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剑万里,从落魄杀手开始》 第1章 接单 阴沉天气,淮阳城郊的一个破旧茶寮。 角落里,两道人影对坐。 “看你的样子,也有三十多岁。” 林言看向对面的中年人,声音低沉。 “这三十几年来,总有些事让你不愿意再提,不愿意再想,有些人你也不想再见。” 中年人眼眸波动。 “有些人曾经伤害过你,也许……你想过要杀了他。” 林言略微一顿,调动情绪。 “但是你不敢。又或者,你没有能力,亦或是你觉得不值。 “其实……杀人,很容易。” 林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有个朋友,他是个杀手。他最近正需要一笔钱来养活自己。” “如果你恰好能给他一笔钱。我相信,他会很乐意帮你这个忙。” 林言说罢。 静静地等待中年人。 他很期望做成这单生意。 两个月来。 这是一次有人主动坐在他的对面。 中年人气定神闲,缓缓道: “你老实告诉我。” “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 林言微微战术后仰。 端起茶杯。 那张年轻却有些许风霜的脸上,咧开一个微笑。 中年人笑了,心照不宣: “我没有要杀的人。” “但我知道一个人,他很需要。” “谁?” 林言心动了。 …… 淮阳郡,青田镇外。 夜里暴雨滂沱。 老汉嘭的一把推开破旧柴门。 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淌着雨水进屋。 摘下滴水的蓑衣。 除下破旧漏雨的斗笠。 没点油灯。 而是忍着腿部的疼痛,刺啦刺啦地挪到墙根的破木凳上,一屁股坐下。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半途遇雨。 对于一个归家的瘸子来说,太难了。 “是你在找杀手?” 黑暗里,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 声音很年轻。 老汉整个身子靠在墙上,眯着眼,看向黑洞洞的角落。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 一个隐隐绰绰的黑影赫然而立。 老汉开腔: “我要杀人。” 他的声音干哑,像是漏风的风箱,断断续续。 “但我没钱。” “请不起贵的。” 林言早有预料。 这间屋子走风漏雨,家徒四壁,前门无犬,后院无牛,典型的底层百姓。 好在他也是个落魄杀手,收的不贵。 “想杀谁。” 老汉眼中迸发炽热的怒火: “青田镇西边,赵员外家的公子。” “赵宇胜!” “为了你这条腿?” 他看出端倪,老汉的瘸腿,不是旧疾,而是新伤,是被人打断的。 老汉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 “为了报仇。” “还为了,救人。” 林言沉默片刻: “杀人,定金十文,事成百文。” “救人是另外的价钱,再加一百文。” “可行?” 老汉提醒: “赵家是青田镇大户,赵宇胜也是青禾帮弟子,至少江湖三流,你,能不能行?” 林言眼前一亮: “行。” “人我还可以免费帮你救。” 老汉虽有疑惑,但见林言如此自信,便道了一声: “行!” 说罢,他费力地站起身。 拖着瘸腿来到床前,从床板下翻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老汉双手一拧,打开铁盒,然后挑拣摸出十枚铜钱。 全都摊到木桌上,发出叮当脆响: “你点点。” 黑暗里。 林言缓缓走出。 身形匀称,一身寻常粗布麻衣,头戴斗笠,只露出一个下巴,有青涩胡茬。 他的右手握着一柄剑。 其实,那并不能称为剑,而是用两片竹板夹着一条块铁片。 老汉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剑? 能杀人? 十个铜板,数量一目了然。 林言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哗啦一声将桌上的铜板收入囊中。 “上药,吃饭,睡觉。” 他每说一个词。 就将一个物什掏出来放在桌上。 一盒药膏,两个包子,一根安神香。 “别死在夜里。” “我很快回来收账的。” 话语落罢。 林言一推门,融入漫天风雨之中。 老汉神情发怔。 半晌,他伸手摸向桌子上的药膏。 …… 大雨倾盆。 将天地间的污浊痕迹冲刷。 林言走在雨里,速度很快。 好似一团阴影融入夜色。 雨水簌簌从斗笠落下。 一身粗布麻衣却没有沾上多少水珠。 【姓名】林言 【内功】 归元吐纳术(熟练度30%) 特性:回气迅速(内力恢复速度很快,无走火入魔的风险) 【剑法】 剑道秘录(熟练度30%) 特性:听风吟(快剑无影,如听风吟) 【轻功】 轻身提纵术(熟练度30%) 特性:如影(速度如影迅疾,寂然无声) 【杀手成就】初窥门径(3/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两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三流境界以上。 没错。 林言是两世为人的穿越者。 来到此世界一年多。 伴身而来的是杀手系统。 完成他人的杀人委托,便能获得相应武学奖励, 自己杀人,或者聘他人故意委托,均不算。 他目前的成就是初窥门径,奖励内功、轻功、剑法各一套,并各自附带一个特性。 但林言前世毕竟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虽是获得了系统和功法。 前前后后也花了一年多时间才适应,开始小心谨慎地做起了杀手生意。 根据他的了解,这是一个高武世界。 武道通神者,可破碎虚空。 系统的奖励目前也只够让他当个落魄杀手,混口饭吃,饿不死罢了。 青田镇离淮阳城不远,他是来过的。 赵员外家的小儿子,赵宇胜。 他也是知道的。 飞扬跋扈,仗势欺人。 连带他的家丁、随从都是狗仗人势,欺凌乡里的杂碎。 林言的第一单生意。 就是去杀赵宇胜的一个家丁。 也是那次,他解锁了第一个成就,初窥门径,获得了武学奖励。 而今天这一单。 原本林言只想赚些生活费。 没成想赵宇胜竟然是三流高手。 那他的兴致便来了,这停滞两个多月的成就进度,终于有机会再进一步。 青田镇西,有一处偌大庄园。 林言循着印象来到门口。 浓云惨重的夜里,雨幕婆娑,庄园就像一只巨大的野兽,在匍匐沉睡。 而林言是来叫醒它的。 他绕到侧墙,抬眼一瞧,高墙护院,足有数丈。 不过这对林言是小事。 轻身提纵术让他身轻如燕,双腿微曲,身形骤然拔高。 一手攀在瓦砾一撑。 整个人就轻巧地翻进院墙。 稳稳落在地上。 雨夜里,整个庄园里无人游荡。 林言好似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慢慢寻找自己的目标。 杀人放火,最好是夜里。 这夜还很漫长。 第2章 雨夜杀人 李田耕。 旧历二十三年募兵。 十年从军。 返乡后。 散尽军队补贴,接济战死同乡的家人。 自己有一块地在耕种。 农闲时,也靠着在镇上帮工赚些钱银。 他有个一起募兵的兄弟死在战场。 为了帮助照顾兄弟的妻女,他把家宅安在旁边,两家做了邻居。 平日里。 他除了自己过活。 其他银钱,也多是接济兄弟的妻女。 一日前。 赵宇胜携家丁打猎归来,路过李田耕家宅附近,见到了在田间玩耍的杨清儿。 杨清儿是李田耕兄弟的女儿,唤他叔叔,生得貌美,清丽脱俗。 赵宇胜贪其美貌。 想要将其强抢回家玩乐。 却被其娘亲拼死阻拦,赵宇胜耀武扬威,命家丁抓住对方的两条臂膀。 然后用马鞭将其活生生鞭打致死。 李田耕听闻杨清儿凄厉哭喊,匆忙赶来。 只是他一人,双拳难敌四手。 被打瘸了一条腿,扔在田埂之间。 若不是赵宇胜还有些脑子,知道李田耕有军籍,否则李田耕也是难逃一死。 这件事,在赵员外的运作下,县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派了两个捕快来帮忙收尸。 记录案牍后,然后便束之高阁,悬而不决,直到众人都将其遗忘。 这已经是惯常做法。 也幸得李田耕出过门,当兵见识多,心中也更是有一股狠劲。 求助官府无望之后,他便动了其他心思。 他在茶楼,驿站,酒馆和坊间,暗中打听江湖上杀手的消息。 他要私了,而且是一了百了。 可惜,他没钱。 没有大的杀手组织愿意接他的生意,这才被中年人介绍到林言这里。 对于林言来说。 自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这单生意。 林言接了。 …… 半个时辰。 林言无声无息地走遍整座庄园大院,然后将目标锁定在东边的一处厢房。 滂沱昏暗的雨夜里。 只有这间房门口站着两个青衣小厮。 两对招子,谨慎地左右扫视。 像是在“放哨”。 什么时候在自家院落里还需要放哨的? 那当然是在做见不得人的坏事。 林言沿着走廊的阴影而行。 【如影】的特性。 让他整个人仿佛融入夜色,无声无息。 行至三丈远的距离。 前路无遮挡。 林言已经隐隐能听到两名小厮呼吸声。 身形骤然掠起。 犹如疾风骤临。 嗡的一声轻鸣,铁剑出鞘。 一刺,一划。 犹如蜻蜓点水,好似雨打浮萍。 两名家丁眼眸中,骤然浮现惊恐之色。 扑通一声,一人跌落在地上。 死不瞑目。 另一人,脖颈处架着一柄黯淡的铁片,林言淡淡说道: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若是乱喊。” “他就是你的下场。” 林言一双眼眸锐利如剑,从斗笠下缓缓露出。 幸存的家丁,心胆俱寒,忙不迭点头。 “这是谁的房间?” 家丁颤声: “小少爷。” “赵宇胜?” “人呢?” 屋子里虽然亮着灯火,但是没有人影,否则林言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在……在密室。” 林言眉头一挑: “带我去。” 林言一手掐住家丁的喉咙。 一剑探入门缝,将横木小心翼翼地挑落。 吱呀一声。 推门而入。 林言拎起门外的尸体,再度用剑抵着家丁脖颈,微微一摆头。 进去。 屋子里,装修奢华,无论是床榻,还是桌椅板凳,都用的是上好木材。 不像林言。 现在还在山神庙或者清水桥下,铺席子过活,清贫又落魄。 “密室?” 林言将手上的尸体扔掉,出言提醒。 家丁知道密室的开启方法。 他们经常帮赵宇胜送女人进去。 又帮他把伤痕累累的尸体搬出来,扔到乱葬岗掩埋。 书架上的瓷器花瓶。 顺时针拧转三圈,逆时针拧转一圈。 轰隆一声。 书架以及后墙突然向两侧平移,一个人宽的入口出现在墙壁上,黑洞洞的。 好似噬人的兽口。 林言心中已有警觉,刚刚密室的开门声不小,在房间里回荡清晰。 他不知这密室有多深,多大。 只是作为一个刀口舔血的杀手,他向来做最坏的打算。 赵宇胜可能已经知道有人闯入。 “这位侠客,少爷,就,就在里面。” “能不能,放了我。” “走。” 林言一手搭在家丁肩头,一手持剑靠在对方脖子上,架着对方探进密室。 放了他? 林言还没有那般菩萨心肠。 石阶向下。 每隔数丈有一盏油灯照明。 只是光线微弱。 依然有大片的黑暗阴影。 沿着石阶走下,一阵似有若无的哭声,幽幽传来,在阴森恐怖的地底显得格外瘆人。 家丁两股战战,已经是不敢往前。 林言不由翻了白眼。 人是你们送进来的,你怕个锤子。 整个地下密室并不大。 林言推着家丁虽然走的缓慢,但也很快来到那尽头的暗室。 暗室里,只有两盏油灯挂在墙上。 隐隐可见一整套刑具。 挂了满墙。 陈列满地。 远处,正中央,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女,双手被缚,头颅低垂,吊挂在木架上。 原本光滑的背上,布满了一道道血痕。 那幽幽呜咽,正是少女发出。 只是赵宇胜呢? 林言心中警觉。 一柄雪亮的大刀从黑暗的侧面袭来。 劲风呼啸。 林言不慌不忙,将手上的家丁一推,径直往刀锋一送。 噗嗤。 家丁头颅剧痛,意识立刻泯灭。 三流高手,已是练出内力。 赵宇胜的蓄势一击,直接将惊恐的家丁一分为二,鲜血淋漓,犹如大雨泼洒。 便在此时。 一道无声无影的幽暗剑光,从淋漓的血雨里激荡而出。 如风掠过,有簌簌轻吟。 赵宇胜只觉得眼眸仿佛被一道乌光晃了一下,下一秒…… 一柄长剑已经抵在他的喉咙。 轻轻一送。 刺穿。 或许那并不能叫做剑。 而只是一块铁片。 赵宇胜曾听青禾帮的师父说起,如果一个人的剑很快,人是意识不到自己死亡的。 他现在虽然感觉浑身冰冷,但是脑袋却异常清醒。 他看到黑暗里的那道身影逐渐走近。 变得清晰。 粗布麻衣,头戴斗笠。 斗笠下,是一张如此年轻的脸。 “你,是,谁?” 林言轻笑一声: “我是一个杀手。” “有人要你的命。” 咚。 赵宇胜匍在地上,彻底没了生息。 第3章 救人 林言从家丁身上扯下一件青衣外裳,来到木架前,挥剑将麻绳挑断。 少女的身影跌落进怀中。 林言用青缎裹住那遍体鳞伤的胴体,入眼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 消瘦憔悴,双眼红肿。 更显我见犹怜。 “认识李田耕吗?” 少女强自止住啜泣: “李叔让你来救我?” 林言点头: “那你就是杨清儿。” “我是来杀人的。” “救你是附送。” “不收钱。” 杨清儿微微一愣,真诚地道了声: “谢谢。” 她的眼神里。 透着倔强和深深的恨意。 撑着身子站起来。 蹒跚走到赵宇胜的尸体前,试图拾起地上的长刀。 但杨清儿太过虚弱,力量又太小,一柄纯铁长刀,只能勉强拖行。 “啊啊啊!” 她愤怒地悲恸大哭,用尽全身力气举刀,朝着赵宇胜的头颅砍去。 噗嗤。 刀锋入肉,却卡在了脖子上。 杨清儿用脚蹬住赵宇胜的头,猛地用力将刀拔出,复又举刀挥砍。 林言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阻止。 一个无辜少女。 母亲被乱鞭抽死,自己又被对方凌辱折磨。 如今想要将仇人碎尸万段。 简直再正常不过。 如果杨清儿能面无表情,心平气和,林言反倒会警惕起来。 等到杨清儿力竭,哐当一声将长刀掷在地上,赵宇胜全身上下已无完肤。 林言说: “走吧。” “今夜还很长。” “我们该离开了。” 他走到杨清儿身边,一把搀起她的胳膊。 中正平和的内力沿着手掌,源源不断地流入杨清儿的体内,滋养她枯竭的身躯。 “谢谢。” 杨清儿眼眶泛红。 林言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她带来希望,将她救离苦海。 虽然林言没有知觉。 但杨清儿已经在心中暗下决心,如此恩情,她日后定当舍命相报! 回到地上的厢房。 外面的雨停了。 整个庄园里陷入了沉眠,只剩林言他们所在的厢房还亮着孤灯。 林言刚准备带杨清儿离开,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跑到床头大肆翻找。 杨清儿不明所以: “恩公?” “你在找什么?” “银钱。” 林言将赵宇胜的床榻摸索了个边,没有发现暗格抽屉之类的地方。 银钱。 对于林言来说,不亚于武道精进。 他来到此方世界,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钱寸步难行。 他穷到做杀手的报酬,也只够糊口。 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他有一项准则,就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能搜刮多一点就搜刮多一点。 “我来帮你。” 杨清儿很聪慧,一点就明白,她拖着残躯,一步一步地开始从柜子翻找起来。 经过二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在柜子的隔板里,发现了五十两纹银和一张银票。 林言咧嘴一笑,有了这钱,他至少能在淮阳城,找一家房子落脚了。 “银两收好。” “银票不要。” 这银票,若是前往钱庄兑换,有不小暴露身份的危险。 林言不会因小失大,他搜刮钱财。 向来只要现银。 将银两揣好,林言吹熄了油灯,带着杨清儿悄悄摸出了房门。 …… 四更天。 李田耕涂了药膏,吃了包子,躺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一晚都在担心林言是否能得手。 杨清儿是否还活着。 李田耕心中满是懊悔,他的兄弟在战场上牺牲自己,救他性命。 现在他却连兄弟的妻女都保护不了。 若非杨清儿现在还生死不明,李田耕早就想给自己一刀,到地下亲自去道歉。 正当他躺在床上又翻了三次身后,门外传来一声柴门吱呀的声音。 这声音很轻。 但是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李田耕猛地惊然坐起。 一瘸一拐走向房门,一把抓住门沿。 打开。 两道身影正从柴门外走来。 一个是粗布麻衣,头戴斗笠的年轻剑客。 另一个则是披着青衣外裳,步履蹒跚的苍白少女。 “李叔!” 杨清儿悦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不可抑制地出声喊道。 李田耕瞳孔骤然收缩,旋即一种名为惊喜的情绪犹如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来。 奋力冲向杨清儿,宽阔的臂膀张开,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清丫头啊,你没事儿!” “真的太好了!” 落入亲人的怀抱,杨清儿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这才如决堤的山洪奔涌而出。 她猛然嚎啕大哭: “李叔!” “赵宇胜死了!” “我把他千刀万剐!” “我给娘亲报仇了!” 李田耕用他那粗粝的大手,摸着杨清儿的头,不住说道: “清丫头好样的,别怕。”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这时。 “喂喂,事情还没完呢。” 一道年轻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眼前温馨的一幕,林言伸手道: “赵宇胜已经死了。” “人也救了。” “该把剩下的钱结清了。” 李田耕这才从重逢的惊喜中脱身出来,嘴里连忙道:“好,好!恩公稍后。” “我这就去取钱。” 一老一少相互搀扶回到屋内。 李田耕翻出藏钱的铁盒,哗啦啦倒在床板上,叮当作响,全是零碎的铜板。 看起来多。 实际上并没有多少。 林言走进来,依靠在门框上。 “还有一个忠告。” “再过一个时辰,赵员外家就会发现他们的小儿子死在密室,而她……却逃了。” 林言一指杨清儿。 “所以如果想活命。” 你们就赶紧收拾一番,尽早跑路吧。” 李田耕将一把铜钱捧在手掌,递到林言手上,连连点头: “恩公说的是,我们这就连夜离开。” 他从过军,自然没有侥幸心理。 他知道,他们只有远离青田镇。 甚至离开淮阳郡,才有可能逃出一片生天。 “清丫头,你去家里换一身衣物。” “收拾上所有的干粮。” “装上清水,我们连夜离开。” 李田耕催促。 杨清儿点头,匆匆离开。 她家就在对面,她前日被劫走,母亲身死,都是事发突然。 家里倒是完好无损。 还有一些余粮,可以应急。 …… 【杀手成就】初窥门径(4/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一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三流境界以上。 李田耕将钱结清。 林言的成就进度就已经刷新了,代表他又完成了一单有效委托。 他拿出一个锦囊钱袋。 递给李田耕。 “我和杨清儿在赵宇胜房里搜刮了五十两。” “见者有份,这里是二十五两。” “你们收好。” 李田耕神色大惊,忙挥手拒绝。 “万万不可。” “这钱银该都是恩公的!” 林言笑了: “你们跑路正需要钱。” “况且,若是没你的委托,我也接不到这么好的生意。” 李田耕顿感诚惶诚恐。 第4章 收尾 清晨。 赵员外家。 一声刺耳惊叫穿破云霄。 伺候洗漱的丫鬟,在赵宇胜的房间和密室发现了三具冰冷的尸体。 其中。 赵宇胜的尸体更是被砍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头颅和脖子连接处血肉模糊。 仅靠着脊骨相连。 赵员外顿时悲愤交加。 整个府院就像炸锅一样,全都忙碌起来。 经过一刻钟的勘察询问。 赵员外很快将目标锁定在青田镇外的李田耕。 据跟随赵宇胜的家丁汇报,那间密室里,本该关着一个被劫掠而来的少女。 如今。 赵宇胜身死。 杨清儿也不知所踪。 而且,赵宇胜尸体上密密麻麻的刀伤,明显是后被劈砍泄愤所致。 此人力量孱弱,且不会用刀,与消失的杨清儿完全能够对的上。 至此。 赵员外已经还原了昨晚的真实情况,一名高手趁着雨夜潜入府院,当场袭杀一名家丁。 又挟持另一名家丁进入密室。 复与赵宇胜发生争斗,最后家丁和赵宇胜双双身死。 “此人剑法很快。” “即便是小少爷,也被他一剑洞穿咽喉。” “对方定是三流以上的好手。” 护院总管判断道。 赵员外眉头皱起,此人必然是李田耕找来的好手,他冷声说道: “带上百两纹银。” “去请青禾帮出手!” “不管怎么说,阿胜也是他们的弟子!” 护院总管拱手: “是。” 护院总管离去,赵员外顿觉后悔。 赵宇胜疏于管教,仗势欺人的荒唐行径,他也知道不少。 甚至赵宇胜前日里在城郊鞭笞一名妇人致死,也是他疏通衙门打点关系。 但他也只是象征性的说教赵宇胜两句。 他总觉得在这小小的青田镇。 赵家就是地头蛇。 赵宇胜现在年纪还小,顽劣就顽劣一些,长大之后会懂事的。 没成想,遇到猛龙过江。 让他断子绝后。 虽然祸事起于赵宇胜的跋扈,但这等杀子血仇,他赵员外一定要报! …… 两个时辰后。 赵家一众家丁护院,共三十几人,浩浩荡荡穿过青田镇。 来到郊外李田耕的家宅门口。 为首带队的是护院总管,一名身形高壮的中年汉子,拎着一根熟铜棍。 他旁边。 是一名身穿青袍锦缎,上绣青禾图纹的中年男子,鹰钩鼻,两眼狭长阴翳。 腰间配有一柄连鞘长刀。 这是青禾帮在青田镇的堂主,赵宇胜的内功和刀法都是他教的,算是他的弟子。 “就是这里?” 堂主淡淡问道。 眼前是一间破败的土屋。 用树枝打成的篱笆围起,柴门破落。 院子里两株枣树,被昨晚的风雨摧残,此刻耸拉着枝叶,凋零凄惨。 此情此景。 溜门撬锁的路过,都不忍心多看一眼。 带路的家丁,低声道: “就是这里。” “杨清儿家在对面,与李田耕家相对。” 护院总管一挥手: “你们几个去对面那家搜。” “剩下的。” “跟我去搜李田耕家。” 三十几个护院分成两波,堂主和总管并肩而行,来到李田耕的土屋前。 总管径直伸手,推门。 嘎吱一声。 两扇老旧的破门发出一道生硬的摩擦响动,缓缓向内荡开。 总管瞳孔骤然收缩。 一道身影坐在堂中央,粗布麻衣,头戴竹篾斗笠。 此人头颅低垂,看不清样貌,胸前却环抱着一柄似剑非剑的竹棍。 “你们来得有点慢。” 嗡的一声轻吟。 那竹棍,竟是一柄剑? 总管感到仿佛有清风拂过耳畔。 听到一阵簌簌的风鸣声。 他似有所觉地低头。 殷红如雾。 原来这是我鲜血喷出的声音。 扑通一声。 总管的身形直挺挺向后倒在地上,两扇木门嘭的一下重新关上。 一旁的堂主骤然大惊。 他刚刚的站位靠后,只是隐约瞥见一道人影坐于大堂之上。 然后,总管就死了。 他没有看到对方出招的过程。 只是总管的脖颈上,有一道细窄的血线,正在徐徐渗出血珠。 这是剑伤。 薄如蝉翼。 伤口,与赵宇胜和家丁身上的如出一辙。 此人定是袭杀他徒儿的凶徒。 堂主久经斗战杀戮,经验丰富,自信实力也远强于赵宇胜和总管。 思绪急转之间。 他猛地抽刀挥出,内力贯通刀锋。 两扇木门直接被强大刀劲,劈得倒飞进去,直接撞向屋堂正中央。 “何方宵小?” 倏尔。 堂主的双目圆瞪。 只见一道身影轻飘犹如飞鸿,落在倒飞的门板上,曲腿一蹬,整个人化为一道黑影。 旋飞而出。 粗布麻衣,竹篾斗笠。 抬头。 一张年轻的面庞朝着堂主粲然一笑。 林言人在半空。 长剑已然出鞘。 唰唰。 两道剑光快至无影,犹如清风飞掠,簌簌而鸣。 堂主的眼神,从震惊转为恐惧。 对方的身法如同鬼魅,出手速度让他根本看不清,他的思维仿佛凝滞。 只能下意识挥刀格挡。 两道剑光瞬息而至,一剑挑开格挡的刀锋,一剑,从斜下方撩入,刺入堂主的咽喉。 堂主的实力确实更强。 至少,他挡下了第一剑。 只是可惜,没能挡下致命的第二剑。 “啊啊啊!” “总管和堂主死了!” 院子里的护院惊悚呐喊。 砰的一声。 堂主的尸体被林言一脚踹飞,轰隆撞在呐喊之人的身上,将其直接震死。 林言淡然一笑: “省些力气吧。” “都得死的。” 说罢,林言手持铁剑,一步踏出,化为一道黑影扑入护院人群。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 快至无影的剑光好似斜风细雨。 在人群之中飘飞零落。 掠过众人的咽喉,带起道道飞溅的血珠。 好似春日里的飞花落红。 漫天飘洒。 只是护院们的惊恐惨叫,令这一幅写意图景平添几分凄厉和瘆人。 先前冲进杨清儿家搜索的护院们,骤然听到对面响起阵阵惨叫,顿时大惊。 赶忙集结一处,冲向对面支援。 嘭! 一众人撞开柴门,涌进小院。 只见一名头戴斗笠的麻衣剑客正在人群中四处闪现,犹如狼入羊群。 此人身法迅疾,剑影婆娑。 所到之处,鲜血凋零,命丧当场。 一众护院平时看门巡逻而已。 哪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 顿觉两股战战,想要夺门而逃。 怎料那剑客骤然停下,凝望而来,露出一个阴森可怖的笑容: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下一秒。 剑客就向着门口众人扑来。 惨叫声再度响起。 经久不息。 第5章 烟雨楼 青田镇外,血流成河。 林言站在无数尸体之间,随意割了一块破布将剑刃擦拭干净。 锵的一声插入剑鞘。 他开始挨个蹲在尸体旁边上下其手,凡是摸到铜板和碎银就收进自己怀里。 剩下的,一概不要。 林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搜刮了一刻钟的时间,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 他抬手放在额头。 瞧了瞧太阳。 时辰不早了。 赵员外的第二波人估计也快来了。 林言以剑鞘在地上留字: “杀人者……” 叫什么好呢? 林言陷入沉思,忽然他灵光一现。 “……飞剑客。” “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林言帮李田耕他们杀灭了一波追兵,又将赵员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 李田耕和杨清儿,应该能有一个相对宽裕的逃亡时间。 只不过这一路上。 山水迢迢,或有匪盗丛生,想要活命,还是七分天注定,剩下三分才是自己的努力。 但林言又不是他们的护卫,他能帮的,已经帮了,剩下的就看对方造化。 林言离开青田镇。 沿着官道向东北而行。 李田耕两人,则是向西而去了。 …… 青田镇和淮阳城相隔并不远,以林言的脚程,行一个时辰便能走到的。 路上。 时间尚早,官道上人影稀落。 行路的林言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前方转弯的道旁。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给他介绍生意的中年人。 对方的身份,有什么目的,为何找上他? 林言均是一无所知。 但是对方能给他介绍生意,林言就暂时将其划分到可以沟通的阵营。 毕竟,对于一个两个月都开不了张的落魄杀手,这样的中间人可谓是衣食父母。 林言来到中年人身边。 正欲开口。 “林言,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淮阳城。” 中年人却率先开腔。 “为了生计……” “你开始在城外茶寮暗中接取杀人的生意,从鱼档无赖到乡村泼皮。” “不论多小的生意,都是来者不拒。” 林言眼睛微微眯起: “你调查我。” 听到后半句,林言语调升高: “瞧不起我?” “我也要吃饭的好吗?” 中年人笑了笑,自顾自继续道: “半年前。” 你接了下河县南霸天的单子,那人是武者,曾在神拳门学艺,三流高手。” “平日里欺凌乡里,霸占田地,强征税赋,乡亲相邻对其又恨又怕。” “他们一起出钱,想要找个杀手除掉这个祸害,于是便找到了价格便宜的你。” 中年人伸手一指林言。 林言冷哼一声: “我这是物美价廉,物超所值。” 中年人说道:“你不仅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杀南霸天,而且,几乎毫发无伤。” 林言撇了撇嘴。 中年人继续道: “三个月前。” “你接了城外初云观云机道士的单子。” “云机喜好坑蒙拐骗。” “尤其爱装神弄鬼,坑骗穷人的治病钱。” “他那所谓的丹药符纸,更是不知道吃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但是人们不知道的是。” “云机真的当过道士,他曾在云雾山长春观授法,一身剑法和道术得了几分真传。” 林言微微点头。 他当时伏击云机,对方左手符箓,右手剑,口中念念有词,变幻出大片烟雾。 后来林言趁对方的指诀未完,疾风一般掠上,一剑抹了对方的脖子。 中年人又道: “你昨夜杀赵宇胜,今日又灭杀三十几名护院和青禾帮堂主,干净利落,是天生的杀胚!” 林言挠挠头: “啰啰嗦嗦,你究竟想说什么?” “难不成还想抓我送官?” 中年人嘿然一笑: “不不不。” “你如此年轻,实力碾压一般的三流高手,我是来邀请你的,邀请你加入我们……” “烟雨楼。” 林言骤然一惊,烟雨楼? 他知道这个名字。 那是整个淮阳郡都出名的杀手组织,甚至在整个九州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杀手势力。 能与之相比的,唯有经久不衰的蜀中唐门,还有在北方新兴雀起的七绝堂。 这样的顶尖势力,为何要招募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烟雨楼?” “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中年人随手一抛,一个黑影劲飞而来,啪的一下被林言接在手中。 那是一块腰牌。 材质非金非铜。 正面雕刻一座高楼,耸入飘渺浮云间。 腰牌正面靠下位置,赫然拓着“烟雨”二字。 背面则是纵向嵌着几个青铜小字。 “鹿影,黄字甲等。” 林言拿起腰牌仔细打量,又细细摩挲,材质温润,雕刻精巧,看起来绝非赝品货色。 “鹿影?” 中年人淡然一笑: “我的代号。” 林言狐疑地望着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起这种娘里娘气的代号,但他看不出破绽。 “既然选择坦诚?” “那是不是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中年人顿了一下。 竟然发出一阵悦耳的银铃般的笑语: “你很聪明。” 他在自己的脖颈处摸索了一阵,然后用力一扯,一张人皮面具被撕了下来。 露出一张女子的面庞。 鹅蛋脸,柳叶眉,两眼如一汪春水含情。 姿容虽不是绝世。 但自有一股风情万种,属于耐看的类型。 鹿影,人如其名。 林言好奇道: “烟雨楼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为什么选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 鹿影掩面轻笑: “想来你对烟雨楼应该是有什么误解。” 林言眉头一挑: “愿闻其详。” 鹿影的声音柔和,娓娓道来: “烟雨楼家大业大,所要接取的生意成千上万,任务目标上至宗师,下至江湖三流。” “烟雨楼内部有十三首席,还有天地玄黄四字十六阶,对应负责接取完成各类生意。” 林言瞥了一眼鹿影腰牌后面的“黄字甲等”,恍然道: “所以你是负责黄字生意,所以才招募我这个……无名之辈?” 鹿影赞同地看了一眼林言: “算是这样的吧。” “每一位烟雨楼杀手,都有后勤管事和情报探子对接,组成一个完整的团队。” “我刚来淮阳郡,孤家寡人一个。” “情报探子我已经选好了。” “但我手下现在一个杀手也没有,你是我的第一人选。” 第6章 安家 经过鹿影的解释。 林言明白了。 烟雨楼就像一个巨大的杀手平台,能够提供的是全面的后勤和情报消息。 每一个杀手团体,则是依托于平台上的相对独立的组织,能够享受烟雨楼的资源。 同时具有一定的独立性。 当然,享受资源的前提是,必须完成烟雨楼接取以及分派的生意。 否则,烟雨楼的招牌砸了,必然会找相关人员来负责。 林言摩挲着下巴,这种组织形式,怎么有一种熟悉的既视感。 但他还是起了不小的兴趣。 他坐拥杀手系统。 却两三个月才能接到一单生意,还皆是没什么技术含量,报酬又低的小单子。 为什么? 最重要的原因。 他既没有名气,又没有人脉。 没人来找他。 真正的杀手生意,都流入烟雨楼、七绝堂这样的大组织。 他这样的散户,只能捡一些杀手组织漏出来的油水,勉强过活。 李田耕这一单生意。 便是报酬太少。 烟雨楼无人愿意接取。 鹿影这才介绍给林言来办,顺便向他发出自己的邀请。 鹿影打的算盘已经亮出来了。 林言也干脆坦诚布公: “烟雨楼?” “待遇如何?” 鹿影迅速回答: “每单生意,烟雨楼抽两成,我和“六耳”抽两成,剩下六成归你。” “六耳,就是你的情报对接。” 鹿影瞧着林言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笑了笑,补充道: “我个人出资,为你在淮阳城里置办一间小院,如此你就不用睡山神庙或者清水桥洞。” “也算有个落脚之所。” 林言心中微动。 鹿影的条件听起来不错,只是他觉得还有谈价的余地。 鹿影说完。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鹿影的双眸从自信,到平静,又到焦急,终于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 林言瞧准破绽,直截了当: “杀人,我是主力。” “六成太少,我要七成。” “其他条件不变。” 他吃准了鹿影初来乍到,急于建立自己的团队打开局面,所以他有把握。 鹿影必然会让步。 不出所料。 她柳眉微蹙,旋即点头道: “也罢,看你有潜力。” “就当作我提前下注了罢。” “你莫要让我失望。” 林言微微一笑: “当然。” “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 鹿影笑靥盈盈: “我喜欢坦诚的人。” 她伸出手掌: “欢迎加入烟雨楼。” 林言颔首,伸手击掌: “合作愉快。” …… 一个时辰后。 百花街。 烟柳巷。 林言站在巷子深处,一处宅院门口,脸色有些怪异:“这便是你置办的小院?” 鹿影一脸坦然,点头。 “在青楼妓馆的背后?” 百花街是淮阳城烟花之地。 吸引无数风流雅士、文人墨客在此附庸风雅,夜夜笙歌。 林言之前只是听说。 却从未踏足。 无他,兜里没有三两三,哪敢来这样吸金吮血的地界。 鹿影道: “笙歌奏曲,秀色可餐。” “多好。” 林言推门而入: “这倒是我从未设想过。” 院子并不大。 一间厅卧,一间厨,还有一个放杂物。 光秃秃的院子里。 无花无草。 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一贫如洗。 当然,若是比起李田耕的土屋,那此处便算是豪宅了。 况且,林言之前躺破庙,睡桥洞,连一间土屋都没有,心中对此已十分满意。 鹿影推开主屋木门。 桌椅床柜一应俱全,就连被褥和衣物,都准备了两三套。 林言笑道: “你就这么自信?连屋子都提前备好。” 鹿影: “如果做杀手。” “没有人能拒绝烟雨楼。” 林言: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就搬进来。” 鹿影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还有家当?” 林言侧头望向鹿影,缓缓吐出两个字: “没有。” 他只是习惯性说了一句罢了。 鹿影:“……” …… “烟雨楼的杀手,每人都有一个代号,我们以代号相称,你有什么想法?” 林言笑了笑: “真是巧了。” “我给赵员外留了一个称号。” “不如就用那一个。” 鹿影: “你留了什么?” “飞剑客。” 鹿影默默念了两遍。 又望了一眼面前这个粗布麻衣的年轻剑客,气质如风,敏而卓然。 “很适合。” 林言在房间内踱步。 感到有些不真实。 鹿影道: “烟雨楼杀手的第一单生意。” “算是一种试炼。” “若是通过,才能被真正认可。” 林言暗忖,果然没这么简单。 “有什么讲究?” 鹿影坐在椅子上,娓娓道来: “所谓杀手。” “不只注重个人的武道修为。” “而是对一个人的情报分析,伪装隐匿,分析判断,审时度势能力的综合考量。” “不过,别担心。” “我对你有信心。” 林言微微一笑: “什么时候?” 鹿影: “会很快。” “相信我,你今后的日子。” “不会像以前那么清闲了。” 林言回想起之前在街头巷尾,茶寮酒肆,小心翼翼打探生意的苦日子。 不由道: “正合我意。” “以前没什么好留恋的。” …… 林言便在此地住了下来。 清晨练剑。 自己做饭。 换上一身鹿影准备的干净衣裳。 到百花街上逛一逛。 看看往来行人车水马龙。 看看朱阁绣楼莺莺燕燕。 林言好像重新认识了这座淮阳城。 走过街道。 “走过路过的,行行好。” “赏口饭吃。” 一阵熟悉的吆喝声。 一个老乞丐坐在墙根上,一手杵着下巴,面前放着一个破碗。 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着。 路过的行人来来往往,都不会低头桥上一眼,偶尔才扔一两个铜板。 老乞丐倒也不馁。 每次都是咂着嘴。 摸起碗里的铜板,用破旧的布条擦拭一番,然后揣到衣袖深处。 叮当。 一粒碎银撞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乞丐耳朵微微一动,立刻觉察出与铜板的不同,眼疾手快。 伸手一抓,就将碎银摸在手中。 林言眨了眨眼,他都没看清老乞丐刚刚出手的动作。 “吆,林小子呀,出手这么阔绰。” “去哪儿发财了?” 林言直接坐在老乞丐身边,笑道: “找了个营生。” “混口饭吃。” 山神庙,清水桥都是穷人乞儿聚集之地。 林言和老乞丐就是在山神庙认识的。 算是同窗“舍友”。 老乞丐还带着他上街乞过食。 依照林言两世为人的经验,以及与其接触的日常来看,这个老乞丐绝对不简单。 第7章 城南义庄 老乞丐道: “你做的行当危险。” “不如和我一起当乞丐来的自在。” 林言隐隐觉得这是一桩机缘。 若是没有系统,他可能还会考虑一二。 但现在要他当乞丐。 那是想都别想。 林言道: “风吹日晒,受人冷眼,有什么好的。” 老乞丐嘿嘿一笑: “小子,你太年轻。” “以天为盖,以地为床,清风为被,明月作灯,这是大逍遥。” “人生来自由。” “何必把自己囿于数尺方圆之地。” 林言虚着眼: “那是你睡不起客店吧。” 老乞丐当即把身子转了过去: “不聊了。” “聊不下去了。” 林言笑了: “咋还急眼了。” 林言起身,继续在城里兜兜转转。 接济了一下街道上眼熟的老朋友。 然后就回到小院。 鹿影在院子里,她今日易容作一个妇人,胳膊上挎了一个篮子,笑盈盈望来。 “给你带了些草木花卉的种子。” “若是得闲可以摆弄。” “哈,有劳。” 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身形瘦削,背部微微佝偻,长相很普通的中年人,是那种融入到人群就认不出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真面目。 “这是六耳。” “负责情报。” 闻名不如见面,林言朝着六耳微微点头。 “有事儿?” “有单生意。” 鹿影轻描淡写。 林言心中微微一动。 这才几天不到,又有生意上门,这效率提升了不止一点半点。 “目标?” 鹿影优雅地伸手一指。 小院外,远处隐隐有高阁耸立入云。 “那里,醉花楼。” 林言眉头微微一皱。 醉花楼是淮阳城里最繁华的烟柳之地,一掷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 林言从未想过。 要在这样的高阁里杀人。 鹿影笑了: “怕了?” 林言哂笑,摇头。 鹿影强调: “这是你第一单生意,也是你的试炼。” “这单生意的难度,与你之前杀的贩夫走卒不可同日而语,也将会决定你的去留。” “你可以选择接。” “也可以选择的不接,等下一单的安排。” “不过别担心。” “我和六耳会帮你的。” “走吧,给你看样东西,你再决定不迟。” 林言好奇: “去哪儿?” 鹿影道: “城南,义庄。” 鹿影和六耳在前带路,林言跟在后面。 他们的装扮也有讲究。 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对平常的百姓夫妇。 林言跟在身后,没有拿剑,穿着青袄,倒像是他们晚辈。 林言由此推测。 六耳必定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也可以理解。 在杀手的行当。 他们这样负责情报工作的,露了相反而容易置身危险。 神秘感愈足,愈发安全。 三人虽然是走路。 但是脚程并不慢,林言可以肯定。 鹿影和六耳的实力,至少都在二流以上。 至于能高多少,他暂时感知不出。 淮阳义庄坐落在城南郊外,专门收留客死异乡或者暂时无法下葬之人的尸首和棺木。 三人出了城,绕进山道。 又走了一刻钟。 走下山坡,一座巨大庭院出现在林言面前。 白帆悬挂,白绸搭门。 纸钱飘落满地。 方圆目及之处,皆无人烟。 六耳的声音平实沉稳,缓缓说道: “看门人在前院。” “我们从后院翻进去。” 来到后墙。 六耳纵身一跃,在侧墙借力,像一只灵巧的猿猴翻进墙内。 鹿影足尖轻点地面。 整个人犹如飞鸿飘起,又缓缓降落。 好轻功。 林言赞叹。 他双腿微曲,类似六耳,在墙上一撑借力,稳稳落于内墙。 “你的功夫比我好。” “怎么不自己去当杀手?” 鹿影白了他一眼: “打打杀杀多累人,一不小心还会把命丢了,我还是坐镇后方数钱的好。” 林言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我怎么觉得上了贼船。” 六耳在前方转身,打了个手势,让两人赶紧跟上。 三人蹑手蹑脚。 没有惊动前院的看门人,来到后院的侧房。 推门进入。 林言便看到中间的一张长门板上,陈列有一具崭新的尸体。 那是一个妇人。 面目沧桑,头发花白,一瞧便是遍历奔波之苦,久经风霜磨砺。 她穿着一件破布棉袄,上面缝缝补补,几乎布满补丁。 依照林言来看。 老乞丐身上的衣服都比这人身上的崭新。 妇人浑身上下没有伤口,唯有脖子处有一道薄如蝉翼的血痕。 是刀伤。 领悟剑道秘录的林言,连带对于各种兵器伤痕也有了相当程度的认识。 “自下而上斜撩,一刀毙命,刀口薄细,犹如一线,这是个用刀的好手。” 林言判断。 “而且,他的刀很快。” “这是目标干的?” 鹿影赞赏地看了一眼林言: “不是。” “但你避不开他。” 鹿影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郁。 “你可知这妇人来自哪里?” “哪里?” “荆州。” 林言骤然一惊。 “荆州,那可是在数千里之外。” 鹿影点头: “根据六耳搜集的消息。” “这妇人自荆州而来,在九州各地辗转二十载,只为寻找当初走失的孩子。” “妇人前日里于百花街落魄而过,恰好看到醉花楼的春桃姑娘在阁楼上招摇。” “妇人当即疯了一样就往醉花楼里冲,嘴里喊着小桃,我的小桃之类的乱语。” 林言蓦然一惊: “二十年?” “世事易变,容颜易改。” “这怎能认得出。” 鹿影语气幽幽: “或许真的可以。” “那春桃姑娘也认出了她的娘亲,同样向阁楼下冲去,当时闹出了不小动静。” 林言追问: “后来呢?” 鹿影冷笑一声: “醉花楼是什么地方,怎会容许一个疯妇胡闹,掌柜的金玉着人将妇人捉了出去。” “然后就送到了这里。” “春桃被关了禁闭,三个月不许见客。” 林言眼睛微眯: “那金玉掌柜竟如此狠辣。” 鹿影: “醉花楼算是怒潮帮的产业,怒潮帮是长河江混迹的大帮,金玉是怒潮帮副帮主的情人。” “本身又是暗器好手,身边更有两名护卫形影不离,可见怒潮帮对其看重。” “金玉私下还与淮阳本地的人贩子多有往来,喜好接手穷苦人家的女子。” “关到地窖,调教半年,便放出来慢慢接客,若是有忤逆不从,也都丢到这义庄来。” 林言眼眸闪烁冷色: “真是畜牲!” “不用说了。” “这次的目标就是这个掌柜?” 鹿影点头: “没错。” 林言毫不犹豫道: “这一单,我接。” 第8章 逛青楼 鹿影点头: “春桃暗中托人找到烟雨楼,要和金花拼个鱼死网破,为母报仇。” “她将这些年攒的赎身钱,全都拿出来了做报酬,很丰厚。” 林言道: “那不重要。” “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鹿影: “一百两纹银。” 林言停顿了一下,发愣: “多少?!” …… 回城的路上。 林言心有不甘地念叨着: “没想到青楼生意竟然这般挣钱!” “当初我拿命去拼。” “一年也不过二两碎银。” 鹿影瞥了一眼林言,淡淡说道: “至少这单做成,你有七十两。” 林言这才心里好受一些。 回到小院。 林言、六耳和鹿影挤在小厨房里,一人炒了个菜,煮好米饭,一人一碗坐在桌前。 林言动筷。 一边夹菜就着米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我怎么杀?” 鹿影笑盈盈反问: “那该问你自己。” “我?!” 林言用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 一般来说。 他都是摸黑潜入,趁对方不注意,一剑捅死对方。 “不行。” “金玉日夜有护卫相随。” “你这样鲁莽潜入,容易打草惊蛇。” “郡城不比乡镇。” “有镇抚司驻守,若是被玄衣卫粘上,你不死也要脱层皮,我可救不了你。” 鹿影补充道: “制定计划,执行,完成任务,这是一个杀手的必备素养。” “我们只是负责全力配合你完成任务。” 鹿影指了指自己和埋头干饭的六耳。 “这是你的第一单正经生意,要自己想想法子”,鹿影再次强调。 林言摩挲着下巴,旋即举起了筷子: “那我要逛青楼。” 六耳看着林言那略显青涩的面庞,难得开口道:“他年纪不大,不会被你教坏了吧?” 鹿影十分优雅地夹菜送入口中: “那就算我瞎了眼。” …… 林言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去了醉花楼。 只是在去之前。 鹿影要给他做一个人皮面具。 “要做什么样儿的面具?” 林言斜靠在床边,借着西斜的日光,哗啦啦地翻看着手上一叠信纸。 这是六耳整理汇总的,所有关于醉花楼和金玉掌柜的资料。 “要俊朗的中年儒生!” “要风流不羁,放浪形骸。” “要美髯飘飘,犹如谪仙临凡。” 鹿影歪着头: “你的品味还挺独特。” 林言晃了晃手上的一叠信纸: “不是我的品味。” “是金玉的。” 金玉掌柜,浪荡性淫。 私养面首,好诗词曲赋。 …… 太阳落山。 华灯初上。 百花街上鱼龙歌舞,满街花灯如星河流淌,映照夜空犹如白昼。 一名身穿青衣儒袍,剑眉星目,美髯飘逸的俊美男子步履飒然,向着醉花楼走来。 百花街上,酒楼妓馆林立。 各家门口招引的小厮,楼上妖娆的姑娘们,一眼便看到这位犹如谪仙的美男子。 纷纷卖力吆喝。 有的甚至当街或者在阁楼上发出诱人的邀请: “这位公子,上来快活呀。” “我们姐妹抚笛弄箫,样样精通。” “保证让你欲死欲仙!” “……” 一声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娇声,让街上的男人向林言投来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林言所过之处,场面一度几近失控。 当然,这些敢在街上直抒胸臆,过于直白艳俗的,都是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 真正有格调的青楼艺馆,或清雅雅致,或高贵富丽,自有别具一格的特色。 林言昂首阔步,嘴角含笑。 穿过一众莺莺燕燕的耳语。 径直走向醉花楼,口中更是朗声道: “素闻醉花楼乃淮阳一绝。” “是吟诗作对,喝酒听琴的好去处,我楚狂士今日便来见识见识!” 这声音振聋发聩,化作声浪滚滚传荡开来,让醉花楼周围的人群全都听得清楚。 好一个人如其名的狂士! 醉花楼迎宾的小厮顿时眼前一亮,赶忙快步迎上林言,殷勤说道: “先生好眼光。” “我们楼中的姑娘各个是人间绝色,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晓。” 小厮引着林言往楼内走去。 “我家掌柜对德才之士最是仰慕钦佩,往来皆是文人墨客,氛围也是极好的。” 林言表面不动声色。 然而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逛青楼。 看似无意的顾盼之间。 他的眼神却四处张望,暗地更是惊叹不已。 雕梁画栋随处可见。 辅以金玉翡翠镶嵌点缀,再加上文人墨宝的挂饰,透着一股奢侈堂皇的气息。 更勿论往来女子皆是衣着片缕,香风扑鼻,身处其间,令人心醉神迷,流连忘返。 林言选了一处位置坐下。 身姿挺拔,昂然。 保持着自己不羁的格调。 实则在钓鱼。 二层楼上,一名身穿金色缕衣长裙,身材婀娜的妖娆妇人,手摇团扇,依靠在栏杆处。 她便是醉花楼的掌柜,金玉。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刚刚走进来的林言,好似在看猎物一般: “此人是个生面孔。” 她朝着旁边的随侍轻轻念叨。 “掌柜,这位公子好像是来淮阳游历,刚刚在街上就引起不小轰动。” 金玉眼神秋波流转,团扇轻摇: “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侍女顿时心领神会,轻声询道: “那今日的诗题?” 金玉腰肢轻摇,转身望向窗外的夜色,妖冶的红唇勾起一抹弧度: “今夜月色正好。” 侍女微微欠身,柔声道: “是。” …… 林言点了一壶花雕酒,两碟小菜,身边偎着一名穿着清凉的姑娘,推杯换盏。 他不禁感慨。 来到这里一年多,前面都是挣扎求存。 今天终于能享受享受。 不过,林言倒是没忘他的目的,几句话就将怀里的小姑娘逗得花枝乱颤。 “公子,我们掌柜尤好诗赋。” “每晚皆有诗题以对。” “若是能妙手出绝句,不仅酒菜钱银全免。” “还能得花魁相邀,甚至我们掌柜也会以身作陪的。” 林言装作毫不在意道: “花魁若是绝色一品,倒是可以一见。” “但这掌柜老鸨多是年老色衰之辈,有什么好见的?倒不如与你喝酒来的有趣。” 姑娘脸色骤然一变。 白皙的素手迅速堵住林言的嘴,连忙道: “先生说笑了,掌柜姿容绝艳。” “比起花魁,更添几分动人风韵,吾等蒲柳之资,怎可与之比拟?” “噢?” 林言发出一声上扬的语调,好似兴趣被勾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声音传遍全场。 “诸位公子,今日诗题已出。” 哗的一声。 一张巨大的卷轴从二层栏杆处垂落,纵挂在中央的木制高台的中央位置。 白色的宣纸上,写着一个墨笔大字: “月。” 第9章 诗魁 “请诸君各现其才。” 台下的众多风流名士皆是发出一阵欢呼,纷纷呼喊着笔墨纸砚伺候。 醉花楼自然早有准备。 一众侍女,端着文房四宝鱼贯而出,犹如穿花蝴蝶,落放于各家桌前。 林言的桌子上。 自然也被放了一套。 姑娘将一杯酒递至林言面前,柔声轻语: “公子,可有兴致赋诗一首?” 林言咂了咂嘴。 写诗他是不会的。 但借鉴一两首。 想来上一世的文坛先辈应该不会怪罪的。 毕竟穿越在外。 靠的都是家里攒的老底。 “莫急莫急。” “写诗嘛。” “一首就够了。” 姿态睥睨,狂气尽显。 怀里的姑娘望着林言那张鹿影捏出来的天颜,顿时犹如怀春少女,变成了星星眼。 林言不远处的一桌。 一名相貌普通的文士孤零零喝着小酒,他婉拒了姑娘的陪侍,反而是盯着林言。 嘴里嘀咕: “好小子,花着老娘的钱。” “来撩小姑娘。” 正是不放心林言,暗中跟随而来的鹿影。 林言逛青楼的银两。 也是他从鹿影这里预支的,主打一个家徒四壁,有借无还。 今夜明月如轮,姣姣悬挂于夜空。 诗酒意味正浓,众人皆是文思泉涌。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众文人骚客已经佳作频出。 凡是精品之作。 皆会有侍者在高台上颂之。 余者则在台下品鉴,相互吹捧,若是再有灵感如泉,便又去执笔疾书。 金玉依靠在二楼。 望着楼下犹如文坛盛会的热闹场面,不由展露一丝淡淡的笑靥。 侍女将一篇篇诗文抄录,送予她品鉴,最后将由她拍板定夺谁能夺得魁首。 “那人有写吗?” 金玉伸出葱削般的白玉手指,指向了林言,侍女微微摇头: “尚未作出一首。” 金玉两手交叠,搭在栏杆处,露出胸前一抹雪白,她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 “若只是生得一张好皮面。” “那倒是可惜了。” 酒过三巡。 诗魁之位久久未定。 众多文人墨客不免有一些微词。 “怎么回事?为什么拖这么久?” “是啊是啊!” “按照以往来说,今日诗魁花落谁家,早该有个眉目了!” “醉花楼究竟在等什么?!” 侍女再度匆匆小跑上二楼。 神情焦急道: “掌柜的,客人们都坐不住了。” “还不宣布结果吗?” 金玉一只素手托腮: “不急。” “他动笔了。” 侍女循着视线望去。 只见林言桌上,宣纸已经铺陈开来。 姑娘研墨,林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抓着毛笔,沾上墨水,奋笔疾书,一刻不停。 林言的字其实不丑。 但他没有练过毛笔,干脆以抓握钢笔的姿势在宣纸上泼墨挥毫。 洁白的纸张。 瞬间被洋洋洒洒的怪异字体铺满。 这里喧闹的动静,也引得周遭文人纷纷涌来驻足观看。 林言边写,有人已然轻声念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 全场寂然。 只剩清晰的念诵声,变得越来越澎湃,激动,仿佛蕴含着呼之欲出的惊喜。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 诡异的寂静仍在延续。 二层楼上的金玉。 不知不觉竟然站直了身子,双眸怔怔地望向那人群中泼墨的身影。 朱唇轻咬,眉目若水般含情。 时间并不长。 但是众人等待一篇旷世之诗问世,却仿佛过了十年之久。 他们紧紧盯着林言,生怕那恣意挥毫的青衫狂士忽的停笔顿挫,半途而废。 直到林言落笔收尾。 那微微颤抖的念诵声也适时落在最后一句: “不知乘月几人归,” “落月摇情满江树。” 全场哗然。 好似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此刻终于到达顶峰的终点,继而一泻千里。 灵魂在这绝妙的诗篇,达到了顶峰。 旁边的姑娘小心翼翼问道: “先生,可要删改?” 林言将手中毛笔随手一扔,说了一句: “一字不改。” 瞬间,全场响起一片欢呼。 这首号称孤篇压全唐的千古绝响。 没意外的话。 这诗魁必是他囊中之物。 林言环视一圈喧闹的众人。 又抬头仰望那依栏远眺的妖娆身姿。 淡淡一笑,端起桌上酒盅,遥遥举杯相敬。 孤傲不羁!才高九霄! 金玉看得心中竟然如同小鹿般怦怦直跳,这是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的感觉。 鹿影此刻呆若木鸡。 她曾设想过很多种情景。 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的展开方式。 一个每天在山神庙和清水桥洞睡觉过活的人,竟然是惊才绝世的一代诗仙?!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 一名面容姣好的侍女穿过喧闹拥挤的人群,来到林言身边,微微欠身道: “楚先生,花魁和掌柜在雅舍等候。” “望能与您促膝长谈。” 旋即,她转身向着众人高声宣布: “今日诗魁,为这位楚先生!” “楚先生之诗,乃惊世绝篇,我醉花楼必将传抄九州天下,让其百世留芳。” 在场众人,无人反对。 全都不由地鼓起掌。 林言维持着孤傲的高姿态,故作不在意道: “一篇诗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若是能一睹花魁姿容和掌柜风韵,那也算不负今日之月色。” “带路罢。” 林言淡淡说道。 侍女颔首。 摇曳着身姿,向着楼梯方向走去。 林言向鹿影方向瞧了一眼,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恰被鹿影捕捉。 然后转身跟上侍女的步伐。 “他认出我了?” “不应该呀。” 中年文士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 …… 醉花楼。 第三层。 这一层楼没有设厅,全是一间间招待贵客的雅舍。 侍女引着林言。 推门走进东南角一间雅舍。 其中光线黯淡。 只有几根红烛点燃。 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像是招待贵客的明室,倒像是大被同眠的花烛洞房。 “楚先生里面请。” 侍女站在门口,伸手邀请。 林言眼眸微微一眯。 “这是你们醉花楼的风格?” 侍女微微一笑: “先生才情绝世。” “这是掌柜特意为先生准备的。” 林言眉头一挑,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木门闭阖。 只剩昏昏沉沉的光晕,点亮身前数尺,前方是一个梨木雕花屏风。 绕过屏风,轻纱曼舞。 透过隐约的光亮,只见一名金色缕衣的绝艳女子正斜躺在床榻上。 看不清面貌。 只能看到那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 “楚先生。”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声音甜腻,让人心神一荡。 第10章 得手,追逃 林言心中一定。 那帘帷之中扭动的身影,定是金玉无疑。 只是他没想到鹿影的手艺,搭配上一首绝艳诗篇,竟能达到如此惊人的效果。 金玉竟是直接跳过寒暄的环节,想要单刀直入,将他吃干抹净。 上床,自然是不可能上床的。 林言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 他迈步坐在桌边,声音透着一种干哑,仿佛在努力克制: “花魁煮酒,掌柜作陪。” “不知姑娘是哪一位?” 金玉娇笑一声: “先生希望我是谁?” 林言环视一圈这轻纱幔帐,红烛点点的偌大闺房,朗然一笑: “恐怕只有掌柜才有如此胆子,直接将客人邀至自己的床榻之上。” 金玉发出一阵荡漾的笑语: “花魁不过是个青涩的丫头,她会的,我比她更精,我会的,她未必全会。” “先生你真的确定,还要见花魁吗?” 金玉将自己的腰间的绑带解开,将金色长裙掀开一角,露出惊人的雪白长腿。 林言心中暗叹。 不得不说。 金玉此女媚态入骨,一瞥一笑,甚至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让人血脉偾张。 而且根据六耳的情报。 此女或许还修炼有某种采补邪功,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肌肤却滑嫩如婴儿。 她每个私养的面首,全都是精尽人亡而死,被丢在山中的乱葬之地,连义庄都不收。 林言看着金玉若隐若现的肌肤和身段,不由感到身体有一些燥热。 金玉想来也是要将林言也纳为她的面首,此刻更是极尽风情地卖弄。 林言定了定心神: “掌柜如此风韵,花魁自是不必再见。” “长夜漫漫,酒逢知己。” “不若,掌柜先来陪我喝两杯。” 金玉心中微微一诧,没想到她都已经宽衣解带,林言还能忍得住? 旋即她心中更觉得一阵火热,不愧是能写出那样诗篇的男人,果真与众不同。 金玉旋即起身。 “先生视我为知己。” “妾身自愿万事相陪。” 她就这么敞着衣裙,香肩半露,胸前的雪白都露出一大片,款款向林言走来。 金色的裙尾拖在地上。 被地面拉扯,让她身上的衣裳逐渐被扯下,走到林言近前,已经是半边近乎赤裸。 肤如凝脂,白亮如玉。 浑圆的山峰,平坦的小腹。 林言不由动了动喉咙。 火气上涌。 铮! 一声剑鸣突兀响起。 驱散了刚刚氤氲而起的暧昧氛围。 取而代之的是。 一片肃杀。 金玉的媚意荡漾的眼神,瞬间转为惊讶。 她见到那面冠如玉的先生,突得从怀里抽出一柄粗陋的竹柄长剑。 杀手?! 只一瞬之间。 那人,拔剑出鞘。 铁片一般的剑身,瞬间荡出层叠的剑影。 速度之快。 金玉只能听到细微的风吟。 生死的绝境。 满腔的怒火混合着求生的意志,让金玉濒死之际全力爆发。 一股强大的内劲。 从其周身迸发而出,犹如飓风呼啸而至,所过之处,妆台桌椅皆被摧毁,席卷倒飞。 林言神情一凝。 赶忙飞旋疾退。 同时,他的身形犹如风中柳叶,随风飘忽,轻而易举躲避飞袭而来的物什。 一眨眼。 林言已经退至数丈开外。 来到刚进门的屏风处。 而金玉的内劲威力虽强,却是后继乏力,去势涌至林言身前一寸,轰然而散。 因为在她的咽喉处。 绽放出一朵鲜艳的红梅。 她死了。 当其警觉反击之时,就已经太晚了,林言早已经将剑递入她的咽喉。 金玉的双眸圆瞪着。 一张如玉般的俏脸,渐渐僵硬。 那曼妙赤裸的身躯。 亦是轰然一声,倒在地上。 林言踱步靠近。 将地上的金色长裙拾起,盖在她的身上,给其留有最后的体面。 接下来,林言该考虑的是,如何脱身。 忽然。 林言神色微变。 下一瞬。 房门处倏尔爆发砰然巨响。 木门碎裂。 铿锵一声铮鸣。 梨木屏风毫无征兆从中间斜断开来。 两道身影。 一前一后。 犹如飓风般,从屏风后跃然而出。 为首者怒目而视。 雪亮刀锋横于身前,顺势一旋。 向着疾退的林言,斩出一道凌厉的刀光。 “贼子休走!” 另一道身影则急急冲向地上的金玉,一把将其揽起入怀,试图挽救那一缕孤魂。 此二人皆是孔武有力的彪悍汉子,亦是怒潮帮中的好手,负责护佑金玉的安危。 平日里。 两人均是在金玉身旁,形影不离。 只有金玉兴致上头。 想要寻找猎物欢爱之时,他们才会主动稍微远离一些。 如此规矩,一直以来皆平安无事。 毕竟,除了他们二人的保护,金玉的内功本身就达到了江湖二流的水平。 虽然在实战经验上有一些欠缺,但若是遇到危险,也足以撑到两人来援。 刚刚两人感到气劲涌动便心觉不妙。 只是没想到…… 金玉在林言面前,竟然连一招都没撑过! …… 刀光如练,眨眼席卷至身前。 林言记得鹿影的叮嘱。 一击即中,即刻远遁。 在淮阳城里。 真正的威胁,不是眼前的怒潮帮好手,而是随时可能赶来的镇抚司! 他略微一侧身,刀锋擦身而过,凌厉刀劲将木窗劈得支离破碎。 林言身形一闪。 轰隆一下从破碎的窗棂撞出。 提气轻身。 足下一点阁楼边沿的瓦砾。 化为一道黑影,向远处房屋飞速掠去。 “救不活了!” “快追!” 当前的汉子立刻翻身跃出窗外。 纵身一跃。 朝林言追去。 后面一人放下金玉的尸首。 他的速度更快。 一个飞扑便闪过数丈距离,接着一个矮身,跨跃出窗口,紧随两人身影。 淮阳城的夜空里。 怒潮帮的两名好手,在屋顶上疾驰奔行。 他们二人练得都是硬桥硬马的功夫。 甩开膀子在屋顶上飞奔。 发出哐哐哐的巨大声响。 所过之处,已然惊醒了一条街道的百姓,引得众人纷纷出来察看呵责。 两人奔行一阵。 速度却越来越慢。 然后不约而同地停在一处。 环顾城中茫茫夜色。 哪里还能寻到林言的身影。 两人沉默,终于一人发话: “跟丢了。” 另一人道: “此人轻功高绝。” “究竟是谁要对我怒潮帮下手。” 前者摇了摇头: “走吧。” “先回去处理后事。” “帮主恐怕会大发雷霆了……” 两人从屋顶跃下。 人尚在半空。 忽地平地掠起一捧无声的剑光。 如疾风,似细雨。 朝二人的周身要害笼罩而来。 林言没有走! 第11章 除后患 以林言的个性。 杀人力求不留后患。 怒潮帮的二人不仅见过他出手,而且醉花楼与他住的小院只一街之隔。 太近了。 距离太近,就会有暴露的风险。 为了以防万一。 林言摆脱二人之后,当即决定折返而回,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怒潮帮两人皆是身经百战之辈。 江湖二流的水准。 无论是修为还是真实战力,都非金玉可比拟。 若是半个时辰前。 林言对上二人,或许没有胜机。 但此刻却是不同。 他完成刺杀金玉的委托后,【初窥门径】的成就进度圆满,解锁了新的成就。 所有的武学熟练度均有提升,而且内功、剑法和身法也全都浮现新的特性。 实力更上一层楼。 再加上,林言于暗中出剑。 剑快如劲风。 忽然而至。 两名怒潮帮好手身在半空,无处躲闪。 劣势尽显。 他们只得爆喝一声。 一者抽刀,一者持双剑。 半空中暴起阵阵刀光剑芒,发出一连叮叮当当金铁交击之声。 空中坠落只是须臾。 两人却感觉仿佛时间凝滞一般,漫长无际。 林言一人一剑。 剑影婆娑,快如疾风。 倏尔又能一剑化万千,演化漫天落雨。 这便是林言新领悟的剑道要旨。 【特性】覆雨 【传说有剑者观潮起潮落,领悟剑道真谛,剑出如漫天落雨,连绵不绝。】 若说先前他的剑,疾如风吟。 追求纯粹的快。 此刻则能演化风雨之势,平添出无穷变化。 终于。 两名怒潮帮好手,脚踏实地。 只是其中一人却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周身无数剑洞。 如被雨点砸中,鲜血涓涓而流。 已是气绝身亡。 另一名幸存者状况也甚为凄惨,周身皆是密密麻麻的剑伤,鲜血浸透衣裳。 他刚一接触地面。 立刻用力一蹬,砰的一声爆响,身形像是劲弩一般,反方向疾速迸发而去。 汉子心中明白。 对方剑法通神。 他根本不是对手。 只有拼命逃窜才有一线生机。 忽然。 一声疾风破空之声从上方而来,逃窜的汉子不由循声回望,顿觉心胆俱裂。 一道青衣身影竟然从十几丈的高空俯冲落下,犹如从天而降的谪仙。 【特性】云纵 【提纵如梯,浮云在望,可直上九霄】 林言身化疾影,手中长剑一递,霎时间,满天风雨再度而落。 叮叮当当。 那汉子抽刀暴起一团刀光,试图进行最后的拼死抵抗。 可惜却无法阻挡无孔不入的连绵剑雨。 当林言落地之时。 汉子也颓然跪倒在地上。 他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落。 其人怔怔看着从天而降的青衣,眼中已是彻底失去了神采。 林言轻舒一口气。 锵的一声。 收剑入鞘。 这漫漫长夜终于结束了,可以回去睡个好觉了。 忽然,林言耳朵微微一动。 赶忙纵身离去,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他前脚刚刚离开。 后脚从屋檐之上,便飞掠而来三道身影,凌空一翻落在地上。 三人皆是身穿黑色锦衣劲装。 肩头绣银丝白鹤云纹。 腰配绣春长刀。 浑身透着森严肃杀之意。 来人正是镇抚司的玄衣卫。 金玉于醉花楼身死。 两名怒潮帮好手追击林言。 楼内护卫和小厮也没有闲着,他们立刻招摇呼喊,惊动了巡夜的镇抚司。 与城防军和衙门不同。 镇抚司玄衣卫本就为监察江湖势力而设。 为的是防止江湖上的侠客大盗以武犯禁,仗势行凶,侵扰平民百姓的生活。 今夜城北。 正是丁青当值。 听闻醉花楼异动。 他当即带着两名下属问讯赶来,继而又沿着林言等人的追逃痕迹一路追踪。 至此。 两具怒潮帮好手的尸体横亘在眼前,一路追踪的痕迹却是彻底断了。 “老大,凶徒不见了,没有痕迹。” 丁青摆了摆手: “地上二人膀大腰圆,一看便是硬功出身,屋瓦上的奔袭痕迹恐怕就是他们留下的。” 他又蹲在地上。 挨个细细察看死者伤势。 “此人剑法极快。” “看他们周身上下遍布深浅相似的剑伤,就好像一瞬间被成千上百的剑影击中。” “杀人者不仅剑法极好。” “轻功亦是不俗。” 丁青起身,淡淡道: “对方脱走已有一时,我们追不到了。” “将尸体收拾回去。” “从长计议。” 身后两名玄衣卫恭敬行礼应了一声,然后着手搬运地上的尸体。 …… 林言趁着夜色回到小院。 将身上的伪装卸下,塞到灶台里,等到早上做饭之时,一起烧毁,一干二净。 处理完一切,已是四更天。 林言直接躺在床上,片刻就进入梦乡。 翌日。 日头高升。 温暖的阳光越过窗户,照在床边上,林言在暖洋洋的热意中醒来。 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瞧了瞧时间,已经是临近中午,可以直接吃午饭的节奏。 鹿影竟然还没来。 其实鹿影一早来过,只是敲了一下门,没人应后,便又离开。 许是想着林言昨晚疲累。 便让他继续休息。 林言躺在床上查看起系统状况: 【姓名】林言 【内功】 归元吐纳术(熟练度40%) 特性:回气迅速、疗伤奇效(内力运转可迅速治愈内外伤势) 【剑法】 剑道秘录(熟练度40%) 特性:听风吟、覆雨 【轻功】 轻身提纵术(熟练度40%) 特性:如影、云纵 【杀手成就】登堂入室(0/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五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二流境界以上。 所有武功熟练度提升至40%,让林言对心法、剑道和轻功的领悟更加深刻。 他丹田的内力储备,也从涓涓溪水跃而成长为一弯河流,沿着四肢百骸恣意奔走。 如果说初窥门径的阶段。 让林言对上三流高手无往而不利,碰上金玉这样的二流,也能偷袭得手。 那么现在登堂入室的阶段,便是彻底让林言在二流水准站稳脚跟。 即便面对两名怒潮帮的二流好手,林言也能战而胜之,并且还颇为轻松。 林言起身。 简单打水洗漱一番后。 便是生火做饭。 顺带将昨晚行凶的证据都烧毁干净。 烧了两个小菜。 番茄炒蛋和清炒豆角。 煮了米饭。 林言盛菜出锅的时候,院门响了。 林言眉头一挑。 打开门,俏生生站着一袭红衣。 “真会挑时候。” 鹿影笑盈盈: “那当然。” “不然我为什么这会儿来。” 第12章 蛰伏期 鹿影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一壶酒。 青翠欲滴的小瓷瓶。 估摸几盅下肚,就能掏个干净。 “上好的竹叶青。” “庆祝你完成任务。” “正式成为烟雨楼的一员。” 林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手端起饭碗,夹了一块鸡蛋送入口中。 “荣幸之至。” 鹿影拔掉酒塞,倒上两盅。 色泽澄澈,透着淡淡翠意,散发清香。 林言端起酒杯与鹿影轻轻一碰。 仰头一饮而尽。 酒水化为一线入喉,清香回甘,并不十分辛辣,林言感觉不错。 鹿影看着林言这般牛饮。 撇了撇嘴。 那可是她的珍藏,简直暴殄天物。 她端起林言事先准备的碗筷。 同样开始快速扒饭,因为她发现再不吃,就真的没剩了。 一刻钟后。 餐盘干净得连一滴油水不剩。 啪。 酒盅一碰。 鹿影小抿一口,颇为惬意。 “你在这里睡得舒服。” “外面已经炸锅了。” 林言瘫在靠椅上,发出无意义一声嗯。 “先是一首长篇出世,震惊文坛,你都被淮阳郡的儒生传为当世诗仙了。” “然后呢,我们的诗仙竟然当晚就杀了醉花楼掌柜,以及两个怒潮帮高手。” “现在的情况就是。” “淮阳各地书院的大儒、镇抚司和怒潮帮,全都在四处找你。” “你这一单生意可真是惊天动地。” “就连楼主都被惊动了。” “啊?” 林言有些后知后觉: “我应该没露行藏吧。” 鹿影摇了摇头: “六耳已经在帮你搜集消息和收拾收尾。” “问题不大,若是你被镇抚司找上,我今天就不会过来了。” 林言呵呵了一声: “可真现实。” 鹿影淡淡道: “做杀手,就是这样。” “你是在玩命,要尽快适应。” “这段时间就歇一下,等风头过去再说。” 林言开口应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林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吃过午饭,有些困觉。 鹿影则似笑非笑看着林言: “我发现,虽然观察你这家伙足有一个月时间,却还是知之甚少。” “作诗,作到诗仙的程度。” “实力能轻松击杀怒潮帮两位好手,他们能来保护金玉,至少也是二流水平。”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林言嘴角勾起弧度: “你猜。” “都告诉你就没意思了。” 鹿影嗤之以鼻。 “你这段时间没事做,来帮我忙吧,顺便给你套个身份,方便应付镇抚司。” 林言略微诧异。 “你要干嘛?” 鹿影手里抓着一张纸在林言面前晃了一下,被林言眼疾手快,两指一并夹了过来。 “地契?” “酒楼,茶肆,驿站,还是……” 鹿影笑眯眯: “青楼。” 林言一下惊坐起: “你要开青楼?” 他可是刚捅死一个青楼老板娘。 眼前又来一个? 鹿影的俏脸红扑扑,终于将一小盅抿干净。 “醉花楼完了。” “镇抚司在醉花楼查你的案子,发现了一间地底暗室,里面全部是被拐卖的良家女子。” 如此一来。 镇抚司转而顺着这条拐卖女子的链条,开始一路往上下游查办。 “醉花楼也被彻底查封,关门歇业。” “这事虽然大快人心。” “但是醉花楼里的那些姑娘,厨子,执事小厮可就全都没了去处。” 林言恍然: “你想接过醉花楼的那套班底,直接募到你的楼中,这样能够省事很多啊。” 鹿影微微颔首: “一鲸落,而万物生。” “醉花楼这个庞然大物倒下,其余几家可吃不下这么多,养我一个入局者绰绰有余。” 林言疑惑: “这是你的私产?” “还是烟雨楼的?” 鹿影笑骂: “当然是楼里的,我们要在淮阳郡城做一个据点,这样情报交换,人员往来都方便。” 林言恍然: “你是不是给我置办这间院子的时候,就已经算到这一步,等你开了青楼方便往来。” 鹿影微微一笑: “是这么想过。” 林言不禁竖起大拇指,这个女人算的可真长远。 “位置在哪儿?” “我要做什么呢?” 鹿影: “百花街东,清水河边。” “与醉花楼隔江相对。” “我要忙着募人,楼里那边新建和装饰,你去帮我盯着,以后楼里给你留个常位。” 林言: “名字想好了吗?” “叫什么?” 鹿影神采飞扬道: “就叫青鹿坊。” 听着像是动物园,林言刚要开口。 鹿影一指林言,两眼一瞪: “这不是征求意见,而是拍板了的。” 林言举起双手: “我刚想说好听来着。” 鹿影吃饱喝足,站起身向外走去: “我最近会很忙。” “你到时候直接去监工吧。” 鹿影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对外叫林鹿。” “你是我二舅娘外婆家表姐外甥的堂弟。” “别忘了,对外就这么说。” 林言直接傻眼。 啥,啥玩意儿? 堂,堂弟是吧…… …… 外界风起云涌。 小院岁月静好。 林言早上很晚起床。 吃饭,练剑,发呆。 偶尔去工地溜一圈,就当饭后消食。 万丈高楼平地起。 不过青鹿坊也不建万丈,建的是五层阁楼,届时独倚高楼,临江望月,美不胜收。 过了几天。 鹿影来过小院一趟。 给了他两样东西。 一样是七十两纹银。 这是上单生意的报酬。 林言一夜脱贫致富。 另一样是一块烟雨楼腰牌,材质非金非铜,雕刻精致。 正面烟雨楼的刻像。 北面则是: “飞剑客,黄字乙等。” 按照鹿影的说法。 一般的烟雨楼杀手都是从黄字丁等做起。 林言的第一单生意表现太过优异,故而被烟雨楼楼主破格,钦点为黄字乙等。 连跨两等。 如此能够接到更高报酬的生意。 当然,其中的难度,亦是随之攀升。 不过这倒是正合林言的心意。 毕竟现在只有二流以上的目标任务,才能算进杀手成就之中。 转眼一个月过去。 林言引起的风波已经渐渐平息。 诗仙昙花一现,留下一首绝响,更是剑荡醉花楼,揭开一桩黑暗勾当。 留下一段江湖佳话。 镇抚司则是以醉花楼拐卖之事为线索,镇压大大小小十几家牵扯其中的帮派。 就连怒潮帮亦是壮士断腕,推出一个替罪羊,方才与镇抚司了断此事。 林言坐在烟尘飘飞的工地上,看着初具雏形的青鹿坊,内心是满满的自豪。 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看其从无到有,茁壮成长。 这一天。 林言回到小院。 一推门。 他瞥到门框之上,多了一道不起眼的划痕,六耳来过了。 他走到床榻边。 从床下掏出一个小木盒。 用一把铜钥匙打开。 钥匙有三把。 林言、鹿影和六耳各持一把,用来传递消息。 原本空荡的盒子中间, 躺着两封信和一册书。 第13章 出远门,左丘村 第一封信是鹿影所留。 “最近四处忙着张罗筹建的事情,看你闲得慌,给你找了单生意。” “要出城。” “正好避避风头去,你瞧瞧有没有兴趣,监工的事情不用操心,我找人接手。” “盒底有一册书,烟雨楼人手一本,没事儿多看看,有助于提升杀手素养。” 不用想。 第二封信,必然是六耳的任务情报。 林言没有急于打开。 而是先看向盒底的书册。 封皮上几个大字,很是显眼: 《杀手是怎样炼成的》 下面有一行小字。 “唐门弟子入门必读。” 林言震惊。 烟雨楼这是把拿来主义整得明明白白的。 林言最后拆开六耳的信。 无意外。 是一叠信纸。 每张纸上密密麻麻都写满了小楷,包含本次任务里所有相关的消息、线索和传闻。 林言看得很快。 只看了半页。 他的眼中就泛起浓浓的兴趣。 看来这次。 要出一趟远门了。 …… 翌日上午。 林言来到集市。 买了一匹品相上乘的骏马。 配了一套马具。 准备了好几天的干粮。 两身劲装短衫。 一切准备就绪。 下午。 林言就打马出城,沿着官道向西。 他这次的目的地。 是淮阳郡西。 左丘山山脚的一处小村庄。 距离淮阳郡城二百余里。 林言沿官道而行。 青骢马上,一袭青衣,头戴斗笠,腰配铁剑。 再加上一个多月的修养,林言曾经落魄的风霜,已尽数祛除。 此刻他面容俊朗,焕发蓬勃朝气。 俨然一个少年游侠。 …… 打马上路,日月轮转。 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其实说来,大晋承平百年。 镇抚司又威震江湖。 在官道,已经很少有不开眼的山贼土匪,大多是与商贾官家联系密切的绿林好汉。 这些人一般是收取商队过路钱,对于落单的行人和没钱的穷人,不会过分为难。 除非转入山道。 深山老林里,朝廷鞭长莫及,难顾周全,那盗匪恶徒自然容易滋生。 于是,林言白天走马赶路。 晚上宿在驿站。 点灯看书。 看的就是《杀手是怎样炼成的》。 虽然书名有些无厘头。 甚至很像前世某本巨作。 但唐门毕竟是传承数百年的隐世大宗。 林言从字里行间能够感受到唐门作为刺客世家的深厚底蕴。 书里讲述的一些杀手行事准则和理念技巧,让林言这个野路子颇为受用。 甚至让他心中产生一种恍然: 真正的刺客。 原来是这样。 除此以外,书册后半部分是新添的。 包含一些杀手的必备法门诀窍。 例如缩骨功,闭气功,千斤坠等等。 这部分内容。 应该是烟雨楼收集整理的。 林言就这么读书,行路。 恍然不觉。 时光已逝。 “这位小哥,前面就到左丘山了。” 路上同行的镖客指着远处。 林言抬手放在眉间远眺。 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在远方的云雾里若隐若现,连绵向看不到的远方。 “终于到了。” 林言心中暗道。 望山跑死马。 两日后。 林言才算真正来到左丘山的脚下。 这一天清晨。 阳光明媚。 林言与官道同行数日的镖客们道别,打马转入山道,沿着山间小路瑀瑀独行。 行了小半天光景。 忽闻一道嘹亮浑厚的山歌声传来。 在山林回荡。 这声音醇厚,中气十足,一听便是身强体健,气血旺盛的人。 林言高声长喝: “这位朋友。” “小子入山打猎,失了方向。” “可否现身指点。” 林言喊完便站在原地。 静静观察周遭动静。 或许是没料到有其他人,那嘹亮的山歌也戛然而止,山林复归于寂。 不到一刻钟。 左前方的丛林里忽然发出一阵簌簌响动。 接着一名樵夫钻了出来。 一身布衣,身材高大,面相纯朴憨厚。 他背着一大捆柴火。 比他人还高出了半个身子。 但他一副力道充沛的模样。 貌似还甚觉轻松。 “小兄弟打哪来呀?” “想要到哪里去?” 林言随口胡诌: “从淮阳郡方向来,准备去武陵府。” 樵夫看着林言一身装扮,不像是平民百姓,倒像是四方游历的游侠。 伸手指着林言来时的方向: “沿着那边就能到官道上,沿着官道绕过左丘山,一路往下去就能到武陵了。” 林言笑道: “还要绕路太过麻烦。” “我想横穿左丘山。” 樵夫惊讶: “深山老林,猛兽横行,实在太危险了。” “我们虽住在左丘山脚下。” “但也从未深入过。” “小兄弟,我看你还是绕路吧。” “这样安全一点。” 林言眉头一挑: “这位大哥,我一路行来,风餐露宿,已经颇觉疲累,可否带我入村歇息。” 樵夫明显迟疑了一下,吃不准林言的目的,也无法判断他究竟是好是坏。 林言掏出一贯铜钱,塞到樵夫手里: “大哥,我不差钱。” “吃了两天的干粮,我真的是吃不下了。” “想整两口热乎的。” 樵夫掂了掂手里的一串铜板: “好,我带你回村。” “但你想在村里留宿,还要问过村长。” “晓得了。” 樵夫背着柴火,转身,带着林言钻入旁边的杂草丛生的山道去。 路上。 林言知道了樵夫所在的村子。 就叫左丘村,约有两三百人口。 村子靠山吃山。 自给自足,偶尔才外出卖些山货。 樵夫叫做李平,独身一人。 说话间,两人走出一片山坡,山坳之中一片密布矮房,炊烟袅袅,充满烟火气息。 李道带着林言进入村子。 顿时遭到不少路人围观。 他们村子很少有人造访,来的多的,也是那些走乡窜镇,收进山货的行商。 像林言这样年轻的游侠。 少见。 当然,在林言几串铜钱开路的前提下。 一切都不是问题。 村长笑眯眯让林言在自家留宿,还招呼家里老妇给林言准备丰盛的饭食。 做的都是山中野味。 清炒菌子,烤山鸡。 还有两个炒蛋。 林言吃了两天的馒头,此刻见到这样丰盛的招待,顿时唇齿生津。 “那我就不客气了。” 村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笑眯眯道: “小兄弟尽管吃,米饭还有。” 老妇举着锅铲,围着围裙走出厨房,声音洪亮:“你们先吃,还炖了一锅汤。” 林言闻言端起碗筷。 大快朵颐起来。 饱餐之后,林言端着一碗水咕咚咕咚。 神情状似无意道: “老丈,左丘村近年来,可有添新户?” 第14章 打探消息 村长微微一愣,旋即说道: “没有。” “都是经年久居的乡人,知根知底。” 林言眉头一拧。 村长神情自然,并不像说谎的样子。 他又望了望村长笃定的神情。 看来从这里找不到答案。 村长家里有空屋子,给林言腾了一间出来,林言就在左丘村住下。 夜里。 林言取出六耳搜集的一叠情报。 再度翻阅。 起首两句便是: “建安二十三年,茅山上清派向七绝堂、烟雨楼和唐门发出委托,暗中搜寻并清理叛宗外门弟子,吕似道。” 按理来说,清理门户这种事情,总归是上清自己来做,更合情合理。 然而,这吕似道却颇为狡诈,在九州之地四处流窜,最后更是销声匿迹。 上清派遍寻不着人,这才不得不转而诉诸情报更广的各大杀手组织。 而清理门户的个中缘由。 上清的道爷们亦是讳莫如深,不肯多言。 这桩单子在烟雨楼里流转一年多的时间,由于情报不足,一直无人接手。 三个月前。 有一伙儿山贼在左丘山劫掠,反而被山脚下的村民打得落荒而逃。 其中一个原先在道观里当过弟子,他认出村民们使的,正是道家的内家拳脚。 这一点小小的线索。 原本微不足道。 堆砌在浩如烟海的案牍里。 而六耳在整理淮阳周边情报消息时,无意间捕捉到这一点信息。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瞬间将这件事与千里之外的上清委托联系在一起。 将所有线索汇聚起来。 便得出了一个推论。 那上清孽徒吕似道。 很有可能就藏在左丘村。 林言望窗外沉沉的夜色: 这吕似道究竟躲在哪里呢? …… 雄鸡一唱天下白。 林言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木床上爬了起来。 村长的小院在半山腰。 打开窗户。 就能看到整座左丘村都已经苏醒。 农人们扛着锄头。 三三两两走在田埂上,互相谈笑,趁着凉爽,上地耕种。 跑山的猎户和采摘的人,也是结队成群,往进山的方向而去。 “早上好!李师傅。” “李师傅早啊!” “……” 林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田间走过,道旁的男男女女,皆是热情地与其打招呼。 那人便是昨日碰到的樵夫,李平。 他同样是背着大竹篓,手握镰刀,进山里砍柴采集打猎。 “小兄弟,醒了吗?” “来喝点粥吧。” 门外传来村长家老妇的声音。 “来了。” 林言来到正堂。 除了村长和老妇。 还有一个青年,这是村长小儿子。 还未到成年分家。 他的身体匀称,体态挺拔,气血充盈,从身体素质来看,像是练家子。 林言笑道: “小伙子,练得不错。” “跟谁学的?” 气氛陡然一凝。 青年抬眼望了望林言,其中没有惊讶,反倒是有一种隐隐的忌惮。 村长赶忙打个哈哈,笑着道: “小兄弟在说什么呀?” “我们怎么听不懂呢?” 老妇亦是和蔼可亲,拍拍林言的肩膀: “快吃粥吧。” “不然就凉了。” 林言看着态度依旧冷淡的青年,也不懊恼,端起粥水就吃了起来。 吃过早饭。 林言感觉从村长这里什么都套不出来,便决定出门去随便逛逛,找寻线索。 路过田间稻野。 林言目之所及,农人们大多都身体强健。 尤其是青年们。 基本都像村长家的小儿子一般。 气血充盈,气力悠长,明显经过了内家拳法的打磨,并且是入了门道的。 一般的山贼土匪。 还真不是这群村人的对手。 林言见到的村里人都会问同样的两句话: 一个是: “村里近年是否有新人添户。” 第二是: “村里人个顶个都身体强健,气血澎湃,是不是有什么窍门?” 林言得到的答案。 与村长家的答案如出一辙。 只是林言几乎可以确认,那些村人的神情和姿态,他们定然是有事情正在瞒着他。 林言随手拾起一根狗尾巴草。 叼在嘴里。 抻了抻手掌,又伸了个懒腰,原本以为来到村子里,将人揪出来就可以。 没想到现在出师不利。 林言来到河边。 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河边打水漂。 中间一个个头稍高。 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 他手里抛着一粒石子。 随手一掷。 嗖的一下,石子在水面上打旋,不断跳跃,顿时出现了五六个水花。 “哇!” “梁哥好厉害!” “你这进步也太快了,难怪……” “嘘!” 梁一看着远处。 一袭青衣的林言正笑眯眯地望过来。 “有外人在,别乱说话。” 其余几个小孩忙不迭点头。 林言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亲切地挥了挥手: “小朋友们,你们好啊。” 梁一身后的小胖子突然出声道: “我们不能和外乡人说话!” 梁一猛地一瞪小胖子,吓得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林言微微一笑: “我看你们几个小子,根骨清奇,气血旺盛,都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他边说边观察几个小子的神情。 当说到练武的时候,包括梁一在内的小孩子眼中全都浮现了浓浓的好奇。 果然不出所料。 小孩子最有争胜之心,一群连打水漂都要分出一二的孩子,又怎甘于未来碌碌平凡。 “我这里有一套剑法,想要寻一个传人。” “你们谁有兴趣?” 林言一拍自己腰间的铁剑,淡淡问道。 梁一当即不屑: “你当真有本事?” 林言微微一笑: “也罢。” “给你们见识一番。” 只听铮然一声脆响。 梁一等人只觉得眼睛一花,长剑已然出鞘,落在林言的手中。 一条铁片,夹着两个竹柄。 “你这也叫剑?” 梁一眼中的不屑之意更盛。 林言手中的铁片,甚至不如他自己打磨的木剑来的精巧。 “我说它是剑,它就是剑。” 林言脚步一踏,力贯地面。 骤然,一块头颅大小的青石被内劲透过地面,凭空震飞而起。 手腕轻轻一抖。 手中长剑化为一团模糊剑影。 剑影先是收束为一点,瞬间,继而由一点迸发出漫天剑雨。 一化万千。 那块浑圆的青石,发出噗的一声闷响,瞬间遭受千百道剑影刺击。 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 轰然化成无数细小碎屑。 在梁一一众小孩震惊的眼神中,石屑飘落,随风而散。 第15章 套话 锵! 收剑回鞘。 林言听取一片哇声,小孩们全都目露崇拜的眼光。 唯有梁一,眉头紧锁。 他忽然冷哼一声: “你这是邪门歪道,我们不要被他骗了!” “我们走!” 林言哑然。 他倒也没反驳,只是笑道: “我今天都会在这里练剑。” 梁一带着一众小孩小跑着离去,听到林言的话,更是头也不回,加速跑开。 吵吵嚷嚷的喧闹场景,瞬间变得安静。 林言遥望左丘山。 清河水流淌,闪耀着灿金的粼粼波光,微风习习,传来沁人的花香。 抛开杀人不谈。 这里确是一处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 林言没有等待太久。 远处。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折返回来,而且是一路小跑。 林言望去。 竟然是那个一直躲在人后,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小胖子。 小胖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张圆嘟的脸蛋因为剧烈运动而涨的通红。 “大侠!” “我想学你的剑法!” 林言嘿然一笑,还是小孩子容易拿捏。 他清了清嗓子。 背负双手,故作高深: “学我的剑法。” “要拜我为师。” 小胖子扑通一声,说跪就跪: “师父在上。” “受徒儿一拜。” 五体投地。 看起来像是演练过很多次。 林言轻声道: “起来吧。” 小胖子神情激动,兴奋地着小手: “师父!”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练剑。” 林言正想从小孩儿嘴里套点儿有用信息,忽然耳朵微微一动,神色略微惊讶: “不急。” “你有朋友来了。” 说话间。 一个矫健的身影,从远处快步跑来,隔着老远就高声大喊:“李二胖!” “你竟敢背着我偷偷溜回来!” 二胖目瞪口呆。 像是被发现做坏事一样,瞬间变得惊恐万分:“梁,梁哥,你听我解释!” 梁一大跨步走来,一把拎起二胖的衣领,扯到眼前,恶狠狠道: “我要是告诉你爹,你要拜外乡人为师父,他绝对打断你的腿!” 二胖顿时号啕大哭。 双手攥着梁一的肩膀,不住地乞求:“梁哥啊,不要告诉我爹!” “我不要断腿,我不要断腿!” 梁一重重哼了一声: “那还不赶快回去!” 二胖此刻已经吓得魂不守舍,连连点头应道:“我这就回去!你别告诉我爹!” 林言瞧着这吵闹的一幕。 顿觉有趣。 “喂喂……” “小胖子回来,是要学我剑法。” “那你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林言伸手指向梁一。 瞬间。 梁一骤然语塞。 二胖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 “对噢,梁哥。” “你刚跟我们说的各回各家。” “自己却和我一样,偷偷跑回来,你是不是也想拜我师父为师!” 小胖子虽然胆子小,但是并不傻。 反而脑袋十分灵光。 想通其中关节。 小胖子顿时感到愤愤不平。 梁一支支吾吾。 不知该如何开口。 明明被林言的剑法所震撼,但是又傲娇地不想承认。 林言道: “你们知道所谓修武练剑。” “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二胖迅速回应: “努力!” 梁一则道: “天赋。” 林言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练剑。” “最重要的就是一个诚字。” “无论是对人,对己,还是对剑,都要做到心智纯净,真诚无垢。” 二胖大声道: “是!” 林言转向梁一,再度问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 “你究竟为何而来?” 梁一听了林言的一通忽悠,眼神中出现挣扎之色,终于他下定决心: “我想学你的剑法!” 二胖一拍梁一的肩膀。 “梁哥,要磕头拜师。” “我先入门的。” “我是师兄!” 梁一既然下定决心,立刻毫不犹豫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头皮都磕破渗血了。 林言见两个小孩整得热血沸腾。 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原本只想套出点情报,现在则隐隐有一种欺骗小朋友的负罪感。 林言轻咳一声。 在岸边找了块青石坐下,严肃道: “很好。” “为师看你们气血浑厚,根基扎实。” “是不是打过一些基础?” 梁一面色犹豫,他是被叮嘱过的,不许对外人透露任何村子里的事情。 二胖则是心直口快,又或者在他心里,林言成了他的师父,就不算外人。 总之他没犹豫,直接说道: “有的!” “李叔教过全村人一套拳法和呼吸诀窍,练完之后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村子里的小孩,就梁哥练得最好,他也跟李叔关系最亲密。” 林言摩挲着下巴: “这位李叔。” “又是哪位?” 梁一艰难开口道: “李平。” 林言恍然。 李平行走坐卧,都有一股强盛的气血笼罩,明显是将拳练到骨子里了。 他其实早该想到。 林言以一种揣测的语气问道: “这位李叔。” “什么时候到你们村子的?” 梁一诧异地望着他,眼底浮现疑惑: “李叔一直在村子里啊。” “听我爸妈说,我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小时候还抱过我。” 林言讶然。 什么? 梁一的神情自然,不像是说谎。 若他说的是真的。 那最为可疑的李平,也排除了嫌疑,不可能是上清派的孽徒,吕似道。 吕似道,另有其人。 林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线灵光: “那你们李叔的拳法,又是从何而来?” “你们可知?” 李二胖迅速回道: “李叔是一年前得到山神恩赐……呜呜……” 梁一猛地扑到二胖的身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喝道: “这你都敢提?” “你不要命啦?” 李二胖是典型的后知后觉。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林言甚至看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是一种极其真实的。 发自心底的恐惧。 虽然二胖的话语戛然而止,但林言却是听得非常清楚,那两个字。 “山神。” 林言心中生出恍然之感。 以玄门秘法装神弄鬼,欺骗无知百姓。 这确是一些山野道士的惯用伎俩。 并且还屡试不爽。 越是闭塞不通,民风淳朴的地方,越容易受到神鬼之说的蒙蔽。 那吕似道,或是以山神之名。 盗取村人之信仰。 供养其身。 林言也瞬间明白,村里人为何对他这个外乡人如此排斥。 定是那吕似道害怕有外人入村暴露他的行踪,故而严令禁止山民泄露山神之名。 想明白个中关窍。 林言顿觉心情舒畅,不由畅快地笑出声来。 然而。 本就一脸惶恐的李二胖和脸色煞白的梁一,此刻的心情却是更加糟糕。 “你们不必紧张。” “我不会再问。” “接下来,我便按照承诺,传授你们一套剑法,能领悟多少,就看你们的造化。” 第16章 山神 梁一和李二胖毕竟是孩子心性,瞬间打起精神,刚刚的担忧也立时烟消云散。 “我先看看你们的身体状况。” 林言抓着两人肩膀,一股内力好似游龙般在两人体内游走一圈,又回到丹田。 神情略微惊讶。 或许是为了蛊惑人心。 吕似道以山神之名传下的内家拳法,是上清派正统妙法,并且没有任何隐患。 梁一和李二胖的武道资质也均为上乘。 长期勤修之下,气血充盈。 已打下了牢靠的基础。 其中梁一的天赋还要更强一些,仅凭借入门拳法,几乎达到入流的水准。 若是能得到名师点拨一二。 他日江湖之上,未必不能多出两名武道宗师。 林言长身而起。 缓缓拔出长剑,准备演练剑法。 “看好了。” 林言长剑挥动,他的动作很慢。 仿佛在泥沼而行。 每一剑都好似在破除重重阻碍,内蕴一种凌厉无俦的力道与意志。 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 林言演练的,是剑道秘录里基础的十三剑式,也是一切剑招演化的根源。 梁一和李二胖两人。 一个并指为剑,一个捡枯枝为剑。 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林言动作,一边尝试比划剑招。 林言带着两人从头到尾演练了三遍,又将其中的一些变式拆解出来一一讲解。 当然,两个小家伙没有系统,林言也没指望他们短短一天就能融会贯通。 不知不觉,日影西斜。 已是下午时分。 林言耳朵微微一动,远处有人声传来。 “有人来了。” “就到这里罢。” 梁一和李二胖闻言,不舍地停下手中动作,显然是意犹未尽。 “师父,你明天还在吗?” “什么时候会离开?” 李二胖一脸憨直地问道。 林言笑道: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这一十三式剑法你们已经掌握,要好好练习,仔细揣摩其中真义。” “他日若有缘在江湖碰面,我还会考校你们的。” 梁一和李二胖神情坚毅,郑重点头。 “回去吧。” “我传你们剑法的事情,是秘密。” “别透露出去。” 梁一听罢。 顿时拧了一把李二胖的胳膊,郑重道: “师父放心,我会监督他。” 李二胖赶忙捂上嘴巴,摇头像拨浪鼓一样,表示自己绝不会说。 林言淡淡一笑,身形一晃。 已然消失在原地。 远处,几道呼喊声传来。 两家大人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逮着两个小家伙就是一顿呵斥。 妇人碎碎念絮叨着: “一天到晚就知道疯跑!” “要吃饭了都不回家!” 一名汉子则神情严肃: “你们有没有见到那个外乡人。” 梁一和李二胖摇头。 汉子神情稍微舒缓: “下次如果见到,赶紧离开,不要和他搭话,知道了吗?” 梁一和李二胖对视一眼。 好像有些晚了。 旋即缓缓点头。 …… 林言走在村子中,所过之处,村人见到他无不小声嘀咕,远远避开。 好像他是瘟神一般。 林言敏锐地觉察到此中的变化,村里人对他的敌意,好像莫名地加深了。 他原本还想找人再探听一些消息。 却是根本没人搭理。 甚至他刚刚走近对方一步,那村民立刻怪叫一声,连退九十九步。 撒丫子跑回到自家院子里,咚的一下关上院门,徒留林言在风中凌乱。 无奈之下。 林言决定先吃饭。 虽然传说武道修至高深境界可餐风饮露,但显然他现在还是需要吃饭的。 餐桌上。 饭菜水准比起昨日大幅下降。 只有一盘青菜,一盘菌菇。 清炒。 林言咂了咂嘴,没有加佐料,几乎没什么味道。 村长和老妇依然一脸和蔼: “小兄弟刚才不知去哪儿。” “我们就先吃了。” 林言心里明白。 这是村长家在变相对他下了逐客令。 好在林言对食物不挑剔,迅速扫荡着盘中菜肴和米饭。 “小兄弟,你打算何时启程?” 林言插空含糊回道: “还没打算走。” “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村民们各个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这里的。” “我正寻思打一间屋子住下来呢。” 村长听罢,大受震撼。 说话各个好听? 我不是刚刚挨家叮嘱过,不要和你搭话吗? 究竟是谁敢破坏规矩,不怕山神降罪? 村长干笑一声: “我们这小村庄没什么好的,像您这样的少侠,就该到外面去闯一闯。” 啪。 林言将空空荡荡的饭碗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道:“村长莫要劝我。” “我看李平老兄就活得很自在。” “我其实从小就有一个梦想。” “当一个猎户,每天上山砍柴打猎。” “他应该算是个中老手吧,有空儿我也想和他请教一下打猎的技巧。” 林言的话音虽然很平和。 但却透着一种果决凌厉之意,好似有一把利剑抵着村长的喉咙。 让他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待到林言回去房间。 村长和蔼的表情渐渐消失,竟然变得有些阴沉不定。 …… 翌日清晨。 林言醒的很早,他倚靠在窗前。 山坡下来来往往的村人。 尽收眼底。 从二胖的话语。 李平是左丘村与山神沟通的关键人物。 想要找到山神。 确认是否是他要找的目标。 必须要从李平处下手。 村里景象。 一如昨日。 种地的种地,打猎的打猎。 孩童四处嬉戏。 李平背着竹筐,手持一柄短斧,从田垄间匆匆而过,脸上神色带着一种焦急。 就连村人的热情招呼。 他也只是略微一点头,转身而去。 村长昨日透露,这外乡人来者不善,他必须去请示山神,该如何定夺。 李平沿着崎岖山路进山。 他的身手十分矫健,犹如猿猴一般,能够轻松在古木峭壁之间纵跃。 走的都是人迹罕至的绝壁,稍有不察就会坠落深涧,粉身碎骨。 只是李平没有发现。 身后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紧随着。 黑影身形飘忽,每一处绝壁和古木的攀爬和落脚点,都与李平分毫不差。 正是林言。 他不禁赞叹,李平的身手真是不错。 单论纯粹的身体素质。 已经超过了江湖三流水平的赵宇胜。 李平在山中疾行了半个时辰。 脚步放缓。 来到一处山谷深处。 此处清泉飞瀑,林木茂盛,风景甚好。 李平停在一处山洞前。 两株参天榕树矗立在洞口。 遮天蔽日的树冠连成拱形,仿佛是一座大门,拱卫中央的幽深漆黑。 好似是通往另一处的洞天福地。 林言身形轻轻落在远处的一棵参天大树之上,遥遥望去这一片奇异仙境。 “在这里装神弄鬼。” “倒真有几分可信了。” 李平在洞前虔诚跪下,长声道: “山神大人,弟子李平。” “前来问安。” 第17章 守株待兔 李平虔诚跪在地上。 半晌。 山洞里传来一道苍然悠远的声音: “祭献之日未至,何故前来。” 李平声音附有一丝焦急。 “禀山神大人,有外乡人闯入村中。” “徘徊至今不肯离去。” “村长恐其乃邪魔外道,觊觎神迹,特请山神示下,我们该如何应对?” 林言藏身数丈开外的树上。 虽然离山洞有一段距离。 好在山谷中默默寂然。 李平与“山神”的声音又十分洪亮,清晰回荡在山谷,林言听得十分清楚。 李平问话过后。 “山神”便归于沉寂。 但是林言却隐隐感觉,“山神”正在积蓄怒火。 果不其然。 一道怒喝从山洞中传来。 “孽障!” “如此大事,为何拖延至此!” 李平连忙磕头解释: “实在是祭献将近,不敢叨扰山神大人。” 他的额头不断重重砸在地上。 顿时头破血流。 但是他不敢停止,只是发出咚咚的闷响。 左丘村对于山神的敬畏,已经深入骨髓。 “够了。” 山神终于发话。 声音透着一种森严法度: “去将那邪魔擒来,带到我的面前。” 李平整个身子匐在地上。 语气诚惶诚恐: “山神大人,我等自当竭尽全力,但那人手持长剑,恐是游侠武者,吾等……” 山神浑厚的声音出言打断: “吾赐你一物。” “令其服下。” “便会全身麻痹,全无抵抗之力。” 李平闻言。 又重重磕了两个头。 上半身挺起,捧起双手放在头顶。 林言在远处瞧得清楚。 只见到。 一只小猴子,在山洞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竹筒。 小猴子来到李平面前。 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棵棕色丹药,落在李平的手掌之上。 “多谢山神大人恩赐。” 小猴子呲了一声。 然后又迅速跑回来山洞之中。 “去吧。” 李平缓缓起身。 忽然。 山神恢宏的声音再度传来: “此邪祟解决后,万勿再让外人进村,若是影响祭献,将会影响左丘村百年气运。” “切记,切记。” 李平浑身一顿,立刻恭敬地躬身: “谨遵山神懿旨。” 李平捧着丹药小心翼翼离开。 林言却躲在树上。 没有动作。 整座山谷又恢复了平静。 …… 李平沿着来时的路,纵跃攀岩匆匆而回。 一年前。 他无意中发现这座山谷。 更在古洞里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山神,山神复苏之际,晴空震雷,枯木逢春。 李平当即深信跪拜。 更是成为了山神与左丘村沟通的神使。 山神能够驱使百兽,亦能驭鬼通神,在屡次展现的神迹之中,左丘村愈发深信不疑。 更坚信自家村落乃是受天庇佑,将会福荫万世。 然而好景不长。 左丘村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严重的瘟疫。 无论老少,全都病倒在床。 上了年纪的老人挺不过去,直接病死。 行脚郎中,走街串巷的大夫,全都不敢踏入左丘村半步。 村人只得上山求助山神。 山神答应了救助村民,但却说,这会令他元气大损,恐被邪魔侵袭。 所以他有一个条件。 那便是在一年之后,左丘村向山神祭献一对童男童女。 此后,山神可彻底恢复鼎盛,保左丘村永无灾病。 事情紧急。 村长与村民商量,答应了山神的条件。 那之后,山神赐下丹药。 不仅解除了左丘村的瘟疫,更是传下修行秘法,令左丘村人人习武,强身健体。 至此。 山神的信仰,彻底刻在左丘村人的内心。 山神的存在,也成了左丘村最大的秘密。 李平怀揣着丹药。 向着村中走去。 他回想起林言那张稚嫩的脸庞。 顿觉内心充满愧疚。 然而按照山神所说,对方若是邪魔,来到村子必然是觊觎山神的神力。 他们必须帮助山神祛除威胁。 他定了定心神。 步履坚定地走向了村长的家中。 …… 山神之谷,寂静无人。 只有哗哗瀑布水声,恒定地清晰回荡。 明月东升于山峦。 银色的月光如水,从九天流淌而下,将倒挂的瀑布渲染成一条璀璨星河。 幽深漆黑的山洞里。 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道人。 身形消瘦,眼窝深陷,形似一段枯木。 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道袍,周身仿佛有一团淡淡的黑雾笼罩。 道人走到水潭边上。 先是双手捧起清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然后盘坐在潭边的一块青石台上。 五心朝天,运转功法。 隐约之间。 仿佛有淡淡月晕从天灵流淌,引入体内,恰似传说中的吸收月华。 一切都是如此静谧如常。 就在道人入定之时。 一道微不可查的阴影,从远处古木之下悄然接近。 倏尔。 有风吹起。 道人原本闭阖的双目,猛然睁开。 周身黑雾瞬间凝聚。 继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仿佛风箱被刺破。 “啊—” 一声诡异而凄厉的孩童啼哭响起,回荡在寂静的山谷,显得分外瘆人。 林言眼中闪烁着惊异。 他刚刚势如破竹的剑光,被道人周身凝聚而成一道黑色鬼影挡下。 剑劲刺穿而过。 那鬼影竟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真是有意识的魂灵。 林言喃喃道: “这就是上清派的驭鬼驱神之术?” 道人的身形猛地弹起,退开数丈,他惊恐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衣少年。 “你是谁?!” 林言眼神微眯。 他看到道人身上的黑雾凝聚成数道鬼影,隐隐可见其中孩童的模样。 鬼影朝着林言咆哮。 发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啸音。 他回想起关于吕似道的情报,心中愈发笃定,淡淡说道: “上清派孽徒,吕似道。” “你于东州残害四十七名孩童的恶行,不会真的以为就这么被人遗忘了吧。” 吕似道瞳孔骤然收缩: “你是上清?” “不对!” “你的武功路数,不是我上清派……” 林言嗤笑一声道: “没错。” “我不是上清派的道士。” “只是一个杀手。” “不过,你可以猜猜看,那些上清的道爷,有没有和我一起来?” 林言此话一出。 吕似道心中猛地抽搐了一下,转头向四周环视而去。 几乎就在一瞬之间。 林言身形动了。 向着吕似道疾掠而去。 长剑在夜色之中挥洒飞舞。 犹如清风倒卷而至。 吕似道惊觉回首: “可恶,你诈我!” “你是跟着李平找到这里的!” “你就是那个,闯入左丘村的外乡人!” 第18章 武与术 术士之道不同于武夫。 他们修炼先天一炁。 注重对天地元气的感知和调用。 也常会利用仪轨规制和符箓咒言,增强术法威能。 道门、佛家皆有术士修行的传承。 茅山上清便是其中符箓一道的集大成者。 而林言也是第一次对上术士。 虽然他已经先发制人。 但吕似道周身的鬼童却是随念而动。 两个鬼童拖着滚滚的黑气,划过诡异弧线,一左一右袭向林言两侧。 林言眼神微凝。 身形一拧,急急止住前掠之势,铁剑顺势极快朝鬼童左右刺出。 铛! 剑影与鬼童几乎同一时间轰然对撞。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林言的剑劲以凌厉之势猛然爆发,却只是将鬼童周身鬼气震散。 鬼童只是一瞬间变得虚幻,便又将游离的黑气吸收,恢复凝实的模样。 林言啧了一声: “这便是你残害孩童,练成的驭鬼邪术?” 吕似道单手掐诀,声音枯哑: “上清派那群迂腐的牛鼻子,说什么修真悟道,要修持本身,勿沉迷符箓外道。” “打坐入定,锄地挑水。” “整整三年,才授予我一道符箓。” “若非我偷学了这门驭鬼驱神的禁术,更不知还要蹉跎几年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吕似道一边说着,一边催动道诀,周身鬼童接连荡出,发出尖啸着冲向林言。 林言看得清晰。 鬼童,共有六个。 将其团团包围。 弥漫的鬼雾好似编织成一张黑色大网,鬼童朝着林言接连不断冲击而来。 狰狞的大口,满是鬼雾凝聚的獠牙,与林言剑锋对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若是林言被鬼童咬上,估计会立刻被撕扯下血淋淋的皮肉。 好在他身法迅疾,犹如清风,在有限的空间腾挪闪转,总是恰到好处躲过侵袭。 实在难以躲避,便一剑荡出层层剑影,将鬼童的冲击消弭,挡回。 虽然林言暂时无虞。 但也只能勉强自保,暂时无力反击。 “你的驭鬼阵法还有缺漏,否则我现在恐怕已经身受重伤。” 吕似道的声音阴郁: “提取七七四十九个童男童女的魂灵,熬炼成七枚凝煞鬼童,结成北斗七星的阵势。” “届时便是一流先天,我又何惧。” “原本就差左丘村的最后两个祭献品,你却非要来坏我好事!” 吕似道从怀里掏出两张符箓。 恨恨说道: “便让你尝尝正宗上清符箓的厉害。” 只见其双手捻符,大喝一声: “五雷,咄!” 几乎就在一瞬间。 两道黄纸符箓迸发出耀眼的雷光,化为两道电蛇,曲折轰向林言。 雷霆之威煌煌,令围攻林言的鬼童忌惮,顺势四散而开,让出通路。 林言但见漫天鬼影散去。 紧接着却有两道雷霆呼啸而至。 看起来无比骇人。 林言反应迅速。 内力犹如激流奔涌。 身形不退反进,纵跃而上,只见其须发飞扬,径直挥剑迎向银白色的电蛇。 轰隆! 剑劲激荡,雷霆肆虐。 林言一个踉跄从半空跌落下来。 所谓符咒之术。 便是以符箓作为媒介,以自身的炁沟通天地元气,形成诸般妙法。 说白了。 威力如何,还要看施术者本身。 吕似道的修行底蕴略强于林言,再以符箓瞬发五雷咒法,威力更是到达极点。 林言虽然一剑将雷霆挡下消弭。 但是也极为勉强。 周身经脉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身形不稳从半空跌落。 吕似道阴狠狞笑: “消耗了我最后留存的两道珍贵符箓,你倒也可以值得自豪了,安心去死吧!” 他双手合掐出法诀。 六个鬼童化为鬼影,再度从后方呼啸而来,大口张开,势要将林言撕碎。 林言拄着铁剑,单膝跪地。 周身略有些雷劈的焦痕。 生死危机的关头,他却是轻笑出声: “看来你已经底牌尽出。” “那该轮到我出牌了!” 吕似道瞳孔剧震。 什么?! …… 【归元吐纳术】 【特性】回气迅速、疗伤奇效 林言内力犹如涛涛江水,在四肢百骸激荡奔流,所过之处,江水陡增。 被雷霆焦灼的经脉损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甚至变得更加坚固。 在吕似道发起最后攻势之时,林言已经再度神气完足,他的状态甚至更胜从前。 此刻。 吕似道在林言身前,六道鬼童在他身后追袭,两人之间再无阻挡。 这正是林言示敌以弱。 苦心等待的良机。 正如那本唐门巨着中所言,“作为刺客,你的底牌只能让死人知道。” 疾风骤起。 林言猛地一蹬地面,身形骤然消失。 他化身为一道暗影,瞬间脱出六道鬼童的追击,朝着吕似道呼啸而来。 这速度,与方才不可同日而语! 吕似道瞳孔猛然扩散。 这小子,竟然藏拙! 他身形踏步疾退,手上更是连连掐诀,将阴煞鬼童催发到极致。 鬼童尖声厉啸。 裹挟滚滚黑气,犹如展开一张遮天巨幕。 然而林言却始终快出一线。 吕似道惊惧万分。 他本身武道不勤,全赖术法。 最多再有两个呼吸就会被林言追上,届时他根本挡不下对方一剑。 吕似道心中发狠。 立刻张嘴将自己手指咬破,以精血为祭,倍增鬼童威能。 一瞬间,吕似道形容愈发枯犒。 六道鬼童却好似吃了兴奋剂一般,身形壮大一倍,或是头大如斗,或是肚胀如鼓。 显得更加畸形和诡异。 它们的速度也愈发迅疾,瞬间从林言两侧包抄而来,重新形成的合围之势。 而林言距离吕似道。 还有一个纵跃的距离。 吕似道看着那逐渐被滚滚黑气淹没的青衣,嘴角再度泛起一抹弧度。 “你还是棋差一招!” 忽然,他只听到一道声响从黑雾中传来: “覆雨!” “云纵!” 一道凌厉剑光突出。 倏尔化作万千剑雨,剑劲连绵不绝,轰在半空中鬼童龇牙的头颅上。 只一瞬间。 遮天蔽日的黑幕被捅了一个窟窿。 一道身影如大鹏展翅扶摇而上,直上云霄。 吕似道惊恐抬眼望去。 只见一轮明月当空而照。 一道青衣出现在圆月正中,衣袂猎猎,犹如翩然谪仙。 “吕似道。” “你的命,我替那些惨死的孩童收下了。” 林言从空中俯冲而下,一剑刺出。 剑鸣嗡响,犹如清风掠过。 簌簌而吟。 一刹那,林言便落在吕似道的身后。 锵! 收剑回鞘。 吕似道的头颅,径直从他的身上滑落。 眼里凝聚的怨毒而不甘的光芒。 终是逐渐黯淡消散。 扑通一声,头颅和身体跌倒在地上。 身死道消。 第19章 下山 六道鬼童的黑影呼啸而来。 然而随着吕似道彻底没了生息。 林言也不消其他动作。 鬼童便突兀地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冰雪消融。 最终彻底了无痕迹。 林言仰望天上明月。 天上月相似,人间事不同。 …… 吕似道的尸首倒在地上。 一身道袍,两袖清风,端是一个身无分文。 林言将目光投向那座山洞。 毫不犹豫地大步走了进去。 山洞曲折。 但是极为宽阔。 深处有一处天然石窟,上可贯通山外,只是被密集的藤蔓遮挡,只能隐隐透下微光。 洞里有打磨光滑的石桌、石台和石床,还有左丘村供奉的瓜果猪羊。 “吱吱!” 一只小猴子扒在藤蔓上,对着林言呲牙。 正是先前帮吕似道送丹药的那只。 像是对他言听计从的跟班。 见对方只是吱吱乱叫,林言便没有理会,开始搜刮自己的战利品。 从吕似道打坐的蒲团下开始找起。 一本《驭兽精解》。 这是驭兽山庄的心诀。 以精神为引,以声音、动作、气势为媒介,达到沟通和支配野兽的效果。 左丘村曾经见过的,山神能够驱使百兽的神迹,便是来源于此。 不过吕似道并未精习。 只是利用其中的一些技巧,达到愚弄左丘村村民的目的后便弃之不用。 后来也只是驯化了一只小猴子,帮他继续糊弄李平而已。 除了《驭兽精解》。 他还找到几瓶丹药。 这里没有炼丹的器具,应该是他曾经在上清的时候偷偷炼制带出来的。 其中有一瓶上写着“瘟疫”,另外还有一瓶上写着“解瘟”。 显然,当初左丘村的瘟疫也是吕似道的手笔,不过林言并不知其中干系。 除此以外,林言并没有其他发现。 也没有上清派的秘籍和经卷。 看来当初吕似道残害无辜,修习禁术东窗事发后,叛宗而出逃得匆忙。 没有来得及搜罗上清秘法。 山洞里,只有几两银子可搜刮,其他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物什。 林言正准备离开。 “吱吱。” 小猴子拽着一根藤蔓悠荡过来,一个纵跃落在林言的身前,朝着他呲牙咧嘴。 林言眉头一挑: “你想为你的主人报仇吗?” 小猴子露出凶狠的表情,张嘴咆哮,两颗尖锐的獠牙,清晰可见。 锵! 林言拇指轻推剑柄,剑刃出鞘半寸。 一道凌厉的气息,仿佛凝为无形的剑影,瞬息席卷那猴子瘦小的身躯。 小猴子呲牙的凶相陡然僵直在原地,那吱吱尖锐的咆哮,更是像被割断了咽喉。 发不出任何声响。 林言不疾不徐,缓缓走过猴子,向着洞外走去,只有一句淡淡的话语飘来: “你自由了。” “就别赶着送死。” 良久。 小猴子忽然跌坐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发出呼哧呼哧急促喘息。 它望着林言离去的方向。 小心翼翼向着洞口试探着迈步而去。 …… 左丘村里。 李平来到村长家传递山神的懿旨。 村长为要害人而显得惴惴不安,李平也心情沉郁。 几人怀揣着复杂的心情。 等待林言的归来。 按照他的说法,他还会在左丘村徘徊很久。 然而,直到太阳下山。 明月升空。 林言也没有回来,仿佛就这样凭空消失。 村长曾经多希望林言不告而别,此刻就多希望林言能再度出现。 否则,他们将无法完成山神的旨意,若是山神降罪,左丘村将再次变得多灾而不幸。 村长发动了全村村民,连夜寻找林言的踪影,众人翻遍了村子每个角落。 一直到了黎明十分。 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有人猜测: “他是不是走了?” 村长回想那晚林言的话语。 并不认为对方的想法会扭转如此之快。 他倒是冒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 对方或许是独自进山去寻找山神大人了。 他急切说道: “李平,快走小路去向山神老爷禀报!请他老人家动用神通,搜寻那邪魔踪迹!” 左丘村一夜未眠。 李平披着晨星再度上山。 攀过危险的悬崖峭壁,渡过湍急的深涧险滩,再次来到那静谧的山神谷地。 只是眼前一幕。 瞬间令他惊骇当场。 只见山谷里一片狼藉,断枝残叶零落四处,一具身穿黑色道袍的无头尸体。 就这么直挺挺倒在山神洞口。 尸体旁边的地面上,龙飞凤舞刻着一行字: “上清余孽吕似道。” “残害性命,修炼邪法。以山神之名,欺夺山民信仰。” “飞剑客斩之于此,以敬天地。” 李平看着那句“以山神之名,欺夺山民信仰”,脑海中如遭雷击。 近年种种经历,在脑海中如走马灯回转。 他不由地望向那座对他来说神秘的洞窟,步履蹒跚地走进去。 对于左丘村来说。 村民还未因愚信酿成大错。 林言也不想与村民亲自解释,纠缠过深,便干脆刻字留尸,揭开所谓山神的真面目。 至于左丘村能不能醒悟。 信仰崩溃后,又将何去何从。 那便不是林言所考虑的了。 毕竟,有时候, 真相同样意味着破灭和残酷。 …… 林言绕回左丘村,悄悄牵了自己的马。 带着吕似道的头颅下山。 按照鹿影所说的接头方式,成功在一座集镇上联系到了烟雨楼的人。 将吕似道的头颅交给对方后。 对方会快马加鞭赶往茅山上清派,领取委托报酬。 这就是有组织分工协作的好处。 林言作为杀手,只负责杀人,后续的一切后勤事务,自有其他人保障。 【杀手成就】登堂入室(1/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四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二流境界以上。 吕似道虽是术士,而非武者。 但其真实实力自然远在二流境界之上,林言的成就进度也顺利增进一点。 林言此趟出门,已有小半个月。 他估摸着鹿影还在忙于青鹿坊的修建,便也不急着回去,准备在附近稍稍游逛。 沿着官道而行。 附近比较大的城便是武陵府。 据说武陵府以桃花闻名,盛开之时,满城桃花,如绚烂烟霞。 此时的时节。 不算是桃花盛开的好时候。 但林言趁兴而来,能看到便是最好,没有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一日之后。 林言纵马来到一座大城面前。 城墙匍匐绵延。 城门口行人如织,端是一派热闹繁华。 城头的之上两个大字: “武陵”。 第20章 武陵,募征 林言打马入城。 目之所及,商贩林立,游人密如织锦。 林言坐在马背上,缓缓而行。 看着一幅市井繁华,倒也别有生趣。 城中道路两旁,皆种满桃树。 树下落英缤纷,桃花已是落尽凋零。 林言来晚了。 他走走停停,来到一处酒肆客栈。 拴了马匹。 上二层楼坐在窗边远眺,窗外只有稀稀落落几朵桃花还在迎风而动。 小二端上一碗温酒,笑着道: “客官是第一次来武陵府?” 林言端起酒,浅尝一口,酒的醇香带有一丝桃花的馨香,沁人心脾,很好喝。 “这是桃花酿。” “我们武陵的特产。” “若是您早些时候来,满城桃花盛开。” “那才好看。” 林言微微一笑: “确实可惜。” 小二漫谈道: “要说看桃花,二十里外倒是有一座桃山,那里亦是漫山遍野种满桃树。” “城里桃花虽然凋谢。” “但那里的桃花应该开得正浓。” 嗯? 林言的兴趣被钓了起来。 小二讪讪一笑: “可惜那里有一座桃花寨。” “常年盗匪盘踞。” “那山寨虽有规矩,只取过路钱,不夺人性命,但寻常百姓也不愿去触霉头。” “所以少有人去。” 林言笑道: “那我倒是有兴趣去看看。” 小二闻言大急,连连挥手: “客官可别开玩笑。” “那盗匪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你真想去。” “干脆不如再等等。” 林言道: “等什么?” 小二凑近林言耳畔,悄声说: “听说新任知府在上京科考时候,被镇南候府属意招其为婿。“ “如今他调任武陵。” “便有心整顿桃山,做出一番功绩,凭此再官进一级,调往上京。” “届时便能去向镇南侯去提亲。” “听说府衙现在正招募江湖人士,商讨要讨伐桃山匪众。” 小二给林言满上酒盅,乐呵呵道: “现在最着急的是知府大人,等他将桃山纳入武陵的管辖,那城中百姓自是任意可去。” “客官,你也莫急在这一时。” 林言心中微动。 他嗅到了生意的味道。 旋即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起身捞起桌子上的铁剑,挎在腰间。 “小二哥,给我打两壶桃花酿。” “路上喝。” “顺便给我指一指府衙的方向。” 一刻钟后。 林言一手牵着马,一手拎着酒葫芦,来到威严肃穆的府衙门口。 门口有一块陈旧的木制告示栏,上面留有许多并未撕扯干净的残页。 林言的目光在木栏上扫视,在角落里发现一张新贴的告示,上面写着: “募征武林义士,解决桃山匪患。” 林言瞧着府衙外站着笔直的捕快,指着告示板,朗声问道:“几位小哥,这个募征可还有空缺?” 如果知府要委托解决桃山匪众。 这也可以被视作一桩杀人委托,可以提升杀手成就,林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 抛开杀手成就的奖励不谈,他已经有些喜欢上杀手这个行当。 这是一个能够让人身心安息的职业。 站在最外围的捕快瞥了一眼林言。 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面庞。 一手拎着酒葫芦。 好像是一个酒鬼。 腰间挎着一把粗糙的长剑,怀疑能不能用来杀人。 总之,是江湖人士的打扮。 但也仅此而已。 不像是高手。 捕快随口应付道: “直走三十步,右侧有一个小门,敲门从那里进去,走到头,会有人招呼你。” 林言略一抱拳。 “多谢。” 按照捕快所言,林言很快找到侧边的小门。 进入后有一名青衣小厮候着,拴了马,带着林言七拐八拐,然后转过一处回廊。 一处宽阔的演武场赫然呈现眼前。 按照方位来看。 这里属于是府衙的后院。 林言远远望去。 演武场上有一群人正围拢在中央。 场中更是传来争斗呼喝之声,空气中有道道气劲震荡的涟漪传来。 有人在交手,而且并非弱手。 这时。 一名灰衣仆从迎了上来,从青衣小厮手中接过林言,和气问道: “这位少侠也是来参加募征的?” 林言点点头。 他伸手一圈在场的众人: “这些都是?” 灰衣仆从一边引着林言往人群方向走,一边耐心介绍着: “没错。” “按照我们的分配顺序。” “轮番上阵,两两对决。” “胜者晋级,败者淘汰。” 仆从带着林言绕过人群,来到一处小方桌前,解释道: “少侠,先登记一下。” “届时会喊名字上场比试。” “最后知府大人将根据比赛结果而定夺。” 林言嘿然一笑: “这倒省事儿。” “任务报酬还都没讲。” “我倒是要先上场打架去了。” 灰衣仆从笑眯眯道: “吃公家饭,就是这样的。” “少侠要习惯习惯。” 灰衣仆从躬身离开。 小方桌前,坐着一名青衣文书,他头也没抬,只是唰的抽出一张宣纸。 淡声道: “姓名。” “嗯……阿飞。” “武功。” “快剑。” “武道修为。” “大概算是二流吧。” 林言并没有和一流高手交过手,只能通过当前成就评价来判断。 文书微微惊讶。 江湖二流? 这样的好手已经在一方小有名气,通常不会来接府衙的活计,而是去接镇抚司的委托。 要不是武陵知府想要迫切做出点成绩来,桃山匪众这事情,也不该是衙门来管。 而是协调淮阳郡镇抚司来处理。 当然,镇抚司公务繁忙。 拖延一个两个月的时间,乃至半年之久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但这样的话,知府打的算盘就彻底泡汤,故而他才硬着头皮,要自己募征自己剿匪。 “小伙子,你可莫夸大海口。” “在这里,说大话可是要遭罪的。” 林言咕咚一声喝了口酒,飒然一笑道: “没问题,童叟无欺。” 青衣文书微微颔首,递给林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阿飞,快剑,三十六”。 最后的数字表明按照顺序,他已经是第三十六个参加募征的江湖人。 “去那边候着吧,顺便涨涨经验,若是叫到你,便上场,你的对手也是一样。” 林言微微点头。 迈步来到人群外围,向内望去。 场中恰有两道身影在比斗。 两人比的是拳脚。 出拳如风,动腿如雷,你来我往,声势浩大,引得周围传来阵阵喝彩。 不过落在林言的眼里。 两人的速度就显得很慢了,约莫都是刚刚练出内力,江湖三流的水准。 第21章 一剑 林言连续看了两场。 场面上虽然打得热闹,但多是江湖三流。 林言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 若那桃山匪首的实力类似,也是不到二流,那么这单生意对于林言就没什么意义。 远处。 后院假山上的一处精致凉亭。 一名青衣文士负手而立,目光炯然望着演武场方向。 他的身侧是一名身穿劲装的刀客。 他的长刀悬于腰间,刀鞘漆黑,但刀柄为金色,看起来极为不凡。 青衣文士眉头微皱道: “厉统领,可有能用之人?” 刀客语气淡漠: “只看到两个。” 青衣文士幽幽一叹: “桃山那人的实力,可是不容小觑啊。” 刀客淡淡道: “再看看。” 场上,一场拼斗刚刚分出了胜负。 紧接着一声高喝传来: “快剑,阿飞。” “对决……” “一字电剑,薛凡。” 林言恍然一怔。 到他了。 有些醉意的眼眸微微眯起,嘴里喊道: “拜托让一让,让我过去。” 伴随林言的话语,一股酒气冲涌,令周围的江湖客无不侧目。 什么情况? 这人竟然喝得醉醺醺来比武? 其实这也不怪林言。 那桃花酿,初品不觉醉意,但是后劲十足,林言刚才边走边饮,没什么感觉。 但在场边站了一会儿。 劲风一吹,一阵阵酒意倒是翻涌而来。 并且愈发强劲。 让他的思绪时而如倒海翻江,时而又飘飘然,若羽化登仙。 他沿着众人让出的空道。 有些踉跄地走到场中央,站定,身子却依然微微有些摇晃。 “嘿,这是个酒鬼啊。” “府衙怎么把这人也放进来了。” “什么快剑啊。” “我看他练的是醉剑吧!” “……” 周遭看客议论纷纷之时。 林言的对面,已然走上来一名身姿挺拔,手持长剑的冷峻剑客。 “下去吧。” “我不会乘人之危。” 林言内力在体内一转。 眼神顿时变得清明澄澈。 他将手上的酒葫芦挂在腰间,一手随意搭在剑柄上,就这么歪歪斜斜地站着。 脸上是挂着开怀的笑容。 “没关系。” “我醒酒了。” 薛凡眼神很冷,他看着面前松松垮垮的青年,只觉得对方周身都是破绽。 “你练的是快剑?” “是。” “有多快。” “我还没见过比我快的。” 林言话一说出。 周围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不禁相互嘀咕。 此子好生狂妄! 林言接着又补充道: “当然,我也没见过多少剑客。” 周围沉寂的看客们,顿时又哄堂大笑。 薛凡没有笑,而是皱了皱眉: “你很幽默。” 林言摊手: “我说的是实话。” 薛凡淡淡道: “恰好,我的剑法也是以快着称。” “不若我们便换个比法。” 林言饶有兴致: “怎么比?” “就比快。” “你我相对,只出一剑。” “谁先刺中对方。” “谁胜。” 围观的一名面容黢黑,留着三撮胡子的中年儒生闻言冷笑一声: “薛凡的一字电剑,本就是速胜的剑法。” “追求一击致胜。” “第一剑速度最快,攻势最强,之后则愈发衰减,不能持久。” “他在这一点上耍心机,上不得台面。” “以后恐怕难有大进。” 周围人群听罢,不由道:“那这对面的小哥,岂不是掉进薛凡下的套里了?” 儒生眯起眼睛: “也不尽然。” “你们看这小哥气定神闲。” “精气神凝聚,凌厉如剑,哪还有半分醉态,未必不是过江猛龙。” 不仅周围看客讨论热烈。 便是在远处假山上的中年文士也升起了兴趣,淡然一笑道: “厉统领。” “这种比法。” “谁会赢?” 刀客不屑道: “一字电剑,华而不实。” “我可三刀斩之。” 中年文士遥望着场中央两名剑客,目光幽深难测:“可他们只比一剑。” 林言环顾四周: “既然大家兴致这么高。” “那就依你所言。” “一剑。” “决胜负。” 薛凡眼神中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喜色,他朝刚才喊人上台的侍从,淡淡道: “有劳。” 侍从心领神会。 他站在林言和薛凡的正中间位置,长声说道:“我倒数三声,你们同时出剑。” 薛凡点头。 林言微微一笑,没有异议。 “三!” 周围人全都屏息凝视,望向场中。 薛凡眼神低垂。 单手牢牢地握在剑柄上,脚下呈弓步。 林言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悠闲模样。 “二!” 薛凡的眼神牢牢锁定林言,他的注意力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剑刃缓缓出鞘寸许。 发出一道缓慢而悠长的锵声。 只是反观林言。 却仍是嘴角含笑。 他的手甚至都没有握上剑柄。 众人心中暗叹。 此人莫不是放弃了? “一!” 薛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臂拔剑! 这是他练剑以来。 出手速度最快的巅峰。 然而。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眼前的林言身形一晃,已然消失原地。 嗡声的剑鸣,随后才传入耳中。 薛凡的长剑刚出鞘一半。 便觉一阵清风掠过周身,耳畔传来簌簌风吟。 薛凡只觉手腕一阵剧痛。 咣当一声。 长剑抓握不住,径直掉在地上。 他面如死灰,缓缓转身。 只见林言依然松松垮垮站在那里,一柄铁剑斜挎腰间,好似根本没有出鞘过。 然而,薛凡颤抖的双手。 手腕上两道殷红的剑伤,却向他诉说着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不仅没有看清林言的剑。 甚至连自己的剑,都没有拔出来。 四周围。 一片鸦雀无声。 薛凡喃喃自语: “不可能。” “这不可能的!” 他踉踉跄跄地撞开围观的人群,乱语似疯,迅速跑开,连自己的剑都没有捡起。 中年儒生长声感慨: “薛凡心魔已生。” “恐怕今后再也练不了剑了。” 假山凉亭之上。 中年文士同样震惊,他继而狂喜道: “厉统领。” “这一剑,比起你的刀又如何?” 刀客沉默良久。 “那一剑。” “我看清了。” “能不能挡,要比过才知道。” 中年文士畅然大笑: “好!好啊!” “这等青年才俊,才是我要找的人!” 演武场上。 林言感受着周围有若实质的目光凝视,不由小声嘀咕,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他催促道: “胜负已定了吧。” 那裁判的侍从这才恍然初醒一般。 朗声宣布: “胜者。” “快剑,阿飞!” 第22章 结成团伙 一间开阔的厅堂。 林言倚靠在大厅的立柱上,打眼瞧着堂上或站或坐的几道身影。 一个面容黢黑的中年儒生,衣袖宽大,将手掌都完全遮掩,不知藏有何种兵器。 一个身形魁梧,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背了一把宽阔厚重的石剑,远看好似一块门板。 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手长脚长,腰间配双剑,双剑齐动,若飞花急雨。 “诸位便是本次募征的优胜者,请在此稍候,知府大人随后便至。” 府衙的小厮留下一句话。 便一溜烟离开。 只留着几个陌生人在厅堂里大眼瞪小眼。 沉默半晌。 中年儒生率先开口: “呵呵,大家都是剿匪的同僚了。” “不如先介绍一下自己。” “我叫方至儒,江湖人称黑面判官。” 林言一瞧儒生的面色。 果然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大汉开口,声音如洪钟震荡: “我叫洪震山,人称石剑金刚。” 最后的消瘦男子淡淡道: “双剑断水,肖定云。” 林言抬手示意,嘿然一笑: “阿飞,我自称快剑。” 其余三人脸色一抽。 自称? 没听过这么报名号的。 不过他们都见过林言的剑。 确实,快至无影。 “哈哈哈,看来各位已经相互认识了。” 一阵朗声大笑传入厅堂。 随后,一名青衣文士迈步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劲装刀客,气质凌厉。 青衣文士略一拱手,显得十分和蔼客气: “在下武陵新任知府,孙知恩。” 他一指身后的刀客。 “这位是镇南侯府的侍卫统领,厉阙,先前在江湖上也有个名号,叫金错刀。” 劲装刀客神情倨傲,面对众人只是淡淡点头,用鼻子哼出一声气音。 好在知府孙知恩八面玲珑。 立刻接话继续道: “诸位来此应该已经多少知道一些消息。” “本官欲剿灭桃山匪众。” “而那桃花寨身处天堑之地,易守难攻,城防军难以拓进。” “故而才请募征诸位高手作先遣,突袭山寨,擒贼擒王,斩杀桃花寨匪首。” “匪首一死,那剩余盗匪自然不攻自破,届时本官军队在山下围堵。” “自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众人点头。 唯独林言面露疑惑: “我听说那桃花寨乃是守规矩的绿林中人,只收钱财不杀人,知府大人何故赶尽杀绝?” 孙知恩微微一笑,望着林言: “勿以恶小而为之,劫财与杀人都是为恶,本官正是要除恶务尽。” 他的笑容渐渐收敛: “我劝阿飞少侠,莫要妇人之仁,若是不愿参与,可自行离去,本官绝不阻拦。” 林言双手举起作投降状,语气揶揄: “大人言辞犀利,小子甘拜下风。” 林言闭口,不再发言。 黑面判官方至儒倒是开口问道: “敢问大人可知那寨主是何等身份,自身实力又是如何?” 孙知恩眼神微眯,语气低沉: “那寨主深浅不知,但应该还未踏入先天之境,他使一杆丈二红缨长枪,动如龙蛇,端是出神入化。” 众人不由微微皱眉。 不知深浅…… 要知道,不管是江湖二流还是一流。 其中的差距也是因人而有别。 就像林言能够轻松袭杀二流高手,但是不代表他已经跨入一流之境。 说到底。 修为境界还是要看内功和根基深厚。 更勿论对方若真是先天,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用打,直接举手投降还能少些痛苦。 众人皱眉沉思之际。 林言道: “大人,小子再多嘴一句。” “这报酬……” 孙知恩伸出一根手指: “百两。” “一人百两纹银。” 好家伙。 在场的江湖客皆是眼前一亮,还顾虑什么,不约而同发声道: “什么时候出发?” “万事俱备,今夜诸位在府衙休息,明日一早就打马出城,我派兵随后即至。” 林言喃喃自语: “还真是着急。”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 一行四人骑上府衙准备的快马,朝着二十里外的桃山进发。 日头升起的时候。 几人已经远远望到桃山余脉的轮廓。 沿着山路前行。 又行了大半时辰。 山路变得愈发崎岖险峻,已经不能走马。 又过一刻钟。 众人望着仅通一人的狭坡,陡峭若天梯,顶部更被云雾缭绕,仿佛探入九霄。 洪震山嗡声道: “我们没有走错路?” 方至儒从后腰抽出一卷地图展开,仔细对比了来时的路,复又说道: “应该没错。” “眼前便是最险的一段通路。” “即便大军所至也不得寸进。” 林言伸手一指: “你们看那里。” 一道铁链从高耸入云的石阶悬下来,垂落在一侧的崖壁,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 方至儒一捋胡须,淡然一笑: “这桃花寨倒是寻得一处天堑之地。” “走吧。” “赶时间。” 肖定云催促一句。 身形一纵已经稳稳跃上狭窄的石阶。 继而不停歇地腾跃起身,在左右两侧的石壁上借力,攀上了十几丈高的山岩。 后在空中一荡,接一个凌空翻身,平稳落在天梯山崖之上。 方至儒赞叹: “好俊的轻功。” 紧接着,只见他衣袖猎猎随风鼓荡,身形一提,接连在石阶上借力。 每次一踏,身形均跃起三四丈,眨眼就攀上了山崖。 洪震山则朴实无华许多,他不擅长轻功,抓着铁链,迅速在岩壁上攀爬,速度极快。 手掌攀爬和脚踩之处,无不留下深深的印迹,力道之强,可见一斑。 林言等洪震山差不多接近顶部,这才足尖一点地面,身形犹如穿云飞鹤,直冲云霄。 其间更是没有一次借力。 轻飘飘落在三人身侧。 好在其余三人皆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没有注意到林言的绝顶轻功。 众人前方。 出现一片粉红色方山谷。 漫山遍野都是桃花。 灿烂明媚,有若烟霞。 林言也呆呆看着眼前一幕,感慨道: “还真是……”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 方至儒蓦然一愣。 仔细琢磨了两遍,不禁拍案叫绝。 “好诗啊!” “没想到阿飞兄弟年纪轻轻,不仅修为高绝,对诗词也是颇有研究。” 林言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 “略懂略懂。” 方至儒神色一正: “现在已经到了桃花寨的地界。” “我们要小心了。” 众人点头。 在方至儒的带领下,一众人钻进桃花林,沿着树林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潜行。 偶尔觉察到一两个膀大腰圆,腰配朴刀的汉子经过,他们就立刻隐蔽身形。 直到四人来到山谷深处。 一座庞大的山寨,在漫山遍野的桃花中若隐若现。 桃花寨,到了。 第23章 画卷 林言四人藏身在桃林深处,小声密谋。 “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匪首,除了匪首,不知是否还有其他高手。” “山贼的数量嘛,根据山寨规模来看,粗略估计,约有一百余人。” “或许是因为地形天堑,所以巡视并不算严密,有悄悄潜入的可能。” 几人合计了一番。 此刻,除了知道要刺杀山寨匪首。 其他情报都是两眼一抹黑。 甚至他们几个,连匪首的长相都不知道。 手头的情报几乎等于无,就已经闷头莽到人家老巢门口。 这让林言略微感到有些不适应。 自从他加入烟雨楼后,每一次生意和行动都有六耳的详细情报,让他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如今,再次回到闷头靠莽,全凭直觉的境况,林言心中竟产生一股不着调的荒诞。 洪震山粗着嗓门,尽量压低声音: “想那么多干嘛?” 我们等到晚上,悄悄潜进去,将匪首找出来杀掉,就算完成任务。” 方至儒、肖定云皆是沉默。 半晌。 方至儒才缓缓道: “在情报缺失的情况下……” “我们貌似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 林言摊手。 “我没意见。” 四人达成一致。 窝在小树林里静静等待,直到夜晚降临。 今夜乌云遮月。 是个潜行和杀人的好天气。 方至儒目光灼灼盯着山寨的灯火,耐心等待,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最后完全沦为一只沉睡黑暗的巨兽。 放至儒一挥手: “出发!” 瞬间,四道身影从灌木丛猛地跳了出来,犹如脱缰的野马,从山坡上面疾驰而下。 “分散!” “发现目标后将其引出山寨,速战速决,不要在山寨里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是。” 四道身影立刻分散。 加速掠向漆黑的山寨各处。 林言负责搜索的区域是山寨东边,他整个身形化为一道阴影贴在暗处潜行。 轻巧起落之间。 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林言一边疾掠。 一边望向周遭连绵的亭台楼宇。 山寨关键人物多半不会住普通的平房,他就专门挑那种鹤立鸡群的房屋。 林言打眼一瞧。 左前方正好有一座阁楼。 装饰得极为精巧。 他纵身一跃,凌空,轻飘飘落在楼板上。 将耳朵贴在门框上,运转内力于耳部。 听觉瞬间提升。 深夜里细微的鸟语虫鸣,全都清晰地收入耳中。 屋子里静悄悄,没有人。 林言轻推木门,身形一闪窜了进去,然后将极快速地将门合上。 这里的装饰,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房。 书案书架,一应俱全。 书架上,还放着许多韬略和兵法。 这让林言不由心中猜测。 难道说…… 这山寨里还有读书练兵的匪贼? 林言绕过屏风。 书房侧边连着是一间卧房。 整间房里没什么特别的。 忽然,林言猛地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卷。 画卷中是一处桃花林。 一位身穿红衣神采飞扬女子,正倚靠在一名儒雅随和,嘴角含笑的青衣文士的臂弯间。 两人坐靠在桃林中。 端是一副神仙眷侣的模样。 林言摩挲着下巴,凑近画卷,一脸狐疑地望着青衣文士画像。 喃喃自语: “怎么说呢?” 这模样。 为何与孙知恩孙大人如此相似。 正当林言心生疑惑。 忽然,楼下传来一声轻微响动。 有人进来了。 林言临危不乱,一个起落跃至衣柜前。 使了一个缩骨功。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微脆响。 林言整个身形缩小一圈。 楼梯间已经传来咚咚响声,来人步伐快而均匀,明显是个武者。 林言赶忙拉开衣柜,闪身躲进去。 合上柜门,只留一点缝隙。 几乎就在下一秒。 整个房间亮起一抹昏黄的灯光。 一名红衣女子步履轻盈,一手拎着长枪,一手举着烛火迈步走进来。 这女子赫然便是画卷里的红衣。 林言赶忙将衣柜缝隙收得更窄一些,敛息摒气,让自己的呼吸几乎低不可闻。 红衣女子暂时没有发现林言,她将蜡烛放在桌子上后,便走近墙壁。 眼神痴痴地望着画卷。 她看了一会儿,将那副长卷挂画取了下来,自己坐靠在桌子边上。 幽幽一叹: “知恩哥哥,三年了。” “你何时才能功成名就,归来娶我。” 她轻抚自己俏丽的脸蛋,颇为惆怅地说道:“你再不来,凌霜……都要老了。” 柜子里的林言,刚刚听到那个称呼,顿时心头一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武陵知府的大名,就叫做孙知恩。 知恩图报的,知恩。 什么情况? 孙知恩与这女子是旧识? 现在却又雇佣他们过来,斩杀山寨匪首? 他还记得小二曾说过。 孙知恩新任知府,乃是镇南候钦点女婿,此次桃山剿匪是为积攒功绩。 而这女子又对孙知恩一往情深。 这其中关系,有点乱了。 林言摩挲着下巴,脑海中思绪急转,竟是在不经意间漏了一丝气息。 “什么人?!” 一声暴喝在屋内响起。 这声音犹如晴空惊雷,山崩地裂。 若非林言见到了那女子的身影,断然无法将声音与女子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伴随爆喝而来的。 则是一道凌厉的枪影,疾如雷霆,朝着衣柜轰然扎了下去。 林言的反应同样迅速。 几乎一瞬间,他全力运转内劲。 手中铁剑锵然出鞘,疾风骤雨般,无穷剑光有如雨点般倾泻而出。 整个衣柜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轰然变得粉碎。 木屑飞舞之中,万千落雨骤然收束化为一点,一剑直刺而去。 铛! 剑尖与枪尖轰然对撞。 分毫不差! 红衣女子眼见衣柜中竟藏了一个侏儒。 那她刚刚的少女心事,岂不是全被此人偷听了去。 女子顿时又惊又怒。 再度爆喝一声,手上力道更是倍增! 一股大力从长枪传来,将林言的剑刃压得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发出簌簌低鸣。 嘿! 这女人好大的力量。 林言周身筋骨齐鸣,发出一阵脆响。 整个人的身形瞬间恢复正常。 同时一股磅礴力道,伴随着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向剑刃,在剑锋之上骤然爆开。 强横的反弹剑劲直接将女子的长枪荡开一边,她的胸膛此刻已然空门大开。 女子银牙一咬。 心中发狠想要控制住不断颤抖的枪杆。 然而,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手腕剧痛。 长枪也不由自主脱手而出,哐当掉在地上。 “你若能不执着于枪,倒还能多坚持两合。” 林言含笑说道。 手中长剑已经搭在女子的脖颈处,再进一寸,便会香消玉殒。 第24章 往事 “你是什么人?!” 女子厉声呵斥。 她的性命虽然捏在林言的手里,却是丝毫无惧,脾气依旧火爆如雷。 林言嘿然一笑: “来剿匪的人。” 女子眉头微皱,质疑道: “镇抚司?” “我们和镇抚司一直相安无事,每年都打点到位,也从未侵扰过普通百姓。” 林言摇了摇头。 伸手一指摊在桌子上的画卷。 “是他。” “武陵新上任的知府,孙知恩。” “为增长功绩,铲除桃山匪患,特募江湖人士袭击桃花寨,斩杀匪首。” “孙知恩将桃山纳入武陵管辖,他可以此邀功领赏,正式向镇南侯府提亲。” 什么?! 林言短短几句话,犹如无形利剑,将红衣女子的心防击穿。 她不住地喃喃自语: “新任知府,孙知恩……” “剿匪,提亲……” “不会的,不会的……” “他说过,若是科考中榜,便会衣锦还乡,娶我过门的!” “你是在骗我!” 最后一句话。 红衣女子更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林言嘴角含笑,不为所动: “好好想一想……” “究竟是我在骗你,还是他在骗你。” “亦或是……” “你在骗自己。” 红衣女子噌的一下子站起身来,一张俏脸,面若寒霜,散发着腾腾杀气。 “我要去见他!” 林言眼神微眯。 这娘们可真虎啊! 刚刚他的剑就架在对方的脖子上,若非稍稍将剑锋移开寸许。 对方一个起身就直接撞上剑刃。 割喉身死掉了。 林言不置可否,淡淡道: “原本我只是来杀人的。” “不过,我素来不喜欢被人当枪使,给我说说你和孙知恩的故事吧。” “若是你老实交代,我倒是可以考虑让你们去见他一面。” “否则……”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林言持剑微微一进,在女子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极浅的伤痕。 疼痛。 让女子怒火中烧的头脑稍微冷静下来,她望向林言,那是一种淡漠而果断的眼神。 女子心中顿时明悟。 林言这次真的会说到做到。 她望向桌上的画卷,眼眶竟然不自觉地泛红,喃喃道:“我叫韩凌霜,三年前……” 三年前。 淮阳大旱,颗粒无收。 流民遍野,山匪横行。 当时,韩凌霜与她的父亲韩飞度路过武陵,途经桃山,恰遇一伙儿山匪劫道。 这些山匪原先都是流民,因大灾被迫上山,逼不得已之下,才做了劫路的盗匪。 韩飞度和韩凌霜武功高绝。 自然不会被劫掠。 只是两人也并没有离去,反倒是韩飞度生出想法,一跃成为桃山山匪之主。 不仅带着流民进山打猎。 而且还约束他们打劫,只收取过路商队的买路钱,不害人性命。 如此,倒也让这群流民解决了温饱,渐渐于此安定下来。 韩凌霜和孙知恩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孙知恩是武陵附近村子里的书生,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只好投身山寨被收留。 韩飞度让他当个记账先生。 孙知恩长得眉清目秀,在一众糙汉里,算得上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彼时,韩凌霜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两人相处日久,一来二去便生出情愫。 韩飞度倒是也没有反对,甚至亲自给韩凌霜和孙知恩在桃花林画了一副画。 便是桌子上的这一副。 林言惊讶。 没想到这山匪寨主,听起来是个草莽英雄,竟然还会作画。 而且其笔触细腻,堪称是惟妙惟肖。 后来,山寨在韩飞度的经营下,日渐殷实壮大,再加上朝廷的赈灾。 大旱的影响逐渐消退,原本韩飞度想着就此解散山寨,告老归田。 然而所有山匪都过惯了打猎劫掠,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 再让他们回乡种地,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在众人的拳拳盛请之下,韩飞度无奈,只能继续维持山寨的运转。 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此人便是孙知恩。 他要上京科考。 这是他作为一个读书人的梦想。 韩凌霜虽不愿情郎离去,但也认识到科举非小事,不是她耍耍性子就能让孙知恩放弃的。 韩飞度反倒是很支持孙知恩,他亦是知道,落草为寇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孙知恩便出发了。 留下一个承诺,让韩凌霜枯守三年。 林言哑然: “孙知恩去了京城,便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又恰好碰到了侯府家的小姐,他想要爬的更高,自然要攀上更高的权势。“ “甚至……” “还要斩断自己不干净的过往。当过山匪,劫掠百姓,与山匪青梅竹马,这都是大忌。” 韩凌霜悲恸失声: “难道……我们之前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他如今竟反要赶尽杀绝?” 林言收剑入鞘。 这样可怜之人,他没必要下杀手。 “或许有真。” “或许根本就是假。” “一个为了自己前途,转身能对救命恩人痛下杀手的人,他的底色就不会是良善之辈。” “一个流民在纷乱世道求存,除了攀上你们这样的大树,还有更快的捷径吗?”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变,当年在山寨是如此,到了上京城,依然是如此。” 林言的话语,将残酷的真相全都展示在韩凌霜面前,让她陷入呆滞,久久无神。 嘭! 轰然巨响从远处传来,将整座山寨都惊醒。 一声怒喝在夜空里回荡: “何方小贼!” “胆敢擅闯我山寨。” “若是伤我寨中兄弟,我定教你们赔命!” 韩凌霜蓦然站起身: “是父亲!” 她陡然看向林言,一双杏眼怒目而视。 林言耸了耸肩。 “我没说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的语气嘲讽: “知恩大人是真的想要斩草除根呵。” 韩凌霜的俏脸骤然煞白。 …… 时间稍稍往前的另一边。 林言进入阁楼的时候,其余三人分别在不同区域小心翼翼的搜索。 与林言类似。 凡是见到建制不凡的屋子,就悄悄摸到门边听一听动静,是否有人。 如此,循环往复。 不过那些大屋,又多是议事厅,仓库这样的功用,并没有发现寨主的寝房。 洪震山站在小道上,挠着头,一筹莫展。 忽然。 旁边小院,响起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鸣。院墙突然碎成无数石块,朝着洪震山飙飞而来。 一名苍髯花白头发的魁梧男子,手持着红缨铁枪,犹如奔马。 身形紧随飞溅碎石,快速疾奔,枪身一抖有如龙蛇,向着洪震山追击而来。 “何方小贼!” “胆敢擅闯我山寨。” 第25章 以一敌三 洪震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以为的悄无声息,却早被韩飞度觉察。 只是洪震山到底是二流好手。 虽然被占了先机。 仍临危不乱。 他探手握住背后石剑的剑柄,本就粗大的右臂,瞬间隆起犹如花岗岩的肌肉。 “喝!” 那宽阔门板的巨大石剑被其单手挥动,顿时卷起一阵旋风,呼啸。 哗啦啦! 迎面袭来的飞石被宽阔的剑身一扫,全都被拍得粉碎。 然而,飞石只是迷惑视线,韩飞度随后的铁枪才是真正的杀招。 近在咫尺。 洪震山勉力将石剑撤至身前,以其宽阔的剑身作盾牌。 堪堪挡下龙蛇般的枪影。 砰! 枪劲以崩山裂石之势倾泻。 洪震山铁塔般的身躯,直接被轰得倒飞出去,在地上连滚带翻,拖拽出长长的痕迹。 韩飞度长身而立。 一杆铁枪斜指地面,向着洪震山缓缓逼近。 周遭无数人影从房中跑出来,大声询问: “怎么回事?” “有人闯寨!” “是什么人?” 忽然,山呼海啸般,两道从房檐上飞纵而来,一者是中年儒生,面容黢黑。 一者身形瘦长,腰配双剑。 方至儒和肖定云一左一右,内劲汹涌,释放强横的气势,方至儒遥遥喊了一句: “死了没有?” 过了半晌。 洪震山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没死。” “点子扎手,即便没到一流,也不远了。” 韩飞度站定。 长枪于胸前一横。 这三人不是普通毛贼,而是有备而来。 “尔等!” “所为何来?” 众人周遭全都围满了手持朴刀的山贼,他们怒视着方至儒等人。 一言不合就要一拥而上。 肖定云环视扫过周遭犹如黑云般的人群,除了韩飞度基本都是不通武道的寻常人。 他哂笑道: “桃山山匪聚集。” “领武陵府衙之命,前来剿匪。” 周遭山贼顿时义愤填膺: “当年大旱的时候,府衙在哪里!当时把我们赶出城的,又是谁?!” “现在反倒来剿匪!你们好不要脸!” “我们从来只收过路费,没有伤过任何人,定时给镇抚司交例银,你们凭什么剿我们?” “兄弟们,我们跟他们拼了,我们这么多人,还弄不了他们三个?” 韩飞度冷声道: “安静。” “全部退开!” “老大!” 众山贼呼喊。 “你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只会妨碍我。” “退开!” 众山贼无奈。 这才后退,让出一块开阔的空地。 “明智的选择。” 方至儒朗声赞道。 他两袖猎猎,一根判官笔骤然出现在手中,通体以镔铁打造,可断石分金。 韩飞度淡淡道: “凭你们三个,不是我的对手。” 洪震山从远处的石砾中挣扎站起来,那柄巨大石剑的剑身中间已经出现一道裂痕。 正是被韩飞度一枪扎出来的。 “嘿嘿…”,洪震山活动了一下筋骨,一把将身上破破烂烂的布衣扯下,露出轮廓分明的上半身,拖着重剑,向韩飞度走来。 “我们可没说只来了三个。” 韩飞度面色一凛,大喝一声: “江河!” 一个孔武有力、面相憨直的青年噔噔跑出来,大声呼喊:“师父!” “去找凌霜,若是碰上敌人,打倒他们!” 名叫江河的青年迅速回道: “是!” 青年立刻大跨步离去,奔跑之间,发出一阵轰隆踏地的震动。 方至儒三人皆是心中骇然。 那青年外表平平无奇,又没有内劲波动,竟能造成如此威势。 青年离去,战场铺开。 韩飞度长枪一扫。 勇毅的眼眸依次掠过对面的三人,开口道: “来吧。” “想要我的命,要亲自来拿!” 无声之处。 骤然爆发惊雷般的炸响。 洪震山一马当先,正面主攻。 巨大的石剑在地上拖拽,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奋力一跃,跃至半空。 一招力劈华山,当头竖劈! 方至儒和肖定云从两侧飞掠而出。 旁敲侧击。 一者判官笔,笔走龙蛇,点出道道笔影。 一者双剑犹如飞花乱雨,剑芒缭乱。 韩飞度大喝一声: “来的好!” 他身形连连疾退,让开洪震山的重剑竖劈,双臂肌肉隆起,猛地一抖。 红缨铁枪犹如巨蟒般,左右一抖,枪尖凝聚无匹枪劲,恰好点在判官笔和双剑之上。 两相交击,融合为一声铛的脆响。 方至儒和肖定云顿觉一股至强力道涌来,两人的攻击立时化为无形。 甚至不得不变攻为守。 接连后退数步,方才化解力道。 “别藏拙了!” “不然都要折在这里!” 洪震山大吼一声,石剑平举,身上顿时爆发出一种彪悍无畏的气势。 方至儒和肖定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同样开始全力运转内功。 一者浩然中正,一者诡谲难测。 三道气劲澎湃的身影,几乎同时再度向着韩飞度扑了上去。 韩飞度冷哼一声。 浑身爆发出所向披靡的气势。 枪身一抖,如龙蛇并起,向三人挺枪而上。 周遭围观的一众山贼。 此刻全都目瞪口呆。 眼看着场中飞沙走石,房倒墙摧,四道身影纠缠在一起,犹如一道急转的旋风。 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只能听到一阵兵兵乓乓的金铁交击的重响。 关键是。 众人的震惊中还夹杂着深深的恐惧。 他们不禁庆幸,韩飞度让他们退开。 若是贸然掺和到这样的争斗里,几乎一瞬间就会被激荡的内劲震得七窍流血。 甚至,当场身死。 他们也没想到,平日里带着他们上山打猎,拦路打劫,随和没架子的老大哥。 竟然是以一挡三的绝世猛人! …… 李江河心情焦急。 脚步不停,朝着韩凌霜住的阁楼跑去,整个桃花寨,只有韩凌霜住在二层阁楼。 其他人都住的是平房。 那阁楼,还是大家伙儿为了韩凌霜和孙知恩一起修建的,想着将来作为他们的婚房。 只是没想到,韩凌霜没等来孙知恩,桃花寨却等来了剿匪的江湖客。 李江河虽然憨直,但在韩飞度的提醒下,此刻也意识到不对,如此大的动静。 以韩凌霜那跳脱火爆的性子,本该第一时间出现的。但是过去这么长时间,却没见到韩凌霜的影子,一定是出事了! 他加快速度,一步能跨出很远距离,地面上甚至能因为他强横的力道留下龟裂的裂痕。 忽然,他看到韩凌霜出现在前方。 正向着自己这边的方向快步奔驰而来,而她的旁边,竟然跟着一名青衣剑客。 第26章 酣战,救人 那人头戴斗笠。 手持一柄长剑,剑柄像是两片竹简钉起来,看起来很是怪异和简陋。 斗笠下面,是一个年轻俊朗的陌生面孔。 李江河牢记着韩飞度的叮嘱。 现在山寨上,除了自己人,就是敌人! 李江河一声大喝: “放开凌霜!”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蹬地面,巨大的力道瞬间传到地面,出现一个蛛网般的裂痕。 整个人砰的一声,犹如离弦之箭,掀起一阵飞沙,向着林言骤然飙去。 林言则是一脸懵。 刚刚看到前方出现一名汉子,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大吼一声朝他冲来。 你们山寨都这么莽的吗? 不过莽归莽。 李江河虽然周身没有内力涌动的痕迹,但是一身气血却是浑厚犹如沸腾的开水。 一拳凝握。 仿佛有无穷的力道沿着手臂贯通去,将要随着拳头呼之欲出。 韩凌霜眼放精光。 她虽然和林言短暂罢斗,但毕竟在林言手下吃亏,自然希望有人能找回场子。 而李江河,正是除了韩凌霜之后,韩飞度在桃花寨收下的唯一一个徒弟。 因为韩飞度发现了他那奇异的天赋。 李江河的天赋不在练气,而在横练肉身,天生神力。 甚至他的体质连一丝天地元气都无法留住,但聚集的元气全都散入了四肢百骸。 让他的筋骨更结实,肌肉更加强健,力量更是凝实且百倍于常人。 可惜。 李江河是一块璞玉,韩飞度只是刚刚将他打磨出些许光泽。 火候还不够。 面对来势凶猛的一拳,林言没有拔剑,而是伸出手掌,内力如江河运转。 如果说李江河的拳头是刚猛。 林言的内力就是至柔。 回气迅速的特性,让他掌间的内劲源源不断的涌出。 李江河还未碰到林言,就已像是陷入泥沼,愈是前进,就愈艰难。 李江河大喝一声。 挣脱重重阻碍,一拳捣出。 啪! 拳头被林言一掌稳稳挡下。 林言抓住对方拳头,内劲沿着李江河的胳膊奔涌而上了,手上微微一拧。 李江河整个人凭空旋转一周,扑通一声闷响,重重地落在地上。 林言瞥了一眼韩凌霜,伸手搭在剑柄上。 你再不出声,我可就动剑了。 “师兄!” “莫动手!” “这位暂时对我们没有恶意。” 韩凌霜眼见李江河不敌,赶忙出声制止这场争斗。 李江河噌的一下就从地上站起来,他肉身强横,刚刚那一下也就相当于绊了一跤。 韩凌霜都发话了。 李江河自然不会再动手,他挠了挠头,还向林言抱拳,躬身道歉。 韩凌霜一把扯起李江河的胳膊: “还不知是敌是友,不必对他这么客气,快带我去找爹爹!” 林言哑然。 李江河朝林言尴尬一笑,朝着韩凌霜急忙道:“师父和人打起来了!他让我来寻你!” 韩凌霜拽着李江河催促: “走走走!” 两人朝着来时的路加速折返。 林言跟在两人身后。 …… 山寨的中央空地。 四道身影纠缠在一起。 刀光剑影,酣战不休。 短短几回合。 方至儒三人已经衣衫褴褛,身上或多或少添了不少被枪劲贯穿的伤口,血流不止。 而韩飞度除了微微喘息,并没有受伤。 方至儒三人心中骇然。 韩飞度的修为之深是他们想象不到的,面对三名二流高手的联手合围,如此从容。 不仅经验老练。 且他的枪法以及对内劲的运用都十分精妙,其距离一流境界也就差那一丝窗户纸。 关键是韩飞度并未赶尽杀绝,每每绝杀之枪,总还留有一线。 这样的人物。 为何会在桃山当山匪呢? 实在是令他们想不通。 同时他们也在心中暗骂,林言这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还不来援。 “三位,我们并不是生死仇敌。” “你们取不了我性命。” “我要拿下你们,也要费不小功夫,你们就此离开可好?” 洪震山、方至儒和肖定云面面相觑,他们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丝动摇。 只是。 江湖的信誉以及对林言的期待,让他们总觉得还能搏一搏。 方至儒无奈道: “君子一诺,重于泰山。” “吾等三人还得继续向前辈讨教,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韩飞度冷声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留手了。” “若是你们死了,也莫后悔!” 肖定云和洪震山: “不劳挂心!” 三人运功提气,各自举起兵器。 纵身卷起无边劲风,再度向着韩飞度纵跃而去。 韩飞度身上则骤然爆发出一股一往无前的绝强气势,这是他曾在漠北从军习得的枪势。 以杀伐决绝的战意催动,枪出为破敌而往,必见血而回,是为破阵! 方至儒三人骤然一惊。 只感觉韩飞度周身气势一变,长枪一收,纵身跃起,其手中寒枪更是凌厉如龙。 无比凶猛,杀伐果决。 只有经历过真正腥风血雨的战场,才能养成如此一身凶厉的杀气。 他们三个好像被一头绝世凶兽凝视锁定,随时就要身首异处。 这,这是什么枪法?! 正当四人跃至半空,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道断喝从远处传来: “放箭!” 远处的屋顶之上,突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黑衣箭队,数不清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袭来。 不仅以韩飞度为目标。 而且将方至儒三人也通通笼罩在内。 洪震山幡然醒悟,大声喝道: “玛德!” “那狗官要将我们一锅端!” 然而他们三人先前与韩飞度捉对拼斗,消耗甚多,此刻又是全力出手。 已经无暇转而应付漫天而来的箭雨。 方至儒顿时绝望大呼: “吾命休矣!” 肖定云强行收力旋身,势要做出最后一搏。 就在这时。 一股强横劲力凭空袭来。 韩飞度持枪横扫,将刚猛凌厉的枪劲化为绕指柔一般的柔劲。 半空中,方至儒、洪震山和肖定云全都被至柔若水的枪劲掀飞出去。 浑身上下没有受到震荡伤势,只是瞬间飞出了箭雨的笼罩。 三人瞳孔巨震。 望向那被箭雨吞没的伟岸身影。 他们从未想过,前一刻还刀兵相向的敌人,竟然能冰释前嫌,挽救他们于水火! 叮叮当当。 韩飞度虽然救人在先,他却也没想要束手等死,只见其破阵枪势化点为面。 连绵枪影犹如海浪涟漪,以他为中心,层层叠叠迎向漫天箭雨。 瞬间,枪影与箭雨发出一连串密集的碰撞声。 “再发!” 黑衣箭队张弓搭箭。 新一轮箭矢,再度铺天盖地涌来。 第27章 来的不晚 强弓硬弩,三番齐射。 箭雨遮蔽天幕。 呈连绵不绝,无穷无尽之势。 韩飞度枪舞如轮。 但一来为救人失去先机,二来前番酣战,内力消耗尤多,不慎之下,还是中招了。 韩飞度的肩膀和小腿各自中箭。 但好在没有伤及要害。 不绝的箭雨攻势暂歇停止,韩飞度大喊: “注意隐蔽!” 忽然,周遭慌乱逃窜的人群里,一抹奇异的金色的刀光,在不经意间乍起。 速度极快。 掠向疾退的韩飞度。 远处方至儒蓦然大惊,出声提醒: “前辈!小心背后!” 韩飞度目光一凛。 这才注意到身后那道身影。 以及那避无可避的凌厉刀锋。 噗! 鲜血飙飞! 韩飞度虽已尽力躲闪,但是腹部,依然绽放出一朵鲜艳的红梅。 韩飞度怒目而视。 凝聚周身残余的力量,一枪横扫而出。 铛! 偷袭者顿时被震飞数丈之外。 韩飞度一个踉跄。 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用长枪撑地,勉强不让自己跌倒。 眼前。 是一名身穿黑衣劲装的刀客。 他手中一柄奇异的金色长刀,刀锋染血,血珠滴落在地面。 方至儒三人立刻认出了来人身份。 镇南侯府统领。 金错刀,厉阙。 厉阙看着面色惨淡的韩飞度。 表情淡漠道: “不愧是漠北“威”字营退下来的老兵,着实难缠,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遭房屋上的黑衣箭队哗然一声,张弓搭箭,这次他们对准的是在场所有山贼。 韩飞度语气虚弱,但依然果决: “就算要取我性命。” “至少也让我死个明白,你们究竟是何人?” 厉阙淡淡道: “你挡了镇南侯府的道。” 韩飞度瞳孔骤缩: “镇南侯?” “我与他无冤无仇。” 厉阙有些不耐: “不是仇怨,而是你们的存在,对孙大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好了,你赶紧上路吧,”厉阙手中长刀斜指,内劲流转,金芒闪烁。 “你的女儿,我也会送下去陪你。” 韩飞度怒声道: “你敢!” 方至儒此刻竟缓缓走到韩飞度的身前,将其挡在身后,朗声道: “肖统领……” “刚刚的那箭雨齐射。” “难道是要将我等赶尽杀绝?” 厉阙目光一冷: “你这是何意?” “难道反要助阵这桃山匪首?” 方至儒手中判官笔横在胸前:“我是读书人,知恩图报,乃天理纲常。” “方才前辈救我一命。” “我现在以命还之!” 厉阙微微皱眉。 又看到站在原地没动的洪震山和肖定云,心下明白那两人此刻内心也存有芥蒂。 “我只解释一遍,刚刚的战机,稍纵即逝,我无法顾及你们的安危。” “眼下功成在即,你们若是识趣,便老老实实呆在一旁,酬劳不会少半分。” “若是胆敢跳出来插手捣乱……” 厉阙眼中闪过一抹杀意,骤然爆发凌厉的气势:“那便是死!” 方至儒望了望默然的洪震山和肖定云,他们二人显然准备袖手旁观,他淡淡道: “我只代表我自己。” 他的身形稳稳站定,没有丝毫动摇,黢黑的脸上,闪过一抹坚毅的神色。 韩飞度艰难开口,他已然又虚弱几分: “朋友,多谢了。” “他们要杀我,你没必要跟着赔命。” 厉阙失去耐心,挥手喝道: “放箭!” 忽然,一道凌厉的枪鸣骤然响起。 刺破漫漫夜空。 红衣身影持枪,跃身突入屋顶上的黑衣箭队,左冲右突,枪芒乍现。 所过之处,红缨长枪带起道道血花,在屋顶掀起一阵骚乱。 与此同时,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咚的一声,犹如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屋顶。 然后在黑衣箭队中横冲直撞,发出一连串砰砰的闷响,箭队的阵型眨眼就被冲击垮散。 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黑衣箭队只放出三分之一的箭矢,袭向站在中央的韩飞度。 方至儒身影一闪,靠近韩飞度周身。 一支判官笔,行云流水般书写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笔网,将袭来的箭雨挡下。 韩飞度心中却是暗道不好。 箭队骚乱,定是李江河寻了韩凌霜归来挑起的,但是厉阙的修为不在他之下。 在场众人,无一人是其敌手。 必须让他们赶紧逃离。 然而不待韩飞度示警,厉阙为防止意外丛生,已然自己亲自出手。 铿锵! 一道凌厉的金色刀芒横斩而出。 刀锋所向。 先斩方至儒,后挑韩飞度。 刀光快绝,仿佛晨曦金芒,起于山野,眨眼便落至人间。 方至儒自己应付箭矢应接不暇,此刻根本无力抵挡厉阙的刀锋。 况且,这凌厉的刀光,已经让他意识到两人的差距,即便全力去挡,也是挡不下的。 就在方至儒引颈受戮之际。 一道青衣从天而降。 嗡鸣骤起。 长剑出鞘,犹如秋水惊鸿乍现。 铛! 剑光后发而先至。 恰到好处挡下了快绝无影的金色刀芒。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我应该没来晚吧。” 林言手执铁剑出现在方至儒身前,铁片一般的剑刃弥漫内劲。 与金色刀锋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毕毕剥剥的内劲碰撞声音。 “阿飞兄弟!” “你终于来了!” 方至儒再一次死里逃生,只觉人生大起大落,着实太快。 厉阙神色惊异: “是你?” “你莫要忘了。” “你接的是府衙的委托!” 厉阙说话之间,手上持续施力,但是他面前的一条铁片却仿佛大坝拦河。 让他始终无法寸进。 林言单手横剑于前,微微一笑: “我知道。”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 “孙知恩大人做的不太地道。” “所以我倒戈了。” 孙知恩。 韩飞度听到这个名字,先是蓦然一愣,继而眼中浮现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周遭众山贼也皆是震惊: “他说的孙知恩是我们山寨的孙知恩吗?” “武陵知府是小孙?“ “是他派人来剿灭我们?” “这怎么可能?” “凌霜苦等他三年,他为何反倒要赶尽杀绝?” 林言轻笑道: “为何?” “孙知恩大人曾经出自桃山寨,与山贼为伍,是他一生里最大的污点。“ 他一朝登上天子门庭,自然要迫不及待斩断过去,不能落人口实。” “如果我猜的没错,知恩大人是要将包括韩家父女在内的山贼杀尽,一个不留。” “这样便没人能指摘他的过往,他也能在镇南侯的帮助下平步青云。” “还能成为侯府的乘龙快婿。” 韩飞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众山贼听了更是破口大骂,忘恩负义,负心薄幸之徒。 就连方至儒、洪震山和肖定云此刻也是脸色骤变,没想到一桩剿匪还藏着这等秘辛。 第28章 又是一剑 林言瞧了众人震惊的反应,淡淡一笑: “此次桃山剿匪,本就是为杀人灭口,掩埋孙知恩大人过往的经历。” “然而孙大人的秘密,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厉统领,你又待如何?” “难不成全都要杀绝?” 众人皆是浮现骇然之色,他们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听了一桩了不得的秘密。 甚至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洪震山和肖定云的脸色尤为难看,他们本想置身事外,届时拿钱走人。 这下即便他们发誓不对外透露,孙知恩恐怕也会担心,从而对他们痛下杀手。 就连屋顶上,被韩凌霜和李江河追得鸡飞狗跳的黑衣箭队,此刻也心中一慌。 担心自己回去被灭口。 厉阙被道破与孙知恩的谋划,脸色瞬间难堪,他脸上阴晴不定,仿佛在权衡。 林言正欲开口。 厉阙眼中却是浮现一抹狠厉: “托你的福,我现在只能如你所愿。” “玄甲刀卫听令!” 伴随话音落下。 只听哗的一声,外围响起潮涌般的齐响。 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的房屋后面涌来,将在场的所有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全都穿着黑色轻甲,佩戴制式长刀,训练有素,散发着浓烈的杀伐之气。 黑衣箭队和玄甲刀卫。 这是镇南侯府两支专属的亲兵亲卫。 先有黑衣箭队占据高地,后有玄甲刀卫在地面合围,桃花寨的退路已经被尽数封死。 林言眼眸微眯: “厉统领,莫不成真要鱼死网破?” 厉阙只是冷冷的一挥手。 玄甲刀卫缓缓迈进,步步紧逼。 韩飞度知道成建制的军队的恐怖,拄着长枪连忙大声呼喊: “所有人,快退!” “往高处退,占据地形。” 众山贼听闻韩飞度的命令。 立刻慌忙聚集,一窝蜂向着高处退去。 方至儒在林言授意下,也扶着重伤的韩飞度迅速跟着众人撤离。 只留下他与厉阙对峙。 洪震山和肖定云一个闪身,来到方至儒旁边,一起朝山坡上退去。 洪震山干笑一声道: “方老哥,相互照应。” 方至儒轻哼一声,倒也没有说什么。 厉阙淡漠扫一眼林言。 继而朝周围喝道: “在场之人,格杀勿论!“ “一个不留!” 随着厉阙下令,玄甲刀卫立刻长刀出鞘,发出一阵清脆的器鸣。 而后向着山贼们疾速冲去。 黑衣箭队也应对迅速地分割战场。 一部分人应付咄咄逼人的韩凌霜和李江河,其余人则分散在高处配合玄甲刀卫。 两队军士训练有素,山贼们却仓皇而逃,气势一涨一衰,山贼如何能是对手。 倏一接触。 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便传荡在峡谷,箭矢所至,刀兵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具具尸首。 好在方至儒几人各个能以一挡十,挡在队伍最前方,边战边退。 倒也还能坚持一二。 没有彻底崩溃。 而山寨中央空出来的空地上。 厉阙对着林言哂笑道: “如何?” “你将秘辛讲出来,只是害了他们。” 林言: “呵?” “喂……屎盆子不要乱扣啊。” “害了他们的不是我。” “更不是真相,而是妄图掩盖真相的人。” “不然我告你诽谤啊。” 厉阙眉头一拧,单手搭在金色的刀柄上: “所以你待如何?” 林言道: “原本我想着事不可为。” “大家好聚好散。” “现在看来,知恩大人心思果决。” “完全没有和谈的想法。” 厉阙淡漠道: “没错,他们死了,大人才会安心。” “而且,你也要死。” 林言听到远处传来阵阵惨叫,催促: “那麻烦快一些。” “就用在府衙的比斗方法吧。” “一招决生死。” 厉阙神情一肃: “既然你这么自信。” “那就奉陪……” 话音未落。 厉阙身形动若雷霆,犹如电蛇般,向着林言疾掠而来,属意攻其不备,先发制人。 猿臂一抬。 金错刀铿锵出鞘,带起一声奇异刀鸣。 刺目的金色刀光,随之乍现。 极快速地纵横两刀劈出,形成巨大交错的金色刀芒,将林言的躲闪余地全都封死。 反观林言。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雕塑一般。 只一刹那。 厉阙的刀光已经临近三尺距离。 他仿佛看到林言身首异处的模样,脸上甚至浮现出胜利后的笑容。 便是此时。 林言方才拔剑而出。 剑出,如清风吹拂,无声无息。 却又快得让人根本无法捕捉他的动作。 林言一剑平直刺出。 后发而齐至。 点向交错的金色刀芒。 倏尔,一缕剑光骤然绽放出万千道剑雨,覆雨以倾盖之势轰然撞上无匹刀芒。 铛! 一声奇异的脆响回荡。 厉阙的金色刀劲仿佛在同一时间遭到成千上万次轰击,连续而密集的碰撞。 令金色的刀芒仿佛顷刻间就布满裂痕。 清风一吹,支离破碎。 灿金色的刀劲已是轰然而散。 厉阙双目圆睁! 什么?! 这是什么剑法?! 然而林言的一剑,去势尚未停歇。 只见其身形一晃,一瞬间,由静到动,化为一道飓风向着厉阙疾掠。 铁剑一抖。 无边落雨收束为一缕清风,以无形无影之势拂过厉阙的咽喉。 让人根本来不及觉察。 林言收剑回鞘。 厉阙听着脖颈间传来的簌簌风吟,收刀格挡的手臂僵在原地。 他的意识开始飞速流逝。 这才意识到那不是风声,而是脖颈处鲜血飞溅的声音。 厉阙嘴巴动了动,最终喃喃道: “原来,一剑里……” “竟能有如此多的变化……” “真是开眼了……” 厉阙的双眼缓缓闭阖。 林言旋即运功,朗声大喝: “厉阙已死!” “尔等还要死战?” 如火如荼交锋的双方,不约而同出现一瞬间的停顿,玄甲刀卫和黑衣箭队全都循声望来。 恰好看到厉阙的身形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而那名青衣剑客持剑立于身旁。 傲然绝尘。 厉阙,真的死了! 玄甲刀卫和黑衣箭队失去了主心骨,阵型和攻势顿时都变得有些慌乱。 挡在最前方的方至儒、洪震山等人敏锐抓住这一机会,接连施展强攻杀招。 连续带走数人的性命。 终于。 玄甲刀卫和黑衣箭队在众人的反击和林言强大的压迫之下,丢盔弃甲,彻底败走逃离。 至此,纷乱的一夜才终于迎来尾声。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 明天已经到来。 第29章 何去何从 “爹!” 韩凌霜眼眶泛红,扑向倒地的韩飞度。 刚刚为了抵御刀兵。 韩飞度又强行挺枪而上。 此刻伤口崩裂,已是陷入昏迷。 方至儒探了探韩飞度的脉搏,无奈叹息一声:“伤势过重,失血过多。” “恐怕……” 众人闻言,皆是黯然神伤。 就连洪震山和肖定云两个利己主义者,此刻也颇觉感慨。 他们先是与韩飞度对立,又被其救得性命,最后又一起并肩而战。 虽然时间很短,却已然被韩飞度的品性折服,这样的好人,难得好报。 所以他们也做不了这样的人。 李江河呆立原地,显得有些发懵。 他忽然扑向林言。 “大侠,求求你!” “救救我师父!” 林言哑然: “为何求我?” 李江河的逻辑简单直接: “在这里。” “你的武功最强。” 众人闻言皆是看过来,韩凌霜亦是红着眼眶,带着一丝希冀,声音低沉地哀求: “大侠,求你……” 方至儒叹息一声: “阿飞兄弟,你真有办法吗?” 林言走到韩飞度身边,看着这一位头发花白,双眼紧闭,却依然坚毅的汉子。 “我试试,帮我扶他起来。” 林言盘坐于韩飞度的身后。 抬起双掌,虚浮于其后背。 归元吐纳的内力缓缓运转,继而顺着手掌流淌进入韩飞度的奇经八脉。 【归元吐纳术(熟练度40%)】 【特性:回气迅速、疗伤奇效(内力运转可迅速治愈内外伤势)】 林言的内功有疗愈内外伤势的特性,但他也不知道能多大程度起效。 只能姑且一试。 他的内力在韩飞度体内搬运周天,所过之处,调动其本身四散的内息一同运转。 受损经脉开始缓缓恢复,气血自生,源源不断运转,让苍白的脸色浮现红润。 如此,内力运转数个周天。 韩飞度只觉自己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暖洋洋的,疼痛不知不觉尽数祛除。 不知过了多久。 他猛然发出一声顺畅的长吁。 缓缓睁开眼睛。 “爹爹!” 韩凌霜一把抓住韩飞度双手,一对通红的美眸中泛着泪光,眼泪竟不知觉地流了下来。 她今天已遭受太多打击,失去了曾日思夜想的情郎,她不能再失去相依为命的至亲。 李江河眼见韩飞度苏醒,脸上浮现惊喜之色,扑通的一下跪在林言面前: “多谢恩公!” 说罢,连磕几个响头。 咚咚咚一串闷响。 砸得地面都出现一个凹痕。 林言蓦然一惊: “喂喂,你可别整。” “怪吓人的。” 实诚的李江河站起身来,带着一脸憨笑,额头上没磕破,不过沾染了不少泥土。 韩飞度的眼神从茫然到清明,已然清楚了眼前的状况,他被人救了。 他轻轻拍了拍韩凌霜的后背,声音虚弱,但是却尽显坦然和洒脱: “多谢恩公救我性命。” “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定当万死不辞。” 林言嘿然一笑道: “应该不会。” 韩飞度微微一愣,露出一个敦厚的笑容,他又朝李江河叮嘱道: “江河,带着大家伙儿收敛一下兄弟们的尸体,寻一处好地方将他们安葬吧。” 李江河应了一声。 带着其他山贼去收拾残局。 剩下林言、方至儒几个外人,还有韩飞度父女留在原地。 林言道: “韩寨主,有何打算?” “你们被孙知恩盯上。” “这桃花寨恐怕很难待得下去了。” 面对孙知恩的忘恩负义,韩飞度倒是看得很开,除了最初的惊讶之后,便是坦然接受。 “世间蝇营狗苟,最难测的。” “是人心。” “我只求个问心无愧。” “桃花寨,我会解散。” 韩飞度缓缓道。 “其实桃花寨本该旱灾结束后就解散的,大家各归其家,去当一个普通人。” “毕竟,无论多么有规矩,绿林劫道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至于孙知恩……我们与他再无瓜葛,凌霜,你就当他当年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就已经死了吧……” 林言看过韩凌霜眼里怒火中烧的模样。 只是经历一夜的多番变故。 她彻底认识到孙知恩的绝情绝性,此刻眼中只剩下心如死灰的漠然。 方至儒叹息一声: “依着那位孙大人的品性。” “即便你们解散桃花寨,离开淮阳郡,恐怕依然会穷追不舍。” “唯有将知道他过往之人,通通赶尽杀绝,方才能遂了他的心意。” 韩飞度眼中浮现一抹复杂: “那我们便远赴岭南。” “我从漠北解甲归田,本就想带着凌霜四处走走,我听说那里有一片世外桃源。” “便是朝廷也干涉不得。” “若是那孙知恩依然不放过我们,我们就去那里避祸。” 方至儒恍然道: “前辈说的,莫不是那传说中的恶人谷?” 韩飞度点点头。 “正是那里。” 林言眼中浮现好奇: “恶人谷?” “以恶人为名,又怎是世外桃源。” 方至儒道: “有人说那里天下大同,人人平等。” “有人说那里邪魔横行,一言不合,便要分个高下生死。” “但是有一点不会错,恶人谷内只有江湖势力,没有朝廷的踪影。” “相传这是两百年前,大晋皇帝与恶人谷之主订立的规矩,一直沿袭至今。” 林言顿觉有趣: “有机会真想去看看。” 他摩挲着下巴,瞥向方至儒几人: “说起来……” “我们几个也知道孙知恩的过往。” “也是这孙大人灭口的对象。” “你们什么打算?” 肖定云嘴角抽了抽。 还不是因为你小子…… 非要将他的秘密公之于众? 否则他们怎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真是猫哭耗子。 洪震山嗡声道: “我准备离开淮阳郡,往北去了。” 他倒是看得开,朗声道: “即便是那孙大人借助镇南候府的势力,我不信他真能手眼通天,在茫茫九州找到我。” 方至儒则是不同。 他黑黢的脸上浮现一抹愤然,一挥衣袖,严辞厉色道: “让如此忘恩负义之徒逍遥于外,我实不能忍,我要去上京。” “大理寺,督察院,镇抚司总司。” “我总要找到一个来上书告状,将他那点龌龊之事公之于众!” 林言嘿了一声,竖起大拇指: “方先生绝啊。” “这不就是那孙知恩日防夜防的事情吗?” 第30章 只会杀人 众人望向林言,不约而同道: “你呢?” 林言笑道: “我啊。” “我只会杀人。” …… 武陵府衙。 孙知恩一脸焦急地在庭院内徘徊,他派往桃山剿匪的亲卫已经归来。 但却带来两个噩耗。 一个是桃山匪众安然无恙,而且已经知晓,他就是幕后魁首。 另一个就是厉阙死了。 被他募征来的快剑阿飞,一剑毙命。 他犹记得当初意气风发地问厉阙,阿飞的剑和他的刀,究竟谁更快。 厉阙淡然而自信地回答: “那要比过才知道。” 厉阙用他的死亡道出了答案。 孙知恩此刻心中充满惶恐,厉阙是镇南侯府派给他处理桃山旧事的帮手。 当初他勾搭上镇南侯府的小姐,镇南侯就已经将他的底细摸了个清楚。 就连韩飞度来历,他们也能追溯出来。 镇南侯曾对他说过,想要成为侯府的女婿,就要把前尘旧事处理得干干净净。 从此只有侯府的郡主。 不能再有桃山的红衣。 否则,即便他将郡主骗得七荤八素,死心塌地,侯爷也是不会让他踏入家门。 孙知恩当时信誓旦旦。 他想着有厉阙帮手,还有两队亲卫辅佐,剿灭桃山匪众还不是手到擒来? 若非韩飞度着实麻烦。 他也不会对外招募江湖好手,也不会募到林言这个煞星。 事到如今。 他不仅事没办成。 连侯府的统领都死了。 黑衣箭队和玄甲刀卫也损失不小。 他已经无法估量若是镇南侯知道此事,将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 而且,眼下最关键的问题。 他担心韩飞度和韩凌霜会前来报复。 说到底。 是他忘恩负义在前。 韩家父女因此起了杀心也是无可厚非。 他在厅中踱步个好一阵子。 旋即来到书房。 修书一封,盖上他的官印。 然后挥手唤来一名小厮,让他拿着信,快马加鞭去淮阳郡城。 联络淮阳郡镇抚司前来支援。 孙知恩此时已经顾不上府衙的脸面,在生死危机面前,他选择不顾一切求生。 送完书信。 孙知恩还觉不放心。 他又让府衙所有人都严阵戒备,玄甲刀卫要日夜巡逻,黑衣箭队占据高处塔楼。 就连前日里招募的江湖客们。 他都还没有遣散。 而是以忧心桃山匪首伺机报复,让他们在府衙保护自己的起居。 直到镇抚司派人前来接手他护卫之责。 安排完这些。 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开始重新梳理整件事的前后脉络。 又过了一阵。 他深深地叹息一声,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拿起毛笔却迟迟无法下笔。 无论是继续完成桃山未尽之事。 还是厉阙的身死。 他都不得不向镇南侯府禀报,除非他真的不想在官场里混了。 只是其中措辞,他思虑多遍。 却久久无法下笔。 孙知恩心中明白,想要继续获得侯爷的信任,必须要将责任全都推给别人。 厉阙刚愎自用。 林言出尔反尔,剑法通神。 就连方至儒等人也是出工不出力,阳奉阴违,这才导致如此局面。 他自己则最多有领导之责。 还要恳请侯爷再次派出好手,最好是先天的高手,将林言等人在内的武者,一网打尽! 孙知恩在心中细细构思,边想边落笔,半晌时间了,才写下数行字迹。 再看窗外。 天色已是傍晚。 夕阳的余晖泼洒在天边,好像打翻了血红的染缸,将一大片火烧云浸染。 孙知恩放下毛笔,抻了抻手掌。 舒展一番筋骨后,准备先去吃点东西。 就在这时。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大人。” “厨房让我先送些点心来。” 孙知恩心中一动,这些下人倒是知冷知热,走到书房门口,开门。 一名青衣小厮躬身站在门外。 低垂着头。 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进去放桌子上吧。” 小厮诺诺一点头: “是。” 他拎着食盒走进房间。 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然后站直了身子。 孙知恩站在门边,大门敞开着: “在等什么?” “还不快出去?” “小厮”忽然嘿嘿一笑,抬头,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但孙知恩可以确定…… 他从未见过这个仆从小厮。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抬手指向“小厮”: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哗! 仿佛有一阵飓风凭空卷起,两扇木门啪的一下紧紧闭合,屋子里的光线瞬间黯淡。 青衣“小厮”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名年轻的青衣剑客。 “本想一剑刺死你。” “不过想了想,那又太便宜你。” “所以还是见一面吧。” 剑客挥了挥手上的人皮面具,青衣褂袍下面,一身青色劲装,腰间别着铁剑。 “阿飞?!” 孙知恩震惊,下意识惊呼,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想要张口呼救。 唰的一声。 他的咽喉处,已经抵着一柄铁剑。 他不知林言何时拔出的剑,也不知怎样就出现在他身边。 他看那剑身虽粗陋似铁片。 但那股锐利无当的气机却牢牢锁定他。 只要他敢呐喊。 剑锋绝对会在他发声前就刺破他的喉咙。 “你,你胆敢袭杀朝廷命官?” 林言微微侧头: “你说呢?” 孙知恩思绪急转。 “你明明接受我的委托,为何突然倒戈相向,你这是背信弃义啊!” 林言淡淡一笑: “孙大人啊。若是论到背信弃义。” “我又怎敌得过您。” “还有吗?” 孙知恩神色逐渐惊慌: “是不是韩凌霜让你来杀我!阿飞兄弟,你莫动手,我给你十倍银钱。” “千两,万两!” “白银,黄金,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弄来!” “只要你帮我杀了韩飞度、韩凌霜!” 孙知恩望着林言淡漠而失望的神情,连忙改口道: “不不,不用你杀他们!” “他们自由我来处理。” “阿飞兄弟,你只需要带着钱财远走高飞,自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美哉!” 林言叹息一声: “无趣。” “你这样的人。” “果然不会有丝毫后悔。” 他微微一笑: “钱财我统统不要。” “我只要一样东西。” 孙知恩双眸圆瞪,他似乎预料到林言要说什么,不顾性命地便要大声呼喊! 噗! 声音梗在喉咙,戛然而止。 “我要你的命。” 鲜血从脖子流淌而出。 沾湿地面。 第31章 雨夜,山神庙 林言拖着孙知恩的尸体,丢在书桌前的座椅上,又看到桌子上写了两三行的书信。 他轻咦一声,一把将宣纸扯下揉成一团,准备带出去销毁掉。 兵法有云,兵贵神速。 果然是真理。 孙知恩还没来得及给镇南侯府报丧,林言就把他给宰了,正好省得还要报两次丧。 林言搜罗了一下书房,没找到什么银子。 他倒也不馁。 本就为杀人而来。 倒也没指望能搜罗多少钱财。 林言将人皮面具重新戴好,这是鹿影给他做的,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面孔。 方便他伪装潜入。 若非人皮面具的帮助,再加上孙知恩吩咐的守卫防布还没布置完全。 他想要突破守卫森严的府衙。 其实也并不容易。 林言整理了一番衣着,将青衣褂子穿好,遮盖住腰间的铁剑。 重新躬起背,打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沿着来时的路线,在走廊上兜兜转转,他看到一队队黑甲卫兵开始在庭院巡逻。 远处塔楼上。 有身穿黑甲的弓箭手,凝神眺望。 林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无旁骛,理直气壮地从侧门走出府衙。 十分顺利。 他沿着大街又走了一段,转入一间小巷子,林言随手将青衣长褂脱下来扔掉。 从一棵歪脖子树下解下马匹,一手牵着马缰,慢悠悠地踱步出城。 当晚,武陵知府被仆役发现死在府中。 全城震动! …… 深夜里,天空中阴云密布。 空气弥漫着潮意。 一行三骑在官道上策马奔行。 马蹄清脆,发出密集的嗒嗒声,所过之处,风尘扬起又缓缓飘落。 马背上的三人,皆身穿玄色锦衣,肩头绣云纹白鹤,腰配黑鞘长刀,气场冷峻。 经验老道的江湖客只消看一眼,便能认出三人的身份,正是那镇抚司,玄衣卫。 一人朗声道: “老大,眼看快落雨了,我们也快马加鞭跑了一个时辰,马儿已经乏了。” “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息躲雨,等雨过天晴之后再出发上路。” 丁青猛地一夹马腹部,一鞭挥出,胯下骏马嘶鸣扬蹄,反倒是进一步提速。 “武陵知府求援,上面要我们快马加鞭赶去,如何能歇得?” “而且在那封信里,谈及一名剑客的剑法快绝,惯长一剑封喉。 这特点与醉花楼的案子有相似之处,我们必须赶去确认是否为同一人所为!” 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银色闪电,继而发出一阵震动天地的轰隆的雷鸣。 另一人驱马紧跟,语气犹豫道: “可是这天气。” 丁青瞥了一眼身后两人,冷哼: “雨还没落下来就急着歇脚,我看是平时对你们太过仁慈。” 两人齐齐摇头,异口同声: “怎么会!” “我们这就连夜赶到武陵!” 天空再度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紧接着,沉闷的惊雷发出轰隆一声炸响。 好似天地都要裂开。 倾盆大雨哗哗落下,在天地之间撑开一道巨大的雨幕,洗刷天地山河间的帷帘。 丁青几人的衣衫。 瞬间被大雨浇灌淋湿。 继而被又被随后运转的内力烘干阻隔。 两名玄衣卫有些尴尬: “老大,这……” 丁青脸色一沉,却也没有拖沓: “避雨!休整!” “好嘞。” “我知道前面有个废弃的山神庙。” 一名玄衣卫一拽马缰,调转方向,带着丁青两人,朝丛林小道加速前进。 没一会儿。 在漫天雨幕里,一座庙宇的轮廓被不绝如注的大雨勾勒出来,显得朦胧而气雾蒸腾。 三人纵马来到庙门口。 “有人了?” 只见门口屋檐下已经拴了一匹骏马,正伏在地上躲避倾盆大雨。 三人下马。 将马匹同样牵到檐下,拴在立柱上。 人却是向着山神庙里走去。 正殿,木门紧闭。 一捧火光隐隐绰绰,还有阵阵烤肉的香气,正从门窗的缝隙透露出来。 让两名玄衣卫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丁青朗声道: “这位朋友,吾三人半途遇雨,想借贵地歇息,可否通融一番?” 声音很快从殿中传来: “请随意。” “我也是过路人而已。” 这声音很年轻,朝气蓬勃,在这阴沉昏暗的夜雨里,倒像是一道充满热气的阳光。 丁青推门而入。 抬眼望去。 倾倒的山神巨像下,坐着一袭青衣青年。 他正在烤肉。 一把竹柄铁剑握在手中。 剑身扎着一只野兔。 正在一捧熊熊燃烧的篝火上,缓缓炙烤。 色泽金黄流油,香气扑鼻。 篝火。 发出哔哔剥剥的细微响动,昏黄的火光,将他侧脸照亮,自有一种朝气和写意。 “几位官爷,烤兔肉,要来点吗?” 林言瞥了一眼丁青几人,笑道。 镇抚司。 林言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两名玄衣卫食指大动。 然而丁青却是微微颔首,婉拒道: “心领了。” 其余两人无奈。 庙宇的角落里有堆放一些干柴。 正是方便躲雨的路人。 丁青三人捡了一些柴火点燃取暖。 然后围成一圈坐下,从怀里掏出干粮,就着清水开始填饱肚子。 咕嘟。 两名玄衣卫看着林言开始大快朵颐,再度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丁青却是神色沉稳,他只是怔怔看着林言,精神专注,好似盯着他的兔肉一般。 一名玄衣卫戳了戳丁青: “老大……” “收敛一点吧。” “人家分你,刚才不吃。” “现在又盯着看。” “太明显了。” “就是。” “咱又不是没吃过烤兔,别像没见过世面的,我们可是镇抚司。” 丁青没好气地低声道: “我不是在看兔子。” “我在看他的手臂,他的剑。” “剑?” 一人低声笑道: “两块竹板,夹一条铁片,这也算是剑?” 丁青道: “决定剑的,从来都不是材质和工艺。” “而是执剑的人。” “而且他的剑法,应该很强。” 另一人好奇: “怎么看出来的。” “看他的手臂。” 丁青解释: “寻常人平举手臂,因为肌肉和习惯的因素,总会有微微抖动的痕迹。” “这是一种本能。” “但是你看他。” “从烤肉到吃肉,他的手臂一直保持平举姿势,稳定地没有一丝丝颤抖。” “说明他执剑非常稳,这是日积月累的锻炼,才能规避掉本能的劣势。” “出剑速度虽不知道,但是精准和命中,绝对无可比拟。” 两名玄衣卫再度望向林言。 一张面庞十分年轻,整个人松松垮垮,铁剑被当做餐叉来使。 “不太像啊。” 哪个剑客如此随意。 丁青却是笃定: “真人不露相。” 第32章 奖励 夜雨如注,不绝的雨点落在地面上,房檐上,枝叶上,奏起一曲天籁。 一只兔子被林言吃完,他走出殿门,就着雨水洗了洗手,看着连成一片的雨幕。 感慨一句: “这雨,看起来不会停。” “丁青。” “淮阳郡镇抚司,玄衣卫统领。” 丁青单手把着绣春刀柄,昂然迈步走出殿门于阶前,与林言一道,看大雨中的风景。 他最近在查的案子,总是让他下意识去留意每一个用剑的剑客。 这么多的剑客里,他觉得林言很不一样,但其中差别,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就像他用刀。 大多数人一辈子只是停留在“器”的层次,而真正的个中好手,却是要往“意”上琢磨。 林言,恰好让丁青隐隐感到有那么一丝意蕴,所以他想结识一番。 面对丁青的自我介绍。 林言只感到颇为无奈。 他其实不想和官差打交道,尤其是他的活计,简直就是在和镇抚司对着干。 但丁青都到眼前了。 刻意回避反而会被怀疑有猫腻。 林言遂拱手道: “丁统领,在下林言。” “往何处去?” “郡城,投靠亲戚。” 丁青看了看林言手上的剑,问道: “剑法应该不错。” “能试吗?” 林言毫不犹豫拒绝,笑道: “庄稼把式,自学自练,哪敢和您动手。” 他虽不知道丁青具体的修为境界,但是直觉能感受到对方很强,而且洞察敏锐。 林言可是在淮阳郡做过案的人。 他绝不会出剑。 铿锵! 刀出鞘的声音突兀响起。 一抹雪亮刀光。 犹如惊鸿乍现。 林言腿部劲力猛然汇聚,手指微微动了动,刚要准备疾退,出剑。 却又生生止住。 只见那一缕刀光斩出,没有丝毫内力涌动。 漫天的雨幕却被斩出一道整齐的裂隙,片刻之后才被如注的雨水重新联结。 林言瞳孔微缩。 这是,刀意! 抽刀断水。 非天赋高绝之人不可悟。 “这是我的刀。” 锵,丁青收刀归鞘。 “希望下次可以看看你的剑。” 林言真诚道: “官爷刀法意成,小子万万难及。” 丁青: “我觉得你可以。” 林言哑然,这人还真是自说自话。 丁青与林言并排站阶前,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大雨滂沱。 半个时辰。 雨声渐稀,继而云销雨霁,天空中繁星点点,明月也从乌云后探出。 丁青三人整装待发。 另外两个玄衣卫先后和林言招呼道: “小兄弟,我们走了。” 丁青朝林言微微颔首,领着两名玄衣卫走出殿门。 林言“热情”地挥了挥手,长声道: “几位大哥,后会有期。” 等到三人的身影走出庙门,林言才长舒一口气,从三人断续的言语中。 他听出来了。 丁青三人是应武陵知府所求,去武陵办差。 林言瞬间就汗流浃背。 这可真是猫鼠一窝,实在太巧了。 林言抱着剑,靠在墙根,闭上眼,不一会儿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没有外人在。 他终于能睡个好觉。 …… 暴雨过后,便是晴空万里。 林言在林中砍了些木柴,将昨晚用掉的木柴补齐,然后驾马离去。 嗒嗒嗒。 马蹄声响在湿漉漉的官道上。 又行了一上午。 淮阳郡城绵延的城墙,已经赫然在望。 打马进城。 望着熟悉的街景,道路旁的商贩吆喝阵阵,到处是一片喧闹繁华的盛景。 林言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他这一趟出门。 算起来将近有半个月的时间,他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直接来到百花街。 清水河畔。 一座精致清雅的阁楼已赫然矗立,楼门上的匾额招牌用红绸遮盖。 过路的行人全都好奇地看着这座矗立而起的高阁,不知其中究竟是什么名头。 林言知道。 红绸下的匾额上面。 定然是写着三个大字。 “青鹿坊。” 他将马匹拴在门口,紧闭的房门打开一条侧缝,侧身钻了进去。 外面看着沉寂。 楼内却是热闹非凡。 来来往往的工匠正在搭建内饰细节。 “吆,林兄弟回来了。” “小林啊。” 林言之前负责监工,一些眼熟的老工匠开口和他打着招呼。 林言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从楼上传来: “这里要修平滑。” “这么毛毛糙糙的可不行。” “还有,这里要按照设计好的雕出花纹,现在太空旷,没有意味。” 这声音太熟悉,林言开口道: “鹿姐。” 一个身影从二层楼探出来。 一袭红衣,如瀑青丝随意用一根发带束起,显得十分利落。 “你小子外面野了半个月。” “终于回来了!” “你先随便转转。” “等我忙完。” 林言拾阶而上。 阁楼的框架已经基本搭建完成。 如今也只剩下修饰细节,估计再有个把月份就能正式开业了。 站在阁楼最高处,远眺能看到整条百花街,另一边就是清水河。 自西向东,蜿蜒流淌。 “我先回去等你。” 林言下楼了,穿过百花街。 回到自己小院的巷子。 他顺手在巷子口买了些菜,在外奔波太久,自己做点家常。 烧火起灶。 林言炒了四道菜。 两荤两素。 又煮了一大桶米饭。 咚咚咚。 林言开门,六耳先来了。 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布衣市井,毫不起眼,也因为不起眼,所以安全。 林言又钻进厨房: “还要等会儿。” “要帮忙吗?” 六耳声音温和,洗了手走进厨房。 “盛饭吧。” 少顷。 三碗米饭,四盘热菜全都上桌。 筷子都依次摆好。 就像是卡点一样。 敲门声再次响起,鹿影如约而至。 林言虚着眼。 “好家伙,活儿是一点不干。” “吃饭倒是总能赶上热乎的。” 鹿影笑语盈盈。 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晃了晃:“我来给你送钱,你倒编排起我了。” 林言立刻面色一转,“热情”地将鹿影迎进了小屋:“嘿,鹿姐这么客气。” “先吃饭,先吃饭。” 鹿影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虚点了几下: “你小子,滑头的很。” 六耳坐在桌子上,一手杵着下巴,看着两人吵吵闹闹,淡淡地笑着。 一顿饭,吃得很慢。 林言给两人讲他在左丘山和武陵的遭遇,鹿影则讲起淮阳郡城的变化。 还有青鹿坊的进度。 吃完饭。 鹿影将一叠银票交给林言,笑吟吟道: “吕似道的事情办得不错。” “上清的道爷对我们是千恩万谢,也给了不少报酬,烟雨楼在北方州郡的名声大涨。” “楼主很高兴,给你准备了特别嘉奖。” 林言点了点银票,有三百两。 他好奇道: “什么嘉奖?” 鹿影伸出白皙的玉手,探出三根手指: “一柄剑,一部功法,一瓶丹药。” 林言眉头一挑: “全部?” 鹿影优雅地白了林言一眼: “想的美,三选一。” 第33章 三选一 鹿影来得时候带了一个包裹,里面正是烟雨楼的特别奖赏。 三人将碗筷全都收拾干净,把桌子腾空出来,鹿影拎着包裹摊放在桌子上。 朝林言使了个眼色。 林言笑了笑,亲自打开包裹,正如鹿影所说,其中放着三样物什。 一柄剑,一部功法,一瓶丹药。 长剑外观古朴,看起来无甚特别之处,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适当。 将手搭在剑柄上,拔剑出鞘。 铿锵一声,声音极为清脆,剑身亮白如雪,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鹿影开口道: “此剑以寒铁所铸,吹毛断发,并且韧性极强,是锻造世家薛家近年的佳作。” “在外价值千金。” 千金? 林言骇然。 他都还没见过金子,这么看来,烟雨楼还真是家大业大。 “这剑有名字吗?” “寒霜。” 林言微微颔首,收剑回鞘。 又看向另外两个物件。 一本功法,是一册薄薄的小书,蓝色封皮上,规规矩矩几个大字。 《烟云落雨总诀—心法篇》。 鹿影道: “《烟云落雨总诀》是烟雨楼的绝学功法之一,是包括心法、身法、剑法,掌法在内的一整套功法体系,对于楼内有潜力和高贡献的杀手,楼内会以这套绝学奖励。” 林言眉头一挑,拿起那薄薄一册: “这是全套心法?” 鹿影的白眼又飞来了: “呵呵,你一直都想的这么美吗?” 林言耸了耸肩: “那总好过想都不敢想呗。” 鹿影噗嗤笑道: “这本是烟雨心法前三层,刚好对应后天三重,修炼到尽头则能踏入先天。” “最适合你们这样无门无派的散修,若是今后表现依然优异,楼里会奖赏后续功法。” 林言将心法放下。 拿起最后一件物,一个小瓷瓶。 “一颗天心寺的小还丹。” “不仅能够治愈重伤,而且还能增进功力,对于刀口舔血的杀手来说,同样重要。” 鹿影笑道: “选一件吧。” 林言沉吟片刻,开口问: “我选过之后,其他两件就会收回?” 鹿影柳叶弯眉轻挑,抿了抿嘴: “不会。” 林言粲然一笑。 鹿影道: “你小子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是特别给你申请。” “待你晋升黄字甲等之后,剩余两件物品会作为奖励一并发放给你。” “所以,先选一件吧。” “其他两件只是暂且寄存在我这里。” “甲等而已,一两单生意的事情。” “我对你有信心。” 林言摩挲着下巴: “我选寒霜吧。” “我这把竹柄铁剑粗陋,又太容易辩识。” 林言将外形普通的寒霜拿起,随手挽了个剑花:“以后我做生意,就带这把寒霜。” 除了所说的原因。 另外的缘由林言没有说出来。 他有自带的归元吐纳术。 在系统引领下,潜力无穷,甚至能够直指破碎大道。 而且,他的内功本身就有疗愈伤势的特性,效果比起小还丹恐怕也不遑多让。 所以林言暂时也不太需要另外两件物什。 只不过。 届时若拿到《云烟落雨》的心法,再慢慢参悟,看是否有可以借鉴的。 鹿影派完上一单生意的报酬之后。 她又提了一句。 金玉之死镇抚司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算是已经揭过,林言不用担心。 最近也暂时没有新的生意。 林言可以稍微歇息,正好帮她一起处理青鹿坊开业的各种琐事。 林言虚着眼瞧了瞧打着哈欠的鹿影,他严重怀疑鹿影是为了拉他帮忙打下手。 所以把他的生意先都推迟了。 只不过他没有证据。 林言忙碌的生活告一段落。 进入了安逸的休整期。 只不过林言在悠闲的时候。 武陵城里的风波却是仍未平息。 先是以丁青为首的镇抚司玄衣卫到达府衙,发现自己来晚了。 从护卫环节快进到查案环节。 丁青验了孙知恩的尸首,致命伤是被划破咽喉,看不出什么特别。 经过对府衙仆从和亲卫进行讯问。 孙知恩生前唯一的冲突就在于桃山剿匪,纠集两队亲卫试图将一众人一网打尽。 却是功亏一篑。 那被孙知恩雇佣的四名江湖客和桃山匪众,自然是有着极高的嫌疑。 而且根据剿匪的侯府亲卫的叙述,那群人里有一名剑客,一剑杀了侯府统领厉阙。 剑法高绝,杀伐果断。 很有可能是凶手。 但是厉阙的尸体已经丢失在桃山,他们率众去桃山之时,已经是寻不到了。 无从对比,自然也没办法进一步确认。 再加上四名江湖客和韩飞度父女皆四散而去,踪迹难寻。 这件案子便也查不下去了。 丁青他们一筹莫展。 镇南侯府来人则是姗姗来迟,同样讯问了一遍家丁,然后将两支亲卫队召回。 便径直离开了。 镇南侯即便要追究,也不会借助镇抚司的力量,他们有自己的处理方法。 数天后,武陵新任知府紧急走马上任,开始处理堆积的事务。 恰好桃山山匪已空,武陵能够将桃山纳入管辖,正是新任知府大展拳脚的时刻。 这知府还颇为感谢这位无名刺客,若不是对方,这泼天富贵又怎会落在他身上。 故而,新知府也没特别在意追查真凶,甚至有意无意地对镇抚司下了逐客令。 数天后。 丁青面色阴沉,带着两名手下快马加鞭,沿着原路返回淮阳郡城。 行至中途。 丁青忽然想起来时遇到的那个执剑青年,衣着朴实,却隐隐有一股锐利的意。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那位林兄弟……” “会不会就是与厉阙生死相决的剑客,甚至还可能是杀了孙知恩的凶徒。” 丁青又摇了摇头: “无论是不是他。” “我都没有证据。” 镇抚司拿人是要讲证据的。 丁青现在没有丝毫证据,即便林言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能逮捕。 当然。 或许整个镇抚司,也只有丁青还在墨守陈规地遵守着镇抚司任何一条行为准则。 不过丁青此刻反倒不着急了。 按照林言的说法。 他若是在淮阳郡城落脚,总有一天还会再见的,若是继续为恶,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最终彻底露出马脚。 丁青心中默默想着,心中竟莫名多了一丝棋逢对手的期待感。 他一抖缰绳。 加速向着淮阳郡城而去。 “走吧!” “今夜要赶回淮阳郡!” 丁青身后的两名玄衣卫高声喝道: “遵命!” 第34章 城南的事 林言每天上午在街上溜达,接济一下乞丐朋友们,下午去青鹿坊帮工。 非常闲适。 淮阳郡城很大,他又一直安分守己,没有整出幺蛾子,所以也没有与丁青再碰过面。 当然,这也是林言所期望的。 毕竟,若是被镇抚司盯上,他以后的行动多半会不太方便。 闲了一阵子,林言便觉得无聊。 问鹿影有没有生意。 林言的偏好,鹿影是知道的。 不看重报酬,但看重任务目标的实力,最好是二流高手以上。 活脱一个武痴。 但是看他平时的状态,平和闲逸,也不怎么练武,反而喜欢在街上溜达。 又与武痴的行为格格不入。 鹿影疑惑: “这才几天时间。” “你不会嗜杀成性了吧?” 林言笑了: “怎么会?” 鹿影顿了顿,作思考状: “最近倒是没有瞧见明确合你要求的生意,目标实力不明的,倒是有两单……” 林言闻言眼眸一亮: “实力不明,具体说说?” 鹿影摆了摆手: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明天让六耳整理一份资料给你瞧瞧。” 翌日。 林言从青鹿坊监工归来。 床下的木盒已经多了一封信。 林言不禁感慨,六耳的效率还真是高。 撕开信封,取出两张信纸。 每一张纸代表一单生意。 林言哑然,鹿影还真是实在。 说两单,就是两单。 信纸上面写着委托人身份,委托背景,目标人物,以及对应酬劳。 林言轻轻将信纸一抖。 细细浏览。 第一单生意。 这是来自一个女子的委托,她委托的目标人物,则是她的赌鬼老爹。 林言眉头一挑,有兴趣继续看下去。 她家在城南枣泥街破锣巷,她父亲是附近翠竹帮的帮众,平常负责收取邻里月钱。 嚣张跋扈,狐假虎威。 其人嗜赌,每月在翠竹帮领到的月钱,存不了两天就贡献给了金银赌坊。 此人常常十天半月不着家。 但一回家必是要钱,翻箱倒柜,犹如蝗虫过境一般,一片狼藉,寸草不留。 若是寻不到钱。 他还会动辄打骂呵斥母女两人。 女子的母亲为了护着她,已经拼尽全力周旋,然仍是被打得奄奄一息。 而她父亲,没有任何醒悟,仍旧每日花天酒地,进出金银赌坊。 某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竟然兽性大发,对自己的女子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更加恐怖的是,他完全不在乎。 仿佛他的女儿,在他心中,与寻常的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 女子悲痛欲绝,忍无可忍。 终于开始私下四处打听杀手,想要委托杀手取了她父亲的性命。 林言默然。 一个翠竹帮的头目,就算实力不明,也不会是二流以上,甚至根本就是寻常流氓。 报酬是一粒碎银。 这是女子织布缝衣辛苦攒下的。 除了给母亲买药,剩余的所有银钱。 当然,若是她爹起意再度搜刮,这一粒碎银可能也藏不住多久。 这单生意。 烟雨楼本是犹豫的,因为报酬太少。 但鹿影却留心记下。 她了解林言。 一个杀人不眨眼,却心有慈悲之人。 不论报酬多少,这种人。 林言都会杀。 …… 夕阳已落,夜色渐浓。 林言收起信纸。 将头发束起,换了一身灰色的布衣,再戴上一张鹿影准备的人皮面具。 用缩骨功的技巧将身形变得矮一些,整个人略显佝偻,俨然一个寻常中年人。 他没有佩剑。 直接出门。 林言两插在袖兜,头颅低垂。 步履匆匆。 街道上人影稀落,幽暗寂寥。 只有月光能够印照出些许光亮。 事实上,除了百花街这样昼夜不休,寻欢作乐之地,其他地方,都是静谧。 林言行走在阴影里。 很快来到城南地界。 与繁华热闹,富商权贵云集的城北不同,城南多平民百姓,贩夫走卒。 还有各种地下势力、中小帮派林立,只不过出头的多是地痞流氓。 到了晚上。 相比城北,城南的街道上也多了几分危险,时不时就能看到游荡的醉鬼。 或是巷子里坐靠的乞儿。 林言对此很是熟悉。 毕竟,他也算是从山神庙,清河桥出身的,那里是底层中的底层。 如影的潜行身法,让林言的气息仿佛融入夜色,即便掠过巷口的人影。 对方也几乎无从觉察。 枣泥街,破锣巷。 林言顺着狭窄的巷道往里走去,他耳聪目明,隐隐便听到一阵喝骂声。 随着越往巷子深处探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粗鲁的一个中年男人。 “小贱人,我生你养你?” “你还想买凶杀我?!” 啪! 一声脆响,这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不要!不要打她!” “贱人!你还护着她!” “我当初就该直接掐死这个讨命鬼!” 咚,仿佛是桌椅碰撞的声音。 林言身形一纵,犹如飞鸿掠起,向着发声的院落掠去。 “你不是想杀我吗?!” “我就让你再尝尝我的厉害!” 刺啦。 裂帛之声传来。 砰的一声闷响,木门碎裂。 林言的身形犹如一阵疾风撞入屋舍。 屋子里,一个面相凶恶、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将一个妙龄少女扑在木桌上。 少女一脸绝望与麻木。 脸上红肿瘀血,显然是挨了一巴掌。 身上的衣物被大力撕扯。 变成一缕缕布条,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拦不住乍现的春光。 地上还有一个中年妇人,脸上亦是道道淤痕,她正要挣扎坐起,扑去阻拦。 林言的突然闯入。 让男人和妇人瞬间一愣。 少女麻木的眼眸中突得升起一抹光亮。 “你特么是……” 男人粗暴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条强而有力的臂膀掐住了他的脖颈。 果然只是寻常流氓。 林言对跌倒在桌子上的女子,淡淡道: “你的委托,我接了。” 女子一抹嘴角淌出来的血迹。 终于回过神来。 她恨恨地说道: “杀了他!” “杀了他!” 泪水决堤,声嘶力竭。 中年妇人的神色慌张,踉跄扑了过来,抓着林言的胳膊,试图让他放松。 “妮儿,他是你爹啊!” 女子绝望地望着妇人,怔怔反问: “他,是吗?” 林言淡淡道: “了了。” 他手臂内劲流转,微微一用力。 中年男人顿觉呼吸不畅,双手死死掐着林言的胳膊,两脚不住挣扎。 仿佛一只挣扎的死鱼。 渐渐的。 男人失去了气息。 窒息而死。 但在能够修复内外伤的归元内力作用下,脖子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死了。” 中年妇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子颓然坐在地上。 女子将破烂的外套拾起披在自己身上,她的声音竟是多了几分快意和活力。 “娘!” “没有男人,我们一样能活。” 第35章 人面兽心 林言望着宛若重获新生的女子。 紧绷的脸上,泛起如释重负的笑意。 女子像是想到什么,急急忙忙道: “报酬!” “你等我!” 说罢她便要朝里屋去。 林言道: “不急。” “报酬,我之后再来拿。” “尸体,我带走处理。” 说罢,他提着男人的尸体,身形一闪就离开了屋子。 一切都恢复平静。 女子怔怔看着洞开的木门,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幻梦。 林言拖着男子的尸体,走出破锣巷。 夜里,城门已经关闭。 街上偶有巡夜的衙役。 郡城里虽不实施严格的宵禁。 但是若有人在街上徘徊,形迹可疑,绝对会被抓起讯问。 好在林言对城南很熟悉。 他知道去哪里处理尸体。 穿过几条小巷,避过巡夜的烛光。 来到清河桥下,桥洞里挤了不少无家的乞儿,此刻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这没关系。 林言架着男子的尸体,好像在架着一个醉酒昏睡的人,嘴里还佯装安慰: “兄弟。” “在桥洞将就一晚。“ “明天醒了,再回去吧。” 他挑了个空位,将男子放下。 然后起身离开。 林言在山神庙,清水桥露宿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人睡下之后,就没再醒来。 要么是饿死的,夜里冻死的。 不足为奇。 明天。 男人的尸体就会被发现的衙役扔到乱葬岗上,这几乎成了例行公事。 他的死,不会激起任何水花。 至于报酬。 母女俩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林言自然也不会再去拿。 做完这一单后,林言顿觉念头通达。 回到小院后,安心地上床睡觉。 …… 第二天,林言起床洗漱。 吃过早饭之后。 又将六耳留下的第二张单子拿出来。 第二单生意。 雇主唤作周知白,是一名富商子弟,他来自淮阳郡长宁镇。 他想要杀的是,长风镖局的总镖头以及其同党,他要报的是杀父之仇。 周知白家中经商,背靠长宁山。 做的是矿山玉石的买卖。 前些日子。 他家的矿山出产一块质地圆润的原石。 赌石的老玩家一眼看去。 便知不同凡响。 周知白的父亲周礼经验丰富,判断这块石头定能开出价值连城的翡翠。 但若放在淮阳郡,是卖不出好价的,唯有送到上京的玲珑玉华阁拍卖。 只是这一路山高水长,难免遇到心怀不轨之人,除了自家的护卫保驾护航。 周礼还请了郡城的长风镖局一路护镖,周礼与长风镖局的总镖头戚长风是老相识。 自然对他信任有加。 不仅将所保之物的内情悉数相告,还许诺若是护送镖物有成,给他一大笔酬劳。 然而,周礼一行人刚出淮阳郡。 转过第一个山头。 突然冲出来一伙蒙面山匪。 甚至连过路费都没有交涉,二话不说提刀就向周家的护卫砍去。 周礼老爷子焦急望向戚长风求援之际。 却被对方一刀将心脏扎了一个对穿。 这一切。 全被在队尾看护的周知白亲眼目睹。 一刻钟后。 周家人和所带的护卫全都被斩杀,甚至戚长风带着十名镖师也无一幸免。 只剩下戚长风和山匪头领放肆长笑。 “贤弟,你连自己的人都杀!” “真是比我还狠!” 戚长风狞笑一声,一改宽厚温和的神色: “当然要杀!” “若是衙门和镇抚司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我在郡城的镖局,可就干不下去了。” “那时候我可只能进山投奔你了。” 山匪头领畅然大笑: “欢迎之至!” 周家和护卫的尸首,被抬到树林中堆放遗弃,只要别露在官道上就好。 待到山匪与戚长风驾车离去。 官道和山林又归于寂静。 只有浓郁的血腥味,诉说着不久前这里发生的残酷。 良久。 一只血淋淋的手。 从尸骸中猛然探出。 一具“尸体”摇摇晃晃站起来,环顾四周的惨状,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 读到这里。 林言不胜唏嘘。 周知白因心脏生在右边,与常人有异,侥幸活了下来,但戚长风还活着。 若是让戚长风知道。 周知白必然还是难逃一死。 至于报官。 周知白知道戚长风手眼通天,与府衙交情不浅,甚至与镇抚司也有来往。 他怕自己还没见到官。 就被戚长风截下了。 他甚至连回家都不敢,周家只剩妇孺老弱,若是他还活着的风声走漏,便是灭门之祸。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 大仇未报,而仇人还逍遥于外。 索性,消息灵通的烟雨楼找上了周知白。 这等身怀大恨的人。 正是烟雨楼最好的雇主。 不论戚长风有没有达到江湖二流,这等人面兽心,背义忘信之人。 林言必不可能放过他。 这单生意,他自然毫不犹豫地接下。 …… 根据六耳的情报所言。 戚长风常年坐镇镖局,非押送重镖,不轻易出动。 但要在郡城之中动武,就必须防着镇抚司,终会感到束手束脚。 况且,镖局也不像青楼,人来人往的,并不好混入其中。 林言一边思索,不经意间瞥到挂在墙上的寒霜。 心头渐渐浮现一个想法。 他找到鹿影,让她帮忙做一张人皮面具。 要文弱怯懦,一身书卷气。 还要准备一身锦衣华袍。 外表要看着不甚华丽,还要做旧,但是材质必须是上好的蜀锦。 这一身穿上。 要让经验老道的人一眼能看出,这是个落魄的富家子弟。 鹿影听着顿觉有趣。 “你准备怎么做?” 林言微微一笑: “既然这戚长风如此贪婪。” “那我便再让他押送一件宝物,而且还是去上京,玲珑玉华阁。” 鹿影的效率很高。 第二天一早。 她就亲自将东西给林言送来。 林言打开包裹。 一件米白色锦衣外袍。 衣袖和领口处有些许磨损痕迹。 衣服下面是一张人皮面具。 林言拿起,轻车熟路地戴上。 瞬间,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变得更加柔和,充满书卷气。 林言接着又运起缩骨功。 其周身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身形变得更加瘦削一些。 最后他略微躬身,眼神变得躲闪,那股文绉绉又略微怯懦的劲儿,一下子就上来。 一眼看去。 就觉得是个非常好坑骗的落魄公子。 鹿影掩嘴轻笑,伸手捏了捏林言的腮帮子: “小家伙儿。” “你这样子,连我都想蹂躏一下。” 林言虚着眼: “喂喂,小心捏坏了。” “笨啊,我做的面具,我不知轻重?” 林言无视鹿影的吐槽,摘下墙上的寒霜剑,抱在怀里,向着门外走去: “我去了。” 第36章 长风镖局 长风镖局坐落在城东的安阳街。 高门大院,门庭宽阔。 一块巨大匾额上,写着“长风镖局”四个大字,阶前飘荡风旗,猎猎作响。 旗子上。 同样有“长风”两字,龙飞凤舞。 门前,宽阔的安阳街道上人来人去,川流不息,有一名青衣书生出现在街角。 他手里怀抱一柄长剑。 神情犹豫不决,步履踌躇缓慢,向长风镖局的大门挪近。 镖局门口。 身穿劲装短衫,手臂虬结有力的汉子正在值守,他不断扫视,望着来往的人群。 汉子做镖师这么些年。 已经积攒丰富的经验,通常只要略微一扫来人的神情动作,便能判断出是否有生意。 当然,大部分寻常百姓平日里。 押镖远行的需求是寥寥的。 镖局所接的委托。 要么是富商权贵,要么是权势滔天,属于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生意。 汉子就这么在街道上随意瞥了一眼,一眼就看到那个青衣书生。 那种蠢蠢欲动,却又瞻前顾后的模样,显然是第一次来押镖的新手。 面对这种新手。 不能被动等待上门,而是要主动出击。 大汉几乎没有思索,动身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到林言的面前,憨厚一笑: “兄弟。” “你可是要押镖?” 林言神情懦懦。 又紧了紧怀抱的长剑,微微点头: “是,我,我想去京城。” 汉子直率道: “去上京的线,我们很熟悉。” “要不进来细聊?” 林言故作犹豫。 思考片刻方才点头。 汉子带着林言走进长风镖局。 他们没有直接往议事厅。 而是由汉子带着林言在镖局内先行参观,向其介绍长风镖局的渊源和实力。 尤其是演武场,一众镖师正在练武。 有的练拳脚,有的练刀枪剑戟,还有的拎着石锁跑跳,练习基础的力量。 一眼看去,约有上百人众。 “我们的镖师们各个身手了得,都是入流的好手,我们的总镖头戚长风,更是武艺超群,在淮阳郡结识八方豪侠。绿林黑道上的朋友,见了我们长风的旗,大都会给一些薄面。” 汉子瞧着林言眼眸中逐渐泛起光亮,心觉多了几分把握,伸手邀请道: “这位公子,关于您想押的镖。” “要不我们去议事厅详谈?” 一刻钟后。 议事厅传来汉子的一声惊呼: “这位公子!你是说你手里的这把剑,是神锻薛家的作品?” 林言一脸黯然道: “家父离世,所留家财被我失手押进了金银赌坊,只剩这把千金买回的宝剑。” “我要去上京的玲珑玉华阁,重新将此剑兑成银钱,我一定要从赌坊赢回我失去的一切!” 说到后面,林言眼眸泛红,执念深种,语气嘶哑,活脱一个不顾一切的赌鬼。 汉子心中了然。 神锻薛家的作品,那都是江湖上竞相争夺的神兵利器,价值不可估量。 他可做不了主。 “公子稍候!” “我立刻去请我们总镖头来。” 林言微微点头。 待到汉子离去,他的嘴角一抿。 鱼开始咬钩了。 汉子离开没多久,便带着一名身材魁梧,粗犷豪放的虬髯大汉走进门厅。 虬髯大汉遥遥拱手: “这位公子。” “在下长风镖局总镖头,戚长风。” 听闻您要带薛家锻造的宝剑,前往上京?” 戚长风。 看起来是一位热情好客,粗犷好爽的汉子,但是他那客套的语气中,有藏不住的热切。 眼神直接瞧向林言怀中的古朴长剑,眼中泛着好奇和怀疑之色。 林言也没有吊他胃口。 “在下陈言。” 铿锵一声。 拔剑出鞘。 刹那间,满室生辉。 雪亮的剑身,犹如千山飘雪,光影婆娑,散发着微微寒意。 照亮满堂惊诧双眸。 林言屈指轻弹剑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剑吟,久久绕梁回荡。 戚长风尤为激动。 他伸出双手,却又努力克制,就这么悬在半空,喃喃道: “剑刃若霜雪,剑吟冲九霄。” “这等宝剑,果真是价值千金!” 锵! 林言收剑,璀璨的剑身,被朴素的剑鞘收合,深藏珠玉光辉。 “镖头。” “我这单镖,能接吗?” “报酬几何?” 戚长风大手一挥,慷慨道: “完全没有问题。” “去上京的路线我们最熟。” “只要我们打好招呼。” “沿路的绿林中人定会给我面子。” “届时我再挑四五个精悍的镖师,一同保你上路,绝对将您安安全全的送到上京。” 戚长风又道; “至于报酬。” “公子眼下遇到困难,我们也不好多收,便收你十两银子。” “若是日后公子发迹。” “便多给我介绍一些生意吧。” 若非林言知道戚长风人面兽心的本质,这一番真诚的话语说下来,他也会觉得戚长风是个热情可靠的老大哥。 林言神情像是松了一口气。 抱拳连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劳镖头。”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戚长风沉吟片刻: “后天如何?” “我们一清早就出发,清水干粮,马车我们来准备,公子带两件换洗衣物即可。” 林言面露感激道: “多谢戚镖头,那我后天一早再来。” “您是我们的雇主,太客气了。” 三人话罢。 戚长风和先前接待的汉子,一起将林言送出镖局,微笑着看他消失在安阳街尽头。 戚长风面上的笑容收敛,淡淡道: “这是个肥羊。” “找两三个信得过的兄弟。” 大汉脸上挂起一抹笑容: “是。” 那笑容尽显奸滑。 时间一晃而过,后天清晨很快就到了。 林言一身书生装扮,简单背了一个包裹,寒霜长剑用一块灰布包扎起来,揣在怀里。 来到长风镖局门口。 一辆结实坚固的马车停在石阶下方,四名腰配朴刀的镖师赫然而立。 每人手上都牵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 一身黑衣,披戴轻甲的戚长风站在四人中央,见到林言出现,笑着迎上来: “陈公子,我们已经准备妥当。” “随时可以上路。” 林言惊讶: “戚镖头就带这些人吗?” 戚长风笑道: “兵贵精不贵多。” “这几位都是我镖局内入流的好手。” “陈公子就放心吧。” 林言本就是随口一问。 他笑了笑,迈步踏上马车: “戚镖头,我们出发吧。” 戚长风得令,当即五人齐齐上马,另有一名镖师赶车,一众人朝着北门隆隆而去。 第37章 各怀鬼胎 一众车马出城,沿着官道向北而行。 林言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得闲打磨剑势。 凝炼剑意。 走出约四五十里的地界,戚长风驾马靠近马车,向着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心领神会。 在岔道路口,一拽马缰。 车头顺势朝着另一侧山路小道疾驰而去。 林言坐在车中。 只觉得咯噔一声。 路面开始有强烈的颠簸震感。 林言佯装惊讶,长声问道: “戚镖头,怎么回事儿?” “为何如此颠簸?” “我们不是在官道上吗?” 戚长风粗犷的声音传来: “无妨。” “我们走的是近道。” “能节约半天路程。” 林言明显感到戚长风的语气里有一丝不耐烦,他心中了然,这是快要图穷匕见了。 在山路上颠簸了小半个时辰。 林言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装在盒子里的积木,在马车里上起下落。 若不是他马步扎实。 很可能早已经撞得满头大包。 忽然。 马车停了下来。 车外陷入一片寂静。 林言出声道: “戚镖头,为何停步?” 良久。 戚长风的声音才透过马车传入,这一次,他的声音异常沙哑而诡异。 “陈公子,到地方了。” 林言淡淡问道: “我要去上京。” “这才不过半日光景。” “怎么可能到上京了?” 另一个镖师的声音冒了出来: “上京您是去不了了。” “我们会送您去另外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地狱!” 林言这才装作惊觉,怒声道: “你们想夺我的剑?” 他一边演着。 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包裹寒霜剑的布条解开。 那伙儿山贼貌似还没有到。 也有可能戚长风认为他们几个,足够吃定了林言,所以便不再找他的山贼同伙。 “陈公子,出来吧。” “此地荒郊野岭,没有人会来救你。” 戚长风的声音很冷。 寒气森森,甚至比寒霜的剑刃都要寒几分。 林言凝神。 车帘外,几人的呼吸轻重不一。 林言听声辨位,瞬间于脑海中已经勾勒出几人的站位和姿势。 车夫离得最近。 就站在车辕边上。 四名镖师胯坐马匹,分列马车两侧。 戚长风在最远处,正对马车。 “好好好!” “我这就出来!” 林言年轻的声音充满朝气。 一扫先前泱泱的颓唐。 戚长风和几位镖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只是他们来不及细想。 瞬间,帘帷荡起。 一道青衣飘然掠出,如疾风,快似电,惊人而凌厉的剑势,顷刻弥漫。 犹如无形的浪潮将众人淹没。 众人只觉,风雨大作。 铮然一声,寒霜于半空中出鞘,剑光如千山暮雪,寒意森森,直取戚长风的要害。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全都呆滞原地。 只有戚长风勉强反应过来。 他当年纵横淮阳郡,以一柄金丝大环刀搏了一个长风刀客的威名。 虽说自从建立镖局后,已经多年未在人前动武,但是他对自己的刀法却从没放下。 电光火石之间。 一声铿锵的爆鸣震天动地! 戚长风拔刀出鞘。 金色大环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铜环更是发出叮铃疾鸣。 在汹涌的内劲下,威势无双,绝荡漫天的落叶与烟尘。 只是不知怎的。 戚长风竟然看到自己手臂紧握的长刀,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 诡异无端。 “师父!” “镖头!” 周遭众人的呼喝,将戚长风恍惚的精神喊回了现实。 一阵剧痛从右边身子传导而来。 痛彻心扉! 他看到自己的右臂空空荡荡,鲜血就像喷泉般涌出四溅。 咣当一声! 金丝大环刀旋飞着掉落在地上,刀柄处还连着戚长风的胳膊,断口整齐。 “啧,寒霜剑。” “果然削铁如泥!” 林言足尖轻点在戚长风胯下黑马的头上,他的身形随着马匹不安的躁动,微微起伏。 “啊—” 戚长风身体上的剧痛和失去手臂的精神打击,让他不禁放声哀嚎! “安静一点。” 林言一脚踹在戚长风的头颅,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都扫飞,落在地上。 戚长风断了一臂,又被林言一脚踢在头上,当即昏厥了过去。 林言的一系列行动,说来话长。 但从掠出马车,到一剑断臂,其实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剩余的五名镖师一名车夫,终于醒觉眼前的状况。 四人被恐惧压垮了理智,抽出腰间朴刀,向林言冲将过来。 两人则是在惊恐中做出正确的选择。 转身撒腿就跑。 林言轻点足下的马头,整个人纵跃上高空,凌空一翻,复又向着四名镖师俯冲而下。 四人何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轻功。 纷纷抬头仰望。 只见林言手中寒霜一荡。 仿佛有漫天风雨之势,随剑锋从天而落,一剑瞬间化作万千道剑影。 雨落,霜凝。 四人的眉心全都出现一个红点,鲜血还未淌出,便被寒意凝为寒霜。 还有两人在逃。 林言一剑挑起一柄朴刀,飞起一脚侧踹,正好踢在刀柄之上。 朴刀嗖的一声,化为一道黑影,向着远处踉跄而逃之人的后背扎去,犹如硬弩! “啊!” 一声惨叫,然后扑通倒地。 又杀一个! 车夫不断拨开灌木,拼命奔逃,他仿佛看见了官道,看见了官道上的人来人往。 “只要逃到官道就好!” “那人必不敢明杀我!” 就在他满怀希冀之时,只感觉一道阴影从天而来,一柄寒光凌厉的剑刃架在他的脖颈上。 “你……” 噗嗤! 剑刃划过,鲜血滚烫流淌。 车夫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伸手死死地探向前方。 然而,前方除了森林还是森林。 他们为了做的干净。 直接将马车赶到森林深处,哪有那么快就跑到官道。 这一切,不过是车夫的幻觉罢了。 林言锵的一声。 寒霜归鞘。 又变为那把普普通通的长剑。 不知过了多久。 戚长风从黑暗中醒来。 周遭树林茂密,鸟语花香,只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着钻入他的鼻子。 “醒了吧。” “我问你。” “大约在九天前,你与一伙儿山贼联合劫杀长宁镇陈家的原石。” “石头在哪?” “那伙儿山贼又在哪儿?” 年轻的声音传入耳中,一张文质彬彬又略带怯懦的脸庞映入眼帘。 戚长风内心惊惧,他只觉这张文弱的脸,越看越像恶魔! 第38章 山寨,扑空 戚长风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与疑惑,他不知道林言的消息从何而来。 闭口不言。 因为断臂的疼痛。 戚长风的额头上仍是冷汗涔涔。 林言笑了。 “你没必要这么硬气。” “因为会受很多苦。” 锵!寒光一闪。 收剑归鞘。 “啊—” 戚长风瞬间发出惨叫。 他的左手手指,被林言一剑斩断一根。 然后一股内力顺着林言指间流淌,包裹住戚长风断指的伤口,瞬间止血。 “你看到了。” “我的内力有很强的疗伤功效。” “可以让你在不死且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体验千刀万剐的滋味。” 戚长风感受着手指上新添的钻心疼痛,瞬间心中一凉,他知道林言说的没错。 “其实我不喜欢折磨人的。” “人嘛,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没有痛苦,干净利落。” “但如果我听不到想要的答案。” “就只好让你生不如死了。” 戚长风冷汗直流,喝骂了一句: “王八……” 锵— 林言拇指推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脆的长鸣。 “石头被山匪运走卖钱了!” “我可以带你去找那伙儿山匪!” 戚长风瞬间认怂。 他已经认清了。 他的负隅顽抗,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究竟是何人?” 林言淡然一笑,从腰间抽出一块腰牌,在戚长风眼前一晃而过。 “正式认识一下,烟雨楼飞剑客。” “受周知白委托,为他周家一十八口亡魂,报仇雪恨!” 戚长风眼神绝望: “周知白?!” “他竟然还活着!” 他知道烟雨楼是九州东南部最大的杀手组织,楼中高手无数,连宗师都敢刺杀。 但他万万没想到,周知白不仅侥幸不死,竟然还能找到烟雨楼。 林言耸耸肩。 “精心谋划过后,仍是百密一疏。” 或许是天注定你这种恶人不能逍遥于外。” 戚长风怅然一笑: “恶人……” “比我恶的不知凡几,他们怎么没遭报应?” 林言顿时不乐意: “你要比烂,那就没意思了。” “我看你是不是手痒。” 说罢,便要拔剑。 戚长风吓得连连求饶。 林言封了戚长风的内力,让他走在前面带路,自己跟在他后面。 戚长风已是强弩之末。 林言也不怕他再翻起什么风浪。 两人朝大山更深处走去。 山林茂密,很快就连山路也断绝。 “那伙山贼共有三十四人。” “为首之人名叫李无端。” “是当年我在淮阳郡闯荡结识的,后来我们结为异姓兄弟。” “他们在此山上修了山寨。” “但人不一定在,有钱的时候,他们就会进城挥霍。” 林言淡淡道: “无妨。” “不在,我们就等他们回来。” “你还能多活几天。” 戚长风苦涩一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好消息。 穿过茂密的森林。 爬上一座山坡。 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寨就出现在山坳。 毕竟只有四十人不到。 山寨也只是简单有个雏形。 简陋的栅栏寨门处。 甚至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林言嘭的一脚将寨门踹个粉碎,长剑剑鞘架着戚长风走了进去。 巨大的轰响在山坳间回荡。 两人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广场,恰好碰到迎面匆匆而来的四道人影。 林言和戚长风停在路中间。 迎面来的山匪们赫然一愣: “你们……” “戚老大?你怎么来了?” 一个人看到戚长风惨白的面色,以及那空荡荡的右臂,震惊道: “你的胳膊呢?!” 众匪看到戚长风脖子上架着的长剑,又看到一旁执剑的文弱书生。 他们本就有限的脑容量,顿时感到有些发热,这……是什么情况? 戚长风神色难堪: “你们老大呢?” 众匪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边警惕地看着林言,一边回答: “老大带着兄弟们去乡县里抓女人了。” “之前玩的都死了。” “顺便再抢一些吃食和物资回来。” 戚长风面色一黑。 已经预料到这些人的结局。 林言淡淡道: “留守的只有你们四个?” “李无端何时归来?” 山匪皱眉,粗声道: “你小子是谁啊?” “一个痨病书生……” 话音还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剑鸣响起。 长剑疾速出鞘,如风掠过,又瞬间回鞘,那呵斥的山匪脖颈,瞬间飙出四溅的血花。 一声惨叫已经饮恨当场。 “回答我的问题。” “多余的不要说。” 林言冰冷的眼眸望向剩余的三人。 “阿彪!” 一名山匪悲恸大吼! “玛德!你!” 怒火,让山匪悍然抽刀。 然而,刀锋刚刚举起。 剑光再现,归鞘,血花四溅。 再添一道亡魂。 “你们还有两次机会作答。” 两名山匪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惊恐大叫一声,欲要转身撒腿就跑。 戚长风见状,暗叹一声: “愚蠢!” 剑光再起,林言只是简单的挥剑,没有花哨的剑招,而是单纯的快,归鞘。 山匪跑出两步。 才发现自己的力气犹如冰雪般疾速消融,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滴落在地上。 山匪跌倒在地。 咽喉处留有一道深深的剑痕,四名山匪眨眼间只剩一个还活着。 最后的那名山匪。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几近崩溃地乞求: “我说我说!” “山寨里就剩我们四个看家了。” “按照计划,老大他们明天就会回来!” “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求你……” “饶我性命吧!” 林言微微颔首,旋即道: “我饶你?” “你问问那些被你们玩弄至死的冤魂,答不答应。” 山匪目瞪口呆,惊恐之意陡升。 然后他便看到一抹剑光。 犹如飞雪飘落。 鲜血在心口绽放,好似在雪中绽放的红梅。 咚。 最后一名山匪也彻底死掉。 戚长风心有戚戚。 他知道自己,最终必然也逃不过荒山枯骨的结局,他只求到时候林言能给他一个痛快。 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慈悲。 林言掠过四具尸体,朝内走去: “带我四处看看。” “我们就在山寨里,等他们回来。” 戚长风默然。 他曾经来过山寨作客,如今轻车熟路,带着林言一间间房舍参观。 林言重点瞧了仓库。 然而整个仓库只堆着一些稻米粮食,还有一些兵器,没有任何金银珠宝。 更没有那块原石。 果然如戚长风所言,他们劫掠陈家的原石后,直接运往了大城,将其脱手了。 石头是追不回来的。 换来的钱财,被山匪们挥霍,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林言能做的。 就是让该下地狱的,下地狱。 仅此而已。 第39章 屠寨 天光破晓,鸟鸣山涧。 林言靠坐在聚义厅主位,面对厅门,练气打坐,一夜未眠,戚长风靠在墙边打盹。 寒霜剑放在边桌上,伸手就能碰到。 林言和戚长风也不搭话。 聚义厅里静谧无声。 时间就在无声中如水流般逝去。 戚长风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半睡半醒之间,度过了难熬的夜晚。 他第一次知道。 原来等死也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但是无比确信。 死亡一定会到来。 …… 不知过了多久。 夕阳斜斜地流淌进来,橘色的暖光,给聚义厅的地面都披上一层金纱。 从清晨到傍晚,一晃而至。 忽然。 喧闹的人声从远处传来。 林言眼眸微动,戚长风也身心紧张地挺起了身子。 有人高声惊呼: “寨门被砸了,有人闯寨!” 少顷,又有呼喊传来: “彪子他们死了!” 一个威严粗犷的声音当即下令: “女人和物资全都撂下,对方可能还没走,给我拿起刀来!” 戚长风猛地一个激灵。 李无端! 他站直了身子,想要探出去,一柄剑鞘却是如风掠过,点在他的穴道。 让他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 “就在这里看着,别出声,也别动。” 林言淡淡道。 戚长风姿势僵直地坐在侧位上,他只能定定地看着门厅处的一团金色光影。 随着人声渐沸。 戚长风看到,大团黑色阴影探入门厅。 有人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 门口传来爆喝,但是戚长风的角度看不清,只能从地上攒动的阴影判断。 来人不少。 林言不语。 径直伸手握上寒霜的剑柄,身形一闪,疾掠而去,长剑顺势出鞘。 刹那间。 剑光凌冽,仿佛折射出万载不化的冰川,寒气森然蔓延。 紧接着。 门厅之外,金铁交击之声,爆喝声,惨叫哀嚎声,连绵不绝地传来。 戚长风拼命想要探身看看战况。 但他穴道被点。 只能呆呆地看着,地面上的黑色光影飞舞缭乱,变化莫测,彰显了拼斗的凶险诡谲。 突然。 不绝于耳的刀剑声,终是落下帷幕。 一道人影迈步走进来。 戚长风看到那抹青衣的衣袂,彻底颓然一叹,仅存的一点生的希望也破灭。 李无端的实力与他仿若。 手下至多也就三流水平,如何能挡得住林言这尊杀神。 他自以为是的希望,也不过是虚妄的幻想。 林言长剑归鞘。 解开了戚长风的穴道。 “出去看看。” 戚长风心灰意冷,颓然走出门厅。 厅外空地上,满是尸骸。 门厅之前,为首的一具,长得虬髯恶面,手持一柄厚背大刀,正是李无端。 厚背刀身上,已完全碎裂成屑。 其人身上更是布满血洞。 戚长风想象当时的场景,林言先发制人,一剑递出,犹如暴雨侵袭,无数剑影击出。 不仅一击将刀身轰碎,而且瞬间给李无端周身留下密密麻麻的剑伤。 其中,致命的伤在咽喉和心脏。 剩余的山匪。 或是咽喉被洞穿,或是心脏中剑。 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戚长风看出有几个,想要逃跑,只不过没跑出几步,便后背中剑,倒地身死。 整座山寨就这样,被林言屠戮一空。 林言迈步走出门厅,与戚长风并肩而立,他淡淡说道: “你可以猜一下,你什么时候会死?” 戚长风沉默,缓缓道: “你要带我去见周知白?” “不会。” 锵! 寒霜剑出。 瞬间掠过戚长风的咽喉,又蓦然回鞘。 戚长风目光怔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言。 “带你跋山涉水太过麻烦。” “我会把你的头带给周知白,安息吧。” 戚长风笑了,安息? 他如何安息…… 咚。 戚长风跌倒身死,就倒在李无端的身边。 周知白的委托算是办完了。 接下来就是收尾的工作。 主要就是摸尸。 从李无端的尸首开始,林言很认真地开始摸索,一具搜完,接着一具。 三十几个尸体都搜完,他又在山寨里的房间,挨个搜索,一直到了天黑。 明月挂上树梢。 他才堪堪将整座山寨都搜了个遍。 从结果来看,李无端等人确实已将原石换来的钱挥霍了大半。 林言只从李无端身上搜出五枚金锭,剩下的就是各个匪徒身上零散的银两。 全部加总起来,价值有近千两。 林言找了一块结实的布,将所有银钱包起来,扎成一个包裹。 然后来到厨房,自己炒了两个小菜。 翻出一坛女儿红。 自饮自酌。 大战之后,自当歇息放松一番。 晚上,林言挑了间整洁的屋子,和衣而眠。 一觉睡到自然醒。 他才提起两个包裹离开山寨。 两个包裹。 一个装的是金银钱财。 一个装的是两颗人头。 留下的三十多具尸体很快会被野兽叼走,或者就这么腐烂,回归自然的怀抱。 …… 长宁镇郊外。 一间废弃的土地庙。 庙墙和庙殿有修缮的痕迹。 这里是长宁镇乞丐聚集的地方,早年是断壁残垣,走风漏雨。 后来周家出钱,将土地庙修缮一番。 不是为了重新供奉正神,而是为了给乞丐们一个安身之所。 十天前。 乞丐堆里多了一个新面孔。 一个长袍污烂,蓬头垢面的青年,脸上还有一道刀疤,从眼角落在鼻翼一侧。 旁人问询。 青年只道是途中遭了山匪,侥幸逃得性命,想在长宁镇讨一点盘缠回家。 土地庙占地不小,乞丐们倒也没有排外,反而热心的接纳了他。 乞丐们给他讲,这间土地庙是周家的周礼老爷出钱修缮的,周家在长宁镇做矿山生意。 碰上矿山招工,周家也会来土地庙问询一圈,给乞丐们一个营生。 有不少年轻的,都已经趁此机会离开了土地庙,赚到钱,自己在长宁镇安了家。 土地庙里剩下的,大多是一些老弱病残,没有劳动能力,只能乞讨为生了。 老乞丐们给青年讲: “小伙子你年轻力壮,等到周家招工的时候,可以去试试,那样你很快就能筹到路费了。” 只是老乞丐们没有发现。 他们絮絮叨叨的时候,那青年蓬乱的头发下早已经泪流满面。 周知白的思绪恍惚。 回忆着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土地庙是周礼和他一起修缮的。 矿场招工的方法,也是他向周礼建议,两人一合计都觉得这是个双赢的好方法。 只是如今,斯人已逝。 只剩他身怀血海深仇,不知何时能报。 他不敢回家。 怕因此惊动长风镖局,惹得戚长风前来灭口。 他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烟雨楼的承诺。 这一天。 土地庙的门口来了一个青衣书生,他手上拿着一把朴素的长剑。 背上背了两个包裹。 林言望着一众老弱病残,唯在角落里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影。 其人虽然浑身污秽,辨不出男女老幼。 但听其呼吸,平稳有力。 应当是个青年。 林言知道找到正主了,他淡淡道: “烟雨楼已完成承诺,请雇主庙外树林一叙。” 说罢。 他先行离开土地庙,到外面的小树林等候。 没过多久。 那个蓬头垢面的青年跟了出来。 他的声音干哑: “我是,周知白。” 第40章 青鹿坊,开张 林言望着一身褴褛,狼狈至极的周知白,不胜唏嘘。 他将背着的两个包裹,摘下打开。 打开第一个。 “这里是山贼李无端,身上的所有金银,应该是换了你家石头剩下的。” 打开第二个。 两颗人头沾满血污,并排呈现。 林言指着一颗: “戚长风。” 又指向另一颗: “李无端。” “其他山寨盗匪已经尽数诛杀,嗯,头太多,我就不带过来给你一一查验了。” “你的委托已经完成。” “你可以回家了。” 周知白身形颤抖,扑在地上,一手按在戚长风的头颅上,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声音。 最终化为一声悲恸长嚎。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释放。 林言默然,转身离开。 “敢问恩公姓名?!” 林言身影逐渐远去,摆了摆手: “收钱办事罢了。” “不是恩公,是烟雨楼,飞剑客。” …… 【杀手成就】登堂入室(3/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两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二流境界以上。 连续的致郁系生意,让林言情绪有些闷闷的,唯一值得高兴的是…… 戚长风和李无端都是二流以上高手,按照系统一单一人来算,算作两点成就进度。 林言回到小院。 鹿影说青鹿坊竣工在即,让他歇息的时候,快去帮忙。 正好林言也想换换心情,便欣然应允。 白驹过隙,逝者如斯。 又是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一天,百花街热闹非凡。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游龙戏舞,醒狮腾跃。 青鹿坊红绸垂落,金匾生辉,正式在百花街上揭开隐藏的神秘面纱。 与先前金碧辉煌的醉花楼不同,鹿影着手打造的青鹿坊整体更加清雅高渺。 在装饰上基本没有用金箔。 而是以清透的玉石代替。 整体色调没有选择暧昧的红粉。 而是选择清幽的青蓝。 步入其间,环顾四周,仿佛天上的琼楼玉宇,而非人间奢侈的金宫。 青鹿坊的班底。 基本是醉花楼的那一套。 倌人除了轻歌曼舞,琴棋书画也都精通。 只是与醉花楼略有不同的,鹿影更偏重在风雅闲逸,而非一夜风流。 说白了要能给文人雅士提供情绪价值。 而非简单的身体愉悦。 至于卖艺还是卖身,全都是坊间的倌人自己决定,如果不想卖身,则没人能够强迫。 青鹿坊,虽是新瓶装旧酒。 但又添了些新的配方。 顿时勾起了往来风雅之士的兴趣,开业当晚,便已是门庭若市。 有的是冲着醉花楼的旧人而来,有的是冲着新鲜感,看看有什么新的花样儿。 林言则坐在一楼靠近窗边的单桌上。 这里视野开阔。 坊内,恰好能看台上的曼妙舞姿。 窗外,则就是涓涓流淌的清河水。 河上灯火通明,花船游弋。 还有歌声若隐若现。 端是一副繁华风流的光景。 林言一人独坐,没有侍女陪侍。 一瓶花雕酒。 几碟下酒小菜。 一喝就能喝一宿。 这是鹿影给他安排的专属位置,鹿影说她做掌柜,林言做客卿。 说是客卿。 听起来噱头很足。 但其实就是充当青鹿坊的打手头子,帮着处理一些蛮不讲理的恶客。 尤其是青楼刚开张的时候。 总会有同行的对家,或者混迹街头的帮派使绊子和挑事。 一是试探底子够不够硬。 二是搞黄你的生意。 自家的人流自然水涨船高。 “靠,这也不让摸,那也不让摸,开什么青楼?”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 来活儿了。 林言抓了一把花生米,端起酒盅一口饮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循声望去。 一群身穿青衣短打的魁梧大汉,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不像是来寻欢的,活脱就是来闹事的。 关键是这群闹事的还吝啬。 只请了一位娘子陪酒,便要挨个上下其手,都想占一占姑娘的便宜。 几名护院已经在桌子旁边的劝和,想要息事宁人,但那群大汉还喋喋不休。 “不能做就别当倌儿,你们也就别开青楼!” “这什么破地方!” “花那么多钱,就来听个曲儿?!” “老子不是成冤大头了?” 周遭文人雅士皆怨其粗鄙,但是碍于对方声势浩大,一个个胳膊比脖子还粗。 终是无人敢上前呵斥。 林言笑着迎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彪形大汉一把将那名侍宴的娘子拽了过来,粗大的手掌箍着姑娘纤细的手腕。 肉眼可见攥出了红印子。 “你们是怎么调教的,出来当歌妓,怎么净给哥儿几个整不痛快?” 小姑娘眉头紧蹙,涕泪涟涟,声音更是带着哭腔:“我是唱曲儿卖艺,不卖身的……” “明明一开始就说过的……” 那汉子粗声道: “说什么不卖身?还不是嫌银钱不够?” “你们这青楼,哼,先把人骗进来再狠宰,真是贪心不足!” “老子有钱,偏要看看你卖不卖身!” 那汉子说罢,竟伸出另一只手朝着小姑娘的腰肢摸去,想要当庭行猥亵之举。 忽然。 旁斜里探出的一只手扣住汉子的手腕,犹如铁钳,令其不得寸进。 “啰啰嗦嗦,就是来闹事的吧。” 林言也不废话,指间内劲一吐,对方整条臂膀发出嘎嘣的脆响,瞬间脱臼。 大汉的脸色顷刻煞白,冷汗涔涔。 张口便要痛苦叫喊。 林言一记手刀,快若无影,在对方脖子处啪的一砸,大汉两眼一翻便扑通趴在桌子上。 “别吵到我们的客人。” 林言淡淡地扫了一眼神色惶恐其余汉子: “还有谁有意见?” 一名疤脸汉子噌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指向林言,愤怒呵斥道:“你!” 林言身形一晃,出现在疤脸汉子面前,并掌以极快的速度磕在大汉的咽喉处。 “呃,哦,咳咳……” 那人的眼中瞬间布满红血丝,两手不由自主捂着喉咙,踉跄几步后退。 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 这下子。 剩余的三个壮汉顿觉踢到铁板,神色惊恐,哆哆嗦嗦:“你,你想怎样?” 林言微微甩头示意。 跟我来。 然后一手拖着一个昏迷的大汉向门口走去。 剩余三个汉子立刻乖巧地站了起来,亦步亦趋跟在林言身后,这情形分外怪异。 走到门口。 林言就好像扔麻袋一样,一手一个将手上汉子扑通一个扔到石阶下的青石路上。 咚咚两声,荡起阵阵烟尘。 剩余的三人赶忙也灰溜溜窜出门去,将昏迷的两人扶起察看,好在只是昏迷。 百花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青鹿坊门口瞬间就围拢了许多看客。 他们对着地上汉子,还有门口的林言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言朗声道: “以后还来闹事。” “就不只是昏迷这么简单了。” “说不得要留下些手脚,让你们长长记性。” 他这话。 不只是说给几个汉子听,也是说给在街上游荡的耳目来听的。 处理完这件事。 林言就回到楼里,继续吃酒听曲儿。 这只是小插曲。 但是这样类似的插曲,在刚开业的几日里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出。 除了这种直接挑衅的。 还有借口饭菜难吃,酒难喝,曲儿难听。 想要赖账的。 又或者。 直接收买后厨杂役,在厨房里捣乱加料的。 鹿影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也不胜其烦,不过林言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 这一天深夜里。 青鹿坊打烊。 鹿影把林言叫到了五层阁楼的雅舍,临江阁里,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言推门而入。 发现六耳和鹿影已经先来一步。 鹿影正拿着一叠信纸迅速翻看,看完后,又将手上一叠信纸递给林言。 “看看罢。” “六耳查到的。” “最近针对青鹿坊的各方势力。” 第41章 麻烦不断 哗啦啦。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手间响动。 “潇湘馆,弄玉阁,翠红楼,红袖馆……” “青禾帮,白狮帮,罗刹帮。” 林言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奇。 “这是捅了马蜂窝儿?” “炸出一堆牛鬼蛇神。” 鹿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看最后一页。” “翠红楼与青禾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他青楼也多是受其撺掇,这是地头蛇;白狮帮和罗刹帮背后,是怒潮帮,这是过江龙!” 林言只觉得耳熟,沉吟道: “那个……” 鹿影却好像早知道他要说什么,笑着道: “青禾帮在郡城周边乡镇发展。” “你之前杀的赵宇胜就是他们弟子,嗯,你还杀了他们一个堂主。” 林言神色恍然。 “怒潮帮是长河江和洞庭湖的大帮,长河江上几大帮派斗得很凶,怒潮帮颓势已现。” “他们原本是向北寻求退路的。” “醉花楼就是他们的钉子。” “结果金玉一死。” “这颗钉子更是被镇抚司连根拔起。” “这让他们有些始料未及。” “半个月前,怒潮帮派了一名堂主带着十名核心成员,乔装进入郡城。” “暗中探查醉花楼事件的始末。” “如今青鹿坊踩着醉花楼的尸体上开张大吉,怒潮帮自然将矛头转向我们。” “甚至他们很可能怀疑,刺杀金玉之人与青鹿坊脱不了干系。” 林言一甩信纸,笑着回道: “那他们倒是蛮机敏的。” “没有猜错哈。” 鹿影白了林言一眼,淡淡道: “那我们也不能承认。” “我们只是中间人,而且也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这是作为杀手的职业操守。” 林言举起手: “好好好。” “那你叫我们来,是不是有想法了?” “要怎么做?” 鹿影轻哼一声: “地头蛇的事情我们得自己解决。” “我准备杀鸡儆猴!” “过江龙的事情,楼里会负责,我猜会发布竞争性的委托来处理。” 林言好奇道: “什么是竞争性委托?” 鹿影解释道: “届时凡是楼中杀手,若能刺杀怒潮帮此次前来的爪子,就能得到楼内的奖赏报酬。” “这是敲山震虎!警告怒潮帮的手,别伸那么长!也别来惹我们。” 鹿影道: “怎么?” “感兴趣?” 这种简单直接的生意,林言当即催促道: “给我接!” …… 翌日。 林言起了个大早。 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黑色劲装,揣起竹柄铁剑,悬挂于腰间。 明里用铁剑,暗里用寒霜,分工明确。 出门来到百花街。 这个时段。 青鹿坊在内的青楼雅馆,还都没开放,只有一些临街的早餐摊子,不时传来阵阵吆喝。 林言穿过稀落的街道,挑了一间铺子吃早餐,豆浆油条,两个包子。 早餐铺子对面,是翠红楼。 楼门紧闭。 林言正扒着碗里的白粥。 远远便看到鹿影雄赳赳,气昂昂率领七八个身形高大的护卫朝这边走来。 鹿影秀眉颦蹙,双手叉腰,整个人看起来凶巴巴的,她瞥了一眼夹着油条的林言。 “吃完没有!” “动作快点!” 林言听罢。 一筷子将半根油条塞进嘴里,又端起白粥囫囵一口吞下,随后噌的一下站起来。 随手丢下几个铜板。 快步走到鹿影身边,眼神示意。 我好了。 走吧。 至于为什么不说话,林言嘴里还嚼着东西,实在开不了口。 鹿影面露嫌弃地靠近林言。 掏出一张素白手帕将他嘴角的油渍擦干净,复又将手帕塞到他手里。 “啧,邋遢!” 她转身面向翠红楼,霸气地一挥手: “敲门!” 一名护卫立刻小跑到门前。 哐哐哐。 木门被大力敲击。 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脆响。 很快。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小厮揉着惺忪睡眼探出头来,嘴里骂骂咧咧:“让我看看哪个傻……” 眼睛一睁。 门外七八个大汉黑压压的站在门口。 中间站着一个满脸含煞的俏娘子,旁边一个双手环臂的抱剑青年。 嘴上的脏话瞬间戛然而止。 来者不善! 小厮吓得赶紧把大门狠狠地拍上! 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慌忙大声惊呼: “掌柜的!不好了!” 他的两腿捣腾如飞,朝着楼内跑去了。 鹿影也不着急。 就这么叉着腰,在门口等着。 不消片刻功夫,翠红楼的大门全部打开,这次开门换了一个褐色劲装的大汉。 他双手抱拳,声音生冷: “青鹿坊掌柜,我们家掌柜的有请!” 鹿影轻哼一声,一挥手道: “我们走!” 一众人鱼贯走进翠红楼。 轰隆隆,大门发出重重的轰响,重新闭合。 街道上。 青禾帮,潇湘馆,弄玉阁等各家青楼的耳目先后都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青鹿坊掌柜,青天白日里率众进了翠红楼,这阵仗,恐怕是要清算这些天的麻烦了! 一时间。 坐山观虎斗的,下过黑手的,使过绊子的,全都将注意力投到翠红楼。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认为青鹿坊在螳臂当车,要知道在百花街的一众青楼里。 翠红楼的倚仗靠山,可是数一数二的。 …… 不管外界纷纷扰扰。 此刻翠红楼内。 大厅中央,一张长桌摆开,鹿影和翠红楼掌柜分坐两旁。 鹿影身后。 林言挺身而立,摆出一张冷酷的表情,还有八名高大的汉子以壮声势。 翠红楼掌柜名叫钱红红,是一个中年妇人,浓妆艳抹,徐老半娘。 此刻表面上一脸阴沉。 内里却充满疑惑与不解。 明明她派人去捣乱已是转了两三手委托,为什么鹿影还是能追踪到红翠楼。 唯一的解释便是,鹿影背后,同样有暗中势力在支撑,就像当初的醉花楼。 果然。 要是没两把刷子的话,不会在这风口浪尖上接盘醉花楼的班底。 不过对方都堵到家门口了,她钱红红也不能露了怯,否则怎么在百花街立足? 她身后有全部翠红楼护卫。 满满当当站了两排,甚至站到长桌中部位置,突出一个声势浩大。 此外,她身后左右两边。 各是一名重金聘请的客卿打手,在江湖上,都是入流的好手。 专门负责处理江湖争端。 而且她已经派人通知青禾帮。 青禾帮帮主杨志是她的姘头,也是纵横淮阳郡的好手,定然会为她出头。 想到这里。 钱红红的底气更足了一些。 她的声音有些刺耳: “青鹿坊掌柜,您这兴师动众的来我翠红楼,究竟想干什么?!” 第42章 划下道来 “哼!” 鹿影一身红衣,拂袖,斜靠在椅背上,神情极为倨傲,她淡淡道: “我来做什么?” “钱掌柜,你说呢?” 鹿影的声音虽然平淡,却是以内力发声音,引动空气震动传荡。 仿佛在众人耳边炸响。 在场不具内功修为的护卫,皆是被这一阵音波震得耳鸣目眩,心惊肉跳。 钱红红有几年修行功夫,勉强迈入武道门槛,堪堪能保持清醒。 但是她能清晰感受到…… 鹿影寥寥几句,所展现出来的功力,绝非她能所想象,她貌似真的踢到铁板! 钱红红的语气顷刻就弱了下来。 更多的是因鹿影震慑而心虚,讪讪道: “鹿掌柜……” “我,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她还想蒙混过关。 鹿影神色冷淡,从护卫处接过一本薄册子,挥手一甩,册子划过一道弧线。 恰好落在钱红红的桌子面前。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把你的倚仗靠山通通叫来。” “我没功夫和你耗太久。” 鹿影的语气淡然,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让人不由地从心底生出一种寒意。 钱红红不知不觉间。 额头竟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手臂微微颤抖,拿起鹿影抛过来的小册,一页一页细细翻看。 随着目光扫视,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册子上一条一条列明的,全都是她针对青鹿坊,暗中使的下作手段。 在什么时间,委托什么人…… 以什么方式,达到怎样的效果…… 事成之后,承诺给多少报酬…… 若是被抓,串通怎样的口供…… 事无巨细,全都被一一记载其上,钱红红顿时觉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所笼罩。 这怎么可能?! 这册子的详细程度。 就像鹿影有一双眼睛跟在她身边。 每天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钱红红惊觉,猛地看向身后的所有人,一惊一乍,眼神中却带着惊恐和怀疑。 难道,有内鬼?! 她又望向对面气定神闲的鹿影,对方短短两句话,几乎就让她的心态崩溃。 这女人…… 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机。 甚至从进门的一言一行,无不透着深不可测的神秘与可怕。 钱红红的目光投向身旁的两名客卿。 眼下任何言辞皆已无用,唯有靠武力: “二位……” “你们,可有把握?” 翠红楼的客卿。 一个是淮东五虎门出来的刀客。 练的是五虎断门刀。 一个是从余杭来的拳师,在灵隐寺挂过单。 学了几趟内家拳脚。 两人望向鹿影。 青鹿坊掌柜威势虽重,但是其掌柜身份,应不会亲自下场。 那真正值得注意的。 就是那个持剑青年。 很年轻。 应该没练多少年,而且那剑,竹柄套竹鞘,看着实在简陋。 两人顿觉,有机会的,遂俯身道: “掌柜放心。” “我等定全力以赴。” 钱红红微微颔首,定了定心神: “依着鹿掌柜所言,划下道来,最后还是看实力够不够硬……” “恰好我家楼中有两位朋友也想出些力,要不……” “和您这边比划比划?” “若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这账,咱们就两清,今后大家和气生财。” 钱红红谨慎地观察着鹿影的表情,缓缓抛出一个自认为已经让步的解决办法。 鹿影嘴角微微一扬: “可以。” “可若是你输了。” 鹿影的语气转寒: “你的翠红楼也就别做了。” 她不是在商量。 杀鸡儆猴。 必须要起到足够的震慑作用。 钱红红瞬间脸色煞白,她支支吾吾: “我,我没说,输了要关门。” 鹿影身子前倾: “钱掌柜,现实一些吧。” “你以为一句道歉就能了事?” 钱红红被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 林言此刻已经大咧咧地从鹿影身后迈步走出,代表着这场赌局,已经开始。 他脸上挂着灿然微笑,直直望向钱红红身后左右两侧的客卿。 “你们一起上吧。” “我赶时间。” 两人面面相觑。 这语气如此狂妄,与鹿影如出一辙。 百花街上所传,两人是姐弟,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 两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年轻人,两人正在犹豫,要不还是一个一个上。 钱红红心里却和明镜似的,焦急道: “对方如此自信,必然有倚仗。” “你们还不并肩子上,就更没机会!” 她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又扯过身后的护卫,催促道: “快去看看杨帮主到哪了!” “让他多带些人来!” 两名客卿见钱红红如此慌张,这是对他们实力的否认,当即心生不悦。 并肩走到林言身前。 三人所在是一片清出来的圆形空地,周围是凌乱堆积的桌椅,方便动手。 刀客、拳师相继抱拳施礼。 林言含笑,拱手以还。 锵— 一声长长的器鸣,长刀出鞘,刀锋出两个铜环碰撞,叮铃作响。 刀客横刀。 嘭— 拳师摆开拳架,周身气血涌动,带动筋骨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清脆爆鸣。 拳师起手。 两人齐声断喝: “请指教。” 林言抱剑而立,身形松垮,破绽满身。 “来。” “先出手,还能有一招展露的机会。” 林言这平淡而狂妄的话语。 着实让两人忍不了了。 “小子……” 两人同时朝着林言纵跃扑出。 刀客的大刀疾挥,刀势九转,犹如猛虎下山,刀劲沉闷有力,仿若虎啸。 “别太……” 拳师的拳劲凝而不发。 接连三步踏出,每一步气势都陡然提升,拳出,疾风卷积,恰似龙吟。 “……狂妄!” 龙吟虎啸的轰鸣中。 林言动了。 一道微不可察的嗡鸣响起,长剑凭空跃出剑鞘。 探手握剑,旋身平刺一气呵成。 剑影如清风骤起。 周遭众人更是看不清他的动作。 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两道剑光凌厉。 从刀客拳师身边一贯而穿。 那空气震荡的龙吟虎啸,犹如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 林言身形一阵风般,骤然显现。 还是原来的位子。 仿佛刚刚是众人的幻觉。 然而,两声闷哼顿时让众人惊醒。 刀客、拳师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殷红鲜血从指缝间点滴落下。 两人艰难说道: “多谢,手下留情。” 声音干哑晦涩,声调很低。 但是被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输了?! 这么快? 两人竟然连林言一招都没扛过。 钱红红心里更是凉透了半边天。 正当全场沉寂之时。 嘭! 大厅紧闭的木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紧接着一道犹如洪钟的嗓门传来: “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竟敢跑到翠红楼来捣乱?” 人未到,声先至。 青禾帮帮主杨志。 登场。 第43章 杨志 杨志其人,出生淮阳郡,早年游历九州,至川蜀,拜入金刀王家,学艺三年。 后因行事狠厉无端,被赶出师门,回到淮阳郡后,一人一刀,从无到有建立青禾帮。 时至今日,青禾帮蒸蒸日上。 全帮共有六位堂主,帮众近千人,上下一心,势力遍布淮阳郡周围乡镇。 只不过,前些日子在青田镇折了一位堂主,如今,只剩五位在席。 好在杨志着人从赵员外那里强索了金银补偿,一出一进,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此行杨志带了三名堂主。 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穿黑衣的汉子,气势凌厉,一看都是见过血的主儿。 一推门而入。 便有一股浑厚逼人的气场压迫而来,这无关修为,是常年身居高位养成气势。 林言赞叹。 派头很足。 钱红红见到杨志,总算是见到了主心骨。 只见她眼眶一红。 身形一抹就站了起来,矫揉造作地小跑几步,一把扑进杨志的怀里。 “杨爷,他们欺我翠红楼无人!” 声音娇媚,像过了期的蜜糖。 涕泪涟涟,将脸上白粉都晕开。 活脱一个戏角。 林言听得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杨志就吃这套。 他一把搂住钱红红,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粗犷的方脸上浮现一抹张扬狂放的神色,手中一柄连鞘长刀指向鹿影: “你就是青鹿坊掌柜?” 复又指向站在场中的林言。 “你就那个,她二舅娘外婆家表姐……” 杨志的记性很好。 正在记忆里捋着两人的亲戚关系。 “堂弟。” 林言出言提醒。 杨志刀鞘一点: “对!” 杨志眉头一扬,觉着林言像个温润听话的人,语气不由愈发跋扈: “你们姐弟想在百花街立足。” “就要守百花街的规矩。” 鹿影单手靠在桌上杵着下巴,笑吟吟: “百花街的规矩?” “还是你杨帮主的规矩?” 杨志嘿嘿一笑,点头道: “你很上道。” 继而语气骤然一冷: “现在你们坏了规矩,还敢来翠红楼扬威。” “每人留只手吧。” “长长记性。” 杨志的语气很是森然。 身后十几条汉子立刻抽刀出来,锵声齐震,仿佛下一刻就要血溅翠红楼。 鹿影身后的护卫们哪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哆哆嗦嗦,颤声道: “掌柜的……” “这,这如何是好……” 鹿影倒是连姿势都没变,声音清脆悦耳: “慌什么?” “有镇抚司坐镇郡城。” “杨帮主还真敢大开杀戒不成?” 杨志冷哼一声,沉声道: “有胆识。” “虽不能取命,手脚总是能取的!” “想要手是吧。” “在他那里,去拿。” 鹿影一指林言,对方正在打一个大大的哈欠,早上起得太早。 杨志狐疑地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耳畔传来钱红红的叮嘱: “那小子剑法很快,看不清路数。” 我家请的两个好手全折了。” 杨志回头望去。 拳师和刀客一脸惺惺地站在人群之中,两人胸口都被刺出个血口子。 伤口离致命穴位就几寸的距离,显然是对方有意为之,手下留情了。 杨志眼中浮现一缕不屑,嗤笑道: “我早说过。” 那两个家伙,瓷瓶一样,不能指望。” “何必花那冤枉钱。” 钱红红甜腻娇嗔: “你又不能时时在奴家旁边,总要找人来护着场子。” 杨志听着甜腻的声音,很是受用,他轻轻一挥手,眼睛一瞥林言: “拿下他,剁一只手。” 瞬间。 十几条汉子刀锋一振,犹如恶狼见到血食,向着林言扑去,速度很快。 青禾帮的这十几条汉子都是入流的高手,筋骨结实,气血滚烫,是帮内的精锐。 虽然一两人不是方才刀客和拳师的敌手,但是这么十几条人一拥而上。 刀客和拳师瞬间就会被撕得粉碎。 林言这次没有静立等待。 身形一晃,消失原地。 闪现之时,已经突入一众密集的黑衣之中。 锵! 剑鸣清脆,光影骤然再现。 剑出如雨打浮萍,荡起道道涟漪。 抢在刀锋斩落之前,挑在对方手腕之上。 一声轻微细响。 七八人顿觉手腕剧痛,手筋断了! 手上的刀柄拿捏不住,掉在地上发出一阵乒乓的脆响。 身后有劲风袭来。 林言顺势身形一矮,躲过身后刀光的横斩,再接凌空一旋,避开斩腿的刀锋。 簌簌风吟不绝于耳。 人在半空,剑影如风再至,掠过四五人的手腕,血光飙飞,如落红飞花。 乒乒乓乓。 又传来一阵长刀落地之声。 只是接触的一合。 十几条汉子只剩下五人还执着刀。 林言没有半途而止的习惯,身形落地之际,足下一点,已经如影扑上。 剑影缭乱,穿过乱舞的刀光。 随后铿锵一声。 长剑回鞘。 林言轻巧地落回刚刚站立的位子。 最后五人的长刀全都掉落在地上,所有青禾帮众的手筋全都被挑断。 而林言,满打满算。 只出了三剑。 若非这些黑衣,都是生性坚毅的硬汉,此刻红翠楼里已是哀嚎声一片了。 杨志神情一怔。 一把将贴靠在身上的钱红红推开。 缓缓迈前一步,抱拳沉声道: “在下金刀王家弃徒,杨志。” “敢问阁下师从何处?” 杨志自报师承,他已经认真起来。 林言绝不是底层的江湖客。 而这,也不是一场普通的江湖械斗。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当年学艺时的场景,他身在外门,却能时常见到内门弟子切磋。 同样是这般年轻。 同样是这样的迅疾。 同样是这样的势不可挡。 这样的程度。 而自己花了二十年的时间。 “无门无派,一介散修。” 林言淡淡回道。 杨志神色震惊。 “翠红楼之事,我代为赔个不是,我帮内弟子的伤势,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我们的恩怨,就此了结如何?” 鹿影微微敛起笑容: “能屈能伸。” “杨帮主不失为枭雄本色。” “只是,钱掌柜方才的赌约可是,要关停翠红楼,而且,杨帮主刚刚说过,要留只手。” “又怎能食言呢?” 钱红红神情激动道: “我没,我没答应!” “杨爷!” 啪! 杨志一巴掌扇在钱红红的脸颊上,随后一手猛地掐住钱红红的脖子,冷冷说道: “安静。” “我来处理。” 钱红红两行清泪流下来,缓缓点头。 第44章 刀势与剑势 “掌柜的,怎么说?” 杨志神色深沉,将话头又抛回给鹿影。 鹿影赞赏地瞧了一眼杨志: “杨帮主为人狠辣,惯好赶尽杀绝。城外佃户的月钱,月涨一成,多少农户不堪其负,背井离乡。百花街上,又有多少家青楼,开张不到月余,就被你逼得黯然离场。” “我今日就借着杨帮主的话头,不取你性命,留下只手吧,就当给你一个警醒。” “另外。” 鹿影一指钱红红,面带笑意:“钱掌柜答应我的条件,也不可废,翠红楼退出百花街。” 杨志点头应道: “没问题。” 继而迈前一步,铮然一声,拔刀出鞘。 “接下来,就是手底下见真章。” 杨志身后的三位堂主神色焦急,纷纷劝说道:“帮主三思啊……” “我们一拥而上,未必没有机会。” 杨志厉声呵斥: “这些年天下太平,倒让你们喘上了?!” “你们也就那两个的水平。” “一拥而上和我一个人上,有何差别!” 远处被点到的刀客和拳师,此刻不由脸色一僵,往人群深处又移了移。 杨志执刀,斜指地面。 与林言相隔数丈。 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霸道雄浑之意。 林言眼中一亮,单单这么一站。 杨志此人就绝非俗手。 想必是在那金刀王家学到了真本事。 “我的刀法,名为金刀。” “学自川蜀刀道世家。” “承蒙恩师不弃,许我带艺离门!” 杨志平静说道,长刀缓缓抬起,直指林言。 他身上气势陡升。 威严霸道之意,竟有上冲绕梁之势。 在场众人顿觉好似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口,无不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刀法,竟能造成如此威势?! 青禾帮的一众堂主和帮众此刻更是震惊。 他们万万没想到,平时从不轻易出手帮主,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与众人无知的惊叹不同。 鹿影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微微坐正。 神色变得严肃。 烟雨楼情报通天,川蜀金刀王家,自然也有相应的详细资料。 金刀王家虽然还比不上传承千年的名门大宗,但是在百年之前也是出过宗师的。 当代王家家主,则是一名外罡境高手,王家在川蜀一带亦是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 王家的金刀以雄浑霸道着称。 正所谓下练其形,中练其势,上练其意,由外而内,向心而寻。 金刀弟子,若能练出霸道无俦的金刀刀意。 先天外罡,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便是那屹立于万万人之上的宗师之境,也并非遥不可及。 依照鹿影看来。 杨志的资质算不上优异。 只是经过二十年功夫的细致磨练,他的刀法倒也勉强渡过了练形,到达练势的层次。 此刻,其刀未出,势已起。 霸道的气势,令人心胆未战已寒。 林言的天资绝顶。 远超常人。 但面对杨志的老练。 鹿影多少还是担心他吃了年纪太小的亏。 不管别人怎样揣测。 场中。 林言可以称得上是心无旁骛。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地专注,凝如一线,甚至还有些许兴奋。 他能够深刻感受。 杨志横刀起势的刹那。 某种莫名的危机感,便朝林言笼罩而来。 细数林言见过的诸多武者。 不算深不可测的丁青。 或许只有韩飞度凝炼杀伐与战意,展开破阵枪势之时,才能够压杨志一头。 两人气机倏尔碰撞。 决胜的意念仿佛在冥冥之中擦出火花,然后瞬间犹如烟花绽放。 意至,杨志猛然断喝: “请指教。” 话音落罢,魁梧的身形猛然一蹬地面。 地面顷刻崩裂。 其身形犹如夸父逐日般,嗖的一下便横跨数丈,手中长刀一竖,顺势纵斩而下。 林言瞳孔微微一缩。 “来的好。” 身形如影,同样疾掠而出,手中长剑在握,铿锵的剑鸣方才堪堪而至。 刀光金辉闪烁。 剑刃雪亮如霜。 两道身影凝聚澎湃内劲,于场中央轰然对撞,发出“铛”的一声巨响。 气浪翻涌。 震耳欲聋。 围观的众人不禁掩耳疾退,恐被波及。 金刀霸道,力量雄浑。 林言没打算强行角力,剑锋一触即走。 他身形如影。 在杨志周遭接连辗转。 层叠的剑光更如荡漾的涟漪,从刁钻角度袭向杨志周身要害。 杨志的精神高度集中,他知道自己速度没优势,干脆身形立如老松。 长刀挥舞,漫起金灿刀光,将周身袭来的剑光尽数拆挡,偶尔还能施以反击, 然而。 这并非长久之际。 杨志亲身体验才知道,林言的身法竟如此诡谲难测,他的剑法更是犹如疾风掠境。 太快了。 他只是拆了十几招。 额头已然出现汗珠滚落,这不是恐惧,而是精神集中消耗甚大的表现。 必须速战速决! 铛!再一次刀剑碰撞。 杨志轻喝一身。 刀锋一卷,竟然产生一股粘连之意。 一股霸道雄浑的刀势沿着刀锋,以遮天蔽日之势,向着林言蔓延笼罩。 这是他二十年苦修,凝炼而成的金刀刀势! 林言顿觉好似有一股无形束缚。 令其僵在原地。 丝毫动弹不得。 杨志断喝,正是反击之时。 顺势横刀一斩,刀芒恰似一道金光,凝聚为一道金线,朝着林言脖颈掠去。 林言轻嘿一声: “果然,武道如登楼。” “一层有一层的风景。” 他周身内力犹如江河般涛涛运转,继而猛地爆发出一股惊人气场。 啪的一声,无形束缚被挣脱。 身形迅速疾退。 杨志的刀锋,紧追不舍。 离林言的咽喉只剩半尺距离。 他忽然突兀地听到一阵疾风骤雨的轰鸣。 仿佛红翠楼里。 突有暴雨滂沱,倾盆而落。 “你有刀势……” “我有剑势!” 林言身形疾退之间。 手中长剑一收。 滂沱无形的漫天风雨之势,仿佛尽数被收束于剑锋之上。 当风雨收束到极致。 林言的退势也骤然停止,他足尖轻点立柱,身形以更快地速度向来时方向掠去。 剑锋一荡。 迎向那抹锋锐的金光。 瞬间。 冰冷的剑锋上,有满天风雨落入人间。 杨志一直坚毅而狠厉的眼神,第一次浮现震惊的神采。 铛铛铛! 一阵急促的刀剑交鸣之声落下。 铿锵,林言收剑归鞘。 轻若无物般落在地上,飘飞的衣袂也缓缓落下。 杨志则浑身皆是剑伤。 特别是在胸口处,有一道明显的穿刺,但未伤及心脏。 这是林言留手了。 毕竟,若是当众杀人。 他也就别想在淮阳郡待下去了。 “我输了。” 杨志轻舒一口气,艰难地说道。 第45章 摆平 翠红楼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林言和杨志周遭,是飓风席卷后的一片狼藉,桌椅粉碎,刀剑痕迹密布。 周遭众人皆是呆滞,久久未回神。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惊心动魄,摧枯拉朽的拼斗,对他们而言,俨然是另一个世界。 杨志微微喘息。 高强度对决,令他的心力消耗严重。 但他并非没有收获。 林言的剑。 给他开启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让他对刀法和刀势有了全新的体悟。 众人皆是恍惚。 唯有林言和鹿影,定定地看着杨志,该是他履行承诺的时候。 杨志粗声道: “两位放心,杨某说到做到!” 刀光再起,金芒闪烁,这次却是斩向自己。 一条左臂旋飞而起。 复又坠落,砸在地上。 “帮主!” 青禾帮众惊呼。 杨志闷哼一声。 在臂膀处连点几处穴道。 一刀裂帛,衣摆割下。 用衣布把断臂伤口包裹紧实,然后扎紧。 鹿影眼眸微微闪动。 “杨帮主。” “讲究。” 杨志脸色苍白,却是畅然一笑道: “断臂求生罢了,鹿掌柜已经放我一条生路,给我一个警醒。” “我又怎会不知好歹。” 他转身看向僵立在一旁的钱红红,沉声道:“翠红楼关停,跟我走!” “若是你以后还想开青楼。” “我给你在其他街道置办,唯有一条,以后别在踏入百花街。” 钱红红犹如行尸走肉般点点头。 杨志长刀归鞘,一把扯着钱红红的胳膊,朝着门口,疾步离去。 一众青禾帮众面面相觑,复又紧随离去。 …… 翠红楼大门紧闭。 街道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吆喝不绝。 其中混有不少青楼和帮派的暗哨,全都紧紧盯着翠红楼方向。 忽然。 嘭的一声大门打开。 杨志拽着钱红红跨门而出,沿着街道疾步离去,一众青禾帮众,紧随其后。 一行人犹如黑色洪流。 很快消失在百花街。 只留下震惊的围观之众。 青禾帮杨志,入翠红楼不到半个时辰,携着翠红楼掌柜,断臂而走。 如此说来。 杨志不仅没有帮钱红红找回场子。 还把自己一条手臂搭了进去。 众人顷刻便感到一种大恐怖席卷而来。 这青鹿坊究竟是什么来头?! 翠红楼中。 鹿影飒然起身。 没有理会剩余的一众护卫,而是转身向着门口走去,口中淡淡道: “下一家,潇湘馆。” 这一日。 百花街注定不平静。 鹿影和林言,领着十几个护卫,将百花街上有名气的青楼通通拜访一遍。 这些青楼。 全都曾给青鹿坊下黑手,使绊子。 只是有了翠红楼的下场在前,面对鹿影这个煞星,没有哪家再敢来硬碰硬。 全都是刚一碰面。 恨不得当场俯首称臣。 只求鹿影能够他们留一条生路。 好在鹿影倒也没想过赶尽杀绝,翠红楼是首恶,其他人则是被其教唆。 另一方面来说。 若鹿影真是逼得各家青楼都做不下去,府衙和镇抚司必会找上门来。 百花街也会因此荒废,不负百花之名。 赶走一个翠红楼。 鹿影并没有想成为第二个。 毕竟,她的宗旨一直是和气生财。 到了傍晚时分。 青鹿坊正常开业,文人骚客汇聚,权贵富商往来,把酒言欢,吟诗作对,气氛浓郁。 地头蛇的问题解决了。 接下来。 便是那条过江之龙。 …… 深夜里。 百花街上的灯影也相继熄灭。 热闹的街道归于宁静。 青鹿坊的阁楼中。 林言、鹿影和六耳聚首一堂,六耳已经将怒潮帮的情报全都收集,整理好。 但是因为怒潮帮在郡城有白狮帮和罗刹帮接应,行踪隐秘,许多线索还都不甚明朗。 “白狮帮和罗刹帮。” “听着名字很唬人。” 但其实是一群街头械斗的地痞流氓,入流的武者没有几个,帮主也不过江湖三流。” “但他们胜在于街头巷尾扎根,消息灵通,这也是怒潮帮找上他们的原因。” “这几日,白狮和罗刹的帮众,多在青鹿坊和百花街蹲守,偶尔还会来闹事。” “便是帮怒潮帮探青鹿坊的底细。” “我曾抓了两三个喽啰打问情况,可惜他们并不知道怒潮帮的藏身地。” “如今你们两人横扫百花街的消息不胫而走,怒潮帮定会怀疑青鹿坊与金玉之死有关。” 六耳坐在椅子上。 将收集来的情报总结了一番,然后端起茶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就像在喝白水一般。 林言问: “怒潮帮的底细呢?” “这个应该有吧。” 六耳将一叠信纸递给林言: “怒潮帮常年在长河江和洞庭湖盘踞,帮主周子江号称铁锁横江,是先天高手。” “他麾下有两位副帮主,八位堂主,武道修为都在一流之上,皆是身经百战之辈。” “一流?” 林言还从没碰上过一流好手。 韩飞度巅峰时,曾踏入一流,后因战场留下的暗伤,导致气血衰减,跌落下来。 杨志虽然算是二流中顶尖的存在,但终究还差了一些火候和悟性。 若是他能将与林言比斗心得,彻底化为己用,倒是有可能冲击一流。 林言现在可以说是一流之下皆无敌,他寻思即便对上一流高手,应该也有机会。 况且,他是杀手。 要创造最适合刺杀的天时地利人和,以小博大,以弱胜强方为刺客之义。 鹿影则倚靠在窗边。 窗外明月映照。 “楼里的委托也出来了。” “怒潮帮一名堂主,十名精锐。” “击杀一人,便算一单的报酬,直到将怒潮帮的爪牙,彻底从淮阳郡城拔除。” 林言略微有些惊讶。 这是他第一次见烟雨楼展开大规模行动。 “我们这么杀……” “怒潮帮不会恼羞成怒吗?” 鹿影笑吟吟: “你还是对我们楼的实力不太了解。” “天地玄黄,十三首席。” “你即便是二流巅峰,也只是黄字而已。” “就是那怒潮帮帮主周子江,了不起几名玄字杀手,便也就将其灭了。” “烟雨楼,才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只不过我们要隐在暗处,不方便宣扬,故而将其杀怕了,敲山震虎,就已经足够了。” 林言恍然。 鹿影继续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怒潮帮的近况也比较差,在与潜蛟帮争斗中屡屡失利,损失惨重。” “再加上太湖,岳阳湖等各处江河势力的落井下石,怒潮帮的地盘已经收缩停滞。” “他们将手伸到长河江水系的淮阳郡,也只是在寻找新的出路罢了。” 第46章 引蛇出洞 林言感慨: “江湖中的争斗竟如此激烈。” “我久在郡城之中,倒有些坐井观天了。” 鹿影轻笑一声: “你知道就好。” “在郡城之中,我们需要关注的势力只有一家。” 林言: “哪一家。” 鹿影伸手一指天上: “天家,镇抚司。” “负责监察江湖,其中高手如云,即便是先天外罡的高手,也并不罕见。” “知道为什么郡城之中,罕有宗门大派,武林世家吗?” “便是因为镇抚司的存在,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身处郡城,要时时刻刻受到监视。” “这谁受得了。” “关键是镇抚司代表朝廷,轻易没有哪家愿意与其闹掰,所以干脆都躲得远远的。” “纷纷跑到名山大川,乡野之间去建宗立派,传承道统,庙堂江湖互不干扰。” “也就我们这种做杀手生意的,离不开市井情报,不然也不会费心要在百花街扎根了。” 鹿影解释完毕。 林言顿觉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鹿影从窗边缓缓走来: “不过你也放心。” “若是你真的天资绝顶,在烟雨楼中也埋没不了你,你若他日能夺一个首席之位。” “在江湖也会有你的一段绝响。” 林言呷了一口茶: “争名夺利,我是没有兴趣的,我倒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喝喝酒,杀杀人。” “既有快意,也在江湖。” 鹿影笑了。 “年纪轻轻,看得这么开,你要去出家啊?” “好了,说说怒潮帮吧。” “你要掺和这档子买卖,有什么想法吗?我跟你透个底儿,盯着他们的人不少。” “都是楼里的好手,你下手慢了,可能连汤都没得喝。” 林言了然,他摩挲着下巴: “我还是有优势的,我们近水楼台。” “怒潮帮又是冲着我们来的,现在还盯着青鹿坊,那我们便来个引蛇出洞好了。” 鹿影含笑,抿了一口茶: “引蛇出洞可以,但要悠着点,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林言嘿然一笑: “要是翻船了,鹿姐你可得拉我一把。” 鹿影白了他一眼。 “我这两天在青鹿坊住下,六耳老哥帮我留意跟着我的尾巴。” 六耳沉默地喝茶,沉默地点点头。 …… 翌日。 青鹿坊的生意一切如常。 林言晚上在青鹿坊坐镇,听曲喝酒,白天就在街上溜达。 他的身后,则有几只“耗子”偷摸地跟着,虽然不知是白狮帮,还是罗刹帮。 但盯上他便好。 这正是他的目的。 林言现在培养了一个爱好。 那便是钓鱼。 清河水从淮阳郡城的西边流入,又从东边流入,再过十里,便汇入了流月湖。 流月湖里鱼类丰富。 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每天上午。 太阳升起,红通如火炉,散发热气。 林言便扛着一根鱼竿,背上一个箩筐,从青鹿坊大摇大摆地出门,沿着东大街出城。 往流月湖而去。 为了演的逼真,他倒也不是天天去,而是隔两天去一次,显得很有规律。 很快。 百花街上的便有小道消息传出,青鹿坊掌柜的堂弟是钓鱼成痴。 …… 这一天早上。 林言打着哈欠。 从青鹿坊的库房拎出他的一套渔具,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背上箩筐,最后扛上鱼竿。 从侧门出去,绕到大街上。 沿着东大街一直走,穿过吵吵嚷嚷的城门,走过丛林密布的山道。 林尽之处。 便看见一汪晶莹剔透的大湖,在热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路上。 林言还碰到几个熟悉的打渔翁。 众人说说笑笑,互相结伴而行。 不同的是,他们打渔是为了生计,林言钓鱼就真的是在“钓鱼”。 众人到了流月湖就分开了。 渔翁们绕湖往南,到码头乘舟出湖撒网。 林言则是向北,寻一处安静的湖岸。 静坐独钓。 他这两天发现一处好地方,一段湖岸延伸进入湖心方向,湖岸尽头还生有一株垂柳。 万条柳枝垂下,拂过湖面。 意境悠远。 林言沿着湖岸,徐步而行。 来到常坐的青石处,树荫遮蔽,微风和煦,并不十分炎热。 他把手上的渔具全都摆弄好。 然后大咧咧坐下来。 抄起鱼竿,挂上鱼饵,然后用力一甩,鱼钩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水中。 自此。 林言便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安稳的坐着。 这些天来。 林言已经喜欢上钓鱼这个爱好,不仅能够凝神静息,锻炼心境。 而且看着流月湖的水波荡漾,周而复始,他也感到一种天地循环往复的至理。 就这么坐了不知多久。 与此同时,林言手中的鱼线一阵急促抖动。 有鱼上钩。 林言一拉鱼竿,一尾硕大的鲤鱼,在空中挣扎摆动着鱼尾,然后精准落入鱼筐。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言?” “醉花楼的金玉,还有我怒潮帮两位帮众,月前遭人袭杀,可是与你青鹿坊有关?” 听到人声。 林言也不惊讶,缓缓转身望来。 三丈开外。 站着三道身影,均是作渔夫装扮。 他们面相粗粝,黝黑。 若非三人的问话,走在街上,林言还真认不出这是怒潮帮的精锐。 林言笑道: “有关。” “当然有关。” “金玉就是我杀的,一剑封喉。” “那两个怒潮帮众要杀我,我便在暗中偷袭,先送他们下地狱。” 对面三人骤然一愣。 他们没想到林言竟会如此“诚实”,一时间他们反倒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言伸出两根手指,好心提示道: “你们要么现在转身离开,通报你们老大,要么现在拿下我,去见你们老大。” “你们选哪个?” 三名怒潮精锐默然。 不约而同取出藏在蓑衣之下的兵器。 其中一人双手持短枪。 一人手握一柄窄剑。 最后一人竟然掏出一柄鱼叉。 他们显然选择擒下林言。 “怒潮帮与阁下素无怨仇,为何杀我帮众。” 其中一人再度确认。 林言长身而起。 将身上的蓑衣缓缓褪下。 “镇抚司的通报说的很清楚了。” “醉花楼暗中买卖人口,致使多少女子家破人亡,金玉,死得不冤。” “怒潮帮纵容醉花楼行径,不知悔改,看起来,你们亦是罪不容诛呵。” 其中的剑客,窄剑一挥。 发出嗖的破空声。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 “人在江湖,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吧。” “足下莫怪我三人,以多欺少!” 林言淡淡一笑: “谁多谁少,谁知道呢。” 三人来不及回味林言的话语。 有风起。 林言身形已然化为一道黑影,骤然朝着三人疾掠而去。 第47章 围剿 三名怒潮精锐,俱是江湖二流。 搏杀经验丰富。 林言所在的湖岸探入湖心,只有窄长一条,宽度仅容四人并行。 三人将林言堵在湖心湖岸。 原本优势在他们。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种形势之下,林言竟然还敢主动出击。 林言的身影犹如疾风一般。 几乎是眨眼便至。 锵然一声,长剑已然出鞘在手。 似有风吟唱,簌簌而鸣。 剑锋虽快。 但是怒潮帮三人却不是庸手。 窄剑的剑法迅捷。 抽剑一荡,引剑格挡,拦住呼啸的风势。 持枪的双臂一展。 汹涌的枪势就弥漫开来,犹如搅动江河,向着铁剑剑锋绞杀。 最后的鱼叉更是奇诡难测,其人纵身一跃,三五丈高,自上而下俯冲。 叉头一扬,犹如江河中腾跃而起的蛟龙,展露獠牙,便向着林言的眉心扎下。 林言眉头一挑。 此三人配合无间。 若是他不变招,即便能重伤剑客和枪客,但也会被鱼叉扎穿眉心。 林言当即猿臂一展。 剑锋一收,一荡。 一瞬间,万千道剑雨从剑尖蓄势而绽放。 铛铛铛! 剑荡如暴雨连绵。 几乎同时与鱼叉、窄剑和双枪发出一连串金铁交击的碰撞。 以一敌三! 怒潮帮三人顿时心中一惊。 此人好快的剑! 其剑势展开,犹如暴雨滂沱,遮天蔽日。 明明他们人数占优。 却有一种被狂风暴雨之势倾覆反攻之感! 正当四人胶着难分之际。 嗖嗖嗖! 三枚箭矢从湖岸丛林呼啸而来,带起一阵凌厉的破空声,转瞬即至。 同时,另有一道黑影从湖岸边疾速掠来。 三枚飞镖脱手而出。 隐秘无声,疾如闪电。 怒潮帮三人惊惧。 竟有伏击! “我来!”双枪旋身一拧,枪影舞成一片光轮,顿时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箭矢飞镖,内劲荡漾。 倏一接触,顿时爆裂开来,炸起一阵爆鸣。 双枪连挡三枚箭矢,三枚飞镖。 顿觉手臂一阵酸麻。 “两个都是高手!撤!” 三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由攻转守,向着岸边方向疾退。 远处。 嗖嗖嗖! 又是三道箭矢袭来! 岸边的黑影,则再次甩出三道飞镖。 同时双手突现两柄短剑。 发出一阵嘿嘿怪笑,朝着怒潮三人疾奔而来。 形势突变。 林言心中了然。 插手的两人,定是烟雨楼的同僚。 先前六耳已知会过他,已经有两名杀手同样盯着他,在守株待兔。 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这正是他们袭杀的最好时机。 所以林言笃定有人会出手! 眼下结果。 正如林言所料。 当然,林言也不会白白将生意让给别人。 怒潮三人疾退,他便进而追之! 只见其足尖一踏地面,身形一闪而逝,瞬间追上殿后的剑客,绝荡烟尘。 长剑掠出。 好似浮光掠影,瞬间荡开一团光晕,让人根本无法分辨剑光何在。 怒潮帮的剑客硬着头皮挺剑刺入光晕,顿时传来连串清脆碰撞。 勉强抵挡数剑,他便跟不上铁剑的速度,犹如雪崩一般的失守。 噗! 剑客瞳孔骤缩,脖颈一凉,鲜血飙飞。 【杀手成就】登堂入室(4/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一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二流境界以上。 另一边。 持着鱼叉的怒潮高手,刚刚将箭矢飞镖再次清荡,抬眼,杀手的双剑已经迫近要害。 鱼叉一旋,抡如旋风,以泰山压顶之势纵劈! 双剑杀手嘿然一笑,两臂上下一分。 铛!一剑挑开鱼叉的猛劲。 一剑直刺,快如闪电,径直没入怒潮帮高手的咽喉。 立时。 两人身死。 此刻,唯剩双枪面临前后夹击。 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已经令他汗流浃背。 一连串劲弩崩弦的声音如闷雷炸响,九支箭矢前后分为三波,一波三支,呼啸席卷。 只剩射箭的杀手没有建功。 自然想拿下一单。 只不过,林言和双剑杀手自然也不会将眼前的羔羊拱手相让,几乎同一时间再度荡剑而上。 风吟簌簌。 疾风骤雨袭来。 怒潮帮的双枪疾舞,内力涌动,发出阵阵呼啸,竭力抵挡前后夹击的剑势。 然而,只是徒劳。 乒乒乓乓的疾响过后。 林言与双剑杀手瞬间错肩而过。 噗噗噗! 接着便有箭矢正中怒潮高手眉心,后续的接连八箭破空,接连洞穿其周身要害。 怒潮帮高手连惨叫都没有发出,颓然跪地,已然魂归命丧。 致命伤,在咽喉,有两处。 一道剑痕,一个血洞。 风止雨息。 林言铁剑归鞘,系统适时传来提示: 【杀手成就】登堂入室(5/5) 【备注】已完成登堂入室成就,正在解锁下一阶段成就。 林言嘴角微微一抿。 这最后一个人头,他抢到了! “还是你的剑快啊,飞剑客。” 双剑杀手嘿笑一声,挽了一个剑花。 锵的一声双剑归鞘。 其人身形消瘦,身穿布衣,头戴斗笠,面容很普通,应该不是真面目。 林言微微一笑: “敢问名号?” “镖声。” “那一位呢?” 林言一指远处,丛林中走出一名男子,手上拿着一把铁胎弓,背上一个箭筒。 镖声嘴角一歪: “没见过。” 持弓的男子看似步履从容,但是一步却能迈出一丈之远,落地无声,很快来到二人身边。 或许是因为没有拿到一个人头。 他的神情颇为懊恼。 “两位,也太不近人情了。” “你们吃肉,好歹留口汤给我。” 林言嘿然道: “下次。” “下次一定。” “怎么称呼?” 持弓男子抱拳道: “流光。” 林言道: “好名字,很适合你。” 镖声和林言又向流光各自介绍了自己。 镖声和流光都是黄字甲等,主要在淮阳郡附近活动,只不过不常驻在郡城。 接到楼内的委托后,两人也是最先赶到淮阳郡的,便暗中跟着林言,伺机而动。 耐心等了几天。 果然引出了三名怒潮精锐。 镖声安慰流光: “虽然死了三个,但算上那堂主,还有八个呢,够你分的。” 烟雨楼的杀手们虽各自独立,但是这种合作围杀的情况,也会按照参与统计贡献。 故而流光只是随口抱怨。 实际损失倒是没多重。 烟雨楼强调互帮互助,严禁相互攻讦和坑骗,若是一经发现,就会发布追杀任务。 直到那违反楼规之人被彻底诛杀。 故而,镖声和流光虽与林言是第一次见面,倒也能很好的合作和交流。 第48章 出类拔萃 湖岸上,清风徐来,冲淡了肃杀和血腥。 林言看着地上三具尸体。 “先把尸体处理。” 流光道: “扔山林中?” 林言道: “我建议绑上石头沉到流月湖里。” 镖声发出一阵嘿嘿嘿的笑声: “哪用那么麻烦,我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化尸水,岭南温家的独门秘方,只需要一点,就可以将尸体处理的干干净净。” 镖声一边说着,一边在尸体上倾倒一滴落下,只听得刺啦一声。 双枪的尸体迅速化为一滩脓水。 看得林言和流光啧啧称奇。 镖声依样将其他两具尸体处理完毕。 林言并指一引。 流月湖顿时激荡起一道水柱,将地上的脓水彻底冲刷干净。 三名怒潮帮精锐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再没有一丝痕迹。 三人相视,心照不宣,他们的目的都一样,为了怒潮帮的生意。 流光建议道: “据我所知。” “还有邻郡的高手在往淮阳郡赶来。” “我们不若一起合作。” “将怒潮一网打尽,蛋糕我们分了,剩下的人就是白跑一趟。” 镖声笑了: “我赞同,人越多,报酬越少,我们速战速决的好。” 林言瞧着两人都算合得来,笑道: “乐意之至。” “我们占有近水楼台之利,怒潮帮失踪了三个精锐,必然还会派人来寻我探查。” “我们便依葫芦画瓢。” “继续来个瓮中捉鳖,只不过……” “再一再二,无再三,若是下次引不出那堂主,就必须要留个钩子。” 流光和镖声看着林言虽年轻。 却是如此老练。 纷纷赞同无异议: “晓得了!” 林言一指自己的渔具: “我继续去钓鱼。” 流光和镖声微微颔首: “你不用管我们。” 说罢,两人身形一掠,便没入树林,重新隐匿起来。 林言将蓑衣拎起来披在身上,又把长剑揣进怀,坐在青石上。 鱼篓里,一尾鲤鱼游荡。 林言重新挂上鱼饵。 嗖的一下,一甩鱼竿,重新将鱼钩抛进湖中。 他现在才有空查看自身系统的变化: 【姓名】林言 【内功】 归元吐纳术(熟练度50%) 特性:回气迅速、疗伤奇效、移花接木(借力使力,摸清对方真气来源,在对方力量尚未发挥时抢得先机,将其力量拨回) 【剑法】 剑道秘录(熟练度50%) 特性:听风吟、覆雨、纵横捭阖(有经天纬地之才,以纵横捭阖之道入剑,横贯八方,百步飞剑,合纵连横,无往不利) 【轻功】 轻身提纵术(熟练度50%) 特性:如影、云纵、踏雪无痕(身轻如羽,动之如惊鸿飞掠,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杀手成就】出类拔萃(0/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五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一流境界以上。 内功,剑法和轻功的熟练度全都提升一阶段,林言的实际感受也迥然不同。 首先是内力,林言的内力几乎倍增。 由一湾河流扩张为一汪湖泊,四肢百骸的经脉也变得更为宽阔和坚固。 丹田内力流淌,犹如潮起潮落,气象万千。 此外,内功还新增一个功法特性: 【移花接木】 通俗来讲就是林言可在探明敌方内力走向后,提前截断,并予以反击。 从实战来看,林言如今的内功运转有【回气迅速】和【移花接木】的特性。 几乎无惧任何消耗战和群战。 其次是剑法,熟练度提升到50%以后,林言的剑势已趋圆满。 并且已经凝炼出了一缕剑意。 疾风掠境之意; 翻云覆雨之意; 还有新增的纵横捭阖之意,无不可化而为剑。 剑道秘录同样新增一个特性【纵横捭阖】,林言领悟之后便明了,这是吸收了鬼谷一派纵横剑术的精髓。 横剑攻于技,以求其利,纵剑攻于势,以求其实,捭阖者,天地之道也。 纵横剑术相得益彰,相互补充。 比起单纯的横剑术和纵剑术。 纵横剑术齐出更显无懈可击,且兼有横贯八方和百步飞剑之奥义。 让林言的剑法更加变幻莫测。 最后是轻功,轻身提纵术熟练度提升后,林言的身体更轻,速度更快,纵跃更高。 新增特性【踏雪无痕】,效果如名,简洁明了,速度快若飞鸿,所过之处,雪地都不留一丝痕迹。 总之,林言的实力可以说有了质的飞跃,若是再与杨志之流放对,对决。 林言现在自觉可以在他还没拔出刀的时候,就把长剑架到对方的脖子上。 达成了新的成就。 林言心情不错。 不由地轻拍着大腿,轻轻哼着: “今天是个好日子……” 哗啦。 又有鱼咬钩了。 …… 淮阳郡城,茂林巷深处。 一间独立小院。 中间修建精致的厅堂里。 怒潮帮堂主徐望龙坐在正中央,他那坚毅威严的国字脸上,浮现一丝焦急。 堂下两侧。 或坐或站着七道身影,皆是孔武有力,气势不凡的武者。 “老七他们还是没有消息。”徐望龙沉声道,他并不是发问,而是陈述。 “据罗刹帮回报,那个林言,完好无损地回了青鹿坊,还背了一筐鱼货。” 堂下有人回报。 “他们,不会被杀了吧?” 有人小声说出了这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众人皆是沉默。 徐望龙深吸一口气,淡淡道: “青鹿坊,它的底细还没打听清楚吗?” 有人回: “白狮帮已经在多方打听,甚至将当初的建造工匠都抓来询问了。” “但现在只知道那林鹿林言是一对姐弟,最近才来到百花街。” “林鹿很富有,一掷千金,不仅出手收拢了醉花楼的班底,还火速修起了一座青楼。” 徐望龙一拍桌子,怒声道: “这还用你复述?” “林鹿的资金从何而来,背后有何势力,那林言师承何处,实力如何?” “这些可知道?” “你们一概不知!”徐望龙怒其不争,自己回答。 下方有人小声嘀咕: “老大,我们毕竟是外来客。” “这里不是我们的主场。” “白狮帮和罗刹帮又都是底层,能力有限。” 厅堂里陷入沉寂。 徐望龙沉声道: “我们想要在淮阳郡扎根,就必须搞清楚,谁在与我们作对!” 他衣袖一挥: “你们几个,一起去将这个林言擒回来!” “老七三人的死活,与林言脱不了干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堂下七人全都起身,躬身抱拳道: “是!” 第49章 天罗地网 鹿影秀眉微蹙,绕着林言,左三圈,右三圈,仿佛在看稀奇玩意儿。 她摩挲着下巴,喃喃道: “总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 林言双臂展开,像是个衣服架子,被鹿影摆弄着转来转去,好笑道: “哪里不一样?” 鹿影用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腮帮子,每点一下就蹦出一个词儿: “形态,气质,意韵。” “噢—” 鹿影一双美眸圆瞪,不可思议道: “你不会到一流了吧?” 林言嘿然一笑: “如你所想。” 鹿影向来笑吟吟的脸上。 难得浮现出一种夸张的震惊: “这也太快了。” “即便那些宗门大派的天骄。” “恐怕也不如你。” 林言心里微微一怔,正寻思要怎么糊弄。 鹿影蹙眉思索: “传说中那些隐世高人都喜欢钓鱼……” “难道说钓鱼真的有助于开悟?” 林言一拍巴掌,打蛇随棍上: “你还别说。” “钓鱼真的有助于宁心静气。” “感觉内力运转犹如神助。” “要不要试试?” 鹿影微眯着眼,嘁了一声: “哼,我才不。” “你现在被怒潮帮盯着,休想拖我下水!” “我还是待在青鹿坊安心。” 林言嘿了一声: “说的也是。” 林言说完就溜了,省得鹿影再问。 过了两天。 林言再次背上渔具,与一众渔翁结伴而行,从东城门而出。 随着归元吐纳术的提升。 他的五感敏锐度也大大增强。 目视远处,能清晰十几丈外一片树叶的细微纹理; 耳听为声,能听到虫豸抖动草叶,露水滑落叶脉的声音; 鼻子一吸,周遭的气味涌入,能够被一一分辨出草叶清香,鲜花芬芳; 就连皮肤和手掌,仿佛都更容易感知到空气的流向。 故而林言方一转上山路。 除了身旁说说笑笑的几个老渔翁。 便感知到两道身影远远跟在自己后面。 一者在林木间纵跃,轻盈无声,一者在地上疾行,依靠着树干隐匿身形。 此二人,林言很熟悉,正是烟雨楼的杀手,流光和镖声。 不过。 林言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前方丛林。 高耸树干上,另外隐匿的七个。 便是完全陌生的气息。 怒潮帮。 林言心中暗忖。 这次竟然连到达流月湖都等不及了。 “你们先走吧,我去方便一下。” 同行的几个渔翁笑骂: “懒驴上磨屎尿多,不等你了。” 几人说说笑笑。 安然无恙地走过了埋伏的区域。 林言笑了笑,随便找了一棵树,佯装解手,然后才扛着鱼竿,晃晃悠悠往前走。 寂静无声的树林里。 只有他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吱嘎吱嘎声响。 林言大大咧咧地走到山道间的空地。 兀自站定。 “这里应该是伏击的中心点了,你们要是再不发动,我可就走了噢。” 林言的声音在林间回荡。 四周隐匿的七人,皆是心中一震,他们被发现了?此人好强的感知! 几名怒潮帮精锐又惊又疑,思绪如浪潮起伏澎湃,摸不准林言的底细。 但此刻箭在弦上,他们不得不发。 哗哗! 一阵林叶拨动的脆响。 七人心有灵犀。 从树梢之上一跃而出。 一张巨大渔网骤然在上空铺陈开来,七人各执一角,内劲联结成一片,犹如天网。 这是怒潮帮精研的阵法,天罗地网阵。 以渔网为主要阵器。 网线皆为赤铜金线制成,刀剑难伤,用于困杀高手,无往不利。 林言抬眼环视。 赤铜金线的渔网熠熠生辉,遮天蔽日,七道身影在四面八方,刀枪剑戟不一而足。 将林言逃遁的出路全部封死。 “林言!” “束手就擒!” 远处。 流光和镖声顿觉情势紧迫,若是林言被擒,他们二人断然无法敌过七名怒潮精锐。 嗖嗖嗖! 箭矢和飞镖,瞬息而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接二连三向着半空中的怒潮帮众袭杀而去。 有埋伏?! 怒潮精锐顿时心中一惊,密不透风的阵势,顿时出现一丝凝滞。 林言眼中精芒一闪,淡然一笑: “你们七个。” “自身难保。” 话音说罢,林言并指为剑,虚空一指。 铿锵一声。 长剑骤然震跃出鞘。 只一刹那,剑鸣响彻,贯通九霄。 更有一股凌厉的纵剑剑意,沿着剑锋瞬息而出,铁剑犹如一道白虹纵飞而起。 百步飞剑! 剑锋闪耀的雪亮剑光。 瞬息刺向从而天降的渔网正中央。 噗! 凌厉的剑光,骤然刺破浑厚密不透风的内劲之网。 同时也将赤铜渔网洞穿出一个窟窿。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更是形成强烈的反噬劲力,沿着零落的渔网四散而去。 顿时,周遭七人发出一声闷哼。 鲜血沿着嘴角徐徐渗出。 七人骇然。 一剑洞穿天罗地网之阵。 难道对方是先天高手?! 不对! 从内劲波动来看,对方仍未凝聚先天真气,但是这一剑之威,已然突破后天的界限! 七人心思各异,又遭内劲反噬。 反应已是迟钝。 远处飞袭而来的箭矢和飞镖顿时建功,一阵急促的金铁碰撞。 两声惨叫接连传来。 两人身死! 流光和镖声显出身形。 一者张弓搭箭,连珠箭射,一者双剑在手,贴地飙行,向着剩余五人袭来。 怒潮帮虽人数占优。 但深不可测的林言在前。 强势来袭的流光和镖声在后。 怒潮众人顿觉胆寒,已经生不起拼死反击的意志,反而是被恐惧之心所支配。 开始仓皇逃窜。 地狱回响般的剑鸣再度回响。 林言身形一闪,已然出现在半空。 伸手持剑,横于身前,汹涌的内劲贯通剑身,散发出凌厉的剑之威势。 身形一纵,横贯八方! 一道凌厉剑芒顷刻横斩而出,两人的头颅瞬间飞起,鲜血瞬间飙飞。 犹如春日落梅,凄美而残酷。 林言记得要给流光和镖声留口汤喝,便让其余三人差之毫厘逃出剑锋的横斩。 三人逃得了林言的剑锋,还没喘口气。 就发现,还有流光和镖声在等着。 只见流光一连九支箭,连珠呼啸。 怒潮精锐持刀连斩,八支箭矢全被斩断,唯有最后一支洞穿其人眉心。 流光语气透着欣喜: “两个了!” 另一边的镖声,手中双剑旋如飞花,连环刺出,仿佛将漫天飞花之势融入双剑快攻。 镖声与手持双刀的怒潮精锐,以快打快,交手二十一招。 对方跟不上镖声的速度,最终脖颈被一剑扎出一个血洞。 此刻,一道身影连滚带爬突出重围,拼尽全力向着淮阳郡城方向逃去。 林言锵然,收剑入鞘。 嘴角挂起一抹微笑: “钩子已经放下了,接下来就看六耳了。” 第50章 脱逃 黑影逐渐消失在远处丛林。 镖声道: “嘿嘿嘿,这天罗地网威势不俗啊。” “我和流光断断是招架不来的,你竟如此举重若轻,你是不是突破了?” 林言微微一笑: “呵呵,侥幸而已。” 镖声神色一震,感慨道: “短短时间竟然已经一流。” “晋升玄字亦是指日可待啊。” “不愧是鹿影选中的人。” 林言眉头一挑: “鹿姐,很出名吗?” 镖声哑然: “出名,但是犯过错。” “所以才被放到淮阳郡,从零开始。” 林言问: “什么错?” 镖声笑道: “这我不能说,不然她会扒了我的皮,你得空儿去问她吧,如果她愿意说的话。” 林言心里默默记下。 流光将铁胎弓挂在背上,从远处走了过来: “没想到对方竟然孤注一掷。” “七名精锐全都倾巢而出,还携带天罗地网,但那堂主还是没有出现。” “足可称得上胆大而谨慎。” 镖声接话道: “此次一役,怒潮帮损失惨重。” “依着这名堂主的谨慎,恐怕不会再出手,而是会直接撤离。” 流光的眼眸闪过一抹弧光: “所以更要乘胜追击!最大的一单生意,可不能就这么放跑。” 林言笑道: “放心,我们且回青鹿坊静候佳音。” …… 啪! 徐望龙将一个茶杯摔得粉碎。 曾经济济一堂的景象犹在目。 如今却只剩一人半跪在地上。 其人内伤严重,单手捂着胸口,嘴角渗血,将丛林伏击的惨状一一叙说。 徐望龙沉默,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青鹿坊深不可测,林言修为必然在一流之上,恐怕我也不能力敌,淮阳郡要放弃了,我们今晚就撤走!” 这个结果。 是怒潮帮付出惨痛代价换来的。 在怒潮帮本就岌岌可危的危机关头,此战更是令其雪上加霜。 徐望龙已经能够想象,当他回到怒潮帮后,将会面临怎样的苛责。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快!” “让罗刹帮给我准备一副纸笔过来,我要给帮内修书一封,让人来接应我等。” 堂下人惊愕: “堂主,我们损失如此惨重,帮内还会来人吗?而且,青鹿坊难道真的会赶尽杀绝?” 徐望龙冷眼一瞥: “你的修为如何?” 堂下人不明所以,诺诺回道: “二流以上。” “比起你死去的兄弟们呢?” “伯,伯仲之间。” “你没想过为什么你能逃回来吗?” 堂下人面露犹豫之色: “莫不是因为我……机敏?” 徐望龙一听,沉默半晌,继而火山喷发。 啪的一下! 一掌猛然拍下,边桌被雄浑的掌力砸得粉碎,然后劈头盖脸,破口大骂道; “我机你奶奶个腿!” “怎么剩你这个傻缺跑回来,你怎么不死外边?” 堂下人立刻磕头如捣蒜。 大气都不敢出。 徐望龙继续咆哮道: “你之所以能活着,是对方让你活着!” “然后你他们便能跟着你追踪至此,彻底掌握吾等的行踪,然后一网打尽!” 堂下人震惊,这才恍然大悟,醒悟之时,他顷刻间就汗流浃背,冷汗涔涔: “堂,堂主,我们,暴露了……” “怎么办?” 徐望龙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别慌!” “我们也不是软柿子,有镇抚司在,他们不敢在郡城明目张胆动手。” 他催促道: “别浪费时间,快去拿纸笔。” 堂下人连忙应是。 纸笔送来。 徐望龙立即修书一封,然后从鸽笼里掏出一只鸽子,将书信一卷绑在鸽子腿上。 飞鸽传书。 “堂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徐望龙沉声道: “等!” “现在外面人多眼杂,无法确定对方眼线,若是贸然出城,定会在城外被埋伏。” “那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夜深人静!” 徐望龙冷声道。 …… 青鹿坊。 顶层阁楼。 林言、镖声和流光聚在一间雅舍,一袭红衣的鹿影,端了一盘点心,一壶花雕酒。 “你们两个。” “跑我这儿来蹭吃蹭喝。” 镖声嘿嘿一笑: “早就听闻楼里的鹿影姐,慷慨大方!” “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感谢招待,感谢招待!” 鹿影将点心和花雕酒放在红木桌上。 “我怎么记得楼里说我,睚眦必报。” “你小子油嘴滑舌,跟谁的呀?” 镖声笑嘻嘻道: “回鹿影姐,苏河府的麻雀。” 鹿影轻笑: “难怪叽叽喳喳的。” 流光则是个行动派,起身抱拳,恭恭敬敬给鹿影鞠了个躬。 “我跟陈留府的青柳。” 鹿影俏脸展露吟吟笑意: “这倒还有个实诚人,青柳那家伙就闷闷的,不爱说话,你们处着倒也清净。” 鹿影衣袖翩翩,指着桌子上的点心: “你们先吃点垫垫肚子。” “六耳刚刚传讯过来了。” 怒潮帮据点在茂林巷,据盯梢的人来报,对方依然安静,没有任何动作。” 嗯? 镖声轻咦道: “这位堂主倒是沉得住气。” 林言笑了笑: “这位堂主。“ “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聪明和谨慎。” “青天白日耳目众多,他怕被我们盯梢的盯上,遭了埋伏陷阱。” 流光道: “无妨,若是他一直藏身小院,我们便下毒,暗杀,总能将他逼出来的。” 林言摇了摇头: “依着这位堂主的谨慎,我觉得他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他很快就会有行动。” 林言朝鹿影微微一笑: “鹿姐,得继续劳烦六耳尽力着人盯梢,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鹿影颔首: “好。”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吃点心。 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夜晚如期降临。 茂林巷子,徐望龙所在的小院。 院门吱呀打开。 两道黑影匆匆走出,穿出茂林巷,沿着高墙阴影,朝东边去了。 茂林巷对面的阁楼。 两个暗哨看着两道黑影离去。 一个暗哨从阁楼里迅速掠出,向着远处的黑影追去。 过了半晌。 又有两道黑影悄然从小院快步走出,沿着墙根,往西边方向迅速消失。 剩余暗哨顿时心中一顿。 “果然有幌子。” 他望了望黑洞洞的院门,还是跑下楼去,追向另一边的两道黑影离去。 几人先后离去,街道又恢复宁静。 这时,小院门口。 一身黑衣劲装的徐望龙和一名怒潮精锐,方才姗姗走出小院。 徐望龙凝神四顾。 耳朵又微微一动,将周遭声音尽收耳中,他摆了摆手道: “全都引开了!” “我们走!” 过了半晌,阁楼里缓缓浮现一个阴影,那是个模样普通的中年人。 他与徐望龙隔了很远,起落无声,气息几近于无,循着痕迹而去。 第51章 刺杀 月明星稀。 暗沉的夜色里。 唯有青鹿坊一盏孤灯散发隐隐微光。 “怒潮帮溜了。” “我们的人被白狮帮引开两波。” “好在六耳跟上了。” “他们如今匿在枫林街,雨落巷的一间平房里。” 鹿影倚靠在窗边。 弯弯的眉眼如画,瞥向桌子上坐着的三个杀手:“看你们咯。” 镖声、流光和林言对视一眼。 抬手,碰杯,一饮而尽。 镖声和流光起身,抄起家伙离开青鹿坊。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 林言打了个哈欠。 起身道: “我去困儿觉。” 鹿影笑吟吟: “你不怕他们抢了你的生意?” 林言笑了: “他们不在郡城常驻,若是一击得手,便能远遁离去,但我们不一样。” “青鹿坊就在淮阳郡。” “若是我在城里动手,还要考虑如何避免镇抚司后续的调查。” “太麻烦了。” 鹿影诧异: “你不会要放走这单生意吧?” 林言眉头一挑: “怎么会。” “不用急。” “若这堂主真是一流境界,镖声和流光没那么容易得手。” …… 小院里。 徐望龙坐在堂中,望着门外天空逐渐放亮。 虽然看似摆脱了追踪。 但他心中还是略有一丝焦急,隐隐有一种头顶悬剑的危机感。 现在一切皆是争分夺秒。 他只求总舵收到传书后,能立刻派人来接应。 清晨。 炊烟袅袅,市井的烟火气开始飘荡。 咚,咚,咚— 闭目养神的徐望龙,默默睁开眼,两短一长的敲门节奏,与白狮帮约定的无误。 “老八,去开门。” “小心留神。” 仅剩的怒潮帮精锐,应了一声,拾起手边的镔铁棍,向着门口走去。 老八嗡声道: “何事?” “送早上的吃食。” 声音并不陌生,是昨晚接头的小厮,也是白狮帮的底层帮众。 只是语调和语气略感有些不同,貌似没有了诚惶诚恐,多了一丝沉稳和笃定。 只是老八没有多想: 他毫无防备地将木门打开。 吱呀一声。 一道雪亮剑光从开门的狭缝探入,短剑快若闪电,噗的一下扎入老八的喉咙。 呃! 老八瞳孔巨震! 拼命想要发出声响引起堂中人的警觉,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镖声嘿然一笑。 一手探出穿过腋下,撑住老八的手臂,不让他身体软趴下去。 他整个人就躲在老八的身后,一动不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老八!” “怎么这么久?” 徐望龙见到老八久久未归来禀报,隐隐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赶忙出声询问。 声音落下。 厅堂门口。 一道魁梧巍峨的身影迈步而出,徐望龙走出来查探情况。 骤然! 凌厉的破空声划破晨曦。 一连九支箭镞,连星射出,从远处屋顶而起,眨眼便突入小院。 直袭徐望龙的胸膛。 徐望龙的目光骤然凝如疾电,一柄铜锏骤然在手中,一劈而落。 砰的一声闷响。 为首箭镞被砸成粉碎。 铛铛铛。 徐望龙疾挥如幕。 一阵密集急促的轰响,后续箭镞被铜锏全都砸成齑粉,随风飘散。 嗖嗖嗖。 九箭之后,流光的箭矢更是不停。 犹如连珠炮弹,劲射不绝。 徐望龙猛地大喝一声,周身气血鼓动,犹如虎豹雷音。 一步踏入小院,一锏横扫。 浑厚刚猛的内劲呼啸而出,轰隆一声巨响,院子内的石墩被扫飞。 朝飞袭来的箭矢撞去。 砰砰砰! 一连串闷响,箭矢被撞成粉碎,石墩余势不消,朝着远处屋顶的流光劲飞而去。 流光眼神一凝。 不得不偃旗息鼓,退避三舍。 这是何等凶猛! “老八!” 徐望龙望向门口的身影,再次大喝。 倏尔,砰的一声闷响。 老八的身形瞬间倒飞而来,径直撞向徐望龙。 徐望龙面色一沉。 老八死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大手一挥。 将老八疾飞的尸体卸力,拨开一旁,尽量不让自己的手下死无全尸。 刹那间。 利刃闪烁的寒光,从老八身后绽出,瞬间将徐望龙的双眸照亮。 镖声整个人蜷在老八的身形之后。 出其不意。 双剑从腰间钻出,抹向徐望龙的喉咙。 铛! 剑锋与锏身碰撞。 一剑分立,延缓铜锏的重劈,另一剑快若闪电,探向徐望龙的咽喉。 镖声的这一招双剑分飞,已经断送过无数人的性命。 徐望龙也来不及抵挡。 镖声的嘴角甚至已经泛起微笑。 然而。 他的微笑很快就僵住了。 剑锋被一只手掌护在咽喉,挡住。 竟然有一种金石碰撞的钝感,无法寸进。 镖声失声惊呼: “金钟罩?” 徐望龙身形高大,犹如魔神。 自上俯瞰而下,巨大的阴影将镖声笼罩,竟让他生起一种恐惧。 “眼光不差。” 徐望龙的手掌一抹金光,强横的内劲将镖声的短剑顿时震飞。 紧接着。 镖声只觉得铜锏之上传来一股滔天的巨力,他的短剑根本压制不住。 咚! 骤然,铜锏横扫! 镖声整个人顷刻间倒飞出去,轰隆一声,院墙被撞得倾倒塌陷,烟尘弥漫。 徐望龙冷哼一声。 一脚将飞散的落石踢到一旁,朝着散落的院墙石堆走去。 镖声被一锏抡在头上,鲜血直流,头晕目眩,一时半会站不起来。 而此刻,远处的流光方才将石墩卸下,落在房顶,避免伤及无辜。 镖声危在旦夕。 流光,一把将箭筒中的箭矢抓在手中,张弓搭弦,内劲凝而不发。 然后,骤然松弦! 箭矢劲射而出。 犹如漫天花雨,铺天盖地射向徐望龙。 “雕虫小技!” 徐望龙一手铜锏挥舞,密不透风,将飞袭而来的箭矢全都挡下。 院子外面,一名中年人出现在院墙以外,挥手间,一道黑影飞袭向徐望龙。 徐望龙一锏将最后一根箭矢砸断两截,仗着金钟罩护身。 以灿金的手掌直接抓向黑影。 令徐望龙惊讶的是,这黑影并没有强劲的冲击力,就像很普通扔来一个物什。 握在手中是一个球状物体。 “?” 徐望龙刚刚升起疑惑。 手中的圆球就轰的一下爆炸开来。 顷刻间,烟雾弥漫。 徐望龙暗道糟糕,整个人屏住呼吸,不进反退,冲破烟雾来到坍塌的石墙边。 铜锏横扫。 将碎石全都清理一空。 镖声的身影已经悄然无踪。 远处。 流光同样也消失不见。 徐望龙冷哼一声。 青鹿坊还真是非同小可! 他已经千万小心,却依然暴露了行踪。 这里的动静很快会引来镇抚司。 徐望龙心中一动,当即轻身一跃,飞出小院,朝着大街外掠去。 第52章 追踪 青鹿坊一击受挫,多少也需要时间休整和反应,这正是撤离的最好时机! 徐望龙心里如是想着。 他也不等怒潮帮的传书回应,当即动身。 来时有十一人,意气风发。 归时唯剩一人,仓皇而走。 徐望龙心中感慨,却是步履不停,穿过热闹的街巷,沿着南边大街。 往南门方向去。 …… 早晨的百花街人影稀疏,青鹿坊也未开张,三道人影从后巷的侧门,一溜烟蹿进楼中。 从隐秘的楼梯直接上到顶层阁楼。 鹿影已在林言的房间准备了纱布和伤药,林言搭手将昏迷的镖声放到床榻上。 “有点狼狈啊。” “看来那堂主不简单。” 林言一手搭在镖声的脉搏上,精纯的内力沿着经脉在其体内流淌,迅速疗愈伤势。 流光道: “对方使一柄铜锏,走的是刚猛路子,气血旺盛,内劲充沛,应是积年的一流高手。” 在林言内功调养下,镖声发出一声剧烈的咳嗽,缓缓睁开眼睛。 他开口就是一声长吁: “这次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那老小子会金钟罩,天心寺绝学,恐怕有第六关的水准,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 鹿影将浸湿的帕子递给流光,让其帮镖声擦拭额头血污。 然后斜靠在床帷边上,平静说道: “两百年前,天心寺承继佛心禅院的传承,开宗立派,被奉为天下武宗。” “金钟罩的前几关秘籍倒也曾在江湖上流传过,只不过真正的全套绝学,仍保留在天心寺的藏经阁。” “倒是不知这金钟罩是此人自己的际遇,还是怒潮帮刻意搜集的。” 流光将镖声额头鲜血擦掉,用纱布包裹创口,面露无奈道: “据说金钟罩第六关练成者,便已属一流高手,任何尖锥锋刃难伤。” “除非刺中练者的罩门、双目、双耳、口、下阴或重要穴道,方能致死。” “我的弓箭,几乎是完全被克制,难有用武之地,我估计要放弃了。” 镖声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阵痛声音: “嘶啊,我现在这样子。” “怎么也要躺两三天,那老小子的生意,我也算是折了。” 流光和镖声不由地望向林言,以眼神询问。 林言收回内力,长身站起。 微微一笑道: “无妨,按照流光所说。” “第六关还是有很多致命要害。” “况且,我手上还有一柄利器,不信破不了他的防。” 六耳站在窗边,忽然一阵雀跃的鸟叫传来,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鸟落在他的手臂上。 六耳从鸟爪上取下字条: “徐望龙动身了。” “正在往南门去。” “恐是想趁我们反应不及,远遁淮阳郡。” 林言单掌成爪,一股内力涌动,挂在墙上的寒霜剑顿时被摄入手中。 他戴上门边挂着的斗笠,笑着道: “他终于要走了,我去送送他。”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记得遮掩面目。” 鹿影的声音遥遥传来。 “晓得了。” 林言一晃身,已经消失。 …… 官道上。 徐望龙奔马疾走,路过岔路,调转马头朝着流月湖方向疾奔。 马蹄隆隆如奔雷轰响。 路上赶早的渔翁,从未见到有人在山路上如此狂奔,刚听到马蹄声,徐望龙已经策马至身前。 “滚开!” 一声暴喝。 渔翁们纷纷向两侧扑闪躲避,然而还有躲闪不及的,被徐望龙一鞭子抽在身上。 内劲一冲。 整个人顿时飞到一旁的灌木里。 没了半条命。 徐望龙疾奔而过,徒留下一片惊呼与哀嚎。 穿过山路,流月湖已经在望。 流月湖属于长河江水系,通过支流可与洞庭相连,徐望龙等人来时,就是走水路。 从洞庭沿着支流水系北上,最终由流月湖上岸。 如今徐望龙觉得只要从流月湖乘船出航,便算是真正的安全。 届时或许沿途还能碰上接应的帮手。 他策马绕着湖泊南下,很快便来到一处码头。 码头停泊着一艘快船。 这是怒潮帮来时的船只。 徐望龙一个提纵,直接从马背上飞身而起,轻巧地落下船板上。 旁边准备引船出航的渔夫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怔怔看着徐望龙,不敢有丝毫动作。 徐望龙环视一圈。 除了他的快船。 还有四五艘小艇蓬船靠在码头。 他狞笑一声。 身形如雀起燕落,掠至一艘蓬船之上,船上渔夫吓得跌倒在船板上。 “大,大侠,你要干嘛?” 徐望龙看渔夫如看蝼蚁,淡淡道: “弃船,饶你不死。” 渔夫大惊,急忙道: “不行啊!” “这船是我吃饭的家伙!” 徐望龙又怎会多话。 他一掌打出,轰隆一声,浑厚的掌劲已将蓬船打出一个窟窿。 湖水瞬间流入,淹没了船身。 渔夫顿时发出一阵哭嚎: “啊啊啊!” 徐望龙不屑冷哼,然后身形已经纵跃再次落在另一艘小艇上。 依样画葫芦。 徐望龙不管渔人的苦苦哀求,掌劲连出,将周遭小艇蓬船全都砸出窟窿,沉入湖中。 然后他再度飞身掠回快船。 扬帆起航。 快船缓缓行驶,向着湖心而去。 他心中稍微放松一些,即便青鹿坊派了高手前来,没有船只,也是追不上自己了。 …… 山路的丛林里,三个渔翁被徐望龙一鞭子抽在身上,在路边昏厥,出气多,进气少。 旁边几个渔翁蹲在旁边痛心疾呼。 正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几人只觉耳畔有清风掠过,一道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发生了什么?” 众人抬头,几人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袭青衣,看面相,是个一脸文弱气息的书生。 渔翁们无奈道: “有个狂徒纵马朝流月湖方向去了,他们三个躲闪不及,被一鞭子抽在身上。” “那鞭子威力很大。” “现在人,唉,估计是活不下去了。” 林言着人将昏迷的渔翁都抬到一处,单掌虚空一纳,内力如河流般倾泻而出。 犹如温泉般,将三人包裹。 不稍片刻,三人苍白的脸色竟然好转,恢复了神志,幽幽转醒。 众渔翁正想道谢。 青衣书生却已经消失无踪。 林言追至流月湖码头,只见一片船只残骸,狼藉景象。 渔夫们无不浑身湿透,有的还在从湖里向岸边拼命划水,游泳。 “来人去往何处?” 林言的声音沉郁,幽深。 渔夫们不约而同一指流月湖深处。 那里水雾弥漫,一艘船影若隐若现,消失在雾中。 林言微微颔首。 身形一闪,已经向着湖面掠去,踏波而行,犹如神迹。 第53章 剑荡流月湖 烟波浩渺,浮光跃金。 徐望龙驾驶快船,荡开水波,向南一路疾行,很快便要脱离流月湖的流域。 忽然,徐望龙感受到一股玄之又玄的凌厉意念,从水雾中透出。 犹如无形的江潮席卷而来。 徐望龙眼眸骤然一凝,瞳孔更是急剧收缩。 只见远处的水雾之中。 竟然隐约浮现一道人影。 定睛瞧去。 那一袭青衣,竟凌空浮于波涛之上,身影轻若飞鸿,每次身形一闪,便是掠近十数丈。 徐望龙顿觉心惊胆寒,这等凌空踏波的轻功,他从未见过! 甚至连他们帮主都做不到依靠轻功横渡流月湖,而他们帮主,是实打实的先天高手! 对方,这是何等的绝世轻功! 又是何等磅礴的内力! 徐望龙心中顿生惧意。 他感到一股浓烈的意念将自己锁定,周遭流月湖的潮水受意念激荡。 竟然变得汹涌如海潮。 “青鹿坊?!” “我徐望龙承诺,怒潮帮自此退出淮阳郡,还望得饶人处且饶人!” 林言的声音遥遥飘来,语气充满朝气与活力,内容却让人徐望龙闻之生寒。 “承诺不如威慑。” “敲山震虎,你是最后一个。” 林言身形如冯虚御风。 凌空一闪,人影已掠至半空。 继而铿锵剑鸣乍响,寒霜出鞘,犹如千山暮雪,连空气都为之生寒。 流月湖受覆雨剑意激荡。 顿时掀起一道滔滔浪潮。 呈铺天盖地之势,托举林言的身形,朝徐望龙的快船倾覆而下。 徐望龙见此惊天动地之象,顿觉肝胆欲裂,对方明明不到先天。 却能搅动湖泊浪潮,简直难以置信。 徐望龙的心中,虽然震撼无以加复,但多年的征伐经验,却不会让其束手就擒。 他当即全力运转内力。 手中更是铜锏在手,犹如擎着一座山峰,裹挟万钧之力,向着跨浪挟潮的林言…… 狠狠砸去! “来的好!” 林言身居浪头,朗声一笑。 剑锋一抖。 浪潮翻涌而起的覆雨倾天之意,瞬间化入剑中。 一道浪潮萦绕剑身,伴随林言剑锋所指。 朝着徐望龙轰然而落。 铛! 长剑与铜锏狭路相逢。 漫天覆雨之意尽数收束于一剑之中,极致的凝聚,继而从一点爆散开来。 咔嚓! 几道扭曲的裂痕从铜锏顶部开始蔓延,继而寸寸碎裂,轰然化为齑粉。 一剑之下,铜锏已碎。 徐望龙受内劲反噬,当即闷哼一声。 然而寒霜却余势不消。 剑锋一拧,继续向着徐望龙的胸膛荡去。 “金钟罩!” 徐望龙暴喝一声,双臂交叠,挡在胸前,绽放出一片灿金的光芒。 咚! 一声震耳欲聋的钟鸣从碰撞处传来,林言只觉寒霜撞在一块坚硬的精铁之上。 然而,金钟罩虽然刚猛。 但寒霜剑却也是削铁如泥的良造。 更勿论覆雨剑意的加持,让剑锋更为凌厉异常。 林言长剑一拧,剑锋入肉,横向一划。 整个人凌空一翻。 轻巧落在船板另一侧。 林言持剑平举,与徐望龙相对静立。 徐望龙两臂鲜血淋漓。 鲜血滴落船板,渗入湖泊。 一招交手。 徐望龙不仅没了兵器,而且负伤不轻。 潮水依旧汹涌澎湃,快船随波飘荡,连带徐望龙和林言同样起伏不定。 徐望龙感受着双臂传来的阵阵剧痛,抬臂的灵活度大受影响,面露苦涩之意。 “非要赶尽杀绝吗?” 林言淡然一笑: “设身处地,若是怒潮帮赢了,你们又待如何?” 徐望龙的眼神蓦然一凛。 半晌。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 “明白了。” 一声钟鸣,徐望龙调动体内的内息,周身隐隐浮现出了金钟的光影。 同时,林言剑势再起。 剑锋一搅,以江潮风雨入剑,云纵而起,身形直入云霄。 一招剑法从天而降,一化万千。 无穷剑雨从剑尖绽放,连绵不绝,轰击在金钟罩的正上方。 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密集而清脆。 金钟罩的气劲顷刻间便裂纹满布。 然而,金钟罩本身的反震之力亦是通过连绵剑劲不断传来。 震荡林言的气血和内劲。 局势到了生死立分的时刻! 要么,林言一剑击碎护体金钟,取了徐望龙的性命。 要么,林言的气血和内劲被反震之力震散,徐望龙趁势反击,逆转局面。 决胜关头! 徐望龙眼中闪过一缕光芒。 大喝一声。 刹那间调动全部的内力,于上方构筑金钟护罩的虚影。 他只求能挡住林言连绵不断的剑劲侵袭。 对方横渡流月湖,剑势又泼天盖地,对内力的消耗必然严重。 他以逸待劳,有机会能扛过去。 可惜,林言虽然内力源源不断,但是也没打算和徐望龙硬拼。 主动权一直都是在他! 他的覆雨剑落,只是为了引导徐望龙将内劲和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上方。 而真正的杀招,这才到来! 林言的身形一晃,从半空消失,冥冥中一股凌厉锋锐的剑意迅速凝聚。 倏尔,他身形再度闪现。 出现在徐望龙的正前方。 抬手,寒霜已然脱手而出,以纵剑之意为引,寒霜在虚空加速到极点。 骤然化为一道黑影。 疾如闪电,向着徐望龙飙飞而去! 一刃断喉,百步飞剑! 林言身形一闪,紧随长剑之后,单掌虚推,在徐望龙根本来不及反应之际。 寒霜剑锋将内劲转移而略显薄弱的金钟罩,轰然贯穿,继而余势不消。 紧接着,洞穿了徐望龙的咽喉! 徐望龙周身的气劲。 骤然溃散! 徐望龙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犹如破风箱的声音,沙沙作响: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谁,青鹿坊背后,究竟是谁?” 林言淡淡一笑: “烟雨楼。” “飞剑客,林言。” 徐望龙眼中竟然浮现一丝释然。 竟是如此…… 原来如此! 徐望龙倒地,瞑目。 林言收剑入鞘,惯例摸尸。 前方薄雾已经渐渐散开,流月湖的尽头,便是苏河江。 一艘巨大的黑色船影,隐隐绰绰,出现在远方,宛如一只巨大的怪兽。 林言身形一闪,踏波而回。 …… 怪兽般的船影靠近。 缆绳垂落。 两道矫健的身影抓着缆绳,轻轻一荡便落在那艘随波浊流的小船上。 忽然。 人影惊呼: “是徐堂主,徐堂主死了!” 巨船上。 数道人影雀跃而起,径直纵落在小船上。 一道威严而狠厉的声音响起: “一剑穿喉。” “而且,直接洞穿了老徐的金钟罩。” “这是个用剑高手!” 另一人道: “老徐和他堂下的精锐的全都没了,他们在向我们宣战?!” “不,这是个警告。” “潜蛟帮逼得正紧。” “淮阳郡城,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地方了。” “带上老徐的尸体,我们走!” 第54章 总诀和丹药 上午。 晨光熹微,热气蒸腾。 流月湖的水雾渐渐散开。 一众渔人靠坐在码头,唉声叹气。 他们的渔船全都被徐望龙砸得粉碎,吃饭的家伙没了,一时间有些心郁难解。 “你们看!” “那是什么?!” 众人循着惊呼声的指引,往湖上看去。 只见一道青影在湖面,速度极快地飞掠而来。 “好像是人啊!” “这,怎么可能……” 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那青影几息已经掠近百丈,众人看清了…… 确实是人,正在踏波而行。 每每足尖轻点浪头,整个人好似轻若无物,纵跃掠出十几丈的距离。 眨眼间便凌空一翻,轻巧落在码头。 青衣儒服,气质文弱。 眼力好的人已经认出,这人正是不久前向他们问路的青衣书生。 “这里有些银两。” “是砸你们船的人赔给你们的,你们就用这些钱再去打艘渔船吧。“ 林言将一个丝质钱囊从腰间取出,里面有十几两,直接抛给十几个渔人。 这是徐望龙身上搜出来的,十几两对于林言来说是鸡肋,但对这些渔人却是泼天的财富。 林言也没打算多言,身形一闪。 便再次消失不见。 渔人们不由地揉了揉眼睛,只觉得那青衣仿佛是从未出现过的幻觉。 众人拾起地上的钱袋。 沉甸甸的份量告诉他们,这不是幻觉。 而是否极泰来,峰回路转。 …… 【杀手成就】出类拔萃(1/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四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一流境界以上。 成就进度增加,林言心情不错。 中午之前。 他已经回到郡城,从后巷侧门进入青鹿坊,来到顶层的阁楼。 凡是有人从侧门密道而入,鹿影房间的金铃便会作响。 林言踏上阁楼的阶梯之时,鹿影一袭红衣如火,眼中泛着好奇: “怎么样?” “追到了吗?” 林言将一块铁牌掏出来,随手抛给鹿影: “手到擒来。” 鹿影随意翻看铁牌。 这是怒潮帮的令鉴,正面是怒潮滔滔,“怒潮”两字镌刻其上。 背面是徐望龙的名字,下方刻着身份“堂主”。 鹿影将令鉴收起,欣然道: “厉害哦。” “我可以帮你去兑委托报酬了,另外,你的腰牌也一并给我吧。” 林言将烟雨楼的腰牌摘下。 抛了过去。 “干嘛?” 鹿影笑吟吟道: “你现在的积累也够了,我去帮你申请晋升黄字甲等。” 林言顿时来了兴趣。 升到黄字甲等。 他就能领到《烟雨落雨总诀—心法篇》,虽然他有归元吐纳术的诸般妙用。 但是技多不压身。 系统奖励的绝学是根基,除此之外,他也可以研究别的武学,丰富自己的手段。 流光听说林言完成了委托,惊叹之余,也便先行告辞离开。 他此番来郡城,也有斩获。 还认识了林言这样的凶人,可以说收获满满。 镖声还在青鹿坊养伤,就住在林言的临时房间,林言则搬回小院去住。 过了几天。 镖声也能跑能跳,基本无碍。 他拉着林言在百花街上彻夜享受了两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无他,实则是鹿影看他在青鹿坊白吃白住,竟然还试图勾搭坊里的姑娘。 便抄着鸡毛掸子将他赶出了青鹿坊,让他滚回苏河府去。 拦路的地头蛇和过江龙通通清理干净。 青鹿坊终于开始正常经营。 生意蒸蒸日上。 只是怒潮帮在淮阳郡城受挫,堂主身死的消息,在洞庭水系和淮阳郡不胫而走。 据传。 杀人者是一名剑法通神的剑客。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那是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着一袭青衣。 路见不平,于流月湖当场击杀徐望龙。 此前江湖上。 从未有此人的名声。 渐渐的,在口口相传之中,众人竟为之起了一个“青衣儒剑”的绰号。 抛开先前的小打小闹,林言这才算真正进入九州江湖的视野中。 当六耳将这个消息说与林言和鹿影之时,林言撇了撇嘴: “我觉得不如飞剑客好听。” 鹿影笑道: “将来有你名动江湖的时候。” …… 林言的日子,陷入短暂的安宁。 他开始在院子侍弄花草,先前鹿影拿来的花苗树种一直没种。 林言便扛着锄头在光秃秃院子里,开垦,左边开一个小花园,右边种一棵榕树。 中间铺上小石子。 打成石板小路。 最后在树下,摆上石桌和石墩,还有一张摇椅。 届时月下独酌,得闲饮茶,悠哉游哉。 一连五天,林言几乎没有出门。 就在院子里“粘花惹草”。 终于将花坛、小路,树苗,还有石桌石椅全都摆弄妥当。 这一天。 鹿影忍不住好奇来到林言的小院,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刚一推门进来,她戛然止步。 立刻关门退了出去。 她瞧了瞧街头巷尾,邻里邻居,喃喃自语: “没走错啊。” 复又推门走进小院。 这一次,林言端了壶茶和茶杯出来,放到石桌上,他刚就听到鹿影来了。 “你干嘛呢?” “进门进两遍。” 鹿影嫣然一笑: “你小子可以啊。” “悄悄摸摸地搞大动作,我都认不出来了。” 林言倒上两杯茶,把一杯推到鹿影跟前,呷了一口,咂了咂嘴: “这不是闲下来无事做嘛。” “找我何事。” 鹿影将重新做好的腰牌放到石桌上:“这是新的腰牌,黄字甲等。” 林言拾起来扫了一眼,只是将“乙”换成了“甲”,其他没什么变化,收进怀里。 鹿影又拿出两件东西。 一个是一册秘籍,正是《云烟落雨总诀》的心法篇章。 另一个是小瓷瓶,里面装着天心寺小还丹,能够疗愈内外伤势,也能增进功力。 小还丹,林言倒是无所谓。 看也不看。 直接收入怀中。 那册秘籍,林言倒是兴致颇高,拿起来便细细翻阅起来,他又随口问道: “最近有什么生意吗?” 鹿影嗤之: “你现在的目标可是一流高手,哪有那么快。” 林言沉吟片刻: “其他生意也可以,赚钱嘛不寒碜。” “若是作奸犯科,天怒人怨的,那就更好,这种人杀着比较有感觉。” 鹿影微微一笑: “会帮你留意的。” “不过,我正好有件事要你帮帮忙。” 林言眉头一挑: “什么事儿?” 鹿影: “青鹿坊已经稳定下来。” “我打算再招一个杀手,拓展一下业务。” “我已经和六耳提了,你也帮忙留意一下。” 第55章 游丐 林言眉头一挑。 鹿影之前确实说过,以后她并不只对接他一人,而且,现在他的实力在一流往上。 那些二流、三流实力的目标,其实并不太好派给他,属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故而,鹿影才想再招一人。 林言问道: “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聪慧,机敏,有天赋。” “来历清白,无牵无挂最好,心性纯粹无暇。” 林言虚着眼: “你是招杀手,还是招传人?” “这要求可不低噢。” 鹿影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掌微微一摆,展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你就照着你的模子去找,我对你很满意呢。” 林言顿时精神一振。 没人不喜欢被夸。 他也不例外。 林言的嘴角微微上翘,淡定地说道: “好的,我会留意的。” 鹿影呷了口茶,微微抿嘴一笑。 …… 之后的几日里。 林言的生活变得更为规律。 上午时候。 他一般是坐在摇椅上晒太阳,一手举着心法书册,一手端着紫砂茶壶。 看几行字,喝一口茶。 很是惬意。 随着读过开头两页无关痛痒的序言后,林言慢慢研读,逐渐发现烟雨心法的玄奥。 首先。 烟雨心法修成的内力。 与归元吐纳术所修的就截然不同。 如果说吐纳功的内力如滔滔江流,那么烟雨心法修成的内力就好似山间云雾。 无形无质,变化莫测。 更为奇特的是,两股内力在林言的丹田中,既没有相互攻讦,也没有融合。 反而呈现出彼此独立,又相互转化的特性,正所谓湖泊为地,云雾为天。 一旦一方减少,另一方便可进行补充,既可云雾凝而为水,也可江流蒸腾为云。 形成周而复始的循环。 此外,烟雨心法对外也有诸般妙用。 除了能够让人身轻气轻,呼吸绵长若云雾之外,还能以内劲制造一片云雾弥漫的仙境。 届时。 若是身处对战之中。 林言挥手便能营造一片云雾缭绕的云莱仙境,遮蔽敌人视线与感应。 不仅能给自己的刺杀和逃遁争取有利时机,即便面对先天高手,也能做到出其不意。 不过,目前而言。 林言也仅仅练出一缕雾气。 指尖内劲一吐。 便有极淡薄的云雾,丝丝缕缕飘荡而出。 看着新奇,但还派不上用场。 需要进一步积累和沉淀。 所以林言在通读三重心法后,便调运内力在四肢百骸搬运周天。 起初,林言需要盘腿静坐,心神沉浸体内,才能一丝不差让云气在经脉运转。 随着渐渐熟悉运功路线,他已经基本能做到行走坐卧之中,保持烟雨心法运转不断。 如此一来。 林言修炼心法的速度几乎常人的两倍有余。 当然。 这一方面得益于林言的天赋异禀。另一方面则是林言的归元吐纳术早已是一流修为。 从零开始修行烟雨心法,已有深厚的底蕴和根基支撑,自然事半功倍。 下午时分。 林言就一边运转内功,一边上街溜达。 经常到酒楼茶肆逛一逛,听一听说书人讲述江湖趣事。 而且,酒楼茶肆多有江湖人聚集,他也能帮鹿影留意有没有适合的苗子。 不过,这么些天下来。 林言除了听了许多九州各处的江湖传奇之外,寻找同僚的事情却是没进展。 值得说道的是。 他最近有去找老乞丐聊天,而且,这次他们聊的比较深入。 那一天下午,林言走过街巷。 精准地给猫在墙根的老乞丐扔了一粒碎银,使了个眼神问好,就准备施施然路过。 没成想耳边飘来一句: “林小子,你在青鹿坊当打手,那怒潮帮的徐望龙就是你杀的吧?” 这声音以内力凝为一线,直接飘入林言耳中,周遭人群皆恍然无觉。 传音入密。 林言迈出的步子戛然而止,这老乞丐第一次在他面前堂而皇之使用内力。 林言当即转了身子,来到墙根,一屁股坐在老乞丐的旁边: “说吧,想唠什么?” 老乞丐道: “你小子,见我传音的手段也不惊讶?是早就猜到了吗?” 林言笑道: “我感觉你也没特意隐藏。” 老乞丐恨得牙痒痒: “你小子,我还一直等你来问我。” “你倒好,从第一天认识你,身居乞丐窝,就不急不躁,也从没表现出好奇。” “明明年纪小,却有一种看破世事的通达,还有一身看不出来历的武功,真是看不透。” 林言一手杵着下巴: “在实力不够的时候,无谓的好奇会害死人的,我现在也不好奇。” “因为我感觉你还是能一巴掌拍死我。” 老乞丐呵呵一笑: “你这心态,我倒是放心不少,我原本以为你杀了徐望龙,会生出骄纵之心。” 林言道: “这您就放心吧,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我比谁都懂。” 老乞丐神情变得严肃: “我之前看不透你,以为你是出自宗门大派的历练弟子,现在虽然仍是看不透。” “但我至少确定你真的没有师承,我这次正式问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当个乞丐?” 林言好奇: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老乞丐神情得意正准备自我介绍。 “莫不是那丐帮消失已久的太上长老,游丐,关莫游?” 林言抢答。 老乞丐原本呼之欲出的话,忽的就梗在喉中。 他冲着林言吹胡子瞪眼: “我看你是存心气我!” 林言笑道: “怎么会,降龙掌的威名名震九州,谁人不晓,拜你为师本是极好的,但要做乞丐……” “那就……” 老乞丐一拍大腿,仿佛是松了一口气道: “行!” “看来我这个传人,落不在你头上。” “在淮阳郡城待了快一年了,我很快要离开了,只是我走之前还要提醒你。” “我虽然不知道青鹿坊背后是谁,但明白那必然是个是非之地,你若是不缺钱了……” “那就尽早脱身的好。” 林言默然。 老乞丐知道自己给青鹿坊当打手,但却不知道青鹿坊背后是烟雨楼。 更不知道自己就是是非的中心。 而且,烟雨楼对于林言有大作用,他暂时也不会离开前。 “好!” 林言佯装答应。 先安抚住老人家的一片好心,又问道: “你还要去找传人?” 老乞丐长叹一声: “是啊,这事关一个承诺。” “我准备今天就走,以后再会吧。” “这么着急?” 林言惊讶。 第56章 分别,东瀛人 老乞丐颔首,白了林言一眼: “我在淮阳郡已经耽搁不少时间。” “接下来我得抓紧了。” 林言起身。 又从兜里摸出几两碎银,全部丢到老乞丐的破碗里,叮嘱道: “吃点儿好的。” “以后见面,可别瘦得认不出来。” 老乞丐一敲竹竿。 “算你小子还有点儿良心。” 将破碗连同碎银一起收进怀里。 站起身,朝着林言摆了摆手,转身离去,边走边唱: “天灰灰,地黑黑……” “天为被来,地为席哟……” ”衣衫破烂,我笑开颜咯……” “膝下无金,我心不轻呦……嘿!” 伴随逐渐远去的歌声,他那佝偻的身形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林言目送老乞丐离去。 脑海中不由浮现当初相识的情景。 那时候,林言刚来到此世,饥寒交迫,身无分文,只能去路边乞讨。 是老乞丐发现了昏厥的他。 还将他带到山神庙,一口饼子,一口水,从鬼门关捡回他的一条性命。 细说来,老乞丐于他有救命之恩。 后来他入了烟雨楼。 也曾拜托六耳查过老乞丐的来历,果然发现老乞丐人不简单。 他是丐帮太上长老,关莫游。 一代宗师级的高人。 一手降龙掌出神入化。 六耳不仅查到了老乞丐的身份,还查到一些其他相关的秘闻。 丐帮内有污衣和净衣两大派系之争。 双方相互争斗,谁也不服谁。 导致丐帮作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帮派,帮主之位却一直悬而未决。 关莫游便是污衣派实际上的掌舵人。 为了平息内斗。 关莫游与净衣派的掌舵人洪岩约定,双方各自寻一传人。 五年之后,在嘉陵老君山一较高下。 约斗的获胜者,将在关莫游和洪岩的共同辅佐下,成为真正的丐帮之主。 而这五年期间,污衣和净衣派则必须罢斗,直到约定达成。 洪岩答应了。 自此关莫游便四处游历,寻找传人。 来到淮阳郡,关莫游见林言天资聪颖,心性平毅,曾属意收他为徒。 若是林言答应,他将来便有可能成为丐帮之主,也就是乞丐中的王。 当然,那还是乞丐。 林言不想做乞丐。 他现在有其他的选择。 …… 到了晚上。 林言基本就待在青鹿坊,喝酒听曲。 虽说青鹿坊现在很少有人刻意闹事,但是总归有醉酒上头的。 再加上青鹿坊名气日盛。 多有文人墨客,权贵商贾,甚至武林豪客聚集,难免有摩擦。 所以林言倒也不是完全无事可做。 这一天傍晚。 青鹿坊刚刚开门。 一名身穿锦衣的中年人踏入门庭,开口便要找鹿影掌柜的。 其人自言是柳家的管家。 想要包下整个二层楼,用于招待贵宾。 柳家。 林言曾听鹿影提起过。 它是淮阳郡里数一数二的商贾和武林世家,主要做长途和海上的生意。 可以说是家财万贯。 柳家家主柳新年,以及两位少爷柳之明和柳之晖均是青鹿坊的常客。 只是柳家之前从未包过场,而且此次柳家招待的客人,身份也很特殊。 是东瀛来的贵族。 井上家。 这也是柳家打开东瀛海上生意的初试。 故而柳家很是重视。 银钱给的很足。 管家问: “青鹿坊是否可接?” 鹿影抖了抖千两的银票,将其递回给管家,笑盈盈道: “开门便迎八方客。” “原本是不该拒绝柳老爷的。” “但柳老爷招待东瀛贵客,我青鹿坊庙小,怕是不合贵客的心意。” “还请柳老爷另请高明吧。” 管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过分坚持,躬身致意后便离开了。 鹿影将管家送走,看着对方进了斜对面的潇湘馆,轻笑一声转身来到林言的小桌旁: “今晚有好戏看了。” 林言一手杵着下巴,问道: “为什么不接这单生意?” 鹿影撇了撇嘴: “东瀛人,再好的生意也有可能变烂,还是不淌这浑水了。” 林言笑了笑,他明白了鹿影的意思。 大晋和东瀛关系较为复杂。 时打时和。 两方上一次开战,是约在十几年前。 大将军李世昌率领四十艘的大船队,将东瀛打得龟缩在岛内,不敢外出。 最终不得不对大晋俯首称臣。 故而,不少东瀛人和中原人均是不对付,态度也不甚友好。 不过,在利益的诱惑下。 柳家和井上家还是想突破这一层桎梏,主打一个有钱大家一起赚的理念。 鹿影瞥了一眼斜对面的潇湘馆,看到柳家管家志得意满地离去。 “嘿,看来潇湘馆不怕麻烦。” “今晚得闲可以关注一下。” “没准儿有热闹。” 林言抓起一把花生米,丢进嘴里: “我会看看。” 晚些时候。 百花街华灯初上,人影也渐渐多了起来。 忽然。 车轮隆隆作响。 两辆华丽的马车从远处缓缓而来,看样式,正是柳家的马车队。 周遭人纷纷驻足围观。 后一辆马车的车夫,穿着一件灰色武士袍,面容清瘦而冷漠,腰间挂着一柄窄细长刀。 人群里有识货的大呼: “那是东瀛的衣服和武士刀!” “那辆车上是东瀛人?!” 另有人道: “这是柳家的马车,后面这一车定是东瀛人无疑,难道是柳家的客人吗?”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行马车在潇湘馆的门口缓缓停下。 就在青鹿坊的斜对面。 潇湘馆的门口更是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甚至将原本准备进青鹿坊的都吸引走了。 其中更有不少人道: “这东瀛人还真嚣张。” “竟然跑到淮阳郡来。” “你们懂个屁,大晋和东瀛休战十几年了,他们是被柳家请来的。” “柳家自然会罩着他们。” “……” 林言的目力很好,嘴上叼着苹果,靠在门边的立柱上,远眺看热闹。 正好看到马车上有人下来。 为首的是柳家家主柳新年,和柳家大小少爷柳之明和柳之晖。 后面车上下来的。 是一名身穿锦衣和服的中年人,以及一名身披黑色武士袍的东瀛武士。 柳新年朗声笑道: “井上先生。” “这里是淮阳郡城最繁华的街道,上高阁远眺清水河的景色,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说的是东瀛话,除了柳家两位少爷,在场的基本都听不懂。 井上先生同样笑着客套几句。 潇湘馆的小厮虽然稀里糊涂,但是看着柳家少爷使的眼色。 赶紧迎了上去。 迎门的迎门,赶车的赶车。 第57章 以武会友 林言注意到,那所谓的井上先生神情还算平和,但他带的两名武士却是气势凛然。 脸上挂着一种倨傲和淡漠。 尤其是那作为车夫的灰袍武士,面对前来赶车的小厮,态度更是冷酷异常。 他冷哼一声。 双目一瞪,竟是犹如刀剑。 刺得小厮头一昏,慌张倒退,若不是有周围人扶着,差点儿就摔倒在地上。 周围人顿时怒斥: “喂!” “你干嘛?!” 灰袍武士再度循声一瞪,双目绽如刀光。 周围义愤不平之人。 瞬间,全都骇得噤声不语。 武士顿时发出一阵嘲弄的大笑,含糊不清地吐两个字: “懦……夫。” 他的语调古怪,但明显是中原话。 周围人顷刻就听懂了。 懦夫?! 围观众人顿觉怒不可遏,一名江湖汉子昂然挺身出来,呵斥道: “东瀛人,败家之犬!” “竟在大晋的地盘如此嚣张?!” 武士狞笑,还是那两个字: “懦夫!” 这次他说的更加干脆利落。 “我看你是讨打!” 汉子一巴掌犹如蒲扇。 劲风呼啸,朝着武士的脸颊扇了过去。 武士眼疾手快。 一个矮身,躲过头顶的劲风。 进步欺身上去,一肘抬起,狠狠砸在汉子的鼻梁上。 嘭! 汉子鼻血飙飞。 顿觉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啪的一下摔倒在地上。 武士后退一步。 看着退避开的众人,不屑地道一声: “弱。” 青鹿坊门口的几人也注意到了这里的状况,柳新年的眼神微眯,却不说话。 柳之明和柳之晖眉头轻皱。 但是也没开口。 青鹿坊围观的路人越聚越多。 但看那武士身手了得,却是无人敢上前。 围观众人虽然踌躇,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怒火正在不断积蓄。 “海,我们远道而来,不能无礼。” 井上先生依然是一脸和煦的表情,终于出声告诫。 灰袍武士低声应道: “是。” 然后瞥了一眼周遭观众。 锐利的目光让众人不自觉让开一条通道,快步走上潇湘馆门口的石阶。 待到一行人走入了潇湘馆。 仿佛凝固的街道上,才倏尔恢复生机,顿时,此起彼伏的喝骂声乱作一团。 林言揉了揉太阳穴。 打了个哈欠。 他预感,今晚的热闹还没结束呢。 潇湘馆门口的热闹,迅速在百花街流传开来。 再加上柳家和东瀛人一行包了潇湘馆二楼,一众人堂而皇之地穿过厅堂,走上去。 二层楼上。 几人所占不过是一桌之地。 其他位置则全部都空荡荡的。 这一现象,顿时引起一众未订到位置的食客的微词和不满。 一些性子火爆的富商和江湖豪客,更是堵在潇湘馆门口。 张口要向潇湘馆掌柜要个说法。 乱哄哄的,好不热闹。 “如何?” 鹿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林言身边。 她一副料事如神的表情: “这个热闹可还行?” 林言笑道: “潇湘馆贪财,柳家想要摆阔气,结果没想到,那东瀛人也不是安分的主。” “现在潇湘馆和柳家都下不来台,啧啧,就是不知会如何发展?” 鹿影道: “那东瀛人也不傻。” “想必是带着目的来的。” “还有的看。” 正当鹿影和林言交谈之时,潇湘馆掌柜匆匆来到门口,向着众人解释。 二楼为柳家出钱包场,并非刻意不给食客开放,但是这种解释,平时或许管用。 但是放到现在怒火熊熊的众人耳中,他们则根本听不进去,纷纷嚷着: “我也有钱,让我上去!” “凭什么东瀛人就能独占一层!” “你是不是东瀛的卧底?!” 潇湘馆掌柜顿觉焦头烂额,让场面变得更糟。 便在此时。 那所谓的井上先生和柳新年,竟然再度走出潇湘馆门口,井上朗声开口: “各位朋友,我们远道而来,本无意冒犯。” “只是我的后辈听说中原能人辈出。” “想要领略中原武人的风采,所以才举止略微粗鲁,还望勿怪!” “我等将在潇湘馆以武会友。” “为期半个月的时间。” “我等诚挚地希望,能够与中原各路好手切磋交流,共同进步。” 这声音由一股磅礴的内力混合声音向外传荡,几乎让整条百花街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林言和鹿影对视一眼,心中更是不约而同道,这是个高手! 柳新年轻咳一声,望着迷茫的众人,将井上先生的话全都翻译了一遍。 然后他又好心地提醒了两句: “以武会友要有彩头,还要签生死状。” “若是实力不济的,就别上来了。” 他顿了顿: “我是为了你们好。” 说罢。 柳新年陪着井上回到潇湘馆。 而门口的众人沉寂了片刻后,骤然爆发出一阵阵议论的轰响。 “呵?” 鹿影感到不可思议。 她没想到东瀛人千里至此,.竟然想要以武会友,生死勿论? 林言淡淡道: “潇湘馆作为比武之地,本身的名声也会随之水涨船高,潇湘馆没有理由拒绝。” 潇湘馆门口有人高呼: “走!” “谁怕谁!” “不能让东瀛人看不起大晋武者!看不起淮阳郡的武者!” “走!” 众人哄哄闹闹,向着潇湘馆涌了进去。 林言望着鹿影,伸手指了指潇湘馆,又指了指自己,虽然一个字没说。 但是鹿影知道。 林言是在问她能不能去看热闹? “去吧去吧。” “今后几天的热闹,估计都在潇湘馆了。” 林言嘿然一笑。 摆摆手,直接朝着斜对角走去。 不只是林言,便是其他青楼的客人,也有很多匆匆忙忙跑向潇湘馆。 本质都是爱凑热闹的主儿。 等到林言踏入潇湘馆,里面已经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大部分人都是站在地上,甚至站在桌子上,将中央的木制高台,围拢包围。 井上先生和柳新年等人站在二楼,俯瞰而下,正对着中央高台。 台上。 则已经站了一名身穿灰袍的武士。 正是那名车夫。 其人单手扶着细长的刀鞘,傲然立于台中央,眼神睥睨。 仿佛视台下众英雄如无物。 有人高声问道: “赌斗的彩头是什么?” 柳新年长声道: “抄录一门所学的武学留下。” “或者留下一条手臂。” “潇湘馆会另出百两,奖赏最终胜者。” 众人哗然。 “为防镇抚司找麻烦,比武需签生死契约,若是胆小怕事者,就莫要趟这浑水了。” 柳新年的一席话。 彻底激起了一众江湖豪客的怒火。 “比就比,谁怕谁孙子!” 说话间。 一道人影已经挺身一跃,站上高台。 第58章 拔刀术 跃上台的是一个大汉。 体格健壮,面相粗犷,一身短打。 庞大的身形落在高台上。 发出重重的一声轰鸣,好似地动山摇。 他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无鞘大刀,刀背厚重成金色,刀身色泽深而粗粝。 唯有刀刃呈一抹雪亮。 行走之间,有光亮折射,显得锋锐无比。 “某家,陈胜。” “江湖朋友抬爱,给了一个“金背撼山”的名号,今天我就来会会你!” 台下有人纷纷议论。 不少人更是大声叫:“好样的!” “好好教训东瀛人!” 林言摩挲着下巴。 陈胜,他是知道的。 淮阳郡城里,胜威武馆的馆主。 早年吃百家饭,四处拜师学艺,一把金背大砍刀,施展起来虎虎生风。 不过,胜威武馆最近遇了一些问题。 他最大的雇主。 长风镖局的镖头失踪了。 这个是林言干的。 原本长风镖局与胜威武馆有长期合作,武馆帮着镖局训练镖师武艺。 镖局则帮武馆吸引新的人流,扩大名声和影响力。 可惜,长风镖局现在群龙无首,濒临解散,胜威武馆也失去了一块很大的银钱来源。 经营不善,日渐亏空。 陈胜此次是想孤注一掷,以武会友搏个名声,重振胜威武馆的名气。 将丢失的窟窿堵上。 但林言判断。 陈胜绝不是灰袍武士的对手。 他本想着出声提醒。 但是他的声音瞬间被周遭呼喊的声浪盖过去,自己都听不清。 众人不断大喊着“陈胜”,“陈胜”,让陈胜踌躇的眼眸中越发闪烁一种自信的光。 他昂首走到灰袍武士对面,站定。 武士比陈胜低一头。 他抬眼昂头,仰视陈胜。 眼中的不屑之色却是更盛,仿佛他才是俯视的那人。 围观之众更是怒火中烧,一时间斥责喝骂之声如雨不绝。 林言以内力传音,提醒陈胜,他不是对方对,然而陈胜征伐之心已起。 全当没有听见一般。 林言不禁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 “良言难劝该死鬼。” 潇湘馆的侍从将生死状递给两人签字画押,然后便将整个高台都让给了对峙的二人。 陈胜双手持握着金背大砍刀。 脚下成弓步站立,进可攻,退可守。 两眼凝视对面的武士。 一瞬间,周遭的呼喊好像渐渐远去。 陈胜的心神进入一种专注唯一,不受干扰的状态。 他看到灰袍武士,单手搭在刀柄上。 整个人。 双脚一前一后,身子伏得极低。 头颅低垂。 陈胜看不到他的眼眸。 隐隐有一股凌厉的气息在他刀柄处凝聚。 倏尔。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团无形的气机炸开。 陈胜踏前一步。 金背大砍刀自上而下,纵劈! 然后他便看到灰袍武士仿佛凭空飞掠而来,一股凌厉的刀芒从刀鞘间绽放。 犹如一道亮银的线。 抹向他的脖子,速度太快。 他根本来不及格挡! 武士撇嘴,不屑一笑,刀锋一转! 轰! 一道黑影骤然飞来。 继而被武士一刀劈得七零八落,木屑横飞。 那是一个木凳! 若非木凳格挡了刀锋。 陈胜的手臂恐怕会当场被斩断! 武士神情一凛,修长的太刀直指台下人群。 “是谁!” 周遭众人皆是震惊。 陈胜亦是当场呆滞。 只交手一招,陈胜就险些被断了手臂。 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认清灰袍武士究竟是如何出刀的,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 继而便是轰响一声,木凳碎裂。 而那木凳究竟是谁扔的,全都都无人注意到。 满场沉寂。 “是谁!” 武士再度咆哮,只不过他的吼叫,众人皆是不懂。 柳新年微微一愣,乐呵呵道: “哪位朋友仗义出手,可是要上台指教啊?” 林言眼神微眯。 武士的刀法,虽然大多数人没看清,但是他却瞧得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拔刀术? 以精气神凝为一线。 于拔刀的瞬间骤然爆发。 力量、速度、精神,在抽刀出鞘之时,全都攀升到顶点。 在对手来得及反应之前,给予其最突然,最致命的打击。 林言看出灰袍武士已经留手了。 否则他就不会中途变势,去斩手臂,而是瞄着头颅去了。 只不过林言还是出手了。 趁别人不注意。 扔了板凳上去,帮陈胜挡了一下。 但是若要他上台,人前显圣。 他还得和鹿影商量一下,毕竟他现在有两重身份,青鹿坊又扎根在郡城。 若是贸然出手,暴露于镇抚司和江湖视野之中,那会有很大的风险。 面对柳新年的问话,林言默不应声。 台下倒是有人开始大声抱怨: “不是能留下武功吗?!” “为什么要冲着断人手臂而去!” 灰袍武士狞笑,不屑道: “无用的动作太多。” “这种刀法,没有可取之处。” “更没有留下的必要。” 柳之明将武士的话翻译给众人听,顿时惹得众人再度一阵喝骂。 柳新年以内力长声道,压下众人的非议: “按照约定,要么留下武功,要么留下手臂。” “陈胜小友,你刚刚已经输阵。” “该是你抉择的时候了。” 陈胜脸色一阵黑一阵红,愤愤地说道: “罢了!那我便抄录一门刀法!” 陈胜随着柳家侍从下台。 柳之明则再次告诫道: “井上家族浸淫刀道多年,技艺精湛,不是随便什么二流武者都可以挑战的。” “诸位站在台下过过嘴瘾可以,但是上台之前,一定要掂好自己的份量。” 柳之明一袭儒服,言辞恳切。 倒真像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可惜围观的很多人不买账,柳家早已经受到波及,斥其利忘义之辈。 不过柳家等人涵养极好,面对各种污言呵斥,再也没有回话。 高台上。 灰袍武士眼神扫过熙熙攘攘的众人,见无一人上台,便摇了摇头,准备离场歇息。 “等等!” “我来试试!” 一道人影犹如鸿鹄,凭空荡起数丈。 轻飘落在台上。 上台是一个身穿儒服的中年人,锦衣华服,材质考究,远看像一名教书先生。 而非一名武夫。 他两袖宽大,拢在身后。 貌似也没带什么兵器。 “在下楚遇廷。” 台下大多数人,并认不得中年人,正小声嘀咕揣测。 只有寥寥几个上了年纪的,琢磨片刻后。 忽然惊觉: “可是二十年前,在淮阳闯荡出名的儒侠,银龙探江?” “我看就是他!” “听说其早已经弃武从商,没想到今日却敢于站出来!” “真是好样的!” 也有人担忧: “他不是早已经身退多年了吗?” “为何今天又站上台去?” “他还能行吗?” 楚遇廷朝众人拱手道: “在下虽是半退半隐,但是面对东瀛人,吾辈义不容辞,不能让对方觉得我中原无人!” 众人连忙叫好! 灰袍武士缓缓转身,看向一脸威严的中年人,嘴角泛起一抹嘲弄: “你看起要比刚刚那人强一些。” “莫要让我失望!” 楚遇廷微微一笑:“我会赶你们出中原!” 签过生死状。 两人分两边站定。 楚遇廷拢起的袖子,缓缓摊开,继而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气势。 狂风卷积,呼呼作响。 灰袍武士瞳孔微微一缩,迅速从原地向一侧跃去。 他刚刚跳开。 原本站定的地板上,一道银色链镖嘭的一声钻了出来,木屑纷飞。 好似一条银龙骤然从江底窜出。 朝着武士张开獠牙。 若非灰袍武士感知敏锐,动作迅猛,刚刚一下子,链镖便能洞穿他的要害。 链镖。 这便是楚遇廷的成名兵器,诡谲无端。 令人防不胜防。 灰袍武士落在一旁,嘿然笑道: “有意思!” “这才有趣。” 第59章 自断一臂 一击未建功! 楚遇廷轻哼一声。 攻势再起。 衣袖飘荡间,一条银色链镖执在手中,在内劲操纵下,如灵蛇般游走。 挥手一甩。 链镖荡起一圈圈涟漪,银龙戏舞般,镖尖从涟漪之间疾速飙飞,扎向灰袍武士。 武士摸不准链镖的繁复变化。 眼睛紧紧盯着疾飞的链镖,被逼的身形接连后退,眨眼就踩到了高台边缘。 “好!” 周遭顿时爆发起一阵欢呼。 “那小子连刀都拔不出来!” 武士咧开一个嘲讽的笑容,左手握着刀鞘斜斜一挥,径直迎上飞旋的链镖。 哗! 链镖顿时将黑色的刀鞘紧紧缠绕,楚遇廷大喜,猛地一扯,想要将其长刀夺来。 林言轻叹: “糟了。” 只听铿锵一声骤然响起。 刀鞘被链镖缠绕夺走,武士则顺势抽刀而出,伏身,一踏高台边缘。 整个人凌空掠起,身形一闪,便带动手中的刀光横斩而出,瞬间攻守之势逆转! 拔刀术再现。 精气神犹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楚遇廷从喜到惊,也只用了一瞬,他仓促横起链镖阻拦。 崩! 武士的刀锋。 将链镖的砍得崩碎成两段,在楚遇廷身上留下一道斜斜的刀伤。 鲜血沿着刀锋滴落。 但是不致命。 众人一片哗然。 形势逆转,如雀起惊鸿,忽然而已。 楚遇廷,输了。 灰袍武士淡淡道: “还不错。” “抄录武学留下,可以保一条手臂。” 楚遇廷呆呆看着断成两截的链镖,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痛楚。 听到武士冰冷的话语。 这才如梦初醒。 周遭的环境,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真的要将武学留下? 楚遇廷内心反复自问。 他的银龙鞭法,是家传武学。 虽然不比宗门大派的传承绝学,但也是一代又一代人传承的智慧结晶。 他是一个传统的守旧派,经历过大晋与东瀛开战的那些艰苦岁月。 将家传武学,外留给东瀛人?! 这种违背祖训的悖逆之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楚遇廷艰难道: “愿赌服输!” 只见他单掌运起内力,呈爪式。 朝着自己臂膀猛地抓去,顿时将一条胳膊硬生生撕扯下来。 鲜血淋漓。 “给!” 楚遇廷将断臂径直掷向了灰袍武士。 灰袍武士微微一愣。 敛起嘲讽的面容,淡淡道: “有血性,但愚蠢!” 楚遇廷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他只觉得剧痛源源不断从断口涌来,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头晕目眩。 他迅速点穴,止血。 踉踉跄跄往台下走,走到台阶处,脚下一个绊算当即一头向下栽倒。 台下众人惊呼。 哗! 楚遇廷感到仿佛有一阵清风掠过,一双大手蓦然出现,将自己的身子扶住。 同时有一股热流涌入体内,带动他的内力运转周身,迅速弥补亏空的气血。 楚遇廷感觉自己仿佛泡在温泉中一样,断臂处的剧痛缓和了许多。 就连气色都有所好转。 回头看去。 只见周遭人如潮水涌来,将他围了水泄不通。 众人纷纷询问他的伤势。 赞扬他的血性。 还有的担忧东瀛人的气焰嚣张,无人可制。 楚遇廷焦急地四处张望,接连问了几人,都不是帮他疗伤之人。 恍惚间,他瞥见一抹青衣拨开人群远去。 没有见到他的样貌。 是他救了我? …… 灰袍武士下了台,回到二层楼。 柳之晖朝台边的众人道: “今日时辰已晚,以武会友就此作罢,诸位若有意,请明日再来。” “今后,一日三斗,为期半月,井上家的高手就在潇湘馆,恭候各位大驾。” 柳家的一番话。 顿时引得围观之众一片哗然。 今日的热闹已经结束,林言率先离开哄闹的潇湘馆,回到青鹿坊。 青鹿坊的临江阁上。 青鹿和林言坐在窗边,天边的明月好似银色轮盘,清辉照耀,令清水河银波翻涌。 鹿影倒了两杯茶: “那东瀛人如何?” 林言咂了咂嘴: “拔刀术。” “与我曾见过的一字电剑很像。” “有可取之处。” 鹿影道: “实力呢?” “应该是一流吧。” “那黑袍武士或许厉害。” “至于那井上先生,给我的感觉,虽然比不上老乞丐,但同样是深不可测。” 鹿影一手杵着下巴,身姿柔若无骨,靠在桌边,啧啧两声: “这样的实力……” “在整个郡城里,只有镇抚司、淮阳书院以及与柳家并列的赵、郑两大家有高手能够稳压一头。“ “但是此事涉及江湖,镇抚司和官办性质的淮阳书院不会出手,否则可能会重新挑起国别之间的矛盾。” 鹿影又道: “根据六耳的情报,此次与东瀛的牵线合作,柳家是牵头人,赵、郑两家也都有参与。” “他们也不可能派人来终止这场闹剧。” 林言看着窗外,清河水涓涓流淌。 只是喝茶,没有说话。 鹿影继续: “距离淮阳郡最近的,又有能力搞定东瀛人的大宗,应该算是赤霞派。” “不过,从这里着人去给赤霞派送信,赤霞派再着高手下山,往返也要半个多月时间。” “有些赶不及。” “剩下的,只能靠在淮阳郡城的散修,或是恰好游历至此的高手。” “镇抚司有的头疼咯……” 鹿影又叹息道: “唉,只不过未来一个月的风头,恐怕都在潇湘馆,不知道我们会少赚多少银子。” 林言淡淡一笑: “我想出手。” 鹿影斜靠的身子微微坐直: “为何?” “这种以武会友,不是官方明面组织,说白了就是小打小闹。” “那东瀛人想挣个面子,柳家就给他们这个面子,为了挣钱,和气生财。” 林言道: “但这个面子,我不想给。” “淮阳郡的武者,也都不想给。” “我觉得楚遇廷说的对。” “柳家赚得盆满钵满,丢的却是大晋和淮阳郡的脸面。” “这种便宜……” “不能让那群唯利是图的家伙占了去。” 林言眼神看向鹿影。 鹿影笑吟吟道: “算你说的有理。” “这样也好。” “将他们赶走,潇湘馆的名声也落了,不耽误我们做生意。” 林言将茶水一口饮尽。 “好,明天见。” 入夜,百花街上人影稀。 林言回到小院,洗漱完毕,沾床就倒,很快传来均匀的鼾声。 但有很多人,今夜注定无眠。 第60章 再见丁青 翌日下午。 青鹿坊刚一开张,一道人影便在门外徘徊。 林言端了壶茶,恰巧路过门庭。 顿时面露惊疑之色。 他跨步出门,扬声道: “可是丁统领?” 来人虽一身便服,黑色锦袍,也未佩戴兵器,但林言还是一眼认出。 此人是镇抚司玄衣卫统领,丁青。 他与林言在郡城外的山神庙躲雨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并且还聊了两句。 只是林言没想到丁青竟会寻了过来。 丁青定睛一望。 紧绷犹如冰山的脸上,终于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拱手道: “林兄弟,我听说百花街来了一对姐弟,开了一座青鹿坊,不仅横扫了各家青楼,就连青禾帮杨志也吃瘪了。” “今日前来一见,果真是你。” 林言眼神微眯。 镇抚司的消息灵通。 丁青能找到自己,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什么找他? “丁统领是找我?” 林言端着茶壶,用茶壶嘴指了指自己,再度确认。 丁青点头。 “那先里面请吧。” 林言侧身让开个位置,将丁青引了进来。 来到自己常坐的位子。 这会儿天光还亮,坊里还没什么客人,只有莺莺燕燕的姑娘们穿着清凉,走来走去。 丁青目不斜视。 坐到林言的对面。 林言给丁青满上茶杯,沉吟片刻: “丁统领喜好什么类型。” “妖娆妩媚的?还是清丽脱俗的?” “卖艺不卖身的,还是色艺双全的?” “你尽管开口。” “我这就去请姐姐们来陪你。” 林言一挥手,数道身材婀娜,环肥燕瘦的娘子来到丁青面前,微微欠身。 “姐姐们,这位是丁青,镇抚司统领。” “丁统领好。” 四周响起娇滴滴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像是一只只纤纤玉手撩拨人心。 丁青沉默。 一手紧紧攥着茶杯,额头上竟沁出一丝汗珠,他从未见过此等阵仗! 林言见状顿觉好笑。 丁青的表现,活脱脱是个雏儿。 此刻就像是唐僧进了盘丝洞,莺燕环绕,玉肌雪肤,左右为难。 “我不是来喝花酒的。” “有正事。” 丁青的声音低沉,其中还略有一丝尴尬。 林言轻咳一声,朝着几位姑娘拱手: “几位姐姐,丁统领找我谈事情,下次再请你们招待他。” 姑娘们十分有礼貌地朝着丁青微微欠身,也不像其他青楼女子,说什么浪言荤语。 像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款款迈步离开。 “丁统领,此前从未喝过花酒?” 丁青望着姑娘们离去的背影出神。 那最后一女子一袭红装,艳若桃花,落落大方,正是花魁娘子,春桃。 也正是曾经因为母亲身死,委托林言刺杀醉花楼金玉的原醉花楼花魁。 丁青回神: “没有。” “不习惯。” 林言笑道: “百花街上青楼林立,青鹿坊虽不敢说鹤立鸡群,但也有脱俗独到之处。” “若是丁统领不弃,得闲可来饮酒听曲,我请春桃姑娘作陪,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偏又性子直爽,对将军统领这样的为国者,多有倾慕,想来你们能合得来。” 丁青一怔,一张冷脸上,不禁出现一丝窘迫,不过旋即就消失不见。 “我找你,有正事。” 林言瞥了一眼门外斜对角的潇湘馆,笑着问道:“好,那我们就说正事。” “丁统领来此,可是为了那东瀛人?” 丁青眼中浮现一丝惊讶: “没错。” “司内听闻有东瀛人于潇湘馆摆擂,连伤数人,此事关于淮阳武人的脸面。” “指挥使着我等尽力协调郡内武者,尽早结束这场以武会友的擂台。” 林言好奇: “若现在郡城里,真的无人有把握呢?” 丁青道: “不会真的无人有把握,只看他们会不会出手,只是若真的无人愿出手。” “我们便只能暗中派司中高手,或是书院门生上台挑擂,不让其继续猖狂。” “但那是托底的办法。” 林言道; “那……所以你想到了我?” 丁青点头: “我所认识的武者,除了镇抚司同僚,你是最合适的,身在江湖,身手了得。” 林言: “嘿,你都没见过我出手。” “怎么断定我是高手?” 丁青: “这是直觉。” “再加一点试探。” 话音落罢。 丁青单掌轻拍桌子,精准的内力透掌而出,两根筷子从竹筒嘭的跃出。 丁青出手快至无影,探手抓住一根筷子,以筷作刀,一股隐秘的刀意倏尔升腾。 一筷纵斩,凌厉而无声。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涟漪荡漾开来,若是林言不挡,青鹿坊的桌椅板凳少不得被摧毁。 林言无奈: “丁统领还真是果决呵。” 他后发先至,抬手间,剑意迸发,另一根筷子凭空在手腕间一绕,落在手中。 横剑格挡,剑意犹如拦河天堑,将刀意荡起的涟漪,全都挡下消弭。 嘭! 两筷相交。 发出一声清脆的爆鸣。 丁青眼中闪过一丝振奋,执筷的手臂一抖,下压,以力劈华山之势,以力压人。 林言则是手腕急转。 筷子荡出残影,以绕指柔化百炼钢,源源不断的刀劲被拨转卸力。 两人以快打快。 丁青刀势接连变化,犹如风起云涌,席卷怒海狂涛,一波一波涌来。 林言则恰似中流砥柱,纵横剑意,勘破刀势变化之关节,筷影若剑雨。 从容不迫地将连绵刀招,一一化解。 方寸之间。 筷影不绝,脆响不断。 尽显凌厉危情。 两人的动作,也不由吸引了众多围观之众。 尤其是坊内的小厮、护卫和姑娘们。 全都小心翼翼的围拢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如此目眩神移的奇景。 下意识发出惊叹之声。 丁青内劲一震,刀意顿收。 林言了然。 同样顷刻散去剑意。 两人的筷子一触即分,又精准地落在竹筒里,发出两声脆响。 丁青慨叹: “你果然领悟了意。” “这才数月而已,你是天才。” 林言嘿然一笑: “侥幸而已,多谢丁统领留手。” 丁青摇了摇头,端起茶呷了一口: “我现在确定,那东瀛人绝不是你对手。” “你可否出手?” 林言本就打算出手,只是没成想丁青会因为这件事找上了他。 他正想着答应,忽然心中一动。 咧嘴一笑,端起茶: “我之前听说……” “镇抚司偶尔会委托江湖人,办一些他们不方便出手的事情。” “这一件事,可算是委托?” 第61章 镇抚司的委托 “是。” “镇抚司委托,会有相应的暗探令鉴,若是办成,有银钱和功勋的奖赏。” “这次的委托奖赏,是一百两纹银。” “还有黄字甲等功勋,功勋可换镇抚司收录的丹药和功法。” 林言心中一动,这个机制与烟雨楼很相似,就连评定功勋的等级,都一样是按照天地玄黄排列。 他在心中腹诽。 那很可能是烟雨楼“借鉴”了镇抚司的架构设计,毕竟烟雨楼的“拿来主义”,他是见识过的。 林言试探: “可以还价吗?” “没得还价。” 林言哦了一声,装作不经意问: “可是需要将东瀛人,杀了?” 林言的问题很合理。 他需要明确镇抚司对于动手度量的容忍。 丁青道: “可杀,亦可留命。” “根据你现场对敌把握即可,唯一的要求,让他们的擂台摆不下去。” 林言笑道: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若是林言将井上家的武士杀了,不说远在东瀛的井上家。 就是近在淮阳郡的柳家、赵家和郑家,恐怕也会因此而记恨林言。 “但也会得到声望和人心。”丁青道,柳家任由东瀛人摆擂已经惹了众怒。 “淮阳郡的武者和百姓,都会站在你和青鹿坊这边”,丁青强调。 “那镇抚司呢?” 丁青深深地望了一眼林言: “镇抚司会保护每一个遵纪守法的百姓!” 丁青的话语意有所指,但林言已经摸清他的脾性,若是没有证据,丁青不会抓人。 “这个委托。” “我接了。” “我今晚会去。” 丁青一口将杯中茶喝尽,淡淡道了句: “多谢。” 说罢,他起身便离开。 林言将丁青送走,又回到座位上,摩挲着茶杯,心中在思索。 他原本的打算是,带上寒霜剑,在易容之后,以“青衣儒剑”的身份出手。 将此事做的表面上与青鹿坊无关,打造一个仗剑江湖,嫉恶如仇的形象。 只是丁青的到访。 给他原本的计划带来了变数。 虽然丁青貌似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但毕竟没有证据。 他也不好再以“青衣儒剑”的身份挑擂。 当然也正如丁青所说。 以青鹿坊客卿的身份出手。 有利有弊。 林言拿不准,便一溜烟跑到青鹿坊顶层阁楼,找到鹿影询问她的意见。 鹿影听罢,没有多犹豫: “你别总小瞧楼里的实力。” “柳家、赵家和郑家虽然富甲一方,但是毕竟非顶尖武林世家,不足为虑。” “镇抚司坐镇淮阳郡城,那叫井上的老家伙能翻起什么浪花?” “况且青鹿坊师出有名,我们赢了人心,届时我们的客人岂不是源源不断?” 说到这里,鹿影两眼放光。 一副贪财的得志模样。 林言在鹿影脸前晃了晃手。 又打了几个响指。 “醒醒啊,你的眼睛变成铜钱形状了喂!” 鹿影一手将林言的手掌拨开。 白了他一眼。 “放手去做,我也会去凑热闹的!” 鹿影已经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正准备给自己带上,换一个身份,嘴里还哼着歌。 看起来兴致不小。 林言哦了一声。 合着等着看我戏呢。 忽然,百花街上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林言打开窗户,探出身子望去。 两辆华丽的马车从街口缓缓行驶而来。 此时此刻的情景,恰如昨日重现。 那是柳家的车马。 东瀛人来了! 两辆马车行驶异常缓慢。 两车的周遭,更是熙熙攘攘围了一大波执剑佩刀的江湖客。 江湖客们皆怒目而视,怒火仿佛连成一片,烧得每个人都心头火热,同仇敌忾。 众人就这么围着马车。 一点一点地向着潇湘馆挪移。 第二辆车的车厢内,坐了三个人,一名中年人,两名身着武士袍的青年。 中年人正是井上先生,井上雄二,灰袍武士唤作井上海,黑袍武士是井上原。 井上海这次没有赶车。 依着他那时刻挂着的嘲讽神情,柳家害怕他在半道上就和江湖客们干起架来。 井上海从飘荡的帘帷缝隙间,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众人,不由嗤笑: “大晋人还真有意思。” “明明不是我的对手,却还是一脸愤怒的样子,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井上原神情严肃,淡然道: “海,不要骄傲。” “真正的高手昨天并没出现。” “这次我们出来历练,要尽可能和不同武人交流,要多了解大晋的情报。” 面对井上原,井上海的神色立刻变得极为恭敬,无他,只因为井上原比他实力更强。 “原,我知道了。” 井上雄二端正坐在马车中央,渊渟岳峙。 望着井上原和井上海。 他的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满意。 井上海还有些轻狂,但是井上原却是不骄不躁,沉稳有加,天赋更是卓绝。 这两个孩子都是同辈里的佼佼者,正需要经历血与火的磨砺来成长。 假以时日。 此二人必定能成为家族的中流砥柱,一雪东瀛在大晋的耻辱。 伴随着周围吵嚷的声音。 马车缓缓停下。 柳之晖掀开车帘,以东瀛话向马车里的三人说道:“井上先生,我们到了。” 井上雄二的脸就像变戏法一样,眉眼一弯,嘴角上翘,变得十分和蔼。 “好的,有劳贤侄。” 井上家一行人,在柳家人的带领下,走进了潇湘馆。 潇湘馆中,人满为患,却是鸦雀无声。 潇湘馆外,同样有无数人围堵在门口,翘首以盼,紧盯着井上和柳家一众人的身影。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行人不疾不徐,走上了二层楼。 今日。 潇湘馆内外的客人。 不喝酒,不听曲。 只望有人能败尽敌寇! 在拥挤的人群里。 一道青衣像一条游鱼一样,在人海中不断穿梭,一滑而过。 林言一手高举,嘴里高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氛围里,格外响亮。 周围人纷纷投来嫌弃的目光,但还是下意识尽力留个空挡出来。 毕竟,在外族人面前。 大晋人就会变得空前团结。 终于,历经千难万险。 林言好不容易挤到了高台边缘,他不由地长舒一口气,暗叹着实恐怖。 今天来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有余。 这时。 潇湘馆的侍从来到高台之上,朗声道: “今晚各路英雄汇聚,恐怕都是为了以武会友而来,那我们就废话不多说。” “今日的以武会友,正式开始!” 第62章 见血 随着侍从的话语落下。 井上海一撑栏杆。 凌空一翻,从二层楼跃出。 咚的一声轻响,径直落在高台之上。 他消瘦而凌冽的面庞,透着一股倨傲。 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狭长的眼眸,睥睨全场。 看着台下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 仿佛无人可在他眼中。 “谁来?” 井上海淡淡开口。 而柳家和井上家一众人,就站在二层楼中间,居高临下。 俯瞰着高台。 也俯瞰着所有楼下的江湖客。 几乎同时,一道身影已经急不可耐地跃上高台,他的声音低沉,充斥一股怒火: “我来!” 这让准备动身的林言也不由一顿。 循声看去。 那是一名身穿青黛儒袍的青年,他怒视着井上海,衣袖一抖,竟一条银色链镖。 犹如龙蛇再现。 “是楚家的少爷!楚遇廷楚员外之子!” “楚望津!” “他是来报仇的!” 林言凝神一望,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一手搭在高台边缘,微微一用力,整个人凭空飞起,落在高台。 “楚少爷,你不是他对手。” “让我来吧。” “免得再丢一条胳膊。” 林言的话不太客气,但绝对诚恳。 楚望津怒火中烧,转身望来。 一名粗布麻衣的青年,面相年轻,富有朝气,手持一柄竹柄竹鞘的铁剑。 “你?” “你是何人?” 林言道: “青鹿坊,林言。” 楚望津是儒商。 并不像他爹,喜欢往百花街跑,他只是来时看到了街对角的青鹿坊。 与潇湘馆一样,一座青楼雅苑罢了。 青鹿坊,林言。 听起来更是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 经常混迹百花街的江湖人却是门清儿,青鹿坊之所以能在百花街迅速站稳脚跟。 那都是林鹿和林言,一家青楼挨着一家青楼以理服人的结果。 甚至如日中天的翠红楼关停,盛气凌人的青禾帮败退,也都是两人的手笔。 更不用说,平日里。 无论多恶多横的江湖恶客,只要敢在青鹿坊闹事,准会被林言拎着丢到大街上。 无一例外。 众人纷纷道: “楚公子,这位是青鹿坊副掌柜。” “武艺高强,定能有把握。” 楚望津见到众人附和,倒像是林言有真本事,正当他犹豫之际。 “楚公子。” “他们说得对,你下来吧。” 粗犷的声音响起。 出声的是一名彪形大汉,就坐在台下的座位上,周围有十几条黑衣汉子围站着。 将周遭拥挤的人群挡开。 更为奇特的是,汉子是独臂。 只余右手。 手掌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呈虚握状。 自有一股深沉如渊、霸道雄浑的刀势油然而生。 周遭的人群人头攒动望去。 “青禾帮,杨志!” 井上海感受到杨志凌厉的气势,瞬息间气机激荡,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竟直接抬起刀鞘,虚指向杨志。 “你,不错。” “你们两个,滚下去。” 武士不屑地瞥了一眼楚望津和林言。 楚望津被井上海小瞧,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回望一眼杨志。 青禾帮他是知道的。 楚家经商,少不得要和帮派打交道。 青禾帮遍布县镇。 之前两方也有过冲突。 后来还是楚遇廷出面,才与青禾帮化解了矛盾,甚至开始有一些合作。 楚望津曾听他爹评价过杨志: 其人刀法霸道雄浑,实力不在他之下。 眼下虽不知为何杨志会断臂,但是对方的气势,好像比起楚遇廷来,还要更强。 楚望津此番上台,不过是怒火相激,想要舍生成义,争一口气罢了。 眼下,前有林言,后有杨志轮番出面。 他自然也不用强自出头。 楚望津心思急转。 想到这里,便朝杨志拱手道: “那在下就预祝杨帮主,旗开得胜!” 说罢,他便纵身跃下高台。 井上海看着杨志这个中年汉子,嘴角扬起一抹狞笑的弧度。 蓦然间。 他瞥见那个布衣剑客竟还站在台上,面带微笑地望着他,顿时一股无名火上涌。 “你怎么还不滚!” 井上海望向杨志,挑衅道: “你还不上来,是不是怕了?!” 杨志周身气势一收,端起桌边的茶水呷了一口,表情平静道: “我本是要出手的。” “不过现在嘛……” 他伸手一指林言,嘿然一笑: “你的对手不是我。” “是他!” 井上海瞳孔微微一凝,复又狐疑地看向林言,一名普普通通的布衣剑客。 就这么散漫地站着。 手上的竹柄铁剑,粗制滥造。 剑柄更是磨损发白。 他狞笑一声: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现在就先杀了你,再与他比斗!” 林言听着林家翻译过来的杀气腾腾的话语,嘿然一笑: “杀我?” “试试。” 潇湘馆的侍从将生死状拿了上来,井上海和林言依次在上面签字画押。 高台之上。 只剩下井上海和林言相对而立。 四下里皆屏气凝神。 观众们一动不动凝望高台,仿佛比台上的对手更加紧张。 林言一脸云淡风轻,身形直挺地站立,手都没有搭在剑柄上。 井上海则是瞬间进入一种绝对的专注状态,不焦不躁,更无半分跋扈与张扬。 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伏身,弓步,单手握在刀柄,一股凌厉的气势于刀鞘间凝聚。 决斗,一触即发。 二层楼的井上雄二忽而问道: “原,你怎么看?” 他竟莫名感到有些心悸。 井上原笃定回道: “海的刀法,已经过成千上万次磨练。” “我对他有信心。” “胜负或就在一招之间。” 仿佛是应和井上原的评价。 井上海猛地一蹬地面,烟尘绝荡,身形由极静到极动,几乎化为一道残影。 铿锵! 拔刀! 刀光乍现,斩破长空。 带出凄厉的刀鸣声,向着林言脖颈横斩! 他没有留手! 昨日的点到为止让他觉得乏味,今日唯有见血,才能让他真正感到振奋! 忽然,林言身形一晃。 犹如幻影般。 骤然消失。 井上海的眼眸从兴奋到恐惧,也只用了一瞬之间,他完全捕捉不到林言的动向。 此时,身后莫名传来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别找了,在后面。” 冰凉的剑刃不知何时已经搭上了井上海的脖颈,林言提手一带,铿锵回鞘。 霎时间。 热血飙飞,簌簌而响。 如听风吟。 啪嗒。 井上海的身形借着前冲的惯性,踉跄走前几步,终究是轰然倒地。 他今日如愿见血。 鲜血在地面流淌,漫入他不瞑目的眼眶。 只不过,这是他自己的血。 第63章 匆匆离去 【杀手成就】出类拔萃(2/5) 【备注】距离解锁下一阶段成就还有三单生意,有效委托目标需在一流境界以上。 林言接了镇抚司的委托。 又击杀了井上海。 杀手成就顺利增加一点。 而当林言查看成就进度之时,全场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 胜负之势更是陡然逆转。 上一刻还胜券在握的武士,下一刻竟然就死在台上,鲜血汩汩而流,如此刺眼。 “好!” 一个刺耳的声音在一片死寂里响起,一个角落里的虬髯大汉高声大呼。 啪啪啪! 大汉极为激动地鼓起掌来,十分给面子。 林言无奈扶额。 他不认识这虬髯大汉,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鹿影易容后的身份。 在虬髯大汉的带领下。 全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好样的!” “干得漂亮!” 赞扬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杨志坐在椅子上,身子骤然挺直,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他又精进了……” “原以为突破一流之后,能够一雪前耻。” ”现下看来……” “他反而将我落的更远了。” 楚望津亦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的林言,他父亲的断臂之仇,就这么报了…… 那先前遥不可及的东瀛武士。 只一剑,就被林言抹了脖子,取了性命。 这实在不可思议。 正当众人惊叹之余。 一股所向披靡的气势骤然爆发,化为万钧重压,铺天盖地般向着林言倾覆而下。 林言神色一凛,不敢怠慢。 全力运转内功,气血翻涌。 轰! 冥冥之中仿佛传来一声撞击的轰鸣。 林言感受着身上仿佛被压上了一座小山的重量,骨骼嘎吱嘎吱作响,沉重异常。 他不禁嘿然一笑。 抬眼望向二层楼。 灯光昏暗处。 井上雄二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他眼眸冰冷。 散发着犹如实质的杀意。 周身的气势更是凝如山岳,实实在在让林言感受到无处不在的重压。 与此同时。 井上雄二感受到两股强大的意念,在顷刻间锁定了自己。 一者来自于那先前鼓掌的虬髯大汉,其意念若绵绵流云,飘渺高远。 却能在不经意间,展露惊人的杀机。 一者来自于角落的一名黑衣劲装的男子,其意念凌厉无比,锋锐如刀。 俨然是一位绝顶的刀客。 这一刻。 井上雄二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深藏不露,卧虎藏龙。 若是他敢对林言出手。 必将招致两人的迅猛打击。 “敢问柳家主……” “井上先生,这是赌不起吗?” “若是想战,那就下台来。” “我淮阳郡,有的是高手,能让你永远留在大晋。” 林言说话缓慢。 但是一字一字清晰地传来全场人的耳中。 柳新年这下也不好装聋作哑。 于是轻咳一声: “井上先生。” “贤侄刚刚是签过生死状的,您若是因此出手,那就不太合规矩了。” 说罢,他衣袖一挥。 一股无形真气荡出,犹如凭空刮起一阵疾风,将沉重的气势吹荡而散。 井上雄二深深地看了一眼台下的两道人影,将弥漫的气势收敛而回,沉声道: “我们输了。” 井上原此刻出声: “叔叔,我想试试。” 井上雄二眼神眯起,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你看不出来吗?” “那种速度,你不是他对手。” 井上原沉默,复又说道: “死在顶尖剑客的手中,未尝不是死得其所。” 井上雄二怒斥: “混账,哪有什么死得其所。” “死了便是死了。” “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带上海的尸体,跟我走!” 井上雄二拂袖而去。 周遭人顿时再度爆发出一阵欢呼,整齐划一地大喊着: “滚吧!” “滚出大晋!” 井上原默然,他从二层跃下,将井上海的佩刀拾起,斜挂在自己的腰间。 然后将井上海的尸体环抱而起,面对林言,神色平静道: “你很强。” “今日没有机会。” “但我将来必定会再次向你挑战。” “赌上井上家的荣誉。” 林言听不懂他说什么,柳家人也无心翻译。 井上原就这样转身离去。 …… 井上家的两人匆匆离开。 柳家人也紧随其后。 离奇的是。 柳新年竟然心情不错的样子,笑眯眯地对林言道:“小伙子,有天赋!” 林言琢磨着。 或许其中有镇抚司的面子,又或许因为井上家摆擂的行为是当场背刺。 让柳家骑虎难下。 故而柳新年反倒感激林言,帮他们终止了这一场闹剧。 总之,这一场井上家临时起意的闹剧,在为期两天后,便因林言戛然而止。 待井上家和柳家人离去。 潇湘馆内顿时传来一阵激荡的欢呼。 无论之前大家有什么矛盾。 此刻全都因为东瀛人被打跑而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潇湘馆掌柜赶紧跑上高台,大声呼喊: “今日大喜,合该普天同庆!” “潇湘馆酒水全免!” 林言瞥嘴,这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了。 角落里的虬髯大汉神色震惊,喃喃道: “还能这样!” 然后匆匆忙忙溜出拥挤的人群。 一溜烟跑回青鹿坊。 不一会儿,青鹿坊便也传来了酒水全免的消息,其余青楼亦是纷纷效仿。 今日,百花街热闹非凡,普天同庆。 只是大家蓦然回首。 才发现高台上的布衣剑客早已消失无踪。 …… “这就是镇抚司?” 狭窄巷子里,林言看着眼前一人高的木门,身前是一袭黑衣劲装的丁青。 “这是侧门。” “从这条巷子出去就是正阳大街。” “正门就在街上。” 丁青打开侧门,将林言让进来。 穿过狭窄的门洞。 林言的视线顿时豁然开朗,这是一片亭廊密布,小桥流水,怪石嶙峋的花园。 “这是后院花园。” 丁青带着林言沿走廊前行,边走边讲解。 镇抚司下分为崇武、督察、通明三院,分别负责缉拿追查、监督监察、情报任务。 江湖客受镇抚司委托。 统一称为镇抚司暗探,在通明院接取任务,任务期间,受到崇武院对接和管辖。 “你就是我来负责。” 丁青指了指林言。 “我现在带你去通明院交任务和领赏。” 林言无奈点头。 他开始用心留意镇抚司的布局和走向,发现他们正在往西走。 “各郡镇抚司都是同样的格局吗?” “东崇武,西通明,大门在南,牢狱在北,督察坐镇中央,大体都是如此。” 丁青迅速回答。 他带着林言,穿过重重走廊和亭台。 不时会有青衣执事、银甲护卫和黑衣劲装的玄衣卫路过。 每个人至少都是江湖三流以上的好手,其中更不乏高深莫测者,堪称是固若金汤。 “到了。” 丁青带着林言走进一处开阔的院落。 一座二层阁楼赫然矗立眼前。 “通明馆。” 第64章 镇抚司 “通明馆分上下两层。” “下层核定委托,上层兑换功勋奖赏,是通明院专门为暗探开设。” 丁青简明扼要,一边介绍。 一边引着林言步入馆中。 阁楼一层是开阔大厅,分为四块区域,无意外,依次按照天地玄黄排列。 每个区域内皆有青衣执事坐镇。 负责委托任务完成的核定,这一步,需要玄衣卫和相应暗探共同前来。 丁青带着林言来到黄字区域。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牛皮纸,递给柜桌前的青衣执事:“先帮他登记为黄字暗探。” “然后这是任务委托,不久前已完成。” “麻烦核一下中枢阁情报。” “是。” 一个青衣执事将林言请到一边,为他登记姓名,籍贯、师承,修为等基本信息。 另有一个,则接过牛皮纸卷,开始在柜桌后翻找登记簿和情报,核定委托完成情况。 青衣执事很快就帮林言登记完毕。 然后从柜桌下翻出一块铜牌递给,铜牌的正面刻“淮阳镇抚”四个大字。 背面刻“黄字,一百零七”,每一块铜牌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暗探的专属标志。 林言诧异。 如此简单?他就成为了镇抚司暗探? 丁青靠近,给林言解释。 严格来说。 镇抚司暗探,其实不算是官家人员。 双方只是合作关系。 毕竟,九州天下幅员辽阔,镇抚司负责监察江湖,难免有疏漏。 暗探,就是为补充镇抚司人手不足的缺陷而设,类似于前世古代的捉刀人。 所以只要没有作奸犯科的武道高手,或者有特殊技艺的奇人,都可能成为暗探。 而林言的武道修为。 有丁青和击杀东瀛人的委托作证。 无需另行查验。 故而,林言成为暗探,自是水到渠成。 “丁统领,委托已核验无误。” “您和暗探的功勋已登记在案,其他奖赏请上二层兑换领取。” 丁青微微颔首。 朝正在左顾右盼的林言淡淡道: “走,上楼。” 两人上到二楼,入眼是一处小厅。 中央同样有青衣执事。 周遭四处则有不同房室,上挂门牌,依次为秘籍,丹药,财宝,兵器。 丁青淡淡道: “你的铜牌。” 林言依照丁青的提示,将铜牌递给青衣执事,微笑着道: “劳烦。” 青衣执事双手接过。 核对后将铜牌递还给林言,恭敬道: “一百两纹银,黄字甲等功勋,银钱在财室领取,可兑现银或银票。” “功勋可额外兑换秘籍、丹药、财宝和兵器等,皆在相应房室。” 丁青解释道: “各室均可查阅清单,看是否有合意的奖励,也不必一次性兑换,功勋可累计。” 林言赞叹: “很完善。” 或许因为镇抚司是官方机构,相比烟雨楼来说,整体架构更加透明。 当然,这并没有谁优谁劣。 烟雨楼是杀手组织,它的性质就决定了不能像镇抚司这样透明公开。 各路杀手通过后勤与楼内进行联络,能够最大程度确保烟雨楼的隐秘和安全。 就像林言。 他至今不知烟雨楼的总舵在何处。 烟雨楼中所熟悉的人,也只是鹿影、六耳和寥寥几个合作过的杀手。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入楼时间太短,在楼内的级别不够所致。 或许待他晋升玄字之后,能够进一步揭开烟雨楼的神秘面纱。 秘籍、丹药、兵器、财宝。 每间房室有专门的执事看守和接待,负责帮助暗探兑换功勋奖赏。 通常来讲: 以天地玄黄划分不同功勋的价值,分别对应的是宗师、外罡、先天、后天境界。 林言这次所获的黄字甲等功勋,能够兑换后天境界的功法。 若是想获得踏入先天的法门。 则至少要积攒十次黄字甲等功勋,转换为玄字功勋,然后再兑换相应的先天功法。 丹药亦是同理,无论辅助修行的气血真气擂丹药,或是疗伤解毒类丹药。 功勋等级越高。 所能兑换的丹药品质就会越高。 至于兵器和财宝。 则是锦上添花之物,相比功法和丹药来说,并不算稀有,在江湖上也更好获得。 当然,对于林言来说。 他并不缺直指根本的内功绝学,但是一些特殊奇技,他却是还蛮有兴趣。 比如他现在手上这厚厚的一册。 《奇门遁甲》。 据青衣执事介绍,该书由浅入深,通俗易懂讲授奇门遁甲之精要。 对于新手来说,是很好的入门级教材,正好可消耗一个黄字甲等功勋。 丁青沉默半晌: “你确定要兑换这本?” “通常来讲,只有道家术士或精研术数阵法的大家才会钻研这类典籍。” “我们武者还是应该专注于自身提升,功法、兵器、丹药都是很好的选择。” “若是你这次未看到合适的,可以后续再行兑换,无需特别心急。” 林言微微一笑: “没关系。” “我对这本书很感兴趣。” 毕竟对于林言来说。 他经常需要溜门撬锁,秘行潜入,了解奇门遁甲,便是多一门技艺傍身。 比起单纯的武功来说。 作用可能更大。 见林言坚持,丁青默然点头。 林言向执事兑换了功勋,将《奇门遁甲》揣进怀里,在通明馆的事情就算是办完了。 暗探除了通明院里的通明馆。 其他地方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 故而林言参观的心思也不成了,在丁青的带领下沿着原路返回,从侧门出了镇抚司。 丁青站在门口停下脚步: “我就不送了。” “通常来说,暗探若想兑换功勋奖赏。” “只需从这个侧门进入,亮明身份铜牌,便会有司内执事带你过去。” “但若是核定委托任务完成情况。” “仍需要玄衣卫和暗探同去的,不过,你已将功勋消耗,应该暂时也无需再来。” 林言拱手: “多谢丁统领。” “若是还有类似委托,别跟我客气。” 丁青颔首: “我会的。” “届时我去青鹿坊找你。” 吱呀一声,侧门关上。 林言哑然。 丁青的性子直来直往,这样的人,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是很好交往的。 但若是触及他的底线,还被他发现,那很可能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从镇抚司出来。 林言长舒一口气。 此时已是深夜,星月高悬,夜枭呜咽,街道上更是人影寂寥。 只是偶尔有更夫鸣锣的声音传来。 林言从漆黑的小巷走出。 来到宽阔无比的正阳大街。 这一条街道上,基本上都是官家机构,府衙,镇抚司和淮阳书院,皆设于此。 林言不疾不徐往回赶,遇到巡夜的兵卒,便出示密探铜牌。 畅通无阻,无需再费心躲避。 绕回百花街,回到自家小院的时候,已是亥时已过,他洗漱一番,上床睡觉。 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第65章 莫名的挑战者 翌日上午。 林言在院子里浇花。 鹿影推门进来。 “去镇抚司的感觉如何?” 她来到石桌前,自顾自坐下,桌子上有一壶泡好的热茶,仿佛早料到有人来。 鹿影倒了两杯。 一杯推到对面,一杯端在手中,嘟起嘴,轻轻吹着热气。 “耗子进了猫家里,能好过吗?” “战战兢兢呗。” 浇完花。 林言将水壶放在角落,朝石桌走来。 随手将一个物什扔向鹿影。 啪。 鹿影一手接住。 正是那块镇抚司发的暗探铜牌,她翻看两下,笑吟吟道:“你小子心够大的。” “同行见了镇抚司,恨不得避开了走。” “你倒好,成了镇抚暗探。” “吃两头。” 林言无奈: “我也不想啊。” “丁青都找上门了,我要是拒绝。” “岂不是嫌疑更大。” 另一个私心,林言没有说出来。 无论是烟雨楼,还是镇抚司的委托,只要与杀人有关,都能算作系统的杀手成就。 成了镇抚司的暗探,林言现在相当于多了一个委托渠道,效率也是翻番了的。 而且丁青性格直率,只要把控得当。 这个风险是值得冒的。 鹿影哧溜哧溜,迅速喝完一杯茶,起身往门口去了: “我先走了,下午记得去坊里。” “你最近可能不会清闲。” 林言不明所以。 下午时候,林言到了青鹿坊。 还没到开门的时候。 但门前已有三三两两之人聚集一起。 “林言?!” 不知是谁嗷嚎了一嗓子。 青鹿坊门前的几人全都齐刷刷转头看来。 瞬间。 林言迈开的步子都悬停在半空…… 这,怎么个回事儿? 顷刻间,一众人以奔马踏千山之势,轰隆隆涌了上来,将林言团团包围。 一个汉子粗声道: “林言,听闻你击败了东瀛武士。” 我们本为东瀛武士远道而来,如今,他败给你,我等也不能空手而归。” “我们要向你挑战!” 听到这里。 林言才恍然。 原来鹿影说的不清闲,是这个意思。 井上家在郡城摆擂,闹得整个淮阳郡人尽皆知,自然有不少武者前来助拳。 如今井上家人已败退。 但是大晋武人有不少却还在路上,为了不白跑一趟,故而才向林言挑战。 当然。 这些人中,除了果真是来晚的。 还有不少混水摸鱼的。 当时不敢上台与井上海放对,如今却仗着大家都是大晋人的身份。 肆无忌惮向林言出手挑战。 若是能侥幸胜个一招半式,他们自能凭此大肆吹嘘,扬名立万。 林言思绪急转。 瞬息便明白这些人的所思所想。 他环视一圈。 意念气机如清风掠过。 七个人皆是体格健壮,气血雄厚之辈,但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内力刚有小成。 堪堪踏入二流,不是井上海一合之敌,更不用说挑战他本人了。 林言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沉吟半晌: “你们都是来挑战我的?” 几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道: “没错!” 林言淡然一笑: “好,你们跟我来!” 他身形轻轻一晃,仿佛有一道水波在周身荡漾,一瞬间变成一团模糊虚影。 下一瞬,他竟不知如何出现在几人的包围之外,飒然漫步而去。 似缓实疾,几步便到了青鹿坊的门口。 包围的几人瞬间震惊,下意识道: “他,他怎么过去的?” “你们看见了吗?” “没,没啊……” 有人心虚地小声嘀咕: “好,好厉害,我们还挑战吗?” “害,来都来了。” “去看看。” 几人在“来都来了”的驱使下,亦步亦趋跟着林言来到了青鹿坊门口。 只是举止之间少了几分嚣张。 多了一丝谨慎。 林言着青鹿坊小厮取一根竹竿过来,长约两丈,竿头几乎与房梁齐平。 他单手持竹竿来到青鹿坊斜前方的空地上,仿佛在举着一根跳杆。 青鹿坊门外的热闹,顿时吸引了来往的游人围观,他们围成一圈,议论纷纷。 不知林言要搞什么名堂。 林言对着几名武者淡淡道: “我只做一次,若你们谁能复刻一遍,我便和他打上一场。” 话音落罢。 林言举着竹竿,身形骤然云纵而起,好似大鹏扶摇而上,眨眼便跃上十丈之余。 “哇!” 众人皆惊。 林言手持竹竿,以竹作剑,内力如江河滔滔涌出,沿着竹竿弥漫贯通。 以纵剑之意为引,凝聚锋锐贯穿之剑劲,垂直向下,直刺而去。 砰! 两丈长的竹竿。 完全贯穿青石板和坚硬的土石,然后仿佛是落在豆腐上一般,毫无阻碍地没入地面。 外面只余三分之一的部分。 林言身形如羽毛般,悠悠飘落在地上。 这一剑。 既考验内力修为是否深厚,又考验对内力的精微控制,关键是要竹竿丝毫无损。 很难。 若是能做到的。 便可与井上海,相差仿若。 林言望向几名武人。 皆是目瞪口呆,下巴几乎掉在地上。 “若是能做到,再来挑战我。” 说罢,林言哼着小曲儿走进青鹿坊。 走一半,他扯住小厮叮嘱道: “进一批一模一样的竹竿来,十文一根,就在门口售卖,若是能做到,再返他十文。” 小厮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应是,不愧是副掌柜,这经商头脑就是好。 自从林言立了标准。 所以试图来找他比武的人。 全都跑去和竹竿较劲。 青鹿坊不仅多了一笔额外收入。 而且门口还多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经常有武者杂耍般上蹿下跳,给游人表演。 青鹿坊的生意,因此变得更好了。 鹿影兴奋地抓着林言的肩膀摇来摇去,眼睛仿佛又变成了铜币,赞叹道: “你小子的脑瓜真灵呐!” “都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当初我可真没看走眼!” 林言抿了一口茶,虚着眼道: “你这不对吧。” “怎么说着说着,又变成夸自己了。” …… 眨眼,半个月过去。 秋末冬初,天气有些变冷了。 路上的行人纷纷裹上棉衣,有钱的人则是穿上袄子貂皮,更显富贵。 青鹿坊门前,摆弄竹竿的人也几乎没有了,半个月来,林言更是一次都没有出手。 毕竟真正的高手。 犯不着跑到一家青楼来找存在感。 这半个月。 林言也做过一次委托。 虽不是一流高手以上的目标,但却是一个卖子求财的人渣。 委托人是那人的妻子。 也是被卖掉婴儿的母亲。 他做的很干净。 也愈发熟练,没有惊动衙门和镇抚司。 除此之外。 林言每天就是练功、读书、喝茶。 练的是《烟云落雨》。 读的是《奇门遁甲》和《驭兽精解》。 生活极其规律。 这天下午。 青鹿坊还未开门,林言左手提着刚刚煮好的热茶,右手拿着一卷书。 一边与坊里的姐姐们打招呼。 一边来到自己的座位,倒一杯茶。 热气腾腾。 虽然林言内力有成,不惧严寒,但天寒地冻的,谁不想喝点热乎的。 这时。 咚咚咚。 是有人敲门。 第66章 下山人 林言环视一圈。 迎门的小厮不知去了哪里偷懒。 来人定也不是百花街的常客,因为常客们都知道,现在还没到开门的时间。 林言慢悠悠走到门口,打了一个哈欠。 吱呀一声,打开门。 一个头戴毡帽的布衣少年。 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极为清秀。 一件布衣缝缝补补,全是补丁,小脸红扑扑的,天寒地冻里,看起来极为窘迫。 但他的眼眸却十分明亮。 腰间佩有双刀,虽然浑身上下衣衫褴褛,但这腰间刀鞘却十分精美。 一者赤红,一者亮银。 端是不凡。 见到林言开门,少年脆生生说道: “你是林言吗?” “我要向你挑战!” 啊? 林言眉头挑了起来: “少年,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啊。” “你是从乡下来的吗?” 少年愣了一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我不是从乡下来的。” “我从山上来。” “什么山?” “昆仑山!” 林言嘶得吸了一口凉气。 昆仑山? 那可是在万里之外! 眼前的少年,明显像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而且是个实力很强的菜鸟。 林言来了兴趣。 “你叫什么?” 少年昂着头扬声道: “我叫阿七。” “那你下山多久了?” 少年掰着手指数了数: “有三个月了。” 林言瞥了眼阿七的手和腰间的刀。 “你师父是谁?” “师父就是师父啊。” “你师父没有名字吗?” “这个啊,我没问过。” “你下山了,那你师父呢?” “师父他死了,所以我才下山。” 吆嘿,林言挑了挑眉。 “怎么死的?” “病死的。” 或许感觉被问太多,阿七抓住时机重申: “你是林言吗?” “我要挑战你。” 林言感到好笑,斜靠在门框上,笑道: “你为什么要挑战我?” 阿七跃跃欲试: “听说你战胜了东瀛人。” “我要是赢了你,就证明我也能胜东瀛人!” 越来越有趣了。 “战胜东瀛人,对你很重要?” 阿七摇了摇头: “不,这对我师父很重要。” 林言正待继续追问,忽然瞥见一袭红衣,翩然而至。 吱呀一声,另一扇门被打开。 鹿影一脸和蔼亲切的模样: “哎呦,大冷天的!” “这位小弟你别站在外面,进来坐呀。” 林言发誓。 他从没见过鹿影露出如此“慈祥”的笑容,这其中必有蹊跷。 鹿影板着脸掐了一把林言的胳膊。 佯装生气道: “怎么能让客人在外面受冻!” “快把客人迎进来。” 林言懒洋洋地站直身子,做了个邀请姿势: “走吧,里面聊咯。” 阿七看了看精致典雅的青鹿坊,又瞧了瞧自己的一身破衣烂衫,摇了摇头: “我付不起钱。” 鹿影轻笑着,柔声: “不用你付钱,姐姐请你进来坐。” 阿七犹豫,还是拒绝: “师父说人情债难还。” “我不想欠人情。” 林言两手一摊,向着鹿影耸耸肩。 鹿影白了林言一眼。 想想办法。 林言侧头,看着少年倔强而稚嫩的面庞,笑着说道:“你不是想挑战我吗?” “你若是进来坐。” “我便考虑给你个机会。” 林言说罢,也不等少年回话。 敞开了门。 扯着鹿影的胳膊往坊内走去。 坐到位子上,林言给鹿影倒了杯茶。 “打什么主意呢?” “你认识他?” 鹿影瞥了一眼在门外徘徊犹豫的少年,凑近林言的耳朵,呼气如兰: “我不认识他。” “但我认识他腰间的双刀。” 林言赞了一句: “看着确实不凡,什么来路?” 鹿影道: “如果我瞧得没错,那是东海日月岛的镇派神兵,日月双刀,金乌与月桂。” 林言摩挲着下巴: “东海日月岛?” “没听过啊。” 鹿影嗤笑,声音清脆如铃: “你当然没听过。” “二十年前,东瀛入侵大晋东海,首先就是攻陷日月岛,作为他们的前哨阵地。” “日月岛虽然实力不俗,但是江湖门派怎能抵挡一国之侵袭,当即遭受重创。” “只有寥寥几个弟子,携带着门派重宝日月双刀和传承秘典逃得性命。” “而后朝廷组织军队、镇抚司以及号召九州有志之士齐聚东海,与东瀛决然开战。” “此战波及甚广。” “战线蔓延整个东海沿岸,日月岛幸存弟子为报师门血仇,毅然投身。” “那场战争很艰苦,持续数年之久。” “最终大晋大获全胜。” “但日月岛幸存弟子在此战之后,便也不知所踪,世人以为他们皆牺牲于战场。” 鹿影眼眸犹如晨星般,闪烁光亮。 嘴角泛起吟吟笑意: “没想到,竟让我遇上了他们的传人。” 林言呷了一口热茶: “你笑得像个狐狸一样。” “莫不是,想要招他入楼吧?” 鹿影眉眼如新月弯弯: “那是自然。” “你先前可是答应过我的。” ““目前看来,这小子……” “品性单纯,性情坚毅,是个不错苗子。” “你帮我试试他身手。” “若是可用,剩下的交给我。” 林言啧啧两声。 瞧向门外。 尚在犹豫踌躇的阿七,已经缓缓迈步,走进了青鹿坊的大门。 穿过一众婀娜妖娆的姑娘。 阿七来到林言对面,坐下,一双明亮的眸子,好奇地四处打量。 林言倒茶,推到对面。 阿七双手连摆,正欲拒绝,鹿影笑道: “茶水不收钱。” “哦。” 阿七抄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咕噜。 有人肚子在叫。 声音很响,像稻田里的青蛙。 林言眉头一挑: “不是我。” 鹿影: “也不是我。” 两人不怀好意地望向阿七,目光炯炯。 阿七的脸红了。 “是我。” “几天没吃饭了?” 阿七道: “三天。” 鹿影挥手招来一名侍女,语气柔和: “给这位小弟上几个招牌菜。” “再来一大桶米饭。” 阿七大惊,人情越欠越多。 林言悠悠道: “想挑战我,也得先吃饱。” 阿七拒绝的话当即梗在喉咙。 鹿影笑了。 林言已经找到拿捏阿七的诀窍。 阿七忍不住开口道: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和我打?” 林言瞥了一眼鹿影: “我可以和你打。” “但若是你输了,该当如何?” 阿七: “输了便是输了,你要我如何?” 阿七这一句也噎到了林言。 鹿影不由地轻声笑道: “先不谈这个。” “先吃饭。” 第67章 挑战 青鹿坊此时还没什么客人,厨房备菜很快,不一会儿,四菜一汤就被端上桌。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阿七顷刻口齿生津。 肚子也愈发像是打鼓一般,咕噜咕噜,闷响声连绵不断。 林言挑了双筷子递给阿七,自己也拿了一双:“喏,一块吃,吃完和你打。” 阿七的底线一再被突破,已经几乎麻木,他接过筷子,端起鹿影盛好的米饭。 “谢谢你们!” 动筷如飞,嗖嗖嗖,碗里饭菜已经堆起一座小山,像一只储粮的仓鼠。 鹿影笑道: “莫急。” “没人和你抢。” 蓦然间。 她看到旁边的林言,亦是狼吞虎咽,犹如风卷残云,复又轻咳一声: “除了他。” 武者的食量很大。 阿七这些天着急赶路,身上又没钱,着实给饿坏了。 一刻钟的时间。 桌子上的菜肴已经被两人扫荡一空。 阿七端着碗,咕咚咕咚将最后一碗汤灌进肚子里,啪的一声放下碗筷。 眼中尽是感激,再次诚恳道谢。 林言也吃完了。 天色渐暗。 青鹿坊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周遭的小厮和姑娘们也都开始忙碌招呼客人。 喧闹的人声,莺燕曼语。 不绝于耳。 鹿影着人将狼藉一片的餐盘收拾干净: “你们若是要打,得去后院,莫要打坏了东西,也别惊扰了我的客人。” 阿七眼眸亮起来,听话地点点头。 复又一脸希冀地望着林言。 林言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抄起搁在一旁的铁剑,向着后门方向去: “走吧。” 青鹿坊后院,有一个还算开阔的广场。 广场中央铺了一条石板路。 联结着小厮、护卫和仆役居住的平房,以及库房,杂物房,马房等等。 林言和阿七来到广场。 以石板路为界,分立两旁。 鹿影站在石板路上,充当裁判的角色。 阿七神情兴奋,跃跃欲试。 林言则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懒散模样。 “开始吧。” 鹿影催促着。 她看完热闹,还要回坊里招呼生意。 林言望向阿七,淡淡一笑: “那就来吧。” “出刀。” 阿七闻言也不废话。 双手缓缓落在腰间刀柄之上,紧握。 铿锵一声。 双刀骤然出鞘。 只一瞬间,凌厉无端的刀势如疾风卷积,瞬间爆发出粲然的光辉。 林言和鹿影不由瞳孔微缩。 阿七双手持刀。 双刀样式相差仿若,威势却迥然有异。 右手所持,刀身赤金,仿佛有鎏火萦绕,又似真阳焚天,势如金乌凌空。 左手所持,刀身亮银,好似经太阴玉华洗练,犹如一段银辉,垂落九天。 双刀缓动。 恰如日月同错,阴阳互生。 刀势刀招尚在积蓄,却有一种日月流转,光辉倾覆的强悍压迫感。 林言震惊。 他本以为寒霜剑已是不可多得的利器,如今在日月双刀面前…… 竟好似米粒之珠,与日月相较。 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瞧向自己手上的铁剑,轻微摇了摇头,这种材质,恐怕稍一触碰就会碎成齑粉。 但,倒也不用换剑。 可以应付。 林言眼中懒散之意尽祛,转而变得清明,甚至也略带一丝兴奋。 “小心了!” 阿七一声爆喝。 身形疾动,犹如飞鸟投林。 掠向林言。 双刀随身,刀影婆娑。 恰似拖曳出两道赤金和亮银离虹长尾。 刀影交错之间。 刀芒犹如日月光辉,横斩绞杀。 林言若是不避。 那就要落得一个腰斩当场的下场。 “嘿!” 这小子,出手即全力。 有做杀手的潜质! 林言的身形瞬间模糊,仿佛凭空后移三尺,延伸而出的刀芒从他的发梢掠过。 差之毫厘。 阿七眼眸绽放精芒,旋身而上,双刀一横,赤金亮银,两抹刀影合而为一。 顺势横斩。 林言身形急速下探,铁板横桥,整个人几乎与地面平行。 几乎贴脸避过凌厉的刀芒。 有风掠起。 长剑骤然出鞘。 剑光刁钻如阴风,点向阿七的脚踝。 阿七急忙一踏地面,凌空翻身。 双刀拧转,自上而下纵劈,空气传来连串轰鸣,刚猛无俦,好似盘古开天。 林言旋身横飞,躲开。 轰然一声。 青石板顿时被斩出一道尺深的沟壑。 眨眼之间,两人一连串攻守,人影错落,你来我往,令人眼花缭乱, 鹿影眼眸中异彩连连。 阿七给他带来的惊喜,仍在不断扩大。 只听得一断喝。 他的双刀,变得更快。 刀影连绵,刀光于空中勾勒飞舞。 在夜里留下一副璀璨光华,迷离梦幻,让人下意识忽略其中的危机。 鹿影赞叹道: “好美的刀。” 她又望向在刀光之间飘忽腾挪的林言,好似惊涛骇浪之中的扁舟一叶,随波逐流。 好似随时会倾覆翻折。 但又总是与凌厉的刀锋差之毫厘,看似险象环生,但周身却是毫发无伤。 能做到这种程度。 林言的身法,显然远超阿七。 “啧,真是怪物!” 数十招过去。 阿七的连环猛攻不仅没有停歇。 反而是金乌月桂交替主攻,渐有阴阳相济,绵延无穷之感。 鹿影还发现。 林言的剑从不与阿七的双刀对碰,她知道林言铁剑的材质,仅是普通生铁。 但凡与双刀对碰,绝对瞬间而断。 阿七显然也发现这一点。 不再执着于林言的周身要害,而是运起双刀专向林言的铁剑处寻找。 林言顿时变得更加被动。 “嘿!” 审时度势,战斗天分也很高! 看的差不多了。 林言的眼眸瞬间一变,一股意韵徐徐流转,如暴雨欲来,乌云卷积,压迫陡升。 在日月同辉的不绝刀势之中。 林言身形如飞鸿掠云,瞬间提速,内力源源不断涌入手中长剑。 剑锋所过,有丝丝缕缕云雾荡漾,进而弥漫全场,遮蔽视线。 鹿影惊讶: “好家伙,烟云落雨?” “第二重已经修成了?” 林言身形于云雾中忽隐忽现,顿时让阿七的气机锁定变得无比艰难,刀势也不由一滞。 云成! 雨落! 长剑挥洒,倏尔绽放出密集层叠的剑劲,如疾风,似落雨,倾盆滂沱。 从四面八方涌去。 砰砰砰! 阿七双刀变攻为守,圆转如轮,如雨坠落的剑劲全都被刀锋搅碎。 林言眼眸之中。 雨疏,纵横念起,旋身抬手。 长剑已经化为一道离虹,脱手疾飞而去。 林言身形一闪紧跟而上。 噗! 长剑冲破云雾,骤然冲向阿七面门。 阿七眼中满是惊骇。 挥刀阻拦,已是来不及。 第68章 跑堂伙计 青衣随剑而至。 在剑锋刺入阿七咽喉之时,探手抓在剑柄上,旋臂一拧,剑锋复又搭在脖颈上。 “可以了吧?” 林言的声音如朗月清风,飘入耳中。 阿七的双刀。 距离拦住林言的铁剑也只差寸许。 然而。 差距,就是差距。 这寸许的距离,有时候便能隔开生死。 阿七颓然沮丧。 “我输了。” 持刀的双臂黯然落下。 林言收剑归鞘。 “不必沮丧。” “你虽不如我,但相比那东瀛的灰袍武士,还是要强上一筹。” 林言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 “只是不知那黑袍武士如何……” “啧啧,果然还是得打过才知道……” 阿七听着林言的安慰。 先是振奋,继而沮丧,然后又陷入了迷茫。 林言退开几步,朝鹿影使了个眼色。 该你上了。 鹿影嫣然一笑,缓步上前: “阿七小弟,他是个怪胎。” “你莫要放在心上。” “据我了解,你的修为,不下于宗门大派的年轻天骄,只要勤修不辍,日后宗师可期。” 阿七方才回神: “谢谢。” 鹿影复又问道: “小弟,你今后什么打算?” 阿七收拾好心情。 言语又恢复了朝气: “师父说,他的家乡在中原。” “所以我自下山以来,就一路向东,四处游历,偶尔也行侠仗义。” “月前听说淮阳郡有东瀛人出现。” “我便匆匆赶来。” 阿七眼中浮现迟疑之色: “今后去哪,我还没想好。” 鹿影瞧了瞧,他一身褴褛: “你缺钱吗?” 阿七抖了抖布满补丁的衣袖。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缺。” “可有住处?” “准备寻间破庙或者桥洞。” 林言插话: “那个,城南的山神庙。” “还有清水河桥下,都是不错的地儿。” 阿七:“啊?” 鹿影白了林言一眼,低声道: “别打岔。” 然后又笑吟吟,伸手指了指林言: “那你还想不想和他经常切磋?” 阿七眼眸泛起光亮: “那是自然。” “师父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想要变强,要虚心向强者讨教。” 鹿影一拍手: “姐姐有一个适合你的好去处。” 小七眨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望着鹿影。 “我青鹿坊还缺一个跑堂伙计。” “提供住处。” 鹿影指了指后院的平房小院。 “每月有十两工钱。” “偶尔还有一些助人为乐的活儿。” “能让你赚些额外银钱。” “最关键的是……” 鹿影顿了顿。 阿七凝神细听,他的神情明显有些意动。 他自小被师父捡到,抚养长大。 两人相依为命。 师父死后,他便下山。 风餐露宿,江湖漂泊,以四海为家。 三个月时间,已是风霜平添。 天下之大。 竟是再也没有一处是他的归乡。 “最关键的是,林言就是青鹿坊副掌柜,你得闲便可以向他讨教。” “你觉得如何?” 鹿影的话,循循善诱,在阿七单纯的心灵中,激起阵阵涟漪。 “要知道,当年林言也是睡山神庙,清水桥的落魄人。” “如今入了青鹿坊。” “不仅吃得好,穿得暖,睡得香。” “而且武功大有精进。” 林言适时举手并指,作发誓状: “我证明。” “鹿姐说的句句属实。” 阿七顿时振奋,他激动道: “好!” “我加入青鹿坊!” 鹿影和林言相视一笑,合谋得逞。 随后,鹿影趁热打铁。 带着阿七来到顶层阁楼,掏出一张书契。 这是青鹿坊小厮和仆役的雇佣契约。 受大晋律法的保护。 阿七迷迷糊糊,在鹿影笑眯眯地引导下,没有犹豫就在书契上按下了手印。 林言甚至有一种…… 无良奸商诱拐无知少年的既视感。 鹿影抄起书契。 轻轻吹气,吹干纸张上潮湿的红泥。 一切落定。 鹿影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笑眯眯道: “来。” “叫声掌柜来听听。” …… “掌柜的!” 鹿影身姿婀娜,斜倚在二楼窗边。 一脸无奈地,望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少年。 阿七一身青衣短衫的小厮打扮。 目光炯炯,正在向鹿影汇报今日的工作。 “桌椅板凳,门窗立柱我已都擦净。” “所有花草,我全都浇了水。” “五层楼的所有地板和楼梯,我也都清扫干净,还用布子抹了一遍。” “掌柜的,还有哪些需要我做的?” 阿七一身牛劲使不完的样子。 仅仅是半天的功夫,已经将其他仆役和小厮一天的活儿都收拾停当。 其他仆役和小厮人心惶惶。 甚至怀疑掌柜的有了这个小子,是不是要将其他仆役全都解雇赶走。 鹿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不用这么着急。” “活儿慢慢干,该歇息就歇息。” “你瞧瞧那个,向他学习。” 阿七顺着鹿影的视线向下望去。 林言正悠哉地坐在窗边。 面前木桌上,摆着一个小炉,炉上架着一壶热茶,小火慢烤。 他左手捧一卷书。 右手端一杯茶。 时不时呷一口,偶尔望望窗外风景。 “去吧。” 阿七重重点头。 风驰电掣跑下楼去,来到林言身边:“林哥,掌柜让我来跟你学。” 林言挑眉: “啊?” “你要学什么?” 阿七道: “学怎么歇息。” “噢,摸鱼啊……” 林言恍然,他眼睛微眯,瞧了一眼阿七。 “这个嘛,简单。” “你现在没有运转内力是吧?” 阿七挠头: “没有啊。” 林言淡淡道: “试一下。” “无论走路还是干活,都要同时保持内力运转修行,在周身经脉循环不歇。” “直到能够做到如呼吸般自然。” “这个够你练一阵子。” 阿七听到与修行有关,顿时眼眸放光。 他当即运转内力,日月心法养成的内力犹如日光月华,在体内沿着经脉缓缓流淌。 整个人骤然爆发出一股煌煌之威,吓得路过的仆役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林言一口茶水差点呛到。 他一挥袖,一缕云雾飘渺隐现,将阿七周身的气势包裹,驱散。 “不是让你打架,是让你练功。” 阿七忙不迭哦了一声,周身气势渐渐敛起,想象自己在五心朝天地打坐,内力搬运。 然后向前几步。 断了。 阿七不信邪。 再试。 仍然是迈出几步,又断了。 阿七终于明白难点所在。 心法修行不似攻伐战斗般,内力疾如烈火,猛放猛收。 而是如同文火慢炙,要保持心神如一,内息涓涓流淌不可断绝。 这很难。 “林哥,有什么诀窍吗?” 林言没好气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每天坐着懒得挪窝。” “先坐下来吧。” “从尝试不打坐,凝神入定开始。” “哦。” 第69章 残疾的乞丐 阿七在青鹿坊安顿下来。 先是做跑堂伙计。 每日做完活计之后,就和林言一起“发呆”,或者追着林言讨教。 林言不胜其烦,便想了个简单法子。 像当初丁青与他切磋一样,两人也用木筷,只对招意,不用内力。 阿七甚是高兴。 然后便是,接连三次。 每次,不到十招。 就被林言用筷子抵住喉咙。 阿七骇然。 他旋即明白,当初在后院切磋的时候,林言放的水,可能比流月湖还深。 然后他就自闭了。 正当林言寻思要不要去安慰一下,第二天这小子又生龙活虎,干劲十足。 林言不由感慨。 年轻就是好。 多么乐观开朗。 鹿影还在观察着阿七的心性。 日久见人心。 就像她当初,暗中跟了林言个把月一样。 并且她也是在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招阿七入楼。 …… 这日上午。 林言带着阿七去采买青鹿坊所需的物资,顺便在城里四处转转,熟悉整个郡城。 城北多奢贵,城南聚平民。 粮油米面,蔬菜瓜果,也皆在城南集市。 两人采买完后。 着人将货物直接送到青鹿坊后巷小门。 然后便继续游逛。 “两位爷,行行好吧。” 一个没了左腿,瞎了一只眼睛的少年,倚靠在墙角。 穿一身破布灰衫。 手上一根竹棍,有气无力敲着身前的破碗。 他的语气十分虚弱。 那断腿处包着灰布,隐隐有血腥味儿飘来,竟像是新伤。 林言摸了摸身上,摸到一块碎银。 “林哥,有银钱吗?” “能借我一些不,我发了工钱还你。” 阿七瞥了眼少年,又望向林言。 “给。” 林言将摸到的碎银扔给阿七。 阿七蹲下身子。 将碎银放入他的碗里,叮嘱道: “快收好。” “莫被人摸了去。” 断腿少年身形一颤。 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碎银摸起来,揣到怀里,低低道了声谢谢。 只是这道谢声里,全无获得赏钱的兴奋之意,而是充满了麻木和死寂。 阿七叹息一声,复又起身准备离开。 “你跟谁混的?” 林言蹲下身子来。 一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 一股热流顺着他的手掌灌入少年体内。 林言瞬息洞察少年的身体状况,体质虚浮,气血亏空,断腿瞎眼都未及时处理好。 若是放任不管,活不过一年。 林言的内力流入少年四肢百骸,止了断腿的渗血,调理经脉,激发气血自生。 少年的苍白蜡黄的脸上。 浮现一丝血色。 “癞子,癞子张。” 林言皱眉。 没听过。 他回想起刚来淮阳郡城的时候。 清水河桥下,山神庙的乞丐窝里,就专门有生采折割的恶丐。 所谓生采折割。 便是掳掠幼童或少年少女,然后用刀砍斧削的方式,将他们变成残疾的“怪物”。 再扔到街上,博取路人同情。 路人的赏钱,也全然进不了这些可怜人的口袋,而是要统统上交。 那时候,老乞丐带着林言在山神庙落脚,两人合力整治一番“生采折割”的恶行。 杀了几个,埋了几个,这才将那群乞丐震慑,无人再敢行这等恶事。 只是如今。 先是林言脱贫。 后面老乞丐也离开了。 林言看着眼前断腿瞎眼的少年。 无人震慑之下,生采折割这等恶行,就好像是野草一样,又从阴暗里探出叶芽。 “你还有同伴吗?” 少年怯怯点头。 “带我去。” 少年感受着那股体内残余的热流。 每在经脉流淌一遍,便又生出一分气力,滚烫一分热血。 他竟不知从何处生出勇气。 向着两人伸出手去。 啪。 阿七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掌。 微一用力。 将他整个人都架了起来,少年瘦弱的身子都靠在阿七的身上,很轻。 “哪里?” 林言平静问道。 少年探手一指,那条街尾。 林言走在前面,走的不快。 阿七架着断腿少年,徐徐跟在后面。 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三人很快来到街尾处。 只见一个断臂的小女孩,气若游丝靠在墙根,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叫苦,讨钱。 林言微眯双眼。 蹲下身子一手抓住女孩的手掌。 归元吐纳功渡气入体,迅速疗愈小女孩那颓败不堪的身体。 她的断臂,亦是新伤。 “喂!” “你们两个,究竟干什么的?!” “别多管闲事!” 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旁响起。 残疾的乞儿附近,都乞丐头子看顾。 防止手底的人贪没银两。 或者被人拐跑。 此刻,一个癞子头带着两个高个子,气势汹汹地朝着几人走来。 癞子头,就是看顾少年和女童的乞丐头子,身旁的两个,是他到临街找的帮手。 “你是癞子张?” 林言侧头回望,语气生冷如冰。 “你管我是谁!” “把人给我放下来!” 癞子张看着阿七还扛着断腿少年一动不动,当即一步踏前,一拳朝着阿七砸去。 阿七表情深沉。 林言给他讲了生采折割之事后,他便一直沉默不语,但是手掌却始终紧紧攥着。 骨节斗捏得发白。 断腿少年,也就和他一般大的年纪。 小女孩,则比他还小。 两人还未开始的一生,就被眼前的恶徒,硬生生断送。 拳风呼啸而来。 阿七抬手。 啪!便将癞子张的拳头捏住。 愤而用力。 癞子张,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手掌,骨骼尽碎! “你们俩个愣着干嘛,给我上啊!”癞子张忍痛哀嚎,他的手掌还被阿七攥在手中。 被捏得更碎。 他甚至听到了骨头嘎嘣作响。 听着如此凄惨的叫声。 两个高个子顿觉腿脚发软,他们拿起手上的竹竿,就往阿七头上砸去。 阿七眼中怒火升腾。 松开癞子张烂泥一般的手掌,劈手夺过一名高个子的竹竿,反手挥下。 顷刻间,以竹作刀。 刀势凌厉。 剩余高个子手中的竹竿,凭空从中一分为二,断口平整,犹如刀斩。 “光天化日,不能杀。” 林言的声音如洪钟,在阿七耳边敲响,将他从愤怒的情绪里拽了出来。 阿七神情一愣。 手腕顺势一抖,抖出两道竹影,点在两名高个子的颈部,两人惨叫一声,倒地昏厥。 林言收回手。 小女孩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癞子张面前,一脚踢了踢地上疼痛打滚的癞子张。 “喂,你是新来的?” “我记得山神庙、清河桥下,可没有你这号人。” 癞子张仍在痛苦嚎叫。 疼痛已经让他失去清醒思考的能力。 周围。 也有越来越多的路人聚集围观。 林言屈指一弹。 一道气劲飞出点在癞子张的哑穴,他一手拎起癞子张的脖领,一手抱起小女孩。 “换个地方。” 第70章 一个契机 昏暗的巷子里。 癞子张靠在墙根上,冷汗直流,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少年看着癞子头的痛苦模样,终是露出一抹仇恨消解的快意: “两位恩公,我们不住在城里。” “城里乞丐不欢迎我们。” “我们是坐马车进来,借口投亲。” “同行的有刚刚那两个乞丐,还有一个和我们一样身体残缺的。” 林言微微颔首。 伸手解开癞子张的穴道,渡了一口真气,缓解镇痛,令他恢复神志。 “从哪里来的?” 癞子张面露恐惧,怔怔不语。 “装疯卖傻无用。” “若是你不说,我也不杀你,只不过我会把你其他的手脚,全都碾碎。” “刚刚的痛苦,你会成倍体验到。” “你觉得如何?” 林言的语气平静。 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癞子张的心中却猛地漏跳一拍。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不想再经历了! “我,我们,是从郡城外的清河村来。” “清河村有个乞丐头子。” “聚集了许多四周乡县的乞丐,前些日子,他十分高兴,让我们做生采折割的门道。” “说是来钱快。” “他还说,郡城里的老乞丐和小乞丐走了,乞丐们一盘散沙,没人能管我们。” 林言自语道: “清河村?” “那乞丐头子叫什么名字?” “他,他说他叫王林……” 林言蓦然一愣,这个名字。 耳熟。 …… 林言抱着女孩从巷子里走出来。 阿七扶着少年跟在后面。 阿七忍不住问: “林哥,就这么放过他们?” “太便宜他们了!” 林言淡淡一笑: “那你待如何?” 阿七愤愤不平: “这等人性泯灭的人渣。” “自然该杀个干净。” 林言摇了摇头: “人心可以热,但是头脑一定要冷。” “刚刚那么多人围观。” “你若是当街杀人,镇抚司定会将你逮捕,届时我和鹿姐都捞不出你来。” “可是……” 阿七噎住。 然后又小声嘀咕: “那也不能放过这些人啊!” 林言笑了: “我几时说要放过他们?” 阿七本就是聪慧之人,他若有所思,沉默不再言语。 林言和阿七循着癞子张招供的地点,在街边寻到了另外一个残疾的乞儿。 这是个小男孩。 他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许是伤势过重,止血不当或不及时,又或者是马车颠簸。 他的伤口再次崩裂。 鲜血汩汩,将黑色的布衣棉絮浸染得更深,有淡淡的血腥与腐臭弥漫。 在萧瑟的寒风里,他闭上的眼睛。 就没有再睁开。 唯有破碗里的几枚铜板,无声地见证这一切。 阿七捏得自己的拳头咯咯作响。 怒火在平静的外表下,越发积累深重。 “走吧。” “回青鹿坊。” 林言转身离开,小男孩的尸体,衙门会处理,像那些冻死的乞丐一样。 …… “你们?” 鹿影迟疑。 两人出去采买物资,竟然还带回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二者还都是残疾。 一刻钟后。 听罢林言的讲述。 鹿影怒意飙升,啪的一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瞬间,整张桌子化为齑粉。 阿七,目瞪口呆。 掌柜的,竟然如此厉害? 那我岂不是最菜的? 林言道: “鹿姐,麻烦顺着癞子张他们出城的线索,让六耳帮我查查清河村。” “要找出来那王林藏身何处。” “最好今晚之前,能把情报给我。” 林言没有避开阿七。 这是一个合适的契机。 阿七亦是沉默不语。 他明白。 林言好像正在给他揭示青鹿坊的另一面,这一面,能让他一宣胸中怒意。 鹿影瞧了瞧阿七,若有所思: “好。” “我这就让六耳去办!” 林言沉吟: “鹿姐,那个少年和女孩已不识得家在何处,还得麻烦青鹿坊收留,后续若……” 鹿影打断: “不过是收留几个小家伙罢了,青鹿坊还是有这个实力的,不论有几个。” 林言笑道: “多谢。” 阿七隐隐有些明悟,他问道: “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 …… 这一天,青鹿坊生意火爆。 文人墨客络绎不绝。 丝竹管乐靡靡入耳。 然而。 有一桌的氛围。 却是与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甚至,凡是从旁经过之人,皆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与压迫感,如坠冰窖。 林言和阿七在窗边。 无声对坐。 一壶茶。 喝了再倒,倒了再添。 窗外,明月东升,乌云掩映。 坊内,游人如织,复又离散而去。 咚咚。 有人接近,熟悉又悦耳的声音。 “都在这里。” 鹿影来到两人身旁,将一封信放在桌上。 林言抄起信封,打开。 只有一页纸。 眼眸一扫,便已看完。 林言将信纸递给桌子对面的阿七,站起身来,两息之后,阿七也站起身来。 “上阁楼。” “给你们准备了衣服。” “从后门出去。” “六耳会接应你们出城,做的干净些。” 鹿影的声音清晰钻入两人耳中,人却已经走远,招呼客人去了。 林言微微颔首。 带着阿七来到阁楼之上。 推门进去。 两套黑衣整齐放在床榻,寒霜剑挂在门边,还有两张人皮面具。 “学我,多的不要问。” 阿七重重点头。 林言穿上一袭黑衣,将人皮面具戴上,成为普通中年人模样。 学着林言。 阿七动作迅速地换好衣服,戴好面具,变成了一个文弱青年。 准备完毕。 林言带着阿七从后门蹿出青鹿坊。 两人一袭黑衣,幽暗无影,身形疾掠而去,瞬间融入茫茫夜色。 清河水自西向东,涓涓流淌,横穿淮阳郡城,流入流月湖。 清河村。 沿清河水而建,恰在郡城的上游,林言他们便是要乘船,逆流而上,直取目的。 两人穿过百花街。 绕进一条小巷。 小巷的尽头,是清河水的河道,正泊一艘乌篷小船,一名船夫站在船上遥遥招手。 林言带着阿七身形一掠,轻巧落在船上,林言瞥了一眼船夫陌生的脸: “六耳?” 船夫不应,只是呵呵一笑: “快进去,我要开船了。” 林言也不在意。 和阿七钻进乌篷船,将帘子放下来,遮挡地严严实实。 哗哗流水声响起,船身轻轻摇晃着启程。 有六耳的打点。 守城的巡防几乎没有丝毫为难,轻而易举就在河道放行。 月光从九天倾泻而下。 给清河水披上一层银亮的光辉。 乌篷船出城之后,便加快了速度,顺着银辉铺成的月河,朝着上流乘风游去。 第71章 黑夜仗剑 夜深人静处,万籁悄无声。 沿江望去。 清河村笼在一片深邃的夜色里,鸡犬宁静,更是没有一豆灯火。 乌篷小船缓缓减速。 泊在村口码头。 林言与阿七下了船,没有驻足,一前一后直接向着村中掠去。 “提气轻身,莫惊动犬吠。” 林言悄声提醒。 阿七心神凝聚,全力运转日月岛的轻身功法,身形犹如清风拂过,只有风声。 侧目望去。 只见林言的身形竟若鸿羽,足尖一点便浮而掠出,不会激起地上丝毫尘埃。 相比于他,更是没有丝毫声响。 阿七震惊。 这是何等轻功造诣! 根据六耳的情报。 癞子张和两名被阿七教训的乞丐出城之后,便仓皇回到清河村。 一头扎进村东的一间大院。 之后则陆续有乞丐向着大院汇聚而来,其中不少乞丐还带着残疾的孩子。 这便是癞子张所说的据点。 不消片刻。 林言和阿七已来到情报所说的院落门口,院墙是夯土而成,有一丈多高。 从外看去,占地不小。 约摸有三进院子,在清河村算是最大一家。 这也是王林带着一群乞丐强占而来的。 林言站在墙根,凝气于耳。 院子里里面静悄悄,除了风吹杂草的簌簌声,没有其他声响。 “你来还是我来?” 林言问道。 “我来!” 阿七毫不犹豫。 “先潜进去,在发现目标之前,不要暴露行藏,免得打草惊蛇。” 林言悄声提醒,微微靠后。 阿七了然。 现在轮到他来带头。 他纵身一跃,单手在墙沿上一借力,翻身落入院中,林言紧随,轻飘飘落下。 入目。 左右两侧皆是排房。 正面是主屋。 主屋两侧有过道门洞,通往下一进院子。 阿七悄然靠近排房。 贴耳靠近。 房中传来杂乱的呼吸声,偶尔有鼾声,还有人惊梦呓语。 人数很多,至少有十个。 这样的大通铺,不可能有王林,也不适合掳人来打问。 前面的主屋宽阔,厅室相连。 若是住人,倒有可能是个地位更高的。 甚至就是王林本人。 阿七没有犹豫。 沿着墙根,蹿向主屋方向。 林言在其身后,微微点头,心可以热,但头一定要冷,阿七有听进心里。 阿七刚刚贴近门口。 异变陡升! 吱呀一声,主屋大门骤然打开。 一个是睡眼惺忪的汉子。 一个是半蹲在地上的黑影。 就这么四目相对。 瞬间,双方的心全都漏跳了一拍。 汉子骤然惊觉。 欲要开口大呼! 疾风袭来,腰间一痛。 一张口,竟然已经发不出声响。 阿七收回点穴的手,长舒了一口气,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 “别松懈,带人进去!” 林言的声音悄然传入耳朵,整个人化为一道疾影,将门口僵直的汉子拖进屋子。 阿七醒觉,紧随蹿入房间。 随手把门带上。 三人在厅堂。 林言抬手一指,屏风后的卧房内,还有两道均匀的呼吸。 阿七的心再次提起来。 他疾掠向卧室,床榻上正有两人并排酣睡,两道轻微的劲风乍起。 点了穴道。 阿七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短短几息时间,跌宕起伏,竟是丝毫不下于与高手对决的刺激。 阿七瞥向床榻上的两人。 轻咦了一声。 林言站在厅堂,片刻,阿七又拖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瞧,正是癞子张。 “有了熟人好办事。” 林言一掌磕在先前起夜汉子的脖颈,让他顷刻晕厥过去。 阿七心领神会。 手上内力一渡。 癞子张便迷迷糊糊地转醒而来。 倏一睁眼。 癞子张蓦然一惊。 怎么回事儿?!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猛地再度张开,还是有两张陌生的脸在他面前晃悠。 自己躺在地板上。 旁边还杵着另一个相熟的乞丐。 “……” 癞子张想动却不能动。 欲要张口质问,亦是如鲠在喉,发不出半点声音。 神情惊慌之际,林言微微一笑道: “真巧,又见面了。” 癞子张,瞳孔骤然收缩。 这恶魔般的声音,他铭刻于心。 但是这张脸。 却与白日相见之时,截然不同。 阿七的声音冷如刀锋: “现在解开你穴道,若是胆敢呼叫。” “定一刀取了你性命!” “明白就眨眼。” 癞子张的眼睛飞快眨了起来。 阿七一指解开哑穴。 但定身的穴道仍然留着。 “王林在哪儿?” 癞子张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口粗气,方才颤颤巍巍道:“他就在中院的主屋!” “我,我没敢把白日发生的事情给他说,那三个小鬼,我推脱伤口崩裂,失血而死。” 林言哑然。 怪不得院子里静谧平和,没有半分紧张气氛,原来是癞子张这里就瞒了下来。 阿七望向林言。 后者微微颔首,没有什么可以再问的。 锵! 阿七抽刀而出,月桂乍现,犹如一抹温柔的月光,倏尔抚过癞子张的脖颈。 继而回鞘。 癞子张双眼圆瞪,他艰难开口: “我,我明明……” “什么都说了……” 阿七啐了一口: “让你多活这么久,已经是仁慈了!” 阿七的目光又掠向昏倒在地的大汉,然后又望了望林言,以眼神相询。 “先捉目标的匪首。” “其余人等,可容后再处理。” 阿七微微点头。 两人悄然无声地踏出房门,林言细心地再将房门轻轻合上。 从旁侧的门洞穿过,来到中间院落。 这里的格局与前院类似。 只是主屋的梁高屋深,更显阔气。 而且癞子张透漏,只有王林住在主屋,为的是彰显他乞丐头子的地位。 两人目标明确。 犹如一阵风般掠向屋门。 阿七单手搭在门栓处。 掌间内劲一吐,烈火金阳般的刚劲,瞬间汹涌而出,门栓应声而断。 啪嗒! 门栓坠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快!” 林言催促。 阿七瞬间单掌推门,身形疾动。 落入中堂,而后旋身一转。 便如一道黑影,向着卧榻方向疾掠而去。 林言紧随入门,回身拂袖。 两扇木门嘭的一声轻响,再度紧紧闭合。 门栓落地的声音。 让床榻上的人影骤然惊醒。 王林一个鲤鱼打挺,骤然翻身而起。 耳边已传来一声铮然脆响。 王林抬眼望去,但见梨花雕木的屏风噗的一声,被斜着,一分为二。 一柄赤红的刀锋突出。 犹如大日刺目,席卷无边热浪。 王林双目圆瞪,却顾不上震惊。 他有功夫傍身。 本能地双掌一旋,内劲狂涌而上,朝着刀势挥掌倾泻而出,犹如龙鸣。 第72章 罪当诛 阿七双眸怒意如火烧,旋身。 月桂横斩。 刀芒如银月光辉的涟漪,切豆腐般将王林汹涌而来的掌劲,毫无阻碍地斩碎。 继而刀势顷刻蔓延。 瞬间,一捧鲜血飞溅在床帷上。 王林的双掌被齐齐削断,剧痛的感觉瞬息涌上脑海,他想要惨叫。 眼眸中却映出一抹赤色。 金乌那赤日般的刀光,瞬息扩散而来。 凌厉的刀势漫向他的脖颈,刀未至,他已感到脖子一阵生疼,被刮得鲜血淋漓。 “先别杀。” 阿七的瞳孔微凝。 立刻手腕一转。 以刀柄狠狠磕在王林的脖颈处,顿时让他不及惨叫,当场昏迷过去。 林言翩然而至。 阿七双刀飞旋,入鞘。 电光火石间,已经风止雨歇。 林言望向阿七疑惑的眼神,淡淡道: “孩子的来路,有没有同伙。” “要细问。” “而且这人有武功傍身。” 刚刚所使的掌法,应该是有来路的。” 阿七恍然。 他将王林从床上拖下来,扯了一块床单帮他包扎伤口,防止流血而死。 然后,如法炮制。 点了王林的哑穴和定身穴道,又渡了一口内力,让昏迷的王林,幽幽转醒。 王林的眼皮动了动。 然后猛地睁开眼,表情狰狞,青筋暴起,痛苦地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咆哮。 原本还算红润脸庞,瞬间变得苍白。 浑身冷汗直流,瞬间浸湿衣衫。 他圆瞪着黑暗中的两道黑影,看不清面容,但是却能感到那深沉如渊的杀意。 “王林。” “还记得我吗?” 一道黑影缓缓蹲下。 这是一个中年人。 断手的疼痛一遍遍侵袭神经,王林根本想不起来,眼前人是谁。 中年人探手在耳后摸索。 抬手一揭,一张人皮面具落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嘴角含笑,眼神却是冰冷而淡漠。 王林的眼眸浮现震惊。 林,林言?! 他的嘴唇动了几动,却只能发出咿呀的干哑声音,但却掩饰不了他内心的震惊。 “我解开你穴道,你若是喊叫。” “我便直接送你上路。” 林言一指点在王林的哑穴,复又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又松开一点点。 仅容许让他发出些许声音。 “林,林言……”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不是,走了吗?” 林言目光幽深,平静道: “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当年我看在老乞丐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你竟还敢挑起生采折割的龌龊事。” “你难道没想过我会回来吗?” 王林本就苍白的面庞。 变得更加苍白,他艰难道: “求你,饶我一命……” “我发誓,我绝不再犯……” 林言怒极反笑: “你的掌法是什么来历,我现在已经知道,老乞丐是丐帮长老,你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王林眼里竟凭空生出些许希望。 说话都多了几分气力: “我是丐帮污衣派长老王坤玄的私生子……” “学得一套逍遥游身掌。” “后来我流落到淮阳郡,伙同几个乞丐干起生采折割的买卖。” “一年前我便遇到你和关长老。” “当时,你惩戒其他人的时候,关长老他老人家发现了我的跟脚,故而才让你放我一马。” “按照辈分算,我该叫他一声叔叔的,求你看在关长老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 林言恍然。 没想到这王林竟真的和老乞丐攀得上关系,他淡淡道: “你们的生采都来自哪里。” “现下人在何处?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同伙,从实招来。” 王林听着林言的语气,仿佛看见了生的希望,他毫不犹豫道: “生采的都在后院地窖,有六七个,都是邻近乡县来的。” “除了死了的。” “折割的还有三个,都躺在后院的排房里。” 王林看着林言不动声色。 又断续补充: “我是听城里乞丐说,你和关长老都离开了,这才又生了歹念,聚了一帮子乞丐。” “我想先试试水。” “所以还没铺开。” “主屋里的,算是我的帮手。” “帮我找货,动斧动刀。” “还负责带着折割上街讨钱。” “排房里的那些。” “我只是组织他们上街讨要钱财,维持生计来的,还没跟他们透过底儿。” 此番话说罢。 王林好像用尽了力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掌血流不止,面色更加苍白。 “你想怎么做?” 林言问。 问的是阿七。 阿七铿然: “作恶多端者,皆该杀!” “那除了王林,其他人就按你的意思办。” 阿七迟疑地看了一眼王林,点头应道: “好。” 说罢,他大步迈起。 向着前院的主屋行去,浑身杀气凛然。 王林见林言特意提及他,以为自己能逃得一命,虚弱不堪道: “谢,谢谢……” “若我以后见到关长老。” “我一定向他感激您的饶命之情。” 关莫游是名震江湖的一代宗师。 对丐帮之人更有护犊之情,王林知道唯有依靠他的面子,自己才有可能活下来。 孰知。 林言忽的咧嘴一笑: “我想你是误会了。” “老乞丐老糊涂,放过你这个人渣。” “我是要亲手纠正这个错误。” “而不是要放了你。” “不用你来说,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会亲自骂他一句,老糊涂。” 王林震惊。 眼中的恐惧,如墨倾洒般,充斥眼眸。 “你,你不能杀我!” “就算关长老不管,我爹!” “对!我爹一定会,给我报仇!” 林言嗤笑: “若是你爹真的在乎你这个私生子……” “他又怎会任由你流落江湖,不闻不问?” “清醒一点。” “别再白日做梦了。” 人最痛苦的事情。 就是看着自己的希望,一点一点被磨灭。 王林干哑着喉咙,咕咚两下。 还想再说。 林言手上微微用力,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 “你的话太多了。” “我没耐心了。” 他拖着王林的尸体走到门外,随手一扔,扑通一声,丢在庭院当中。 正看到阿七手持双刀,从前院走来。 刀锋有血珠滑落。 “如何?” 阿七看到院落里王林的尸体,眼眸微微一亮,双刀归入鞘中: “前后院里,睡在主屋的。” “都死了。” 林言微微颔首,摩挲着下巴: “好,得其余人都叫起来。” “还有收尾的工作。” “我们只有两个人,还是有点儿麻烦。” 第73章 善后,入伙 远方的天际出现一抹鱼肚白。 所有排房里的乞丐都被叫醒,陆陆续续聚集在中庭。 王林和几名被阿七枭首的乞丐尸体。 就平铺陈放在庭院中央。 乞丐们陆续而来,看到地上尸体皆是一惊,朦胧睡意,顷刻就被驱散干净。 林言淡声道: “王林丧尽天良,行生采折割之恶事,已当场伏诛,凡参与其中的人,亦枭首伏罪!” “尔等当引以为戒。” “若今后,被发现恶事再起,庭中尸首,便是你们的下场!” 林言的声音不大,但在内力的作用下,庭中的乞丐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庭中惨象。 死亡威胁。 众乞丐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在恐惧驱使下,不约而同,全都跪地求饶。 林言让乞丐们将生采折割的几个孩童,全都带出到庭院。 一共九人。 皆是面黄肌瘦,虚弱不堪。 显然。 王林平日里也不舍得给他们喂食。 只是保他们不死就够了。 这些孩子,大一些的有十五六岁,小一些的则只有五六岁的年纪。 其中,六个身形完好。 三个则是残疾。 断手断脚,瞎眼少耳,奄奄一息。 林言驱散了乞丐们。 然后以内力一一帮这些孩子疗愈体内暗疾,同时让六耳帮忙通知县衙。 县衙会将这些孩子送回家中。 阿七则到厨房和库房里,翻找出一些面饼馒头的吃食,分给他们充饥。 等到日头高升。 县衙捕快匆匆来到清河村。 疾步冲进村东大院。 院子里,只剩下几具横陈的尸体。 以及九名熟睡的少年孩童。 乞丐们口中所说的两名黑衣人,已然是人迹渺渺,不知所踪。 …… 回城的路上。 林言和阿七走的是旱路。 两人也完全换了一身衣服,林言一袭青衣锦缎,游山玩水的公子模样。 阿七则是一身褚衣短衫。 跟在林言身后,配上一脸文弱扮相,像个伴读小书童。 两人来时的乌篷船。 也被销毁沉河。 即便县衙或者镇抚司也追踪不到痕迹。 两人沿着山道而行。 寒风瑟瑟,地上落叶缤纷。 踩在上面有嘎吱嘎吱的脆响,林言开口: “此行,感觉如何?” 阿七沉吟片刻道: “很新奇,很畅快。” “从前我只管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没想过其中,还有如此多的门道。” 林言笑了: “所以你之前只能落魄江湖。” “若是做的太过。” “还要躲避府衙和镇抚司的搜捕。” “做任何事,分析、计划、执行、善后的各个环节,要做到心中有数。” “人心可以热,但头脑一定要冷,三百六十行,不论做哪行,都要牢记这句话。” 阿七默默点头,踌躇片刻。 然后问出心中深埋的疑问: “所以青鹿坊做的是……” “杀手行当。”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林言坦然道。 阿七并不显得惊讶,反而觉得果然如此,他生性单纯,但是并不蠢笨。 搜集情报,打探通路,人皮面具。 这些都不是一家普通青楼应该具备的。 更不用说武功高强的林言,深不可测的鹿影,还有那个言语中提及的神秘六耳。 这些全都指向青鹿坊的暗面。 阿七道: “我听说杀手皆是冷血无情,麻木不仁之辈,只要给钱,任何人皆可杀。” 林言笑了笑: “或许吧。” “但至少在青鹿坊,这只是一门营生而已,这生意做或不做,这人杀或不杀。” “全都在我自己。” “冷血无情,麻木不仁地执行一个又一个任务,那与傀儡木偶有何异。” “生而为人,若是己不由心,那便只能在身不由己的借口里,麻木度日罢了。” 阿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言笑着补充: “若真到了那种地步,我还不如去做一个乞丐,乐得逍遥自在。” 听罢至此。 阿七恍然,对于青鹿坊和林言的了解又更深了一层,眼眸中泛起一丝光亮。 “林哥……” “我能加入吗?” “像你一样。” 林言嘴角带笑,轻咳一声: “回去问掌柜的。” …… 两人回到郡城的时候,恰是正午。 日头高升,暖洋洋的阳光散在身上,驱散寒冬的冷意。 林言带着阿七从青鹿坊侧门进入。 然后直接来到顶层阁楼。 鹿影已经安排一桌丰盛的菜肴,犒劳连夜奔波两人。 阿七顿觉有些感动。 自从师父死后,他孤身一人风餐露宿。 这是下山后第一次感受到,回家之后已经有人备好一桌热菜迎接的温暖。 林言大咧咧坐下,招呼道: “别愣着了,来吃。” 他暗暗向鹿影使了个眼色。 铺垫好了。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鹿影暗中比了个手势,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的语气极为亲切: “小弟,快来。” “先喝碗热汤,祛祛寒气。” …… 接下来几天,鹿影出马。 阿七自然手到擒来。 某天。 阿七将林言拉到角落,悄悄摸摸说道: “林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林言战术后仰。 他瞧了瞧周围,四下无人,轻咳了一声: “什么?” 阿七掏出一块牌子,材质特殊,正面雕刻云雾缭绕,高阁耸立,正是烟雨楼的腰牌。 林言将牌子翻了过来。 “黄字丙等。” “流火。” 林言挑了挑眉: “你的代号?” 阿七兴冲冲道: “对啊。” “怎么样。” “掌柜的帮我取的。” “还不错。” 林言将腰牌递回,拍了拍阿七的肩膀: “咳,小心收好。” “好好努力。” “嗯!” 阿七郑重点点头。 夜晚,青鹿坊人影散落,熄灯打烊。 林言不急不慢地回到自己家小院,一摸门框,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意。 六耳来过了。 林言的精神振奋起来,这是有活了。 他来到床榻下,翻出铁盒打开。 赫然多了一封信。 里面封着此次任务委托和相关情报。 林言将信纸展开,细细阅读。 嘴里不由喃喃自语: “啧,龙岭匪盗,福生洞迷窟。” “又是一趟远门。” 翌日清晨。 林言换上一身青衫长袍,像是一个教书先生,背上常看的两卷书和换洗衣服。 来到驿站,牵了一匹骏马。 又备了一些干粮和调料。 做完这一切,恰好是城门开启的时候。 他将包裹放到马背上,牵着马随着人潮从城南门出城而去。 出城后,林言跃身上马。 沿着官道策马而去,他此行的目的地,是两百里外的长阳府,栖山县。 第74章 扑朔迷离 日升月落。 声声马蹄,越过万水千山。 十日之后。 一袭青衫的林言,策马来到栖山县。 栖山县是一座山城。 四面八方皆是被青山围绕。 只有县镇西南二里外,有一条清溪自山上流淌而下,供县里人引流取水之用。 林言进入县镇。 首要便是找了一家客栈歇脚。 接连奔波数日,又连续在驿站和荒郊歇息。 林言的嘴里快淡出个鸟来。 只觉索然无味。 再加上,此次委托要先与委托人汇合。 不急于这一时三刻。 眼下,还是饱餐一顿,才是正经要事。 “小二,上酒!” 林言朗声道: “把你们地道的招牌菜,都各来一份。” “好嘞,客官!” “您稍坐,马上就来。” 一名青衣小厮手脚利落地抹了桌凳,引着林言落座。 先倒一杯粗茶,润润喉。 林言咕咚喝了一大口。 顿觉一股热气随茶香入腹。 再缓缓吐气而出。 连日奔波的风霜,好似尽数祛除。 林言放下茶杯,抬眼看去。 客店里零零散散坐着些客人,不少人都是气血盈实,佩刀执剑的江湖武人。 林言还留意到客栈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祁红色的告示木栏。 上面密麻贴满各类告示。 贴在最上面的,是一张通缉令: “独行盗杨崇。” “公然夜袭栖山县令,未遂。” “而今流窜老龙岭,不知踪迹。” “悬赏百两。” 林言眉头一挑,凝神细听。 周遭的江湖客,言辞之间谈论的也都是关于杨崇的悬赏。 百两纹银,对于漂泊江湖的捉刀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客官,久等。” “菜来了!” 小二清亮的吆喝声传来,他托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有四菜一汤。 两荤两素,一锅鲜鸡汤。 “还有一壶栖山县特色的山酒,我们叫它龙涎酿,酒烈而醇,很值得一尝。” 小二将一个小酒坛搬上来。 揭开红封。 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而来,径直钻入鼻子,勾起林言肚子里的馋虫。 哗哗。 色泽淡黄的酒水倒入瓷碗,小二放下酒坛,摊掌一引: “客官,您且尝尝?” 林言端起酒碗,凑近,浓郁的酒香,如同烈火,还未入口,已有上冲之意。 他的动作忽的顿住。 “对了,小二哥。” “我听着满堂英雄,谈论这告示悬赏。” “小二,这悬赏之人是谁?” “可否给我讲讲?” 小二原本端着木盘准备离开,听闻林言的问话,当即停住脚步,靠近林言,低声道: “这位先生。” “这杨崇,原本是长阳府一带的独行侠,急公好义,劫富济贫,素来是府衙的黑户。” “不过私底下里,杨崇却是受到很多穷苦百姓的爱戴,故而得了一个侠名。” “只是在半月前,这杨崇不知为何,半夜潜入县令府邸,然后便惊起骚乱。” “传言杨崇想要刺杀县令未遂,负伤逃遁,进入了老龙岭。” “县令故而挂出悬赏,期望能招引一些江湖豪侠,去将那杨崇擒拿,甚至击杀。” 林言恍然。 他端着的一碗酒,这才浅尝一口。 顿时,一股火辣的感觉,淌入嗓子喉咙,然后又逆势而上,直冲天灵。 神清气爽,通透。 “嘶哈—” 林言赞叹: “果然好酒。” 小二听其赞叹,顿时乐得高兴: “不成想,先生也是爱酒之人。” 林言放下酒碗,不经意道: “小二哥,我听下来,倒是还有一事不解。” “依你所说,这杨崇素有侠名。” “那他夜刺县令,难不成是这县令昏庸?” 小二立刻比了个嘘声,又紧张地瞧了瞧四周,确认没人听到两人的小声对谈。 “先生,县里的氛围外松内紧。” “你说话可要当心啊。” 林言含笑点头,从钱囊里摸出几个铜板,排在桌子上,然后便不再说话。 小二踌躇片刻。 不动声色用衣袖将铜板全都扫入掌中,继而凑近林言,用更轻微的声音道: “不瞒您说。” “本县县令虽说没做什么实在事儿,面对老龙岭的盗匪,也束手无策。” “但他总算也没做什么恶事。” “所以,杨崇那般做,定然有他自己的隐情。”小二言辞之间,竟透着惋惜。 林言哑然,挥手让小二退下。 他拾起一双筷子。 一边吃菜喝酒,脑中思绪却是飞快运转。 他之所以打问悬赏,并非为了钱财。 而是六耳的情报上。 这单生意的委托人,就是杨崇。 与那县衙悬赏,是同一个人。 杨崇的委托,是希望烟雨楼能派出高手,与他一道将龙岭十三盗剿杀。 而那龙岭十三盗。 则是长阳府里有名的山匪。 他们以劫掠为生,多为钱财,偶尔也会掳来女子或者小孩。 平日里,他们盘踞在老龙岭的群山峻岭之中,府衙的捕快和防军根本找不到他们。 杨崇在情报中说道,近期以来,龙岭盗匪愈发嚣张,多次在周边乡县掳掠。 各地发生失踪孩童的案件,已经多大十几起,其中栖山县尤甚。 他经过长期调查和追踪,终于锁定了龙岭十三道盗的藏身之所。 只等烟雨楼高手前来。 他们就能直接入山。 彻底拔掉这个为非作恶的团伙。 …… 然而,林言到了栖山县。 这才发现委托人杨崇,竟是一个衙门通缉犯,而且还是刺杀县令被通缉。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那县令在其中,不知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林言的思维转得像陀螺。 手上动作却不慢,动筷如飞,桌子上的菜肴,很快就见地儿了。 吃饱喝足。 “小二,帮我开间上房。” 林言将几粒碎银抛给小二。 “这个是房钱。” 小二大喜。 这是碰到金主了。 他迅速在柜台里摘了天字一号的房间门牌,一溜烟跑到林言面前: “先生,请跟我来。” 在小二的带领下,林言来到天字一号房间,房间宽阔,厅室以屏风分隔。 令人满意。 林言让小二准备了一桶热水,一路奔波之后,舒舒服服泡一个热水澡。 这是快活似神仙。 泡完澡,林言换了一身深色衣袍,将褪下的衣衫交给小二去洗净晾晒。 直到月明星稀。 深夜降临。 林言此刻是精神抖擞,焕然一新。 他悄然打开窗户,纵身一跃,轻若无物落在窗檐之外,又把窗户轻轻合上。 然后足尖一点。 身形宛如飞鸿,向着夜色深山飘然掠去。 那是栖山老龙岭方向。 第75章 杨崇现身 夜色深深,北风朔朔。 栖山虽处于南方,林叶未凋零。 但是风吹叶鸣,哗哗响动,还是充满了寒冬的肃杀和冷意。 林言身形轻若无物。 从栖山镇掠出,就往山里去。 老龙岭就在栖山镇西南方向,要翻过栖山。 他和杨崇约定碰面的地方。 就是在老龙岭入山口。 当时林言还奇怪,为何不将碰头地点定在城镇里,现在看来…… 想必是那杨崇在找到烟雨楼之时,就已经在被县衙悬赏通缉了。 进入山里。 落叶铺满山路。 虫豸低鸣,夜莺呼啸变得愈发清晰。 林言的五感极致放大。 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沙沙作响之声,那是有人疾奔,踩踏树叶的声音。 有人。 声音很轻微。 这是一群功夫不弱的人,正在急匆匆赶路。 林言心中一动。 这么晚,还进山…… 除了因为悬赏,还能因为什么呢? 他调转身形。 翩然向着声音的来处掠去。 林言身负踏雪无痕的轻功,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犹如森林的幽灵。 …… 几个呼吸后。 林言就看到数道黑影在林间疾奔,他身形一闪,躲藏到树干后面,探身查看。 为首的是一名身形矮瘦的男人。 他的速度很快。 但是偶尔会停歇,仔细周遭环境。 甚至会跳上树干,或是伏在地上,像是在追踪某种痕迹。 身后的一众人则跟随在矮瘦男人身后,说停就停,说走就走,令行禁止。 全程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只有疾行的沙沙声。 林言心中微动,旋即便敛息摒气,如同幽灵一般,跟在一众人影身后。 就这么在山中奔行了约两刻钟。 一行人已经翻过栖山。 周遭丛林愈发茂密,前方山势险峻,重重叠叠,犹如巨龙盘伏。 “前面就是老龙岭。” 有人出声提醒,众人皆神情一振。 在矮瘦男人的带领下,一行人极快地穿过入岭的狭口。 林言随后而至。 杨崇和他约定,就是在此处碰面。 他没有急着跟随众人,而是在两侧的林木中徘徊一番。 然后,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一个隐秘标记,这标记正是杨崇留下的暗号。 其所指引的…… 正是那群捉刀人刚刚离去的方向。 林言喃喃自语: “啧,那追踪之人有真本事啊。” 他身形一闪,再度追了上去。 …… 距离狭口的不远处深谷里。 有一座隐秘的山洞。 忽然,洞外森林中传来一阵哗哗轻响,数道人影跃出灌木,围拢在洞口边上。 “就是这里。” 矮瘦男人说道,语气中自有一股得意。 身后几人仔细观察。 确实。 山洞周遭的人迹更甚,肉眼可见脚印,断枝干柴,和动物烤肉的残骸,有人称赞道: “不愧是号称万里追踪的葛空。” “不枉我们苦等半月之久,你来了,那杨崇终究还是被我们堵在了这里。” 矮瘦男人拱手道: “承让。” “人既已找到,该轮到各位出手了。” 一名身形壮硕,头戴斗笠的大汉迈步而出,长声大喝道: “独行盗,杨崇!” “吾等捉刀人,特来缉你归案!” 声音以浑厚内力发出,化为一道声浪向着洞内滚滚扩散而去。 半晌,洞中静默。 无人应答。 “莫不是此人不在洞中。” 葛空急声道: “绝无可能,人迹有进无出,杨崇肯定还在里面。” “会不会洞中还有另外的出口?” “我们要不要入洞察看?” 有人驳斥: “洞中幽暗,敌暗我明。” “那杨崇据说是二流高手,贸然进洞,太过危险了。” 沉寂半晌,有人提议: “不若我们在洞口点火烟熏。” “若是一时三刻,杨崇还不出来,要么被熏死,要么就铁定有其他出口。” 众人顿觉此提议可行。 众人分散拾柴,都是武人,周围皆是林木,一顿刀劈斧砍,很快,洞口就堆满柴火。 葛空掏出火折子,点燃。 顿时,浓浓黑烟朝着洞内飘荡而去,还有部分黑烟缭绕,排空而起。 林言远远瞧见。 “嘿,好大的阵仗。” 沿着杨崇的标记,一路追踪,林言随后也悄然来到浓烟飘起的地方。 一众捉刀人,手持各式兵刃。 守在洞口,凝神以待。 林言瞬息洞察几人的想法。 他心中一凛,坏了。 根据杨崇的标记,他便是藏身在那洞中。 若是硬挺着在洞中不出来。 要么活生生被熏死,要么也会虚弱昏迷,被进洞查探之人,轻易活捉。 除非当断则断。 越是拖延,则逃脱的机会越渺茫。 柴火点燃没多久。 烟重味儿浓,几人连声咳嗽。 忽然,有一股凌厉的气息从烟雾缭绕中直逼而出,暴喝声骤然于洞中响起: “尔等苦苦相逼,欺人太甚!” 这声音震耳欲聋,竟如龙吟虎啸般,让在场众人神情全都不由一怔。 “音波功?” 林言藏身树后,未受到影响。 果然不出所料,杨崇不会在洞里坐以待毙。 他选择在状态最佳的时候突围! 音波呼啸而过,甚至让熊熊火势都为之一荡,几乎熄灭。 一道黑影紧随而至,势如疾风。 轰然撞过熊熊火光。 手中一挥,寒光凛凛的长刀,朝着洞口为首之人,轰然落下。 “小心!” 身后众人急急提醒。 嗖嗖几声,数枚暗器朝着杨崇劲射而去,行得是围魏救赵之法。 杨崇心中发狠。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面对飞袭的暗器不闪不避,只是抬起刀鞘挥舞格挡。 右手持刀,去势不变,凌厉的刀劲瞬间将为首大汉手中的哨棍劈飞,鲜血飙飞。 胸口当即一道狰狞的刀伤。 杨崇补上一脚,那汉子顿时倒飞而去,撞入灌木,生死不知。 只不过杨崇此刻也不好受。 他先前本就有伤。 方才又被几枚阻挡不及的暗器击中,左臂鲜血直流,剧痛之下,提臂都成了艰难之举。 此时,剩余几名捉刀人呈包围之势。 将杨崇围堵洞口。 虽然他们伤了一人,但几人脸上不见沉郁,反而愈是欣喜若狂。 因为他们的目标果真在此,而且杨崇脸色苍白,左臂受伤,正是势弱的时候。 只要他们几人一拥而上,杨崇绝对是手到擒来。 “杨崇束手就擒吧。”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 杨崇长刀一横一甩,斜指地面。 刚毅粗犷的脸上,冷冽决然: “栖山县令与龙岭盗匪勾结,收受匪赃,放任盗匪掳掠百姓,其罪难恕。” “尔等现是助纣为虐。” “这昧良心的钱,你们挣得安心吗?” 围堵的几人里,有人面露犹豫: “此话当真?” 杨崇沉声道: “千真万确!” “当日我潜入县衙,本想与那县令相商剿灭匪寇之事,却被那县令召人围杀。” “若非我拼死逃出。” “尔等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第76章 解围 丛林幽深,双方剑拔弩张。 有人因杨崇的慷慨陈词心生动摇,有人却是漠然无睹,甚至愈发果决。 “那又如何?” “我等捉刀人,只管捉人领赏。” “龙岭匪盗,贪官污吏。” “自有镇抚司和监察院来管,轮不到我们这些江湖人操心。” “再说一遍!束手就擒!” 杨崇断喝: “休想!” 倏尔,众人纠缠的气机一触而发。 数道黑影瞬间暴起,各式兵器气劲凌厉,向着杨崇呼啸而来。 一时间。 木叶飞舞,狂风急旋。 杨崇横刀迎上,但他心中早已知道结局。 对方气劲磅礴连绵。 至少有三人是二流高手,而他自己,伤势未愈,又添新伤,如何抵挡。 了不起便是拼死带走一个。 然后死在众人的乱刀之下。 就在杨崇死志已现,众人短兵相接的刹那。 一阵疾风从深林里呼啸而来,风中,一道青影一闪而逝,凌空一跃已经突入战圈。 “有人搅局?!” 惊慌的提醒声中。 一道清脆的剑鸣,犹如龙吟,直冲九霄。 凌厉的剑光倏尔乍现。 犹如千山暮雪。 剑影婆娑之处,恰似飘雪飞落,迸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金铁交击的爆鸣。 围攻众人大惊失色。 只觉眼前被一片迷梦的剑光笼罩,连绵不绝的剑影不仅将自身的攻势消弭。 凌厉的剑势更是犹如狂风骤雨蔓延而来,将众人迫得连连后退。 低头一看。 几人身上衣物全都破破烂烂,变成一缕一缕的条状物。 众人神情骇然,望向洞口。 只见一道青衣凭空出现在杨崇身边。 一柄长剑雪亮如霜。 横剑于身前。 风起云涌之间,仿佛有无边威势于其剑身汇聚,一抹凌厉锋锐的剑势呼之欲出。 众人皆惊呼: “还有后招!” “快退!” 提醒的话语方才落下。 青衣周身的内劲涌出,凝剑势为一线,骤然一剑横斩而去。 一刹那间,天地失色,万籁俱静。 剑势犹如平江之潮。 轰然向四面八方席卷,是谓,横贯八方! 轰隆! 周遭树木摧折,树干细小的干脆直接被拦腰截断,断口平整,如同被一剑斩开。 几位捉刀人欲要举兵相抗。 然而,接触的瞬间。 几人手中的兵器全都瞬间断裂,剑劲轰在身上,鲜血,更是狂涌喷出。 身形好似那断线的风筝般,径直倒飞,轰然一撞碎树枝细叶,摔入丛林灌木。 林言一剑清场。 锵然一声归剑入鞘。 杨崇则是目瞪口呆,原地呆滞。 他整个人仿佛傻了一般,难以相信刚刚电光火石间,所发生的一切。 林言则是一把抓住杨崇的胳膊。 “走!” 身形一纵,带着杨崇如一阵疾风般,离开这一片狼藉的丛林。 烟尘散尽。 丛林再度恢复宁静。 一片断枝残叶的狼藉中,猛地传来几声咳嗽声,接着几道人影摇摇晃晃试图站起。 然而终是身形不稳。 或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干脆再度跌倒躺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咳咳,喂……” “有人,死了吗?” 接连有几道微弱的声音应和,有人数了数,没死人,但全都重伤,再难起身追击。 “这位,是手下留情了……” 有人心有余悸: “此人究竟是谁?” “难道也是为悬赏而来?想要独吞一百两赏银?” “咳咳,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这样的实力。” “即便不入先天,也不远矣。” “如此高手,怎会贪图那区区百两的赏银,他救走杨崇,必是有其他缘由。” 有人揣测: “或许,是为那杨崇所说之事……” “龙岭十三盗。” 末了,此人又叹息一声: “我们如何揣测也无甚意义,我等皆身负重伤,还是先想想如何活着回去吧。” “若是途中遇上山里的猛兽,我们稍有不慎,恐怕会交代在这里了……” 众人纷纷开始凝神运功疗伤。 丛林中又归复宁静。 …… 林言携着杨崇,内息源源不断涌出。 依然能做到身轻如燕。 在树林间飞纵,更是如履平地。 即便那万里追踪葛空,若想追踪而来,也几乎是不可能。 况且,林言刚刚还重点招呼了一下葛空。 对方身上的剑伤,没有两个月修养,根本无法再动用内力。 彻底绝了他再度追踪两人的可能。 大约飞纵一刻钟后。 两人已经掠至深山无人之境。 林言这才减速。 缓缓从半空落下。 他刚刚扶着杨崇站稳,还未开口。 杨崇当即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一歪,扑通一声晕倒在地上。 林言哑然。 我的轻功有这么颠的吗? 他半蹲,搭脉。 这才恍然。 原来是方才拼斗,引发了郁结的内伤。 再加上杨崇刚刚还被暗器伤了左臂,流了不少血,这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林言将昏迷的杨崇扶起来,先帮他点穴止血,然后一掌搭在他的背上。 运转归元吐纳术。 磅礴如江潮的内力,顺着手掌流淌进入杨崇的四肢百骸,飞速疗愈他的内外伤势。 一夜无话。 天色放亮之际。 林言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掌。 他的内力有回气迅速的特性,又有烟云落雨的心法补充,几乎如活水源源不断。 不会枯竭。 所以倒也不感到疲累。 杨崇此时终于幽幽转醒,他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先前陷入围攻之势。 缓缓睁开的双眼仅仅出现一刹那的迷茫,继而瞬间凌厉起来。 身子就像弹簧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 其身形更是连连后退,长刀直指,警惕地望着盘坐在上的青衣。 “你是谁!” “为何救我?” 林言微微一笑,施施然站起身来。 不紧不慢地抖了抖衣袍的褶皱,继而从后腰掏出一块腰牌,径直扔向杨崇。 “烟雨楼,飞剑客。” “我是来完成你的,杀人委托。” 杨崇眼中的警惕方才稍稍缓和,他将长刀放下,杵着地面,粗声道: “我是杨崇。” “是我想要委托烟雨楼。” “袭杀龙岭十三盗!” 林言歪着头,瞥了一眼杨崇摇摇晃晃的身子,从怀里掏出个面饼扔给他: “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顺便给我说道说道,龙岭盗匪的详细情况,还有你这一身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崇接过面饼,硬的像石头,但是能充饥,是行走江湖必备的干粮种类之一。 “多谢。” 他喘着粗气,靠着树干缓缓坐下。 一边小口吃着面饼,一边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第77章 回县镇 栖山老龙岭,盘根错节,山山相连,其中洞窟更是密如星雨,山腹贯通。 历来是盗匪盘踞之地。 龙岭十三盗便是在其中佼佼,以摧枯拉朽之势,整合大小盗匪,成为龙岭盗匪之首。 十三盗,便是十三位当家。 据说实力皆在江湖二流以上,甚至佼佼者,或许达到江湖一流的水平。 龙岭盗匪,常日里依靠掳掠周边乡县为生,尤重钱粮人畜,倒是不曾大兴杀戮。 而且每次劫掠之后。 众盗匪便遁入老龙岭,依靠山岭相连、曲折回肠的迷窟,摆脱朝廷追兵。 甚至镇抚司派人前来,探寻甚久,也是摸不到群盗踪迹,只能悻悻而归。 再加上老龙岭处两郡交界之地,事情难办,便难免存在官僚推诿之象。 更勿论还有栖山县令之流。 收受赃贿,盗匪同流合污。 龙岭盗匪便因此愈发沉淀壮大,成为了乡县谈之色变的匪盗势力。 杨崇神色凝重: “但是近来……” “龙岭盗匪却越发嚣张,不仅索要钱粮,甚至连连掳掠少年孩童,多达几十起。” “恰逢我捉刀领赏之际,途径栖山县。” “便有乡人求到我这里。” “此等恶事,我自然不能不管。” “于是我便欲往老龙岭一探。” “这一探,便是三月有余,吾每日游走于乡县之间,埋首崇山峻岭之中。” “终是让我找到龙岭盗匪的蛛丝马迹!” 林言心中赞叹。 杨崇一人之力,能为一诺千金,为行侠仗义,只身赴青山。 以掘地三尺之志。 掘出龙岭盗匪的线索。 那各乡县府衙却是徘徊经年,未有寸功,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所以你先去找了府衙?” 林言问。 “没错。” 杨崇点头应是,复又叹息: “龙岭盗匪众多,我一人之力有限,便想寻求助力,府衙官军,当是首选。” “况剿匪安民,本就是府衙之责,若说先前尚能以龙岭盗匪诡谲难寻为借口。” “而今我可为之引路。” “府衙没理由拒绝,也不应该拒绝。” 林言心中了然,淡淡一笑: “可惜,那县令不仅不接受你的提议。” “甚至还召集人手欲要将你设计围杀,如今悬赏一出,你的处境便愈发危险。” 杨崇一拍大腿,恨恨道: “捉刀悬赏我倒是无所谓,贪官污吏也不是稀奇事情,我恨的是,那官匪勾结!” “乡民百姓水深火热,艰难求存!” “那贪官盗匪却是坐享其成,刮民脂膏!” “实在该死!” 林言道: “所以,你又找上了烟雨楼。” 杨崇苦笑: “只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 “七绝堂狠厉无义,多是接高堂权贵之委托,唐门刻板守旧,不会随我行侠仗义。” “唯有烟雨楼,兼容并包,无所不纳,楼中不仅高手众多,而且各有不同。” “或能寻到志同道合之人。” 杨崇看着眼前的青衣咧嘴一笑: “还好,我没有白等。” “等到了你。” 林言笑了笑: “既然烟雨楼接了你的单子。” “那我们便不会自砸招牌。”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高升,阳光透过林叶,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杨崇诧异: “去哪儿。” “回栖山县。” 嗯? “我们不直接进老龙岭吗?” 杨崇原本的打算。 是等他伤势再略微好转,他们二人便直捣黄龙,袭杀那龙岭十三盗! 以林言刚刚那震撼人心的实力。 他们虽只有两人。 但依然有相当的把握。 林言摩挲着下巴: “按照你所说,龙岭盗匪人数众多,我们人太少,即便能袭杀匪首。” “能杀,却不能绝。”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个道理,在老龙岭应该无比适用。” 杨崇恍然。 林言复又笑问道: “再说了,那县令如此坑害于你。” “你难道不想报仇?” 杨崇慨然大笑: “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我觉得我们很像,或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林言笑道: “我做杀手的时候。” “没有朋友,只有雇主。” 杨崇: “那不做杀手的时候呢?” 林言想了想: “嘿,你应该是见不到。” 杨崇洒脱一笑: “无妨!” “你不必挂心,我认你飞剑客这个朋友。” 林言顿了顿,笑了: “你可以叫我阿飞。” 杨崇站起身来,经过短暂的休养。 他顿觉周身舒爽很多。 活动了活动肩膀。 除了感到略微酸麻,已经基本无碍。 杨崇感慨林言内功之神奇。 这疗伤效果竟是如此立竿见影,甚至远超一些他曾经吃过的疗伤丹药。 杨崇迈步,畅声道: “走吧。” “只不过我伤势牵动,还要运功疗伤。” “可能会走的慢些。” 林言与之并肩,平静道: “无妨,不急。” “我们在天黑之前赶到便好。” 两道人影,不疾不徐,向着丛林山外行去。 …… 夕阳西下,天色昏昏沉沉。 唯有一轮明月高挂,荡漾着澄澈的月光。 栖山县,不像郡城。 有百花街这样歌舞不休的风月之地。 街道上很早便是人影稀落。 随着更夫打更声远远传来,灯火相继熄灭,整县城陷入一片黑暗寂静。 县令周横彬的宅邸,紧靠着府衙,仅有一巷之隔。 林言和杨崇来到侧巷,他抓起杨崇的胳膊,轻身提纵而起,无需借力。 翩然落在院内。 虽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但杨崇依然倍受震撼。 “这里是廊道。” “周横彬住在中院,我上次是在书房听到他与管家的密谈,撞破他与盗匪的诡事。” “前院应该有七到八名护卫。” “其中高手或有二流水准。” “重要的是,衙门总捕就隔街而居,稍有异动便能提刀驰援,总捕也是二流好手。” “再加上官军驰援极快,张弓搭箭之下,很容易顾此失彼。” “我上次就是被周横彬引入包围,拼死才逃了出来,你准备怎么做?” 林言了然,淡淡道: “我们先去见见县令,你的这位老朋友,我猜他如果见到你,一定十分欣喜。” 杨崇嘿然一笑: “我想会的。” “我也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府宅之中有护卫守夜巡视。 好在巡视并不严密,倒像是临时安排,未经过周密的设计安排。 而且杨崇本就熟悉线路。 又有林言帮忙隐匿,两人没费多少周折就来带中院主屋的门口。 第78章 来自夜里的问候 周横彬在床上熟睡,孤身一人。 他的发妻早亡。 自己则流连青楼,没有纳妾。 按照他的话来说。 就是玩玩而已,没必要收回家来养着。 明日休沐。 他正打算着去长阳府的怡翠阁,好好享受享受。 希望届时回来的时候。 能看到那些江湖武人,把杨崇的头颅呈到堂前,那他就可以睡得更加安稳了。 梦里,周横彬正和小翠玩耍嬉戏。 小翠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别闹,小翠。” 周横彬将杨崇的手拨开一边,嘴里嘟囔着。 杨崇看着周横彬梦里的急色模样。 只觉恨得牙痒痒: “别闹?” 他一步跨到床榻上。 攥着周横彬的衣领,将他的上半身拎起,然后扬起蒲扇大的手掌。 蓄力,猛扇! 啪! 震耳欲聋的一声脆响! 林言发誓,这是他听过的,最响亮的一个巴掌。 周横彬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他本来都凑到了小翠面前,已经嘟起嘴,怎料小翠的手臂忽然如花岗岩般隆起。 然后猛地一巴掌扇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脸顷刻就像猪头一样肿了起来,无匹的力道,更是直接将他一颗门牙扇飞。 周横彬清醒过来。 一边嚎叫,一边定睛凝望。 昏暗的罗帐里,哪有什么小翠。 只有一个面容粗犷的大汉,狞笑着看他。 “怎么样?” “小翠的巴掌,舒不舒服?!” 周横彬双目圆瞪突出,如同见了鬼一样,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铁青。 继而又无比苍白。 “杨,杨崇?!” 他因为极度恐惧而丢失的理智,终于恢复一些,当即便要大叫: “来……” “呜……”杨崇一把按住他的嘴巴,狠狠一脚踹在周横彬的肚子上,顿时引得一阵抽搐。 杨崇嘿声笑道: “你特么在变脸呢?” “没想到堂堂县令,竟是如此胆小如鼠啊。” “你这么小的胆子!” “是怎么敢和龙岭盗匪勾结的?” 周横彬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林言见杨崇恐吓地差不多了,便施施然登场,来到床榻边上。 “周县令。” “有礼了。” 周横彬再次惊疑,他本以为杨崇是来报仇的,没想到竟然还有外人! 杨崇稍稍松开他的嘴巴,厉声警告: “敢乱叫,我弄死你。” 周横彬如同捣蒜一般,飞快点头,他深深喘了口气,方才说道: “两位大侠,深夜造访。” “不知所为何事?” 杨崇听罢。 直接一脚踹在周横彬的肚子上: “别兜圈子,我为什么来你不知道?” 周横彬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连忙找补道:“知道,知道,龙岭十三盗!” “我这次绝对派兵!” “跟随杨崇大侠去围剿龙岭匪盗!” 林言淡淡道: “杨兄弟因为你先前的算计,身受重伤不便行动,若是你想要弥补,得拿出诚意来。” 周横彬有些发愣: “什么诚意?” 林言道: “写剿匪檄文。” “昭告三乡五县。” “栖山县将于三日后,举兵入龙岭剿匪。” 周横彬大惊失色: “啊?” “这,这……” “那龙岭艰深险峻,龙岭匪盗诡诈难寻。” “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我怕是无功而返啊。” 杨崇当即又给了周横彬一个大嘴巴子,这下,他的两边脸颊都肿似猪头。 “老子跟你说过。” “我知道龙岭盗藏身何处!” 你小子是记不得我说过的话是吗?” 周横彬简直欲哭无泪,他刚刚下意识就把用来搪塞长阳知府的话脱口而出。 哪曾想到杨崇这个猛人。 二话不说,直接就动手啊! “呜,别打了,别打了……” “我写还不成吗?” 林言笑道: “这觉,我看周老爷也是睡不成了。” “俗话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我看周老爷这就起来吧。” “正好重温一下读书科考的时光。” 周横彬一愣神: “咦,好诗啊。” “这位先生,竟如此有文采。” 杨崇一巴掌拍在周横彬的后脑,嘭的一声: “别唧唧歪歪了,快下床!” 周横彬顿觉委屈。 但却不敢丝毫怠慢,起身来到书房,点起灯,研好墨,铺开宣纸。 开始洋洋洒洒,执笔挥毫! 清晨,天光微亮,鸡鸣狗叫之时。 周横彬已经写完一篇剿匪檄文。 林言拾起阅之,通篇行楷,飘逸飒然,尽显俊逸龙蛇之象。 读其内容,顿觉言辞恳切,体恤下民。 若不知情的人读了这篇檄文。 只会觉得栖山县令真乃一等一的,爱护百姓的清官。 “啧啧,周大人不愧是文采斐然,这说的,却是比做的好太多。” 周横彬点头哈腰,躬身道: “客气,客气。” 杨崇又是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脑勺: “客气个屁啊!” “听不出好赖话吗?” 周横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现在坐也不是,站再也不是,愁也不是,喜也不是,杨崇总会找理由扇他。 所以,他干脆放弃了思考。 林言平静道: “好了,周老爷确实写的很好。” “今日便张贴出去吧。” “然后着人通知地方官军和衙门总捕,点齐好手,准备出发剿匪。” “记得,还要撤销杨兄弟的悬赏。” 周横彬指着自己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颊: “先生,我这个样子……” “如何见人……” 林言微微一笑: “无妨。” 他一手搭在周横彬的肩膀上,内力化为一股暖流涌入,将他脸上的淤青红肿化去。 最后只留下了一丝红印。 周横彬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竟然恢复如初,顿觉神奇,连忙道谢: “多谢先生!” 杨崇瞧着周横彬的嘴脸,冷哼一声。 林言一点周横彬的穴道。 对方不由张开嘴巴,林言挥手将一个黑不溜秋的泥丸投进周横彬的嘴里。 然后一指解穴。 周横彬咕咚一声,将泥丸咽了下去。 他顿时大惊失色,张着嘴巴干呕着,苦巴巴问:“先生,你给我喂了什么?!” 林言淡淡道: “三日嗜心丸。” “毒虫入腹,三日嗜心。” “你只有三日可活。” “若你老实按照我们说的做,我保你三日后无忧。” 周横彬一脸苦相。 缓缓点点头。 “我们会盯着你的,望周老爷能履行诺言。” 林言语气平静。 说罢,便招呼杨崇离开。 临走时候。 杨崇恶狠狠瞪了周横彬一眼: “别耍花招!” “不然让你生死不能!” 周横彬当即唯唯诺诺,赶忙应下。 林言和杨崇出了房门,趁着清晨四下无人,直接从院墙翻了出去。 离开县令府邸。 第79章 整装待发 出了周横彬的宅邸。 林言和杨崇走在清晨的街道上。 露重霜浓,寒风瑟瑟,偶有早行的路人,裹紧布衣匆匆而过。 杨崇赞叹: “还是你们做杀手的花样多。” “给周横彬喂毒,就不怕他不乖乖照做。” 林言微微一笑: “其实那不是毒药,我也不会毒药。” 杨崇的脸上,出现刹那的惊愕: “那你刚才喂他吃的什么?” 林言道: “是顺手取的花园里的花泥。” “揉搓成泥丸罢了。” 杨崇哑然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起来: “真有你的。” “不怕他发现?” 林言笑道: “无妨。” “周横彬只有三日期限。” “以他那胆小多疑的性子。” “即便是心中怀疑,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仍然会照我们说的做。” “他定会想着先把这三日撑过再说。” 杨崇看着林言一马当先在前领路,开口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林言毫不犹豫道: “回客栈。” “你的伤势还没痊愈,要尽快修养。” “三天之后,才是正戏。” 杨崇恍然。 两人回到客栈。 林言趁着无人注意,从窗户飞掠进去。 杨崇则戴了一张林言借他的易容面具,堂而皇之地交了银子,住进客店。 开的是天字二号房,与林言相邻。 进了房间。 杨崇抓紧时间打坐运功,以内力疗愈内伤。 林言则是打着哈欠。 就这么往床上一躺,补起觉来。 睡觉的时候,时光总是飞逝。 转眼日暮西斜。 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林言睁开惺忪睡眼,复又闭阖,再度睁开已经彻底恢复清明。 “阿飞兄弟。” “该吃饭了。” 杨崇那粗犷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言起身,伸了个懒腰。 “走吧。” 两人下楼来到一层,却见门边的告示栏上,熙熙攘攘围了不少客人。 凑近了瞧。 只见杨崇的悬赏已经被撕掉。 取而代之的,是县衙最新颁布的剿匪檄文,时间很紧迫,就定在三日后。 突如其来的消息在栖山县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仅是在客栈里广受热议。 整座县镇里,每个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人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 “听说了吗?” “县衙要组织剿匪了!” 林言笑道: “看来这周横彬还算老实。” 两人没去管食客们的聚众热议,径直坐到窗边的桌子,林言高喊: “小二,上菜上酒。” “好嘞,客官您们稍候。” 窗外不时有捕快和官军疾步走过,整个县镇仿佛被激活了一般,迅速运转起来。 杨崇感慨: “果然,对付奸恶之人,便要比之更恶。” 林言笑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杨崇畅然大笑。 他递给林言一个信封: “这是我刚刚在房里画的老龙岭地图。” “通往老龙岭福生洞窟。” “龙岭群盗,就藏身在这四通八达的山腹洞窟内。” 林言打开随意扫了一眼。 地图上只是简单路线的示意,但是每隔一段路程,均会有参照物标识。 如栖山镇为起点,途中有栖山峡谷,老龙岭狭口,茂密丛林,谷底一线天等等。 福生洞窟坐落在老龙岭深处,距离林言两人曾到过的狭口,还有十几里的脚程。 “这些盗匪竟能寻到如此艰深之地。” “还真是难为他们。” 林言感慨一句,叠好信纸,收入怀中。 “我一会儿就给周老爷送去。” 稍坐了片刻,小二便端上酒菜。 林言和杨崇俱是一天未进食,腹中已是空空荡荡,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吃过了饭,天色渐晚。 杨崇回房歇息,林言则从窗户再度掠出,犹如暗影一般,掠过空旷的街道。 躲过巡夜的兵卒。 沿着昨夜的老路,翻进院墙。 轻车熟路来到中院,等到仆从散去,护卫巡过,林言飞身掠进主屋。 推门,蹿进去,带上门,一气呵成。 周横彬一整天都忧心忡忡,他刚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准备合眼。 一声轻微的吱呀,瞬间让他心跳飙升。 他只觉得眼睛一花。 昨夜的青衣人影竟如同鬼魅般,忽然出现在床头。 周横彬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 “先生!”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呀!” 林言淡淡道: “做的不错。” “盗匪藏身地的地图,我已放在书桌上,明日下发给总捕和官军。” “若是此事做成,后日我来给你解药。” 周横彬忙不迭地点头。 倏尔间,青影已经消散不见,仿佛刚刚只是个幻觉。 周横彬立刻睡意全无。 起床来到书桌前,只见桌台上赫然放着一封信,这可不是幻觉。 他的宅邸。 被视若无物,随进随出。 他那一张惶恐的老脸上,缓缓浮现愤怒。 继而变得无比阴沉。 翌日清晨。 周横彬一大早就招来执事。 将龙岭盗匪的地图下发给捕快和官军,对外的借口,则是盗匪内应所供。 栖山总捕和城防都尉,竟连连称赞周横彬深谋远虑,看似数年的隐忍。 原来是在暗中谋划。 如今一朝动作。 便如雷霆之势,定能马到功成。 听罢两人的吹捧。 周横彬的脸色愈发阴沉,摒退左右,只留总捕与都尉在书房: “两位,我还有一个忙……” “希望你们可以帮我……” “……” 第三日。 官军厉兵秣马,捕快整装待发。 只等县令大人一声令下。 然而。 县令大人却迟迟未下令。 周横彬在书房内焦急踱步,他吃下毒药当日虽然曾感受过一阵腹部绞痛。 但随着时间推移,反倒没什么症状了。 他也曾怀疑林言是不是骗他。 但他不敢赌。 故而只能等待林言的到来。 他心中已有定计,若是他的毒不解,则绝不发兵。 下午。 周横彬无心进食,只是不时地打开门看看外面,然后发出一声叹息。 复又关门退回屋内。 忽然。 一道年轻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周老爷,莫不是在等我?” 周横彬猛然回头,一脸惊喜道: “先生!你可终于来了!” “五百精兵已调动完毕,粮草充实。” “另有五十名精干捕快随同。” “还有不少江湖武人应召而来。” “只要您能替我解毒,我们便能即可发兵,区区龙岭盗匪,亦是手到擒来!” 林言呵呵一笑。 随手将一个黑色药丸抛给他,笑着道: “喏,给你解药。” 周横彬双手接住药丸,这次留了个心眼。 仔细捏搓半晌。 顿时,药丸变成一捧散土,落在地上。 “这,这……” “先生,你一直在愚弄我?!” 周横彬面色阴沉,怒火窜天而起。 第80章 启程 林言哑然,双手举起: “毒药摧残人身。” “我不忍周大人身受其害,这才和您开了一个小玩笑。” “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介意吧。” “况且龙岭剿匪出发在即,周大人,咱们可莫要误了时辰。” 林言嘴角含笑。 侧头望向周横彬,对方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令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周横彬沉寂了一会儿,突然笑着道: “怎么会?” “山匪,任何时候都要剿!” “有劳先生到院外等我,我换一身方便行动的劲装,我这次亲自随队剿匪!” 林言哑然。 凝视了一会儿周横彬的身影,又随意往两侧瞥了一眼,方才缓缓道: “好啊。” “那我到外面等你。” 林言推门,施施然走到外面。 周横彬面带微笑,从一团漆黑阴影中走了出来,缓缓将两扇木门关合。 啪! 就在木门关闭的刹那。 四面八方的屋顶骤然出现无数披甲精锐,他们齐排站列在屋顶之上,张弓搭箭。 “放!” 一瞬间,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劲射而出,犹如密集的暴雨,朝着林言笼罩而来。 与此同时。 周横彬那气急败坏的公鸭嗓在屋内咆哮着: “给我杀了他!” 铿锵! 院中有嘹亮的剑吟,骤然响起。 犹如青鸟啼鸣,旋而直上九霄。 哗! 紧接着,有强横的气流以林言为中心,瞬间爆发,犹如海浪般向外狂飙席卷。 疾飞而至的箭矢被气流一冲,更是猛地一震,仿佛出现一瞬间的凝滞。 林言手持寒霜,横剑身前。 以霸道无俦的横剑剑意为引。 横贯八方顺势斩出。 强横的剑势横扫,四面而来的箭矢只一瞬间,全都被拦腰斩为两截。 林言身形一闪。 携无匹剑势向着主屋冲荡而去,同时有波澜不惊的话语响起于庭院: “周老爷,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轰! 主屋木门顷刻化为齑粉。 周横彬一脸震惊。 僵直在原地。 林言一袭青衣,衣袂翩然。 犹如惊鸿掠影般,朝着正厅飞掠而来。 身形刚入门厅。 一左一右两侧人影闪动,陡然有两道劲风随之呼啸。 一柄长刀凌厉,直袭林言的面门。 一杆长枪刁钻,抽向他的腰腹。 出手的两人,正是在主屋内埋伏已久的总捕和都尉,两人虽惊骇于林言的威势。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早发现你们了。” 林言的声音依旧从容不迫。 只见他身形一矮,骤然提速,以近乎贴地平行的姿势,穿过刀枪之前的狭窄空档。 突破封锁后。 林言竟足尖点在枪杆上,借力一个加速。 如清风般,瞬间闪现在周横彬的身边。 他一把擒住周横彬的衣襟: “周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周横彬何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武功,出入万千埋伏竟是如无人之境。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滞而立。 “放下周大人!” 两道暴喝传来。 总捕和都尉,一刀一枪,再度挺身而上。 两人都是二流高手。 内力源源不断贯入兵器,顿时搅动空气,掀起阵阵轰鸣与激荡的气流。 一时间,刀劲,枪影层层叠叠,互为补充,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 这一次的攻势,铺天盖地。 二人自信,绝无任何空隙可供林言脱身。 不过林言这次没想躲。 “周大人,和我走一遭吧。” 林言一手抓起周横彬。 身形一闪,径直撞向呼啸而至的刀劲和枪影。 周横彬顿时惊恐大叫: “啊啊啊!” “我不想死!救命啊啊啊!” 林言嗤笑一声,右手寒霜一抖。 漫天剑雨从剑尖绽放,向前一递,顿时搅入无处不在的刀枪夹击的攻势里。 乒乒乓乓。 一阵清脆而密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仿佛在急促奏响着疾行的凯歌。 林言周身剑如雨幕。 将来势汹汹的攻势尽数挡下,虽携带周横彬,身形却丝毫不慢。 两人突入中段,旋即变招。 寒霜一横。 旋身一剑横斩,连横之剑再现! 强横的剑势以霸道无俦的意韵荡出,瞬间,刀劲枪影顷刻破碎。 总捕和都尉只感一股巨力袭来。 两人身形不由自主倒飞。 轰隆一声撞在墙壁上,顿感内息一阵絮乱,半天爬不起来。 “若想要保周大人无虞。” “我在老龙岭福生洞等你们。” “噢,莫要忘了带兵遣将,多多益善。” 林言的声音遥遥飘入厅堂。 在两人耳边萦绕不绝。 其人已经抓着周横彬跃出庭院,一纵而起,犹如飞鸟,疾掠远去。 烟尘散尽。 厅堂庭院内,只剩一片狼藉。 总捕猛烈咳嗽两声: “怎,怎么办?” “对方剑法通神,身法奇绝。” “再多人也不是对手啊。” 都尉慨然道: “左右不过是想让我们剿匪,那就剿!” “周大人若有事。” “我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 县令宅邸的一片狼藉不待收拾。 总捕和都尉匆匆走出。 然后即刻各自召集捕快和官军,到郊外汇合。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半边天际。 栖山县一行约六百人的剿匪精锐,在总捕和都尉的带领下汇合一处。 浩浩荡荡向着栖山开拔。 一大批乡民百姓站在门口,朝着众人挥手相送,有人大声呼喊着: “祝你们剿匪凯旋!” “凯旋!” 在一人的带领下,乡民们情绪也被勾了起来,纷纷跟着大声喊道: “凯旋!” “凯旋!” 整装开拔的士兵和捕快们不知道上层们的弯弯绕绕,他们是真心想要剿匪为民。 此刻也不由深受感染,高举着手中兵器,整齐划一的高呼应和: “各位乡亲们放心,吾等定当凯旋!” “……” 远处的深林里。 三道身影矗立,遥遥望着这一幕热血澎湃,激动人心的画面。 林言笑道: “这不是蛮好的嘛。” “精神头很足。” 杨崇感慨: “仁人义士尤在。” 只不过多了这许多蛀虫,这才让朝廷的根茎不知不觉被啃食溃烂。” 杨崇感慨至此,顿觉气不过。 一脚踹在一旁的人影屁股上。 周横彬惨叫一声,直接被踹得飞倒在地上,只觉得屁股好像开了花。 他心中虽有怨恨,但哪敢反驳。 只能窝囊地爬起身来,悻悻走到两人身后,安静待着,只求杨崇能将他忘了。 至于逃跑。 见识过林言那神乎其技,腾云驾雾般的轻功,周横彬已经完全熄了这个想法。 第81章 福生洞窟 等到剿匪的官军队伍走远。 林言道: “我们也走吧。” “别被落远了。” 杨崇从包裹里翻出一根绳子,狞笑着将周横彬的双手捆起来,自己牵着绳子一头。 一抖绳子。 “走!” “别想耍花样。” 周横彬被杨崇拽着,踉跄几步快走跟上,他嘴里低声哀叹道: “慢,慢点……” 日落月升。 璀璨的银河,自东北向西南,横挂天际。 剿匪的队伍疾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一片开阔的林地驻扎,休息。 队伍后面的远处。 林言从树冠上翩然落下,他挥手让欲继续动身的杨崇停下。 “前面有火光,他们应该是歇了。” “我们也休息吧。” “周大人想必也走得乏了。” 杨崇回头一瞧。 周横彬此刻已经跌倒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只是虚弱地哼哼唧唧: “我走不动了。” “我真的,走不动了……” 杨崇冷哼一声: “真是养尊处优的废物。” 林言笑了: “毕竟是寻常人。” 杨崇不解: “这样的人渣,为何不一刀杀了了事。” 杨崇的话。 听得周横彬心肝一颤,他噌的一样挺起身子,惊慌失措: “别杀我!别杀我!” 林言微笑道: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用处。” “即便人渣也一样。” 他半蹲下来: “周大人,你说是吗?” 周横彬忙不迭地点头,连连说道: “对对对!” “我有用的,我有用的。” “我这些年攒了好多银钱,只要你们让我活儿,我把那些钱都分给你们。” 杨崇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林言摇了摇头: “君子不夺人所好。” “周大人这么贪财。” “我们怎会要你的钱呢?” “我们只是想借周大人的名头,见一见这龙岭盗首的真面目。” 周横彬愣了一下,一张脸更苦了几分: “先生有所不知。” “我与那龙岭盗也只有一面之缘。” “那人也是武功高绝的武人,昔年我上任不久,那盗匪便也像先生一般……” “夜探我家宅邸,如入无人之境,他说一年予我白银千两,让我莫管他们之事。” “若是我有异动。” “便前来取了我的脑袋。” “我之所以对杨崇大侠动手,也不过是想要保命而已……” 杨崇啐了一口: “你不过是贪图那钱银罢了。” “他若真敢杀你。” “镇抚司自会有高手找他麻烦。” 周横彬一拍大腿,丧气道: “那我怎么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林言笑道: “好了,往事已矣。” “既然那龙岭盗与周大人有一面之缘。” “定然有兴趣见上一见。” “毕竟栖山县兴兵剿匪,如此大的动作,龙岭盗不会没有收到风声。” “我们要加快行程,绕到前面去。” 杨崇若有所思。 只是周横彬听到要加快行程的时候,顿觉心脏一梗,他是真的走不动了。 翌日,天还未亮。 树林里更是昏昏沉沉,只有逐渐繁多的叽喳鸟叫声,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在剿匪队伍还没动身之时。 林言几人已经出发了。 现在换成杨崇在前开路。 林言架着周横彬跟在后面。 他手掌有源源不断输送内力给周横彬,令其顿感步履轻快。 否则还没走到福生洞窟。 人就已经累得散架。 杨崇先前在老龙岭徘徊三月之久,对此地山路更为熟悉。 带着二人,绕过驻扎的队伍,走到更前面去。 有了林言的内力支撑。 周横彬也跟得上两人的步伐,脚程反而比昨天更快。 日影移转,时光飞逝。 三人只是埋头赶路,不觉时光飞逝,已穿过老龙岭狭口,淌入一片幽深的老林。 这片茂林看似无路。 却在穿过密集灌木,拨开纷乱的杂草之后,显出了一条隐秘的山道。 杨崇道: “这是盗匪开出的山道,平时伪装遮掩得很好,不易被人发觉。” 林言锵然一声,寒霜出鞘。 挥手间。 凌厉剑影瞬息而现。 唰。 隐蔽的灌木杂草,顿时被一股凌厉的剑势清扫荡涤,化为草屑齑粉,随风飘散。 剑锋一转,横斩。 近处的几颗树木齐齐被拦腰斩断。 轰隆一声跌撞在地上。 经过林言此番动作,这条隐蔽的山道,便彻底暴露在世人眼前。 长剑归鞘。 林言道: “给后来者留个路标,免得误了时辰。” 周横彬看着林言的一剑之威。 更是战战兢兢,心中不敢生半点抵抗之意。 杨崇心中亦是暗赞惊绝,林言的剑,他恐怕挡不了一合,感慨之后,他便催促道: “栖山县的队伍恐怕快赶上来了。” “我们继续走吧。” 三人继续前行。 这条隐秘山道已经被龙岭盗匪清理过了,没有山间野兽敢于靠近。 一路平安无事。 沿着山道,几经拐折。 随着愈发深入,两侧山势收拢,地势向下,丛林树木渐稀。 不知不觉,三人已来到一处峭壁深涧之中,其中艰险幽深,非武者不能深入。 愈是深入。 林言就对杨崇愈是佩服。 杨崇看着性格火爆。 却是能耐着性子在老龙岭摸索三个月之久,硬是探出一条天险通路。 此中艰险。 非一腔热血与果敢勇毅所不能成。 或许这样的仁人志士不再少数。 只是大多被周横彬这样的见利忘义之徒浇灭了热血,沦为同流合污之人。 “过了前方的一线天。” “就到福生洞窟了。” 杨崇指着远处。 但见两侧崖壁收窄,将旁晚的天空,收为一线。 夕阳的余晖从一线之间探入,宛如神光指引三人前行,仿若神迹降临。 “很美。” 林言抬手遥望。 这条山涧很长,三人一边走,一边看着夕阳从一线天逐渐落下,一轮明月又挂上夜空。 循着月光。 终是走出深峡。 接着,一片纵横交错的峻岭崇峰,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 杨崇一指远方的一处高耸山窟。 “那就是福生洞窟。” “我曾追踪龙岭盗匪进入其中,只是洞中蜿蜒曲折,岔路尤多,宛如迷宫一般。” “我怕迷失其中,不敢再深入。” 杨崇望向林言: “我们要不等等后续的队伍,只是我们两个,恐怕摸不出盗匪的踪迹。” 林言微微摇头: “老龙岭山山相连,连绵不绝,即便剿匪队伍也不一定能将洞窟填满。” “还容易被盗匪暗中袭杀。” 林言瞧向周横彬,笑着道: “我觉得,我们不如投石问路。” 杨崇这才恍然。 彻底明白了林言留着周横彬的真正用意。 遂同样看向周横彬。 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82章 十三盗当面 “栖山县县令,周横彬携侍卫。” “求见龙岭十三盗!” 清朗的声音,被林言以内力催发。 在曲折幽深的洞窟内,滚滚传荡开来。 周横彬一脸苍白。 战战兢兢地立在洞口,林言一脸冷酷地抱剑而立,扮演好侍卫的一角。 杨崇则是不见踪影。 他被安排隐匿在一旁的丛林。 届时剿匪队伍来到之后,便带他们沿着林言留下的记号入窟,来一个内外夹击。 …… 曲折幽深的福生洞内。 无数人影沿着不同的洞窟通道疾奔快走,顷刻间,便汇聚在一座开阔的山腹石窟。 有二百余人之众。 其中,有十三道身影,威武雄廓,气息浑厚幽深,异常显着。 有人出声: “禀几位当家,已经派人探过。” “洞窟外有两人。” “一个文士模样,另一个作书生打扮。” “那人自称栖山县令,周横彬。” 十三道人影中。 一名身形修长挺阔者,自语念道: “栖山,周横彬?” “莫不是那个兴兵剿匪的县镇?” 有消瘦人影踏前一步: “确实是那个地方。” “当初我去栖山县拜访之时,那周县令胆小如鼠,都没讨价,便接受我们的贿赂。” “只是不知为何。” “如今他竟敢兴兵入岭。” 有声如虎豹者,嗡声道: “莫不是想要威胁我们,抬高价钱?” “哼哼,我们占据福生洞窟之利,不管朝廷来多少人,我们都不怕。” 这时,一道尖细嗓音催促: “想那么多干嘛?” “人不就在外面,捉进来一问便知。” 其余人纷纷点头。 坐在为首石椅上的身影,拍板定音: “去将周大人请进来。” “看看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 洞窟外,周横彬和林言仍在静候着。 倏尔,林言眉头一挑。 幽暗无声的洞窟深处,渐渐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周横彬的脸色更加苍白,他颤颤巍巍道: “先生,你,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求你饶我一命。” 林言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只要我们里应外合,剿灭龙岭盗匪,你的命就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周横彬脸色微微一变。 眼神一沉,喃喃道: “好,好。” 两人说话之间,一群膀大腰圆的,凶神恶煞的汉子气势汹汹从洞窟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 “周大人。” 一道消瘦身影从人群中走出。 两眼狭长,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自有一股阴翳气质。 周横彬骤然瞪大了双眼: “是你!” 来人正是当年拜访周横彬的龙岭盗。 自当年一见,两人便没有再见面。 只是那之后。 周横彬每隔半年便会收到一笔银票,这时刻提醒着他,龙岭盗和他之间的瓜葛。 “周大人,银子没少收。” “贵人多忘事啊。” 周横彬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好在对方也没有再特别逼问。 而是伸手一引: “周大人,请吧。” “我们大哥请您入窟一叙。” 周横彬瞧了瞧身侧的林言,在对方眼神示意之下,方才唯诺道: “好,好的。” 周横彬小心翼翼。 跟着消瘦身影走在前面。 林言则跟在周横彬的身后。 其余十几人,则紧紧簇拥在林言两人身边。 十几双眼睛,更是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好像在防着他们耍花样。 然而,林言倒是不慌不忙。 花样是一定要耍的。 就看怎么耍。 随着众人逐渐深入洞窟,光线变得黯淡。 盗匪们燃起火把。 火光也仅仅能照亮周身三尺的范围,更远处,则是一片黑暗静谧。 就在众盗匪不注意的身后。 每隔三四步的距离,林言就会运内力于腿部,再使上一个千斤坠。 于石路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 或许在洞窟之外。 这些脚印是根本无法逃过盗匪们的眼睛。 但是在这灯下黑的曲折洞窟里。 这一路而来的脚印。 便成了无人发现的暗标,将给后来人指明方向。 …… 一众人行了一刻钟。 途中遇到七八个岔路,七拐八折。 洞窟两侧。 渐有各类钟乳石密布,堆叠成各式奇诡形状,状如鬼魅诡影。 又或有晶石突出,散发琼琼荧光。 尽显瑰丽清奇。 在火光的照耀下。 周横彬倒是经常被怪石吓得一惊一乍,惹来一众盗匪阵阵嘲笑。 唯有带头的清瘦身影眉头紧蹙。 周横彬还是那个胆小惜命的寻常人。 那他为什么会兴兵剿匪。 他身边那个护卫。 一副书生打扮,神情淡然,看起来却太不像护卫了。 对! 消瘦人影恍然醒觉。 那个护卫有古怪! 便在此时,洞窟前方透来大片亮光,并且传来阵阵鼎沸的人声。 消瘦人影旋即松了一口气。 不管那护卫藏着何种阴谋,如今陷入他们的地盘,都决然不足为虑。 “周大人,我们到了。” 穿过前方狭窄的洞口。 众人眼前豁然出现一间宽敞高阔的石室。 但见无数膀大腰圆,琼面刺青的山匪,正在室内空地上喧哗。 喝酒的,高歌的,划拳的,摔跤的。 看似热闹的场面,透着一股凶悍狠厉的气势,这是彻底进到了土匪窝! 周横彬顿觉两股战战,心惊胆寒。 “大哥听闻周大人到访,特意让兄弟们起了美酒,一起痛饮庆祝。” 消瘦人影微微侧身: “周大人,请吧。” 抬眼望去。 那石室中央,有十三把石刻的座椅。 上面坐满身形各异,气势磅礴的身影,唯有一座空余,则是属于那引路的消瘦人影。 周横彬僵立在原地。 不是他不愿意走。 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迈不出步伐。 林言笑着一手搭在周横彬得肩膀,渡了一道内力过去,淡淡道: “周大人,走吧。” 周横彬感到一股暖流袭来,终于让他能迈开脚步。 周横彬和林言来到石室中央。 方才喧闹的众盗匪,全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皆是不怀好意地望向两人。 这无声的静谧,成百道目光,瞬间便让周横彬汗流浃背。 他抬起头看着那十三道高高在上的身影。 那浓重的压迫感。 让周横彬不由生出一种下跪的冲动。 终于,他内心深处生出一股莫名的气力,冲破了对林言的恐惧之心。 骤然,周横彬连滚带爬,向着中间那把石椅冲了过去,大声呼喊道: “大王饶命!” “此人胁迫我兴兵剿匪!” “恳请大王出手,将此人挫骨扬灰!” “我必定即刻命官军回转,绝不叨扰龙岭的各位当家!” 林言微微一愣,哑然失笑。 周横彬啊。 你果然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