淡道:“何止,你都不敢相信,这几年来,一国储君饱受破相跛脚的折磨,可这次出去才两个月的时间,太子殿下脸上的疤痕和脚疾都有了好转。你们说,这其中有没有猫腻?” 李徜吃惊道:“原以为太子殿下破相跛脚是二殿下使的计,难道竟然不是?” 高远叹了口气:“果然是左相,他借二殿下的手将太子殿下绝于储君之位,二殿下又深受波及被贬,三皇子这才冒出头来,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左相轻轻松松坐享渔翁之利。” 裴湛冷笑:“等太子殿下归京,左相一派可就真憋不住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 想到这,他又问高远:“左相,和周贵妃……是亲兄妹吧?” 高远疑惑地看着他:“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怎么?” 裴湛讽笑:“这位当朝的左相大人,真是令人不敢小觑,他和周贵妃有不伦之情。” 李徜手中的杯盏没有握住,杯洒酒倾,高远也是怔住了。 二人瞪大眼睛,半晌失语。 裴湛点头:“我亲眼所见。” 一向镇定的高远都倒抽了一口气:“这……左相大人,行事果然不拘。” “恐怕在周贵妃进宫之前,二人就搞在一起。” “那三皇子……的血脉……”李徜惊叫。 高远回过神来:“三皇子和圣人面容五官颇像,血脉可能没有造假。” “主要是证据,左相一派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好对付,若没有十成十的证据,他也只是被砍掉一两个枝桠而已,动不了根本。” 裴湛又笑:“但是左膀右臂嘛,总是要斩断的,我正在搜集兵部侍郎王大人的脏污底子。” 第149章 叶氏 寒月孤峭,星子冷寂。 京都城北园墅,莲花楼内。 这里玉石为阶,金银为屋壁,檀木为槛,内里藏金聚宝,也藏着美人,真真是顶天的富丽堂皇,说不出的奢华锦绣。 踏上台阶,视线延伸之处铺着上好的从波斯国进贡来的绒毯,走在上面无一丝声响。 进入正厅,左拐,进入内室。 首先盈入鼻尖的是清淡好闻的上好安息香的味道,绕过一架孔雀紫檀嵌螺钿绣寿字屏风,有一张大红酸枝鸳鸯戏水红木大床映入眼帘,上面铺着柔软的云罗丝被,被褥华美,散发着幽幽清芬。 屋内地龙烧得很热。 旁边有一架梳妆台,台上放着面琉璃镜,这种镜子乃海外的稀罕物,照着人比铜镜要清晰得多。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琉璃镜旁燃着一银仙鹤烛灯。 昏黄柔和的光晕照亮小小的一隅,镜子里有一个美妇人。 美妇人垂眸静坐在一张玫瑰椅上,身上披着一件轻薄如蝉纱的淡红色睡裙,系带轻挽,身姿如同开得最娇艳的花儿,柳腰婀娜,酥胸饱满,肤若凝脂白润如珠,眉眼若画,眼神疏冷无波。 这是一张成熟有韵味的脸,不是二八少女可比拟的,绝非寻常姿色。 门“吱嘎”一声,有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侍女垂眉走至美妇身边:“茵夫人,相爷想来还要一会才能到,要不您先上床歇息吧。” “下去!”美妇人冷冷道。 侍女无奈,应了个“是”又退出了。 不知等了多久,门再次被人推开,那银仙鹤烛灯随着气流跳跃了几下。 左相周庸走了进来,脸色略有疲惫,瞧见镜前的女子,脸上闪现一抹柔和的笑,他走上前,立在她身后。 又俯下身子,双臂将她环进自己的怀抱,脸庞埋在她的脖颈,嗅着那如兰的香气:“茵娘,怎的还没睡?你难得派人叫我深夜过来。” 镜子里的美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庸,我那块帕子呢?” 周庸的身形一僵,慢慢抬头,与镜子里的叶诗茵对视。 叶诗茵冷冷盯着他,周庸在那目光的逼视下略有闪躲,声音也有些发冷:“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那一块帕子?” 叶诗茵猛地站起来,转身对着他:“你明知道那帕子对我的重要性,你却罔顾我的意愿将它拿走。帕子在哪?还我!” 周庸望着面前这美貌绝伦的妇人,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四年了,他始终没有融化这个女人的心肠,无论他怎么做,她心里只有她的死鬼丈夫和女儿。 四年了,他多次央求她给自己绣一张帕子或一个香囊,她绣工了得,可就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她都不肯满足他,从未为他动过一针半线。 动身去蓬莱山前,二人发生了争吵,周庸一怒之下夺走了她随身携带的帕子。 原本也只是气不过,想气一气她,可谁知……那张帕子却不见了。 他心里除了有无力感,还涌上了一股心虚,以至于调转视线,并不敢看她的眼睛。 叶诗茵打量他的神情,见他闪躲,她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周庸,帕子呢?” 周庸握住她的柔荑,搂住她的腰,慢慢迎向她的目光:“茵娘,你绣工出彩,不如,你……再重新绣一块帕子吧。” 叶诗茵脸色突变,喉咙发紧,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番:“你……毁了它?” 周庸摇头:“茵娘,是我不小心弄丢了。” 叶诗茵站不住,跌坐在身后的玫瑰椅上,眼里涌上泪水,抬头含恨看他:“周庸!那是我女儿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你居然,你居然……你连我最后的一点念想都要夺走!” 周庸见她这副模样,忙上前搂住她:“茵娘,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没有放弃,手下人也一直在寻找你的女儿,只是,你也知道的,当年我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你女儿,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你女儿被你丈夫族人所卖,中间倒了几次手,有的牙人已死,线索中断,实是难以追踪……” 叶诗茵流泪惨笑:“四年了,你就这样骗了我四年。如今,我女儿到底流落在何方……你是朝廷的左相,一手遮天,竟也半点查探不出来?你分明是在敷衍我。当年花鸟使掳走我,我万般绝望之下跳河逃生,河里水草繁多,我体力难支,被你所救,我原本感激你,却没想到,你非但没放我归家,反而将我囚禁在了这个金丝笼里,强占我,我寸步难行,几乎与世隔绝,你跟一个刽子手又有何区别?” 周庸默然。 四年前,他奉圣命前往北地,见完上邽的县丞后,坐上马车,刚掀开帘子,就见到一对夫妻站在一家卖糕点铺子旁。 看样子,像是夫妻。 北地风大,吹得那女子裙摆翩飞,显得腰肢曼妙,不盈一握。 单看身形,也觉得是位佳人,哪怕戴着帷帽,他也不禁多看了眼。 接下来,那女子轻轻掀开帽纱,先是露出了一截弧度优美的下巴,犹如玉兰花绽放出的第一朵花瓣,格外诱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 直到那女子将整张脸露出来,他整个人便怔住了。 那女子轻尝了口糕点,朝着身边的男子甜笑,那笑容仿若击中了他的心脏,令他的喉头也不禁滚动了下。 蛮荒的西北,竟有如此绝色。 身边那男子是她丈夫? 不过一普通人尔,竟能拥有此等美人? 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贵为当朝左相,风流浪荡,拥有过几多妇人,那刻竟觉得自己此前拥有的都乃庸脂俗粉,无一比不上那立在街上的佳人。 他当即就动了心思。 衙门里的那些人俱是会揣摩人心的,他只需透露一点点心思,他们就猜了个十成十。 她那凡人丈夫便入了衙门当了一名书吏,很快便被县丞安了个罪名打进了牢狱。 那美人自然是羊入虎口,再也脱身不得了。 只是没想到,这美人性烈,在船上跳河逃生。 这可引起了他的兴味,她水性极好,在水中若一尾游弋的鱼儿,但她到底是女子,体力难支,他这才自导自演,佯扮成英雄救美。 当时他看着那全身湿透的美人,一条月华色缀珠罗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露出了一双笔直修长的玉腿。 跳河的时候,她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所踪,罗裙里露出了一只雪白的玲珑玉足,因着河水的寒冷,美人的脚趾都情不自禁地蜷缩。 她正徒劳无功地用双手护住她那美人肩,兰花般的身子发着抖,是了,她身上的衣裳也不整。 他看得心头一阵火气,无一不在挑战他的理智。 暗道怪哉! 美人对他很是感激,不停感谢他这个“恩公”。 他轻笑一声:“何以为报?” 美人牙关打颤:“恩公把我送回家,我丈夫自会将家中所有银钱悉数奉上。” 周庸像在听笑话,她丈夫? 早就被打入了牢狱之中。 他对着美人一笑:“不如……以身为报。” 第150章 无耻 当晚,在船上他便将她压在了榻上,要了她的身子。 襄王上了阳台会巫娥,尝到了春宵滋味,竟是无一人能比。 这一下便得了趣。 美人颤抖着穿衣,低声哀求道:“民妇既已身偿了恩公,还请放民女归家。” 他已尝到了非同寻常的滋味,哪里能放她离去,便带回了京都,金屋藏娇起来。 原本想着自己也是贪恋美色,养一段时间解解馋意,哪知养着养着,竟撩不开手了。 他折花无数,到头来,越来越迷恋这一朵兰花般的美人,贪上了这年岁并不小的妇人,入了心,连其他的女人也不大碰了,如此已有近四年的时间了。 只是无论他如何努力,讨她欢心,锦衣玉食,华服珠宝捧到她的眼前,她都不为所动。 他知道,四年来,她一直在想着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家…… 每每,他只能拿出些寻找她女儿事情的进展讨她欢心,只有那个时候,她的眼神才会放在他的身上,眼里带着辉芒。 他倒是不介意帮她寻找女儿,他心里十分清楚,若是帮她找到了女儿,她可能会给他一份好脸色。 但她女儿中间被牙人倒了几次手,的确很是难寻,渐渐的,也就歇了寻找的心思了。 她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黯淡,渐渐的,整个人都沉默下来,极少对他展露笑颜。 那时他想,她如此爱她的女儿,想必是个很爱孩子的人。 若是他和她之间能有个孩子,也许她就愿意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了。 两年前,她有孕,他欣喜若狂,她却趁他不注意时,遣开侍女,雨天在院子里光脚踩水,如愿滑倒,重重摔了一跤,身下殷红的血和着雨水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那一刻,他目眦尽裂。 她竟性烈若此,死也不肯怀上他的孩子。 她这个年龄有孕已属不易,如今受了如此大的创伤,往后自然与子嗣无缘。 女人在他眼里,一向是暖榻的工具,他想要就要了,从不费心思。 可自从得到她后,他却无数次懊悔当初的行径,他应该做得隐晦一些,再隐晦一些,也许她就不会如此憎恨自己。 但,幸好…… 她一直以为当初强掳她的人是宫中的花鸟使,他是中途救她的人,她也一直以为她的丈夫是被花鸟使所害。 若是被她知晓……他才是迫害她丈夫的凶手……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不!她永远不会知晓,她只会是他的笼中鸟,一辈子翻腾不出他的掌心。 她心里无他又如何? 她那死鬼丈夫还能掐着她的腰,夜夜占有她吗? 这样的美人,合该被她娇藏起来,当一个平民妻,那是明珠蒙尘。 他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面对她痛苦的质问,开口道:“你只看到我的坏,我这些年如何对你的,你竟一点也没放在心里么?” 叶诗茵愤然抬头:“你怎么对我的?我应该感激你建了这么一座‘富窟’来囚禁我么?” 她忽然站起,用手指着内室的帘幔,又指着搭在衣架上的衣裳:“是啊,我应该感谢你,这房里的曼莲金纱可要百两银子一匹呢,还有这些绫罗绸缎,是我以前都不敢想象的,再看看外面的梁柱,好奢华大气,有椒香之气呢,你周庸多阔绰呀,为了防止我再滑倒,那院子外边都是用铜线穿钱砌在路上呢。可我是个人,但我如今哪里像个人,我是被你豢养的一只动物。我是有家室的人啊,我有丈夫,有儿女,你却罔顾我的意愿,将我掳来。我好端端的家,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脸上又带着不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你现在脱下你的衣服给我看看?不出意料,你的身上必有女人的抓痕,每个月都如此。”她嗤笑一声:“周庸,你懂什么叫爱?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无耻。” 周庸脸色突变,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叶诗茵嘴角含着轻蔑:“早知如此,当年我还不如被花鸟使掳进宫去,你猜,凭我的姿色能不能和你妹妹一拼高下?若是得宠,好歹也能混个名份当一当,再哄得圣人为我寻女也大有可能!跟着你有什么?充其量只是你的禁脔!” 周庸怫然作色,被她的话刺痛心脏。 可他偏偏一句话也反驳不得。 他最近有些分身乏术,家中一双儿女都不太平,朝中也不太平。 他的线报称,太子殿下很快就会返京。 他派出去了几名死士,暗中设伏,预备阻挠太子的剿匪计划,奈何太子身边高人太多,竟沾不得他衣角的分毫。 太子一旦凯旋返京,那么朝廷的局势必定大变,他苦心多年筹划的布局将有坍塌的风险。 再一个,兵部侍郎王大人也是焦头烂额,不少陈年的底子被人翻出,听闻有人正秘密收集证据,准备在御前告上一状。 周庸有不少事都是借王大人之手办下来的,王大人一旦被查,那么他周庸也难以撇清干系。 有人,想搅浑这一池水。 有人,要搞他周庸。 因此,这几日,他称得上是殚精竭虑,所有的事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脑袋都有些发懵。 听见她身边的侍卫来报,还以为她想他了,便深夜赶来,没想到她质问的还是那张帕子。 不仅如此,她还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伪装…… 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也觉得不宜再面对她,只匆匆留下一句:“你先歇息吧”。 便转身而去,背影略显狼狈。 叶诗茵将轻蔑的目光收回,又颓然坐回椅子里,想起昔日一家幸福生活的岁月,夫妻恩爱,女儿可爱,养子清俊,不由得喃喃出声:“鸣成……鸣成……是我害了你,连累了你,我快坚持不下去了,翩翩,她到底在哪里?我们的女儿究竟在何处……” 第151章 错过 一大早,翩翩起床后吃过早餐,便打算领着翠玉出门了。 陈嬷嬷打量着她,见她今日穿着绛红色的裙袄,披着藕荷色披风,手里捧着个紫铜小暖炉,头上戴着卧兔儿,耳朵上戴着毛茸茸的耳暖,也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真是玉雪做的人儿,去吧,早去早回。“ 翩翩点点头,领着翠玉便往角门而去。 二人刚上马车,翠玉问道:“姑娘,咱是去护国寺吗?” 护国寺是皇家寺院,供百年香火,京都世家贵妇贵女都喜爱去这里烧香祈福。 翩翩垂着眉眼:“不,我想去玉清宫。” 翠玉略微吃惊:“那是道观,倒也能点祈福灯,可那在城北呢。” 翩翩看着她:“无妨,晚点回来也行。” 翠玉点点头。 马儿哒哒,行驶了一个半的时辰才抵达了玉清宫。 翩翩掀开帘子,透过疏淡的草木,瞧见了玉清宫的飞檐。 二人下车后,便往玉清宫的大门而去。 初冬时节,万木凋零,万物萧瑟,玉清宫里却是一片葳蕤茂盛。 栽着的红梅都开了,散发着清幽冷香,另有苍松翠柏、一品红、冬青等花木,瞧着极为繁盛,颇有清幽悠闲之美。 翩翩站在正殿前的院子里,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打量着它的殿宇,它的香炉四方鼎,又打量脚下的砖块,檐上的瓦片,再将视线朝向更北方。 她想:娘亲,你是不是经常出入这个地方,翩翩来了,想和你近一些,再近一些。 随后,翩翩去了玉清宫的偏殿,这里是点灯祈福之所。 殿中幽深,翩翩一进去,就被眼前放置的层层叠叠的长明灯怔了一怔。 这些长明灯居于架子之上,烛火熠熠,仿若万家灯火。 这里,寄托了多少人的哀思? 这里的灯昼夜不熄,殿里有道人正拎着油壶在给灯火添香油。 翩翩进来前,已掏过了香油钱,此刻,她手中也拿着一盏长明灯。 每盏长明灯上都会刻上往生者的姓名与忌日,她走至烛火憧憧的万盏灯前,将手中的长明灯依次放在空位处。 烛火映照着她的脸,翩翩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爹爹,女儿好想您,今日为您在玉清宫点灯,这离娘亲很近,您能感觉到吗?您若在天有灵,就保佑娘亲平安无事吧,保佑我和娘亲阿兄早日团聚。” 她在灯前伫立了许久,才转身迈开步子,慢慢朝殿外而去。 这座偏殿侧面有一个小间,里面供奉着长生牌位,专为香油钱丰厚的香客供奉逝者亡灵而设,听闻至少要百两银子起步才能设一个牌位。 这里有道士每日擦拭牌位,还有道长恰逢时日便来此处念经超度亡魂。 翩翩一时不愿意离开这玉清宫,想了想,她转入了这个小间。 这里供奉的长生牌位并不多,每个牌位前都燃着一豆烛火,烛火昏黄幽暗,灯后的菩萨拈花而笑,神色悲悯。 每个案前还摆放着瓜果之类。 她慢慢看着,也许是无意识的,也许是有意识的。 忽地,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正立在一道牌位前,桌案上供奉着瓜果,那瓜果像是刚被摘下来般,泛着新鲜的水气,案上有一个小鼎炉,上面还燃着三柱香,香尚未燃尽。 牌位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刻着一串生辰八字、出生年月以及忌日,其上赫然写着:夫 燕鸣成。 翩翩眼里瞬间涌上泪水,浑身开始打着颤,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响。 很快,她提起裙摆,开始跑出小屋,跑出偏殿,她一会左跑,一会右跑,在殿前的院子里四处寻找。 在外等候的翠玉瞧见了,吃了一惊,拉住四处茫然乱窜的姑娘,正要说什么,瞧见她的脸便怔住了。 翩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涕泗横流,鼻子通红,两缕发丝黏在脸颊上,说不出的狼狈可怜。 她哽咽着:“翠玉,我娘亲,我娘亲……她来过这里,她来了这里,我……我又和她擦肩而过了……” 人居世间,也许便是如此,这世间许多事要历经多少消磨,才能配得上个圆满? 她断断续续道:“不过,我娘亲没有忘记我爹爹,她……她一直念着他。” 她又哭又笑,让翠玉手足无措,忙掏出帕子给她擦脸。 自从知道娘亲的消息后,翩翩在狂喜过后,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她心里其实有深深的隐忧,害怕母亲会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被左相所迷惑,忘记了父亲,忘记了她…… 她甚至害怕,一旦把母亲解救出来,母亲会不会不愿意跟她走? 这种心情折磨了她好几日,以至于她总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而此刻,她的心总算是落到了肚子里。 娘亲,和她一样,都在思念着父亲…… 已从玉清宫密道走出的叶诗茵,被不少侍女与侍卫簇拥着,她正走在一道半坡上,冥冥中似有指引,她慢慢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玉清宫的方向。 风中隐约传来深沉而悠远的钟声,她仿佛看见殿中的庄严神像,口鼻中呼出的白雾几乎洇湿了她的眼睛,她怔怔落下泪来。 这一日,翩翩并没有急着回府,她在玉清宫反复流连,翠玉陪着她,二人还在殿中吃了一顿斋饭。 临近申时,天空飘起了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似柳絮,似花瓣。 翠玉惊喜道:“今年的初雪来得这么早。” 她又看向翩翩:“姑娘,咱回吧,路途颇远,要是雪下大了就不好了。” 翩翩这才应了下来,恋恋不舍地出了玉清宫的大门。 第152章 讨好? 晚间,雪越下越大。 转眼间,国公府里的青瓦上、红花上、翠黛青叶上都披上了细碎的雪花。 翩翩走进陌上苑时,刚至亥时。 屋里地龙烧得热,她一进入屋内,便感觉暖气扑来,身上沾着的雪粒子很快融成了水珠。 丫鬟月灵殷勤地走来,帮她解开了身上的披风系带,顺手将披风放在一旁的熏笼架子上。 “燕姑娘在屋里歇着,世子去太夫人大夫人那边请安去了,一会就回了。” 翩翩点了点头,寻着一张玫瑰椅坐下了。 月灵又端来一杯滚烫的茶,放置在小几上。 又偷偷看了翩翩一眼,便退下了。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翩翩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窸窣的、规律的声响。 似有人踏着乱琼碎玉归来,门口响起了橐橐靴声。 翩翩心里有点紧张,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陌上苑。 从玉清宫回来后,她心里就有丝着急,等到嬷嬷都歇下了,她才穿好披风迎着风雪而来。 虽说二人有那样的协定在,但主动上门寻他,却没来由地让她感到一丝羞耻。 她刚站起来,裴湛已掀帘走进来。 他身着黑色鹤氅,长身玉立,仿佛把院里的冷梅香气也一同带了进来。 月灵显然已给他禀报过了,裴湛见到她并没有意外。 翩翩拧着手指,对上他一双带笑的漆黑眼眸,心间微微一颤。 裴湛除去外衣,将外衣随手递给一同进来的月灵。 又极自然地走向她,拉过她一只手,走进内室。 灯光下,他容颜似玉,说出的话很是轻柔:“等了很久?” 翩翩随即摇了摇头。 他轻笑一声,“那你等我一下。” 说完,也不避着她,当着她的面将身上的衣袍脱了下来,很快,就露出了健美坚实的上身。 翩翩瞪大了眼睛。 话说回来,二人在榻上不知滚了多少次,什么大胆的姿势都试验过,但这般在床下看他换衣服却给她一种莫名的怪异别扭之感。 偏他一边散开发髻,一边使唤她:“衣架上有我的衣服,帮我拿一下。” 翩翩似回过神来,呐呐“哦”了句,看见那架镂空八方格衣架,上面果然搭着一件白绫中衣。 她走过去,取下衣服,走到他身边,眼神不知该如何摆,干脆垂眼,将衣服递给他。 因着长期的骑马征战,他的体形挺拔宽阔,现在裸着上身,线条一览无余,蜜色的肌肤、健美的胸肌、肌肉遒劲坚实的小腹……无一不昭示着身体主人的蓬勃阳刚。 他今年二十又二,不是未及弱冠的清俊青涩、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他的俊美风仪中全是男人的味道,如同一把开刃的剑,锋芒足以夺目,绝非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可比。 裴湛从她手上接过衣服,顺带将她胳膊一扯,拉进自己的怀里。 翩翩双手抵住他硬邦邦的胸膛,被他身上散发的强烈的男子气息熏得头晕目眩。 裴湛抬起她的下巴,她被迫昂首看他,裴湛轻笑:“害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翩翩撇过脑袋:“我才没害羞,又没什么好看的。” 裴湛笑得更开心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着她的耳垂,声音低哑:“的确,好不好看不重要,能让你快乐就行。” 他在这方面是个邪话篓子。 翩翩顿时面如火烧,娇叱道:“裴湛!” 裴湛这才施施然套上了白绫中衣。 此刻,他就是一副闲适的模样,长发懒散披在背后,他往榻上的迎枕上一靠,两只胳膊枕在脑后,眼睛看着她:“说吧,你有心事。” 她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从来都是他主动,如今日这般来寻他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他大概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事了,毕竟凝雪一直都跟着她。 翩翩咬了咬唇,坐在榻沿,似下定决心般,慢吞吞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双手递给他,声音低低的:“这是我给你做的荷包,你若不嫌弃……” 裴湛慢慢坐直身体,看向她手中的荷包。 这是一个石青色缎绣织金荷包,长方形的,用了金线锁边,竟是十分精致,一看就是男子用的荷包。 裴湛深邃的眸子盯着她,翩翩有些不自然起来。 手也有些发僵。 之前,他总缠着她让她绣个荷包,她不肯。 但其实,她私下里偷偷绣了个,却一直没有给他。 好似错过了赠予的最佳时机,今日因有求于他,她才将荷包送出,只是此举,到底落了下乘。 他也好似……不肯收了。 翩翩一时心里略微发沉,连忙收回手,要将荷包重新塞回袖子里,又给自己找话:“我绣得也不太好,你若不中意,那就算了。” 说完,就要起身。 裴湛忙抓住她那只手,从她袖口里掏出那个荷包,打量了下,笑道:“送出去的岂能再收回。” 他知道,她在讨好他。 她有求于他。 但她却无法直接开口,只好用送荷包的方式先铺垫试探。 他没及时接,她便打起了退堂鼓。 于她而言,开口求他似乎是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 他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若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家人,她定会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把难题抛给对方。 在他面前,她却是如此小心翼翼。 他将眼前别别扭扭的人儿搂住自己的怀里,盯着她的眼睛:“你若有事,直接跟我说就好。” 她这才吧嗒吧嗒掉下泪来:“今日……是我爹爹的忌日,我去了玉清宫,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长生牌位,是我娘亲为我爹爹而立,我……我和她错过了,她也去祭奠我爹爹了,她没忘记我爹爹,所以……她肯定是被迫的。” 说到这,她表情哀哀,仰头看他:“你……是不是真的会帮我救母亲?” 他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又给她擦眼泪:“怎的这么爱哭?我不是说过了吗?会帮你救母,不过这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左相派了不少人跟着你母亲,她接触不了外人,若非特殊情况,你母亲也出不了那栋园墅的。” 她眨巴着眼睛,看向眼前的男人,得了他肯定的答复后,她心里的不安渐渐散去了,又添了一种焦躁茫然感。 他这般帮她,她确实有一种无法报答的沉重感,以至于她怔怔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湛瞧她呆呆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好笑道:“怎么了?” 她从他怀里坐起,又将他推倒在床上。 这下轮到裴湛发懵了。 翩翩放下床上的罗帷,宽衣解带,直至身上只剩一件兜衣和亵裤。 她又开始趴在他身上,吻他。 她吻过他的唇,下巴,胸膛,这个吻往下蔓延。 裴湛彻底发僵。 隐约感觉到眼前的女人要取悦他。 关键时刻,他猛地坐了起来。 翩翩也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眼里雾蒙蒙的。 裴湛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身体里燎原的欲望,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他心里是有些发疼的,她是如此没有安全感,以至于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报答”他,讨好他。 他的嗓音发涩:“翩翩,你不用这样……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她的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误会了,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我只是想让你快活。” 说完,也不待他的回应。 …… 折磨!折磨! 原来她给的折磨是这样的。 裴湛熬得眼睛都红了,魂魄几乎被窃走,脸半仰着,胸膛剧烈起伏。 她其实并不怎么得要领,但他依旧获得了某种满足。 最后,她挣扎着就要下榻,裴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不让她下去,捞住她的腰,掐住她的下颌吻住她的红唇…… …… 这一夜,外面的雪依旧下着,帐内却是春意不歇。 第153章 染疫 五更时分,天色未晓,玄影有要事来报。 这个时间,若非重要的事情,玄影绝对不会来打搅他。 身边的人睡颜微酡,滚在他的怀里。 他将她轻轻放平,掀被,起身,穿好衣服,去了书房。 玄影果然面有急色:“公子,刚府里的管事来报,下人房里有人染了疫,死了一个人,与他有接触的几个仆人现在高热不止,还有一个严重的,也快不行了。” 裴湛猛地抬头:“此前没有发现么?从何处感染的?” 玄影想了想:“最先发烧的那个仆从,初初还以为是普通的伤风导致的高热,等到满身出痘后,才知道是痘疫,最近府里头因为要办太夫人的六十寿诞,因此府里进进出出的闲杂人等很多,府里外出采办货物的仆人也多,至于从哪感染上的,那是真说不清了。” 裴湛眉眼沉沉:“京都也未听说有人感染痘疫,怎么府里会突然有人感染上?” 玄影沉默。 裴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吩咐:“让玄甲军加强院里的防卫,另外,将北边不住人的院子收拾出来,将发烧的下人都抬到那去,并将门给禁了,不能让他们在府里走动。将他们的贴身衣物、用过的碗筷杯盏全烧了。” 说到这,他又停了下来:“勒令与这些仆从有过接触的人都不许再走动,留两个大夫轮流诊脉下药,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若没异状这事也就过了。” 玄影一一应了,自下去办了。 裴湛在书案前坐了许久,月底就是祖母的寿诞,又恰逢母亲生产,此时发生这样的事,是偶然?还是人为? 这事……必须和祖母、父亲相商。 他抬步走进内室,发现她已经醒来了,甚至已经穿好了衣服。 她看了看他,觉得他脸色有些凝重,她想了想说道:“我先回了,你有事先忙。” 说完,走到那熏笼架子上,拿起披风。 裴湛先一步接过那披风,给她穿好,系好:“我送你回去。”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再有半个月就要到腊月了,外面天寒无比。 二人牵手走在回幽竹轩的小径上,风刮得人脸都疼,双脚踏着雪,寂静的夜里,只听见脚下传来的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裴湛的声音传来:“回去后,一段时间不要出院子,府里有痘疫了。” 翩翩吃了一惊,看向他。 裴湛给她拢了拢盖在头上的风帽:“不过也不用担心,安心在院里待着。” 翩翩点了点头。 *** 天微亮,府里头的三位老爷,加上裴湛、二夫人李氏以及三夫人屈氏齐齐聚在了鹤寿堂。 太夫人睡的早,起的也早。 当得知府里起了痘疫,她老人家并没有十分慌张。 她贵为大齐的大长公主,经历过风浪,亦享受着福祉,早已练就了一身的沉稳与豁达。 又得知裴湛已吩咐人将发烧病重的仆人禁在了北边空置的院子,她点点头:“阿湛,你做的很对,痘疫不稀奇,只要发现得及时,处置得早,这疫也闹不大。” 说完,又对二夫人道:“你吩咐下去,让厨房这几日不许再做煎炒之物,按照大夫开的方子,熬些预防的汤药,让府里每个人服用。至于府里头采买之事先暂停吧,只让之前出过痘的丫鬟小厮出入府中,其余人等一律不能走动,各院子单独设厨房,不要扎堆了。” 二夫人忙应了。 太夫人又对三夫人道:“三媳妇就派人打扫房宇,多熏熏屋子,该烧的衣物都让人给烧了。另一个,让府里的丫鬟和婆子着红衣,在树上屋檐也挂挂红,取个辟邪的好彩头。” 三夫人应了,她依旧面有忧色:“母亲,眼看就到您的六十寿诞,发生这种事……可该如何是好?” 哪知太夫人毫不在意一笑:“我到了这个年龄,过不过寿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府里头平安就行了。” 裴湛淡淡道:“祖母放心,这痘疫不过十天半个月而已,您的寿诞在下旬,定能办得风风光光。” 太夫人笑道:“好事多磨,无妨。” 说到这,太夫人脸色又变得凝重:“说来,我最担忧的还是大媳妇。如今她面临生产,最是金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抬头看向长子:“我思来想去,还是把大媳妇送到我那庄子上去,我年年都要在那住上几个月,一应设施齐全,让产婆、太医随行,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情。一会你就派人先去庄子上拾掇一番,把地龙烧起来,要委屈大媳妇奔波了,我想着,不如就在庄子上生产,做完月子后再回府。” 太夫人口中的庄子,叫“逸庄”,是先帝赐给她的公主别庄。 庄子占地极大,又气派又雅致,位置处于山与镇的中间,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那里有仆人开辟出来的良田和果园子,前后种了不少花树,因此,太夫人年年都会去住上两个月,体验一把归隐田园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裴子允忙道:“还是母亲思虑得周全,儿子也是担忧阿瑾,如此安排最好不过了,阿瑾也定会明白母亲的一番苦心。” 一旁的三夫人开口道:“母亲,府里头的姑娘们也身娇体弱的,笙姐儿和湃哥儿年龄又小,一同去逸庄吧。” 太夫人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那就不耽搁了,收拾好各自的行李,吃过午饭就出发吧。” 二夫人闻言后,脸上也有了喜色。 他们担忧的也是各自子女的安危,如此这般安排,最好不过了。 一时人都散了,只裴湛还陪着太夫人。 在最爱的长孙面前,太夫人不复之前镇定自若的模样。 相反,她的神情有些茫然,她幽幽叹了口气:“阿湛,是不是我上回去护国寺烧香时没有去拜痘疹娘娘,所以才会发生这事。” 裴湛哑然失笑:“祖母您是多虑了,不行让盛姑姑安排下去,在府里头供奉痘疹娘娘也是一回事。” 太夫人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她又问:“那你娘去逸庄,是你护送还是你父亲护送?” 裴湛喝了一口丫鬟云雯递过来的茶:“父亲护送,我就在府里待着。” 他在府里坐镇,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在暗中作妖。 第154章 危险 消息来得突然,得知府里有了疫情,翩翩、裴筠、裴筝和楚菡儿等人俱默默收拾行李。 大房那边要带的东西更多,除了产婆、太医、懂得膳食搭配的厨子、有经验的嬷嬷,乳母、还有各色补品、药材、产妇婴儿的衣物等等,以及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所会用到的一应物什,林林总总,竟是装了十多辆马车。 翩翩听翠玉说,大房考虑周全,竟连在外搭建的帷帐都带着了,就怕楚氏在路上就生产,那帷帐是用八叠的屏风围成的,可以迅速在野外搭成一个简易的房间,盖上布就可以当产房用了。 因此竟是连炉子、炭火、水、水盆等都带着了,就怕有个万一。 事发突然,昨晚又下了大雪,为了防止马车打滑,大夫人楚氏坐的那辆马车,除了在轮子上裹了皮革防震,还安了铁链防滑。 刚至午时,便要出发了。 翩翩看见两个年长的嬷嬷扶着楚氏走了出来,楚氏如今肚大如萝,脸上也丰腴了些,披着一件狐白裘斗篷,又戴了一条貂皮的帽套,风领、披肩一应俱全,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暖炉,整个人看起来气度华贵,美艳无比。 一时大家都上了马车,侍卫在前方开路,魏国公裴子允骑马随行在楚氏的马车旁,队伍后面又有侍卫断尾。 因下了雪,为求稳妥,马车行驶的并不快。 四位姑娘依旧坐一趟马车,裴筝前几日已从寺里回来了,回来后也没出过院子,见到翩翩的时候,眼神便闪躲起来。 翩翩也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就算没有裴筝在中间穿针引线,她也会被周姓兄妹抓走的,时间早晚而已。 但她也无法和裴筝交好,当个点头之交的陌生人即可。 国公府,毕竟是裴筝的家,不是她的。 马车里一时很沉默,出了痘疫这档子事,大家脸上都有忧色。 裴筠幽幽叹了口气:“好端端的,府里怎么就有了痘疫呢?也不知祖母的生辰能否赶得上。” 楚菡儿柔声安慰道:“有表哥在府里坐镇,想来这痘疫很快就能控制住了,祖母的生辰在下旬,能赶上的。” 裴筠一听,脸上才带上了丝笑容。 她性子本就活泼,很快,开始叽叽喳喳与姐妹聊起天来。 “欸,大姐姐,燕姐姐,祖母的生辰快到了,还有,大伯母肚子里的宝宝就要出生了,你们都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楚菡儿从江南来京都时,便提前送了一盏珐琅菱花蜜蜡佛手盆景以贺太夫人六十寿诞,又给楚氏送了一尊送子观音像。 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的裴筝,这才开口道:“我给祖母准备的是一幅‘猫戏蝴蝶’画,然后又准备了一个实心的赤金长命锁。” 猫同“耄”,蝶同“耋”,此画有祝老人长寿之意。 裴筠吃了一惊:“可是从海派大师崔画家手中定制的?” 裴筝点点头:“我让哥哥帮我排的号。” 裴筠叹道:“这得花多少钱呀。”说完,又看向翩翩,“燕姐姐,你呢?” 翩翩看着她,笑着道:“我给太夫人手抄了一卷经书,给大夫人肚里的孩子绣了一套冬季用的帽子、鞋袜、肚兜类。” 裴筠知道她的情况,抿嘴笑道:“燕姐姐的礼物虽然不够贵重,却是极有心意的,你放心,祖母肯定喜欢。” 若是搁往常,翩翩这般“寒酸”的举动,定是要遭裴筝耻笑的,可这次裴筝却对此很是沉默,不发一言,就连眼神都没有露出轻视来。 楚菡儿都觉得有点奇怪,只觉得这府里头的大姑娘,自从去了一趟宫里,又去了一趟寺庙,整个人身上的刺都被人拔掉了,为人也沉默了不少。 自上回大哥裴湛收拾了裴筝的丫鬟,又将她弄进寺里惩治了一番,裴筝是彻底收起了身上的硬刺,她实在惧怕大哥裴湛,她甚至隐约感觉大哥如此惩罚她,实则在为燕翩翩出气。 这想法着实让她惊住了,她脑子简单,想不了太多,但她是不敢再得罪燕翩翩了。 大哥的眼神让她害怕,她一个字也不敢声张。 那个时候得知她从周芷西手中平安归来,裴筝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万一,万一,她都不敢想,大哥会如何待她。 一路上很是稳当顺遂,原本一个半时辰的路,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但一切平安,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逸庄已提前让仆从打扫过,直接入住就可以了。 庄子上的管事已在门口候着,见众人下了马车,忙吩咐嬷嬷侍女小厮们各自忙碌起来,安置一应物什,服侍各位主子,不在话下。 *** 晚间,国公府,陌上苑。 玄影来报:“公子,那北院又死了一个下人,府里头如今人人自危。” 裴湛眉头紧蹙:“他们尸首不能留,速速抬去烧了,留着骨灰,到时候给他们家人。” 玄影点头,又道:“两个时辰前,逸庄那边传来消息,众人都安置妥当了,一切平安。” 裴湛紧蹙的眉头这才舒缓了些:“让那边的侍卫加强防护。” 玄影回禀:“派去的二十名玄甲精兵都已就位了,国公爷见一切安置妥当后才回了宫里。” 裴湛一愣:“父亲去了宫里?” 玄影点头:“听闻圣人有要事寻他,国公爷不敢耽搁,见一切妥当才匆匆而去的。” 裴湛挥了挥手,玄影便出了书房。 裴湛坐了下来,他在战场几经生死,又最终化险为夷,除了他过人的胆识、诡异多变的兵法运用,还依赖于他对危险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 反过来也可以说,多年的战争生活,也锻炼出了他对危险的感知力。 他闭着眼,开始捋顺眼前的一切。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高远所调查的案子,周家靠防疫展露头角,而事实上那场瘟疫是人为制造的,有人用染了疫的帕子或衣物故意接近健康人群,以此让疫情得到传播。 那么府里的这一场痘疫大概率也是人为,他并未听说京都其他地方有染痘疫者,缘何国公府就发生了这等事? 最近府里人多口杂,府里的采办仆人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也未可知。 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让府里的人染上痘? 痘疫虽有死亡风险,但在大齐朝来说也并非罕见,像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能进府当差的仆役差使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那些从小进府当差的,更是种过人痘。 京都的权贵之家在应对疫情这一块,都有严格的应对流程与措施,一旦染上痘疫,只要禁了府里人员的流动,十天半个月后一般就无大碍了, 是要阻止祖母寿诞的正常举办? 这理由说不通,祖母寿宴办不办与他人并无利益冲突。 那是为了什么呢? 痘疫专攻体弱多病之人,在京都世家大族中,体弱的主子要么被封闭起来,要么被送出府躲避疫情…… …… 整个府中,最金贵的人是谁?最不容有闪失的人是谁? 自然是怀有身孕的母亲! 想到这,裴湛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倒流起来,浑身发冷。 对方猜中了国公府的意图,必定会将母亲送出府,而且父亲又被人叫进了宫,这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他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喊道:“玄影!” 玄影忙跑了进来。 裴湛飞一般地冲了出去,撂下话:“让玄风带人速速去逸庄!” 玄影忙追了上去。 逸庄的确出事了。 第155章 惊险 因着赶了大半天的路,逸庄里的众人吃过晚饭后,刚过戌时就早早睡下了。 逸庄安静,处在山与镇之间,远离喧嚣,熄了灯后整个庄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翩翩一整日都在想着玉清宫发生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里喝多了水,翠玉也睡熟了,翩翩打算起来去方便。 逸庄今日才烧的地龙,还没有完全热起来,夜里又寒凉,于是她在身上披了件斗篷,借着壁角微弱的灯往净室而去。 刚转过屏风,她察觉到茜纱窗处隐约有亮光透进来,照得茜纱窗一片晕红。 不是都睡下了么?哪来的光? 她疑惑下,摸了旁边小几上的一根簪子,稍稍施力将茜纱窗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洞。 透过这个洞,翩翩往外看去。 这一看,她整个人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院子里,悄无声息地立着十多个蒙面的黑衣人,其中一个手中举着火把,人人手中都拎着把大刀。 翩翩已吓得手脚发软,她一动也不敢动。 那院子里的一个黑衣人压低声音发话:“快点,这里的十个侍卫都被我用药放倒了,你们赶紧的,后院还有几个,量下得重一些。也就这些侍卫难应付,里面都是妇孺,不足为惧。一会记好了,主子的要求是一定杀了那个大肚婆,其他人不重要。” 另一个黑衣人道:“不如都杀了。” 先前那个黑衣人踹了他一脚:“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来的废话,听说这可是京都的大户人家,身份极其尊贵,要是全死了,那朝廷不得炸翻了锅,圣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追查下去,到时候主子可就难办了,总之,要紧的是把那个孕妇弄死!” 说完,又对其他几人说道:“手中的药粉好了没,听闻这帮侍卫武艺极其高强,量下足点,别到时候坏了事,然后再探探地形,要是成了,咱也就能金盆洗手,回老家讨个媳妇过安稳日子,要是败了,咱都得死。” 翩翩僵硬在原地,脑海里嗡嗡作响。 这群人,要杀了楚氏! 而且,她认出来了,发话的那个黑衣人就是上次掳她的那个人! 她不会认错的,两个人的眼角都有一道异常醒目的疤痕,这是同一人。 这群人是周家派来的! 翩翩浑身如堕冰窖。 一瞬间,她想了很多。 这群人的目标是楚氏,其他人只要不声张,想来就没多大危险。 她告诉自己,燕翩翩,这个世道本就如阿鼻地狱,困难何其多,她只是一个极其弱小的人,连自救都不能,又怎能救不相干的人? 而且,她怕死!她也怕痛!她真的真的只想好好活着,留着这条命见母亲,见阿兄。 可是,脑海里有另一道声音在反驳着她:可这是他的母亲,前一个晚上,你们还在一处缠绵,浓情缱绻,他承诺一定会救你的母亲。 如今,他的母亲要出事,你能做到袖手旁观吗? 脑海里的思绪也只是电光石火间,很快,她下定了决心,蹑手蹑脚地出了自己的房门。 因着大伙是临时决定来的逸庄,因此庄子上的管事先收拾了其中两个较大的院落出来,让各主子们住一起,其余太医、乳母、厨子等住另一个院落。 因此,翩翩不需要出院子就能摸到大夫人的房间。 大夫人的房间里似乎也透着微弱的烛光,看样子也没睡着。 翩翩忙叩了叩门。 很快,大夫人身边的柳嬷嬷来开门,见到眼前的姑娘,愣住了。 翩翩来不及跟她解释太多,忙闪身进屋。 楚氏正靠在枕上,想来是赶路的缘故,感觉肚子里的胎儿一直动着,她心里也有股不安的情绪在。 乍然见到眼前的姑娘,楚氏也是一惊,她略微有点印象,毕竟这姑娘貌美惊人,想要忘记着实不易。 她不由得出口:“你……” 翩翩忙走至她跟前,脸上带着焦色,速速说道:“大夫人,事不宜迟,前院来了一帮匪徒,药晕了侍卫,他们冲着您而来,现在赶紧从后院出逃,还来得及。” 这话无疑像一道闷锤,将楚氏砸得眼冒金星,一边的柳嬷嬷闻言脸色巨变。 翩翩忙搀着楚氏,又对着呆愣在一旁的柳嬷嬷道:“嬷嬷,快点来帮忙!” 柳嬷嬷如梦初醒,楚氏浑身发颤,眼泪打颤,自己也施力从榻上起来,“怎么会?何人如此大胆……” 翩翩将榻上的那件狐裘大氅裹在楚氏身上,柳嬷嬷迅速蹲下身子,抖着手跟楚氏穿鞋。 很快,二人一左一右,搀着楚氏悄悄往后院而去。 刚刚,翩翩听闻那些杀手还在准备迷药,熟悉地形。 此刻她就希望他们为了寻求稳妥,多布置一番,这样她也有足够的时间赶至后院,提醒后院的侍卫。 而且,马车也停在偏院,若要逃跑,也是方便。 再一个,她知道,她的身边一直有个暗卫,只要见有危险,那人必定现身。 翩翩只预料对了一半,自打上回被周氏兄妹掳去后,裴湛在她身边多安排了一个暗卫。 这院落阔大,楚氏身子又重,走得并不快,堪堪走到后院时,翩翩就听见夜空响起了一道烟花轰鸣之声,夹杂着阵阵凌乱的刀枪砍斫与震颤嗡鸣之声。 外面打起来了! 翩翩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后院的侍卫已经发现了异常。 原来,凝雪和凝烟两位暗卫见庄子里的人都睡下后,二人窝在树上打盹,待凝雪惊醒时,便发现了前院鬼祟的人影,她心头一惊,发出了一道冲天的烟花信号,又和凝烟二人往后院掠去。 后院的侍卫被信号弹惊醒,也发现了异常,个个严阵以待,那帮黑衣人刚至后院就被发现了行踪,双方立刻胶在一起,进行了一场殊死的搏斗。 三人一时犯了难,也不知该不该出去,旁边刚好有一杂物间,堆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不用的物什。 翩翩见状,拉着楚氏的手钻进了这个杂物间,顿时灰尘涌入鼻尖,还有蛛丝拂面,几人不由得呛咳了几声。 翩翩一只手挥舞着蛛丝,另一只手松开楚氏,扫清面前的障碍,将楚氏推入黑暗中。 这时,后院的门已被人踹开,涌入了不少人,有蒙面人,也有国公府的玄甲军,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有人在黑暗中嘶吼:“兄弟们,一间房一间房的找,找那个大肚子的,杀了就完成任务了,别恋战!” 黑暗中的楚氏一听这话,浑身忍不住颤抖,一旁的柳嬷嬷禁不住老泪纵横,紧紧抱住楚氏,无声安抚着她。 院落里的其他人已被惊醒,翩翩听见了裴筠楚菡儿等人的惊呼声,甚至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是笙姐儿! 屋里的刀光剑影依旧激烈,各种声响交杂在一处,金属的铿锵之声,家具桌椅的碰撞声,女眷的哭喊声,身体被利刃穿透的噗呲声,黑暗中的三人听得心惊胆战。 有人大喊:“快去找那个孕妇!房里没有!” 翩翩胸腔跳得厉害,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了,那帮匪徒一定会找过来的。 第156章 快感 这杂物间有个矮窗,离地面并不高,翩翩探身,借着月光一瞧,心里一喜。 窗户下面是松软的草垛,草垛上还覆着一层积雪,这是偏院,院子里停着楚氏的那辆马车。 她寻了个马凳放在窗户下,又拉过楚氏,黑暗中低声道:“大夫人,这个时候实在没办法了。下面是草垛,您跳下去应该没大碍,我在下面接着您。” 楚氏是个有身子的人,对方又来势汹汹,冲着她而来,她如何能不怕。 面前的这个女孩,却紧握着她的手,帮助她,安抚着她。 可明明,这个女孩也怕的要死,因为她的手也一直在发抖。 楚氏翕动着唇,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翩翩毫不犹豫地踩上马凳,爬上窗户,轻松跳了下去,整个人摔在柔软的草垛中。 她忙站起,冲着窗户轻声喊道:“大夫人,快点下来吧。” 楚氏挺着大肚子,在柳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下爬上了窗户,她闭眼跳了下去。 果然松软,翩翩忙将她扶了起来,随后柳嬷嬷也跳了下来。 刚一转身,就见一持剑的女子立在身前,翩翩一瞧,果然是之前救她的那个飒爽女子。 她顾不上太多,忙上前说道:“你即刻驾马车送大夫人离开!” 凝雪点头,大夫人是她主人的母亲,她定是要拼死一护的。 但护着这燕姑娘,也是她的职责。 她一把搀住楚氏,一边走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道:“姑娘,一起上马车!” 翩翩也不矫情,忙点头,一边走一边问:“里面的人有没有危险。” 凝雪已将太夫人和柳嬷嬷扶进了马车,又一把搂住翩翩的腰,将她塞了进去,“里面有暗卫,不用担心,主子想来很快就会赶来了。坐好!” 说完,她一勒缰绳,抽了马儿一鞭,马车嘶鸣一声,撒腿跑了出去! 马儿的嘶鸣引起了匪徒的注意,有人大吼:“快!那是孕妇的马车!她逃了!快去追!” 有两个匪徒从打斗中脱身,奔到后院,纷纷抽刀砍断两辆马车的系驾,飞奔上马,朝着马车死命狂追。 凝雪奋力扬鞭,马车行驶得如此之快,又如此颠簸,马车里的楚氏肚子已开始发痛,额头沁出了冷汗,发出了呻吟之声。 翩翩几人已是十分狼狈,她手足无措地看着楚氏,帮她擦汗,安抚道:“大夫人,再坚持坚持,裴湛应该很快就来了!“ 几人精神已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以至于没人注意到翩翩口中的称呼。 柳嬷嬷颤着手往大夫人身下一摸,摸到一股湿滑,翩翩看到那嬷嬷的手上满是血渍。 柳嬷嬷哭喊道:“夫人!夫人要生了!” 翩翩心里一惊,内心发颤,这,这该怎么办呢? 耳听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大夫人的马车要驮着三人,马儿的速度自然比不得单马驰骋的速度。 她掀开马帘,往外看去。 马儿正行驶在狭窄的小径上,小径的一边是高高低低茂盛的芦苇。 她飞快打开马车门,冲着凝雪说道:“大夫人要生了,不能再耽搁了,让她躲到芦苇荡里。” 凝雪亦是心急如焚,深觉肩上的责任重大。 不管怎样,她心里把燕姑娘当半个主子看,现在听她如是说,她急忙刹车,跨入马车,使力抱起楚氏。 柳嬷嬷和翩翩率先下了马车,凝雪的身手很是不错,她刚将楚氏放下,便迫不及待上了马车,她必须引开那帮人! 柳嬷嬷和翩翩扶着呻吟不止的大夫人往芦苇荡钻去。忽听见空气中传来一道箭矢的破空声,凝雪吃痛一声,滚下马车。 后面有匪徒放箭! 翩翩惊呆了! 马车绝不能停留在此处,不然大夫人和柳嬷嬷便暴露了,可凝雪又驾不了马车! 她必须将人引开!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她坚持到现在。 仅仅是一瞬间,她飞快冲嬷嬷喊道:“嬷嬷先走!” 说完,转身跳上马车,坐在车辕处,她头上连一根簪子都无,披头散发的,凭着记忆中的经验,她一甩缰绳,马儿吃痛,已撒蹄狂奔。 后面两骑烈马依旧在追撵,马上的人发出了桀桀怪笑:“快!看见那马车了!那大肚婆就在马车上,杀了她任务就完成了!” 说完,手里的鞭子甩得飞起,马儿更不要命地往前冲去。 受伤倒地的凝雪心急如焚,忙从腰间拔下鸣镝朝空发出。 这是一条小径,有很多坑洼之处,路上碎石也多,翩翩驾的马车左摇右晃,整个人几乎被颠得散架,手上很快就被缰绳勒出了血渍。 此刻她大脑一片空白,就连死亡都不害怕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一种从此可以挣脱枷锁的快感! 裴湛,我救了你的母亲,你,一定要救我的母亲啊! **** 裴湛一路心急如焚地驾马行驶在前往逸庄的路上。 他身下的马儿乃罕见的乌骓马,陪他征战多年,早已与他心意相通。 从府里到逸庄的路途,快的话,平常驾马也要近一个半时辰,而身下的这匹油光发亮的黑色骏马,驮着裴湛不过半个多时辰就驶入了山中。 玄影也驾马紧随其后。 这个时候,天空一声巨响。 那是蓝色信号弹! 是暗卫发出的求助信号! 裴湛瞳孔猛地一缩,马上的身形一晃。 他愈加夹紧马腹,朝着逸庄狂奔。 远远的,便见逸庄起了冲天的火光。 裴湛的一双眸子几乎渗出血来。 这时,他瞧见侧边昏暗的小径上有一辆马车正在疾驰,那马车歪歪扭扭,很快背着他驶入了另一侧的道上。 哪怕是夜色中,他也认出来了,那是母亲的马车! 马车后面还跟着两个穷追不舍的蒙面黑人,裴湛目眦欲裂,和玄影迅速搭弓放箭。 箭矢飞驰而去,又快又稳地扎进了身体里,两个匪徒瞬间毙命! 裴湛又拍马驶入小径,追着那马车而去。 翩翩驾驶的马车在疾行时,前面路上正好有一大块石头,马车的轮子就这样被生生卡住了。 只听咔嚓一声,马车轮轴都被折断了,由于惯性的力量,那马车往前栽歪,翩翩哪里稳得住身形,被这股力量一甩,整个人跌入了路旁的斜坡中。 这斜坡颇陡,又满是嶙峋乱石,那道轻飘飘的身影如断线的风筝般落了下来,在乱石上不断翻滚,最终滚进了一道小山坑中。 那山坑里满是积雪,翩翩整个人滚了进去。 裴湛离她有段距离,他以为被摔下马车的是他的母亲。 见此情状,他只觉五内俱焚,肝胆俱碎,就要飞身而起。 就在此时,有人大喊:“世子!世子!大夫人找到了!大家都安全了!国公爷也赶到了,大夫人就快生了!” 裴湛的身形又生生钉在原处。 胸腔里急速跳动的心脏依旧没有平息,冷风灌进他的口中,他整个人口舌干燥,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看向那来报信的玄甲侍卫,指了指远处的马车:“那马车里是谁?” 玄甲侍卫一脸茫然。 这时,凝雪跌跌撞撞地出现,她一只臂膀中箭,血流不止。 玄影见状,忙下马扶着她。 凝雪使力推开他,声音虚弱,对着公子奋力喊道:“那马车里的人,是燕姑娘!”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裴湛整个人从马上栽倒下来,眼冒金星,喉间涌起一股腥甜。 玄影大惊,“公子!” 跑过来就要扶他。 裴湛一把推开他,嘶喊道:“快去!” 玄影愣了一下,很快拔腿往那乱石处奔去。 裴湛的速度比他更快。 跌下马时,他感觉浑身力量尽失,可此刻,他脑海里有一股弦紧绷着,像个木偶般依着本能行动。 他纵身飞到那乱石处,那斜坡处的乱石全是嶙峋锋锐的小石子,这般滚落下来,不知身上要被剐蹭出多少伤口。 他的呼吸逐渐短促,短的几乎快不能呼吸了,顺着斜坡一直往下,他看见了那个山坑。 那山坑里原本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此刻,这雪已被人砸了一道坑出来。 那人的整张脸几被散乱的积雪覆盖,披散的黑色发丝露在雪面上,积雪上,还有点点鲜红,犹如捻开的鲜艳花汁,黑的黑,白的白,红的红,乍眼极了。 他跳了下去,颤抖着手拂开她身上的雪,视线胶在她的脸上。 她一张脸惨白无比,双眼紧闭,脆弱的仿若没有生机。 他木然将她从雪中抱起,她身上的温度和积雪一样冷,身上的衣裙被锐石剐蹭破损了多处,露出了里面深浅不一的伤口。 他又脱下了身上的鹤氅,牢牢裹住她,这才伸出食指与中指,颤巍巍在她脖颈脉搏处探了探。 他浑身像卸了力般跌坐在雪地上,声音嘶哑,看向玄影:“快!叫大夫!” 第157章 阴谋 今夜无疑是混乱的,但好在,一切有惊无险。玄甲军毕竟勇猛无比,誓死守护,有几个仆人受了重伤,被抬下去诊治了。 国公爷在去宫里的半路上见到了冲天的烟雾弹,预感逸庄出了事,调转马头往回奔。 玄风也领着暗卫及时赶到了逸庄,那些匪徒乃亡命之徒,有几个逃走了,其余的见任务失败,都咬了舌侧的毒药自尽。 楚氏发作,腹痛不已,受了箭伤的凝雪从腰间拔下鸣镝朝空发出,果然见国公爷领着玄甲侍卫持着火把寻来,将楚氏抱回了庄子里。 众人手忙脚乱,立刻准备一应接生之物。 楚菡儿、裴筝几人在侍卫的拼死防护下,没人受伤,但湃哥儿、笙姐儿受了惊吓,啼哭不止。 就连楚菡儿、裴筠几人也受了惊吓,此刻众人都聚在次厅里,正被年长的嬷嬷们安抚着。 翠玉嚎哭不止,楚菡儿才发现翩翩不见了,便上前询问,翠玉只断断续续道:“我醒来时,就不见了姑娘,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裴筠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楚姐姐,燕姐姐不会有事吧?” 楚菡儿心里也是纷乱不已,不免为她担忧。 偏厅里人来人往,仆人侍女嬷嬷来来去去,楚菡儿作为姐姐,忙将裴筠和裴筝拉入房里,并嘱咐道:“现在姑母正在生产,我们就在房里待着,不给他们添乱,现在安全了,都别怕。” 至于燕妹妹,她听闻表哥已经赶来了,有表哥在,想来燕妹妹也会无事吧…… *** 裴湛抱着翩翩直接进了另一院落。 屋里已命人烧了好几个炭盆,热水水盆一应俱全,床榻俱已收拾妥当。 裴湛将人轻放在床榻上,将炭盆踢得近了些。 他解开裹着她的鹤氅,她身上的衣裳不仅潮湿,而且已破损多处,身上有了好几处伤口,皆是被嶙峋锐石所伤。 其中有道伤口格外深,从肩头一直拉到了肩胛骨,流了很多血,此刻血已经凝固了。 他颤着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她身上的衣物慢慢褪了下来。 眼前的人已浑身裸在他面前,裴湛一双眼赤红,宛若染血。 他知道,她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身体。 她的身子就像一块无瑕的美玉,色泽莹润,触感柔软、味觉香甜,每每和她在一起,他都恨不得虔诚地膜拜她身体的每一寸。 而此刻,这副美丽的身子上已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凝固的深红血渍在如雪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他在战场受过多次伤,也流过不少血,但他从不曾放在心上。 可这伤口长在她的身上,他却觉得心脏犹如被人攥住拉扯,痛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坐在榻沿,开始用手给她搓胳膊,直到将身上的寒气搓散,她身上的体温渐渐恢复,这才用柔软的毛巾兑了温水给她小心翼翼擦拭伤口。 有的伤口依旧在渗着血,他将白棉布捂在伤口处。 最后,才给她套上了干净的衣物,用厚厚的褥子将她盖住。 做完这一切,走至门口,刚拉开门,就见玄影领了一女大夫而来。 此次楚氏生产,为确保万无一失,随行带了好几位大夫,这女大夫就是其中的一位。 裴湛领着她走进床榻,那女大夫凑近看榻上的女子。 是个身娇体弱,容色姝丽的女孩,只见她眉头紧蹙,脸色发白。 她揭开被子,也不免被身上的伤口震住了,眼神里涌上了怜悯之色。 这一身的冰肌雪肤,也不知会留下多少瘢痕。 她伸出手指慢慢捏她的头,以及全身,捏的格外仔细,最后微叹了口气,对着裴湛说道:“幸好,幸好,没有伤到头。我给这位姑娘开些止血药。” 她又顿了下,拿起一个枕头垫在她的后脖颈:“我见她气息虚弱,有呼吸不畅的迹象,恐怕这几天也醒不过来。但是伤口得立即洒止血药。”说完,从医箱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裴湛:“她伤口重,这止血药药性温和,适合姑娘家用。我再给她开方子,赶紧让人抓了药喂她喝下去。” 裴湛忙点头应了,从女大夫手中接过止血药。 女大夫很快写好了药方,又嘱咐道:“这姑娘伤的这样重,怕是要吃些苦头了,不过好在无性命之忧,要好好养一阵子了。” 裴湛点头,送女大夫出了门,又将手中的药方递给玄影。 待他返回时,又坐下来揭开被子,看了看手中的止血药,揭开瓶盖,将药粉匀洒在她的伤口上。 他也有上好的止血药,但药性猛烈,他怕她受不住,因此也不敢用,如今有女大夫开的止血药,就再好不过了。 可饶是这样,当药粉洒在伤口上时,昏迷中的翩翩依旧发出了含糊不清的痛呼,整个身子痉挛不止。 裴湛不敢动了,按住她的肩头,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深吸了口气,毫不含糊地将药粉洒在她身上的各伤口处。 翩翩痛得额上沁出了冷汗,嘴里呜咽出声,胸脯起伏,面如金纸,呼吸愈发脆弱起来,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裴湛额上也出了汗,整个人也有虚脱之感。 他又极其轻柔地在伤口上缠上纱布,待他做好一切,平日里花容月貌的一个人,此时全身几被纱布缠满。 这个时候,玄影领着翠玉进来了,翠玉一见榻上的姑娘,见到她身上的伤口,捂着嘴不可置信般流泪不止。 裴湛面无表情道:“你在这里照顾她,若有异常,到偏厅来找我。” 他该空出手来理一理今晚的事情了。 *** 此时已是子夜,逸庄里却是灯火通明。 裴湛坐在偏厅的一把紫檀嵌玉扶手椅上,玄风玄影走了进来。 玄风禀报:“公子,那些匪徒看身手乃江湖人士,刀法诡异,武功高强,有几个逃跑了,剩余的要么死了,要么咬了舌侧的毒药自尽了。” 这于裴湛而言丝毫不意外:“这些人都是严格训练出来的死士,不成功便只有一条路。罢了,没留下活口也不打紧。” 凶手是谁,明晃晃的答案摆在他的面前。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周家的胆子,竟敢朝他母亲下手。 此举何意,他现在已十分清楚。 最近朝堂风声颇微妙。 太子殿下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平定了淮南匪患,即将凯旋,必将再次受到重用,因此,原本的太子一派蠢蠢欲动,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兵部侍郎王大人作为周家的左膀右臂,最近可谓是焦头烂额,一堆的烂账被人翻了出来,已有好几人向圣人递了状子,一旦圣人派人追查,罪名必定要坐实,周庸为了自保,必定要断臂求生。 因此,原本以周家一家独大的朝堂局势竟有些摇摇欲坠,周庸的其他附庸权贵也过得是战战兢兢,生怕火苗烧到自己身上。 周家,坐不住了。 因此,周家铤而走险,利用痘疫行声东击西之事,妄想致楚氏于死地。 母亲楚氏一旦身死,那么按照大齐朝的守丧制度,他必定要丁忧三年,再无法插手朝局之事。 此举果然高明,裴湛险些着对方的道。 只要一想起,母亲和她差点因此丧命,他就止不住后怕。 想到这,裴湛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第158章 自省 裴湛对玄风说道:“你们下去吧,再去查查周边的隐患,务必要将逸庄整个护起来。” 玄风应了,和玄影退下。 这时,凝雪也走了进来,她身上的伤口已处理好,一只臂膀吊着纱布。 裴湛看她:“为何她会在我母亲的车上,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 凝雪点头,便将翩翩如何救大夫人、如何独自引开匪徒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裴湛久久没有回话。 凝雪略微抬头看公子。 在她眼里,公子一向是胸有丘壑、镇定自若的,在他身上,她只见过公子失控两次。 两次皆因那燕姑娘而起。 她难以想象,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当听闻摔下斜坡的人乃燕姑娘时,他竟会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此刻,公子红了一双凤眸…… 凝雪不敢再看,忙低着头。 这时,偏厅里有仆人进来,满脸喜色:“世子,大夫人生了,生了个小子!一切平安!” 裴湛一怔,这才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浅笑。 国公爷裴子允也大踏步而来,脸上有疲色,亦有喜色。 他见到自己的儿子,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也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了。 “阿湛,你母亲生了,总算是有惊无险,为父只要一想起当时的境况,就……”说到这,国公爷看向裴湛,“你应该已经知道对方是何人了吧?” 裴湛点点头。 国公爷脸上生怒:“周家,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真以为他们能一手遮天?” 他的声音略显疲惫,又生出了一股悲戚之情:“阿湛,朝廷争斗已经开始了,国公府再无退路。” 偏厅里一阵沉默。 国公爷再次看向裴湛:“对了,你母亲刚生产完,因身体虚弱现在睡了。柳嬷嬷才有空跟我讲了当时的状况,听闻是府里二房的养女救了你母亲,那姑娘……叫什么?如此大恩,何以为报?她现在怎样?有没有事?我们大房应该去看看她。” 裴湛看向自己的父亲,嘴唇翕动,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国公爷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劲,发现他双眼赤红,神色莫辨,表情略有异样。他不由得吃了一惊:“阿湛,你怎么了?我听说那姑娘已被你救回来了,莫不是,那姑娘……有生命之忧?” 说到这,国公爷忙起身:“我让太医去看看。” 裴湛这才开口:“父亲,我已找大夫看过了,她……已脱离了生命危险。” 裴子允脸上才露出笑容:“那就好,你接下来问问这姑娘有何心愿,我大房必定助她得愿。这段时间,大家继续住在逸庄吧,你母亲定是要等过了月子期才能回去的,那姑娘,也继续在庄子里养伤,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回。为父一会会派人送去医药补品,你让府里的姐妹多陪陪她。” 裴湛垂眸,敛去眸中的异状:“父亲,我这段时日下值后就待在逸庄,府里头还有疫情未解,祖母的寿诞很快就到了,还需靠父亲把持局面。您放心,母亲和弟弟有我呢。” 裴子允点点头,父子二人分开坐镇,也好。 随后,裴湛去院里看了看母亲,又瞅了瞅自己刚出生的弟弟,这才捏了捏鼻梁,去自己的房间洗漱了一番。 又记挂着翩翩,出了院子闪进另一院落,刚走至门口,就听见她那丫鬟哭泣的声音传来:“呜呜……姑娘,你好歹喝上一口药,不喝……不喝,你身上的伤怎么会好呢?呜呜……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睡得太死了……” 裴湛心里一惊,忙推门进去。 翠玉吓了一跳,她手里正端着药碗,听见重重的推门声,那药汁溅了些出来。 裴湛迅速走至床榻前,瞧了瞧翩翩的脸,见她嘴角和脖子处洒有汁液。 他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翠玉害怕他,忙把药碗放下,又掏出帕子帮翩翩擦了擦嘴角和脖颈,低声回复道:“世子,实在是……奴婢没用,给姑娘喂药,怎么也喂不进去。” 裴湛沉默了会,又吩咐道:“再去煎一碗药来。” 翩翩愣愣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裴湛在她床榻边坐下,一瞬不瞬地看她的脸。 她正陷于沉沉的昏迷中,脸色苍白。 他知道,她其实很是脆弱。 花楼三年的经历,没有让她变得强大,反而愈发胆小,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往常,二人在一起时,他稍稍施力,她便受不了,喊着叫疼,真是叫人轻不得重不得。 可是,这样一个怕疼的人,这样一个脆弱胆小的人,却凭着一股无畏的精神救了他的母亲! 他从来不知道,这样一副娇弱的身躯里也可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是他对她了解不够,他把她当做菟丝花,是需要攀附他才能生长的花儿。 可是,从她十二岁那年起,她就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独自走过了四年。 她凭着自己的能力逃出花楼,利用柳姨娘,又向国公府二老爷借势,进入国公府…… 她是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强,脆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的灵魂,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韧劲。 她比同龄的少女遭遇要坎坷得多,她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诸多苦楚。 是他混账!是他错了!他甚少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考虑问题。 他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以为自己付出良多,为她洗底、为她寻药,为她寻母,却忽略了,像她这样受过生活伤害的女子,对生活稳定与平静的追求要强于任何人。 她在黑暗中挣扎许久,向往的不过就是光明。 可是,他却仗着自己的权势将她再次推入见不得人的黑暗之中,霸道的在她身上索取。 往日她在自己面前的小心翼翼,以及各种挣扎迂回一一在眼前闪过,他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他从厚褥子里握住她的一只手,他对昏迷中的翩翩喃喃低语:“是我错了,你快点醒来,我……不能没有你……” 今晚,得知她是摔下斜坡的那个人时,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这种感觉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他的唇不停亲吻着她的手。 翠玉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心里微惊,端着碗走向裴湛。 裴湛接过药碗,沉声道:“出去吧。” 声音竟然有丝暗哑。 不知是不是翠玉的错觉,她似乎看到世子眼中有淡淡的湿意。 她心里又是一惊,忙低头走出门,又关上门。 裴湛用一只胳膊穿过她的脖子,将她小心翼翼抱起。 她的肩胛骨上还有一道最深的伤口,动作幅度不宜太大。 他端起碗,递至她的唇边,她果然喝不进去,药汁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裴湛怔怔望着她,对比之前的几次昏睡,她似乎都沉浸在不安的睡梦中,各种呓语,各种呢喃。 可这一次,她睡得是真沉呀。 就好似……她卸下了心里的重担,只想沉沉睡了过去。 他想了想,在她的耳边低语:“翩翩,你乖一点,好好喝药……我一定将你的母亲完好无损的救出来,让你们母女团圆,你这样美,我会找最好的祛疤痕药,不会让你的身上留有一丝疤痕……” 怀里的人儿连眼睫都没颤动一下。 他自己饮了一口苦涩的汤药,捏住她的两颊,嘴对嘴将药哺了进去。 一碗药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喂进了翩翩的肚子里。 最后,裴湛犹不满足,他吮吸着她的唇,流连忘返,温柔缱绻。 第159章 不举 今夜,睡不着的除了裴湛,还有周庸和周岩礼。 任务的失败,让周岩礼几近发狂。 他望着被捆绑跪在他眼前的杀手,目光阴寒蚀骨:“废物,二十多个人都没能把一个孕妇弄死,还妄想逃跑!做了我周家的死士,任务失败只有一条路!” 从蓬莱山围猎回来,不过十余天的时间,周岩礼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满面森寒,目光阴翳,整个人看起来既颓废又凶狠。 那杀手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开口,就被周岩礼挥刀抹了脖子,一丛温热的血喷洒出来,溅在周岩礼的衣袍上。 他坐在椅子上,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这时,周庸走了进来,见到地上的尸体,微皱眉头,让人把尸体拖了下去。 周岩礼站了起来,喊了声“父亲”。 周庸顺势坐在椅子上,憧憧晃动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更显低沉与晦暗:“岩礼,行动失败,下次再难寻机会。” 周岩礼冷笑一声:“父亲,怕什么!只不过失手一次而已,还能次次让他国公府赢了不成?” 周庸看他:“国公府毕竟不是吃素的,为父还是太小瞧了裴湛,我本欲拉拢之,没想到他一直存了和周家对着干的心思。” 周岩礼捏了捏拳头:“父亲,咱周家走到如今这一步,没道理会输!儿子豁出去也要和裴湛拼个你死我活!” 周庸略诧异看他:“岩礼,你……可有事?为父觉得你最近情绪有些异常。” 周岩礼咽下满腔的仇恨:“父亲多虑了,儿子只是……恼恨此次行动的失败罢了。” 最近朝廷风雨飘摇,太子抵京是一个非常不妙的苗头。 周庸浸淫官场近二十年,加上他派去淮南的暗卫带回来的讯息,他只要略微分析就知道了其中的关窍。 原来,太子淮南剿匪一事乃彻头彻尾的作秀,那些匪患居然是圣人布局的,太子过去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却能得个有功的名头荣耀归来。 届时,太子必将掌控淮南盐务,这势必挤压一直被周家掌控的江南盐务。 在任何朝代,有什么生意能一口气吃成大胖子?唯有盐务。 淮南盐务的崛起,撬动的是周家的根本。 这一招,可谓是打在了周庸的七寸上。 这倒罢了,太子离京两个月,足疾和脸上的疤痕已渐愈…… 周庸一直知道,裴湛此人年龄虽小,却极有谋略,但他万万没想到,裴湛六月从西北归京,到今天不过半年的时间,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撼动了他近二十年来垒成的地基…… 据闻,周贵妃最近也隐有失宠的迹象,连带着三皇子也不受圣人待见…… 他先前一直存着拉拢裴湛的心思,是因为他知道一旦与裴湛为敌,那么日子到底是不好过的。 他走到如今这一步,手中的权力与帝王无异,他潜意识不想多生事端。 他什么都有了,权力,金钱,地位,美人,唯一缺的,就是还没有捂热那颗美人心。 他想用下半辈子的时间,好好陪一陪那位美人。 只是,事情到底不如他的意。 他想拉拢裴湛,可国公府并不领情,那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 泼天富贵,建功立业,封侯觅相,玩的就是火中取栗。他们周家,离那目标仅一步之遥。 因此父子俩共同设了这样一个局。 他们想要裴子允或裴湛死,但他们又十分清楚,裴子允和裴湛在整个大齐,是声名赫赫的存在,杀这样的人,太难!太麻烦!几乎不可能成功! 他们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他们才把目标瞄上了怀有身孕的楚氏。 只要楚氏身死,那么裴湛必定丁忧三年,而周家有三年的时间来布局朝政,足够。 只是……行动到底失败。 国公府与周家的斗争,就要进入你死我活的阶段。 父子二人又相商了一会,周庸离去。 周岩礼目光阴沉地叫侍卫进来:“去!给我找个女人进来!” 不一会,有个美人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周岩礼将自己的裤子一脱,闭眼坐在圈椅上,冷酷地说道:“爷可没多少耐性,你知道该怎么做。” 美人吓坏了,忙扑通跪了下来,跪行至周岩礼身边。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美人逐渐绝望……她侍弄了这么久,依旧毫无反应! 周岩礼双拳捏得咯咯作响,猛地睁眼,眼里全是血丝和阴毒。 他一脚踹在美人胸前,美人哪里受的住这一脚,整个身子被“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口吐鲜血,歪着脖子晕死过去。 侍卫很快进来了,面无表情地把美人拖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周岩礼一人! 上回在蓬莱山,他被马匹拖行伤了子孙跟,回来后,暗地里求医问药,又是找各种美人刺激自己,均毫无反应…… 他周岩礼是花丛中的常客,他还如此年轻,竟是成了一个无能之人! 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怎能不叫他绝望癫狂? 细细想来,当时在蓬莱山,自己带了驯兽师和技艺高超的猎人前往猎虎,一应准备十分周全,可谁知那虎发狂不止,竟是分毫奈之不得。 他们一行人无力抵挡之下,那裴湛好巧不巧地现身,当着众人面救了他一把。 随后,怎么就自己的那匹马受了狂?好巧不巧,又是裴湛所救。 如今,那匹马已冲进了山崖,再无迹可寻。 他不相信这种巧合,裴湛,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何况自己讹了他五十万两银钱在先,他怎能让自己好过? 裴湛,定是获悉了他想猎斑澜虎敬献圣人一事,提前做了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布好陷阱让自己跳下去,又众目睽睽之下假装救他周岩礼,竟是将他自己摘得个干干净净。 可自己呢?成了一个软蛋!一个废物! 他目眦欲裂,疯狂打砸室内的物件,桌椅、花瓶、字画……无一能幸免。 他的喉咙里几乎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裴湛!裴湛! 第160章 抵消 第二日,楚菡儿等人醒来,听闻翩翩因救大夫人受了重伤,个个惊讶万分。 几人相携来另一院落探望翩翩,翠玉自昨晚起,眼睛就一直红肿着,见她们来了,忙将她们迎进了屋里。 见到翩翩浑身绑着纱布,人事不知的样子,几人震惊不已,裴筠当场就哭了起来。 她扑到翩翩身边,打量着她,又轻轻握住她一只手,哭道:“燕姐姐!燕姐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快点醒来呀。” 裴筝也是十五岁的少女,从来爱美。 之前,她本就十分嫉恨燕翩翩的一身雪肌,可如今,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身上伤口遍布,瞧着让人怵目惊心,她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如今,燕翩翩救了大伯母,功劳如此之大,裴筝已彻底不敢再轻视她,中间还牵扯着大哥…… 她知道,往后她都没有在燕翩翩面前耍横的资本了。 楚菡儿也红了眼睛,她知道榻上的少女有多美丽,可仅仅过了一夜的时间,她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她……救了姑母和她肚里的孩儿,救了国公府的宗妇! 楚菡儿在榻沿上坐下,心潮起伏。 片刻后,她也轻轻执起翩翩一只手,拂了拂她额上的鬓发,轻声道:“燕妹妹,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 裴湛已让玄影将公务文书以及换洗衣物等挪至了逸庄,他这两日没去上值,国公府出现痘疫、国公爷夫人产子一事传到了圣人耳里,圣人大手一挥,让国公爷父子二人先处理家事。 楚氏遭劫一事,也是瞒不住的,那日晚上冲天的火光惊扰了多少人的睡眠? 太夫人得知后震惊异常,差点稳不住身形,激愤之下扬言要换衣进宫告御状。 裴子允忙安抚她:“母亲,此事我和阿湛自有打算,那周家派的乃是江湖杀手,既然如此,江湖事就用江湖的手段来解决,不过儿子会悄悄见圣,您老就别操心了。” 说完,又简略将当天的事情道来。 太夫人听闻是燕翩翩救了大儿媳,禁不住泪水涟涟:“这孩子,这孩子……上回是筝儿的事,这回又是大儿媳,她一小小的孤女,竟然两次挽救我国公府于水火之间……大家只知道,我国公府对她有收容之恩,可是比起她为我国公府做的事,这又算得了什么?实则是她对我国公府有大恩哪……” 一旁的盛姑姑也是十分动容,抹着眼角的泪水说道:“是呢,这燕姑娘看起来柔弱,没想到竟有如此勇气。“ 裴子允道:“这姑娘的恩情,儿子不知该如何回报,所以想请母亲示下。” 太夫人眼眶含泪,好半晌才道:“不急,让我好好想想,等她痊愈了,待我细细问她。” 此事也传进了二老爷二夫人、三老爷三夫人耳里,众人反应不一。 二老爷沉默许久道:“往日里,她照顾笙姐儿,又安分守己,我就知道她是个好的,柳姨娘没有看错她。” 二夫人李氏久久不语,她知道,这个她一向看不起的孤女,往后怕是有大造化了。 三夫人和三老爷则是唏嘘不已,三夫人叹道:“这姑娘,真真叫人心疼。” 这些事情,翩翩自然是一无所知。 事情已过去两天了,她至今没有醒过来。 翠玉晚上都会给她擦拭身体,搓搓胳膊搓搓腿,她身上的伤每日里都需要换药,除了前胸,后背也有不少伤口。 可她一直昏迷,翻身换药很是困难,但幸好是冬天,伤口不至于溃烂化脓。 她静静躺在那,翠玉觉得她像一朵失了水分的花儿,嘴唇都开始干裂了,翠玉便用棉球蘸些蜜水滋润她的唇,用勺子滴些水到她的嘴里。 只是依旧喂不进汤药。 这两日的药皆是裴湛所喂,翠玉瞧见了一次,面红耳赤地逃了。 第三日,裴湛去探望了母亲楚氏。 楚氏额上勒着抹额,被柳嬷嬷扶着靠在迎枕上,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楚氏一见他,便招呼着他坐下。 楚氏心里也挂念着那个救她的女子:“阿湛,那位燕姑娘醒来了没?若是没有她,为娘都不知道能不能……” 一想起当晚的惊险,楚氏语调忍不住哽咽。 一旁的柳嬷嬷见状,忙上前安抚:“夫人,月子里可不兴流眼泪,伤眼睛。” 说完,柳嬷嬷也对裴湛说道:“那位燕姑娘看似柔弱,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可没想到,竟是个如此有胆识的姑娘。” 裴湛沉默了一息,淡淡道:“她还未醒来,但无生命危险。” 楚氏点头:“我倒是想去见见这姑娘,奈何走不动,那你多派人守着她,照顾好她,万不可委屈了她。” 裴湛应声后,出了院子。 *** 翩翩在第四日的晚上昏昏醒来。 望着头顶的罗帷,见到陌生的环境,脑袋发懵,意识混沌。 指尖小心翼翼地试探,摸到了身下柔软的绒毯,很是温暖。 可胸口锥心的疼,还有后背,整个人似被巨石碾压般疼痛,她努力抬了抬身子,竟是动弹不得。 只有头颅能稍微抬起一点,但力气太小,又倒在枕上,她喘得厉害,心也跳得飞快。 这时,有一只大掌撑住了她的脖子,给她垫了个枕头。 她转了转眼珠,微微偏头,看过去。 是裴湛。 二人对视了一会。 他的目光胶在她的脸上,有什么情绪在无声的翻涌,半晌他低声道:“别动,你身上有很多伤口。” 翩翩想开口说话,哪知一开嗓,就感觉到嗓子涩如生铁,疼痛无比:“我……” 他倒了一盏温水,掌着她的脖子,喂她喝水。 喉咙火烧火燎,她的确有些渴了,翕动着唇,就着杯盏啜饮。 可是就连喝水这样的事,她做起来都有些费劲。 饮了半天使不上力,只略微蘸湿了点唇。 怎么会这样? 她眼里开始涌出泪水,裴湛见状,将她脑袋略微往后仰,再用杯盏对着她的唇,慢慢将水倒进她的口中。 她喝得有些急,又被呛住了,咳嗽起来,咳得伤口剧痛,眼泪涌出来更多。 裴湛忙将杯盏放下,用巾帕擦她的脸颊,也有些手忙脚乱了。 翩翩含泪看他:“我……我……” 裴湛安抚道:“没事,你都睡了四天,什么也没吃,没有力气正常。” 他又问:“还喝水吗?” 翩翩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裴湛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喂你喝。” 翩翩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饮了一口水,低头含住她的唇。 翩翩:…… 原来是这样喂……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了可疑的红晕。 裴湛那厮得寸进尺,后面干脆缠着她的唇舌,咂弄了一会,才将她半靠在枕头上。 有了水的滋润,翩翩发现喉咙舒服了不少。 这般半躺着,她又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布条,有的还渗着血渍。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见自己这个样子,说不害怕,不伤心是假的。 哪个姑娘愿意全身长这么多伤口呀? 这都不知道会留下多少伤疤。 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裴湛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会为你求最好的去疤药。” 她这才眼泪汪汪地看他:“真的?” 自她醒来,她好似又成了那个娇弱的姑娘。 他点头,擦了擦她的眼泪:“自然是真的。” 他又说:“你睡的时间太长了,靠一靠吧,饿了没?我找你丫鬟来,给你喂些米汤。” 翩翩怔怔看他,那晚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想起来了。 她忍着嗓子的疼痛,慢慢问道:“你母亲……” 裴湛抬眼看她:“她很好,当晚便给我生了个弟弟。” 翩翩眼睛微亮,轻轻点了点头。 裴湛在她床沿坐着,翩翩欲言又止。 裴湛低声道:“你想说什么?慢慢说,不急。” 翩翩低低说道:“你看……我救了你母亲,你也答应救我的母亲,那……我还救了你弟弟,你看……我欠你的钱,还有我们之间的交易,能不能抵消?”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已是十分疲惫。 她说的是他为她赎身的五十万两和半年的协定。 裴湛心潮翻涌,他目光黢黑地看着她。 她救了他的母亲,这对于他们大房来说,的确是天大的恩情,她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 可到头来,她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她想和他划清界限,将过往一笔勾销。 第161章 成亲? 他站起身,不看她:“我叫你丫鬟进来,你先吃点流食。” 说完,大踏步出去了。 知道她醒来,翠玉高兴极了,端着碗熬得晶莹粘稠的粳米汤进来。 一看见翩翩,翠玉又哭又笑。 翩翩见她模样,轻声道:“我饿了,喂我吃点吧。” 翠玉这才抹了眼泪,“欸”了一声,坐在她跟前,一勺一勺喂她喝米汤。 待一碗米汤喝完,翠玉道:“姑娘先垫垫肚子就好,你刚醒来,不宜吃太饱。” 翩翩坐了一会就累了,翠玉又扶着她躺下,坐在她身边,陪她说话:“姑娘,奴婢都想不到,你居然有那样的胆量,这下,大房可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翠玉又低声说:“姑娘,你提什么要求,估计大房都会答应,你可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啊。” 翩翩神思有些恍惚,她的要求么? 无非就是救母,再一个,和裴湛解除交易。 只要母亲救出来,于她就是天大的喜事。 只是,有些事无法摆到明面上来说,那个男人,还没有答复她。 躺了半个时辰后,翠玉打算给她擦一擦身子,换换衣物。 房里有一个黄花梨盆架,架上放着一个铜盆,旁边有一鼎小泥炉,上面正汩汩烧着热水。 翠玉往铜盆里倒了些热水,又兑了凉水,拧了干净的帕子,开始给翩翩擦身子。 她小心翼翼解开她的衣裳,避开伤口,轻轻擦拭。 一边擦一边说:“姑娘,你这身上的伤口多,虽说痛,但也得适当翻翻身,一会擦好了奴婢再给你换包扎布。” 过了一会,翠玉不知想到了什么:“姑娘你不知道,这几日世子常来照顾你……前几日,你昏迷的时候,药都喝不进去,都是世子……喂的。” 说到这,翠玉的脸也红了起来。 翩翩一怔,想到刚刚的“喂水”,神情也略有不自在。 翠玉接着说:“奴婢瞧着,世子好像真的……挺喜欢姑娘的。你们……有没有可能?这次您又救了大夫人,要不要趁机……” 说到这,她停了一会。 翩翩也看着她,虚弱笑道:“趁机怎么样?” 翠玉嗫嚅道:“趁机……” 许是她自己也觉得是天方夜谭,那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是没说出来。 房里一阵静谧。 翠玉又给帕子换了一道水,帮翩翩擦拭胳膊:“那不如退而求其次?我知道姑娘不愿意为妾,可若世子对你体贴,为妾又如何呢?奴婢以前的家乡,有户豪绅娶了正妻,可正妻生不了孩子,这豪绅又纳了个妾室,妾室很快就怀孕了,那豪绅反倒让正妻去伺候怀了孕的小妾……姑娘,可见,当不当男人的妻,也不是那么重要,还是要看男人的人品。当一个混账男人的妻子,不如当一个好男人的妾室。” 翩翩却因着翠玉的几句话,听得出神。 这时,门被人不轻不重地踢开,裴湛走了进来,双眉紧蹙,目光沉沉地盯了翠玉一眼。 翠玉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站起来,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惹怒了这国公府世子。 “你下去!”裴湛冷冷说道。 翠玉忙将帕子放入铜盆里,战战兢兢退了下去。 裴湛走至铜盆处,换了干净的水,拧了帕子走到翩翩身边,话也不说,揭开她的衣服,也给她擦身子。 翩翩连手都动弹不了,眼睁睁见他掀开自己的衣服,从脖颈,到胸,到小腹,一一擦拭。 她忍着臊意说道:“裴湛,你……这活还是让翠玉来干吧。” 裴湛觑了她一眼:“你那丫鬟话恁多,嘴巴不把门,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他又若无其事道:“什么正妻伺候小妾,荒谬,压根就不会有小妾,再说呢,国公府的姑娘怎么可能为妾。” 翩翩瞧他一眼,没有吭声。 说完,裴湛又要扯她腿上的丝质绸裤。 翩翩难以挣扎半分,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我……要翠玉,要翠玉。” 那双只被他一个男人见过的修长大腿顿时失了遮掩,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紧盯着她瞧了会。 翩翩觉得整个脑门都在跳动,偏偏他的神情再是正经不过。 他用帕子给她细细擦着。 翩翩恼怒,故作镇定,轻声哼道:“你不用这样,我虽然救了你母亲,但那也是出于你帮我救母的份上,要再让我碰到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 说完这段话,她整个人已累得气喘咻咻。 裴湛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还在认真擦拭,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手下的动作没个轻重,引起了翩翩的轻颤。 若是有力气,她定会一脚就招呼上去,可她如今就连多说几句话都费劲。 那人油盐不进,脸皮忒厚,翩翩吸了一口气:“裴湛,我们的过往就一笔勾销吧。” 话刚落,就见裴湛将手中的帕子重重扔进铜盆中,溅起了些许水珠。 翩翩:…… 裴湛冷冷盯着她,没穿衣服时,人格外脆弱些,也会显得没有底气些。 “你……能不能帮我把……裤子,穿上。”翩翩羞耻道。 裴湛不理她的话,冷笑一声:“好啊,一笔勾销。” 说完,也不理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翩翩:…… 翩翩眼睛很快就红了,这个混蛋,让她光着身子,这叫什么事? 她如此狼狈,浑身是伤不说,还被那个王八蛋如此捉弄。 翩翩越想越气,忍不住低声啜泣,眼泪淌了一脸,就连鼻子也哭红了。 站在门外试图通过吹冷风来平复呼吸的裴湛,听到门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心里微惊,又推门进去。 见她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了口气,一边给她把睡裤穿上,一边冷着脸道:“哭什么!不是你说一笔勾销的吗?” 翩翩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吧嗒吧嗒沿着眼尾滚落,她抽噎道:“你……捉弄我,欺负我……我要嬷嬷,我想嬷嬷了……” 裴湛这才有些慌了,坐下来,低头吮她的泪,又吻她的唇:“好,我明日就叫人把你嬷嬷带来,别哭了,依你的,我们之间一笔勾销。” 哭声陡然停了下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当真?” 裴湛深深看她:“嗯,以前我对你的坏,你都忘了吧,交易也忘了,翩翩,我们……不如从头开始。” 翩翩:…… 翩翩被他眼里的郑重吓住了,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 裴湛执起她的一只手,吻她的手心:“翩翩,我们成亲吧。” 他终于将话说明白了,逼得她不得不面对。 他们之间,是如何从一场交易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翩翩只感觉头脑昏昏然,眼泪也流的更多。 若是往日,她定要将脑袋埋进沙子里再装傻的。 可如今她摇头的幅度都不能太大,更何况,那人正眸光灼灼地看着她,盯着她,让她无所遁形。 她的眼泪根本擦不完:“不可能,裴湛,我不行的。” 这是她的心里话,她不行的。 第162章 楚楚 她的经历,她的家世,她的性子都决定了她无法站在他的身边。 她长于市井,生来平庸,又有那样黑暗的人生经历,她的爹娘放养着她,虽有几分小聪明,却从不肯好好学习,她……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更别谈待人接物、为人处事了。 诚然,她多次在他的眼里见到过他对她的喜爱,他眼里对她的情动也许是真的。 可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永不会相交的两条线,因缘际会之下才有了交集,可终究要回到属于自己的轨道。 “怎么不行?你可以的,和我在一起你只需做你自己。“裴湛轻声道。 翩翩哽咽,絮絮叨叨:“不,我适应不了这里的规矩,我也无法像那些贵女一样左右逢迎,我不喜欢,也做不到。” 裴湛也隐隐有些头疼,她过得迷糊,可在这事上像一头倔强的毛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她看起来是真的难以接受,这个认知令裴湛的舌尖都蔓上了苦涩。 她是矛盾的综合体,既脆弱,又坚强,既坚强,又脆弱。 在面对他的事情上,她束手束脚,手足无措,裹足不前。 她的心里有着深深的创伤,如果不将那个伤口愈合,她恐怕难以接受他对她的感情。 他低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喃喃道:“好,我不逼你,那你也不要提一笔勾销的话,我们这样,如何真的能做到毫无瓜葛?” 第二日,裴湛果真派人将陈嬷嬷送来了逸庄。 陈嬷嬷见到心尖上的姑娘浑身缠着纱布躺在床榻上,便忍不住痛哭出声,她伸出一只布满皱纹的手,颤巍巍抚摸着她的脸,她的手,又不敢触碰她的伤口。 “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嬷嬷也不活了。” 翩翩见到陈嬷嬷,心里也是又酸又涩,但她总不能和陈嬷嬷一起哭吧,因此安慰道:“嬷嬷,别哭了,这些伤口瞧着吓人,实则养一养就好了。” 陈嬷嬷坐在她身边抹眼泪:“你小时候,摔一跤你都能嚎上半天,你……这么多伤口,你如何受得住?” 说完,嬷嬷又打量屋子,见屋里堆满了各色药品、补品,又想到路上听仆从说的那事,她低声道:“你,真的救了大房的大夫人?” 翩翩看向嬷嬷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嬷嬷鼻子都发酸,她频频点头:“好姑娘,你的好运要来了。” 可这好运是翩翩用命换来的,嬷嬷心里难受极了。 但她也知道,这是绝佳的机会。 翩翩无奈一笑:“嬷嬷……” 嬷嬷撇过头,再不提这一茬,只和翠玉二人每日里伺候翩翩汤药、饭食,无不尽心。 过了几日,伤口处无需再缠纱布了,可是待那纱布揭开后,之间原本无半分瑕疵的身体上,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瘢痕,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显触目惊心,别说陈嬷嬷和翠玉见了抹眼泪,就是翩翩自己见了,也是眼泪花花的。 夜晚,裴湛来了。 翩翩这段时日,经过嬷嬷和翠玉的精心伺候,手脚自如多了,每日里还能坐上一两个时辰,想来再过几天,也能下床略微活动一二了。 裴湛一进来,便要撩起她的衣服,翩翩见状,忙用手压住他的大掌。 裴湛抬眼看她,翩翩摇头,红着眼:“不要看……” 裴湛捏了捏她的手心,“听话,我带了玉容膏来,这药去疤痕最是有效,不过这还不够,我还带来了药浴粉,这是前朝宫廷秘方,每次沐浴时泡上小半个时辰,多半年的时间,你身上的瘢痕就消失的差不多了。“ 翩翩听闻,眨了眨眼睛,慢慢移开了手。 裴湛轻笑一声,慢慢揭开她的衣裳。 饶是有心理准备,他也依旧被她身上留下的瘢痕惊住了。 他身上也有不少瘢痕,可也没有这般骇人,大抵是她的肌肤太白太嫩了,愈发显得那些瘢痕丑陋骇人。 感觉到了他的震惊,翩翩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委屈愤怒之感,她忙拂开他的手,就要用锦被遮住自己。 可是下一瞬,裴湛制住了她的手,滚烫的吻落在了那瘢痕上。 翩翩心口一颤,软下身来。 又湿又热的吻落在她的身上,又逐渐往上,封住了她的唇。 裴湛给了她一个密不透息的长吻。 之后,裴湛开始给她上药,一边涂抹一边说道:“府里的疫情已经制止住了,祖母的生辰就快到了,你和我母亲经不得颠簸,你们先待在逸庄,养好身子最重要。” 翩翩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乖巧,裴湛将她搂入怀里。 翩翩不知想到了什么,从他怀里挣扎起来:“来逸庄的那日,我见其中的一个杀手,就是那日在街上掳我的人,他们……是左相的人,你应该知道了吧?” 裴湛轻轻“嗯”了声。 翩翩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那左相一家行事如此残忍,我母亲在他手里,我真害怕……” 裴湛安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据我收集的信息来看,周庸……很是迷恋你的母亲,他把你母亲藏得十分严实,就连左相夫人以及宫中的周贵妃多方打探都没进展。我派人盯着那边呢,只是那园墅防范极严,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会尽全力救你母亲出来。” 听他这样说,翩翩淡月弯弯,浅浅一笑。 裴湛盯着她看,她看起来纤细,实则骨细肉丰,肌肤莹白而不显胖,摸起来柔弱无骨,手感极佳。 但这十来日,她瘦了不少,锁骨伶仃,更添楚楚。 小脸变尖了,显得眼睛也大了些,眸盈秋水,望之生怜。 肌肤苍白羸弱,更添透明质感,有时候她就那样躺在褥衾间,日光照射在她的脸上,给裴湛一种她随时会消失的感觉。 每每他总要将自己埋在她的脖颈间,闻到她身上那缱绻的幽香,他才有种踏实感。 就比如此刻。 他贪婪的汲取她颈边的气息,这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比世上最厉害的催情药还要勾人。 他声音忽地变哑:“我记得你身子总在每月下旬发作,时间快到了吧?” 翩翩:…… 她苍白的脸也晕上了两朵嫣红。 自二人发生那种关系后,欢好实在是频繁,这俩月来几乎没有感受到身体的发作。 她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吻在她额上、眼睛上、鼻子上不断流连:“哪怕再忙,晚上我都会赶过来,我做你的解药……做你的角先生……” 翩翩脸红耳赤,实在听不下去了:“闭嘴,你忙你的去行不行?” 裴湛这才笑出声来。 第163章 寿诞 这些时日,国公爷一直待在府中,严控府里人员的走动,加上府里的两个大夫不分昼夜地轮流看守治病。 二夫人严控饮食,每日命厨娘熬制辟秽消毒的汤饮。 三夫人扫屋除尘,焚烧不净的衣物与杯盘。 太夫人与盛姑姑也不闲着,命人在府里临时搭建了一个庙坛,整日里祭拜痘疹娘娘。 多种措施多管齐下,也不过十来天,府里再也没有了发烧的人,可谓是毒尽癍回。 这疫情算是稳定下来了。 此时离太夫人的寿诞只剩下三日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因着两位夫人早早就在准备寿诞事宜,诸多事项其实早已准备妥当,此时不过查漏补缺,叮嘱管事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这天,楚菡儿、裴筠和裴筝几人也从逸庄回了府里,就为了参加太夫人的寿诞,如此逸庄留下的就只有大夫人和翩翩了。 裴湛早就安排了足够多的婆子、丫鬟和仆从,贴身伺候,又安排了武艺最高强的侍卫五十名护着逸庄。 如此,逸庄已被护得如铁桶一般。 令人奇怪的是,这天陈嬷嬷也坚持要回府里,只嘱咐翠玉好生服侍伺候着翩翩。 翩翩虽觉诧异,也只好应了。 *** 十一月二十四,正逢国公府太夫人六十寿诞。 这一日,魏国公府的大门大敞,内外焕然一新,门口两只威严的石狮也被人披上了红色的绣球。 太夫人身份尊贵,份位非同一般,她又是大齐朝的大长公主,顺宣帝对这个姑姑一向敬重有加。 因此,一大早,顺宣帝便赐下例定,派了黄门送了来,以示天恩。 今日,京都的大族权贵也会悉数到场,纷纷上门庆寿。 世家大族的宴请,都是从傍晚时分开始的。 待天渐黑,皇城第一街上便亮起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烛灯,灯火通明,照得这条街亮若白昼。 国公府的大门前,但见香车雕马,往来不息,停的马车和华轿首尾相连,几乎将这条街占满。 百年世家,荣华逼人,说不出的繁荣盛宠,道不尽的世家风流。 裴子允、裴子绥、裴子衍三人以及裴家宗族几位有头脸的长辈立于大门前迎客,二夫人和三夫人则应酬随夫而来的女眷,引客入华堂吃茶叙话。 裴湛裴潇二人自然是应承京都的一干贵公子,裴筠裴筝和楚菡儿则负责相陪过府而来的闺秀。 一时间,布置出来的华堂里已到了许多人,男女席位分开而设,又按照位份尊卑而列。 华堂最正中的桌子上,以明黄缎锦为底,上面摆着各色御赐之物,两侧则摆放着堆成山形的寿桃寿饼,华堂的左右两边则堆满了众人送的贺寿之礼。 众人谈笑的谈笑,吃茶的吃茶,欢声笑语,络绎不绝。 今晚的太夫人,装扮也与往日不同,她头戴珠冠,身穿一件绛红色缎绣八团双凤团寿纹簇新锦衣,额上戴着一条绣金丝的点翠抹额,和她满头浓密的头发相映照,更显雍容高贵,气势摄人。 今年六十岁的太夫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头发依旧浓密,只夹杂着些许白色,一看就是高寿之相。 今夜,她端坐正中,满面富贵,神采奕奕,对着那些前来拜寿的人频频含笑点头。 今夜,来了两位非同寻常的客人。 第一位是左相周庸,他携其夫人前来,裴子允和裴湛起身迎接。 周庸最近被各种事情缠身,俊逸儒雅的面孔上不复从前的从容,眉间不自觉微蹙,多了几分疲态与不豫。 他将手中的寿礼递给仆从后,便和裴子允含笑寒暄了几句。 二人皮笑肉不笑,满腹算计皆掩藏在皮肉之下。 在场的各位心中各有思量。 谁不知,那兵部侍郎王大人被人扒出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案子,已被打入牢狱中。 隐约听闻,有几件案子背后有周庸的影子,周庸这段时日自然是在忙着与王大人撇开干系。 京都权贵个个都是人精,对朝堂政事都有着敏锐的察觉力,国公府和周家私底下正斗得你死我活,但两家面上依旧把臂交谈,言笑晏晏,不见丝毫端倪。 京都世家皆来如此,大家都端着面具交往,明面上挑不出任何错处,所有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都藏于暗中。 周庸又去拜见了太夫人,终是以还有要事为由,要先离去。 裴子允和裴湛依旧相送,还未走至门口,便听见仆人高喊:“太子殿下给太夫人贺寿来了!” 原来,今日未时,太子李景玄一行人便抵达了京都。 他匆匆换洗衣物后,便携着太子妃赶来给太夫人贺寿。 裴湛脸上也露出了惊喜,就这样,左相正要出门,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正要进门,二人撞了个正着。 双方俱是一怔。 与左相满脸的疲态相比,太子殿下虽风尘仆仆,却有一股意气风发之态。 周庸清楚地看见,太子殿下脸上的那道疤痕淡了不少,就连他上台阶时的步伐也比之前更为轻巧。 周庸脸色发僵,挤出笑容,几人忙向太子殿下见礼。 李景玄面色含笑,忙道:“不必多礼,孤未时抵达京都,得知今日是姑祖母的寿诞,便赶了来。” 他又含笑看向左相:“左相大人不留下喝一杯么?” 周庸亦笑:“实是家中尚有要事,太子殿下立功凯旋,今日不妨多畅饮几杯。” 李景玄微点头:“那是自然。” 说完,径直往里走去。 周庸坐上马车前,往回看去,只见裴湛和太子击掌而笑,二人相携往府里华堂处而去。 他眉间愈发阴沉,命小厮催马前行。 裴湛和太子边笑边往里走,裴湛笑道:“恭贺太子殿下凯旋,一路还顺利吧?” 李景玄亦笑:“还好,路上虽有阻碍的人马,但一切无碍,孤这次去淮南,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结识了一位学识能力极其出众的小兄弟,过几日咱到青石镇聚聚,我引荐给你认识认识……” 裴湛一怔,笑着应下了。 国公府里张灯结彩,辉生华堂,丝竹声经久不息。 第164章 彷徨 与国公府的热闹相比,逸庄却是安宁静谧得很。 翩翩受伤已有半个来月了,现在已可以在翠玉的搀扶下,在房里走上几步。 此刻,翩翩又半躺在床上,翠玉倒出些凝胶状的药膏在手心,然后,用手指头往她身上那狰狞的瘢痕处涂抹。 翠玉道:“姑娘,世子寻来的玉容膏效果确实不错,闻着还有股清香,奴婢瞧着,涂抹了这些时日,觉得有些瘢痕淡化了点。” 翩翩心里也涌起了喜悦:“果真?” 翠玉点头:“话说回来,也是万幸,姑娘没有伤着脸。” 听到这,翩翩也不免觉得后怕。 她虽然不喜自己容貌过盛,但也绝不想在脸上横生一道疤。 养伤的日子安静又安逸,唯一不太舒服的地方,那就是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奇痒难耐。 这两日,翩翩晚上睡得并不踏实,伤口一痒便想抓挠,又害怕留疤,所以晚上免不了辗转反侧,常常到后半夜才能睡着。 主仆二人正讲着贴心话,有婆子来报:“燕姑娘,大夫人来看您了。” 翩翩二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就要下床穿绣鞋。 门此时被打开,大夫人楚氏果然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还处于月内,调养得很是不错,臂上挽着一条雪白的无一丝杂物的白狐毛披帛,看起来既温暖又华贵,整张脸圆润饱满若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见翩翩穿鞋要下床,一旁的柳嬷嬷忙上前制止:“燕姑娘,使不得,您好好躺着,夫人一直感念你的恩情,今日执意要过来看你。” 说完,又扶着翩翩靠在大迎枕上。 楚氏慢慢走至翩翩床榻前,早有丫鬟搬来一张舒适圈椅,上面垫着柔软舒适的厚垫。 楚氏先是含笑打量翩翩,不一会,她眼眶慢慢红了。 翩翩半躺着也觉得不安,呐呐道:“大夫人,您……” 楚氏微坐直身子,一把握住翩翩搭在被子上的一只手,喉头梗塞,声音带着颤:“翩翩姑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那晚舍命相救,我今日又如何能坐在这呢……” 翩翩望着面前这个美目微红、雍容华贵的美妇人,一时也不能言语:“大夫人,我……” 大夫人见她容貌娇稚,貌弱楚楚,又知她乃寄人篱下的孤女,便添了几分喜爱与怜惜,她的话语里满是感激:“不知姑娘有何需求,或是未尽的愿望,还请一一道来,我必将助姑娘达成所愿。” 翩翩一时茫然无措,半晌憋出一句:“大夫人严重了,我……” 大夫人再次摁住她的手:“我知道,其实任何一种报恩都无法与姑娘所施的义举相比,但若不如此,我实是寝食难安,不急,你慢慢想。” 翩翩这才松了口气,也慢慢点了点头。 *** 夜晚,裴湛来了。 翩翩睡得正不安,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痒了。 她无意识下就想往肩上的那道伤口挠去,有人制止住了她的手。 裴湛轻声道:“别动,要是挠了,伤口又要破溃,你是不是想留疤?” 翩翩自然是不想留疤,但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哼唧道:“可……真的好痒,我受不了了……” 她不停的蠕动自己的身子,在被褥上轻蹭。 裴湛道:“我带了止痒的药膏,我给你抹点。” 一番涂抹下来,翩翩觉得那药膏甚是清凉,整个人也觉得舒服多了。 灯光昏黄静谧,裴湛抱着她,轻声问道:“我母亲来看你了?” 翩翩微怔,轻轻“嗯”了声。 裴湛停了一会,又开口:“母亲,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翩翩没有吭声。 她也不想回答。 横亘在她和裴湛之间的现实因素实在太多,远不像裴湛说的那般“做自己就可以。” 裴湛什么都有,所以他想要最纯粹的人,最纯粹的感情。 而她什么都没有,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她想得多,也想得复杂。 她只想等着母亲被救出来后,和母亲团聚,其他问题再考虑吧,她想不了太多。 但有一点很肯定,她和裴湛,不可能有将来。 她亦不会因为裴湛对她有几分喜爱就沾沾自喜,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哪怕是养只猫狗,也会产生感情的。 自己又救了他的母亲,他或许对自己有几分怜惜之情。 二人又有那样一番纠缠际遇,如此种种,使得他头脑发昏对自己说那样一番话,她难道真的能当真? 裴湛见她不语,便知这个女人又企图装傻蒙混过关。 他捏住她的脸,借着幽暗的壁灯看她:“给我点时间,等忙过手头这一阵,我会向祖母、母亲言明……” “裴湛!”她打断他,声音带着丝涩然:“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明明知道,我们一点也不相配……” 他不愿听她说这种话,俯身含住她的唇,手也不老实起来。 翩翩撇过头,乜他一眼:“做什么,我,还没发作呢。” 裴湛抿唇看她,慢吞吞道:“可我想要。” 翩翩:…… 她压低嗓音:“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行,我不行。” 裴湛一双凤眸微扬,脸上似笑非笑:“这事你不行不打紧,我行就可以了。” 男人在她耳边蛊惑着:“你不用使力,我来就行。” 翩翩:…… 他存了伺候她,让她快活的心思,又知晓她伤口尚未好完全,身子骨软嫩,经不起重重的抚弄。 于是他比往常克制了许多。 只是,这种小心翼翼和缱绻细致更是要人命,她受得住又受不住,是愉悦又是折磨…… 她掐他的背,摇头哭出声。 …… 裴湛到底是放过了她,极尽温柔抚慰。 个中酥美畅快已是难言,裴湛缱绻吻她:“翩翩,这样好么?” 翩翩理智已经回笼,扭过脸不吭声。 裴湛荤话多,语气略显得意:“谁说我们不相配,明明相配得紧……” 这就是裴湛,打太极的高手,和稀泥的高手,什么事他都能牵扯到床榻上来。 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分歧,彼此说不通时,裴湛便拉着她入罗帐,不管翩翩嘴巴有多硬,被裴湛一番扪弄,她就什么都忘了。 他也换了一种对待她的方式,不再像此前那般毒舌。 当她说出他不爱听的话时,他便置若罔闻,抱着她馨香柔软的身子,低声打岔道:“今儿在宫里忙了一天,一路骑马过来,我有些累……” 他会吻她的唇,温柔又缠绵,各种情话如行云流水般从他嘴里蹦出来:“不过想着能见你抱你,这些累也不值什么,翩翩,你也爱我吧……”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想要她接受他。 他的话比水还要轻柔,缠得她几近窒息,又像一把枷锁,将她深锁其中,她心头酸涩,挣扎又彷徨。 第165章 恩典 却说在国公府里,当宾客一一离去,丝竹管弦之声渐渐散去后,一天的热闹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太夫人卸了白日里隆重的穿戴,正半躺在罗汉榻上和盛姑姑散漫聊着天。 忙乎了一天,太夫人也确实累了,眼皮一张一阖。 盛姑姑轻声道:“公主要么上床歇息吧。” 太夫人正要应个“好”字,就见丫鬟云雯神情怪异地走了进来,在盛姑姑耳边低语了几句。 盛姑姑吃了一惊,略微想了想,便对着迷瞪着眼的太夫人轻声道:“公主,外边有一老妪想要求见您,她是二房燕姑娘身边的陈嬷嬷。” 太夫人迅速睁开眼睛,坐直身体,看向盛姑姑。 盛姑姑道:“公主乏了,要不,奴婢让她回去?” 太夫人摇了摇头,“不,请她进来。” 一个卑微的老妪,深夜求见堂堂的大齐朝大长公主,其中又会有怎样的深意呢? 片刻后,陈嬷嬷手捧一架双面绣台屏走进了鹤寿堂的偏厅,她今日特特穿了件簇新的灰布袄,头上的鬓发也梳得整齐,神态端肃无比。 只抬头看了一眼罗汉榻上的大长公主的尊容,便低头不敢再直视。 她将手中的双面绣台屏递至旁边的丫鬟手中,然后下拜叩头,神情恭敬无比:“老奴陈氏,给太夫人请安!贺太夫人松鹤长春、天伦永享。深夜扰太夫人,实乃万不得已,万望太夫人恕罪!” 太夫人声音含笑:“请起。” 又对一旁的盛姑姑道:“搬座位。” 陈嬷嬷忙直起身,依旧跪着:“老奴前几个月前便着手为太夫人绣了一架双面绣台屏,前段时间总算完工,特拿来敬献给太夫人,以贺太夫人花甲之喜。” 话刚落,就见那丫鬟将手中的双面绣台屏立在太夫人坐的罗汉榻上的小几上。 这是一幅双面松鹤延年图,画面栩栩如生,绣工出众,精美绝伦。 太夫人和盛姑姑瞧见后,面面相觑,随即又赞叹不已:“实乃佳作!这是苏绣,我老太婆已有很多年未见过如此精美的双面苏绣了。” 她又看向依旧跪着的陈嬷嬷,意味深长道:“尔深夜前来,怕是有其他事情吧?但说无妨。” 陈嬷嬷深吸了口气,又俯下身子叩首:“老奴深知人卑言轻,却依旧冒昧前来,实乃心中有一事相求。” 说到这,她似下定了决心般,略微放大了声音:“老奴恳请……恳请太夫人看在燕翩翩救大夫人一事上,为她择一门佳婿,护她余生无忧!” 偏厅里霎时安静下来,渐渐的,陈嬷嬷的泣声传来。 太夫人和盛姑姑再次面面相觑,陈嬷嬷抬头,禁不住老泪纵横:“老奴绝无挟恩图报之意,实在是……实在是……那丫头命苦,十二岁那年失去双亲,十五岁那年逃难至江南,之后阴差阳错进入国公府,得国公府收留能安稳度日。只是……老奴从小看着她长大,把她当亲孙女一般看待,眼见她十六岁了,无父无母,亲事毫无着落,她……又生得那般容貌,老奴是个没用的,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那丫头能有个好归宿,这样九泉之下也有颜面见她的父母。可她是个执拗的,老奴暗自着急,往日里也从那丫头口里得知,太夫人最是个心善的,因此今日……腆着脸来相求太夫人,若太夫人能为她寻一良人,老奴今生来世都愿做牛做马报答国公府。” 字字肺腑,声声泣泪。 太夫人不禁动容,又问了陈嬷嬷几句,得知她从小服侍翩翩的母亲,如今又服侍着燕丫头,连声赞她乃忠仆。 又忙让盛姑姑上前搀起陈嬷嬷,待陈嬷嬷落座,太夫人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燕丫头秉性纯良,行事进退有度,我本就十分喜爱她。如今她又对我国公府有大恩,我本想等她养好伤回来问问她自己的想法,如今老人家既已开口,我心里已经有数了,老人家且放宽心,我自有主张,定不会亏待了那丫头。” 陈嬷嬷激动得又要叩首,太夫人忙制止了,她笑着道:“时辰不早了,老人家请回吧,待她从逸庄养好伤回来,我老太婆为她细细筹谋。” 说完,便吩咐下人将陈嬷嬷送回院里,陈嬷嬷自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翩翩在逸庄足足躺了一个来月,现在行动也算自如,加上楚氏也出了月子,于是裴湛便派了马车将二人送回了府里。 如此,翩翩又回到了幽竹轩,每日里依旧养伤、涂药膏、泡药浴,不在话下,倒也安逸。 值得一提的是,楚菡儿也时不时和裴筠来她的院子里,陪她聊天、下棋、做绣活。 老实说,翩翩和楚菡儿一向不太亲近,这次楚菡儿主动示好,翩翩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加上楚菡儿本就是个玲珑剔透之人,为人处事无一不佳,几人相处起来很是融洽,小小的幽竹轩,时常有女孩们的欢声笑语传出。 这日,楚菡儿和裴筠又来了幽助轩,翠玉在厅里的长桌案上摆放了茶水瓜果、棋盘、话本子等玩意儿,供她们解闷。 裴筠一边看着话本子,一边喝着热热的茶饮,吃着点心,闲适地说道:“这样的天气,还是待在屋子里最暖和,外面冰天雪地的,还是等开春后才好玩呢。楚姐姐,燕姐姐,年后咱去郊外参加探春宴吧,去年我和筝姐姐去了,好玩的很呢。” 探春宴,多为京都女子于立春时节在郊外举办的游宴,那个时候,冰河解冻,万物复苏,各家贵女会携带帷帐、酒饮、果品等前往郊外玩耍。 这话一落,楚菡儿和翩翩都愣住了。 二人各有所思。 楚菡儿手中正绣着一块帕子,她闻言后,手拈着针在秀发上擦了擦,淡笑道:“这个月末我就打算回江南了。” 裴筠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楚姐姐,你……要回去了?” 楚菡儿温柔浅笑,点了点头:“嗯,姑母刚从逸庄回来不久,她让我再陪陪她,月底回去,路上一个月的时间,到家能赶上过年了。” 裴筠觉得手中的点心也不香了,耷拉着脸,闷闷不乐:“那你什么时候再来京都?” 楚菡儿也出神了会,默然不语。 翩翩怔怔看向楚菡儿。 楚菡儿朝她二人一笑:“想要见面又有何难,阿筠和燕妹妹都可以去江南玩呀。” 裴筠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楚姐姐,你说的简单,我们哪有那么容易出门的呀,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京都的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出趟门,那可比登天还难。 至于翩翩,那就更不可能去江南了。 江南的万花楼是她的噩梦,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楚菡儿笑着看向发愣的翩翩,一语双关:“燕妹妹,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们以后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翠玉在翩翩面前嘀咕过,楚菡儿过不久就要回江南,府里有人传她和世子裴湛的亲事没有下文了。 翩翩抬眼看她,嘴唇嗫嚅,不知怎的,她不敢直视楚菡儿的眼睛。 再一个,于翩翩自己而言,一提过年,她心里也是茫然居多。 年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但其实,她的机会很快就会到来! 第166章 异类 没过几日,京都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这事在京都的贵子贵女圈中疯狂流传。 国公府世子裴湛,在京都的流云阁花了近二万两银子拍了一顶金光闪闪的花树步摇冠。 事情是这样的: 流云阁是京都拍卖各色奇珍的场所,传闻每年的十二月份就会举办一次盛大的竞卖会,每次参与竞卖的宝物多达上百件,件件皆上乘的货色,而且都是孤品,天下仅此一件。 这竞卖会做的本就是达官贵人、豪绅巨贾的生意,因此,每年的竞卖会观者如云,无论是皇亲国戚、朝中权贵还是世家子弟都会相邀前往淘宝。 这竞卖会的场地也设置得格外有深意,流云阁呈环形设计,共有二层,二楼是一间间的雅室,仅供大齐朝的皇亲国戚使用。 坐在二楼,可以将一楼正中间的宝物展示台看得清清楚楚。 这次竞卖会中的步摇冠是本次拍卖的压轴宝物,这样的宝物被流云阁的管事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掀开上面的红绸布时,现场的人差点被它的光芒与华丽夺去了心神。 这顶步摇冠产自京都的耀城,众所周知,耀城是整个京都做头面手艺最好的地方,京都的贵女大婚时,其头面珠翠钗环多从耀城定制。 而这顶步摇冠更是稀有,这是一顶花树状的黄金步摇冠,它是由二十位手艺精湛的工匠共同完成的,底座是笼冠,用来固定发髻的,冠顶则由短而宽的树干组成,枝干上各有分叉,上面缀满了桃形的薄金叶片。 当它被戴在女子头上时,这些薄金叶片会随着女子的动作微颤,仿若有万束金光在头顶绽放,花枝乱颤,莺莺叮叮,女子款步轻移时,可以想象,这会是怎样的一副摇曳多姿的画面。 这样的女子之物,男子竞拍得手后可以送给自家的母亲或姐妹,但更多的是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用来作为新娘的头冠使用。 因此,花树步摇冠甫一露面,就受到了权贵豪绅的热烈追捧,众人纷纷叫价。 但经过几轮叫价后,其余人叫不动了,这顶步摇冠已被叫至万两银子以上。 和裴湛争夺这一步摇冠的还有一人。 二人同坐在不同的雅室,彼此间并不知道对方是谁。 当对方又叫出一万三千两的价位时,裴湛皱了皱眉头,这时玄影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裴湛冷笑:“竟然是他!” 也不想再和对方掰扯下去,便示意玄影叫价。 玄影喊出二万两银子时,另一包厢的男子再未出价。 竞卖管家连声确定了三遍,再无人出价,这顶花树步摇冠归裴湛所有! 那坐在包厢的男子气的几欲吐血,此人不是别人,而是三皇子李景钰。 过不久便是周贵妃的生辰,这些时日,周贵妃被顺宣帝冷落,手中的权势渐有被削减之势,连带着他也不受圣人待见,他的母族周家近来更是噩运连连,诸事不顺。 于是他便来了这流云阁,想淘一件宝物送给自己的母妃,可看来看去,唯有这顶花树步摇冠最合他的心意。 可偏偏有人跟他过不去,三皇子气得几乎要砸了面前的茶盏。 他眼神阴翳,对着一旁的侍卫道:“那里面坐的到底是谁?对方知不知道是我想要这顶步摇冠?” 可他……贵为一个皇子,并没有那么多可支配的银子和对方叫阵。 真是气煞人也! 整个大齐能和他对着干的人可没几个,是谁这么不长眼,要触他的霉头? 那侍卫支支吾吾道:“三殿下,那……包厢里的人是国公府世子。” 三皇子:…… 冤家路窄!周家近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不如意之事都与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三皇子气得咬紧下颌,他偏偏又没有实力与裴湛对抗,最终也只好忍气离去。 于是,裴湛一掷万金竞买花冠一事却传得沸沸扬扬,难道国公府世子有了意中人?好事将近? 是谁? 如今国公府与周家势同水火,周芷西已绝无可能。 楚菡儿也无可能,若是可以,不至于等到现在。 京都权贵之家的贵子,亲事从来不是一张嘴的事情,也不是结两姓之好这么简单,它更是一种巩固家族势力,寻求盟友的手段。 亲事的背后,无不考量着政治因素和家族利益。 诚然,手握重权,有着赫赫威名的国公府,地位已经够高了,世子裴湛的亲事其实不需要依靠女方来增光添彩,然而,要当国公府未来的宗妇,非等闲人可任之。 因此,裴湛竞买花冠一事触动了不少人的神经,此事有愈演愈烈之势。 当翠玉将这件事情说给翩翩听时,她正坐在盆架的长脚圆凳上,垂着头,满头青丝垂在铜盆里,上面满是皂角茶籽制成的发膏而搓出来泡沫,翠玉手执着玉勺给她冲洗头发。 温汤中滴了几滴花露,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清香。 头发冲洗干净,翠玉一边用柔软的帕子将她的头发包起来,一边扶着她在床头坐下。 翠玉好奇道:“姑娘,你说,世子得来的这顶花冠,是不是……要送给你的呀?” 翩翩低头道:“你这丫头好奇的很,要不你去问问世子?” 翠玉:…… “哎呀,我这不是关心姑娘么,那楚姑娘要回江南了,世子和那楚姑娘再无干系了,奴婢看,世子几乎天天来找姑娘,想来身边……也就姑娘一个人吧?那不是送给你的,还能送给谁呀?” 另一个,翠玉也会察言观色,那世子在众人面前都是清冷自持的,但是在自家姑娘面前,他的眼里是满满的喜爱和宠溺。 翩翩淡淡道:“也有可能是送给大夫人的。” 翠玉一边给她擦拭头发,一边撅着嘴嘀咕道:“也有可能,只是,奴婢还是觉得,那样的礼物多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 等到头发擦拭干净,翩翩换上了睡觉时穿的衣裙。 刚钻进被窝没多久,裴湛便来了。 翩翩挑了挑眉,这段时日,他来幽竹轩的时间很晚,想来朝堂上的事情多而杂,通常她也早就睡熟了。 翩翩有次也跟他说过,让他晚了就别来了。 他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一天不找就浑身不对劲。 也不是非得那个,但必须得抱着睡。 今日倒是挺早。 翩翩看他,身上穿的是舒适的宽袍衣物,不是在外行走的朝服,可见是从陌上苑过来的。 裴湛看她,她躺在香浓的锦被里,枕在柔软的枕上,露出的一张脸洁白无瑕。 他在榻沿上坐下,轻声问道:“今天泡药浴了吗?” 翩翩轻轻“嗯”了声。 “那给我看看。”说完,掀开她身上的锦被,又褪了她身上的衫裙,露出了白玉般的玲珑娇躯。 身上的粗陋疤痕淡了不少,瞧着也远没有最初时那样可怖了。 他脸上露出笑容:“坚持泡上半年,你这身上的瘢痕就全消了。” 说完,施施然脱了自己的衣服,钻进被窝,一只手撑着脑袋看她:“左相过不了几天肯定要去江南,他在江南的盐务出问题了,待他一走,便是打探你母亲的好机会,翩翩,再等等。” 裴湛找人在江南盐务的水运上做了手脚,左相周庸必然坐不住,会亲自前往查探。 裴湛心里有些发苦,眼前这女人,每次看向他的眼神既不热情也不疏离,淡淡的。 但只要提到她的母亲,她的眼神会变得骤亮,就比如此刻。 她仰头对他一笑,容颜娇软动人。 半夜,他抱住她柔软的身子,又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她在这方面,一向柔婉乖巧,鲜少拒绝他。 他看着一朵滴露海棠在他面前慢慢绽放。 在花楼的三年,赵二娘通过下腰、劈叉、扎马步等训练她身体的柔韧性,这一副身子确实勾魂摄魄。 他重重吻住她的唇。 她注定是他的人。 他们之间的第一晚,因着他的关系,她逃离了花楼,进入了他的府中。 后来她被周氏兄妹掳去,竞买她的人是他裴湛。 她就像一朵被狂风击打的花儿,轻飘飘地越过高墙,落入了他的掌中。 她又像一团温软的梦,无论如何飘荡,最终会飘到他的怀里。 此刻,他正拥着她,扣住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呢喃:“翩翩,你心里有没有我?” 他迫切想知道,于她而言,他是什么? 他拥有家世、容貌、才干,金钱,富有无比,而她是他二十二年的生命中出现的意外,是脱离他掌控的异类。 在她面前,他这样骄傲的人也有患得患失之感。 她怎么会答呢? 他哪里会放过她,极尽所能地逼她回答,她很快绷不住了,搂着他的脖子颤抖着吻上他的唇。 她心里有他,只是并不是非他不可。 没关系,来日方长,她还能跑了不成? 第167章 于飞 天气愈见寒冷,朝堂风起云涌。 上朝的时候,众人发现,原本以为去淮南剿匪恐怕凶多吉少的太子殿下竟然平安归来,而且连带着脸上的疤痕也淡了不少,就连跛足也没之前那么明显了。 圣人惊喜非常,金銮殿上盛赞太子能力出众,剿匪有功,当场便命太子殿下掌管淮南盐务的差事,连并着负责开拓运输盐务的商船业务和水运业务。 朝堂上的官员心知肚明,圣人这是要下大举措开发淮南盐业了,并要将淮南这块肥肉紧紧咬在李家人自己的口中,为朝廷所用,毕竟盐业与朝廷的财政关系密切,关系着朝廷最重要的赋税进饷。 这样一来,周家掌控的江南盐业就无法一家独大了,必定会受影响。 原以为这个挂名的太子殿下是要被淘汰出局的,哪知摇身一变,竟然又重新站了起来。 金銮殿上的人都是揣摩圣心的一把好手,圣人如此举动,背后恐大有深意。 *** 昨夜又下了一场厚厚的雪,整个京都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裴湛应太子之邀去了一趟青石镇。 太子这段时日可谓是意气风发,他领了淮南盐务的要职,派了自己的亲信赴淮南任知州整顿盐场,准备大力筹措发展当地的盐务,并着手开拓淮南的航线商路,为了以防万一,他在重要的关卡处设了自己的耳目。 加上兵部尚书王大人已哐铛入狱,他在府中豢养幼女,其子王瑞强抢民女之事一一被人翻出,朝中甚至有传闻,那王大人私养的幼女实乃其在民间搜罗来的女子…… 此事不可谓不重,圣人勃然大怒,命大理寺着手调查此事。 听闻那王大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在狱中签字画押,没过两日便畏罪自尽,如此这事才告了一段落。 朝中谁不知,那王大人乃左相周庸最得力的簇拥,王大人一死,那左相可谓失了一有力的臂膀。 很快,兵部侍郎一职迅速有人顶上,此人是太子一派的人。 圣人趁机整治了朝廷的吏制,罢免了一些左相栽培的官员。 左相一派的人个个都沉寂下来,不敢再冒出头,生怕当成出头鸟被打。 朝廷局势如此敏感,有那等心思活络之人见王大人落得如此下场,犹如惊弓之鸟,隐约有重新选择站队的迹象。 得知裴湛已至庄园大门口时,李景玄脸上漾起笑容,起身就要出屋去相迎。 太子妃晚罗忙给他披上了黑狐裘披风:“外面冷,仔细受了风寒。” 李景玄这才含笑而去。 裴湛和太子殿下沿着梅林边走边谈。 李景玄轻笑:“那大理寺少卿也是周庸的人,让他去审王大人,定然暗中逼其认罪,担下一切。” 裴湛点头:“周庸承诺了王大人,会保住他儿子王瑞的一条命,他才主动认下罪名。不过不管认不认,那王大人已是一枚废棋,周庸为了自保,定然是要想方设法与其分割的,王大人自尽,也在预料之中。” 说完,裴湛又瞧了瞧太子,含笑道:“恭喜太子殿下,您脸上的疤痕淡了许多,想来过不了多久,这疤痕也就看不到了。” 李景玄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问题出在宫里的水质上。宫里的地下水含矿多,平日里用来泡浴洗漱最是得宜,有美容养肤之效,可这却与孤用来治疗脸疤与足疾的药物相冲,时间长了沉积体内成了毒,无怪乎怎么查也查不出问题来。而且孤每次来青石镇,每个大夫都叮嘱孤把宫里的水运过来使用,美其名曰以防万一。孤也是小心过了头,被左相拿捏住了心思,也多亏此次去了淮南,遇到了陆先生,才找到了问题之所在。” 裴湛微微点头:“陆先生医术的确不凡。” 李景玄脸上的笑容愈发深:“这就是孤叫你过来的原因。陆先生最近刚从临县而归,今日便应我之邀来了青石镇。” 陆先生是裴湛介绍给李景玄,陪他一道去淮南的山野名医。 裴湛听闻,眉毛挑了挑,笑道:“甚好!我也有很久没见到他了。” 李景玄看向他:“还记得姑祖母寿诞那日,孤给你提起的一个小兄弟吗?孤和他在去淮南的路上相识的,孤和陆先生住在客栈,谁知左相派来的暗卫提前在客栈的井水中悄悄撒了迷香,真是防不胜防,整个客栈的人几乎都被迷晕了,可巧这位兄弟当晚并没有吃饭喝茶,发现不对劲时及时通知了我们,其实上路之前陆先生为了以防万一,便让孤提前服用了解毒丸,所以我并没有事,但也幸好这位兄弟提醒的及时,陆先生赶紧给那些被迷晕的侍卫喂解药,这才应付了那些汹汹而来的暗卫,如此也就算相识了。今日他也过来了,孤刚好介绍你认识认识。” 说完,又打量了下裴湛,笑道:“这位小兄弟,也就比你小一岁。澈之,此人出身不显,却极有才华,机智聪颖,满腹经纶、为人磊落,颇有风骨,孤很是喜欢。” 李景玄边走边道:“说来,此人和你有些渊源,他是你外祖父名下的学子,今年江南乡试的案首,三个月前从江南动身,想游学几个月后再抵京赶明年的春闱……” 裴湛微讶,祖父的翰鹿学院出了位江南的解元,此事他略有耳闻,于是笑道:“那倒确实挺巧,太子殿下如此盛赞此人,澈之都忍不住好奇了。” 二人说说笑笑,往庄园而去。 刚踏入茶舍,便见有二人面对面坐在一张古朴的竹桌旁,喝茶闲聊。 屋内微暖如春,红泥小火炉上煮着茶,旁边有一缸子山泉水。 屋外雪中寒梅绽放,屋舍茶香袅袅,屋外梅香幽幽。 一道低沉、略显年长的声音说道:“这里可真是妙,有荷塘有梅林有芭蕉,春夏可听雨打芭蕉荷叶,秋冬可听雨观雪,妙哉妙哉。” 另一道沉静、年轻的声音说道:“先生最是闲云野鹤,这般悠然豁达心性令于飞敬佩不止。” 那被叫“先生”的男子笑道:“你和我不一样,年轻人么,追求功名利禄没有错,何况于飞寒窗苦读多年,满身才华,如今又得太子殿下赏识,合该在朝堂上一展雄心壮志。” 年轻的声音说道:“可能让先生高看了,不瞒您说,我参加科考是为了满足养父的愿望,在于飞看来,出人头地的首要目的是护家人安康,其次再来谈其他。” 陆先生愕然,随即抚掌而笑:“于飞的想法既朴实又接地气,一家不护,何以护百姓?有多少人一味角逐名利,到头来却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人,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 二人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了裴湛的耳里,他眉眼微挑,脸上挂上了笑容,和太子一同跨进茶舍。 裴湛面容含笑,对着那“先生”说道:“阔别两年未见,先生可好?” 陆先生蓦然抬头,见到来人,忙站起来,脸上溢满了惊喜:“澈之,你小子!” 陆先生,姓陆名臣年,江南一豪绅的后代,医术精湛,性情散漫,好游历。 年轻时娶妻,发妻病亡后,便开始了四海游历的生活,他拥有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绝妙医术,沿途治病救人,收取诊金时从来只凭心意,可对家财丰厚之人收取诊金千两,又对无粮裹腹的贫民分文不取。 和裴湛相识在西北边境,二人志趣相投,引为莫逆之交。 裴湛曾对太子赞他——山野出名医,绝学在民间。 陆臣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宽袍大袖,多年闲云野鹤、远离名利的生活让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悠远,整个人透着一股潇洒出尘的气质,犹如云深处走来的采薇隐士。 二人欣然相见。 这时,裴湛又将目光望向陆臣年对面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嘴角含笑,站了起来,从容迎向裴湛的目光。 第168章 妻子? 在于飞眼里,这刚踏进茶舍的男子墨发高束,身披墨色鹤氅,有着一张俊美夺目的脸,眸如点漆,风神出尘,清贵慑人,眉眼之间自有一股骄矜与风流在。 在裴湛眼里,这个被太子盛赞的男子着粗布青袍,木簪束发,眉目清俊,目光坚定,气质若朝露青竹,自有一股从容不迫与朗朗清气在。 太子李景玄在一边介绍道:“澈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兄弟,你叫他于飞就好了。于飞,这位是国公府世子,裴澈之。” 太子殿下对自己看重与欣赏的人,喜爱称呼对方的字。 于飞心里讶异,国公府世子? 那就是老师孙女心心念念想嫁的男子?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姿容甚是出众。 他收起心思,淡笑着和裴湛见了礼。 裴湛亦对眼前这位身材颀长、腰杆挺直的青年颇有好感,他嘴角含笑:“原来,你就是我外祖父翰鹿学会中获得乡试榜首的人。” 于飞忙自谦道:“正是在下,微末成绩,不足挂齿。” 四人很快便相熟起来。 他们当中有当朝太子,有世家贵胄,有山野隐士,有寒门学子,无论身份地位如何,此时在这小小的茶舍中,几人颇有志同道合之感,他们边饮茶,边天南海北的畅所欲言,快哉!快哉! 裴湛和于飞下了一盘棋。 裴湛棋风迅快麻利,从来都是先声夺人,攻势猛锐不说,还常常设伏,处处都是杀机。 他下棋鲜少遇到对手。 偏偏眼前这个人就是,于飞也不示弱,他的棋风细密,对裴湛的攻势见招拆招,毫不逊色。 十几个来回下来,裴湛没占到什么便宜,他这才知道对方的棘手,二人下棋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二人反复争雄,你来我往,费时颇多,结果是以和棋告终。 裴湛略微睁大眼,看向面前的男子,笑道:“很久不曾下过如此爽快的棋了。” 一旁的李景玄和陆臣年纷纷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裴世子也遇到敌手了。” 裴湛毫不在意的一笑。 于飞亦含笑不语。 之后,几人又聊到了京都最近发生的稀奇事。 李景玄道:“澈之,我可是听闻了啊,你在流云阁里拍了压轴的宝贝,那是一顶步摇冠吧?怎么?裴世子动了成亲的念头了?” 裴湛目光微动,只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未反驳?那就是真有此意。 太子真的好奇了:“是你的表妹?” 就连陆臣年都看向他。 裴湛摇头:“她并非出身贵胄。” 陆臣年却朗声一笑:“不愧是我认识的裴澈之,自打我认识你起,你就不按套路出牌,我喜欢。” 声音里满是打趣与揶揄。 于飞却愣住了? 魏国公府的裴世子,喜欢的人不是外祖父的孙女? 看来,那位兰心蕙质、美丽端庄的姑娘并没有如愿。 这时,陆臣年又好奇看向于飞:“于飞可想过,往后找什么样的女子成家?” 于飞一怔,脸上略带惘然,摇了摇头。 陆臣年又笑道:“像于飞这般经纶满腹的俊杰,待开春后的会试及第后,不知会引得多少权贵榜下捉婿。” 李景玄深表赞同。 于飞却说道:“让太子殿下和陆先生见笑了,二位也知于飞有个走失的妹妹,如果此生得不到妹妹的消息,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于飞安敢成家?” 几人被他略微低沉与苦涩的话语怔住了。 陆臣年知道他在寻找妹妹一事,因此反问道:“寻找妹妹和成家并不冲突。” 这时,于飞似下定了决心般,站了起来,朝着太子三人深深做了个揖:“实不相瞒,于飞有要事相求各位。” 他接着道:“于飞来自西北,无父无母,小时候连个名字都没有,从小混迹市井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十岁那年,我被养父养母收养,养父母家里还有个娇俏可爱的妹妹。从此,于飞有了一个家,养父养母对我极好。他们供我上学堂,给我洗衣做饭,把我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在我十六岁那年,养父给了我一笔钱,送我去西北一家颇有名望的书院求学深造。我有几分天资,养父很看好我,他对我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我能考取功名利禄,庇护养母和妹妹,庇护这个家。” “我当然要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那年我揣着银子独自上路。可是奇怪的是,在我求学的一年时间内,我给家中寄去几封信,均石沉大海般毫无回信,于是我偷空回了趟家,可谁知……” 说到这,堂堂的七尺男儿脸上有了悲痛之色:“养父被当地县丞陷害身亡,养母据说也已投河身亡,妹妹……我的妹妹也不见了……惊痛之下,我在西北寻找了她好几个月,一无所获,我的力量太过于薄弱。所以,我开始前往江南,进入了老师的翰鹿学院,支撑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唯一念头就是出人头地后寻找妹妹。” 说到这,于飞又看向面前的几人,眼眶微红:“在养父送我去书院前,他曾对我说,妹妹娇纵散漫,天真无城府,问我愿不愿意功成名就后照顾妹妹一生,让我包容她,爱她。所以,妹妹,不仅仅是我的妹妹……也可以说是我的妻子。” 于飞已是红了眼眶,他又深深鞠躬:“事到如今,于飞想恳请太子殿下和世子出手相帮,帮在下寻找妹妹,是生是死,于飞总要弄个清楚的,她过得好就罢了,过得不好,于飞又如何能安心活着?” 茶舍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三人之中,唯有裴湛表情略微怪异,握住杯盏的手也轻微颤抖起来。 陆臣年发出一声感叹:“没想到,于飞身上还有这样的事,竟是如此曲折,欸,说到寻人,澈之人脉颇广,不妨让他帮你。” 李景玄也回过神来,看向裴湛:“澈之,你最是有本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裴湛慢慢站了起来,定定看向于飞,一眨不眨:“不知令妹叫什么?” 于飞脸上有怀念之意:“妹妹是西北上邽人氏,叫燕翩翩!” 裴湛手中的那杯茶水终于跌落在地上。 “哐啷”一声响,茶汤四溅。 其余三人诧异看向裴湛,裴湛看向于飞:“你叫于飞?” 一旁的太子道:“怪我怪我,没有介绍清楚,那于飞你自己说吧。” 于飞这才郑重道:“于飞其实是及冠后老师为我取的字,我被养父收养后,我这个野孩子也有了姓名,我随养父姓,姓燕名鸿,字于飞。” 第169章 妹妹? 原来,燕鸣成两次无缘科考后,内心深处并没有放弃科考之路。 他是个聪明人,妻子如此美貌,女儿虽年幼却也能想象长大后会是怎样的仙姿玉色,于是,他心里升起了一个想法。 他观察了许久,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颇有天资的少年。 他想让这个少年完成他未竟的愿望,代他去科考,他想用养育之恩和培育之情,令这个少年在功成名就后庇护这个家! 他和妻子给这个少年取了名字,夫妻俩也真心喜爱这个少年,燕鸿果然不负他的期待,天资聪颖,极是好学,人也长得清俊无比。 燕鸿还十分爱护他的女儿。 燕鸣成知道,自己的女儿天真可爱,却也被他养得娇蛮任性,身上有几分耍娇蛮缠的习惯,可燕鸿对这个妹妹却是格外的宽容和喜爱,竟是比他这个父亲还要更宠溺几分。 那个时候,他就动了心思。 在他送燕鸿去书院学习的前一晚,他试探了燕鸿,问他以后愿不愿意照顾妹妹一生。 当时,那个眉眼清俊的少年是这样回答的:“燕鸿必不辜负父亲的嘱咐,待妹妹长大后,必以她的意愿为主,若她愿意,燕鸿将呵护她一生无忧。” *** 裴湛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府里的,他生平第一次落荒而逃,就连太子李景玄和陆臣年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他只能找借口掩饰过去,先行从青石镇回了府。 此刻,烛光摇曳,他静坐在书案前的圈椅上,神情又冷又难以捉摸。 一旁的玄影心里有些打鼓,这会儿的公子,也不知是谁惹恼了他,从青石镇出来就这样,想来八成是要发怒的。 玄影心里打着抖,不由地抬脚往门口挪去,以免被公子一会的雷霆之怒所波及。 这时候,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叫玄风来!” 玄影一怔,立刻撒腿去了,玄风要倒霉了! 不一会,玄风进了书房,刚见礼完,就瞧见公子一双寒冰似的眼睛盯着他,玄风也不免心里打了个突。 这…… 裴湛冷冷道:“我之前让你查她的家世,怎的你没仔细查她的兄长?” 玄风莫名其妙,这个他/她是谁呀? 幸好他心思活络,瞬间反应过来,公子口中的“她”是谁。 他一时摸不清事情的状况,仔细回想了下:“燕姑娘的兄长是在她六岁的时候收养的,之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失了踪迹,也怪属下,主要查的是燕姑娘的父亲母亲。怎的?她兄长……是有什么事吗?” 裴湛沉沉盯着他:“为什么收养?为何失踪?又去了何处?他与何人有婚约?这些你竟然未一一查明!” 玄风被他话里的怒意与寒意蛰了一下,下意识感觉不妙。 玄风心惊胆战地看向公子,“属下办事不利,属下现在再派人去查!” “够了!不用再查了!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再打扫三个月的马厩,下去!” 玄风暗自叫苦不迭,面上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裴湛心潮起伏。 他一早也知道她有个被收养的兄长,后来失踪了,他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直至今日的相遇,他才知道,她的阿兄,不仅仅是她的阿兄,那叫燕鸿的男子,竟然是她父亲为她选定的丈夫! 当时,他抑制住内心翻滚的情绪,竟没有告诉那叫燕鸿的男子,他的妹妹就住在他裴湛的府上! 他落荒而逃,略显狼狈。 这如何能叫裴湛不担心。 那个女人,内心深处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离开他。 之前,她是个无父无母无兄的孤女,她尚无足够的底气离开,他又如何看不出她眼里的挣扎与无奈? 可是这两个月来,她的母亲,她的兄长相继出现,她还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吗? 她不会的。 他显赫的家世,是她拒绝他最大的理由。 而这位凭空出现的名叫燕鸿的男子,与之前的安公子、赵将军是不一样的,她曾多次在病中呼喊过这个兄长,他是她最信赖的人。 前几日,他还想着,她还能跑了不成? 可今日,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若一旦让她知晓她兄长的消息,她会很快跑了! 甚至是嫁给她的兄长! 他不能再等下去!他猛地站了起来! 这时,玄影进来禀报:“公子,太夫人与大夫人在鹤寿堂,有要事找您相谈。” 裴湛眉眼阒黑,点点头:“正好,我现在过去。” 他提着盏羊角灯往鹤寿堂而去,刚跨入正堂,就见太夫人正歪在罗汉榻的大软枕上,大夫人则坐在罗汉榻下首左边的第一个座位上,二人身边分别立着盛姑姑和柳嬷嬷。 二人神色颇郑重,正低声谈着什么。 一见裴湛走进来,二人含笑看向他,他给自己的娘亲和祖母行了礼,然后选了右边的第一个位置坐下,丫鬟云雯给他沏了滚烫的茶。 “不知祖母和母亲找阿湛何事?正好我也有事想告知祖母和母亲。” 太夫人一听,和楚氏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裴湛:“噢?你有何事?” 楚氏则好奇看了儿子一眼:“你最近可是有事瞒着我们?京都传你高价拍了一顶步摇冠,你说说,那是给谁的?” 裴湛看了眼自己的母亲:“儿子拍那顶步摇冠,自然是为了成亲用。” 太夫人和楚氏大吃一惊,楚氏甚至不由地站了起来:“她是谁?你说说你这孩子,像话吗?竟瞒得如此深,你的亲事合着仅仅是通知我们,自己拿主意了?” 太夫人心里也是讶异极了,这个对女子一向不假辞色的长孙,竟然悄无声息的有了想成亲的对象,这消息不可谓不重大。 她也不由道:“是呀,阿湛,你有了心仪的姑娘?这什么时候的事呀?” 裴湛见她们吃惊的模样,捏了捏鼻梁,沉默了一息:“祖母和母亲不是有其他事要和我商量吗?要不晚点再谈阿湛的事?” 太夫人和大夫人按捺下心思,太夫人点头:“也好,这事也很是重要,祖母想听听你的建议。” 裴湛洗耳恭听。 太夫人娓娓道来:“是关于燕丫头那事……” 裴湛随意搭在椅子上的手僵了一下,微微坐直了身体。 “你也知道,那丫头救了你母亲和鸾哥儿,说句不夸张的,燕丫头是我们国公府的大恩人。祖母和你父母亲一直在想,该如何回报那姑娘几分,思来想去,无论是给银子、给宅子、给珠宝,想来也帮不了她太多,那姑娘最需要的是庇护。可巧祖母寿诞那日,她的贴身嬷嬷来求我,委托祖母给燕丫头寻觅一份能庇护她的良缘。那丫头确实不小了,祖母想了想,是这个理,姑娘家的,出生靠父兄,嫁人靠夫家,唯有嫁人才是正途。” 说到这,太夫人又叹了口气:“她又是那么个容貌,无怪乎她的嬷嬷为她担忧。她一个孤女,无父无母,身世又低,嫁给凡夫俗子哪能护得住她?嫁入差不多的高门,身份又不够。所以,我和你母亲商量了下,本想让她挂在你二婶的名下,当个二房的嫡女,但想了想,她和阿筝合不来,所以我们寻思着让你母亲认她为义女,入大房的门下,你母亲也喜欢那女孩儿,这样,她成了我们国公府大房的嫡女,你的妹妹,想要说亲自然就容易多了……” 夜晚的鹤寿堂,安静极了,太夫人低低的声音无异于惊雷响在裴湛的耳边。 妹妹? 第170章 学艺 太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祖母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多帮忙看看,你常在朝前行走,京都哪家的公子人品贵重,又有本事,你比我和你娘都要清楚几分,你就帮燕丫头多看看,待她入了大房的门,办了仪式,就可以替她……” 裴湛猛地站了起来,因身形幅度太大,衣袖竟将案几上的那盏滚烫的茶水拂在了地上,瓷盏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不可!”裴湛陡然出声! 太夫人和大夫人都怔住了,愣愣看向裴湛,只见他的脸色有说不出的怪异、焦虑和激动。 楚氏诧异看向他:“为何不可?” 裴湛嘴唇翕动,这才站向正堂中间,撩袍朝着太夫人跪下:“她不能成为国公府的嫡女,无论是大房还是二房,因为……”他又看了看大夫人:“因为,阿湛想娶她为妻!” 话音一落,正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想来掉一根绣花针在地上,也是能听得见的。 太夫人和大夫人满脸的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 盛姑姑和柳嬷嬷也是无比吃惊,遂又低头敛息。 楚氏站了起来,声音恍惚:“阿湛,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夫人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眼前这一幕的确让她震惊地失了言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湛,你……祖母知道,燕丫头对大房有大恩,但是……回报这份恩情有很多法子,你何必……” 裴湛目光湛湛,看向太夫人:“祖母,孙儿心悦她并非因恩情而生,无论她对大房有无恩情,孙儿也是要娶她的!请祖母和母亲成全!” 楚氏的声音大了起来:“胡闹!婚姻岂能儿戏?那姑娘……那姑娘……” 她又恍然大悟般,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你竞拍而来的那顶步摇冠,难道就是为了她?” 裴湛沉默,沉默就是默认。 太夫人呐呐道:“阿湛,你把祖母搞糊涂了……京都娶媳,无母亲教导者,不足以为宗妇,这个道理你不懂么?你未来的妻子,是要能独当一面的,燕丫头的确秉性纯良,容貌上佳,可……可她……若是你未来的妻子不用承担宗妇的责任,祖母必不阻拦,可……你是国公府的世子呀……” 裴湛面容略带苦涩:“祖母,京都的贵女个个被教导得能持家,她们左右逢源,长袖善舞,可是祖母,孙儿想的没有那么复杂,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就这么简单,男女嫁娶,孙儿想自己做主。” 太夫人和楚氏再次失语。 楚氏低声道:“可是翩翩姑娘这样要求你的?我上回见她,问她可有想达成的愿望,她没有回答我,我便让她好好想想,是不是她……” 裴湛打断她:“母亲,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瞒您和祖母,是阿湛心悦她在先,她毫不知情……祖母,母亲,她绝不能成为我的妹妹!” 太夫人历经半生,洞察人性,也极有智慧。 她知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人盲婚哑嫁,生儿育女,一生也就这样过来了,世上的怨偶何其多,痴男怨女又何其多。 男婚女嫁有多少人能做到互相钦慕? 在权势、金钱、地位面前,你心悦我,我又愿意嫁给你,这是何其难的一件事。 面前是她最爱的长孙,她知道的,她这个孙子,一向骨子里带着傲气,可他今日却当着她们的面承认自己的感情,话里话外都在维护那个丫头,可见他定是动心了。 她如何不希望他能携一爱侣共度余生,但是…… 她心里头纷乱不已,对着裴湛说道:“阿湛,此事……让祖母和你母亲再想想吧,这太突然了……” 裴湛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了嘴。 他点点头,对着祖母和母亲行了礼便退出了正厅。 从鹤寿堂出来,裴湛一路往幽竹轩而去。 时值近腊月,寒风料峭,天地间一片肃杀。 夜晚静谧,幽竹轩的内室里一片暖意融融,完全不知自己正处于风暴中心的翩翩,正和翠玉在烛光下忙乎着。 她正伏在桌案上画一套十件的扇袋样子,这香囊样子并非寻常的花儿鸟儿式样,而是上古时代的山精野怪,诸如山魈、山蜘蛛、鲛人等。 她在纹饰图案上的确很有一番巧思,称得上独出心裁,无论是花样子、衣样子总能设计得与众不同。 渐渐的,那雅绣坊的东家找她的次数多了起来,皆因找她定制式样的贵女越来越多,翩翩因上个月在逸庄养伤,无法接单子,这才好了没多久,提前定制好的单子被那雅绣坊的东家一股脑送了来。 所以,这些时日,翩翩晚上便在幽竹轩里赶各种花样子、纹样子。 其实,自她受伤后,太夫人和大夫人便时不时给她送来了许多的锦缎、珠玉、器玩,几乎占满了幽竹轩的那间库房。自打和裴湛在一起后,她骤然暴富了起来,最初的那股兴奋感与快感过去后,她又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终究还是想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不依靠任何人。 她或许没有太大的本事,但自给自足还是能做到的。 她甚至开始学习妆容技术,听闻京都城南有个瘦马出身的女子,叫婉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技艺,能将女子五分的容颜化成八九分。 自婉娘上岸后,年老色衰的她便租了个小铺子,通过教人化妆赚取银两度日,京都不少姿色六七分的贵女悄摸摸地去拜她为师,就想学这手技艺,为自己的容颜增光添彩。 翩翩这几日也悄悄出门了好几次,给婉娘交了不少的束修,她的要求只有一个,如何通过妆容遮掩自己的容貌,装扮得平淡无奇即可。 婉娘当时嘴角便抽了抽,将自己画丑,这可是稀奇事,但她见了翩翩的容貌后,也便不作声了。 她也是在炼狱里挣扎过的人,知道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苦楚,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 她便使了十分力气来教翩翩。 她先给翩翩展示了她的化妆技巧,她让翩翩坐在椅上,面对面打量她,又打散她的发髻,好似在打量一件精美的瓷器。 不一会,她便卷起袖子,摆弄铜镜前的瓶瓶罐罐。 翩翩注视着她的手,只见她一双素手灵巧若蝶,不时拧开瓶瓶罐罐倒出脂粉涂抹在她的脸上,时而用细毛刷刷脸颊,时而用手轻拍肌肤,时而用剪子略微修剪额发…… 待她给翩翩画完妆容后,翩翩睁开眼睛,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不由地摒住了呼吸。 婉娘不愧是婉娘,经过她的巧手装扮,镜子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儿,哪里还有半分绝色的模样? 只见她脸色暗黄,唇色淡乌,两腮还有些雀子,头上梳着个最普通的发髻,形貌十分自然,这样的人扔进市井堆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翩翩惊喜极了,不停揽镜自照,并连声赞道:“婉娘真是神乎其技!” 婉娘笑了笑,又打量面前女子的眼睛。 她的眼形长而媚,眼神却有股澄净之感,瞳孔乌黑,最深处似乎蕴着一抹幽蓝,像一颗深邃的宝石,干净又神秘。 眼前的女子,有一双十分美丽的眼睛。 婉娘对她说道:“妆容技巧可以改变容貌,但眼神、举止却是变不了的,不过要迷惑普通人已是足够。” 翩翩已十分欣喜,连连点头。 就这样,她彻底跟婉娘学起了妆造技艺,隔三岔五总要去一趟。 今日,她于酉时方归,晚饭后,她便坐在铜镜前,开始涂脂抹粉,按照婉娘教的方法开始对着自己的脸妆扮起来。 待她画好妆,她颇满意地叫来翠玉,翠玉一见她的模样便呆住了,呐呐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姑娘,您……” 翩翩更是满意,扑哧一声笑了:“你能认出我来吗?赶明儿我就画个这样的妆,再换套粗布衫,我们去市井里参加庙会,买年货,吃小吃,你看可好?” 翠玉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呆愣愣地点头。 翩翩心里高兴极了,她甚至开始幻想之后的生活。 她若以这副容貌藏身于闹市和烟火之地,想来也是不会显眼的,待和母亲团聚后,二人靠着手里不菲的银钱开家铺子,日子也便能过下去了。 她只是想让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出路和选择。 她一直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的人儿,甚至舍不得洗掉这样的妆容,她似乎闻到了自由的味道。 她多渴望命运被自己掌握的感觉,不再受制于人,不再郁郁寡欢,不再走投无路。 之后,她连妆容也不洗,便坐在桌案前画花样子,翠玉在一旁边打下手边干绣活。 烛火幽幽,夜色渐深,对着图案盯得久了,翩翩眼睛也有些酸胀了,她揉了揉眼睛。 翠玉见状:“姑娘,别画了,晚上光线不好,仔细伤了眼睛,您把妆容卸了就歇息吧。” 翩翩点了点头,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刚转身,就见裴湛走了进来。 二人一对视,裴湛见她化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她这几日去了哪里,他一清二楚,凝雪早就给她汇报过了,他当时也是叹了口气,又对凝雪说道:“由她去吧,高兴就行,看好她。” 可是今晚,又见她在画成这副鬼样子,他心里的火气腾腾就升了起来。 他如何不知道她是何意思? 看来她也很清楚她的容貌能惹祸,现在变机灵了,着手准备着为之后的离去做打算呢。 若搁往常,他也就由着她了,左右她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第171章 作画 可今日不同,自打撞见她的兄长后,他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他绷着嘴角,眉眼冷戾,阴沉沉地盯着她:“干什么,化成这样,洗去!” 翩翩不悦地盯着他,她原本是要去卸掉脸上脂粉的,可听他语气臭成这样,她就不想去了。 她施施然转身,往床榻边走去,坐了下来,也不看他,只盯着眼前的那片烛火。 对于如何惹怒他,她一向是无师自通的。 裴湛额头又开始跳,三两步走至她跟前,攥住她的手腕,就往浴室里走去。 翠玉刚放好水,边走出来边说道:“姑娘,水放好了,您可以洗漱沐……” 见裴湛拉着姑娘进来,翠玉的话就噤声了。 “出去!”裴湛冷冰冰的话语蹦出来,翠玉忙关上浴室门就躲出去了。 浴室的雕花低脚盆架上放好了温水,浴桶里也放好了温汤。 裴湛手脚粗鲁地将她拽至铜盆前,摁住她的脖子,无视她的挣扎,自己伸出一只手,掬起温水就给她擦脸。 他的手常年握剑搭弓,指腹掌心处皆是薄茧,那只大掌在她肤如凝脂的脸上用力搓着,翩翩不停地摇晃着脑袋,生气道:“你,松开!我自己来,你弄疼我了!” 裴湛一怔,这才住了手。 翩翩气急,将他一推,又低头用水洗去脸上的浮粉,待脸上的脂粉全部洗净,她抬起头来。 裴湛眼前,又出现了她莹润雪白的脸,动人的眉眼和红润饱满的唇。 他这才感觉安心了些。 但这些还不够。 他上前,三两下将她身上的衣服剥了下来,抱着扔进了浴桶了,自己也快速宽衣解带,跨了进去。 寻着她的唇,亲了上去。 她被浴桶里的热气烘着,身上的体香长了脚似的跑了出来,钻进他的鼻尖,又游走于他的肺腑。 男人深深嗅着,他呢喃道:“这么香,离了我,你还想勾搭谁去?” 这样说着,他好似要宣誓自己领地般,贴近她。 翩翩极力忍耐,直觉他今日情绪有些不对劲,她发出低吟:“我今天,有些累了……” 裴湛压着她又亲又哄,寻着她的耳朵:“妆成那样,以为我就认不出你了?翩翩,你想逃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既狠厉又脆弱,不一会目光又好似化成了一滩水。 他不停地喊她的名字:翩翩,翩翩…… 翩翩意识混沌,竟也听出了他话里祈求的味道。 她的心也软了下来,像是一块被雨水浸泡过的糕点,软塌塌,湿哒哒的,她不由自主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又把她抱回了榻上,情到浓深处,裴湛攥紧了她的掌心,十指紧紧相扣,久久未曾分开。 香浓锦被之中,散发着温热的体香,翩翩翻了个身,整张睡意微酡的脸露在裴湛的眼里。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许久,才不得不套上衣衫离开。 *** 回到陌上苑,裴湛叫来玄影。 “事情安排好了吗?” 左相这段时间自顾不暇,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非常多,周芷西破相呆在家不敢出门,不知砸了家里多少价值不菲的古董,周岩礼出门几番遇袭,京都有流言传出,周岩礼似伤了子孙根,再不能人道…… 为了支走左相,裴湛安排人在江南的盐务航线商路做了些手脚。 江南盐务是周家的根本,左相果然急了,这种事情,他必须亲自前去调查。 玄影答道:“已安排妥当,左相昨日已出发前往江南。城北园墅那边,左相加强了防卫。” 裴湛点点头:“那你下去部署吧,别打草惊蛇,明晚我要亲自去一趟园墅。” 他要亲自去会一会园墅里的妇人。 想到这,他站了起来,走到多宝阁架子前,抽出一张裁好的雪浪纸,将它平铺在书桌上,又用兽头镇纸。 很快,他取下小山玉架上的湖笔,自己磨了松烟墨蘸了笔,略凝虑片刻,开始在纸上挥洒涂抹。 裴湛虽从军多年,亦喜好看兵书,但他绝不是一个只懂舞刀弄剑的莽夫。 相反,他是京都富贵窝里养出的矜贵公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论起弹琴作画下棋这等附庸风雅的事,他也是信手拈来,绝不差别人半分。 但见他凝神贯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长长的素宣上跃然出现了一位怀抱幼猫的美貌少女。 她正亭亭立于月光下,冰肌玉肤,弱骨纤形,身着素裙,身姿翩跹,神情淡然含笑,眼眸幽深发亮,像是夜空中的静谧星辰。 这是他……在府中第二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 片刻后,他扔了画笔。 第172章 夜探 此时已是子时,天空是一片浓稠的黑,连一颗星子也无,只剩一轮惨白的明月,孤零零地挂在星空。 着一身黑衣的裴湛轻飘飘落在莲花楼的庭院中,他四处观望了下,又信步走上玉阶,跨过檀木槛,走在绒毯上。 楼外的侍卫、楼里的丫鬟侍女已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或靠在椅上、桌案旁。 裴湛进入正厅,又拐了两下,进入了内室。 内室里烛光幽暗,玫瑰椅上,垂头坐着一沉睡的美妇人。 绫罗翡翠,身姿婀娜,眉目微蹙。 只需看一眼,裴湛就无比确定,眼前这个三旬出头但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美妇人,就是翩翩的母亲。 她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尤其是唇鼻下巴,几乎如出一辙。 母女二人都是美貌非常。 若说翩翩的美貌能胜过叶氏,倒有些言过其实。 主要是味道和风情不同,翩翩到底是年纪小,稚嫩了些,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而叶氏,则是一朵开得正艳的花,风姿绰约。 裴湛看了一眼便垂下了头。 他从胸口摸出一瓶子,倒出粒药丸,走至叶氏身旁,将药丸塞入了她的口中,一仰她的下巴,药丸被吞了下去。 叶氏幽幽转醒,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四顾后,发现站在她不远处的一黑衣人。 她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有了惧意,心脏似乎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裴湛见状后退了两步,对面前的叶氏略略行了个礼,他低声安抚道:“叶夫人勿惊!在下没有恶意。” 叶氏抚住砰砰而跳的胸口,又看向那男子,见他身高挺拔,面容十分年轻,俊逸非凡,只是…… 一身黑衣,这是要当梁上君子?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里满是警惕:“你……认识我?” 裴湛点点头。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走近了两步,将帕子放在梳妆台案上。 叶氏狐疑地看着他,伸手接过帕子,展开。 瞬间,叶氏如遭雷殛,身子觳觫,眼里迸出异样的光芒。 她忘记了惧怕,几步走至裴湛面前,紧紧盯着他,喉间哽咽,语调急促:“你……如何会有这帕子?” 雪白的帕子上,左下角绣着一枝荷,一只燕。 这张帕子,还是裴湛从安文玉身上搜刮而来的。 裴湛轻声道:“帕子的主人,叫燕翩翩!” 叶氏彻底站不住,一阵头晕目眩,踉跄了几步,裴湛略微伸手扶住了她。 叶氏摆摆手,满脸震惊,她涌出泪水,小心翼翼问道:“她……是我的女儿,她……还活着?她还好吗?” 裴湛点头:“她很好,如今在我的府上。” 叶氏眼里迸发出一阵狂喜,这个消息几乎让她飘飘然,她的声音都有些发虚:“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 裴湛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问道:“我只想问一句,叶夫人是心甘情愿和左相在一起的吗?” 一听到这话,叶氏的鼻端开始发涩:“不,是他将我囚禁在此,我恨不得有双翅膀能飞出去,你……能带我走吗?我一直在想我的女儿,没有一刻不想她……” 听到这,裴湛叹了口气,从袖口掏出卷起的画卷,递给叶氏。 叶氏忙接过,将画卷铺展在内室的一张紫檀桌上。 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翩翩的容貌出现在叶氏的眼前。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不停地擦,只想将女儿看得更清楚些。 她用手细细抚摸画中人的眉眼,一一抚摸下来,留恋不舍。 静谧的内室,只有叶氏断断续续的声音:“是她,是她……她长大了……翩翩,我的女儿……” 叶氏泣不成声。 到底是母亲,对女儿的变化了若指掌,她的神情似喜含悲:“她长大了,想必吃了很多苦。我记得,小时候的她,不谙世事,眼神灵动非常,藏不住心事,又俏皮又可爱。她现在,眉间藏着轻愁,安静多了,淑女多了……” 裴湛默默听着。 说到这,叶氏抹了抹眼泪,清了清嗓子,转身看向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 她美目红肿,轻声说道:“阁下深夜前来,必有要事,我一介妇人,被人藏身此处,不知内里乾坤,你说,我听着。” 裴湛微微点头:“翩翩住在我的府上,我是魏国公府的世子裴湛,她……的确吃了很多苦,十二岁那年被叔母贩卖,几经辗转,一年前阴差阳错之下进了我的府里,成了我府中的一名养女。” 短短一句话,其间多少辛酸多少挣扎多少苦楚。 叶氏的脸色又悲又痛,神色哀哀。 说到这,裴湛顿了下:“叶夫人请放心,她虽然吃了苦,但好在有惊无险。” 叶氏扬了扬嘴角,眼里却含着泪:“魏国公府对我和翩翩有大恩,民妇不知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裴湛低头沉凝了片刻,看向叶氏:“叶夫人知道左相的为人吗?” 叶氏已恢复冷静:“当时花鸟使掳走我,我跳河逃生,是左相救了我。可他并没有放我归家,反而将我掳来了京都,被关在这个金丝笼里,我只知道这些。” 裴湛冷笑一声:“他是这么对你说的?那好,今日我便将左相的一切告知叶夫人。” 然后,裴湛将左相打着圣意的幌子,通过花鸟使到处掳各地美貌女子一事简单道来。 叶氏震惊非常:“你是说……其实,其实他才是真正掳走我的人?他跳河救我,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裴湛点头。 “所以,我的丈夫,其实也是他害死的?”叶氏紧接着追问。 裴湛再次点头。 叶氏瘫坐在玫瑰椅上,她不由得想起以前女儿承欢膝下娇喊爹娘的岁月,脸上悲切:“好一个伪君子!我好端端一个家,就被他毁了,我的丈夫因他而死,我的女儿因他零落天涯,我的养子也不知在何处,而我却委身贼子,被困在此处当一个行尸走肉的木偶。” 裴湛决定再给她下一剂猛料:“不仅仅是如此,前不久,左相的一双儿女欲将翩翩绑至青楼拍卖,简直是要置她于死地,幸好奸计并未得逞。” 叶氏猛然抬头! 她的嘴唇颤抖,眼里又迸出泪来:“所以,你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为了我的女儿,我什么都可以做。” 裴湛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左相为人城府极深,在朝中势力极大,手段也非同一般,如今朝政十分不稳,左相一派的根基已在动摇,但我怀疑他一直留有后手。周庸其人,为人谨慎,疑心颇重,非亲近之人难以寻到他的把柄,如今想要扳倒他,还需要有力的证据。叶夫人,是左相目前唯一上心之人,若您……” 说到这,裴湛又顿了顿:“当然,若是叶夫人不愿意,我也会想方设法救您出去,我答应过她,要让你们母女团圆。” 叶氏定定看向他:“不,我愿意!我和我女儿已有四年多未见,也不差这些时间,只是……她很安全对不对?” 裴湛点头,声音低沉:“是,我会护好她。” 叶氏看向面前的男子,见他神色郑重,语调坚定,她忽然有了微妙的感觉,眼前的男子,似乎对她的女儿不一般? 她微微笑了起来:“魏国公府对我女儿的收留之恩,叶氏无以为报,我不懂朝政,也不知外面的风云如何,但只要是为了我女儿,我愿助裴世子一臂之力。” 裴湛这才道:“那……就请叶夫人多保重,裴湛相信,你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团聚。” 叶氏含泪点头:“既如此,还请世子速速离去,这里防卫极严,世子应当无碍吧?” “无妨,他们醒来还需要一会。”裴湛沉默了一息,嘴唇动了动,又看向叶氏:“叶夫人,还有一事,燕鸿……也在京都。” 叶氏猛然抬头,眼里惊喜乍现:“鸿儿……他也在,那他这些年,去了哪里?” 裴湛低头思索了一会:“他曾回到上邽,未见到你们任何一人,几番寻找未果后,他便远走江南求学,他……在今年八月的秋闱中,中了江南乡试的榜首,现如今已至京都待考。” 叶氏今天的眼泪流的实在是多,她一会哭,一会笑,此刻,她语无伦次道:“好,太好了,他们兄妹俩已经团聚了吧……鸣成,你的要求,鸿儿做到了。” 裴湛半晌没有言语。 叶氏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有鸿儿在,我这个做娘的就放心了,鸿儿会护着她的……” 裴湛忍了忍,终于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话:“我听燕鸿说,他曾答应过养父,愿把翩翩当作妻子照顾她一生,可有此事?” 叶氏一怔,她看向眼前的男子,对方眉眼幽深,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叶氏微微点头,轻声道:“不错,我夫君生前确有此意。” 裴湛垂眼,低声道:“如此。” 他又抬头,将后期二人隐秘联络的法子告知了叶氏,才道:“裴湛现在离去,还请夫人多多保重。” 话刚落,他人便不见了。 第173章 梅宴 时值已近腊月,楚菡儿这两日正在收拾回江南的箱笼,路上车马脚程慢一些稳妥一些,也能赶在年前抵家。 这日,国公府的姑娘们收到了来自宫中的请帖。 请帖是周贵妃发出来的,过两日是周贵妃的生日,她打算在京都的望梅阁举办一次赏梅宴,以贺生辰。 周贵妃这段时日并无往日那般受宠了,但前段时间鲁地有雪灾,三皇子被派去赈灾,许是为了安周贵妃的心,圣人便允了周贵妃想在生辰之日办赏梅宴一事。 听闻此次周贵妃不仅邀请了京都顶级豪门的贵女,还邀请了明年参加春闱的解元十五人。 翻年后便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各地的举人已悉数抵京,找了住处住了下来,一边温习一边等待明年的春闱。 明年参加春闱的举子虽多,但解元却只有十五个。 周贵妃生辰赏梅,想邀请十五个解元前去吟诗,这理由也说得通。 大齐朝历来注重人才的选拔,举子们在京都本就会被人邀请参加各种宴集活动。 周贵妃如今掌管六宫,代表的是圣人的脸面,她邀请解元参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看成是朝廷对人才的看重与优待。 那等在宦海官途中打滚的人却琢磨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两个月来,圣人罢免了不少周家栽培的官员,周家一党损失了不少助力,这场赏梅宴,想来是周家在为将来布局。 明年的春闱结束后,前三甲大概率会出自这十五个解元之中,届时朝廷将涌现出一批知识新贵,为朝廷输送新鲜血液。 这些新贵经过几年的历练后将成为朝廷中的中流砥柱。 因此每年金榜题名时,上榜的新贵们一夜之间会变得炙手可热起来,身价也会倍增。 周家,是想在春闱之前率先网罗人才,拉至周家的阵营! 周家与国公府如今私底下各种交火,此次赏梅宴,国公府府里的姑娘们收到帖子着实让太夫人操心了一把,就怕宴会上有什么火坑。 国公爷裴子允便给每位姑娘暗中安排了一名玄甲军,暗中行保护之事。他又安抚太夫人:“周家此次宴会大张旗鼓,朝廷人人皆知,加上又有今年的举子们在,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周贵妃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母亲放心吧。” 此次赏梅宴,楚菡儿、裴筝、裴筠接到请柬不奇怪,她们几人都是京都排得上名号的闺秀,但是翩翩也收到了请柬。 她深觉手中的这张请柬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贵妃宴请,庶女都没资格能参与,何况她一个养女? 一想起周贵妃和左相的私情,左相对自己母亲的囚禁,她心里就如同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她有心想去问问裴湛,但他这两日被圣人派去邻县公干了,约莫还要四五日才能归府。 贵妃之命不可违,两日后,翩翩心怀忐忑地随着楚菡儿几人出发了。 与翩翩心情截然不同的是楚菡儿,她得知此次赏梅宴有十五位解元参加,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叫于飞的男子。 他会是其中的一位吗? 想来也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楚菡儿对此次的赏梅宴颇为期待。 望梅阁是京都有名的梅园,位于绝好的地段,在京都很有名气。 每年腊月至三月,都能吸引无数游客前往赏梅。 四人坐马车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此处是一大片梅林,正值腊月,正是梅花盛放之时。 这片梅林里至少有二十几种的梅花,诸如宫粉梅、红梅、绿萼、杏梅、玉蝶等,花色不同,姿态各异,竞丽争妍。 加上前几日下了大雪,五颜六色的梅花被雪白的世界点缀,显得格外娇艳,置身于其中,只见寒梅凌寒绽放,暗香疏影,分外迷人。 此处还有一片阔大的暖阁,暖阁下引了活水过来,下面烧着炭,暖阁正对面便是梅林,大家坐在暖阁里赏花饮茶、吟诗作画,别提多有滋味。 望梅阁前几日就被清了场子,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翩翩、楚菡儿几人到达时,便见暖阁里聚满了衣着华丽的贵女们,暖阁地下因有热气蒸腾着,与梅林的冷气相遇相激,使得眼前这一片梅林蒸腾出了袅袅的白雾。 远远望去,真像是瑶池仙境,若再仔细看,能隐约瞧见梅林深处不断走动的人影。 那些是此次应邀而来的解元们,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此刻因着这个机会聚在一起,那群学子们为免唐突佳人,因此并未在暖阁处待着,而且齐身步入林间,在梅林里边赏花边攀谈着。 宽敞的暖阁里,梳着双平髻的侍女们穿着统一的绛红色衣裙在忙碌着,他们在东西两边的空地上摆上了长条几案,暖阁的穹顶上垂下来细密的珠帘,用来隔开男女。 有侍女用剪子在梅林处剪了几枝老干虬劲的梅花,一一插在雅致的瓶器内,梅花暗香浮动,孤傲清高尽显,侍女捧着瓶器轻手轻脚,手脚麻利地摆放在长条案几上,不一会,案几上又摆上了果脯、糕点、鲜果之类。 这时,有领头的侍女领着十五位解元从西侧的小门而入,一时间,暖阁内集齐了男男女女,但因着中间挂了珠帘,只见人影绰绰,更添神秘之感。 众人寻了各自的座位,这时,有小黄门提高了嗓子道:“贵妃娘娘驾到——” 着一身华丽衣裙的周贵妃仪态万千的走进暖阁,令翩翩吃惊的是,周贵妃身边还跟着周芷西! 翩翩心里不害怕是假的,不是说周芷西破相了在家连门都出不了吗? 翩翩速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的脂粉擦得特别厚,特别白,愈发显得唇红发乌,穿衣十分精心,依旧是可以引领京都闺秀的那种级别的穿戴。 乍一看,她依旧是艳压京都的霸王花。 她脸上的笑容既娇且媚,只见她挽着周贵妃的胳膊袅袅娇娇地走进来,又靠着周贵妃坐下。 众多男女纷纷起身跪拜。 待周贵妃落座,她又含笑命大家起身。 周芷西一双美目在众女眷中轻轻一扫,那眼神轻飘飘的,又似夹杂着阴寒的风,刮过翩翩的脸颊,让她不由得心里打突。 但很快,周芷西向贵妃低语了几句,便出了暖阁。 第174章 兄与妹 众人品了会茶,周贵妃这才含笑道:“今日大家不必拘泥于形式,本宫见梅花开得灿烂,又恰逢本宫生辰,不想辜负此美景,众举子们个个都是饱学之士,众闺秀们也是风雅人士,因此本宫便邀请大家前来赏梅、品梅、咏梅。看到你们,本宫觉得自己都变得年轻了,既是以梅会友,就不必拘小节了。” 说完,便命侍女将中间的珠纱帘一一卷起。 就在楚菡儿几人面前的珠纱帘也要被卷起时,有侍女轻轻走了过来,对着楚菡儿四人道:“还请国公府的四位姑娘随奴婢去水榭一趟,我家小姐有情。” 楚菡儿几人一愣,这侍女口中的“小姐”,明显指的是周芷西。 只是……周芷西为何要单独见她们? 楚菡儿狐疑地盯着这侍女,没想到坐在上首的周贵妃却笑道:“这丫头,藏藏掖掖的,据本宫得知,她得了上好的梅花茶,份量极少,今日嚷着要用雪水煎茶呢,想来是芷西许久未见国公府的几位姑娘了,想和你们一同品尝,不如楚姑娘带着妹妹们一同去吧。” 贵妃有命,楚菡儿裴筠她们如何能拒绝? 再一个,出门前姑父也安排了侍卫暗中行保护之事,因此,楚菡儿也放下心来,领着妹妹们随着那侍女去了水榭处。 她们刚走,暖阁中间的珠纱帘便卷了起来,男男女女的面容在白雾中既朦胧又清晰。 周贵妃见几人已走,心里松了一口气。 最开始,周贵妃并没有想邀请国公府的姑娘来赏梅,毕竟国公府和周家私底下是冷刀暗箭频出。 但不知怎的,一直在府里闭门不出的侄女却执意求她这个姑母,一定要请国公府所有的姑娘来赴宴。 她对这个侄女,一向疼爱,前段时间她因脸破相在家中百般折腾,着实让她头疼不已,心疼不已,如今周贵妃见她愿意主动出来赴宴,自然是有求必应,便给国公府的所有姑娘都下了帖子,为了掩人耳目,又邀请了其他几家不站队的权贵之女。 这场赏梅宴之所以能举办,乃周庸的示意。 他很早就弄到了今年秋闱中举的名单,里面的解元都被他一一了解过,在这份名单上,最受他关注的便是来自江南的解元燕鸿。 这位解元出身贫寒,拜江南泰斗楚怀烁,也就是裴湛的外祖父为师,听闻极其受器重,被楚怀烁赞“此子终非池中物”。 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周家这段时间虽然处处碰壁,但权势依旧逼人,而周庸又是个不到最后绝不退缩之人,他的眼光放的十分长远。 因此,他便暗中叮嘱周贵妃借生辰之名举办赏梅宴,想方设法将这位解元拉上周家这艘船,绝不能让他成为魏国公府的助力。 不一会,水榭里男男女女开始赏梅扫雪,饮茶作诗,既风雅又热闹。 而翩翩和楚菡儿四人则被带到了梅林后的一处水榭。 水榭三面环湖,有一条木制栈道通向水中央。 四人被侍女领至水榭处坐下时,让她们稍等片刻,侍女也离开了。 水榭处摆了不少炭盆,倒是不冷,长条案几上摆着茶具和杯盏。 姐妹几人聊了聊天,吃了点果脯,依旧不见人前来。 裴筠道:“这都好一会了,这周家搞什么鬼?” 裴筝对周芷西上次借她之手掳燕翩翩一事心有余悸,对那周芷西也是发怵,见她不来,乐得正好。 楚菡儿则安抚着她们:“妹妹们不用怕,出发前姑父暗中安排了人,咱们是极安全的。” 翩翩几人点了点头,她心里头也没那么害怕了,何况裴湛在她身边还安插了女暗卫。 几人等得实在无聊,裴筠和裴筝茶水喝多了,手拉着手如厕去了。 这水榭处于一园子内,遍植奇花异草,哪怕是在肃杀寒冬也显得生机勃勃,翩翩和楚菡儿没在水榭待着,二人在附近转悠,商量着若周芷西再不来,她们就一会也去梅林赏梅。 二人走至一花木掩映处,忽地传来一阵不满的女声:“哼,凭什么叫我去引诱那个江南的解元?我刚可是看了他一眼,人倒是挺不错的,可惜太穷酸了,木簪布衣黑布鞋,我道这周贵妃能有多好心,这么好的肥肉怎么不让给她自己的侄女周芷西?” 楚菡儿脚步猛地顿住。 她对京都的贵女十分熟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女子乃是大理寺卿之女。 另一道丫鬟的声音响起:“小姐别抱怨了,刚刚贵妃身边的人已经来告知了,那解元喝茶时已经被贵妃下药了,现在估计昏沉着,您就赶紧过去吧,不然今日回家如何对老爷交待?” 楚菡儿脸色突变,她迅速看向翩翩,低声在她耳边道:“燕妹妹,我现在有点急事,要离开一会,你别乱跑,在此处等着阿筠她们。” 翩翩一怔,点了点头。 她刚刚也听见了那两位女子的对话,心里也是十分吃惊,这周家做事可真是不择手段呀。 楚菡儿匆匆离去。 翩翩正要悄悄转身,那小姐的声音又传来:“行了,我知道了,对了,那解元叫什么来着?” 丫鬟思索了一会,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好像……叫……燕鸿?快走吧,小姐……” 声音渐行渐远。 翩翩整个人如被闪电击中,胸腔停止了跳动。 燕鸿?是她以为的那个燕鸿吗? 她猛地转身,就要尾随那主仆二人而去。 这时,前方出现了好几道身影,站在最前方的是两个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侍卫。 一个是周芷西,一个是面目狰狞,秃头肥肚的男子。 翩翩一惊,不由地后退。 妆容娇艳的周芷西此刻面容已完全扭曲,她的目光十分阴寒,令人不寒而栗。 她一个天之骄女,如今成了破相之人,不依靠浓厚的妆容几乎无法出门。 她是京都的第一美女,如今竟落到如此地步。 她如何不恨? 一定是裴湛!裴湛为了面前这个贱人对她实施报复! 他可真懂得打蛇打七寸呀! 毁她的容无异于要她的命! 她恨不得生啖裴湛的肉,再饮其血,抽其筋,拔其骨! 但那样一个人,就连爹爹都拿他无法。 她哪里甘心?因此趁着这次赏花宴,央求姑母将国公府的姑娘都邀请出来。 实则她的目标只有一个——燕翩翩。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 她瞒着周贵妃实施计划。 只要让眼前的女人受尽凌辱,就能让裴湛生不如死。 周芷西对着身边那样貌猥琐的男子说道:“还等什么?人就在眼前,已经是你的了,对她不用客气,越狠越好,你可以带回去,找多人一同玩,事成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猥琐男子一直盯着燕翩翩,口齿流涎,狞笑道:“是是,周姑娘,小人一定完成任务。” 说完,朝着翩翩猛地一扑。 翩翩心口一提,忙闪身。 周芷西身后的侍卫也忙上前,要制住燕翩翩。 正焦急时,暗处的凝雪凝烟已发射出短小的箭簇,有两个侍卫哀嚎倒地。 周芷西吃惊不已! 贱人!身边竟然有暗卫! 不仅如此,玄甲军也出现了。 凝雪忙对翩翩喊道:“先去安全的地方!这里留给我们!” 翩翩咽了咽口水,对着凝雪点点头,朝着刚才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此刻,她的心里已被一种奇异的期待所占满。 燕鸿!燕鸿! 阿兄!阿兄! *** 小半个时辰前,一小小的凉亭处,燕鸿躲在凉亭外的灌木丛旁。 从赴宴前,太子殿下便提醒他要小心为上,为了以防意外,陆臣年为他事先准备了各种解毒丸以及迷药。 周家果然在茶中下了迷情的药物,他趁机服用了解药,又装作昏昏然的样子,周贵妃忙命侍女扶他去客房歇息。 他在路上对着侍女用了迷药,然后躲在灌木丛旁稍作歇息。 凉亭处有人来了,燕鸿屏息。 一道阴狠的女声传来:“那个贱人就在水榭处,我定要她受尽凌辱,一会就看你的了,我们现在赶过去!今日只需成功不许失败,要不然,我周芷西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道猥琐附和的男声传来:“是,是,不是鄙人吹嘘,只要经过鄙人玩弄过的女子,不死也得残,周姑娘就放心吧。” 那女子轻笑一声:“燕翩翩!今日,我定要将你打入地狱,让裴湛生不如死!走吧!” 坐在灌木丛旁的燕鸿,听到“燕翩翩”三个字时,全身的血液也似乎冻结了。 他不可思议般站起身来,呼吸变得急促,下意识抬脚朝着水榭处而去。 燕翩翩? 是……是他的妹妹吗? 那个叫燕翩翩的女子要遇到危险了? 水榭通往凉亭处,只有一条路。 他已经无法思考,只撒腿狂奔。 第175章 重逢 隔了四年多的时光,这一对兄妹,终于在一条路上相逢。 二人都在奔跑,又生生停下脚步。 彼此眼里都是不可置信,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从雪与梅间奔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期待之意。 二人彼此注视了许久,打量了许久。 翩翩泪如雨下,这是她的阿兄。 他长高了,成熟了,肩膀宽阔了。 他由一个青涩的少年长成了青竹般磊拓的男子。 燕鸿不可置信般走近她,眼里全是狂喜,他的声音开始发颤:“翩翩?你是燕翩翩?” 翩翩狠狠点头,哭得泣不成声:“阿兄,阿兄,阿兄……” 她顾不了那么多,重逢之喜让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她如小时候那般朝他扑过去。 燕鸿张开双臂,将她搂入了怀里。 …… 此处随时会有人来,燕鸿先回过神来,一把拉着翩翩的手,拐入路旁的梅林雪海中。 此处无人,燕鸿依旧处于震惊中,他细细打量翩翩的眉眼,像小时候的模样,分明又不像。 他的妹妹,长大了。 小时候的她,是俏皮的,狡黠的,天真的; 此刻的她,是娴静的,婉约的,带着丝柔弱的味道。 四年的时光,到底改变了多少人和事? 这种改变,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七尺男儿亦是眼眶含泪:“妹妹,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是怎么过来的?” 多么奇怪,她一个人在地狱里挣扎了三年,后来又进入了国公府,刀山火海她一个人都走过来了。 有时候想起过往,她的心里只有一片麻木,偶有钝痛。 可是一颗心,却因着燕鸿这一句话忽然有了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忽地有了万般的委屈,像小时候那般呜呜哭出声来,止都止不住:“我过得不好,我……我被人卖……卖进了……” 她实在说不出“花楼”两个字。 燕鸿又是绝顶聪明之人,再说,四年前得知翩翩的族叔将她卖给了龟公,惊怒之下的少年趁着黑夜时分潜入族叔的屋里,将他打了个半死。 之后,他也悄悄进入了西北好几家妓院寻找妹妹,一无所获。 他心痛极了,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没事,没事,以后阿兄会照顾你,照顾翩翩一辈子。” 翩翩被他拥在怀里哭了好一会,才挣扎着出来,抹了抹眼泪。 兄妹二人此般乍然重逢,心里有着说不完的话,但此地绝不是叙情的地方。 翩翩似想起了什么,上下打量燕鸿:“对了,阿兄,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偶然得知周贵妃想将你和宴会中的一名贵女陷害成一对,你……没事吧?” 燕鸿摇了摇头:“阿兄没事。” 翩翩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那就好,阿兄,你绝不能和周家牵扯在一起。” 燕鸿定定的看她,翩翩压低声音:“四年前,左相周庸在上邽掳走了娘亲,如今娘亲还在他的手上。” 这消息着实让燕鸿吃了一惊:“母亲!她还活着?” 翩翩点了点头:“等我寻了个机会再细细说与阿兄听。” 这时,翩翩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阿兄,你……是江南的解元?你可真厉害!” 她的眼里,是澄澄澈澈的欢喜,真真切切的崇拜。 燕鸿敛了敛心神,笑着看她:“自打好端端的一个家破碎后,阿兄便远走江南求学,为的就是有天能出人头地,寻回妹妹。” 翩翩吸了吸鼻子:“阿兄,以前爹爹就赞你天资出众,才思绝艳,真好……对了,我现在和嬷嬷在一起,阿兄,我们一家人,除了爹爹,想来很快就能团聚了。” 燕鸿点头,看着她的妹妹,她的眼里涌现出了光芒,他的心里也有很多疑问:“妹妹,你如今住在哪里?为何会来参加这个宴会?阿兄刚刚也听闻,有人要陷害你,是谁?” 翩翩长话短说:“我现在住在魏国公府,之前有一好心人收养我为义女,这个好心人入了魏国公府为妾,我便随她一同进了国公府。要陷害我的人是周贵妃的侄女,左相的女儿周芷西,至于原因,说来话长,下次再告诉阿兄。” 燕鸿却一怔:“魏国公府?裴世子?” 翩翩身形微僵,抬头看他,支吾道:“阿兄,你……怎么会认识他?” 燕鸿没有答她。 在青石镇那日,裴世子为何没有告知他,翩翩就住在他的府上? 当时,裴世子听到“燕翩翩”三个字时,眼底有着隐约的惊讶和慌张。 他定定看向翩翩:“嗯,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翩翩不自然的移开眼睛。 燕鸿暂时也没多想,重逢的惊喜弥漫他的整个胸腔,他最是疼爱这个妹妹。 犹记得他第一次被养父领回家时,养父燕鸣成刚跨入院子,就冲着葡萄藤下秋千架上的女娃喊道:“翩翩,快来,爹爹给你带回来了一个哥哥。” 那女娃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他尚未看清面容,就听见咯咯的笑声传来:“爹爹回来喽,翩翩来啦……” 只见一道小小的影子投入了燕鸣成的怀抱。 片刻后,那女娃钻出燕鸣成的怀抱,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哥哥?” 他这才看清女娃的面容,扎着两个小啾啾,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粉雕玉琢,极其可爱,她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不知烦恼为何物,一望便知娇养长大。 他……一直在市井间受人接济长大,从未见过这般剔透的人儿。 那一刻,他只觉得她像一颗晶莹的明珠,叫人忍不住呵护这份可贵的天真。 她也不认生,很快和他融洽起来,阿兄长阿兄短的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年,她六岁,他十岁。 他们都在长大,他也彻底融入了这个家,成为家中真正的一份子,他得到了父爱母爱和……妹妹的爱。 他教她识字、教她骑马、教她放风筝,收拾任何一个偷看她、捉弄她的小子。 他也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的场景,那是她刚过十二岁生日不久,他给她送了一个笔筒。 这个笔筒是他用西北特有的胡杨木雕刻而成的,木质坚硬,表面光滑,纹路却是满脸的皱纹,他的妹妹瞪大眼睛看着他。 妹妹喜爱那些精巧可爱之物,这般粗犷的礼物多少令她感到吃惊。 他好笑道:“阿兄送你笔筒,自然是希望你能把心思多放在读书认字上,妹妹,阿兄明日就要走了,回来时定要考一考你的学问,你可别偷懒。” 他的妹妹撅着嘴,不情不愿“哼”了一声:“知道啦。” 他忍俊不禁,暗暗摇了摇头。 他的妹妹,最是惫懒散漫,不好学业,那时的她,当真就是西北一只最自由最天真的燕子。 十二岁的她,乌发粉衫,瞳眸灵润,眉弯似月,额发轻乱,每每看她,他总觉得她是池塘里的芙蕖幻变成的精灵,既动人又美丽。 那时的她看着他道:“阿兄,这一次你要出门多久,翩翩等你回来,你可要答应我,在我十三岁生辰之前,你一定要回来呢。” 再后来……他们兄妹俩各自天涯。 第176章 落水 扳着指头数数,他和妹妹已经相识十年了。 如今,她已是碧玉年华,他也是弱冠之年。 这缺失的四年,燕鸿只要一想起妹妹受的苦难,便觉心脏抽痛。 他心底,对她有无限的怜惜,他愿付出一切,让她不再受苦难。 而保护她最好的身份,便是成为她的丈夫。 燕鸿执起她的一只手:“妹妹,你如今……可说了人家?” 翩翩抬头,摇了摇头。 燕鸿看着她的眼睛:“不如,让阿兄照顾你吧。” 翩翩似有不解。 燕鸿微笑:“你还不知道吧,在我启程去书院的那天,父亲曾问过我,愿不愿意以后把你当作妻子照顾一生,所以,妹妹,若你至今无依无靠,要不要考虑阿兄?” 翩翩瞪大眼睛。 她的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 阿兄?丈夫? 她喃喃道:“可……你是阿兄啊。” 燕鸿含笑看她:“是,我是你的阿兄,也不妨碍成为你的丈夫。妹妹,不用着急回复我,你只需记住,阿兄会尊重你的一切意愿。” 正在此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二人微惊,转头看去。 面前的确站着一个人,是楚菡儿! 她自听到大理寺少卿之女的一番话后,便下意识担忧起了那个江南的解元,不知他是不是她所认识的于飞。 她不停地寻找…… 却叫她看到了眼前这副场景。 她吃惊地看着翩翩和……于飞。 于飞还执着燕妹妹的一只手…… 楚菡儿再是聪慧,眼前的景象也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翩翩微怔过后,便扯着燕鸿的袖子走向楚菡儿。 她的眼眶发红,眼里却满是欣喜与光芒:“楚姐姐,他……是我的阿兄,我跟你提起过的,我有一个走丢的阿兄,没想到在此处遇上了。” 楚菡儿不解,刚刚她明明听到,这个叫于飞的男子眼神宠溺,言辞切切地告诉燕妹妹,他可以成为燕妹妹的丈夫。 既然是兄妹,怎么可能成为丈夫? 她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呐呐道:“既然是兄妹,怎么可能成为丈夫?” 二人一怔,翩翩略有尴尬,燕鸿却落落大方,他对面前的女子微微鞠了一躬:“楚姑娘,别来无恙。其实我和翩翩并非亲兄妹,她的爹娘收养了我。” 翩翩也略有些吃惊:“阿兄,你和楚姐姐认识?” 燕鸿含笑看她:“是,楚姑娘的祖父是我的老师,我和楚姑娘在江南有过两面之缘。” 楚菡儿抬眼,看向那着青布衫、束木簪的男子,其气质翩翩皎皎,玉树临风,犹如梅兰竹菊中走出来的风骨人物。 上一次见他,他的眼里全是萧索、涩然之意,此刻,他的眼里尽是辉芒与喜悦。 她轻声说道:“你不是叫于飞吗?” 刚刚她向贵女们打听了一圈,都说没有叫于飞的男子,只知道江南的解元叫燕鸿。 当时她感觉略有失落。 燕鸿视线落在楚菡儿身上,“我叫燕鸿,字于飞,于飞是老师为我取的字。” 楚菡儿的脑袋都是发懵的,她想起与面前男子仅有的两次见面。 第一次他与学子们聚在一起,当其他学子们纷纷赞她楚菡儿的美貌时,只有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不及吾妹”。 第二次和他相见时,他说,他的妹妹和她同一天生辰。 楚菡儿又看向翩翩:“所以,燕妹妹,你的生辰也是六月二四?” 翩翩一怔,看了看兄长,又看向楚菡儿,轻轻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楚菡儿认为自己拥有许多,远胜于他人,无论是容貌、家世、才华、能力……她楚菡儿都是无可匹敌的存在。 唯一遇到的挫折就是在表哥裴湛那,他不喜欢她,他喜欢的是燕妹妹,一个除了容貌,其他方面都无法与她楚菡儿抗衡的女子。 此刻站在这,她却忽然觉得,喜欢燕妹妹的优秀男子,怎么这么多? 除了表哥,还有眼前这个男子,他想从兄长的身份变成丈夫,照顾燕妹妹一生一世。 那表哥呢? 楚菡儿的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至于她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在原地。 这时候,路上出现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三人一同望去。 只见不少男子女子都朝水榭的方向而去,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落水了!这寒冬腊月的,落水不等于要人半条命么!” “落水的是谁?” “还不知道呢,只知道是一位女子。” “错了错了,我听说落水了一男一女……那男的还当场游过去抱住了那女子!” 人群中一阵惊呼:“啊!那不是……那不是……” 在京都,女子落水被男子搭救,就等于闺名有失,只能嫁给救她的那个男子了,若不想嫁,也只剩出家为姑子这一条路了。 翩翩和楚菡儿面面相觑,也不由得担心起来,裴筠和裴筝在哪里? 想到这,三人也开始从梅林中走出,往道路上而去。 刚走至路上,便见一堆的丫鬟与侍卫簇拥着雍容华贵的周贵妃匆匆而来,她的面容说不上是什么神色,焦急?期待?一行人正要往水榭方向而去! 那周贵妃乍然一见燕鸿,顿住了脚步,眼睛眯了眯,目光又在燕鸿身边的两个女子身上看了看。 不由得暗自握了握拳,在她听到有一对男女落水时,她还猜想会不会是燕鸿和大理寺卿之女,虽然此种方式出乎她的意料,若真是那二人,真是太好的结局。 可此刻,这名来自江南的解元完好无损地站在这,身边的两位女子均是国公府的姑娘! 那落水的男女究竟是谁! 这时,已有小黄门屁滚尿流地赶过来,一见周贵妃,立马扑通跪倒在地,不停地叩头:“启禀贵妃娘娘,落水的二人救上来了!” “是谁!”周贵妃厉声喝道。 小黄门浑身发抖,忍着惧意战战兢兢道:“是……是周姑娘,和一不知名的男子……” 周贵妃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身边的侍女忙扶住了她。 楚菡儿也是吃了一惊。 翩翩在吃惊过后,也便想明白了,看来是那女暗卫做的手脚,将周芷西与那丑陋淫邪的男子一同扔下了湖中? 周贵妃回过神来,忙命侍卫将水榭围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她人也脚步踉跄地往水榭处而去。 一时间,整个望梅阁乱了套。 梅林处、暖阁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有人吃惊,有人兴奋,有人唏嘘,有人感慨…… “那周芷西捞上来时,脸都冻得乌青,意识都不清醒了……” “你们是没看到,她身上的衣物贴在身上,那男子紧紧抱着她呢,哎哟,那男子,又丑又肥又下流,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梅园里来的。” “这周芷西可是毁了……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又是破相,又是失身,我要是她,我得自尽而亡……” “嘘……你的嘴巴可要把门,这周遭可都是周贵妃的人。” 这场赏梅宴以周芷西落水而告终,听闻周贵妃勃然大怒,欲将整个梅园的解元和贵女全都看管起来,逐一审问,到底是谁暗中制造了这一切。 可她自己也心虚,她暗中也筹谋了不少,若是被人察觉出来,只怕更要见弃于圣人。 再一个,这些解元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材,这些贵女皆是周家的附庸,她举办赏梅宴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巩固和拉拢关系,因此,周家哪一个都不能得罪。 周贵妃恨得将鲜红的蔻丹都折断了,命人解散了宴会。 楚菡儿寻到了裴筠和裴筝二人,她又看向燕妹妹和燕鸿。 那二人旁若无人,不在乎周遭指点的目光,依旧在叙着重逢之情。 望梅阁里的男男女女皆往大门处而去,翩翩和燕鸿边走边聊。 翩翩看向燕鸿:“阿兄,等我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嬷嬷,嬷嬷定会高兴坏的。对了,阿兄,你如今住在何处?” 燕鸿笑着道:“我如今住在护国寺旁边的一处安静小宅,那房主是一名代发修行的居士,已经云游四方去了,那人淡泊名利,以很少的租金租了一间房给我。” 这间房其实是太子李景玄为他找的,知他拮据,便为他寻了这样一处地方。 说到这,燕鸿停了下来,看向她:“妹妹,你……要不要带嬷嬷出来和阿兄住在一起,那居士有两间房,他出门前,曾让我帮他把另外一间房以合适的价位租出去。若你想出来,阿兄便把那间房一起租下来。只是,环境和条件不如国公府里……” 翩翩打断他,眼睛发亮,她仰头看他:“阿兄,翩翩愿意!我……我想尽快搬过去,马上要过年了,阿兄,我们可以……团圆了。等我们搬过去,我和嬷嬷每日里为你洗衣做饭,阿兄好好温习功课,这样多好。” 燕鸿亦含笑点头。 二人浑然没有注意到周边正有许多双眼睛看着他们,等到翩翩转过头,下意识去寻找马车时,脸色微变,身形微僵。 不远处的一棵雪松下,立着一人一马。 裴湛挽着缰绳,神色端凝,眼神莫测,正直直盯着翩翩和燕鸿二人。 第177章 不同 他一副刚归来不久的模样,纵然风尘仆仆,风姿却不减。 裴湛办好了公务,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两日归府。 刚到府上,就听闻府里所有的姑娘都去参加了周贵妃举办的赏梅宴,赏梅宴上还有十五名解元。 他便坐不住了,以接府上妹妹回府为由,一路疾奔来到了望梅阁。 他知道,她和她的兄长总归是要相见的,之前他隐瞒在先,以至于他竟再也无法启齿告知她兄长的消息。 而今日,她和燕鸿以这种令他措手不及的方式相见了,他的心里有忐忑,也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只是,乍然见到那二人闲聊,裴湛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无以言说的嫉妒。 她待他,待燕鸿,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在燕鸿面前,哪怕他们之间缺失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他们之间好似没有隔阂,她的眼里全是信赖。 燕翩翩,此前她是寄居在他府上的孤女,她的言行举止,略带着隐忍,她的眉间,其实总有轻愁,她的声音,是小心翼翼又带着试探的,她整个人是一种蜷缩的状态,一种自我保护又抵御外在的姿态。 她在他的面前,会虚与委蛇,会露出小兽般的獠牙,也会……讨好他,她把他当作救母的恩人,把他当成镶了金边的财神爷,把他当成协定的主人,把他当作……她需要侍奉的恩客。 她在他面前,总有一种直不起腰的局促感。 她对他,其实从来没有卸下心防,她对他总有防备。 但她面对燕鸿时,脸上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是毫不掩饰的欢与喜,她是那样自在,那样放松,眉梢眼角皆是笑意,与往日绝然不同。 而燕鸿,只是宠溺地看着她,眼里全是怜惜和喜爱。 裴湛的内心一片翻江倒海,面上却是风平浪静。 翩翩很快收拾起内心的不安,她轻声对燕鸿说道:“阿兄,翩翩先回了,我这两日抽时间去看你。” 燕鸿自然也看到了裴湛,听到妹妹如是说,燕鸿点了点头。 翩翩便抬脚朝着马车而去,马车上的楚菡儿、裴筠、裴筝都在等着她。 两个年轻的男人对视不过片刻,燕鸿含笑朝裴湛走去,他对着裴湛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君子言行得体,落落风雅。 “吾妹竟然在裴世子的府上,我听翩翩说了,她在贵府叨扰了一年,于飞实在是感激不尽,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于飞人微言轻,只能在此向裴世子承诺,若有朝一日有能用上于飞的地方,于飞愿为世子赴汤蹈火。” 彼此都是聪明人,燕鸿并没有追问裴湛为何不把翩翩的消息告知他。 裴湛也丝毫没有窘迫与不自在,他只是平静问道:“所以,你要带走她?” 燕鸿抬眸看他:“我和她是一家人,如今相遇,又至年关,自然是要团圆的。” 裴湛想再问一句:你是以兄长的身份带走她?还是以丈夫的身份? 但他嘴唇动了动,把话咽了下去,微微颔首,便提缰上马,领着妹妹们往府里的方向而去。 燕鸿站在雪松下,目送着马车的方向,方转身离去。 *** 这一场赏梅宴闹出的动静太大了。 听闻那猥琐男被贵妃命人当场杖毙了,她倒是想封众人的口,但周芷西落水被多人亲眼撞见,京都是什么地方?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掀起狂风巨浪。 因此,周芷西落水被猥琐男当场搂抱救起一事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往日里受过周芷西迫害的贵女无不感到通体舒畅,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左相至今尚未归京,左相夫人惊怒之下又哭肿了双眼,严刑拷打了女儿身边的婢女,这才知道那猥琐男子乃是自己女儿找来,悄悄带入望梅阁,企图暗中陷害国公府的一位养女,却没想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至于女儿为何又会掉下湖,却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那猥琐男已死,周芷西醒来后也是胡话连篇,问了当日的几个侍卫,俱记不得当时发生的事情了。 这个哑巴亏,周家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不仅如此,周贵妃暗中给解元下药一事也不知怎的传扬了出去,据闻圣人勃然大怒。 无论在哪朝哪代,举人在社会上都享有很高的声誉、地位和特权,他们是朝廷的后备军,是实打实的栋梁之材。 据说举人赴京赶考的途中,哪怕揣满了盘缠,山匪流氓都不敢对其下手,因为他们受到官府的庇护,陷害举人就是与官府为敌,与朝廷为敌。 其实在大齐,不单单是周贵妃,其他权贵也会举办各种宴会宴请举人或贡生,美其名曰重视贤能,为学子们提供交流的场所,以此来掩饰自己收买人心的本意。 可堂堂的周贵妃为了给周家谋福利,竟然以不齿的手段对江南解元行陷害之举,当真是引起了民愤。 圣人一怒之下禁了周贵妃的足,六宫之权重新回到了皇后的手中。 周家派系的人个个噤若寒蝉,缩紧了脖子,将头埋进了壳里,生怕被左相一家的衰火所波及。 除了周家的事,也有人见到江南的解元与国公府的养女亲密搂抱与交谈,但毕竟二人的影响力不如周家,此事噱头不足,这事也只在小范围内传扬。 回到府中后,翩翩压不住内心的喜悦,将在赏梅宴上遇到燕鸿一事告知了陈嬷嬷。 陈嬷嬷浑浊的双眼也有了神采,她的嘴皮子颤动:“你……说的可是真的?鸿哥儿……鸿哥儿在京都?他还是江南的解元?” 翩翩抑制不住飞扬的唇角:“嗯!是真的,嬷嬷!阿兄真的好厉害!” 在赏花宴上,她听闻有好几个解元都白了头发。 以前也听爹爹说过,科举之路让英雄白头,而他的阿兄,及弱冠才一年便是江南的解元,若是能在明年二月的春闱中得以高中,阿兄必定前途似锦。 她与有荣焉。 陈嬷嬷对科举一道了解的并不比翩翩少,之前她便时常劝燕鸣成走科举之路,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也知道要供养一个学子,需要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而鸿哥儿,自十六岁起便独自求学,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通过寒窗苦读得以中举,其间花费的艰辛与磨砺只会比他人更甚。 更何况,江南的解元,含金量何其高! 陈嬷嬷流下了欣慰的眼泪:“好……好……” 翩翩笑着给嬷嬷擦眼泪:“嬷嬷,翩翩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其实……娘亲没死。” 嬷嬷还未从上一个惊喜中回过神来,又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无法言语,她禁不住浑身打颤,一把掐住翩翩的两只胳膊:“翩翩,你说的可是真的?” 翩翩用力点头:“不诓嬷嬷。” 说完,挑拣了些叶氏的消息说给嬷嬷听,她低声道:“不过,嬷嬷不用担心,我救了府里的大夫人,所以,世子也承诺过会帮我救母亲的。” 嬷嬷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哭声:“太好了,娘子,娘子还活着。” 她又看向翩翩:“你的父亲,其实在以另一种方式保护你和娘子,翩翩,傻姑娘,咱们总算苦尽甘来了。” 翩翩含笑道:“嬷嬷,马上到年关了,我和阿兄说好了,等他把房子整理好,我带嬷嬷,还有翠玉一起住过去,这个年,我们总算要团圆了。” 陈嬷嬷哽咽着点头:“好,好,鸿哥儿想必长大了许多,你来给嬷嬷说说,他多高?肩膀多宽?嬷嬷趁着这两日,给他缝制件新衣出来……” 一老一少边说边往屋内走去。 许是搬出去的心情太过于急切了,翩翩已经着手叫翠玉开始收拾行李了。 她的物什本来就不多,可是住了一年有余,林林总总收拾下来,三个人也有七八个箱笼和囊箧。 翩翩对幽竹轩库房里的那一堆贵重的珠钗、药材、锦缎、器玩等也是十分头疼,这么多东西带走,也是累赘。 如今她手中的银票足够,还有两间铺子,这些东西……不如就留下吧。 这府里还有一个她放不下的人,那就是笙姐儿。 她为笙姐儿买了个纯金长命锁项圈,又让翠玉打包好了一些绣品。这绣品俱是衣服鞋袜帽子手套类,皆是她们三个日常为笙姐儿缝制的,至少能用个两三年。 她去看了笙姐儿,又给照顾笙姐儿的嬷嬷和丫鬟们塞了不少银钱,嘱咐她们好生照顾。 如此翠玉收拾了有好些天,翩翩坐在床沿上看她忙碌着,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真的要离开了么? 如今已和阿兄相遇,她找到了亲人,断没有继续住在国公府的道理。 第178章 告别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像一场梦。 她一直感恩国公府的收留,哪怕救了大夫人,她依旧觉得这份收留之恩难以回报。 但她终是可以挺起胸膛,含笑与众人告别。 至于裴湛…… 想起那些不能见人的纠缠和折磨,她的心里又酸又涩。 她想,她终究是不欠他的。 期间,翩翩抽空领着翠玉出门了一趟,去护国寺旁的那处安静宅院寻找燕鸿。 果然如阿兄所说的那般,那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房子小了点,但翩翩一点也不在意。 因护国寺是朝廷敕造的寺院,周边治安极好,常常能见到侍卫在附近巡逻。 当然,周边的一应花销也是比别处要高些的。 燕鸿有些歉疚地对翩翩说道:“妹妹,等你搬过来,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阿兄暂时还不能让你过上富裕的日子,不过你放心,阿兄会多接几份活计……” 翩翩忙打断他:“不可!阿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为会试做准备,不可分心。至于其他的,阿兄不必担忧,翩翩手里有些钱。” 说到这,为了安燕鸿的心,她隐去了裴湛的事情,只将自己救了国公府大夫人一事告诉了他:“我救了国公府里的大夫人,太夫人赏了我不少银两。阿兄,我们就是一家人,妹妹,还等着阿兄金榜题名呢。” 翩翩讲述救大夫人的经过时,燕鸿听得是心惊肉跳。 之后,翩翩又低着声音,将自己是如何进入国公府的经历一一道来,她望向燕鸿:“阿兄,我用了点手段博得了柳姨娘的信任,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国公府。当时我想着,阿娘被花鸟使掳走,那么国公府是最接近皇权的世家,所以我……” 燕鸿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岁月无情,他那个娇蛮天真的妹妹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为了生存下去,她经历了多少挣扎,又吃了多少苦头? 他从来不知道,她竟是如此孤勇,她比他想象中坚强许多。 他弯起嘴角,其实满腹心痛与心酸:“妹妹,你做得很好,任何时候,保护自己爱护自己总是没错的。往后,任何事情都会有阿兄替你扛着。” 翩翩看着他笑:“嗯,等娘亲被救出来……” 说到这,她略微垂眼:“因我救了府里的大夫人,裴世子也曾允诺我会救母亲。” 燕鸿微怔,点了点头:“妹妹勿忧,救母一事交给阿兄吧。” 此事和周家有关,他势必要借助太子殿下和国公府的势力才行,周家与太子原本也水火不容。 他半晌后又问:“妹妹,可是一直想回西北?” 翩翩猛地抬头:“阿兄,你如何得知?” 燕鸿微笑:“这有什么难猜的,因为阿兄和你一样也思念家乡。待阿兄明年考完,母亲救出,阿兄便打算申请外放,到西北上任,到时候带着你和母亲一同归家。” 他有这个把握。 西北属于蛮荒之地,很多进士都不愿意被下派此处,若是他申请,十有八九会如愿。 翩翩瞪大眼睛,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阿兄,若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又何必……” 燕鸿打断她:“我答应过父亲的,往后要照顾好你和母亲,而且,阿兄参加科考的第一愿望是为了照顾好家人,满足这点后,再来谈其他。” 翩翩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对阿兄重重点了点头。 她似想到了什么,又略带夸张地打趣道:“阿兄,你真的好自负,你怎的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中?” 燕鸿只是含笑不语,目光稳稳。 之后,兄妹二人商定了搬家的时间,翩翩便领着翠玉回府了。 在回去的路上,翠玉万分感慨,对着翩翩说道:“姑娘,奴婢真为你感到高兴,有这么好的兄长疼你,往后你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翩翩的嘴角翘了起来:“我阿兄本就是个十分好的人,还有,是我们,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 翩翩这几日的举动瞒不过裴湛,她也知道瞒不过他,但他罕见的没有来找她。 她心里有几分涩然,但更多的是轻松。 已经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他没有理由再困住她。 二人其实也无话可说。 这天,翩翩捧了一幅自己精心制作的绣品,来鹤寿堂向太夫人告别。 今日并不逢五,也不逢十,太夫人和大夫人二人正在商谈府里过年事宜。 如今,府里的中馈已由大夫人楚氏接手。 当丫鬟云雯来禀报,幽竹轩的燕姑娘来请安时,太夫人和楚氏面面相觑。 自打十余日前,裴湛向二位表明了要求娶燕翩翩一事后,太夫人和大夫人至今都没有捋好思绪。 总觉得这事情过于荒诞,但确确实实又发生了。 那晚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因此翩翩也是一无所知。 太夫人忙叫人将翩翩请进来。 翩翩一走进正厅,见到大夫人也在,微愣了下,又脸带笑意,忙对太夫人和大夫人二人行了礼。 太夫人和楚氏面上不露分毫,撇去阿湛对她有情一说,这姑娘在容貌、行事、举止上都拿得出手,也招人喜爱。 只是……原本想让楚氏收她为义女一事因着裴湛的阻挠而作罢,她们二人至今也未想好,该如何回报这姑娘的恩情。 太夫人慈爱地向她招手:“来,燕丫头,今日来祖母这,是因为何事?” 翩翩将手中的绣品交给云雯,浅笑道:“这原本是翩翩为祖母准备的六十寿诞礼物,因之前在逸庄修养,未来得及呈给祖母,还望祖母见谅。” 说完,只见云雯将那副绣品递至太夫人手中。 太夫人接过,细细观看。 《心经》里的二八六十八个字被临摹至帛缣上,再用蚕丝线精绣而成,只见字体灵动清婉,柔美秀逸,一笔一划皆有神韵,绣工亦十分精湛,一针一线足见其功力。 “燕丫头,这是你的字?你的绣品?”太夫人惊奇不已。 翩翩点了点头。 太夫人赞道:“你写得一手好字,阿筠和阿筝皆不如,一手的绣工比上回祖母见时精进了许多。” 说完,又让云雯将绣品捧至楚氏面前,让她也看看。 翩翩嫣然一笑,又向前行进了几步,对着面前的一个蒲团盈盈下拜,行了个大礼:“太夫人,大夫人,翩翩此番前来,其实是来告别的。” 太夫人和楚氏着实吃惊,面面相觑。 翩翩正要继续开口,就见另一道身影大踏步走来,施施然坐在太夫人罗汉榻下首的左边第一张座椅上。 不是裴湛又是谁? 翩翩:…… 太夫人和大夫人也不由得面皮抽了抽。 不算望梅阁门口的那一眼,二人其实有十余日未见。 今日,她就要向太夫人告别,他大马金刀的坐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太夫人头疼地看了眼长孙:“阿湛,你……” 哪知裴湛神情无比自然道:“孙儿无事,来看望看望祖母,怎么?有什么事还不能让孙儿知道的?” 说完,又命丫鬟云雯给自己沏杯茶来。 太夫人:…… 大夫人:…… 太夫人拿裴湛无法,只好看向翩翩:“你这丫头刚刚说什么?告别?” 翩翩忽略旁边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是!我在此次望梅阁的赏花宴上,遇见了与我失联四年的兄长,如今我们兄妹二人既已团聚,翩翩想和兄长一同过团圆年。所以特来向祖母告别,这一年来,翩翩住在国公府里,长辈慈爱,姐妹亦友爱,翩翩受国公府养育收留之恩,心里感激不尽,日后不管行至何处,翩翩都不会忘记国公府的大恩大德,今后愿祖母身体康泰,吉利如意。” 说完,又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 太夫人和楚氏惊疑不定,唯有裴湛面色无波,但眉眼都冷了起来。 第179章 试探 “你……你的兄长?”太夫人喃喃道。 怎的蹦出了个家人来? 一直未出声的楚氏开口道:“此次周贵妃举办的赏花宴,宴请的都是今年十五个州的解元,你的兄长是其中一位?” 翩翩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看向楚氏:“回大夫人,我的阿兄正是来自江南的解元。” 楚氏心里微惊,竟然是自己父亲的门生! 太夫人也回过神来,“竟然如此,也好,也好。” 她看向厅中依旧跪着的少女,只见她轻施脂粉,唇染朱丹,肌肤光滟,色若朝霞映雪,等闲画师也画不出她的娇态与清艳。 她又瞥了一眼那毫不避讳,正直直盯着人家看的长孙,她忽然有些明白,自家孙儿为什么会喜欢这姑娘了。 若从外貌上来说,二人实在是般配。 太夫人心思微动,朝她招了招手:“来。” 翩翩起身,朝太夫人走去。 太夫人拉着她的手,扯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边打量她的眉眼,边询问她兄长的事。 知晓了来龙去脉后,太夫人摩挲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如今你寻到了自己的亲人,祖母打心眼里为你感到高兴,以后你是有兄长护着的人了。” 说到这,她又悄睃了眼坐在一旁的长孙:“前段时间,你的嬷嬷寻到了我,道你今年也十六了,她一直为你的亲事操心,求我为你寻一门好姻缘,你这丫头,对我国公府有大恩,祖母岂有不应之理……” 翩翩吃了一惊:“祖母……我……” 坐在椅子上某人正要喝茶,听到太夫人的话,手一僵,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太夫人笑道:“那你告诉祖母,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祖母让阿湛提前为你物色物色,总要找得合心合意才好。你也参加过几次京都的宴会,有没有中意的人,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不妨跟祖母说说。” 翩翩惊疑不定地站了起来,眼神闪躲,嗫嚅道:“祖母,我……” 太夫人却含笑看她。 她是存了试探的心思的。 这两个人,一个直勾勾地盯着,情意丝毫不掩,一个半眼也不敢往那边瞟一下,举止不复从容,若说二人私底下没有什么,她这个老太婆都不相信。 翩翩心头乱纷纷的,搞不清眼前是什么状况,只觉得每个人都有些古怪,她想了想道:“实是嬷嬷太过于为我担忧,让祖母操心了。翩翩救大夫人一事,与国公府收养我一年的恩情来比,实在算不得什么。而且……而且……” 楚氏和裴湛也盯着她。 翩翩咬牙道:“不瞒祖母,我的阿兄与我并无血缘关系,他是我父母亲的养子,我的父亲在临终前,曾委托兄长日后……娶我为妻,前几日与兄长相见,兄长已……已向我求娶。” 裴湛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一只手猛地攥了起来。 这话刚落,太夫人和大夫人也吃了一惊,二人不由得看向了裴湛。 翩翩站在其中,也感觉到气氛有说不出的诡异,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太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对着她道:“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说完,她又叫来盛姑姑,与盛姑姑耳语了几句。 不一会,盛姑姑手持一托盘而来。 她将托盘上的十张银票递至太夫人手中,太夫人接过。 她拉着翩翩的手,眼睛也略有发红:“燕丫头,你不知道,祖母有多感激你,既然你的良缘是你父母亲为你定下的,祖母能为你做的,就是为你添一份妆。好孩子,这些你拿着,日后若有什么难处,直接来国公府寻祖母便是,我和大夫人定会为你撑腰。” 翩翩大吃一惊,看了看她手中的银票。 大齐朝银票的面额最大为一千两,手中的银票有足足十张,整整一万两银子。 要知道,京都很多贵女出嫁,嫁妆能超过一万两的也不多,多数为三五千两。 太夫人压住她的手:“你总得让祖母为你做些什么,不然祖母于心难安,这是我和大夫人的心意,好孩子,你就收下吧。” 一旁的楚氏看了眼裴湛,又把目光投向翩翩,笑道:“是啊翩翩,收下吧,你只需记住,国公府是你的第二个家,若有委屈了,回来便是。” 翩翩咬着唇,泪光点点,又点了点头。 随后,太夫人又问了她离府的时间,翩翩打算后日便离开。 她趁机又向太夫人求了翠玉的奴籍文书,只道二人平日若姐妹般相处,想将翠玉一同带走。 太夫人自然应允了,让丫鬟云雯给府里的管事传话去了。 不一会,翩翩便向太夫人、大夫人行礼告别,她动作僵了僵,又垂眼向裴湛行了个礼,便轻移莲步,离开了正厅。 一时正厅里鸦雀无声,三人俱没有言语。 楚氏见他一只手紧紧捏着杯盏,一张脸寒意冻人,她担忧喊道:“阿湛,你……” 只听一道轻微的“咔擦”声,裴湛手中脆薄的杯盏被捏碎,瓷渣掉在小几上,一片尖锐的瓷片刺破了他的掌心,汩汩的鲜血滴答从攥紧的手心中溢出。 楚氏猛地站了起来,失声喊道:“阿湛!” 几步走至他的面前,要查看他那只手,又高声喊丫鬟抱药箱来包扎。 裴湛掠过她,面无表情地抬脚往外走去。 “阿湛!”目睹长孙一举一动的太夫人叫住他。 裴湛停了下来,并没有转身。 “她既已有了好归宿,你又何必……阿湛,听祖母的,放下她吧。” 裴湛没有回头,任凭掌心流血,目光莫测,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鹤寿堂。 太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免不了心惊肉跳,心里头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第180章 喝酒 夜晚,水云间。 裴湛、高远、李徜三人要了一间三面环窗的雅室,一边喝酒一边看窗外的瑶池盛景,只见夜色迷离,灯光璀璨。 高远和李徜二人见裴湛一杯杯酒水下肚,一言不发的模样,二人面面相觑。 李徜说道:“这小子,怎么回事?” 裴湛将酒杯一扔,又长呼一口气,将头靠在椅背上,阖眼不语。 高远消息灵通,前几日的赏梅宴,除了周芷西落水一事,还有江南解元与国公府养女举止亲密一事也在圈子里传扬。 他试探道:“你是怎么了?可是为了你府上的那个妹妹?听闻她和江南的解元……” 裴湛闭眼,嘴角凝着一抹冷笑。 高远觉得稀罕,对着李徜说道:“从来只见女子对裴世子失魂落魄,你见过他为女人黯然神伤?” 李徜抓了抓脑袋:“你是说,这小子……被女人抛弃了?” 高远点了点头:“也许。” 李徜又抓了抓脑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府上的妹妹?” 他忽地瞪大眼睛:“听你这口吻说的不是楚姑娘,莫不是那朵……绝色芙蓉?” 高远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然也。” 李徜瞪大眼睛,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小子,喜欢的是她呀……” 怪不得他此前向裴湛打听那女子的消息,他就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他不由得想起了周岩礼,那小子被裴湛整得半死不活,下身不举,周芷西也被生生毁容,又不知怎的落水被鲁男子救起…… 虽说周家一对兄妹不值得同情,但裴湛这厮的手段也真是残忍,简直叫人生不如死。 也不知那周家兄妹与裴湛私底下有什么样的仇怨,可与那府里的妹妹有关? 那周岩礼此前从大雁嘴里夺钗可就是赤裸裸的觊觎呢! 想到这,李徜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下身。 幸好他是裴湛的跟班,而非敌人,当他的敌人太可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看向高远:“风水轮流转呀,那女子真是厉害,连裴世子都不放在眼里,好生让人佩服。” 高远笑着摇了摇头。 李徜颇有些幸灾乐祸,举起酒杯,和高远碰了碰,笑嘻嘻道:“来,为裴世子吃瘪干一杯。” 高远没有理他,只看着裴湛,用脚碰了碰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一个大男人可别钻了牛角尖啊。” 裴湛睁开眼睛,眼里一片迷离:“她明天就要搬出府里去了,那人是她失散多年的兄长,也是她未来的丈夫……” 这话让高远听得迷糊,他略略思索了会,便大致了解了其中的意思:“这样看来也不错,那江南的解元还是你外祖父的门生,日后高中不在话下,也算一门良缘。” 又瞧了瞧他的神色,斟酌道:“你不会乱来吧?” 裴湛发出“嗤”的一声,笑意不达眼底,他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他从不醉酒,今日,确实有些感觉醉意。 “乱来?她,本来就是我的人。”说完,站起身,也不和他们说话,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高远“啧”了一声:“温柔乡,英雄冢,这小子……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李徜头脑简单,但不妨碍他装模做样的发出一声感慨:“天底下的痴男怨女何其多,情之一字,难解。” 高远笑出声来,骂道:“你小子,能不能别装?” 李徜也笑了:“难得看见他这样,还不许我高兴?裴湛这家伙,从小到大都没输过,如今栽了跟头,总算像个凡人了。” 高远摇了摇头:“输?你不会真以为他会善罢甘休吧?” 李徜不解地看着他。 高远继续说道:“你还不了解他的性子吗?他身体里流的可是狼血。只要他要,便会去争去抢。” 李徜不敢置信:“那……他会做什么?” 高远摇了摇头:“不知,反正大概率有好戏看。” *** 裴湛出了水云间,弃了马车,一个人走入了喧嚣的人群中。 水云间离国公府并不远,玄影和玄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二人都知道幽竹轩的燕姑娘要离开国公府一事,也知晓那江南的解元既是她的兄长,又是她未来的丈夫一事。 如今见公子这副神情,这副模样,玄风叹了口气:“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妾?那燕姑娘虽容貌无匹,但公子是什么身份,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这副模样?” 玄影心里细腻的多,再说他也亲眼见过,那燕姑娘两次遇险,公子是何等神情,他低声道:“燕姑娘是不一样的,我甚至担心,公子会……” 玄风看他:“会怎样?他总不至于抢别人的媳妇吧?” 玄影摇了摇头:“但愿是我多想了。” *** 夜晚,幽竹轩。 寒冬腊月,冷月孤寂,寒风潇潇,屋内暖意融融。 明日即将离去,三人的物什皆收拾完毕。 翠玉难掩兴奋,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翩翩显得过于沉默。 她披头散发地半靠在迎枕上,微闭着眼,偶尔的眼皮颤动就知道她并没有睡着。 明日兄长会来接她,她就要离去了,心里十分高兴。 可是高兴之余,又有一股别的情绪缠绕着她,涨潮似的起起浮浮。 她有些说不出的郁邑,睁开眼,对翠玉说道:“熄灯吧,我想睡了。” 说完,将迎枕一扔,身子躺平,钻进了被子里。 还在忙乎的翠玉“欸”了一声,吹灭了烛火,轻手轻脚出了内室。 不过一会儿,翠玉又执着烛火走了进来,立在翩翩的床头。 翩翩转身看她。 翠玉道:“姑娘,玄影来了,说是公子请姑娘去一趟。” 翩翩心口颤了起来,毫无章法的跳动。 好似她这个夜晚,在等的就是他来寻她。 她心里有无法言说的羞耻,既然已经要离去,又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可是……可是……可是…… 她嗫嚅着唇,想让翠玉拒了玄影。 可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的脑子空荡荡的,下意识起床,翠玉给她梳了发髻,换了衣裳,又拿披风裹住了她。 翩翩给自己找了绝佳的理由。 母亲还未救出来,她总得问问进展,因着母亲的事,她和他日后也免不了要相见的。 再一个,不是自己说的么,好聚好散。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跟随在玄影的身后,走进了夜色里。 丫鬟月灵用一张屏风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轩窗前摆了一张小几,两张椅,一张榻。 小几上放着一壶温酒,两碟果品,一碟子糕点。 一轮冷月映在轩窗上。 翩翩来时,就见裴湛坐在椅子上,一副刚沐浴完的模样,墨发披散,发尾上还有水滴,正懒散地看着窗外那轮明月。 听见脚步声,知她来了,他转身看她。 二人有十多日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轻笑一声,拉过她的手,轻轻一扯,她便跌落在他的怀中。 他搂着她一同看天边的那轮月,气氛竟是难得的静谧。 过了一会,翩翩回头看他,见他一双眼眸色泽暗沉,泛着琥珀的光泽。 她对他也有些了解的,每每喝完酒,他的眼眸就是如此。 她喃喃道:“你又喝了酒……” 裴湛低头看她,发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你关心我吗?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燕鸿的妻子身份?” 翩翩一惊,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站在他的面前。 燕鸿是她的兄长,她不可能嫁给燕鸿,但那日在鹤寿堂,太夫人说要给她介绍结亲对象,她便把燕鸿抬出来了。 她潜意识是为了斩断自己的浮思,也是以此切断二人之间的瓜葛。 第181章 爱恨 裴湛嘴角一扬,拎着小几上的那壶温酒,给两个杯盏注满了温酿。 “站着做什么?坐吧,不是说要好聚好散么?” 翩翩心乱纷纷,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轻轻别在耳后。 她深吸了口气,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行李都收拾好了?”他问,执起酒盏,饮了一口。 她点了点头。 “尝尝这个酒,竹叶青,温而不烈,口感细腻柔密,女子喝也不错。”他淡淡说道。 翩翩低头看杯中酒,只见色泽碧绿,宛若无瑕的翡翠,她闻了闻,一股清醇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闻之欲醉。 她抿了几口,入口甜绵微苦,余味久久,确系难得的美酒。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我母亲……” 他抬眼看她:“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她喝完一盏酒,裴湛又接连给她倒了两杯,引着她喝了。 他毫不掩饰地盯着她,不过三盏酒,她便眉眼如饧,眼里有了潋滟的光泽,撑着下颌微晃着螓首。 自打燕鸿归来,她与之前确实不一样了。 细微的变化,他很快便察觉到了。 之前,在他面前,她总是若有似无的卖乖讨好,但现在,她身上那股局促拘束感已经没有了。 这原本是他最期待的事,可……这是燕鸿给她的底气。 似乎无论他如何努力,她都不肯敞开心扉接受他。 她自觉卑微,配不上他裴湛,可她却能毫无顾忌地投入燕鸿的怀抱。 他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眸仿若深沉的冰冻的海,冰面上一片沉默,可眼底似乎有风暴在打着漩,只待裂出一角,这漩涡就要掀起滔天巨浪。 翩翩眨了眨眼睛,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心里头涌起了一股不安。 那美酒清甜甘美,她快速饮完最后一滴,将酒杯轻轻放下,站了起来:“那……我,先回院子里了。” 裴湛只盯着她不作声。 翩翩见他不答,也不等他的回答,便转身,就要绕过屏风。 还没走两步,她只觉腰眼一麻,身子似被人点了穴般往后倒去,又重新倒在他的怀里。 她还能说话,只是动弹不得。 “你……” “你不会以为,你真的走得掉吧?你想和我分道扬镳,想和我再无瓜葛,问过我的意见了吗?”裴湛在她耳边说道。 翩翩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她一喝酒就上脸,整个脖颈处都染上了一片绯红。 “我怎么可能会放你去燕鸿那?你想让他做你的解药?”他的声音空蒙又令人发寒。 只要一想起,她若和燕鸿在一起,这样美丽的身体,这样醉人的容颜不再被他一个人所拥有,他就升起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嫉恨与愤怒。 他的手掀开她的裙摆,探入,所到之处引起了她的战栗。 翩翩声音发颤:“你,到底想怎样?” 他一双凤眸变得灼热起来:“你不能和燕鸿在一起。” “你为何……就不肯放过我?” “放过你?那谁放过我?” “我阿兄明天就会过来接我……” “不许在我面前提你兄长!”他忽然目露凶光。 翩翩咬唇看他。 他又埋首在她的脖颈间,笑了起来,一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一边低喃:“我小时候进宫,连皇子都敢打,你猜我会不会怕燕鸿?” 翩翩惊疑不定:“你敢!” 裴湛淡淡道:“端看我想不想,没有我敢不敢。” 身体里的酒意蒸腾,他的目光变得幽暗,开始摆弄两人身上的袍和裙,衣袂窸窣间,她坐在他的腿上。 好比鱼儿遇见了水,他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怀里的人儿眼角也染上了嫣红。 他如此爱她,却又有些恨她。 爱她一撩拨就情动的身子,恨她下床就变得冷漠无情,眼风都不带瞟一下,就能走得决绝。 爱她脸上的沉溺和款款娇媚,恨她的犟,恨她的逃避,恨她的举足不前! 恨此女琵琶别抱,要离他而去。 但他更恨自己,恨自己对她拿得起放不下! 她在他的怀里高高低低,脸色已被他烧红,额上冒出了汗。 男人衣冠楚楚,一双眼赤红,紧紧盯着她。 二人看起来一本正经,除了裙袍遮掩处在奋力厮杀,其他无一处不着。 他是冲锋陷阵的勇猛将军,她是最不堪一击的小城。 他吻住她微张的唇,喃喃道:“你怎么总想着离开我,你看你……根本就拒绝不了我……” 翩翩心头羞愧,摇头,为自己找补:“是你,是你点了我的穴……我才……” 裴湛心情好了点,调笑道:“又怪我?傻姑娘,你的穴位我早就解开了,你怎么总是自欺欺人?” 翩翩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他将她搂抱起,跨过屏风,走动间,她又受不住了。 他将她抵在墙边,又是好一阵安抚。 见她如此需要他,他心里的不甘、愤恨消散了不少。 可他也知道,这是一个上床迷糊,下床翻脸不认人的女子。 今夜,他不会给她一丝清醒的机会。 她只要一清醒,就会弃了他,扑到她兄长的怀抱,从此和他形成陌路。 这女子如此无情! 这就是爱恨交织的感觉! 想到这,他忍不住咬了她的唇,想惩罚她的无情。 她果然发出“呜呜”的吃痛声,想要挣扎开来,他岂会放过她,这一场缠绵的厮杀,从书房转到了内室。 他他杀红了眼般,一次次将她拉入深渊,拉入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中。 …… 已近三更,翩翩已然累得晕厥过去。 裴湛起身,穿好衣袍,回到书桌前,叫来了玄影。 “事情都安排好了?”裴湛淡淡问道。 玄影偷觑了他一眼:“是,凝雪和凝烟已在外等候。” 裴湛点点头:“叫她们进来。” …… 第182章 殴打 第二日,燕鸿持着拜帖走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他一是来接自己的妹妹,二也是想拜访府里的太夫人,感谢国公府对妹妹的收留之恩。 和他一同来的,还有太子李景玄。 他听闻燕鸿要上国公府接妹妹,也是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原来燕鸿的妹妹竟然住在国公府里。 这是怎样的缘分? 他也正好有事找裴湛,二人便约着一同前来。 赴京赶考的举子们,拜师访友也是他们的日常,太子殿下和江南解元上国公府拜访一事,也令许多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信息。 再细细想一想,也便想通了。 那江南的解元原本就是国公府世子裴湛的外祖父门生,而且听闻他与国公府的养女有说不清的关系,那他择国公府而栖实属正常。 接待他们的自然是裴湛。 三人在陌上苑的亭子里落座,月灵上了好茶,几人边喝茶边聊朝廷上发生的事。 聊了一会,燕鸿便向裴湛提了两次想拜访一下太夫人,都被裴湛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 燕鸿心里纳闷,眉头微蹙,有些想不明白。 恰在此时,太子起身要如厕,立马有仆人引着他而去。 太子如厕回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还未走到凉亭处,便心惊地看到燕鸿和裴湛两个男人隔着玉石茶桌而立。 周身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只见裴湛表情冷淡无波,下颌扬起,而燕鸿却满脸震惊,眼神赤红,脸上怒气交加。 太子心里打突,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他加快脚步朝凉亭而去,来不及了。 下一瞬,燕鸿的拳头便狠狠招呼在裴湛的脸上! 裴湛被他打得踉跄了几步,刚稳住身形,又见燕鸿恶狠狠地扑上来,举起拳头再次挥过去。 李景玄急忙喊道:“于飞住手!” 裴湛是习武之身,一身刀剑功夫无人能比,而燕鸿是谦谦君子,磊落书生,从这方面来说,燕鸿绝不是裴湛的对手。 可令他惊异的是,一向年轻气盛的裴湛此刻竟然没有还手,他生生挨着燕鸿的拳头。 而且,裴湛的侍卫也立在一旁,并没有拉开那二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正欲上前拉开二人,就听见裴湛吃痛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这是澈之欠他的,让他打!” 太子殿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燕鸿听了他这话,又蓦地停下了手中的拳头,翩翩君子不复往日的淡定与从容,他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声音怒气交加:“你把她送去了哪里?” 裴湛脸上挂了彩,嘴角被打出了血,头上的玉冠也歪了。 听到燕鸿的发问,他抿了抿嘴,答道:“你不需要知道她去了哪里,你只需知道,她很安全!” 燕鸿心内如火烧灼,一只拳头又待提起,太子殿下不禁喊道:“于飞!” 燕鸿面色染上了痛苦之意,他松开裴湛胸前的衣襟,往后踉跄了几步,从牙齿缝里迸出字眼:“你当初并未第一时间告知我,我的妹妹在你的府上,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心里已有模糊的猜测。 裴湛目光漫漫,声音却稳稳当当:“她是我的人!你只能成为她的兄长!” 燕鸿被激得心头乱跳,模糊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又气又恨:“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们兄妹才见了两面,就被你生生拆散!裴澈之,你这个混蛋!” 燕鸿又砸了几拳下去。 对于燕鸿的声声质问,裴湛无法反驳。 他抹了抹嘴角殷红的血,推开玄影递帕子的手,只淡淡道:“我对她的过去了如指掌。” 燕鸿猛地抬头,想起他在妹妹面前提起裴湛时,她那不自然的表情,只感觉痛彻心扉:“让我猜猜,你因为知道她的过去,所以你无耻地欺负了她!是也不是!” 裴湛默然! 这就是承认了! 燕鸿心中如有利刃在绞:“好你个国公府世子,为人竟是如此卑鄙,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裴湛心头涩然。 燕鸿继续质问:“那如今这般,你又是为何?为何不肯放过她,为何要纠缠她?你把她当作什么!她陪你玩不起的!” 声声逼问,字字戳心。 “你是国公府世子,你的身份,你的地位,就注定了你不该招惹她!你什么都不能给她!”燕鸿痛斥出声。 裴湛目光湛湛:“我能给她一切,只要我有!” 燕鸿震惊许久,骇然发出一声冷笑:“你的祖母答应了?你的母亲答应了?她如何承受的住,裴澈之,你会逼死她的!” 他的嘴角又含着轻蔑: 裴湛摇头:“我和她之间的事,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但我会为她摆平一切,我能自己作主!没人能强迫我!” 裴湛又看向他,“我必须送走她,她已经遇险过两次,我无法再承受第三次。” 他不知道周家背后还会放什么冷箭,他不能不防。 “你分明存有私心,却被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燕鸿嘴角含着轻蔑。 裴湛继续说道:“你知道她最在乎的是什么?就是你们母亲的安危!你若想要她过得好,想要从左相手中救出你们的母亲,燕于飞!你就好好准备来年的会试吧!” 燕鸿彻底失去了言语,裴湛说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明年的会试,于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事。 这是养父对他的期望! 而他,燕鸿赤着一双眼看向裴湛。 也许是男人的直觉吧,哪怕他再是愤怒,再是想将眼前的男人打得鼻青脸肿,他也得承认,从裴澈之的表情和眼神里,能看出他确实喜欢翩翩,他的妹妹。 他不知道该喜、该怒,还是该庆幸。 诚然,裴湛算不得是个磊落的男人,但燕鸿又无比庆幸,翩翩遇见了他。 正因为裴湛无耻得不那么彻底,她的妹妹才没有遭遇更大的不幸。 他其实没有立场指责裴湛,他的妹妹,若是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只怕会更糟。 更何况,国公府对妹妹有收容之恩。 而从目前的境遇来看,裴湛,的确比他更能保护妹妹。 但这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而他,愿意为妹妹付出一切。 如果……妹妹也喜欢裴湛呢? 他燕鸿能做的,就是抬高妹妹的身份! 两个男人彼此注视,眼里的刀光剑影,又逐渐消散于无形…… 但到底心不甘,意难平! 燕鸿再一次逼问他,咬牙切齿:“你究竟,把她送去了何处?” 裴湛没有回答。 她的心里有深深的伤痕,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若不消除她心里深藏的恐惧,也许她一辈子也不见得会敞开心扉接受他。 不破不立,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开始治愈。 她被他,送去了江南的万花楼。 第183章 梦醒 履踏乱琼碎玉,抬头见莺啭鸟啼,又是一年腊尽春归时。 翩翩从京都至花楼醒来时,已是二月中旬了。 一朝冬寒,一朝春光。 当她从沉睡中醒来,被雕花窗上的日头晃了眼睛,又觉整个人被泡在温汤中一般,温水洗涤着她的身子,身下的被褥服帖又柔软,还散发着幽幽清芬,她只觉整个人暖洋洋的,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 她贪恋被衾的舒适与温暖,正要闭眼再睡,忽然看见眼前如烟似雾的罗帐,她有瞬间的茫然。 脑子似生了锈般,愣了很久才拾起了停留在脑海里的最后的记忆。 她去了裴湛的陌上苑,本来就是为了告别,然后与阿兄团聚的。 不知怎的,二人又纠缠到了一处,那人好似饿了几年,不要命的折腾她,她受不住终于昏睡过去。 可……这不是裴湛的房间,也不是幽竹轩里她的房间。 这是哪里? 她心头一惊,撑着身子就要爬起,下意识喊道:“翠玉……” 却发现嗓子又涩又痛,似有沙砾在摩擦,而且浑身使不上力,僵硬无比,无论是嗓子,还是身体,就好似……就好似…… 很久没有用过似的。 她心里发慌,再次躺了下来,歪着头,转着眼珠打量这间房。 房间不大不小,窗明几净,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窗边的桌案上摆着一瓶浸水的鲜花,窗外挂着一只鸟笼,鸟儿在欢快低吟,小几上有一炉沉香袅袅升腾…… 这……屋子的格局有些似曾相识。 那……沉香的味道也有些熟悉。 她脑子一时发懵,转不过弯来。 这时,房里有人走了进来,是一个涂脂抹粉的妇人,鬓边插着一朵大大的鲜花,手中捏着一块帕子,扭腰甩臀,举止浮夸。 这妇人瞧见她醒来,一怔,旋即露出了谄媚讨好的笑容:“哎哟,明月……不,不不,翩翩姑娘,您醒来了?” 翩翩如遭雷击,眼前的人赫然是赵二娘! 赵二娘,是她这辈子极力想摆脱的人,却又时不时会浮上她记忆的那个人! 她一定是还在做梦! 她开始浑身打摆子似的,瞳孔骤缩,耳朵一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嗓子干痒剧痛,发出了骇怕的、小兽般的呜咽声…… 谁能告诉她? 这一定不是真的! 难道发生在国公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她依旧没有摆脱万花楼? 正觉天旋地转间,有两个侍女打扮的人奔了进来,一见她的模样,领头的侍女忙握住她的手,安抚她颤抖的身躯道:“姑娘!是奴婢!奴婢是凝雪!” 她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依旧在呜咽着。 凝雪心急如焚,冲着赵二娘喝道:“还不快下去!” 那赵二娘也被眼前的状况愣住了,忙讪笑了一声,唯唯诺诺地出去了。 凝雪和凝烟两人分别安抚她,凝烟不断抚摸着她,凝雪则在她耳边不停说道:“世子!世子派凝雪来保护姑娘,姑娘,您现在很安全……” 翩翩失焦的眼神逐渐回神,颤抖的身子也慢慢安静了下来,她定定看着眼前侍女装扮的女子。 她认出来了,这女子是裴湛派在她身边的暗卫。 她的心略安了安。 可是…… 这时,凝烟又端来一杯茉莉清茶,将她半抱起来,托着她喝完了一杯温水。 有了温水的滋润,冒烟干涩的嗓子舒服了许多。 她望着二人,问出了最想问的话:“我在哪里?” 凝雪凝烟二人对视了一眼。 凝雪轻声答道:“姑娘在江南的万花楼。” 翩翩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犹如万箭攒心,眼里涌出泪水:“他……他把我卖进了花楼?” “不,不,姑娘,您误会了,这花楼的主人,如今是姑娘您!”凝雪忙解释道。 凝烟在一旁补充道:“姑娘,那赵二娘往后再也不能欺负您,以后得听命于您,您什么也不用怕。” 翩翩缓慢眨了眨眼睛,一瞬间根本转不过弯来。 她为何会从京都来到了江南? 她不是应该第二天搬出国公府,然后和阿兄团聚的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缓缓问道。 凝雪答:“今儿是二月十五。” 翩翩又是吃了一惊,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年都过完了? “我……我直接睡了一个多月?”她的声音发颤。 从冬天睡到了春天。 凝雪垂眼,点了点头。 翩翩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裴湛!居然悄悄把她送到了江南,而且是江南的万花楼! 他!他!他究竟要做什么? 她慢慢坐起了身子,手脚动了动,很快便找回了感觉,力气好似回到了身体里。 她挣扎着要起身,趿拉着绣鞋,她双脚踩在地面上,犹如踩在棉花上一般,差点摔倒。 凝雪忙扶住她。 她撇开凝雪的手,自己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总算走顺畅了,感觉整个身子都轻盈了不少。 但她的心里一点也不轻盈。 她立在室内,望向那二人:“裴湛到底想要干什么!” 最初的恐惧逐渐消散后,她的心里又涌起了滔天的怒气,这股怒气几乎将她气得眼前发黑。 他是她什么人? 翻了年他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可他竟然阻碍自己与兄长的团聚,还将她送来万花楼。 他明明知道,她最是害怕万花楼,害怕赵二娘,害怕江南,可他不声不响就将她送来这。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原点。 他要作践她到什么时候? 凝雪和凝烟双双跪下:“世子实是担忧姑娘的安全,怕周家再次对姑娘施以暗算,所以这才将姑娘送来了江南。” 翩翩冷笑:“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他了?” 她又冲着凝雪二人低声喝道:“我的兄长、我的母亲、我的嬷嬷,他们都在京都,我要回去!” 说完,就想要去拉雕花木格门。 凝雪二人忙跪在她的面前:“姑娘,如果您真要走,奴婢也不敢阻拦,但主子说了,如果您离开江南一步,那奴婢和凝烟之后就到主子跟前以死谢罪。” 翩翩胸口起伏,一看就是怒气沸腾:“他凭什么安排我的生活,他是我什么人?还把我送到万花楼,我……我……” 她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了,赵二娘站在门口。 翩翩又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她生理性害怕赵二娘,一看见赵二娘那张脸,她心里就开始打突。 凝雪和凝烟忙站起来,护在她的前面。 赵二娘见状,忙跪了下来,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翩翩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鸨母我一般计较,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您,往后啊,您才是这万花楼的主子,我都听您的。” 翩翩震惊之余,心口砰砰跳了起来,看向凝雪:“我真的是这花楼的主人?” 凝雪点头:“万花楼已经是姑娘的产业,房契已过户了的,但依旧由赵二娘负责打理万花楼一应事务,往后您若看不惯她的行径,要打要骂都随您。” 这时,凝烟又捧来万花楼的房契地契等文书,递给翩翩。 翩翩一打量,果真是!约一尺见方的宣纸上,盖着鲜红的官印,署名赫然是“燕翩翩”三字。 她嗫嚅着唇,万万没想到,她一个从万花楼逃跑的妓子,有一天会成为万花楼的主人? 第184章 江南 那跪在地上的赵二娘微抬眼,迅速扫了一眼翩翩,不觉银牙暗咬,腮帮子发酸,心口都在滴血。 她今年四十又二,二十多年前也是名噪一时的舞妓,艳名远播,靠着手中积攒的银钱开了这样一间万花楼,在江南的生意不温不火。 花明月,不,燕翩翩,是她投资的最为得意的作品。 这女子原本底子就极佳,她又在她身上砸了多少金银,费了多少心血,才养成那玉嫩花娇、溜光水滑的可人儿。 她藏得紧,瞒得牢,把翩翩当作奇货可居,只一心造势,绝不露面分毫,原本以为初夜能卖个万两起步,让花楼财名皆收,谁知一朝不甚,被自己的人坑了一把,导致她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当时得知消息的她浑身抽搐,两眼一翻,一口气没上来,晕厥在地。 醒来后,她毫不留情地将从中作梗的花莹莹毒打致死,又开始暗地里寻找那花明月,一无所获。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就是。 半年前,她倒卖贩卖良家妇女的事被人抓住了把柄,有来自京都的权贵盯上了她,逼她交出了燕翩翩的贱籍文书,并将她楼里的人整治了大半,从头到尾换血换了个干净。 她这才知道自己踢到了铁板,而她自己,也被人喂了每月都要发作的毒药,只能乖乖听命于人。 可这远远不是噩梦的结束,半个月前,她被迫将花楼转手,由一名正儿八经的老板变成了高级仆人,而这花楼,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主人,竟然是燕翩翩!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燕翩翩当真是好命,有人将她从污泥中救出,又将她高高捧起,要将那些曾经欺侮过她的人,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定是靠着自己曾教给她的裙下功夫攀上了权贵。 赵二娘是风月场里打滚的人,一双眼睛甚是毒辣。 这燕翩翩一年多未见,出落得愈发绝艳,眉间有了妩媚之意,一看就是被男人经了手,养在了荣华富贵乡,被人日日娇宠。 一想起这些,赵二娘就觉得有刀子在剜她的心,割她的肉。 若是这些取悦男人的手段用来接客,那万花楼的生意该多火爆呀…… 但她如今,只能认命。 她伏低身子,讨好道:“翩翩姑娘,您刚苏醒,还吃不得大荤,鸨母我叫人炖了燕窝,这就叫人送过来。” 说完,忙起身下去了。 翩翩怔怔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了神。 凝雪低声道:“姑娘留在京都,公子感觉有掣肘,实是公子害怕姑娘再次被周家人设计,待公子将手头的事情一了,定会来找姑娘的。” 翩翩眼里沁出了泪,哆嗦着唇:“我,我明明要和阿兄团聚的,自此和他裴湛桥归桥路归路,他却罔顾我的意愿,将我送到这个地方。他……他……你以为他是为我好,但我知道,他也存了报复我的心思。” 她的装傻,她的不回应,她的逃避,她的决绝刺痛了他。 那就是个睚眦必报的男人! 凝雪和凝烟默然不语。 翩翩自此在万花楼里住了下来。 她倒是想闹腾,但她知道徒劳无功。 她连这个房间都没踏出去过一次,也无人来打扰她,仿佛与世隔绝了般。 内心深处,她对这个地方有着深深的抵触,这种抵触并不会因为她成为万花楼的主人而迅速消散。 只在某天的夜晚,她推开轩窗,看见了荡漾的河水,万花楼临水而建,这里果真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万花楼建在胭脂巷,这里花楼林立。 一到夜晚,这里灯火璀璨,映照得河水粼粼一片,便见穿红着绿、翠环珠绕的女子倚门卖笑,伸手揽客,挽着穿金戴玉、风流写意的男子走进花楼……空气中都散发着脂粉的甜腻香味。 她再抬头望向远方,被河水绕着的江南城,远处是一座又一座的桥,一条又一条的巷。 船在水中游,人在桥上走,江南的夜色其实十分美丽。 她虽然在万花楼生活了三年,但从未踏出过万花楼的大门,她是赵二娘豢养的笼中燕。 逃离万花楼的那一个月,她东躲西藏,整日里担惊受怕,也从未欣赏过江南的景色。 这时,凝雪在她身后说道:“姑娘,您看明日要不要出去转转,江南的夜晚十分热闹,奴婢会护好您。” 翩翩“啪”的一声,将窗户关闭,外面的莺声笑语、灯红酒绿俱被她关在了窗外。 她垂眼摇了摇头。 凝烟又走了过来:“姑娘,洗澡水已经放好了,让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如今,她生活的一切俱被这二人安排着。 每日,要泡祛疤的药浴,还要被喂不知用途的黑色药丸,她也懒得问了,就如同提线木偶般由着这二人摆弄。 她也在这房里坐得安稳,白日的喧嚣,夜晚的纸醉金迷,她丝毫不为所动。 她被裴湛送来此处,除了凝雪和凝烟,还有在国公府后山抓的那只猫。 整日里,那橘猫跟随她一年多,长大了不少,身上的毛发柔软又蓬松,抚摸上去像是被日光照射的云朵。 她成日里和猫做伴,有时候连话也不说一句。 凝雪和凝烟暗自着急,真怕她这样下去会被闷坏了。 凝雪对她说:“姑娘,您好歹也是这楼里的老板,楼中事务也多,隔三差五就有进来的新花娘,要不奴婢拿来账本给您瞧瞧?” 翩翩的眉眼有了一丝波动:“这些姑娘都是怎么进来的?” 一旁的凝烟搭腔道:“赵二娘这个老虔婆,自打被主子收拾了一顿后,她可不敢再倒买倒卖良家妇女了,所以最近刚进楼里的十二个花娘,有的是被冲没的罪臣妻女,还有的是战俘女,当然也有走投无路自己寻上门来的。” 翩翩抬了抬眼皮子:“这花楼确实是我说了算?” 凝烟笑道:“自然是真的。” 主子当时是这样对她和凝雪说的:“万花楼一切俱由她说了算,拆了也行,哪怕把楼里所有的妓子都放了也成,只要她高兴。” 第185章 相帮 翩翩点头:“那你把那些走投无路主动寻上门来的姑娘们叫来。” 凝烟一愣,回了个“是”。 不一会,凝烟领着四位姑娘走了进来,携带着一股脂粉的浓香。 这四个花娘因着刚进花楼,举止行为很是局促。 纱帘本就是个装饰,并无多少遮挡之用,她们抬头看清了帘内的少女。 她正倚靠在一张美人榻上,怀里抱着一只温顺的猫儿,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猫儿的脊背,听见动静,偏抬螓首。 少女并未梳发髻,任由一头海藻般的头发披散,神情淡淡,懒洋洋地窝在迎枕间,神貌动人。 这楼里的东家,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美貌少女。 翩翩亦隔着半垂的珠纱帘看去。 四位新进的花娘暂未接客,还正由虔婆们教导着。 她们穿着统一的衣饰,上身穿着抹胸薄纱衣,下身则是包裹双腿的鱼尾裙,露出了玉一般的曼柔腰肢。 这样的衣服,翩翩也穿过。 翩翩轻声问道:“我只问你们一句,若有机会离开这花楼,你们可愿意?” 四个花娘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翩翩轻声说道:“若有想出去的,我可以把奴籍文书还给你们,再给二十两银子,出去后只能靠自己了。若是不想出去的,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厅里一时安静极了。 这时,其中一位花娘“扑通”跪了下来:“奴,奴愿意,感谢东家大恩大德,奴婢父母双亡,被兄嫂逼迫走投无路才进入这里,兄嫂还让奴婢,让奴婢每月将卖身的钱给他们,若是……若是能出去,奴婢会离江南远远的,奴婢会做绣活针黹赚取工钱,实在不行给人浆洗衣裳也能过活,奴婢来生做牛做马愿报答东家的恩情……“ 翩翩听了她的话,微微出神,时下女子多艰,各人有各人的苦楚,沦落花楼俱有自己的苦衷,诸多心酸难以言表。 她帮她,好似在帮从前的自己。 翩翩的脸上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浅笑。 不一会,凝雪拿来了这姑娘的贱籍文书以及签字画押的字据,外加二十两银子,交到她的手中:“你自由了。” 那姑娘忍不住落下泪来,抹了抹眼泪,又猛地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三人表情各异,有个红着眼眶说道:“姑娘真是活菩萨,可奴婢,奴婢过够了苦日子,又没有生财的手段,这才进了花楼,因为奴婢听说花楼里的其他妓子簪金戴玉,奴婢也想……奴婢没有志气,自甘堕落……” 似乎是触动了心思,另一个花娘也哀哀说道:“奴婢之前在街头饿得快死了,后来进了青楼,于奴婢来说,这无异于是黑暗中的天堂,奴婢有饭吃了,有地方睡了,至于其他的,奴婢也不在乎……” 翩翩半靠着迎枕,不吭声。 对于一些女子来说,花楼是心酸地亦是收容所,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在青楼里挣扎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但总有对自身有要求的,能助一人达成心愿,翩翩已是心满意足。 她的声音轻柔:“去留俱凭本意,若有想法转变,可随时来找我,你们下去吧。” 另外三个花娘这才退下了。 两日后的夜晚,她打开了这间房门,脂粉、美酒、熏香的味道杂糅在一起,冲入了她的鼻尖。 万花楼里的鼓瑟吹笙、客人们的饮酒作乐声、花娘们的嬉笑怒骂声传入了她的耳朵。 醉生梦死,烂红醉绿,空气中弥漫着靡艳的意味。 她第一次走在三楼的廊道里,胳膊肘靠着花阁楼梯旁,看着一楼大厅中的喧嚣与热闹。 虔婆龟公点头哈腰地迎着贵客进入楼内,笑意盈盈打情骂俏的妓子扶着醉意蹒跚的客人走进红幔低垂的绣房,还有男男女女躲在角落玩骰子……这曾是她无比熟悉的场景。 此前,她在这里没有见过男客,皆因她被赵二娘藏得紧,但负责教习的嬷嬷和其他妓子,她多少也认识几个。可是她刚细细一瞧,觉得这楼里的虔婆龟公妓子却面生得紧,竟然一个也不识得…… 除了一个赵二娘。 风月场、醉华年,美人多情歌舞不歇,万花楼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五更,方能沉静下来。 翩翩转身进入房间,关上了门。 她继续窝在这间房里,但时不时会趴在窗前看远方,看镶在天边的那轮明月。 她的作息也过乱了,过得白昼不分,浑浑噩噩。 凝雪凝烟的消息比较灵通,有时候会把得来的消息告知她。 比如,三皇子被人揭露,当年淇县抗疫救灾以及鲁地剿匪的事件有猫腻,圣人龙颜大怒,命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联合调查; 比如,淮南那边商船业务开展的如火如荼,航海线路拟定了多条,朝廷垄断了水运河道,派往淮南的知州和官员正引领着当地的盐农紧锣密鼓地制盐,淮南的盐质地雪白细腻,一点也不比江南的差,已有不少盐商弃了江南选淮南谈合作,交了不菲的订金,左相在江南的盐务已受到了不小的打压。 每每到这个时候,她才听得格外专注。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 江南的春天,春意盎然,桃红柳绿,杏花春雨,处处充满着勃勃生机。 花娘的衣裳越穿越薄,更添诱惑,脸上的笑容比春光还要甜蜜几分。 一天晚上,凝雪无意间在翩翩耳边说道:“听闻明日大街上会很热闹呢。三月京都的会试已过,明日是发榜日,听闻朝廷已派邮驿将榜单传抄至各州府了呢。” 正趴在枕上的翩翩猛地坐了起来,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凝烟笑道:“姑娘,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转转吧,早早出发,看看榜单,再吃吃江南的小吃,晚点归来也没关系。” 榻上的翩翩咬了咬唇,半晌轻轻“嗯”了声。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翩翩坐在铜镜前,由着凝烟给她梳发髻,她上着鹅黄色对襟衫子,下着雪色留仙裙,睫羽下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眸,琼鼻一管,红唇娇艳,肌肤莹白如雪,两枚翠绿的圆溜溜的耳铛挂在耳朵上的软肉上,仿若缀在藤曼上的两颗青葡萄。 一只橘白相间的猫儿“喵呜”一声跳上了她的腿,翩翩不由得抚摸它温暖的毛色,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 凝雪和凝烟俱是侍女装扮,凝雪轻声道:“姑娘,走吧。” 翩翩点了点头。 第186章 绮梦 三人下花阁楼梯,此刻的万花楼,安静的很。 大堂的地上还零散扔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坛,空气中浮动着美酒的浓香,还有花娘身上的甜腻味道。 酒阑人散想来没多久,花娘和恩客或许刚陷入沉睡中,花楼的作息时间本就日夜颠倒。 主仆三人出了阔大的正厅,推开雕花门,走出了胭脂巷的万花楼。 这是自打她从万花楼醒来时第一次出门。 江南的清晨,雾气蒙蒙,三人不坐轿,只步行,翩翩连头纱也没戴。 她们走过阡陌路口,跨过拱桥小河,穿过水阁风亭。 一路走来,翩翩见到河边的船夫网起了一条大鱼,用柳条串着卖给了路边的行人;遇到山里人在桥下卖鲜物,围着三三两两的人,她好奇上前看了一眼,是鹿肉,血淋淋的,新鲜极了,一旁还有卖新鲜荠菜和香椿的老翁…… 浓雾渐渐散去,春光渐出,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江南水多,处处是湖,这个季节,隐约看出有新荷浮在水面上,还有紫燕黄莺在树丛间穿梭…… 江南出美女,街上处处是吴侬软语,暖风熏得游人醉。 但像翩翩这样姿色的美女也是绝不多见的,她又没戴帷帽,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打量的目光。 江南的秦楼楚馆多,年轻的男女亦多情,风气比京都要开放得多,这种打量多是好奇的、惊艳的,未必怀有不轨之心。 翩翩停了下来,微觑着眼眸,听风声鸟鸣声嬉笑声叫卖声,闻花香荷香土壤香草木香,感受暖阳春光和万物生长,心思百转千回。 她以为此生绝不可能踏足江南,而此刻,她已双脚站在这里。 此刻春光正浓,处处是生机,她今日出来,感觉生锈的身体在日头的照耀下慢慢得到了舒展…… 她们行至状元桥,桥底下有许多卖早点的小贩,三人坐下来吃了一顿早餐。 翩翩吃了一块煎得金黄香喷喷的香椿煎蛋饼,又吃了一碗软糯可口的甜豆花,三人吃饱喝足,又慢悠悠地往前走,听见了前方传来了阵阵沸腾声。 凝烟笑着对翩翩说:“姑娘,前边就是贡院,想来小吏已经张贴了会试榜单,一会人多,奴婢可得把您看好了,免得被人群冲散了。” 翩翩心都跟着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去。 凝雪和凝烟相视一笑,二人一前一后护着翩翩,往会试的杏榜前而去。 因三年一次的春闱考点在京都,若上榜,还需再过几日参加殿试,因此考生们还多聚集在京都。 但这并不妨碍榜单前依旧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当中除了有举子们的家人,还有很多凑热闹的百姓。 几家欢喜几家愁,人群中有喜极而泣的人,自然也有摇头失意的人,恭贺声安慰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翩翩试着往人群中挤去,凝雪忙拉着她:“姑娘,这实在是围得水泄不通,还是别进去了,以免受伤。” 可翩翩心急不已,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翰鹿学院果然名不虚传,江南这么多学院,没有一所能与之媲美,楚老太傅的门生果然是这届春闱的会元!不服不行呀!” 会元,即会试的第一名。 立刻有人附和这道声音:“是呀是呀,我看这会元十有八九在三日后的殿试中会夺魁,那这年轻的后生就是三元及第了!” 翩翩怔在原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头也有些发晕。 她抑制激动的心情,还想再求证下,于是扯了扯那正高谈阔论的人:“这位大哥,能否告知下,本届的会元叫什么名字呀?” 那“大哥”被人扯了袖子,正有些不耐烦,转头想骂几句,一见翩翩的容貌,那话憋在嗓子里,再也发不出来。 他瞪大眼睛定定瞧着眼前的绝美女子,面红耳赤,呐呐道:“叫……叫……” 他如梦初醒,转头又问刚和他对话的男子:“会元叫什么来着?” 凝雪微皱眉头,不动声色将翩翩护在身后。 “叫燕鸿!” 翩翩一瞬间露出了笑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眼里也渐渐涌上了喜庆的泪水。 凝雪和凝烟一左一右拥着她远离了人群,站在不远处的墙角下。 凝雪打量着翩翩,又给她擦眼泪:“姑娘的兄长果然才高八斗,恭喜姑娘了!” 她接着道:“恭喜姑娘,您兄长过不久就要登科入仕在朝堂大展身手了!” 一旁的凝烟也打趣道:“京都榜下捉婿之风盛行,姑娘兄长这几日可有的忙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赞道。 每当金榜题名时,京都总会产生一批炙手可热的新贵,他们会成为富绅豪户择婿争抢的对象。 翩翩边擦眼泪边道:“阿兄!他真厉害,这么多年,无家人帮他,他一个人竟然能走得如此高,如此远。若是娘亲也知道这消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我……我好想他们呀!” 她怎能不埋怨裴湛:“金花帖子送到阿兄住的地方,他都没有能和他分享喜讯的人。” 凝雪这才说道:“姑娘不必担忧,据奴婢所知,您身边的嬷嬷和丫鬟都被世子派去照顾你兄长了。” 翩翩擦了擦眼睛,没有再回话。 凝烟会讨她开心:“姑娘,不如我们去吃些好吃的,就当为您兄长庆贺了。“ 不管怎样,翩翩今日的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听了凝烟的话,红着眼睛笑着点头。 *** 江南繁华富庶不输京都,这里商贾聚集,船车繁多,人烟阜盛,加上天气和煦,春风香甜,满城的游子仕女结伴而行,有人折柳,有人游船,有人放纸鸢…… 三人行至城中最大的一条街,这条街贯穿南北,两边商铺鳞次栉比,招牌帷杆迎风招展,三人进了其中的一家酒楼。 她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三人落座,凝雪很快点了菜。 翩翩用手掌撑着下巴看向喧闹的大街,一路走来,她注意到了,这里有不少女子靠自己而活,比如那脂粉店、纸马香烛店、裁缝店、装裱店铺里处处能看到女子忙碌的身影,街边也有扎头巾拎着篮子卖簪花、水粉、鲜花的女子。 比起京都的贵女不能抛头露面做生意,江南其实是个非常适合女子生存的地方。 藏身于闹市,也不是太显眼。 翩翩暗暗想到。 此刻,她坐在江南的酒楼,看着江南的烟火气,暖风随着窗牖吹进来,带着春天特有的温柔,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一道道的美食端上了桌,江南的食物清淡,藕片白雪雪脆生生,文思豆腐口感软而香甜,糖醋鱼酸甜可口,清蒸蟹粉狮子头松而不散,入口即化,太湖莼菜羹细腻爽滑,口齿留香,米饭粒粒分明,香软不烂……香的三人直咂舌头,吃得很是得宜。 饭毕,小二又上了一壶碧螺春。 碧螺春也是江南的名茶,色泽翠绿,汤色清澈,饮一口,甘甜润喉。 这一天,翩翩是不知疲倦的,她走走停停,玩了一回套圈,喝了一杯果饮,路上摘了一朵迎春花,拿在手中把玩,累了就在茶座歇歇。 凝雪凝烟二人见她这般也暗自高兴,比起她面无表情,不吭不响地待在房里不出门,这样的姑娘要生动的多。 天色不觉变暗,夜晚就要来了。 凝雪凝烟领着她去了熙攘处,那里南来北往的杂耍艺人当街戏耍,有走索、吞剑、走高跷、木偶、猴戏、喷火、魔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几乎走不动路。 有不少挑着货物的卖货郎连生意也不做了,停下来看得目不转睛。 夜幕低垂,翩翩逛了一天终是累了,三人雇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回万花楼。 她是从万花楼的后门进去的,回到房内,她整个人歪在床上一动不动。 凝烟走来笑道:“逛了一天肯定乏得很,姑娘好好泡个澡,晚上睡觉也香甜些。” 翩翩喃喃:“我太累了,今日就不洗了吧……” 这怎么行?那泡浴可是公子千叮咛万嘱咐的。 凝雪和凝烟上前,笑着说:“那姑娘你别动,奴婢来伺候你就可以了。” 翩翩无奈,配合着她们,任她们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送进了浴缸里。 净室雾气弥漫,香气蒸腾,凝雪凝烟二人伺候着翩翩。 她依旧睡意未消,坐在浴缸里,被凝烟按着脑袋将她轻轻的头后仰,垫在浴缸的凹槽处。 这药浴隔两日就得泡一次,若有条件,天天泡当然是最好。 这是去疤的秘方。 这段时间来,因坠马而导致的疤痕竟消失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依稀的印子,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些伤痕将彻底消散。 这方子不仅消疤祛痕,还能养肤润肌。 那凝烟红着脸给她清洗,只觉手下的肌肤香软滑腻,身上的肉长得也很懂事,腰肢纤细,胸臀不很大,却饱满有形。 她悄眼睃了一眼闭眼浅息的翩翩,秀面玉颈,双颊被雾气蒸腾的若菡萏微酡,真真是美若珍珠,丰艳无双,叫同为女子的她见了都心头一跳。 她和凝雪二人对视了下,二人眼神有异,看来是想到了一处。 难怪公子对她恋恋不舍,这般万中无一的美人,任谁也难以割舍。 泡了一定的时间后,二人给她擦干身子,烘好头发,又喂她吃了药丸,翩翩睡意愈浓,也就睡了。 她睡得甚为香甜,还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梦里,有一双深邃幽暗的眼眸盯着她,又搂住她的腰,额抵额,声音含着诱惑:“翩翩,嫁给我吧。” 她一阵心悸,不由得抬头看他,他的眸子像深邃的漩涡,几乎要将她吸进去,她似被蛊惑般不能动弹,鬼使神差地竟然遵从了心底的愿望,她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依恋着拥住他道:“好。” 那双幽暗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男人紧紧掐住她的腰,手也探入她的衣襟。 二人双双被卷入一个昏聩的漩涡,他急促的吻,滚烫的呼吸,坚实的身躯,全部的体重朝着她压下来,她忍不住全身发颤,就要被锲入的一霎,她浑身大汗淋漓醒来。 今日是凝烟守夜,听见声响,忙执着烛火走了进来:“姑娘,怎么了?”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翩翩失神的脸,她双靥上泛起了绯红,发鬓潮湿。 翩翩忙垂眼:“没事,刚……做了噩梦,你出去吧。” 凝烟疑惑地看她,又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翩翩接过,慢慢喝完了。 又侧躺着闭上眼睛,凝烟便转身出去了。 黑暗中,身体的潮湿提醒了她,在这样温柔醉人的江南春夜里,她想他…… 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想他…… 她猛然想起,如今已是三月了,她在腊月便被送往江南,这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她的身子竟然没有发作! 那么今晚?是因为……发作了吗? 一定是的! 可她无法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这个梦,暴露了她隐晦的心思,她……是那样想嫁给他。 他的霸道,他的浅笑,他求娶的话语,他醉人的温柔一一在眼前闪过,在梦里,她甚至忘记了他对她的坏。 可也是他,毫不犹豫地把她送进了花楼呀! 她怎么能…… 突如其来的伤悲袭击了她。 她在等待什么?又在期盼什么? 如果……母亲在就好了。 她会扑进她的怀里,询问母亲,她可以爱他吗? 她一个连孩子都不能生的人,能嫁给他吗? 彼时,她并不知道,自二月她苏醒后,凝雪便已喂她服用了解药,她身上的媚毒已解,身子也正在恢复中。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裴湛于腊月期间便得知消息,那掮商们提前取得了雪见藤,将于一月底抵达京都,为的就是尽快得到剩余的十万银两。 之后,陆臣年花费了十日时间将雪见藤制成了丸子,裴湛便命人快马加鞭将解药送至了万花楼。 她自以为是的发作,实则是她为他情动的证明。 第187章 状元 六日后,有一快马穿街过市,马上之人手持皇榜,往贡院飞驰而去。 原来,三日前的殿试已经出结果了。 正所谓“每岁得第之人,不浃辰而周闻天下”,仅仅三天的时间,殿试结果已传至江南。 江南街头巷尾的百姓议论纷纷,这一届春闱,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本届的状元郎乃江南前太傅楚怀硕的得意门生燕鸿! 据闻,楚老太傅的翰鹿学院已被学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翰鹿学院,再次名扬天下。 这次,翩翩和凝雪凝烟没有挤着去看皇榜,三人在贡院前的茶肆订了座位,得知消息后,翩翩早就告诉自己不哭的,可是笑着笑着,依旧是流下泪来。 解元,会元,状元,三元及第,这是何等的荣光啊! 燕鸿的名字也要名闻天下了! 她吸了吸鼻子,嘴角带笑:“我都可以想象,阿兄戴乌纱,穿状元红袍迎接圣旨的情景了,嬷嬷也定要高兴的晕过去的。对了,传胪大典是明天举行吧?也无人替阿兄敷粉簪花。” 说到这,翩翩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梦,心里更添了几分对裴湛的抵触,那人简直是……不仅蛊惑她,还事事强迫她,就凭他把她送江南这事,这道槛她就过不去。 若不是他,她何至于如此,只能遥遥在江南默默祝福阿兄,不能当面和他分享喜悦,不能亲手给他穿上状元袍,不能为他熏衣剃面,不能在街头看他骑马游街…… 凝雪抿着嘴笑:“骑马游街那天,姑娘的阿兄不知道会收到多少俏女郎投掷的帕子。” 翩翩也笑了起来,语气是满满的自豪:“那是自然,阿兄有才华,人品贵重,长得也周正俊朗,前途锦绣,自然招人喜欢了。” 凝烟却挤眼打趣道:“那依姑娘看,是世子更招女子喜欢呢,还是姑娘兄长更受欢迎?” 翩翩一怔,掉转头,语气硬邦邦的:“自然是我阿兄更受欢迎,裴湛那厮,知人知面不知心,一肚子坏水。” 凝雪凝烟抿嘴一笑。 今日,许是想在江南为兄长遥送祝福,她让凝雪二人买了一马车的花雕酒。 凝雪小心翼翼地看她:“姑娘买这么多花雕酒,能喝完吗?” 翩翩嫣然一笑:“谁说我要自己喝,带回去吧,让楼里的姑娘们一起喝。” 凝雪一怔,也乐了起来。 今晚的万花楼,酒香醉人。 凝雪凝烟二人使唤龟公将花雕酒搬到了正堂,赵二娘都吃惊了,连连追问是有何喜事。 凝烟斜觑着她:“自然是姑娘高兴,所以才想着请花娘们喝酒呢,你吩咐下去吧,就说是东家请的。” 赵二娘脸抽了抽,从衣纽上扯出帕子往自己身上扇了两扇,陪笑了几声,下去忙乎去了。 晚上,凝雪给猫儿“福宝”温了一碟牛奶,又喂了一截金华火腿,吃饱喝足后,翩翩手握着一根孔雀毛的逗猫棒逗着它玩,福宝满室奔转,又从虚掩的门缝里溜了出去。 翩翩一惊,忙追了出去。 她住的这房间在万花楼的三楼,也是最安静的地方,不易受人打扰。 猫儿也是在屋里待得闷了,沿着走廊跑,又顺着楼梯而下,很快便跑到了一楼的正堂。 翩翩脚踩着丝履,追随而去。 正堂里今日人不是很多,坐着三三两两的人群。 有一桌两个华服男子正在打双陆,旁边围着三个妓子相看作陪; 还有的一男一女极尽恩爱,正在勾臂喝交杯酒; 斟酒的丫鬟脚步轻盈,在正堂里无声穿梭; 还有三个花娘在角落里无聊地坐着,低声絮语地聊着什么,桌上散乱堆着马吊牌。 这时,福宝跳上了桌,猫爪子将马吊牌好一顿吧啦。 一个花娘见了,俏丽的脸儿一乐,伸出涂满蔻丹的手,一把捏住猫儿的脖颈,抱在怀里:“哟,打哪儿来的?” 一昏昏欲睡的花娘也来了精神,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猫肚子:“养的还挺好,瞧这毛发,真干净。” 另一个穿着缥衫艾裙的花娘推了推那二人,又朝楼梯处努了努嘴。 三人一同看去。 弯曲旋转的楼梯处,慢跑下来一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素白细绢质地的长裙,腰间用束带轻轻挽着,这种长裙质地轻薄,颜色以艳丽居多,在江南很是流行,但甚少有人会选择白色,因为这长裙最是考验身形,颜色一旦素寡,就会将身材的缺陷暴露无遗。 而这颜色穿在眼前的少女身上,却将她丰腴纤细有度的身形展现得淋漓尽致,她还有一张撼动凡尘的脸。 三人定定打量着她,一时失语,翩翩一见那猫儿跳上了桌,也愣住了。 其中那位抱着猫儿的花娘最先回过神来,顿时娇笑起来:“哟,这是打哪里来的妹妹,啧啧,这脸蛋,这身段,新来的?” 那穿着缥衫艾裙的花娘也笑了:“妈妈最近好眼光呀,万花楼里竟有如此绝色。妹妹,要不要来打马吊,正好三缺一呐。” 追着翩翩而来的凝雪听见两人的言语,眉头一蹙,下意识叱道:“胡言乱语什么,这可是万花楼的新东家!” 三人也吃了一惊,她们也略有耳闻,万花楼换了新东家,但万万没想到,这新东家竟然是一位如此年轻的绝色少女! 三人顿时神情讪讪,其中一位忙道:“怪我们,没搞清就下妄语,还请妹……东家莫怪。” 翩翩从花娘手中接过猫儿,递给凝雪,让她先上楼,又对着那三位花娘粲然一笑:“没事,打马吊?来呀,我好久也没玩了。” 三人又怔怔相望,见这少女落落大方,三人也没不矫情,她们每日迎来送往,左右逢迎是刻在骨子里的。 其中一人媚着眼儿道:“好咧,妹妹,不,东家,来,坐这儿……” 翩翩加入,四人围桌而坐。 第188章 改变 对于打马吊,翩翩并不陌生。 之前在这的三年,她虽然极少见人,但赵二娘也怕她闷坏,便让她和其中几位妓子接触,为了打发时间,玩双陆、打马吊也是有的。 而且她的水平其实还不错,但到底是许多年没玩过了,刚开始一直输,后来找到了感觉,越玩越趁手。 这三个花娘的年龄也都不足二十岁,最大的叫羽霞,也就十九岁,还有一个叫双儿,十七岁,最小的叫彩蝶,十五岁,比翩翩还要小一岁。 同龄的姑娘们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三人见翩翩这个新东家并无架子,几人说起话来也随意了些。 那最年长的叫羽霞,她一边摸牌一边道:“今儿客人怎的这么少?好久都没见我那俊俏的王郎了,那死鬼怕不是把我忘了?” 十七岁的双儿抿嘴笑:“姐姐,你都快双十了,还成天没完没了的,今儿王郎,明儿刘老爷,用刘老爷的银子去睡王郎的身子,还不寻思着好好找条出路,再过两年,看你人老珠黄了,被妈妈扔进窑子街去,让那些脚力挑夫糟蹋你,得一身脏病,看你还敢挑挑拣拣不。” 哪知羽霞毫不在意,嘴角一勾,姿媚横生:“双儿,你还不知道姐姐我?打从第一天进入万花楼起,我就没有从良的心思。我十四岁开始接客,到现在六年了,手里也有些体己,哄得恩客给我花银子不是什么难事,我花钱也大手大脚惯了,从良做什么?嫁给贫农当正妻?我可吃不了这种苦,嫁进高门大院做妾?得了吧,那规矩能压死人。姐姐我呀,不想那么多,我连明天的恩客是谁都不知道,谈什么将来?该玩玩,该喝喝,该死死,得了。” 其他二人听完也乐了,连声道:“还是姐姐想得开。” 翩翩没有言语,她此前在这的三年,也知道许多姐妹并不愿意离去,离开了花楼,或为妾,或谋生,哪一样都艰难,还不如继续待着,说沉湎也好,自甘堕落也罢,在青楼待久了,要脱身确实很难。 那羽霞又笑着道:“再说呢,这万花楼如今可不是二娘作主了,也容不得她作贱咱姐妹了。” 说到这,她又睃着翩翩:“妹妹,我听说了,你给一个姑娘归还了贱籍,还吩咐二娘给楼里年老色衰想要离去的姐姐们一笔安身费用。妹妹,你如此年轻却能怜惜我们,知道我们的苦楚和处境……万花楼总算是遇到好东家了。” 最小的彩蝶刚进花楼才半年,也唏嘘道:“看来还是我好命,大半年前万花楼换了东家,听闻此前这里的姑娘在二娘手里讨生活,过得不知有多惨。” 羽霞道:“我在这待了很多年,只知道一年半前,二娘悄悄养的一个花魁逃跑了,二娘一怒之下,把气撒在楼里的姐妹身上,那段时间日子确实不好过,好在万花楼有人暗中接手整改,这大半年来,姐妹们的日子也舒畅了不少。” 翩翩表情也没波动一下。 彩蝶好奇极了:“这事我也听说过,姐姐,你见过那花魁没?不知是何等姿色?” 羽霞摇头,漫不经心道:“没见过,听闻长得跟天仙似的,二娘护得可紧,没几个人见过她,说来也怪,见过她的人也都不在这楼里了。” 翩翩心头微讶,怪不得无人识她,无人知晓她的过往。 除了裴湛,有谁能有这样大的能力? 这时,羽霞好奇看她:“东家,妹妹,这花楼,可是你男人送你的?” 时下女子开花楼,背后多有势力支持。 翩翩看着她,竟然微微点了点头。 其余三人发出了艳羡声。 自那后,翩翩趁着人少的时候偶尔会和她们聊天,下棋,弹琴,以此消磨时间。 本就是同龄女子,除去妓子的身份,她们与其他女子并无差别。 翩翩有时候上街会带回来些糕点或新奇的玩意儿送给她们,楼里的姑娘们对这美若天仙的东家很有好感,亦对她的背景十分好奇。 有人悄悄询问赵二娘,赵二娘却对此讳莫如深,连她的名字也不肯告知,大家只称呼她为“东家”,也有叫姐姐,妹妹的。 但说到底,万花楼并不是体面的场所,她并不能做到毫无芥蒂地与她们相处,为了打发时间,她又拾起了绣活。 江南绣艺甲天下。 她去了江南有名的绣楼拜师学艺一个月,交了不菲的束修。 因全身心投入,翩翩静下心来学得很快,加上又有名师指点,短短一个月,绣艺水平突飞猛进,那教绣艺的大娘对她赞不绝口。 期间,她绣了不少的荷包、香囊、题扇、帕子等,有“玉树临风”的荷包,适合清贵的男子佩戴;有“莲生贵子”的香囊,上面的图案是孩子骑着麒麟,手持莲花,可作为生辰礼物送给孩子;她还绣了十二个图案为五毒螃蟹的荷包,螃蟹的脚上挂着鼠、牛、虎等生肖动物,图案精彩纷呈。 她最用心的就是绣了一个“连中三元”图案的香包,一隅荷塘,万莲簇集,取“莲”之谐音……这是她给阿兄准备的。 她其实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她随意出入着万花楼,自然的走在和煦的春风里,动人的月色下……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曾带给她最多伤害的地方,这个曾让她噩梦连连的地方,正在悄悄抚平了她内心的伤痕。 曾经困扰她的过往经历也似乎成了一道已愈合的疤,掀不起她内心的波澜,她终是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彷徨…… 她的呼吸里、她的笑靥上、她的眉目间有藏也藏不住的生机,这生机犹如江南夏日荷塘里的藕,一节一节地在她的体内生长…… 她的肩背开始舒展,她的笑容更见自然,她的语气变得松快,她的声音变得脆甜…… 第189章 消息 时间一晃进入五月。 五月的江南已有了暑热之意。 凝雪正叉窗卷帘,只留了两层薄薄的绢丝垂纱,微风卷着窗外的荷叶香送进屋中,空气流动,清香盈鼻。 今日是端阳节,翩翩早早起来化了个极普通的妆容,又用棉布将胸裹了,又在腰上裹了几层,虽然有些热,但看着镜中陌生的脸,她还是生出了一股欢喜。 她让凝雪找了个提篮来,把这近两个月来做的绣品放入篮中,又吩咐凝雪凝烟二人不许跟着她,她想一个人出去卖这些绣品。 凝雪和凝烟面面相觑,二人应了,自然是暗中保护了。 江南城的端阳节,是热闹非凡的,今日有赛龙舟,整个城的人好似都出动了,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翩翩出来得很早,天刚翻鱼肚白的时候她便出门了。 她来到了灵隐山寺的脚下,这是一爿热闹之地,这一天,除了看龙舟,也有不少人会去寺中烧香拜佛。 她寻了一处树底下的好位置,拿了个小马扎坐了下来。 人渐渐多了,旁边已支起了各种各样的小摊子,有卖香粽子的,有卖点心果饮的,有卖艾蒿菖蒲的,有卖菱角莲蓬等鲜物的,还有像翩翩这样卖题扇手帕之类的。 男男女女脸上俱是欢颜,孩子们额上点着雄黄痣,身上穿着五毒背心,手里拿着粽子边走边吃。 空气中弥漫着粽叶、香包、艾草交织而成的特有的芬芳。 翩翩的绣品本来就精致,而且每一个绣品都有寓意,很快,一群衣着靓丽的年轻男男女女拥在她的摊位前,欣喜地挑选适合自己的绣品。 她的绣品定价也很高,一个至少一二两银子,买一个绣品附赠一根彩绳,又叫长命缕。 她没想到这些绣品卖得如此之快,虽然定价高,但有钱人可真不少,有钱人也识货。 因此,不过半天的功夫,她的绣品就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看着手中二十多两的银子,她的心里在汩汩冒着泡,一点一点溢满欣喜。 处于喧嚣热闹的人群中,她有了一股安心之感,可是看着周边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脸,孤独似乎又侵袭了她 。 她默默站了起来,收拾好小马扎,跨着篮子离去。 江南城中哪哪都是人,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在乎被人推来挤去。 为免她出现意外,凝雪和凝烟早已紧跟在她的身旁。 街上的人皆是三三两两,彼此有情的男女,一前一后地走着; 父亲将孩子举在脖子上,妻子在一旁温柔谈笑; 也有谈笑风生的女子,年轻的挽着年纪大的,长相相似,一看就是母女俩…… 在熙攘的人群中,她开始不可抑制地思念母亲,思念兄长,思念嬷嬷,思念翠玉…… *** 她的心情又开始变得不好,每日里愈加不耐烦起来。 有时候情绪上来了,也会砸碟子摔碗。 有日,她气呼呼地将自己收拾妥当,嚷着要回京都找兄长,找嬷嬷,凝雪凝烟根本阻拦不得。 可就在她踏出房门之际,就被凝雪点了穴,当场睡了过去。 醒来时,凝雪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捧着一把刃,高高举起:“姑娘,是奴婢不敬,但姑娘若要回京都,就……先杀了奴婢,这样奴婢也算不负公子所托了。” 翩翩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在心里不停咒骂裴湛。 一日,翩翩面无表情地进了一间茶馆,凝雪凝烟随着她一同坐了下来,翩翩要了一壶荷叶茶,点了一碟子新鲜的菱角和一碟芙蓉糕。 茶馆里三教九流聚集,龙蛇混杂,自然也是各种消息的传播地和发酵地。 旁边茶桌坐着三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三人正津津有味地谈论最近京都发生的大事。 “嘿,听说了吗?朝廷发生大事了!当朝左相竟然悄悄成立了花鸟使组织,在外行掠美之事,好家伙,花鸟使是给圣人采择美人的组织,这左相是把自己当……“那人一口的京腔,用指头指了指天上。 另外二人也是吃惊不已。 正魂游天外的翩翩耳朵听到“左相”二字,猛然一动,回过神来,凝神屏息听隔壁桌的对话。 “胆子这么大?这……不明摆着给圣人身上泼脏水么?这些达官贵人真叫人想不明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么大的权力了,怎的还不知足?” “嗬!人心不足蛇吞象。听闻那左相将掳来的民间女子送给权贵,利用她们拉拢关系,巩固权力,这左相一倒,无疑是朝廷的大地震,不知要连带着多少权贵落马。” 其中一人唏嘘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这倒罢了,听闻他和他的妹妹周贵妃在背后助三皇子堆功绩,可惜那功绩都是假的。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当年淇县地动后引发疫情,三皇子抗疫有功,得到圣人嘉许,谁知这竟然是一场骗局,那疫情乃是周家人为制造出来的,我记得淇县死了两千多号人吧?可惜……可惜……” 那两人又倒抽一口凉气:“这样看,周家人死有余辜。” 那人继续道:“这证据都乃京都国公府配合三司搜寻而来,桩桩件件清晰明了,那周贵妃已被打入了冷宫,三皇子也被囚禁起来了。左相之子更是狗急跳墙,埋伏在暗处试图诛杀国公府世子……” 正认真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翩翩,心口顿时一紧,手里的芙蓉糕被她一捏。 那人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那国公府世子可是在沙场历练过的,听闻他一剑封喉,那左相之子当场毙命!” 翩翩心头又一松,若无其事般端起杯盏喝了一口茶。 凝雪掏出帕子帮她擦了擦满是糕屑的手。 那打着京腔的男子继续说道:“这偌大的周家就这样垮了,奇怪的是,朝廷一直在搜寻左相的下落,左相竟然消失了!” 翩翩都一惊。 消失? 那娘亲呢? 其他两人像在听玄幻故事:“这么大个活人还能表演消失术呀?” 那人摇了摇头:“接下来的事,我这里也就不清楚了。现在朝廷的风向已经变了,听闻圣人最近身子骨不见好,命太子殿下协理国政,政局已渐渐明朗了。” 另一个人笑道:“这次春闱刚过,朝廷又得了一批人才,这金堂玉马上的人物时时在换,倒了一批又来了新的一批。来,来,喝茶。” 翩翩已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出了茶馆,凝雪和凝烟紧紧跟随。 走进一胡同小巷,翩翩猛然回头,对着凝雪二人喊道:“这么久了,从冬天到夏天了,我……我要回去!” 凝雪一惊,上前安抚她道:“姑娘,您先冷静下来……” 翩翩打断她:“我娘亲还在左相手中,你让我怎么冷静?我离京都千里之遥,消息都要滞后几分,我只是想离家人近一些,裴湛他……他到底要干什么?把我一个人拘在这……” 凝烟拉着她的手:“姑娘,主子承诺过您,一定会救您的母亲,他定会做到的,您要对他有信心。您也听见了,那周岩礼狗急跳墙想暗杀公子,周家还有个周芷西,危险无处不在,各种暗算防不胜防,所以主子才会把您送到江南来。再说,茶馆里听来的消息半真半假,我和凝雪晚上飞鸽传书给玄影,细问情况,一来一回花不了太长的时间。” 翩翩的情绪这才稳定了下来,郁郁寡欢随着二人回了万花楼。 第190章 诰命 飞鸽传书一来一回,朝堂消息终于传到翩翩耳朵里了。 周家树大根深,布局深广,随着三皇子身上的两桩自导自演的淇县地动疫情案、鲁地剿匪案,以及左相周庸利用花鸟使掳掠民间美女以奉权贵的案件爆发出来后,周家便以摧枯拉朽般的速度迅速坍塌。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此案越挖越深,从去年寒冬开始一直到今年的夏季,费时半年多,其他的案子也渐渐浮出水面,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周家,令朝堂震惊。 太子坠马毁容案、国公府诰命夫人楚氏被人谋害一案皆乃周家的手笔。 左相夫人自尽,周岩礼被裴湛当场剑杀,周贵妃打入了冷宫,三皇子被贬为庶人,周芷西自从落水后便疯傻了。 因周家党羽遍布,此案涉及颇广,朝堂一夜之间倒下了许多人。 最令人震惊的是,左相周庸心性不凡,还留有骇人的一手。 他携带着金银细软,拉着叶氏从密道潜逃,此密道并非玉清宫通往莲花楼的那条密道,而是从莲花楼通往城北护城河的密道,密道的另一头,已出了京都的地界。 原来,周庸四年前不仅挖了玉清宫那条密道,还着人悄悄挖了另外一条密道,想来也是为了给自己留后手。 他自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刚至密道口,等待他的便是严阵以待的羽林卫。 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天,左相拉着叶氏夜晚潜逃,他还边跑边安慰叶氏:“茵娘,你别担心,出口处有人接应我们,我们能存活下来的。” 眼看出口越来越近,隐约能见到晕黄的火光,左相目露兴奋:“他们到了!” 左相的脚步加快,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记得十分清楚,为免打草惊蛇,只有两个人来接应他和茵娘。 可出口处的脚步声却纷至沓来,来了不少的人。 左相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慌张,他侧头看向叶氏,她的面容却平静无波,左相内心惊疑不定,此时进不得退不得。 叶氏却道:“怎么了?不是说人来了么?快点走吧!”说完,拉着左相的袖子就往出口处奔去。 左相却猛地停了下来,定定看向叶氏:“茵娘,是你对不对?” 叶诗茵慢慢抬头看他:“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她悄悄往后移动,转身跑了起来。 左相早有防备,速度比她更快,他几步上前,将叶氏擒入怀里。 他的眼睛染上赤红:“是你,你告的密…原来这些时日的温存小意都是假的......” 叶氏被他抵在壁上,嘴角含着蔑笑:“周庸,我一直知道你无耻,却没想到你如此没有底线。你竟然串通北地戎人,以西北的舆图为献礼,企图逃出生天,你这是通敌卖国之罪!”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周庸的表情逐渐浮上痛苦:“所以……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这些时日,你一直在和我做戏......” 叶诗茵像听了笑话般,笑了起来:“你说呢?你觉得我会爱上一个杀害我丈夫,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刽子手?” 周庸胸口大震:“你,你都知道了?” 叶诗茵点头,目光湛湛:“不错!而且,你的儿子女儿,几次差点致我女儿于死地,你觉得我会放过你?苍天有眼,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你在密道密会戎人首领一事被我知晓,周庸,自有圣人会处置你,束手就擒吧!” 周庸整个人都震住了,他不可置信般望向叶诗茵:“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是谁?” 叶诗茵流下泪来:“我的女儿命不薄,她被魏国公府收养,成了府里的一名养女。我再告诉你,我还有个养子,他就是这届的状元郎,你的妹妹周贵妃也曾在赏梅宴上暗算于他。” 叶氏任眼泪直流:“周庸,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快五年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她又闭上眼睛:“若能替我夫君,替我子女报仇,和你同归于尽又如何?” 这一连串的信息将周庸砸得找不到南北,心里涌起了一股绝望。 密道口已涌进来人声和窸窣的脚步声,他知道大势已去。 周庸猛地从袖口处掏出一柄锃亮锋锐的匕首,此刻,匕首抵住了叶氏的脖颈。 披荆执锐的羽林卫已冲了进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火把的照耀下,中间疾步走来三人,当中是太子殿下,裴湛和燕鸿各站一边。 “母亲!”燕鸿惊喊! 叶氏泪水再次涌了出来,从嗓眼里嘶喊出声:“鸿儿!” 弓箭手早已就位。 太子李景玄冷静道:“周庸,事到如今你还要垂死挣扎么?密道口的戎人早已被我们所擒!” 周庸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他一双眼睛盯着叶氏,一眨不眨,在她耳边低低道:“茵娘,别害怕,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周庸死有余辜,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如果我们没有这么不堪的开始……你会不会……会不会……” 叶氏被刀抵着脖子,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眼泪却直流。 她不害怕,她知道周庸不会杀她,因为抵着她脖子的是刀背。 弓箭袭来,正中周庸的额心,他被一股力量贯穿,脚步向后退了两步,整个身躯往后倒去。 燕鸿急忙上前,将叶氏护在怀里,母子俩终于相聚。 …… 当然,密道里叶氏和周庸的纠缠,翩翩自然不知晓,她只知道结果,周庸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叶诗茵揭发了左相通敌叛国的真相,将信息及时通知了裴湛,因此周庸身上怀揣的西北舆图未落入外族之手,此举可谓是挽救了大齐朝的根基命脉,周家彻底倒台! 她看着玄影寄送过来的字条,只盯着最后一行字,愣住了,字条上写着:“圣人下了一道懿旨,赞叶氏坚韧不屈,因揭发周庸功不可没,封她为义成夫人,品级二级,享诰命殊荣。 翩翩抬起迷茫的眼,尚未反应过来,片刻后,她抖着双手,红着眼睛看向凝雪和凝烟:“我没看错吧?我母亲……我母亲是……” 凝烟和凝雪见她这模样,也红了眼睛,重重点头,凝烟拉着她的手:“姑娘,您没看错,您的母亲被圣人敕封为诰命夫人了!” 翩翩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再无知,也知在大齐朝女子想挣得诰命只能寄希望于丈夫或儿子。 诚然,阿兄已经中了状元,但需要先进翰林历练后才能在仕途上展露头角,此番母亲能获封二等诰命,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凝雪笑道:“左相与外族戎人勾结,一旦让左相逃逸,后果不堪设想,这关系整个大朝的安危,姑娘的母亲立的是天大的功,能得二等诰命也不稀奇,在先帝时期,西南边境一从商寡妇,散尽家财助力先帝和将士攻打外族,一时成为美谈,敌退后,这民妇因战功也获封诰命。” 翩翩心里涌上狂喜,她频频点头,眼泪鼻涕一起流:“真好!真好!再也没人可以欺负母亲了!”她在屋里团团转,嘴里念念有词:“爹爹,你高兴吗?阿兄中了状元,母亲得了诰命,爹爹……” 她的鼻头通红,眼里迸发出光彩,又跑过来抓住凝雪的手:“那……周家倒台了,我们明天,不,现在启程回京都吧?” 凝雪和凝烟面面相觑,凝雪硬着头皮道:“姑娘,没有世子的命令,奴婢不能让你回去。” 翩翩的脸逐渐冷了下来:“为何,都六月了,我的亲人都在京都,我为何不能回去?他难不成想把我困在这一辈子?” 凝雪和凝烟默不作声。 凝烟嗫嚅道:“姑娘,想来世子有他的打算……您就……” 第191章 闹事 翩翩喊道:“他的打算跟我有什么关系?之前说的好听,因为周家危险,才把我送来京都,可现在周家都倒台了,我为何还不能回去?裴湛欺人太甚,我和阿兄才见一面,就被他生生拆散了,现在我娘亲救出来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拘着我?!” 凝雪和凝烟都是忠心的,对裴湛的话唯命是从,翩翩又气又无奈,之后的日子,连凝雪和凝烟二人也不待见了。 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下楼,不出门,也不说话,似乎又恢复到了刚被送来时的模样。 凝雪和凝烟二人怎么逗她都没用,干脆从江南的地摊上买来了不少话本子让她看。 日子一晃到了六月二十四日。 这天,翩翩还在床上睡着,她昨日看话本子看得晚,到了午时还未起床。 待她披头散发睡饱了后,凝雪凝烟捧着巾帕、香膏玉脂,提着热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翩翩看着铜镜里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任由她们摆弄。 凝烟打量她,小心翼翼问道:“姑娘,高兴一点吧,今天是您的生辰,楼里赵二娘还算有点眼力见,摆了戏台子,晚上可以好好看场戏。” 翩翩眼珠子转了转,冷笑一声:“去年的生辰,家人不在身边,没人给我庆祝,可这个生辰,我明明有了兄长和娘亲,却被裴湛关在此处……” 说着说着,她猛地站了起来,将妆匣子、脂粉、牛角梳、铜镜等一股脑掀翻,屋里瞬间响起了“乒乒乓乓,听呤哐啷”的声音。 凝烟和凝雪二人默然不语,蹲下身子慢慢收拾起来。 翩翩瞧着她们一副任打任挨的模样,心里愈发感觉无力起来。 她慢慢坐在玫瑰椅上,半晌无语,见她们收拾差不多了,只恹恹道:“替我梳妆吧。” 凝烟眼睛一亮,忙应了声:“欸!” 凝烟的手比凝雪要巧,她给翩翩画的妆容和往日并无不同,但口脂的颜色要亮一些,红一些,又在眉稍处画了朱红色的凤尾花钿,原本质弱的长相被红色一衬托,五官顷刻间显得明艳妩媚起来,美的仿若天仙地妖。 就连翩翩都多看了铜镜中的自己几眼。 随后,凝雪又给她端来了燕窝粥、汤包、灌浆馒头、藕鲜之类的清淡食物,翩翩慢悠悠地吃了。 很快便到了申时,翩翩伏在楼梯处看了看,只见正堂中心果然搭了戏台子。 夜晚很快降临,万花楼的热闹也即将开始,舞台上的角儿咿咿呀呀地要唱将起来,正堂里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客人。 花娘个个穿着薄绡纱,露着雪白的膀子和大片胸脯,朝着恩客抛去娇腻腻的眼波儿,又如穿花蝴蝶般穿梭其中与人喝酒调笑,角落里还有男女搂在一处咂嘴儿,空气中流动着风情糜艳的味道。 如今正是江南最热的时候,厅里虽四下通风,但因着人多,仍然觉得热。 赵二娘命人在厅里放了许多盆冰,又命虔婆们用大大的扇子扇风,还有侍女正在把新鲜瓜果沉入冰水中…… 凝雪见此有些犹豫,也不知该不该让她下去,翩翩面色无波,抱着福宝,淡声说道:“下楼,看看吧。” 正堂里人多,无人注意到她们,凝雪引她坐在安静的角落里,又给她递来茶水。 翩翩一边抚摸着福宝,一边轻声说道:“今儿不喝茶,给我拿青梅酒来。” 江南的夏季,饮些青梅酒可消暑解热。 凝雪默然,转身离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清白窑影青釉酒壶,还有一碟子甜瓜。 翩翩一杯一杯地饮着青梅酒,这酒是发酵过的酒,酿得极好,有果子酒的清甜,又有米酒的浓烈,二者交融在一起,入口甘甜爽口,后劲也绵长。 凝雪见她喝了两杯,便劝道:“姑娘,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翩翩两靥生绯,眼底生媚,斜觑她一眼:“怎的,今日我生辰,还不许我多喝几杯?” 说完,也不管凝雪和凝烟二人担忧的眼神,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了。 正堂里热闹极了,看戏的看戏,玩牌的玩牌,喝酒的喝酒,玩骰子的玩骰子……台上的艺人们在面具下演着各种故事。 翩翩坐了一会,摇了摇脑袋,觉得这里吵闹无比,于是抱起福宝站起身,打算回房去。 她慢悠悠踏上楼梯,忽听见一道吼声传来,又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臭女表子,装什么贞洁烈妇,不想喝酒就给老子滚!” 花厅里的人被这突兀的声音一惊,都抬头望去,翩翩也循着声音看去。 花楼里时常有人闹事,这是不可避免的,那赵二娘听闻,忙拧着帕子扭着腰肢满脸堆笑而来:“鲍爷,别发火嘛,有话好好说,这妓子新来的,不懂事,您多担待些,我这就给您寻个更知情识趣的姑娘来。” 说完,给那被扇巴掌的姑娘挤眉弄眼,又吊着嗓子喊道:“羽霞,来陪陪鲍爷!” 打扮妖俏的羽霞闻言忙碎着步子走来,脸上满是媚笑,一双涂满蔻丹的手就按上了对方的肩膀:“鲍爷,奴家来陪您可好?” 那鲍爷身材瘦削,眉眼放着精光,脸颊上还横着一道陈年疤痕,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物,只见他冷笑一声,对着羽霞吼道:“滚一边去!老子来这是找雏儿玩的,你一看身经百战的,爷不喜欢!“ 赵二娘脸一僵,那鲍爷仰脖喝了一杯酒,刚把酒盏放下,头一转,就见到立在楼梯口的燕翩翩。 令人屏息的花容月貌,藕丝衫子柳花裙,怀抱着一只肥硕的猫儿,少女整个人立在那,脸潮晕红,额间的花钿衬得她风流妩媚,令人魂消。 那鲍爷乃外乡人,来江南行商,听闻江南出美女,于是揣着银子来花楼猎艳,却没想到,随随便便一间花楼竟有如此美色。 他一双眼睛都看直了,用手指着翩翩,呐呐道:“那……那是谁?爷就要她,叫她来陪爷喝上几杯。”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向翩翩看来。 赵二娘吓了一跳,心里暗自叫苦,凝雪和凝烟眉头紧蹙。 赵二娘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陪笑道:“哎哟,鲍爷,这可不行,这姑娘真不行……”说完,她在鲍爷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那鲍爷猛地一拍桌案,杯盏里的酒液都晃得溅出来几滴:“你他娘放屁!她既然是这花楼的东家,还不得以身作则?爷我今天就不信了,今天,必须叫她下来陪爷爷我玩博戏喝酒。”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面额千两的银子,甩在桌上。 凝雪目露凶光,正欲上前,翩翩将她一拉,轻声道:“我就陪他玩玩,能如何?” 说完,抱着福宝慢悠悠下了楼梯,悠哉游哉地走到那鲍爷面前,坐下来,看着桌上的骰子娇笑道:“鲍爷想怎么玩?猜大小?” 声音又酥又慵懒,听得这鲍爷耳根子都软了。 他一双眼直愣愣的,半晌后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盯着翩翩道:“那就猜大小,陪我玩下去,这一千两就是你的。” 翩翩接过那一千两,笑了笑不说话。 游戏开始了。 第192章 皮杯 那鲍爷开始摇骰子,只听哗啦啦一阵响,骰子被盖在桌子上。 “大还是小?”鲍爷问。 翩翩漫不经心道:“小”。 果真是小,鲍爷喝一杯。 第二局第三局,鲍爷依旧输,因此又连喝了两杯。 翩翩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第四局开始,翩翩输,她执起酒杯,抿唇喝了。 那鲍爷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周围聚集起哄的人越来越多。 第五局、第六局、第七局,翩翩一直输。 她也依言将酒喝了下去。 凝雪凝烟着急得不得了,可是翩翩不让她们二人多言,凝烟更是不停地看门外。 第八局,翩翩猜小,输了。 那鲍爷咧嘴笑道:“赢家说了算,这位姑娘看来是赢不了了,不如敬鲍爷我一个皮杯,这游戏就截止。” 身边的男人都暧昧地笑了起来。 皮杯,乃妓院里的一种狎妓行为,即一人用口噙酒喂到另一人的嘴里。 翩翩已是满脸潮红,眼里星光点点:“不如,增加点游戏的乐趣如何?” 那鲍爷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有趣!你说,怎么个玩法?” 翩翩朝凝雪一抬手,凝雪低头,翩翩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不一会,凝雪端来两个甜白釉酒盏,又斟满酒。 翩翩从袖口掏出了一个荷包,里面有两个瓷瓶,每个瓷瓶各倒出一粒药丸,分别扔进两个酒盏里。 那鲍爷瞪大眼睛看她:“此乃何意?” 翩翩抬起酥酥的眼皮子,笑道:“鲍爷选一杯如何?一杯毒酒,一杯催情酒,不过鲍爷你放心,那毒酒并不会毒死人,顶多会让你肢麻无力,吞咽困难、口吐白沫而已。” 旁边的人屏息瞧着,那鲍爷已是目瞪口呆,片刻后满面狰狞,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臭女表子!敢耍我?!” 翩翩扬起嘴角一笑:“怎么敢耍鲍爷?若您选中了催情酒,奴家不但敬您一个皮杯,还有其他的好处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鲍爷,您看如何?” 旁边已有人起哄:“鲍爷,选一杯!选一杯!搞不好今晚还有额外的收获!” “这般美人,天上有地下无的,可遇不可求啊!” 那鲍爷脸皮都在抽动,他冲着翩翩道:“爷我就不信了,选中了毒酒,你还能跑得了?” 翩翩用手捂嘴一笑:“奴家当然先吃过解药啦。” 那鲍爷咬牙,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选。 望着面前这个勾人摄魄的美人,那鲍爷终究是色胆占了上风,指着其中一杯道:“就这杯!” 翩翩面上若无其事,瞟了他一个飞眼:“鲍爷,可瞧好了?” 那鲍爷嚷道:“少废话!就这杯,被你这样美人儿用口渡酒,死了也甘愿!” 翩翩垂下眼,执起那杯酒,对着鲍爷嫣然一笑,然后含了一口,慢慢起身,将香唇递送过去…… 众人屏息。 唇还未碰上他的,那鲍爷只觉一股芬芳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就在两人的唇只隔着一根指头的时候,只听“噗”的一声弹响,有尖锐物击中了鲍爷的额角。 鲍爷“啊”的一声惨叫,捂住额角,很快,血液从额角汩汩而落。 “谁!他奶奶的!是谁!”鲍爷四下乱看。 从二楼的楼梯口走下来一个男人。 凝雪和凝烟一见,二人心头骤松。 翩翩瞥了一眼,微怔,便收回了目光。 花厅里银火高照,华灯艳酒,熏得眼儿醉,那男人头戴莲瓣型白玉冠,身穿一袭月白色八宝暗银纹锦袍,浑身上下没有赶路的风尘仆仆,反倒透露出一种闲情惬意来。 明烛的照耀下,只见他外形是得天独厚的俊美阳刚,眉眼生辉,气质矜贵,站在这红尘孽海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高贵华美,见之令人心折。 这花楼里的花娘自诩见过无数男色,可依旧看直了眼儿,眼前这个男人,真真是蓝颜祸水! 此刻,他嘴角似笑非笑,眼里却涌动着风暴,给人一种强烈的威慑感。 那鲍爷不知怎的,原本嚣张的气焰立刻收敛,怔怔看着那男子大踏步走了过来。 裴湛走至那张桌子前,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的骰子,在手里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看向鲍爷:“赌坊里下三滥的手段,也用到花楼里来坑蒙拐骗?” 原来,这骰子与平常的骰子不一样,六个孔里掺了特殊的液体,使得它比平常的骰子要重一点,一般人也发现不了。只要人为固定重心,让自己想要的点数向上,投掷的时候,就可以丢出任意自己想要的点数。 这声音不轻不重,却叫鲍爷听得冷汗直流。 他心里发虚,又不肯示弱,色厉内荏道:“你是何人!敢管爷爷我的事!” “啪”的一声,凌厉的掌风袭来,嘴巴上立刻挨了一巴掌,牙齿也打掉了一颗,整个身躯被重重拍打在地。 是立在裴湛身边的玄影出的手。 花楼里的其他人都看得心惊胆战,纷纷后退。 翩翩也看怔了,不由得把手里的猫儿抱着紧了紧。 裴湛轻飘飘地觑她一眼,眼里却全是隐隐风雷,又转头对凝雪道:“还待着做什么?带她上去!” 凝雪和凝烟二人忙领命,扶着翩翩起来。 翩翩拂开她们的手,自己站了起来,酒喝了不少,步子也踉跄,凝雪及时扶住了她。 裴湛暗暗捏了捏掌心。 翩翩脚步虚浮地回了房间,嘘了一口气,凝雪端来了一碗解酒汤,翩翩端起来喝了。 头脑依旧发懵,她摇了摇脑袋,干脆整个人侧趴在软被上。 还没来得及闭眼,就听见门被人推开,似带着压抑的怒气般,那门又被人略重地关上。 裴湛走至床边瞧她,见她醉颜妩媚,睡眼惺忪,又想到他刚刚瞧见的那一幕,眼眸又变得阴沉,身体也紧绷起来。 他一把提起她,她几乎站立不住。 他把她拉至茶水桌案前,桌上有一壶冷却的茶水,他二话不说,拎起那壶茶水就往她嘴上倒,又一把扔掉那壶,制住她的脑袋,用手搓她的唇,搓得生疼。 翩翩被她禁锢得动不了,只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只要一想起她差点吻上那个猥琐男人,他心里的怒气便排山倒海般袭来。 裴湛住了手,放开她,又恶狠狠看她:“好大的能耐,居然还能跟人喝酒,我且问你,如果我没出手制止,你会怎样?” 她虽然身体站不稳,但意识却格外清醒,又气恼他刚刚的举动,她晃着脑袋:“能怎样?凝雪凝烟不是在么?再说……这花楼里还有不少你安排的暗卫,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吃吃笑了起来:“就算他们不制止,不就是一个皮杯么,又不少块肉。” 裴湛闻言后脸色变得铁青,胸膛也气得起伏,太阳穴一一跳一跳的。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翩翩又不怕死地嘀咕道:“再说呢,花楼里不就是……干这种事的么,你把我扔这半年,你管我做什么呢?我就是……就是和他睡……你也管不着……” 说完,还重重打了个酒嗝。 裴湛呼吸立刻变得粗野,被眼前这个酒疯子的话气得几近发疯。 他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好后,便马不停蹄地来了江南。 他为了赶在她生辰这日抵达,弃了水路,一路纵马走官道,终于赶在下午时分抵达。 他有半年没有见她了,没来由升起了一股“近卿情怯”之感,又觉得自己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怕吓到了她,便去房里沐浴洗漱了一番才出来,没想到就叫他看见了那样一幕。 此刻,又听见了这样一番话。 他气得几近发抖,将她拉至床边,又毫不客气地一推,翩翩倒在柔软的被褥中。 裴湛在房里踱来踱去,似乎在找什么。 房里有一柄如意,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太重,又扔在一旁;他又从自己腰间褪下那根腰带,这腰带是牛皮质地,不行…… 他在房里团团转。 第193章 挨打 很快,他又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将还在哼哼唧唧的翩翩一把搂进怀里,捏着她的脸道:“说你错了,收回你刚刚说的话,我就饶过你。” 翩翩眼睛半睁半眯,哼笑一声:“我说了什么?” 她似回想了一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噢,我没错,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我想和谁亲嘴就亲嘴,想和谁睡就……就和谁……” 裴湛再无法忍受下去,迅速将她趴卧在自己的大腿上,扬起一只巴掌,对着她挺翘的臀重重扇了下去,只听啪啪两声响。 力道不可谓不重! “啊!”翩翩发出一声尖叫,酒都醒了一半,开始挣扎起来。 她从裴湛的腿上猛地跳了起来,又站不稳,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 她哭出声来,涕泪横流,毫无形象,又羞耻又愤怒,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用这种打小孩的方式打她。 裴湛脑门也在跳动,坐在床沿上抿着唇冷冷看她。 翩翩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桌子,只感觉臀部火辣辣地疼,又不好意思去摸。 她抽噎得厉害,哭得妆容都花了,狠狠看向裴湛,控诉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凭什么?你罔顾我的意愿,一声不响地将我送来万花楼,你明明知道,我最害怕江南……最害怕赵二娘……你阻碍我和兄长相见,我们四年未见,就被你生生拆散!你不让我回京都,派人看管我,裴湛……你就会欺负我,以前我孤苦伶仃,你欺负我就罢了,如今我有了母亲,有了兄长,我们本该团聚的,我却被你关在这个地方,你……你今日还这样对我……” 半年来深埋在心里的委屈就这样哭诉出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肝肠寸断。 裴湛绷着的唇角慢慢松弛下来,对于她的控诉,他的确无话可说。 他有私心,保护她也有很多方式,将她送至江南,更多的,是为了隔开她和燕鸿。 他不可否认,眼前的这个女人,当她狠心转身离去时,他内心生出了一股恨意。 他将她送进万花楼,是为了拔除她心上的刺,抚平她内心的伤痕,但他能想象到,当她睁眼得知自己躺在万花楼时,她瞬间会产生怎样的痛苦。 那一刻,他没来由地感到畅快。 凭什么要让他一个人痛,他要让她也痛一下。 他起身走至她的身边,想将她搂进怀里。 翩翩见他走来,后退几步躲他,哭着道:“你到底想怎样?你从来不顾别人的死活,不顾别人的意愿行事!和你在一起,我一直在被迫接受,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你想掌控我的方方面面,你为我做的,我就一定要接受吗?” 裴湛皱着眉头看她:“别人?别人是谁?别人关我什么事?” 她是别人吗?她不是,她是他最想对之好的人,她不是别人,她是他……爱的人。 翩翩不懂他的意思,又见他想抱她,她忙闪身:“你滚开!离我远一点!我早就不欠你的了!你没资格这样对我……” 裴湛咬牙,也提高声音:“你真的不欠我的了么?” 翩翩哭声渐止,依旧在抽噎:“我欠你什么了?我们之间早就一笔勾销了。” 裴湛真是听够了她口中的‘一笔勾销’,于是冷笑:“你应该能感觉到,这几个月来,你的身体没有再发作了吧?” 翩翩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的确如此,她也曾想过会是什么原因,唯一的解释就是裴湛用特殊的药压制住了:“什么……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药压制了?” 裴湛乜着她:“我派人去柔戎给你找到了解药,翩翩,二月的时候,你身体里的媚毒便消失了。” 翩翩是真的惊住了! 她身体里的媚毒没有了? 这怎么可能呢? 之前那个崔大夫就说过,那解药极其难寻…… 她口干舌燥,感觉头更晕了,结结巴巴道:“你……你骗我吧?” 裴湛嗤笑一声,他走至桌案前,桌上有宣纸,那是翩翩日常画花样子用的。 他执起玉山架上的一支笔,蘸了蘸墨汁,快速在上面写着什么。 很快,他便写好了,粗鲁地拉过她,捏起她的一根指头,想要放进嘴里咬。 想了想,还是作罢,又走到她的妆奁前,不耐烦地找寻一通,找到了她涂口脂的一个小圆盒子。 拧开,捏起她的一根指头,在口脂膏里压了压,又在纸上摁下鲜红的指印。 随后,又将那纸条折叠起来,收进自己的怀中。 一通操作如流水,翩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她连哭都忘了,呐呐问道:“这……是什么?你强拉着我摁下了什么东西?你这架势,跟赵二娘当年逼我签字画押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裴湛嘴角有了笑意:“我为你派人去柔戎找解药,花了二十万银两,这笔债你准备怎么还,你还不欠我的?这字据就是证据,以后不要把‘一笔勾销’、‘毫无瓜葛’挂在嘴边。” 翩翩震惊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心头乱纷纷的,她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怒。 总是这样,他为她其实做过不少事,她本该十分感激的,就比如为她寻药,这是何等大的事,她如何不欣喜,如何不感动,可他这强拉着摁指印的做派又让她的感激变了味。 她下意识道:“你……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这解药是我让你寻找的么?如今你又算到我的头上,之前周家兄妹绑架我,你也说我欠你钱,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这么值钱……” 说着说着,她只觉喉咙里有块骨头卡在那,上不来下不去,让她不吐不快:“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之前作践我,嘲讽我妓子出身,处处打压我。我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又让你对我生出了点兴趣,你忽然不想玩妓子和恩客的戏码了,你又想对我负责,我不答应,你就反复折磨我,讽刺我喜欢白白让人玩弄。如今你说为我找了解药,我根本毫不知情,你说我欠你我就欠你的了?红空口牙地全由你说了算?你……裴湛,你怎的这么自私,你以为这世上的事都要遂你的意不成……” 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气得脸上遍布红晕,胸部上下起伏。 裴湛略有怔愣,她心里有委屈,他知道,但她此前只是将委屈藏在心里,几乎从不对他抱怨,只是一味隐忍着,像个受气包似的。 而她现在,已经能将心底的抱怨摊在他的面前了。 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第194章 巫山 凝雪隔三岔五就会将她在江南的日常飞鸽传至他的手里,信里也曾提到了她的改变。 他看着她,眸色柔和起来,又怕她气坏了,忙上前将她捉入自己怀里,禁锢住她不断挥舞的两只胳膊,将自己埋入她的脖颈间,又不断抚摸她微颤的背。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想陪她一起过。 他们隔了半年未见,他知道,自己有多思念她,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想念她温软的肌肤,想念她香甜的呼吸,想念她一切的一切。 可今晚……自己气不过,控制不住便扇了她两下。 他……其实是想对她好的,想对她说生辰快乐,想吻她,想要她。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好了翩翩,别气了,都是我不好,你不知道,我这半年来有多想你……我们别吵了好吗?让我抱抱你,你要气不过,你也打我几下……” 他的态度软了下来,翩翩只觉得心中的委屈更甚了。 男女之间本就是如此,彼此间的争锋就是在一步一步的试探中形成的。 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酒意依旧在,她不甘心道:“你肯定是诓骗我的,我身上的毒根本没解,三月的时候还发作了一次呢……如今被你摁了指印......” 裴湛猛地抬头,盯着她。 翩翩被他盯得头皮发麻,结巴道:“怎,怎么了?我没说假话……” 裴湛又眯着眼瞧她。 怎么可能呢?陆臣年明明信誓旦旦告诉他,这药只要一服用,便不会再发作。 只是药性在体内存留的时间过长,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调理,身体才能恢复至最佳状态。 “怎么发作的?”裴湛问道。 翩翩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变了,眼神都有些暗了。 她舌头都开始打结了,推开他:“我……我要去沐浴了,身上都是酒味。” 她摸了摸发晕的额头,脚底抹油就想溜。 裴湛将她搂紧,低沉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发作后,你是怎么解的?” 翩翩受不了他的盘根问底,敷衍道:“我记岔了,没有发作,好像只是一个梦而已……” 裴湛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道:“春梦?” 语不惊人死不休。 翩翩的脸都涨得通红。 裴湛追根究底,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你梦里的人是谁?” 翩翩:…… 她想说,反正不是你,可是她也知道,若是这么回答,估计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干巴巴道:“你能不能正经点?” 裴湛忍不住笑出声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好,我是不正经,你是假正经。” 翩翩被他一噎,气得要命,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满心懊恼,想骂他又怕被他绕进去,多说多错,干脆拉着脸不理他,闷闷进了浴室。 凝雪凝烟伺候她洗漱,把她一头浓密的发用簪子高高挽起,然后花瓣泡澡,羊乳澡豆洁肤,竹盐净牙,洗干净后又是涂抹膏脂,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 夜已渐深,身体里的酒意在水汽的刺激下蒸腾,她感觉自己闭着眼睛就能睡过去。 她穿着衣裙出去,裴湛已不在屋内,翩翩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她迷迷糊糊地倒在凉爽的夏簟上,腰间搭着夏季的蚕丝被,挨着松软的枕头,很快便睡了过去。 裴湛出去见了玄影,玄影将如何处理鲍爷一事禀报后,裴湛便进了房内。 裴湛静静走至床边,见她已悄然熟睡,美人醉,朱颜酡。 半年未见她,今日见她的第一眼他就发现了,她长开了些,眉宇间的妩媚如同花一般寸寸绽放,瞧着竟有惊心动魄之感。 绣帷飘然落下,四角莹盏轻摇,裴湛眼里泛着幽光,开始揭开她身上的薄纱裙,里面穿了一件裹着浑圆雪丘的同心珠扣肚兜和一条低腰散花裤。 那肚兜短短的,露出了雪白的一搦柳腰。 她不仅长开了,她还长大了些,身子愈发曼妙。 他检查她的身子,半年前留在身上的疤痕早已消失了踪影。 这半年来,她泡药浴,吃药膳,不但疤痕不见了,肌肤更见莹润透亮,仿若上好的瓷器,添了一层汝瓷釉面上的光泽。 他哪里还能等,三两下就将她剥了个精光。 他的眼眸领着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喉咙开始发痒,心头火气也被勾了起来。 他是素了半年多的一只狼,此刻见了自己的猎物,断然没有放过她的道理。 她又开始做起了羞人的梦。 四片唇相贴时,就再也分不开了,犹如炽铁淬火,“兹拉”一声,冒着热气的滚烫水珠子四下溅开,整个梦境又靡丽又混乱。 这对半年未见的男女,一个时辰前还是强弓对硬弩,针尖对麦芒,此刻,他们忘却了周边的一切,全身心松弛下来,共赴一场身体的饕餮盛宴。 翩翩与裴湛梦魂取乐。 于裴湛而言,哪有一战殆足的道理?何况身下的人儿还喃喃喊着他的名字,缠着他。 他只感觉浑身都起了激灵,无以言说的畅快袭遍了全身。 晕醉的她,暴露了她最隐晦的心思。 原来,她也在想着他。 他的神情迷离又陶醉,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仿若大病之人得到了解药,如同沙漠中的旅人遇上了绿洲,又像久渴之人遇上了甘泉…… 山水重逢,玉柔花醉,缠绵不休,晨光微曦。 日影横斜间,二人尚在酣睡。 裴湛此前一直驾马赶路,抵达万花楼后,本是疲惫不堪。 可到底没抵得过内心对她的渴望,半年来的和尚生活让他一碰上她,自制力便瓦解了。 她和他一样热情,哪怕她意识昏沉。 到头来,二人似上个瘾般弄个没停,终在天色翻起了鱼肚白时止战休兵,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日光映入纱帐,霎时间巫山梦醒。 第195章 醒来 翩翩睁开眼时,只感觉脑袋发懵,她渐渐忆起了昨晚,沐浴后她就睡下了,因酒喝得多,昨晚很多事情都忘了,只剩零星散乱的片段在脑海里回旋。 裴湛!他回来了。 他一回来,她似乎就做了和裴湛有关的“春梦”,那梦持续了近一个晚上。 她嘴角一抽,一阵心虚,身子刚动,便觉浑身无力,待要挣扎,横亘在腰间的一条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搂了搂。 她身子一僵,侧过脑袋。 裴湛裸着上身侧躺在她的身边,蚕丝被堪堪落在他的腰际…… 沉睡的男人面容俊美又无害。 翩翩有丝恍然,只觉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两年前的六月二十三,她和身边这个男人春风一度,第二日早上她先一步醒来时,见到的也是这副情景。 二人的第一次,也是在这间房。 她只觉时光若梦。 二人纠纠缠缠,竟然已两年了。 她抬起他的手臂,刚爬起来便发现身上布满了各种红痕,一看就是被人吮出来的,尤其敏感处,吻痕更是深重。 翩翩:…… 昨晚不是梦,是真的! 她不单是嘴角发抽,眼皮子也跳了两下。 她在梦里被人翻过来转过去,像油锅里被翻炒的鳝鱼。 而梦里的自己,不仅大胆主动,还忘情地吟叫…… 翩翩的脸一阵红一阵紫,真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她刚要爬起,身边的男人也醒了。 他半眯着眼看她,轻笑一声,将她一拉,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声音慵懒而满足:“再陪我睡一会。” 昨晚争吵的事,她大部分都忘了,但是他逼着她画押的事,她记得可是十分清楚。 她沉着脸,从他身上爬起:“谁要陪你,这花楼里的姑娘多的很,你爱找谁找谁去。” 裴湛睁开眼,盯着她看。 她的眼神躲闪,不看他,就要从他身上爬过去。 裴湛打趣道:“怎的,昨晚把我吃干抹净了,就不认账了?” 翩翩面色一僵,瞬间脸若火烧,话也说不利索:“你,倒打一耙,趁人之危!” 裴湛笑出声,坐了起来,将她箍在怀里,咬着她的耳朵道:“我可是记得清楚,昨晚有人把我缠得紧,还喊我的名字,让我快些……” 翩翩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她强装镇定,抬头想望天,只看到飘逸的罗帐。 这男人还十分可恶,捏着她的下巴,向她展示他裸露的肩膀和后背。 “你看,我肩膀上的牙印,还有后背的划痕,这都是谁造成的?你可别耍赖……” 他的肩膀上有个半圆的牙印,咬得还挺深,过两天定要发紫,更别提后背那么多指甲划出来的划痕呢。 “上面咬的厉害,下面也......” 翩翩再也听不下去了,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急道:“裴湛,你能不能闭嘴。” 裴湛将她的手拢进手心,哈哈大笑起来。 翩翩气急,从他手心抽出手,握成拳头不停捶打他的胸膛,嘴里还不停骂道:“你还要不要脸,真是霸道、卑鄙、无耻、下流……” 各种能想到的词汇不停地蹦出来。 裴湛任由她捶打了几下,才制住她两个腕子,再次将她压在身下。 身下的人儿软绵绵的,一张脸满面通红,比桃花还要娇艳几分,是羞的,也是气的。 他吃饱喝足,尽了兴,心情自然是极好。他忆起昨晚,那滋味真真是噬骨吸髓般令人颤栗。 他低声哄道:“是,是,你说的都对,是你这身子长得愈发好了,勾的我……”他没有再说下去。 翩翩闭着眼,也不回应他。 裴湛拥着她又躺了会,过了会,摇了摇床边的铃铛。 凝雪和凝烟推门,一股靡靡之气扑出,二人捧着漆盘走了进来。 两人目不斜视,余光却看到散乱在地上的衣物,凝雪还镇定点,凝烟却羞得耳朵根都红了。 漆盘里放着漱杯、银盂、竹盐、茶盅、面巾、热茶等物。 二人脚步温柔无声,将漆盘刚刚放下,裴湛的声音从帷帐里传出:“你们下去吧。” 这是不用她们伺候了,二人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裴湛这才掀开帷帐,踏着木屐先起了身。 他去了屏风后的净室,用竹盐擦了牙,又洗了脸,这才从漆盘上拿起一个杯盏,盛了水,走至床帷旁,将人捞起来:“喝口水吧。” 翩翩垂着眼接过。 不一会,又见裴湛拿着装了水的漱杯和银盂来,还有擦牙用的软刷。 瞧这模样,这是要伺候她漱口,她声音平平:“我自己来。” 说完,踩着丝履起身,自己去净室洗漱了,然后再匀面涂脂梳发。 收拾妥当后,又见凝雪和凝烟将饭菜从捧盒里一一放在那张圆形紫檀桌上,不一会桌上便碗盘森列,饭食清淡素雅。 翩翩刚看了眼滴漏,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和裴湛竟然睡到了近申时,这饭到底是午饭还是晚饭? 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天黑了。 但她也确实饿了,前一晚酒喝得多,如今肚腹早已空空。 二人悄无声息地吃完一顿饭,裴湛见她闷头喝汤嚼饭的模样,哪怕不理他,他心下也是十分满意。 二人分别用茶漱了口,房里鸦雀无声。 翩翩躺在床上看了一会话本子,终究是忍不住,将手中的话本子一扔,趿拉着鞋子走至某人身前。 裴湛正坐在棋盘前和自己对弈,她甚少见他如此闲适的模样。 可她见不得他这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她一把抹乱他的棋盘,冷眼瞪他。 裴湛不以为意,抬眼看她。 俏生生、怒气腾腾的,像一株生机勃勃的玉芙蓉。 他觉得她在他面前耍脾气的样子很是可爱,于是笑道:“怎么了?” 翩翩平复下呼吸:“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裴湛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明知故问! 翩翩咬牙切齿:“我母亲,我阿兄……” 裴湛看她:“你兄长被授予六品修撰之职,你母亲……被授予二品诰命夫人。” 翩翩打断他:“这些我都知道,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裴湛顿了一下:“她已启程回了上邽,已经抵家了。” 翩翩双眼发亮:“真的?裴湛,我也要回去。” 裴湛拉着她的手:“嗯,再过几天吧。” 翩翩狐疑看他:“你……” 裴湛轻描淡写道:“再过几天,我就放你回去。” 第196章 放手 翩翩心口一颤,盯着他的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放过她了? 仅仅是一瞬间,她就想了很多。 那他这半年来又为何要拘着她? 这原本是她最期待的事,她本来就一直想逃离他。 而且,她也恨他对她的压制。 可是……为何她的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相反,一股无以言说的失落和惆怅席卷了她的全身。 如同激流要从高处落下,本应溅起畅快的水花,却因遇着阻碍物而成了一股细流,轻飘飘地倾洒而落,不轻不重的,让人心里无端升起一股虚空,好似没个落处。 裴湛一直在观察着她。 只见她抿嘴道:“如此,最好。” 说完,也不再理他,恹恹然转身,又往床榻而去。 接下来的时间,翩翩再也没有和裴湛说过一句话,她连手里的游记也看不下去了,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双睁着的眼睛尽是茫然。 二人本就起床晚,天也很快就黑了。 她也不见裴湛的影子,晚饭喝了点粥,也没胃口,泡完澡就上床了。 她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的,跟摊煎饼似的。 直到她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是裴湛,她侧身躺在里侧,一动不动。 裴湛撩开罗帐,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潮气上了床。 片刻后,他的手摸过去,将她的肩放平,她没睡着。 裴湛打量着她,眼里高深莫测。 翩翩似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心头恼怒:“盯着我,干什么?” 裴湛忽然笑了,也不说话,低头将她的唇含住,碾辗吮吸。 江南的六月,闷热无比,哪怕房里放了冰块,也依旧感觉有些热。 可她的唇却像被井水湃过的的荔枝,咬一口,甜滋滋凉沁沁的,心里头都变得心旷神怡。 他和她隔开了半年多,半年来的思念让他愈发坚定了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身下的这个人儿还别扭得很,他总要逼着她认清自己的心。 翩翩心头却烦闷无比,想将他推开,他的身躯健壮有力,她那点力量如何能推得动? 她扭着脑袋,躲避他的亲吻。 这算什么? 都要分开了,二人即将形同陌路,他还要在她身上讨便宜,真是不把她榨干不罢休。 她闭着眼含恨说道:“你累不累啊,你不累我都累了。” 裴湛从善如流:“不累,自古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地,我可以。” 翩翩:…… 裴湛又在她耳边说道:“再说呢,也就这两日了,以后你回了西北,咱也见不上了,不如一起快活?一次跟无数次有什么区别?” 翩翩眼睫一颤,慢慢睁开眼。 他果然决定放手了。 多么奇怪的心理,他揪着她不放时,她气得要命,他决定放手时,她心里又接受不了。 以至于她眼里开始涌出泪花,她觉得丢脸极了,仿佛整个人被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湛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泪水,开始撩拨着她。 翩翩心里愈发确定,裴湛真的要给她自由了。 不然他怎么一副有今天没明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饥饿下流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翩翩整个人都被他搞散架了,他给她擦洗过后,拥着她就睡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 白天不见他人,晚上他就出现了。 男色终究害人,翩翩抵不住他的手段,到头来总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她心里觉得自己太没有骨气,心里恨得要死,恨他也恨自己。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选择权,他想要她就要她,他想放手就放手……还美其名曰“珍惜最后的时光”、“及时行乐”云云…… 他还会极其恶劣地在她耳边低语:“我能分辨你是真的不想要还是假的不想要,都是假的……到头来,不都是你向我求饶么,翩翩,你就不能真实点?” 翩翩臊得在他背上又挠了两记。 直至某天,她终于找到了拒绝他的理由。 这晚,裴湛又开始要解她的衣衫,翩翩捂住自己的领口,拧着脸道:“不行。” “怎么?” 翩翩回头,恶狠狠看她:“我来了。” 裴湛一愣,摸了摸她的手脚,笑道:“那又如何?” 翩翩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裴湛不以为意:“水路不行,不如换谷道。” 翩翩似乎被吓到了,只觉不可思议,他还有这种恶趣味? “你……变态啊,楼下那么多妓子,你找去!” 这几天白日里,好几个花楼的姐妹围着她,向她打听裴湛。 那羽霞最是个贪吃的,前些年来者不拒,什么类型的她都接待过,仆役、脚夫、书生、武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也不知换了几拨人,羽霞的口味也变刁钻了,来了客人也得挑挑,这两年她最是专情,喜欢上了俊俏的孔武有力的男人。 那日一见裴湛,羽霞便觉惊为天人,恨不得与他大战三百个来回,这两日她神思不属,常常望着三楼发呆,连招待其他恩客的时候也走神。 翩翩前日下楼时,那羽霞便拉着她,一双眼儿巴巴地:“东家,那个,就是你男人呀?” 翩翩看着她不说话,羽霞也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可咋地,还不许癞蛤蟆惦记下天鹅肉呀? 羽霞叹了口气,羡慕道:“妹妹,这等极品男色……姐姐真为你高兴。” 翩翩当时眼皮子跳了几下,讪笑几声抱着福宝又躲回了房间。 此刻,她真怕他会行动起来,忙用被子裹住自己,眼泪汪汪道:“你能不能别作践我了,楼里的羽霞姑娘对你垂涎得很,你要真有这个需求,你不妨找她去……” 裴湛原本觉得好笑,可听她这样一说,脸又拉了下来,将她连着被子一股脑抱在怀里。 裴湛气笑了:“我有那么饥不择食吗?” 他活到二十三岁,也就爱过她一人罢了,其他的庸脂俗粉他如何能看进眼里。 翩翩撇过头不看他。 裴湛摩挲着她的鼻子,声音发沉:“翩翩,你真的想让我去找其他的女人?” 翩翩真是受够了,说要放她走的是他,怎的现在他却是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她恨恨道:“脚长在你自己身上,我能管得着吗?我又不是你的谁?” 这话里的酸意都要溢出来了。 翩翩自己也感觉到了,一时找不到话描补,只觉分外难堪,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拉高被子蒙住自己。 裴湛眼神却发亮,低头吻住她,吻得她眉眼饧涩,脸颊艳若桃花。 第197章 泛舟 第二日,裴湛哪里也没去,他在屋里陪了翩翩一整天。 只是翩翩对他依旧没有好脸色,要么说些酸溜溜的话,要么就掉脸子给他看,总之绝不肯好好相处。 这其实也怪不了翩翩,他们二人之间从来也没有好好相处过。 两人相处的模式一直就是那么奇怪,要么暗藏机锋,要么冷脸相向,要么你追我躲…… 何况,在她看来,两人很快就会分道扬镳。 她又何必给他好脸色。 比起翩翩,裴湛就从容自在多了。 他比她看得更清楚,也比她更了解她,不过是别扭的情绪,别扭的心思罢了。 她是孙猴子,也只能在他的掌心蹦跶,就算是块紧闭的泵壳,他早晚也能撬出一条缝来。 他就看着她闹。 到了下午,骄阳褪去,有阴云垂在天际,微风也凉爽了几分,天气变得舒适起来。 他一时兴起,牵着她的手,在妓子们艳羡的目光中,出了万花楼。 江南水多船多,二人来到一处安静的河道旁,此处人少些。 堤坝旁已停好了一叶小舟,这小舟与江南随处可见的乌篷船不同,而是做成了画舫的样子,四周立着柱子,上面铺着篾篷和细草用来遮挡日头和阴雨,四面垂着芦苇编织成的帘子,又覆了一层细纱。 他将她半抱进船舱里,里面设有一几,隔着一几有两张竹篾编制成的椅。 舟头立着一位撑篙的妇人,头上包扎着蓝色头巾,两颧发红,笑容朴实,是附近的渔家妇,以乘船摆渡为生。 二人相对而坐,小几旁有一箩筐,里面有果子酒、还有莲蓬、菱角等鲜物。 妇人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深谙水性,操舟之技也十分不错,只见她摇橹划桨,舟儿便稳稳当当地往湖心游去。 翩翩用手托着腮,欣赏江南的景色,两岸嫣红柳绿,夏风轻柔,自有一番闲适在。 裴湛从箩筐里拿出两个干净的杯子,倒满了果子酒。 又拿出菱角,那菱角已经煮过了。 “吃吗?”裴湛问她。 翩翩看了他一眼,没答他。 他从身上掏出了一柄小刀,割开一条菱角皮的缝,再轻轻一挤,整条白肉落入掌中,他将剥好的菱肉递至她的唇边。 她看了他一眼,慢慢张开了嘴,将那菱肉吃入口中,口感软糯,味美甘甜,此时正是吃嫩红菱的季节。 裴湛还在剥着菱角,翩翩闷闷道:“我想明天就回家。” 裴湛手上的动作不停,点头道:“好啊,那就明天回。”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翩翩依旧被他轻飘飘的话惹出了眼泪,怕他瞧出端倪,她忙低头,干脆趴在小几上,再也不肯抬头,只想好好收拾收拾自己的情绪。 想想裴湛那轻松的样子,再对比对比自己,翩翩愈加觉得心痛又难堪,原来,到头来犯蠢的只有自己。 裴湛捏了捏她的胳膊,她的声音发齉,瓮声瓮气道:“你能不能别动我!” 裴湛还想挠她的咯吱窝,还未动手,便听见一阵歌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歌声层叠错落,不止一人在唱。 “妾与郎君解战袍,芙蓉帐暖玉生烟……” “妾将柳腰款摆,邀君入罗帷,牡丹泣露涓涓,郎啊郎,今日遂了奴心愿……” 正趴在桌上“黯然神伤”的翩翩嘴角抽了抽,何人在此唱淫词艳曲?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原来船儿已驶入了湖心,误入了藕花深处。 阵阵荷花清香袭来,四周荷叶茂密,有的荷茎比人还高,蜻蜓、蝶蜂在头顶上扇着翅膀嗡嗡喧闹…… 她寻着歌声望去,只见荷藕遮挡间,出现了一条乌篷船,船上坐着三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少女们肤色微黑,头戴柳叶编织成的帽,身着短襦和罗裙,船内堆满了莲蓬和菱角,原来是江南的采莲女。 歌声渐渐停了下来,一道脆甜又带着乡音的声音响起:“好俊俏的郎君!” 另外一道声音也响了起来:“小女子我在此处摘了近一年的鲜物,从来未见过这等丰神如玉的男子。” 说完,捂嘴一笑。 三位采莲女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裴湛。 裴湛今日是紫袍缓带的公子哥装扮,腰间帛带曳地,高大的身形慵懒而闲适,面容俊美似玉,在江南的暮色中熠熠流光。 这厮也落落大方地让那几个采莲女欣赏,长眸慵懒,三分淡然三分风流三分矜贵,还有一分疏狂,像极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公子哥。 他随意瞥了一眼那三位采莲女,便叫她们脸红心跳起来。 这“公子哥”又瞟了一眼翩翩,见她神情怔愣,慢慢蹙起了眉头,又一脸不虞地盯着他。 裴湛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 翩翩心里暗啐。 其中一个胆大的采莲女从旁边折了一支艳荷,朝着裴湛扔过来,可惜准头不够,差点砸向翩翩。 裴湛眉头微蹙,轻巧将荷接住了,那采莲女即兴唱起来:“芙蓉赠郎君,邀郎赴巫山,花心轻折待君怜……” 翩翩瞪大眼睛,这采莲女当真是热情大胆! 她心里冷笑一声,觉得眼前这几人,包括裴湛在内均碍眼得很,这劳什子的景也不想看了,于是对撑船的妇人道:“麻烦船娘将小舟行至岸边。” 那撑船的妇人忙“欸”了一声:“小娘子做好了,这就走。” 裴湛将手中的荷花一扔,扔至对方的船舱内,嘴角勾起一抹笑,懒洋洋道:“我家娘子生气了,后会无期!” 那采莲女发出惋惜的一声叹,另外两个采莲女打趣她:“你没瞧见他家娘子,长得那叫倾国倾城,姿容无双,能看上你这丫头……” 舟儿已驶离了湖心,往岸边而去,采莲女的声音也变得飘渺不可闻。 裴湛好笑地打量她:“不高兴了?” 翩翩抬了抬眼皮子:“我高兴的很。” “你也看见了,那能怪我?” 翩翩冷笑一声:“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无蜜不招彩蝶蜂。” 裴湛啼笑皆非:“还说你没吃醋。” “你!”翩翩气急看他。 恰巧小舟靠岸,裴湛先起身拉着不情愿的人儿弃舟上岸,寻了条清净的巷子口走着,翩翩想甩开他的手,裴湛紧攥着不让,二人牵着手回到了万花楼。 这晚,裴湛倒是没有动她,她心里也存了心事,只一心想着明天的事。 她告诉自己,离别从来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能见到娘亲就是件幸福的事。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裴湛对玄影吩咐好一切事项后,便回了房间,也感觉有些疲惫了,刚走进一瞧,便见翩翩睡着了,眉头微蹙着,他低声骂了一句:“口是心非的女人。” 第198章 捉弄 晨光曦微,江南的清晨淡的像一幅氤氲的水墨画,多少人还沉醉在风花雪月的美梦之中。 胭脂巷万花楼的门口已停着十余辆马车,打头的马车阔大奢丽,玄影、凝雪和凝烟正指挥着其他仆从搬抬行李。 翩翩还在熟睡中,就被人卷着被子一同抱起,那人抱着她刚走出万花楼的门,翩翩意识就清醒了。 她双眼半眯微眯,瞧见了晨光下的他,她喃喃道:“做什么呀?” 裴湛停了下来,注视着她。 她被被子包裹着,青丝倾泻在他的胳膊上,睡眼惺忪,面容恬静,眼神澄澈若一湖春水。 自打他认识她起,她的眼神便是如此,有一股不作伪的纯真。 哪怕沦落万花楼三年,也没有消磨这份纯真,眼神依旧亮的不可思议。 她是娇软的,孤勇的,清甜的,让他不由自主地就想呵护她,保护她。 他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眼睛:“回家,我带你回家。” 翩翩一怔,瞌睡虫也跑了,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我说的很难理解吗?我带你回西北。” “你……”她的脑子逐渐变得清明,“不是说,让我一个人回去吗?” 裴湛扬了扬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翩翩一想,他的确没明着说,但那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 他是故意的!故意要看她出糗,搞不好把她的心理都摸清楚了。 她挣扎起来,口气也横起来:“你撒手,谁要你陪,我自己没脚吗?我可以找镖局护送我归家,我阿兄如今是状元,我娘亲是诰命夫人,没人敢伤害我……” 她如同一条被渔网困住的鱼,被他抱的紧紧,竟然挣脱不开。 七月盛夏,衣衫穿得极薄,翩翩气急之下,找他的手无果,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就着他的脖颈一侧咬了上去。 二人这番情状,来往收拾的仆从俱低眼垂眉,无人敢看。 肩膀处传来针尖般绵密的痛,裴湛吸了一口气,笑道:“牙尖嘴利的,这么多人看着你呢。” 翩翩一惊,果然松了嘴,转着脑袋四处看了看,果然见不少仆从装扮的人安静地忙碌着。 她脸上挂不住,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马车俱已安排妥当,空间阔大,里面设施一应俱全。 裴湛将她放入马车,翩翩坐在马车的软榻上,垂着眼。 裴湛斜躺在她的身边,伸着长腿,姿态闲适,打量着她:“还在生气?” 翩翩抬头:“你到底要捉弄我到什么时候?” 裴湛则心情很好,看着她笑:“什么时候你乖了,不口是心非了,我就不捉弄你了。” 翩翩恨恨看向他:“你记好了,是你自己要送我回家的,不是我让你送的,别想着我会感激你,你对我做过多少可恶的事情,简直是罄竹难书!” 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对他,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她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若是纯粹的爱与恨,那就简单多了。 可偏偏不是。 他对她好吗? 好! 他为她寻解药,为她洗去过往的黑底子,为她救母,也曾多次救她于水火,他对她的好是实打实的。 可他对她的坏也是真的,他霸道地占有她,索取她,他的嘴巴又毒,几次三番用言语侮辱她,破坏她的姻缘,甚至阻碍她和兄长的相见…… 他对她做过的混账事情真的很多,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也太深。 以至于她爱而不能,恨又恨不起。 如今他又这样捉弄她,他是何等聪明之人,想来早就猜透了她的内心。 她真的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裴湛将她拉下,她被迫躺在他的胸膛上,裴湛闻着她脖颈间的馨香,怡然笑道:“是,是我一厢情愿,是我非要追着你跑……” 翩翩无语,气道:“就凭你把我扔进万花楼一事,我这辈子就不可能原谅你……” 话还未说完,就被裴湛堵住了唇。 口齿缠绵厮磨了一番后,裴湛放开她,抵着她的唇角道:“一辈子都不原谅我?翩翩,看来你打定主意要和我纠缠一辈子了。” 他的神情有些得意。 翩翩口齿又不及裴湛,再也不想搭理他,说多了都是错。 加上起的早,清梦被扰,此刻马车行驶的稳当,她睡意再次袭来,干脆从他身上翻进里侧,不一会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裴湛正喝着热茶。 翩翩靠在榻上的大枕上,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不是执掌禁军吗?怎的还能出来?” 裴湛淡淡道:“我辞了。” 翩翩狐疑看他。 裴湛瞟她一眼:“我现在任西南西北的安抚使一职,先去西北边关巡视。” 周家一案几乎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朝堂腥风血雨,折了大批重臣,金銮殿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经此一遭后,圣人又损失了一个儿子,他的身体也肉眼可见的衰败。 于是告假于朝堂,命太子监国,如今太子已是稳坐东宫。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裴湛也是极为忙碌,直至周庸被射杀,叶氏被救出后,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裴子允此时果断向太子殿下递交了辞呈,只言如今北境已定,边关太平,而他半生在外戍边,愧对妻儿和母亲,如今想尽一尽儿子、丈夫、父亲的责任,国公爷言辞恳切,双手捧上了虎符,太子殿下思虑之下收下了虎符。 周庸此前任左相兼兵部尚书,他一死,太子殿下大手一挥,国公爷裴子允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而裴湛,也向太子殿下递了辞呈。 半年前,太子殿下亲眼目睹裴湛与燕鸿的一番殴打,事后也大约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也忍不住唏嘘,相生相克乃天道,裴湛这样超逸绝伦的人物也逃不过一物降一物的命运,于是任命他为西北西南的安抚使,归期为两年。 裴湛,是他的桎辖股肱,他不能让他在外太久,朝廷刚经历了大换血,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 这就是裴湛来江南的始末。 此次出行,裴湛还领了二百位玄甲军出行,玄甲军已先行赶往西北边关。 从江南到西北,裴湛要先去西北的郡府雍都,之后再送她回上邽。 路上要花两个多月的时间。 翩翩呐呐不言语,半晌才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京都呀?” 裴湛斜觑一眼她:“不知归期。” 翩翩眨了眨眼睛,也没有再问。 第199章 归乡 阔车健马,仆从随伺,路途虽然遥远,但还算舒适。 这次出行,为了脚程能快些,裴湛舍了水路,从江南到巴郡,再进入西北地界,走的是行军之道。 马蹄硿硿,车轮滚滚,声音辚辚,奏的是一首归乡曲。 翩翩十二岁被迫离家,现在十七岁了,整整历时五年。 这是归家的路,翩翩只觉心里盛满了欢喜与激动。 一路向北,山石颠簸路段渐多,翩翩却没有任何抱怨,她身子也很给力,几乎没有头疼脑热,水土不服的现象。 时间过得很快,日升月落间,马车已在路上行驶快一个半月了,半个月前便进入了西北的地界。 众人身上的衣物也经历了季节的更换,均换上了带夹袄的秋装,北地昼夜温差大,到了夜间还要披上薄氅,马车的榻上也铺了软绵的狐裘毯。 裴湛在北地度过了三年的军旅生涯,他对西北的山川沟壑城郭熟识无比。 他揭开帘子一看,笑着看向翩翩:“马上就能看见城池了,我们先到雍都,这里是西北的郡府,我要在此处待上半个月,见一见这里的守将和官员,待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就带你回上邽,雍都离上邽也就十来天的时间。” 翩翩躺在他的怀里,也正看向帘外,此时已是暮色沉沉,窗外是一片茫茫旷野,显得苍凉悠远,这与京都和江南绝然不同的风光,却奇异地抚慰了她。 她朝裴湛一笑,“嗯”了声。 其实进入西北境界后,细细碎碎的光芒便涌进了她的瞳眸,脸上也有了神采。 这一路的旅途,自然不是一直坐在马车上的。 他们遇见了终年不化的绵延雪山,天快亮时,他驾着乌骓将她搂在胸前,在雪山下奔驰,待到太阳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雪山山巅,显出瑰丽奇景,裴湛告诉她,这就是金顶,叫雪山金顶; 他们遇见了天然的丹霞,颜色五彩斑斓,雨后的丹霞更是美成了一幅画,好似大师打翻了颜料盘。 时值八九月的西北,正是金秋时节,他们下马车牵手去看胡杨林,枝干高大坚韧、树叶金黄耀眼的胡杨是西北广袤苍凉中的最美的一抹色彩。 翩翩笑着对他道:“我爹爹说当地的百姓会用胡杨碱混着芦苇汁液来洗头,洗衣。”裴湛微微一笑,引着她看,胡杨树干的伤口处聚着一块白花花的东西,他说:“这就是胡杨碱,也叫胡杨泪。”说完,用小刀轻轻刮下来,让身后的凝雪装了起来。 果然,晚间的时候,翩翩心血来潮,凝烟用胡杨碱和芦苇汁液给她洗发,他看着她低头弯腰垂发的样子,整个人也像一株柔软的芦苇,洗过的发其实并不顺滑,却泛着清新微涩的草木香,还有,她脸上的笑容也是真的。 他们跨过一望无垠的牧场,偶然踏入牧民的牧区,见到仔鹿、黄羊、田鼠、野兔等,有的在觅食,有的在欢乐地奔跑,他们骑马悠悠穿行,不曾打搅它们的岁月静好。 他给她买路边乡人烤的红薯,果肉黄澄香甜软糯,她越吃越有味,甚至还给他喂了几口,如此这般,二人之间竟有了甜蜜的感觉。 夜晚,他们就地扎营,西北昼夜温差大,大家一起捡胡杨枝,聚在一起燃起篝火取暖,待篝火熄灭,凝雪凝烟又将灰烬埋入了沙里,手脚麻利地铺上了厚厚的褥子,凝烟抿嘴笑道:“当地人就是这样在外过夜的,晚上睡觉暖和。” 帐外北风肃肃,帐内一片温暖,他拥着她,她的腿儿盘着他,她被逼到了悬崖处,他却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她快被逼疯了,情不自禁地吻他,哭起来:“裴湛……别折磨我了……” 他喘息一笑,帐里鸳鸯交颈,襄王神女共赴极乐。 *** 雍都很快就到了,当地的郡守出来迎接,也为裴湛一行人安排了稳妥的宅院。 一路走来,翩翩早就发现了,西北到底是受了战争的影响,路上流民不少,拖家带口,衣衫褴褛,许多民宅都是空的,石头罅隙中长满了杂草,或门檐倒塌,或窗牖脱落。 然而进入雍都后,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也热闹了许多,各种肤色各种装扮的商人络绎不绝,他们骑着马牵着骆驼,还有穿着异域风情服侍的胡姬环佩叮当地从眼前走过。 雍都,是西北的郡府,之前听爹爹说过,雍都是北地与西域往来的重镇,也是西北的枢纽,这里有最甜的瓜果最美味的葡萄酒,是西北最繁华的城镇。 郡守安排的这处宅院也极是合翩翩的心意,这是之前一户豪绅住的二进宅子,举家迁往京都后就空出来了,宅院阔气无比,前有院子,后有菜畦果树,在当地已是十分稀罕的存在了。 一行人很快入住了。 裴湛作为安抚使,身负皇命,加上西北战乱止戈后的困局还亟待解决,他连宅院门都未进便随着郡守去衙里商讨政事了。 回来已是两日后的夜晚。 九月的西北,已是深秋时节,夜晚无比寒冷,裴湛进屋时身上还披着厚厚的狐皮斗篷,等他进入内室时,才把斗篷脱了下来。 翩翩还未入睡,正裹着柔软的羊毛毯子半躺在床上看话本子。 见他来了,她坐了起来,轻声问道:“你可吃了晚饭?若是没吃,我让凝雪……” 他面上略有疲色,对着她笑道:“吃过了,住进来可习惯?” 翩翩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满满:“嗯,这宅院后面种了粉南瓜,凝雪让人晚上熬了南瓜羹,后面还有沙枣树,那沙枣又脆又甜,和我小时候吃的一样。” 说完,又趿拉着缀着珍珠的厚底软鞋,从桌上端来了一盘碧绿的葡萄:“你尝尝这个葡萄,水分多又甜。” 她摘下一颗,塞进他的嘴里。 这段时间来,她已很少耍脾气,也不再找茬,态度也软化了许多,不经意间也会对他做出一些亲密之举,就比如此刻。 第200章 定亲! 雍都昼夜温差大,种出来的葡萄极其脆甜,果肉饱满水分又多,即使在京都也享有盛名。 裴湛被她喂了一颗葡萄,任由葡萄的甜水弥漫口腔,看着她在灯下生动的眉眼,心里一动,拉她入怀低声说:“好吃......就和你一样……” 声音逐渐低哑,像裹着蜜般,又黏又稠。 翩翩一怔,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登时面若火烧,垂着一截粉颈,将他一推:“我和你谈论吃的,你却……” 裴湛一副无辜样:“我谈的也是吃的,你等我,我去洗澡。” 说完,大踏步往净室而去。 翩翩拍了拍自己发红的脸颊,又羞又恼地爬上了床。 等到裴湛沐浴完出来,他正用一块帕巾给自己绞头发,见翩翩趴在床上,笑道:“你来帮我烘一烘头发。” 翩翩闻言,起身拿来了一个空心鎏金球,里面装着清雅的香和温热的炭火。 他坐在床沿,她便跪坐在床边,从发根起,将空心鎏金球慢慢滚至发尾,他的头发像缎子一般垂在双肩。 一路上,她偶尔会主动替他宽衣穿衣,替他烘头发,叠衣物,每每这个时候,裴湛便觉得她像极了为自己操劳的小妻子。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泛衫子,从翩翩的角度看去,能看见他峥嵘的喉结和露出的蜜色的胸膛,她的身体深处仿若有一股暖流流出,心窝也跟着颤了一颤。 她脸颊潮红,将鎏金球扔他手里,拧着腰肢转身:“已经干了。” 裴湛摸了摸还带着潮气的头发,回头看她,见她埋在枕头里,露出了发红的耳廓。 他心思一动,将手中的鎏金球一扔,鎏金球滚落在地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裴湛俯下身子,将她的脸从枕头里捞出来,拂开她面上的发丝,见她双颊粉嫣,双眼含露,是情动的模样。 他制住她的双手,伸手去拉她身后的小衣带子,很快白花花的身子如粉白的莲花般绽放在他眼前,手一摸,呼吸一窒,压住她:“翩翩,你果真如葡萄一般......” 翩翩羞得再次将头埋进软枕里,裴湛将她剥了个精光,蓄势待发之际,猛然听见玄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公子,江南有书信至。” 二人之间的旖旎被打断,翩翩将他一推,又用被子将自己一裹,瓮声瓮气道:“你去忙吧。” 裴湛的脸色有些臭,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她的脸,这才下床去了。 也就过了一刻钟,裴湛就回来了。 他的神色有些莫测,眼里有无声的情绪在涌动,直盯盯地看着翩翩。 翩翩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也坐起身:“怎么了?” 裴湛在床边坐了下来,斜觑着她,淡然道:“有你兄长的消息了,你想不想知道?” 翩翩一怔,直起身子:“我阿兄……他怎么了?” 她心里略有不安,盯着他的面容。 他一双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她:“你兄长定亲了。” 翩翩猛地抬头:“和谁?” 裴湛淡淡道:“和我表妹。” 翩翩嘴巴都不由得张大了,似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 他的心里又泛起了醋海波澜,他可是记得门儿清,她当初为了逃离他,想嫁给燕鸿。 二人青梅竹马长大,还有口头婚约。 无论怎么想,裴湛心里都觉得过不去这道坎,如今见她这副吃惊的表情,心里的酸气又开始汩汩冒着泡。 他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面对眼前这个人,他只想将她据为己有,让她满心满眼只有他。 因此,半年前她想要离府投奔燕鸿,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将她送至江南,他会摁住任何不安的苗头。 裴湛看着翩翩震惊回不了神的样子,皱着眉头道:“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兄长定亲你不高兴?” 翩翩似回过神来,震惊道:“我阿兄和楚姐姐?这……什么时候的事呀?” 她又看了一眼裴湛,喃喃道:“楚姐姐原本要和你定亲的,怎的和我阿兄……” 她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 裴湛的眉头越蹙越深:“怎的?我表妹大家闺秀,知书达理,配不上你兄长?” 翩翩一时也理解不了裴湛的脑回路,但他这话却让翩翩很是不爽,也不知是因为他对楚菡儿的评价,还是话语里对自己兄长的隐隐敌意,她下意识说道:“我阿兄那样好,谁嫁给他谁有福气!” 裴湛的脸更黑更沉了。 翩翩斜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倒是你!拉着脸做什么?你可是怪我阿兄?” 她掀开被子,慢悠悠躺下,声音也冷了些:“趁我阿兄现在还未在仕途上崭露头角,你现在回去抢还来得及,反正你就跟个霸王似的,我阿兄谦谦君子,没你脸皮厚,自然斗不过你,雍都离我家也近,我就自己回了,你不用跟着,没得耽误了你的好事。” 说完也不理他,侧身躺着,留了个背给他。 裴湛被她气得头顶生烟,他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将她的身子翻了个面:“你说清楚,耽误我什么好事了?” 他还没质问她,她倒是先倒打一耙。 翩翩闭着眼睛,恹恹道:“你别烦我行不行?你表妹我和阿兄定亲,你心里不痛快拿我撒气做什么?” 裴湛这才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二人对话实则鸡同鸭讲。 他有些试探道:“你……以为我是因为表妹要嫁人了才不高兴?” 翩翩懒得理他,又翻了个身把背留给他。 他心里却高兴起来,也躺下来将她一个翻身搂进自己怀里:“原来你是因为我才不高兴的。” 翩翩从他怀里钻出来,气道:“你以为你真是香饽饽啊,谁都要稀罕你。楚姐姐多聪明的一个人,之前是没碰上我阿兄,如今碰上了两相一对比,就知道谁才是个好的。” 裴湛已经吃了定心丸,眼前这女人对燕鸿并无男女之情,她心里把燕鸿当作敬爱的可依赖的兄长,这半年来缠绕在心间的不郁顿时消散了不少,他用鼻子摩挲着她的鼻尖:“是,是,她不稀罕我,你稀罕我。” 翩翩气结,把他的脸推向一边,又问:“你说的我阿兄和楚姐姐的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亲事已经订下来了,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 翩翩尤觉得在做梦:“我娘亲知道吗?” 裴湛挑了挑眉:“当然,你母亲已给京都的原殿阁大学士樊阁老之妻王老夫人去信,请她为这门亲事作保。” 这王老夫人是京都有名的全福夫人,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生活和睦,辈分和地位又高,是京都人人都艳羡的存在,时间久了,京都宗亲贵族间逢儿女亲事都喜找她做全福长辈。 七月的时候,楚怀硕拍板了这门亲事,燕鸿便给刚抵达上邽不久的母亲去信,言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叶氏恢复了自由身,儿子又高中状元,如今又要和江南的顶级贵女说亲,这叫她如何不为之欣喜? 她如今也是圣人亲封的诰命夫人,周家一案的影响力尤在,整个大齐朝的酒楼、茶肆、卜卦摊子等还时不时有人在议论这个案子,叶氏荣耀加身,儿子又是状元,为了给这门亲事做足脸面,她出面请那王老夫人为亲事作保,王老夫人自然是乐呵呵的应了。 如今,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双方把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三月十五。 裴湛将这些一一告知了她,半晌后,翩翩扬起了嘴角:“我阿兄,配得上楚姐姐。” 说完,斜了一眼裴湛,也不理他,又躺下闭眼。 裴湛又狗皮膏药般缠上来,索吻求欢,翩翩不耐应承他,裴湛便装可怜道:“明儿起我就要去营地了,估计十来天回不来了,你不给我,是要憋死我不成?” 翩翩嗤笑一声:“等我归了家,你走了后,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会憋死。” 裴湛低笑一声:“所以趁着现在得让我吃个饱,如此也能抵上好一阵,我也不藏私,都喂给你。” 说完,一口吻住她的红唇。 云水深处,欢娱嫌夜短。 夜晚,雍都难得下了一场雨,外面风骤雨急,后院里的花儿叶儿被打的噼啪不绝,在风雨中簌簌飘摇,又从枝头坠落,与泥土雨水搅合在一起,萼残瓣碎。 第201章 燕鸿*楚菡儿(一) 三月,燕鸿一朝金榜题名,金銮殿上被点了状元。之后,他被授予六品修撰之职。 四月,燕鸿进了翰林院实习。 五月,周家的案子进入了收尾阶段,母亲叶氏也已被救出。 原本,燕鸿向太子殿下申请想下放西北任个缺,以便近距离照顾母亲。 哪知太子殿下驳了他的请求,只道:“澈之正在办理禁军交接,过不久就要出走京都,怎的你也想离开?如今朝中人才匮乏,你可是当今的状元,出任西北一个小小的知县岂不是大材小用?你母亲已是二品诰命,荣耀加身,你妹妹自有裴湛去护,至于你,于飞,是你在朝堂上一展抱负的时候了。” 太子殿下很懂得恩威并施的用人之道:“不过,孤可以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先送你母亲回上邽,然后再去趟江南叩谢师恩,三个月后,必须归京。” 在京都,尊师和孝亲一样重要,太子此举,也算从另一个角度全了燕鸿的心愿。 因此,燕鸿携母亲叶氏踏上了回上邽的路。 他在上邽仅住了两天,便马不停蹄地往江南赶,终于在七月中旬抵达了江南。 而七月初的时候,裴湛携着翩翩踏上了去西北的路。 去西北前,裴湛去见过自己的外祖父楚怀烁。 他见外祖父眉头轻锁的样子,笑道:“外祖父,您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心事?” 楚怀烁叹了口气,对着裴湛说道:“祖父现在操心着阿芙的事,阿湛,原本我还想着阿芙和你能结成良缘,谁知你……” 楚怀烁捋了捋胡子,语气里有遗憾,但他这把年纪了,一生致力于研究学问,传播学问,心性很是通达:“外祖父也不是怪你,强扭的瓜不甜。只是外祖父这段时日着实头疼,阿芙从京都归家半年了,她已经十八岁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你舅父舅母为她相看了不少人家,她都没有松口……” 裴湛沉默不语。 楚怀硕又道:“你舅父舅母也急得上火,偏那丫头躲在家里也不出门,竟是连女子间的宴会也不参加了,如今外祖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姑娘家亲事实在经不起耽搁。” 裴湛这才道:“难道表妹有自己的想法?“ 楚怀硕扬了扬胡子,摇了摇头:“不知。外祖父这些时日可是把能想的人都想了个遍,竟是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来。” 说到这,有仆人进来向楚怀烁禀报:“老太爷,又有人持了拜帖来拜访您,您见还是不见?” 楚怀烁一怔,摇了摇头:“吩咐下去,就说我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要事忙,让他们集中在这个月底过来吧。” 仆人应声下去了。 裴湛笑道:“您的学院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翰鹿学院再一次名声大震,这些都是从大齐各地慕名而来,想拜入您名下的学子吧?” 说起这个,楚老太傅的脸上才露出了欣慰的笑意:“燕于飞,那小子,果然如他的名字一般,一飞冲天。我说得没错,此子非池中物。” 说到这,楚老太傅看向裴湛:“阿湛,你在江南也见过他吧?他上个月给我来信,说是这个月会来江南。” 裴湛一怔,应了个“是”。 他们之间何止是见过,他们之间还打过架,不,应该说,他被于飞揍。 楚老太傅又捋了捋胡子,笑容满面:“好!我也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到于飞了,以后见面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说到这,楚怀硕心中忽地一动,看向裴湛:“阿湛……你说,于飞如何?” 裴湛一怔,略微扬了扬眉,他瞬间懂得了外祖父的意思。 他略微沉凝片刻:“我在京都时便与于飞相识,于飞不仅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品行亦端方,实乃君子。” 楚怀硕更是眉开眼笑起来:“好,好,祖父亦觉得很是不错。还是祖父之前的想法太过于狭隘了,竟是没想到,身边有一个绝佳的人选。” 裴湛淡淡道:“祖父,您想撮合于飞和表妹?” 突如其来的想法一旦滋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楚老太傅满脸喜色:“阿湛,祖父不是那种乱凑对子的人,实是突然觉得,撇去家世,他和阿芙很是相配,而且,英雄莫问出处,于飞已高中状元,阿芙和他在一起,日后夫贵妻荣不是问题。” 楚怀烁在书房里走走停停:“不过,还得问问你舅父舅母的意见,再听听那丫头的想法。” 裴湛也不禁笑了,只觉命运兜兜转转,颇有趣。 之后,他寻了个理由离开了祖父家,并决定立刻带翩翩启程回西北。 私心作怪,他不会告诉她燕鸿即将抵江南的事,也不愿让她现在见燕鸿。 *** 这几日,楚菡儿心神不宁。 外祖父、父亲母亲一同找了她,商议她的亲事。 自打腊月从京都归来后,半年的时间里,她未出过家门,也对家人安排的各种相看置若罔闻。 她知道,她已经十八岁了,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 可如今……她要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嫁了吗? 打小,她也是个十分要强的人,想嫁这世间最好最优秀的男儿,想嫁给表哥裴湛。 可如今,表哥已追随另一个女子而去。 她已经死心了。 可前几日,祖父、父亲母亲召她前去叙话,去之前,她便有了心理准备,无外乎又是劝她多相看,多参加江南贵女贵子间的聚会云云…… 可祖父说出来的话几乎将她整个人震住了。 祖父是这样说的:“阿芙,这段时间你躲在家中不出门,话也少了许多,可你知道,你爹娘还有祖父都为你的亲事操心。如今,祖父这有一个很好的人选,想说给你听听。” 楚菡儿抬了抬眼皮子,看向祖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楚怀烁说道:“之前是祖父狭隘了,为你找夫婿看的都是那些高门大户,其实想想,男女嫁娶,不一定要拘于门第,只要人品行好,有才干,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楚菡儿微微诧异,看向祖父,嘴角带笑:“祖父找阿芙说这么多,所以,对方是谁?” 楚怀烁看了看她:“当今状元燕鸿。” 第202章 燕鸿*楚菡儿(二) 楚菡儿身子猛地一震,一瞬间,她心跳如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鸿?燕于飞? 燕妹妹的兄长?! 去岁腊月里将表哥揍得鼻青脸肿的状元郎燕鸿?! 楚怀烁见她震惊不已,又笑了声道:“祖父考虑他,不仅仅因为他中了状元,撇去身份地位,荣华富贵,祖父认为他为人处事,十分可靠,很多高门大户的男子其实都不如他,嫁给这样的男子,他会给你最好的呵护。” 楚怀烁又道:“于飞的家世,祖父很是清楚,他生母生父不详,养父养母将他养大,他还有个走失的妹妹,他不止一次在祖父面前说起过,此生科考的目的,是为了寻回家人,为家人提供遮风挡雨之所,与一干志向豪气冲天,欲出人头地的学子相比,他的科考愿望朴实又不值一提,但正是这份执着,让他走到了今天。阿芙,燕鸿会是一个好的归宿,区区门第又有何惧,你,好好考虑考虑。” 楚菡儿头脑昏昏然,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祖父书房的,但她知道,她没有像往常那般直接拒绝。 她的内心,掀起了阵阵波澜。 她亲眼见到过燕鸿对燕妹妹的呵护,那时,她的内心就涌起了一股羡慕与嫉妒,她……也渴望能得到一个人全身心的呵护,不在乎对方的过往,也不惧面对将来。 那个颇有风采的男子,为了自己的妹妹,竟然将表哥狠狠揍了一顿,那事没瞒住,满府皆惊。 她心头纷乱如麻,这事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楚菡儿,内心深处考虑的从来就是高门,因为她自己就是高门。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考虑一个身世远不如自己的男人。 但意外的是,她对这件事并不排斥,她抚住自己怦怦跳的心口。 她无可否认的是,她其实一直就颇关注那个叫燕鸿的男子。 因为他是祖父的学生? 是,又好像不全是。 她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此刻,她正心烦气躁地用银勺搅着桂花龟苓膏,丫鬟荷香悄悄走了进来,在她耳边嘀咕道:“小姐,那个燕鸿来拜见老爷了,老爷这几天也非常高兴,留他在府里吃饭喝酒谈天说地。” 楚菡儿心口一跳:“那有什么,他们有师生之谊,他又中了状元,祖父喜欢他也正常。” 荷香抿嘴一笑。 楚菡儿恼怒地看着她。 这时,母亲袁氏走了进来,她坐在女儿楚菡儿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发道:“阿芙,莫说是你,就是为娘也挺吃惊的,完全想不到你祖父竟然有如此想法,若论门第,他如何配得起我的女儿。可是这两日为娘也想了想,女儿家最重要的是找个能知冷知热的人,那于飞的事情为娘也略有了解,他能从一个一穷二白的人走至今天,依旧不忘本,这的确很是难得,听闻他又极受太子殿下的器重,如今想想,你和他若是能成,也算不错的姻缘。不过,一切还在于你,阿芙……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袁氏走后,楚菡儿心神不宁,她问荷香:“那个……燕鸿在祖父的书房?” 荷香点点头。 楚菡儿沉凝了会,“荷香,你去泡壶菊花枸杞茶。” 江南的七月,多雨又闷热。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都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楚菡儿手持托盘往楚怀烁的书房而去,托盘上是一壶菊花枸杞茶。 她走至一丛芭蕉处,为了通风,祖父书房门并未关,只垂下来古朴清雅的竹帘。 她抑制住紧张的心跳,慢慢朝着书房而去。 祖父的声音隐约传来:“怎么?于飞,你竟是不愿意么?” 楚菡儿脚步一顿,立在原地,心也微微提了起来。 那道清雅沉静的声音也带了些惶恐:“承蒙老师厚爱,老师的孙女娉婷秀雅、慧质兰心,只是于飞……于飞何德何能,身世家门都不堪为配。” 楚怀烁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响起:“于飞,老师认为你是通透之人,又何必受门第之困?我只问你,若是我的孙女也并不以门第为桎梏,你可愿意?” 燕鸿一时失语,呐呐不能言。 楚怀烁笑道:“这样吧,老师也不是那等老古董,我让阿芙和你见上一面,成不成再说吧。” 说完,往门口走去,就要叫仆人喊阿芙过来。 楚菡儿一惊,端起茶水忙转身要离去。 楚怀朔掀开竹帘,见到了孙女,也是诧异,他喊道:“阿芙,如此正好,燕鸿也在,你们不妨聊一聊。” 说完,自行离开了书房,把空间留给了眼前的一对男女。 二人行至绿树浓荫下,燕鸿见树下的女子通身淡雅,锦衣罗带,雨后微风吹过,只见她发丝拂面,耳际明月珰轻晃,当真是窈窕淑女,月貌花容。 楚菡儿的莲步停了下来,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尴尬。 燕鸿朝她深深做了个揖:“楚姑娘,但愿燕鸿刚刚与老师的一番话,没有对姑娘造成困扰。” 楚菡儿抬眼看他:“你拒绝,可是因为燕妹妹?” 燕鸿微惊,摇了摇头,慢慢道:“并非如此,妹妹已有呵护她的人,燕鸿自当放心了。只是……楚姑娘是簪缨世家养出的贵女,未来可享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光,世界何其大。而于飞的世界很小,如今得圣恩,在京都有了一套三进院的状元府邸,加上母亲和妹妹,这已是燕鸿的全部,于飞……” 他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话里话外,他配不上她。 楚菡儿看着眼前的男子,她和他之间不过只有区区几面之缘,但这仅有的几次碰面,在她心里并非毫无波澜,她忽然似有所悟。 他在她眼里,终究有那么点不一样。 就好比这烟雨朦胧的江南,人也好,景也好,无不带着一层薄薄的纱,她身处其中许久,没有多少揭开一看的欲望。 而属于他的那部分,却好似染上了色彩,在潋滟晴光的映照下,烟雾逐渐散去,显示出他生动的眉眼来,其他的景色,皆成了他的陪衬。 他与表哥是截然不同的,表哥是张扬的,睥睨的,风流的。 而他……是内敛的,谦逊的,有风骨的。 她向他走近了几步,美目流盼,里面蕴着无尽的秋波。 “若我说,我不介意呢?” 于飞一震,抬眸看向她。 一向镇定自若的君子,眼神中也有了丝慌乱。 他嘴唇动了动,轻声道:“依照大齐朝的科举制度,我在翰林院实习满三年后,大概率会被下派,西北、岭南、淮南,皆有可能,这些都不是富庶之地,多年都不能回来……你……” 楚菡儿含笑道:“之前听燕妹妹说过,她很喜欢看游记,渴望有一天能走出去瞧一瞧,我想,这应该是囿于闺阁的女子们都期盼的事吧。” 她又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变得轻柔:“燕妹妹还说,西北的天很高,云很蓝,牛羊成群,沙漠无际,我……也想去看看。” 她的声音像荡漾的海水,潮涨潮落间,轻一下重一下在他的耳边拍打,只觉耳膜嗡嗡作响,又落下满心纷乱。 她比他勇敢。 他忽然觉得,他若是再拒绝,也许……会成为一个遗憾。 他稳了稳心神,半晌后,露出一个清隽温软的笑:“既如此,燕鸿今后……必不负你。” 第203章 篝火 一觉醒来,裴湛人已经不在了。 出发前他叮嘱了凝雪凝烟,让她们只待在宅院里,其他的地方不要去,这里流民多,盗匪多,时有暴动发生。 他起床后便去了雍都的营地,他在西北待了三年,这里的守将也曾是他的亲随。 西北大战已经结束,但战争带来的后续影响却是真实存在的,许多事情亟待解决。 勘察地势、开荒屯田、挖建水渠、加固城墙等,桩桩件件都需要巡视和指导,最重要的就是安置难民。 裴湛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 西北几个边境流离失所、拖家带口的人都往雍都而来,郡守之前一味镇压,导致暴动频发。 裴湛来了后,便指导郡守将流民分类安置,身强力壮者可参军入籍,其他人可迁至其他县,开荒入籍,百姓若有了田地,也就不愿意离开了,若有不愿者则留在雍都,让郡府扶贫救助。 那郡守如醍醐灌顶,看来传闻果然不虚,魏国公府世子绝非等闲之辈,不仅仅是沙场征战的好手,在民生政要一道上也是极有见地,因此郡守愈发对这京都派遣下来的安抚使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干就干,郡守逐一将事务派遣分发下去,裴湛又去营地帮助守将训练士兵,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一同露宿荒野。 翩翩也没出门,每日里呆在宅院,和凝雪凝烟闲聊,吃吃雍都的美食,品尝当地的瓜果,日子过得悠闲而散漫。 雍都的羊肉一绝,三人常常聚在一起吃小铁锅,这是雍都的吃法,盘子里码着切好的羊肉片,锅里用羊肉汤煮着各种耐炖的菜品,食材丰富,可佐各种酱料来食用。 凝雪还为她寻来了一种牛乳,翩翩从小就不爱喝牛乳,觉得膻味重,但这牛乳口感却极佳,浓而不膻。 凝雪笑着解释:“附近草原上的部落居民极爱食这种牛乳,里面添加了特殊的材料遮掩了腥味,这牛乳喝了能强身健体,还不上火,那草原上男男女女个个身材健美,与喝这个牛乳可分不开。” 翩翩也笑了:“依附于雍都而生的草原居民多而杂,多为胡人,他们本就生得高大,咱汉人可和她们比不了。” 凝烟这时从屋外走了进来:“奴婢听说了,胡人们马上要在草原上举办篝火节了,他们年年都会邀请雍都官员一同参与,晚上有祭火仪式,大家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醉了也不打紧,晚上就在帐篷里一睡,搞不好咱还能去参加呢。” 裴湛这一趟出去了有半个来月,归来时,翩翩正在和凝雪凝烟烤山药蛋和红薯。 见他归来,凝雪忙上前接过他脱下来的鹤氅,裴湛又扔了一套胡服给凝烟,对着翩翩说道:“一会你把这穿上,晚上咱去参加草原上的篝火节,想来明后日就能启程回雍都了。” 翩翩眼睛一亮:“你在这的事情忙好了?” 裴湛捏了捏她的脸,点点头。 这是一套男子的胡服,有些像骑装,对襟窄袖,长裤马靴,颜色秾丽,以红绿为主,穿上极显干净利落,凝烟还拿了一块白绫布裹了她的胸,给她装扮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翩翩对镜一照,瞪大了眼睛,镜中的美少年唇红齿白,眸如皓月,模样风流俊俏,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少年郎。 裴湛也换了一身束身骑装走了进来,黑发被玉簪简单束起,愈发衬得身材高大挺阔,其英气俊美,逼人而来。 他看见翩翩的装扮,也是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发顶,然后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外面已天黑,裴湛用黑狐裘裹着她行驶在夜色里,不过大半个时辰,便抵达了草原篝火处。 空地上早已燃起了篝火,四周还扎起了许多的帐篷,帐篷檐外燃起了风灯,一盏盏,仿若银河的眼睛…… 草原上的男女果然热情大胆,围着篝火正跳着舞。 如凝烟所说,他们有健美的身材,男子高大威猛,臂膀的肌肉块垒分明,肌肤多为褐色或古铜色,在篝火的映照下,肌肤发着光似的; 女子则穿着露臂露脐装,身段丰满多姿,水蛇腰处挂着流苏,流苏上缀满了珠宝,舞动起来像是流光溢彩的银带。 那郡守正和部落首领把酒言欢,见裴湛来了,二人忙起身迎接。 裴湛下马,将翩翩抱了下来。 那二人一见翩翩的模样,俱呆怔住了。 二人心下纳罕,大齐朝鼎鼎有名的魏国公世子果然是个奇人,不爱娇娥爱男郎? 尤其是西北的郡守,他的好歹消息也算灵通,没听说魏国公世子喜欢少年呀,想来也是贪新鲜吧? 在大齐朝,不少权贵就有这种嗜好。 再瞧瞧眼前这少年模样,眉目如画姿态娇,竟是半分不输众裙钗,女子看了只怕都要自叹弗如。 翩翩被他们盯着,很是不自在,她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如今她作男子装扮,还和裴湛共骑一马而来,落在别人眼里,自然是有说不出的暧昧。 裴湛神情却无比自然,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翩翩便和凝雪凝烟一同去了。 部落首领和郡守哈哈一笑,领着裴湛往搭建的座位上而去,又命美丽的胡姬侍女在一旁侍酒,边痛饮边畅聊。 篝火节的祭火仪式很快就开始了,猎装的男子吹响了鹿哨,露着雪白腰肢的美艳胡女则围着篝火跳起了舞。 那舞蹈热情又奔放,时而提胯,时而扭腰,时而甩臀,时而摇发,看得众人欢呼呐喊声不断。 尤其是领舞的女郎,生得美艳无比,皮肤白得像牛乳一般,腰是腰,臀是臀,胸前波涛汹涌,最叫人目不转睛的是,在她上身雪白的肌肤上,纹着一只造型妖异又诡艳的兽,那兽张着翅膀,从她的臂膀处往下蜿蜒至锁骨,再游走至雪白的双乳中……随着她舞蹈的动作,那兽也好似活了般,欲振翅而飞。 翩翩和凝雪凝烟坐在一处饮着马奶酒、吃着烧烤,见了这一幕俱看直了眼,也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 凝烟在一旁不好意思道:“听说这部落的女子每天把牛乳当水喝,又用牛乳泡澡洗面,所以身材个个傲人,皮肤还跟牛奶一样白。” 这女郎还有一双多情的眼,她的眼睛会放电,不停地朝着主位方向射去。 翩翩看出来了,那女郎一直给裴湛抛媚眼呢,她又看了眼裴湛,他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郎瞧。 翩翩心里一嗤,脸上微冷,掉转头,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子。 女郎名字叫伊朵,是部落里最耀眼夺目的公主,舞毕,只见伊朵如蝴蝶般飞进了裴湛三人饮酒的座位处。 她往一个深阔的牛角杯注满了美酒,含笑向裴湛敬酒。 裴湛驾马一进入此处时,伊朵便被他吸引住了,部落里的男子多勇猛旷达,少有这等翩然俊美的男子,她一见便喜欢上了。 见她率先饮完一杯酒,裴湛自然不好拒绝,也仰脖喝了。 第204章 温言 伊朵春心泛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见她翩然走向部落首领,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首领哈哈大笑起来,对着裴湛说道:“伊朵是我们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裴世子风采卓然,伊朵心向往之,愿与裴世子今晚结一段露水姻缘,如此良辰,美酒美人,还请世子莫负良机。” 草原上的男女,男欢女爱于他们而言实乃平常,今日又是篝火节,更是百无禁忌,加上这里人人擅饮,酒一下肚,腹内更是躁动不安。 裴湛略作为难状:“只怕是要辜负伊朵的美意了,在下携了佳人而来,怕是……” 伊朵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毫不在意地笑道:“你说的是那个美少年?交给我,他若同意了,你是不是就……” 裴湛正要下意识拒绝,却在话出口的一霎收了音,他点点头:“她若同意,在下自然不负伊朵姑娘的美意。” 那伊朵今年十八岁,有过的男人不少,床榻间的经验丰富,她极有自信,只要给她机会,她能将眼前这个极品男子的口味矫正过来。 凝雪给翩翩端来了一杯葡萄酒,让她品尝,翩翩闷头饮着,忽闻一阵香味袭来,她抬头一看,愣住了,竟然是那美艳的领舞女郎。 她穿得又薄又少,那刺青在丰满的胸脯子上随着呼吸颤动,耳垂上的夸张银环也在叮叮当当地晃动。 只见她骄矜地昂着下巴,打量着翩翩,忽而又凑近,艳红地指尖在翩翩胸脯上一戳。 翩翩吓了一跳,捂住自己的胸口,警惕地看着她。 伊朵咯咯笑了起来:“你的耳朵上有两个耳洞,中原男人从不打耳洞,原来是女儿家,我就更放心了。” 伊朵觉得眼前女扮男装的女子虽然长得晶莹剔透,跟仙女似的,但身板子实在是不行,弱不禁风的,胸前也没几两肉,和她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 她愈发不把翩翩放在眼里,只见她朝着裴湛的方向努了努嘴:“你是他的情人?” 翩翩眨了眨眼睛,还是没说话。 伊朵也不拐弯抹角,草原上的女郎自来就是心直口快:“我看上他了,今晚想和他共度良宵。” 翩翩眼眸微动:“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的想法?” 伊朵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故意在翩翩面前挺了挺她那一对丰满:“我和他彼此有意,是他让我来告诉你的,我们要度过一个销魂的夜晚。” 说完,又勾起唇角一笑:“所以,今夜你不要打搅我们!” 翩翩心里发堵,她垂下眼眸,面无表情道:“既是两情相悦,又何必来问我,我可管不了你们。” 说完,不想再看这个女郎一眼,转身离去。 凝雪凝烟面面相觑,又跟着她而去。 翩翩在草原的四周瞎溜达,四周扎满了帐篷,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草原上的夜风凛冽,刮得头脸生疼。 凝烟走至她身边,低声道:“姑娘莫听那领舞的胡姬胡言乱语,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翩翩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言语。 三人慢慢走着,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四周帐篷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深喘低吟之声…… 原来,篝火处的男男女女已逐渐散去,彼此有意的男女相约进了帐篷,体验起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快乐。 翩翩顿觉尴尬无比,她一早就知道西北有不少地方作风大胆,可如今亲眼体会到,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凝雪和凝烟二位姑娘也是面红耳热。 翩翩讪笑:“那咱回去吧。” 说完,三人快速沿着原路而返。 她和裴湛的帐篷是凝雪和凝烟早早搭好的,翩翩神情恹恹地往帐篷处而去,里面已燃起了灯火,透出了晕黄的光。 她四下看了看,篝火处的人已经很少了,大多钻进帐篷里去了。 她走至门口,正要掀开那厚重的挡风毡帘,忽然听见了一道忘情的女子娇吟之声:“好棒……裴世子……美死伊朵了……” 翩翩脸上的血色倏然褪去,整个人石化般站立不动,下一瞬便有天旋地转之感,她浑身冰冷,眼泪猛地滚落下来,肩膀抖动不止,支撑不住似的往后倒退了几步。 她木偶似地转身,抹了抹自己的眼泪,闷头跑出去。 却撞进了一道宽阔的怀抱中,有人紧紧扯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搂入了怀里。 翩翩木然抬眼,是裴湛。 她嗓子似被人掐住似的,只能发出一个字:“你……” 她又转头看了看帐篷。 裴湛的一双眼睛也透着冷意,他拉着脸将满脸泪水满脸震惊的人儿抱起,往最角落的一顶帐篷而去。 他用狐裘裹着她,直接将她压在榻上。 又看进她的眼眸深处,这两个月来,她的心房被他撬开了不少,但他知道,她对他还存有隐秘的别扭,二人在路途上,她她似乎被他蛊惑了,但脑海里却始终有一丝清明,并不敢全身心的拥抱他。 他的声音也发冷,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却很温柔:“哭什么!不是你把我推给她的吗? 翩翩吸着鼻子看着他,只觉满心酸楚,眼泪重新涌了出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就是抱着和我厮混一次少一次的心思么,翩翩,你真的要一直推开我吗?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接纳我?“裴湛温声开口,用手抚摸她温热的脖颈。 “你明明心里有我,在意我,抗拒不了我,为什么不抓紧我,抱紧我?这种掩耳盗铃的事情你还要做多少?我若走了,你当真就开心了么?” 裴湛循循善诱:“我从京都追到江南,又追到了西北,你身上的毒也解了,无人知道你的过往,你还在担忧什么?” 翩翩已哭得泣不成声,终于哽咽开口道:“我不敢,我至今都不敢相信,你会真的喜欢我,可这是为什么呢……,我这样一个没多大用,又没多少能耐的人......” 裴湛这样纠缠她,着实令她费解,他们是天上地下的两种人。 她这样一个人,突然某一天被一个天之骄子惦记上了,他双手为她捧上了一切,里面有她渴求的一颗真心,那是全然超出她能力掌控的荣宠,那是命运施与的诱惑,她不安极了。 她哪里敢接受,她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她一直就知道,远离他能换来平静,也会得到失落,靠近他会让自己心悸,也会得到不安与焦灼,所以她束手束脚,茫然无措。 第205章 靠近 裴湛掏出帕子为她擦眼泪和鼻涕:“谁说你没能耐,你回回都能把我气死,你能耐大的很;谁说你没用,你对我而言,用处大着呢,我就很是需要你……” 翩翩摇头,“我没有好的家世,也不够聪明,你都骂我蠢女,骂我蠢货,我哪里敢肖想你……” 她开始翻起了旧账。 裴湛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低声道:“聪明的女人很多,家世好的女人也很多,能干的女人也很多,怎的,因为她们好,所以我裴湛就得喜欢?” 翩翩怔怔看他。 裴湛又啄了啄她的唇:“不是因为别人好,我才喜欢,翩翩,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就是最好的。” 她的眼里又涌出了泪水。 裴湛继续说道:“翩翩,为我勇敢一点吧,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要把我推开,让我去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 翩翩双眼红肿,心好像被塞住了般,下意识摇了摇头:“不要……裴湛,不要......” 刚刚在帐篷口,当她以为裴湛也在里头时,她的胸口似被一张无形的大掌拉扯着,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说完,终于伸开四肢,慢慢圈住他,搂住他的肩背,拉下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 就好似植物伸出了根须,开始试图扎根她可依靠的土壤,又好似动物伸出了触角,开始感知并拥住自己的幸福…… 裴湛猛地一怔,心里也澎湃起来,他拉住她的两只臂膀,哑声道:“乖,等我一下。” 只见他快速起身,走至帐篷里的那张桌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瓶子,倒出了一粒药丸,和着水喝了下去。 翩翩不解地看着他,刚要开口发问,就见他快速走了过来,如饿虎扑食般压了下来,狠狠吻她,这一吻犹如惊涛骇浪,将她拉入不知深浅的海浪之中。 此刻,他们处于西北无垠的草原之中,天地悠悠,苍野茫茫,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生出了一股不羁之感,身下的人儿可谓是第一次迫切的,发自真心的想要拥有他,裴湛察觉出了其中不可言说的妙处。 果然,男女之间的爱,唯有两情相悦,才最是圆满。 果然,依傍情而生的性,才最是叫人着迷。 此前,翩翩是跌落肮脏红尘中的卑微之人,而此刻她又跌入了甘泉之中,不,她把自己变成了一汪泉,任由他啜饮…… *** 第二日,裴湛醒来,只觉满心舒畅。 他看向身边还睡着的女人,心里充满着一股满足。 他虽没有过其他的女人,无从对比,但他也早知道,她能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感受。 二人情事纠缠一年多了,不,从花楼的那一夜算起,二人纠缠两年多了,但昨晚,他竟产生了一种初涉欢爱之感,她让他知道,一浪更有一浪高。 昨晚,他经历了自拥有她以来最酣畅的一场性爱,之后,他又陷入了最酣沉的睡梦中。 他慵懒而餍足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她也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翩翩滚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 二人静静相拥。 过了一会,翩翩仰头看他:“我们今日是不是启程回上邽?” 裴湛的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嗯,玄影他们估计都收拾好了,起来后我们就出发。” “对了,你昨晚吃的是什么?我发现好几次,你都在吃那个药丸?你……怎么了?”翩翩问出了昨晚未问出口的问题,神情也有些紧张。 裴湛看着她的眼睛:“避子药。” 翩翩一怔,嗫嚅道:“我……真的会怀孕?” 裴湛拥紧了她:“你身上的毒已解,随时可能有孕,但你身子底子不够壮,还需要时间调养,若是不慎有孕,怕是要吃苦头。” 翩翩久久都没有说话,只觉眼眶湿湿的,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脖颈间。 裴湛感觉到脖颈间的湿意和她微颤的肩膀,捧着她的脸,二人交换了一个缠绵濡湿的吻。 等到天光乍亮,二人开始起床,翩翩问道:“昨晚,那个伊朵和谁在里面。” 裴湛懒懒道:“没和谁,她一人,玄影给她喂了催情药和少量的致幻剂,她便会沉浸在梦中,醒来时还以为自己的经历是真的。” 翩翩:…… 她淡淡道:“看来她梦中梦的也是你。” 裴湛好笑地看着她。 翩翩又抿着唇道:“昨晚我可是发现了,她跳舞的时候你可是一直盯着她看呢,好看?” 裴湛:…… 她已经开始光明正大的吃醋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顾左右而言他:“我就看了那么一眼,不,两眼,就被你抓住了,看来你一直在盯着我。” 翩翩撅起嘴:“你就是故意转移话题。” 她又斜觑着他:“你就是肤浅!不说她,就说自打你强迫我跟你在一起后,都不怎么说话的,只知道闷头……” 她嘀咕:“你看上的就是我的身子。” 女人一旦翻起旧账来,简直令人招架不住。 这也是她忐忑不敢接受他的原因之一,他们之间的开始,始于欲。 二人从未这般……打情骂俏过,裴湛觉得这是打情骂俏。 裴湛转身,将她上下扫了一眼,理直气壮道:“是谁肤浅?你看看你,全身上下比那个什么朵,差了多少?她肉有多少,你又有多少?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喜欢的是你的身子?” 翩翩:…… 昨晚他可不是这样的,抱着她没多少肉的那处,手口并用,仅仅一个晚上,裴湛就变成这副死样子。 她怒不可遏起来:“那昨晚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找她,找我做什么?” 裴湛斜她:“所以说嘛,我爱上的是你的灵魂。” 他这四两拨千斤的态度真叫翩翩气得吐血。 裴湛牵着她的手,不理会她的挣扎,走出帐篷,又在她耳边哄道:“翩翩,感情的模样有千万种,不管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爱就是爱,喜欢就是喜欢,毫无道理可言。” 感觉若是讲道理的话,他哪里又会爱上她? 翩翩默然,跟在他的身后,她深吸了口气,由着他带着自己踏入归家的路。 第206章 抵家 上邽东接雍都,路程需要耗费十余天,一路东去,道路通达。 上邽处于西北的最东段,离边境最远,因此并未受过战火的波及,一路走来,经过许多城镇村庄,偶见流民,与茫茫戈壁荒无人烟相比,上邽已算得上是绿意盎然,人烟阜盛,就连气温也比其他地方要舒适些。 这一趟行程不紧不慢,入目所见,皆是自己从小熟悉的情景,悠闲吃草的牛羊散落在牧场,妇人们坐在村头边掰玉米边谈天说地,沿途还有抱着竹篮的伶俐小儿向行人兜售各色货品……一副太平盛安的景象,翩翩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 从雍都来上邽,裴湛只让玄影、凝雪凝烟跟随,其余人马都留在了雍都,刚进上邽的城门,裴湛便让玄影去找客栈先行歇下,他独自骑马带着翩翩往她家的方向而去,凝烟凝雪紧随其后。 也许是近乡情怯,二人行至路上,翩翩感觉整个人都有些紧张了。 裴湛笑道:“怎么?就要见到你母亲了,反倒退缩了?” 翩翩可不认同:“我哪里是退缩,我是激动。” 说完,又转头低声对他说道:“一会你就把我放下,我家附近人来人往的,叫人看见不好,而且我娘亲也不知道咱俩……” 裴湛故意搂紧她的腰,好笑地看着她:“你担忧的是不是太晚了,你这是把我用完了就扔呀?怎的,你的家门我不能进?” 翩翩:…… 她是有些别扭,见他如此说,也嗫嚅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湛闲闲道:“你娘亲可不像你这么笨,想来你兄长也早就把我们的事告诉你母亲了。” 叶氏被救出来后,迫不及待地就想见女儿,裴湛便三言两语告诉叶氏,为了翩翩的安全,他已将她送至江南,届时他会亲自护着翩翩归家。 叶氏是个聪明人,何况她也从翠玉的口中探听了一点消息,国公府世子和自己的女儿之间似有纠缠,见眼前的男子不欲多言,也没有继续追问。 翩翩吃了一惊,听裴湛如此说,又安了不少心。 此次来上邽,裴湛这个安抚使暂未通知当地的县丞,二人行行走走,远远见到翩翩家的宅院时,裴湛将马车上犹自激动的人儿抱了下来,二人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小时候,翩翩家的宅院就是附近这一片最好的,如今多年未归,翩翩以为自家的宅子年久失修,肯定已不复从前的模样,而叫她吃惊的是,记忆中的宅子比之前更气派了些,门头被修葺了一番。 小时候,爹爹为了哄娘亲开心,在宅子前头劈了一个小院,给娘亲养花种树,而今日,那一丛鲜花旁,依旧有一道熟悉的温柔的身影,正手持着长嘴的水壶给花儿浇水…… 翩翩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是她的……娘亲。 她再也忍不住,脚上的步伐加快,渐渐跑了起来。 叶氏也似乎听到了动静,但还未来得及转身,腰身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娘……娘,我是翩翩……” 叶氏手中的长嘴大壶跌落在地,她颤着手握住环在她腰间的两只手,转身,看向她近五年未见的女儿…… 母女俩泪雨滂沱,叶氏将自己的女儿搂进怀里,不停抚摸女儿的脸,嘴唇翕动,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闻声而来的陈嬷嬷和翠玉从屋里头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也是激动地抹泪。 陈嬷嬷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国公府世子,心里一惊,走到叶氏面前,拉了拉她:“娘子……莫哭了,国公府世子也来了。” 叶氏擦了擦眼泪,又帮女儿擦了擦眼泪,看向不远处的裴湛。 裴湛见状,忙上前先行礼:“叶夫人。” 叶氏含笑看他:“此番多谢裴世子送小女归家,一路上很累吧,快进屋歇脚。” 裴湛看了看还在抹眼泪的翩翩,点了点头。 翠玉见到翩翩开心极了,脸上的笑容也灿烂:“姑娘,奴婢也来到了你的家乡,之前咱就说好的,你在哪,奴婢就在哪里。” 翩翩的眼睛依旧是红的,她笑着说:“翠玉,我都把奴籍还你了,以后就不要自称奴婢了,咱俩姐妹相称即可。” 翠玉悄悄看了眼裴湛的背影,和翩翩做姐妹?给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 翠玉忙道:“那不成,以后我就叫你姑娘,我也不称奴婢了,但奴婢……但我……依旧是要伺候你和夫人的。” 翩翩也没再坚持,点了点头。 几人进了屋中,翠玉和陈嬷嬷忙去泡茶了。 许是裴湛人高马大,手长腿长,气势迫人,他一走进这屋子,不光是翩翩,就连叶氏也觉得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叶氏忙招呼裴湛坐下,口中道:“屋舍简陋,还望世子莫见怪。” 这宅子足足有四间房,而且又修葺过,窗明几净、光线也充足,前有院子,后院又新砌了灶炉,着实宽敞,在当地已算十分不错的。 叶氏被救出后,被封为二品诰命,得知叶氏要归乡,圣人便拨了银子派遣西北当地的工匠,将燕鸣成和叶氏的宅子好好修葺了一番。 之前这宅子被燕鸣成的族兄夺去,那族兄四年前被燕鸿殴打致残,没过多久便过世了,之后这宅子一直被其妻儿所占,前段时间,上邽的县丞早就得知消息,这上邽出了个二品诰命,还出了个状元,过不久就要归乡,便连夜将那族兄的妻儿赶跑了。 之后这县丞便命人修葺老宅,又在官道上远远相迎,将叶氏和状元郎接至故居,殷勤以待,谨慎奉承。 当然,这县丞也绝非五年前的那个县丞,自周家倒台后,原县丞也很快被下了狱,朝廷派了新的县丞就职。 裴湛笑道:“叶夫人不必客气,我坐一坐就要去县衙,此番我来西北,也是领了圣命在身,送翩翩归家后我就要去边境关卡巡视一圈。” 叶氏诧异道:“何须如此着急?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世子若是不嫌弃,今日不妨就在家中一歇,房间是有的,你可以睡鸿儿的房间。再说,鸿儿和你的表妹已缔结婚约,这么说来,世子也算和我们是内亲了,西北这边讲究也不甚多,不如就在家中歇下,明日一早离开也不迟。” 叶氏一番话说来,合情合理。 实际上,叶氏也是有话想要和裴湛说,因此想把他留下来。 裴湛一时没有说话,只看向翩翩。 叶氏见状,笑道:“我去厨房看看,翩翩,你……好生招待世子。” 叶氏出去后,裴湛笑问:“你让我住不住?” 翩翩亦咬唇笑:“我娘都这样邀请你了,你说你住不住。” 裴湛看向那眉眼皆染上喜色的人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夜晚,陈嬷嬷和翠玉整了一桌丰盛的菜,西北的菜色与江南的菜色融合,虽比不上京都的奢盛,但色香味俱全,也是引人食指大动。 翩翩望着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不知怎的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今日这般场景,她曾在梦中想过无数次,乍然实现,只觉做梦似的。 但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忙擦眼泪。 叶氏站了起来,将她搂入怀中,笑着刮她的鼻子:“怎的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世子也在,也不怕他笑话。吃过饭后,你就早早歇了去,明日一早去你爹爹的坟茔上拜拜,你爹爹……肯定高兴。” 翩翩看了眼正瞧着她笑的裴湛,低声对叶氏说了个“好”。 几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吃了顿家常饭,裴湛在西北待过三年之久,对这边的生活环境也是十分熟悉,叶氏见裴湛举止从容,神色自然,也便放下心来。 第207章 三年 裴湛倒是有些理解为何翩翩总念着回西北了,她最美好的少女时代皆是在这座宅子里度过的。 她家里的氛围环境特别好,人人都爱她,叶氏、陈嬷嬷都打心眼里疼她,还有燕鸿,为了这个妹妹更是愿意拼尽全力。 她也许没有京都的贵女富有,但她从小获得的爱却很充足。 也许正是这样的爱,让她后来跌落泥淖中,在巨大的落差下也能顽强地挣扎着,她其实是个很有韧性的人。 他若不能给予她更多的爱,她如何愿意随他而去? 夜晚,翩翩隔了五年后重新躺在她闺房的那张床上,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满足,她很快便进入了香甜的睡梦中。 而屋子的客厅里,却坐着叶氏和裴湛。 陈嬷嬷为俩人沏了一壶茶,也便歇息去了。 叶氏低低的声音传来:“世子,我从燕鸿和翠玉的口中知晓了些你和翩翩的事,我这个做娘的不能不忧心,我的女儿我了解,这丫头从小是散养着长大的,我和她父亲视她若掌上明珠,什么苦也不愿意她吃,什么都由着她性子来,现在想想,这种养育其实很是失职。” 她低头喝茶:“她十二岁被拐,期间吃了多少苦,经历过什么,我这个做娘的只要一想起来便觉得心绞痛,如今她已归家,不瞒你说,我甚至想过,翩翩这一辈子不嫁人我都是愿意的,我愿意养她一辈子。可我也能看出来,她看你的时候眼里都有光,世子,你们一路相处几个月,她又在你的府上住了一年多,你们之间的纠葛想必很深,事到如今,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想问一句,世子今后有何打算?” 裴湛看向叶氏,目光沉稳:“让夫人担忧了。其实,我祖母母亲在我来西北前已经松口,让我领着她回去成亲,只是……我知道她心里还有心结,此事还急不得,此番我向太子请命来西北,也是想给她一些时间。” 原来,当时燕鸿持拜帖和太子殿下进入国公府时,恰好裴子允听闻太子殿下来了,也便来了陌上苑,准备觐见太子殿下。谁知刚走进陌上苑,就撞见了新科状元殴打裴湛一事,这事到头来也没瞒住,满府人都知道了。 但大家不知其中原因,只知裴湛束手被揍未反击。 但太夫人和大夫人却想通了其中内里,二人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一直就知道这个孙儿是个叛逆的,身上带着一种反骨,看着不声不响的,抽冷子便给人来了个措手不及。 之前匿名参加科考一事,还有一声不响暗中筹谋奔赴沙场一事,件件都是他自己拿主意,他合着就是等事情定下来后告知家人一声。 可二人万万没想到,人家兄长上门来要接自己的妹妹,幽竹轩竟然已人去楼空,她的好孙儿,竟然一声不响地把人家姑娘都藏了起来,也不知藏去了何处…… 这…… 待周家倒台,风波稳定后,太夫人和大夫人寻了个机会对他说,二人也不再反对他和翩翩在一起,让他领着人回京都成亲。 太夫人和大夫人哪里还敢阻拦,就怕自己的孙儿/儿子又搞出什么不可控的幺蛾子来,想来想去还是顺着他的逆骨来最好。 哪知裴湛思虑片刻,淡淡道:“三年吧,再过三年。” 之后,他又一声不吭辞了羽林卫大将军一职,转身离了京都。 说到这,裴湛又笑了:“既然夫人已做好心里准备让她一辈子不成亲,那又何必担忧?剩下的两三年时间,把她交给我吧。” 裴湛此举,意在用时间换空间。 叶氏被他将了一军,倒是没恼,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太过于强大,心机也过于深沉。 之前她还被左相捏在手里时,眼前这男子便让她和他里应外合,为了翩翩,她自然是愿意的,后来,裴湛暗中查出了左相与外族人勾搭的线索,并将这个线索给了她,再让她暗中观察,寻找良机…… 她忽然明白,裴湛那时已把绝好的立功机会双手奉给了她……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因,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果,那时她便有所领悟,裴湛,为的是她的女儿。 她这个做娘亲的,女儿有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呵护着,她不是不放心的。 只是…… 翩翩还需要成长,若带着心结和他贸然成亲不见得会幸福。 翩翩……目前实在不堪为国公府的宗妇。 并不全是因为门第的原因,就比如燕鸿,他也是和江南高门楚氏嫡女定亲,叶氏就不怎么担忧。 燕鸿是男子,自身就有能力,又在朝堂行走,他会随着时间和岁月的沉淀变得更强大。 而她的女儿……哪怕如今十七了,叶氏也瞧出来了,这丫头没什么野心,为人懒散,好胜心也不强,但叶氏并不看低自己的女儿,翩翩有她的优点,她天真不作伪,身上有股韧性,又有几分聪明,若是她愿意去做的事,叶氏相信,她能做得很好。 就如她小时候,不爱学习,偏偏喜爱写字,平日里坐不住的人一旦练起字来能坐得稳稳当当,一两个时辰都不挪动一下。 叶氏因为左相一事,一些事情也看得开了。 裴湛的想法其实不错。 有了这两三年的时间,若她的女儿能看清自己要的是什么,甚至愿意为之去努力,去争取,那她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她含笑看向裴湛,点点头:“只要她愿意,我自然也不反对,如此也好。” *** 第二日,翩翩起得早,洗漱后便和娘亲坐在院子里聊天。 裴湛起床后,透过镂空的花窗,看见她正坐在檐下,将头趴在叶氏的腿上,二人正低声絮语。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翩翩笑了起来,好似在撒娇,笑容脆甜,声音若银铃,叶氏则含笑低头看她,抚摸着她的头。 仅仅一个晚上,她好似就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在叶氏面前,她充满了小女儿的万般情态。 裴湛静静立在花窗洞前,就这样看着她。 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迷恋她了。 她是曾跌落在泥淖里的人,挣扎过,彷徨过,努力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眼神依旧清亮,气质清新脱俗无一丝庸俗之感,世间的尘埃仿佛与她无关,叫人忍不住想呵护这份纯真。 他含笑走了出去,叶氏见他走来,也忙起身,笑道:“世子,早饭已经备好了。” 又扭头对翩翩道:“你也赶紧吃早饭,一会娘亲领了你去你爹爹的墓地。” 裴湛听后道:“夫人,让我和她一起去吧。” 叶氏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早饭后,裴湛牵着马,翩翩拎着果品和清酒带他往燕鸣成的墓地而去。 燕鸣成被前县丞诬陷殴打致死后,尸体被扔在乱葬岗,是有善心的乡民们自发给他收殓立了块碑。 叶氏归来后,替丈夫重修了坟茔。 坟茔上绿草茵茵,坟前无一丝杂草,翩翩将带来的清酒和果品一一摆上,又跪在父亲的墓前。 裴湛也蹲了下来,燃起了纸钱,火舌舔舐,翩翩看着墓碑上的“燕鸣成”三个字喃喃道:“爹爹,女儿回来了,娘亲肯定告诉你了,阿兄中了状元,他还定亲了,我未来的嫂嫂是个又美又有才华的女子,爹爹,一切都好,就是没有你,女儿真的好想你……” 裴湛站了起来,斟满了一杯清酒,又将清酒慢慢撒在碑前。 翩翩静默了会,才起身。 裴湛拉着她的手,走至拴马处,解开马绳,牵马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翩翩看他:“你去边关,要多长时间?” “如今已是九月,巡边一圈也要三四个月。” “那……三四个月后都要过年了。”她一双美目看着他,眼里有点点期盼:“你总不会留在边关过年吧。” 裴湛四下看了看,拉着她藏身一棵树背,捧着她的脸,柔声道:“临近年关的时候我来找你,你在家乖乖等我?” 翩翩眼睛眨呀眨,乖巧极了,她主动搂他的腰,扑在他的怀里,仰头主动献上自己的吻。 裴湛含吮住她的唇舌,二人缠绵了一会。 翩翩红着脸道:“那你走吧。” 裴湛看了她一眼,“我把凝雪凝烟留下来给你。” 翩翩摇头:“我家就那么大,住不下了。再说,现在我家安全着呢,你带走吧。” 裴湛又道:“你家都是妇人,有凝雪凝烟在安全些,住宿问题你不用管了。” 翩翩这才点了点头。 裴湛捏了捏她的脸蛋,纵身跳上马背,道了声:“我走了。” 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嘚嘚跑了起来。 直至他的身影不见了,翩翩才返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