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梨有个狠夫君》 第1章 挑衅 秋闱过后的第十天,镇北将军府灯火通明,夜宴正酣。 君梨是在小厨房用的饭。 身为未出阁的女子,她不能抛头露面。即便今晚宴会的主角是他,她还是只能远远的看着前厅那里人影晃动,心有戚戚。 附近的海棠厅时不时的传来姑娘们的欢声笑语,都是如她一般的年纪。她能想象她们的花枝招展,无忧无虑。有爹娘的孩子,总是幸福的。 “夫人也真是的,大喜的日子居然让小姐您在这里用饭,实在是……”贴身丫鬟云想终是忍不住嘟囔出声。 在她们面前放着几个窝头和一只烧鸡,都不知道放了几日了,干巴巴的毫无食欲。 听云想在为自己抱不平,君梨心里一酸,暗下双眸,“别说了。” 她何尝不觉得委屈,只是,抱怨有用吗?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有片瓦遮身,有粟米果腹,她都应该感激。 “如果大少爷知道您过的什么日子,一定会……” “云想,一个人总有困顿的时候,如果你一直指望别人来帮你,终有一日,那个人也会累的。”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此刻的君梨温婉如玉,云淡风轻。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有多孤寂。 那个人如一轮明月,照的四周通亮,便看不到旁处的灰暗与阴霾。 这样也好,后院本不是男子的阵地,他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不给他添麻烦是她一贯的宗旨。 快速的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吃食,她放下碗筷,拿帕子仔细的擦拭唇角,“吃好了吗?好了就回去吧。” “嗯。” 两人从小厨房出来,循着原路返回,在抄手游廊的一个拐角处,瞧见有个人往这边来。 他扶着栏杆,脚下有些不稳。夜风习习,那身青蓝色衣袍将他的身形勾勒的愈发俊逸。 “是大少爷!”云想比她还激动,原本扶着她胳膊的手箍的更紧了。 半个多月前,宋兰舟去贡院参加会试,她目送他从院落离开。 昨日下午,他回来了,直到现在,还没过来看她一眼。 她安慰自己,男人以功名为要,他刚中解元,拜访的人多,今日又大摆谢师宴,太忙,无暇顾她。 此刻,相隔不足数丈,他是来寻她的么? 她抿了抿唇,笑容渐起。 是了,他心里是念着她的,肯定是趁着宴饮的间隙过来见她。毕竟,寻常的日子里,方氏总是忌讳两人私下来往。 “大少爷,您这是往哪去啊?”一个女子从后面追了上来,煞是亲热的挽住他。 “更衣。”宋兰舟嘀咕一声,侧脸向她,醉眼朦胧中笑了一笑,“……是你。” “可不是奴婢嘛,奴婢现在扶您去更衣。”那女子笑着将他拖往另一个方向。 孰料他用劲一拽,将她拉回自己怀中,一手挑她下巴,一手抚着后背,低头下去。 女子媚笑,双手环住他紧致的腰身,殷勤回应。 夜幕重重,树影沙沙,好一番旖旎的风情。 君梨不由的攥紧帕子,脚步匆匆的换了条路走。 不知道是心急还是气急,嗓子眼仿佛干涸了一样,呼吸都有些泛痛。 云想也是又恼又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管一路紧随。 不巧,在另一条岔路上遇见了大丫鬟织秀,她手上端着一盘子酒食,香气扑鼻,要送到海棠厅去。 “哟,这不是我们君大小姐嘛,好巧。”她一身艳丽,脂粉浓郁,神色中如往日那般充满不屑。 和她相比,君梨穿的很朴素,妆容也无比清淡。好在她天生丽质,即便一支普通的簪子在她头上也能焕发光彩。 知道她素来不善,君梨没有说话,微微一笑,带着云想往旁边走了几步。 寄居宋家多年,她习惯了忍让。 十年前,她失去双亲,像无根的浮萍一样来到这里,名义上顶着个小姐的头衔,殊不知这些年越发被将军府的主母看轻,连带着手下的人也对她轻薄怠慢。 人,就是这样,捧高踩低,见风使舵,她明白的。 织秀很是得意的哼了一声,不仅没走,反而将手中托盘放置一旁,叉着腰,寻衅似的逼上来,“我说君大小姐,你也老大不小了,天天赖在我们将军府有意思吗?非要我们夫人拿扫帚赶你,你才舍得离开是不是?” 这话说的好不张狂,逼的人与她理论。 君梨的唇角往下压了压。 贵客尚在,此时若是争执必然引人注目,稍有不慎,伤的可是他和将军府的脸。算了,暂且忍耐。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你这么厚的!”织秀见她闭口不言,愈发傲气起来,朝着她的脚面啐了一口。 与她一起长大的云想耐不住了,挡在自家小姐面前,“织秀,你别太过分了,论身份你不过是个通房丫鬟,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小姐这么说话?” “你还知道我是通房丫鬟啊,那我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可是我家夫人点了头,正正经经送到大少爷房里的人。昨日大少爷一回来就关了门,缠了我一个晚上,说离开的这些日子想我想得着实辛苦,还说我皮肤好,身段好,伺候他伺候的越来越好了呢。” “你!”云想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羞的一张小脸红了个底朝天,“你不要脸!” “再不要脸也比不过你们主仆俩,死乞白赖的耗在我们这,定海的神针都没你们站的稳!怎么?看我们大少爷一举夺魁中了解元,想要成为将军府的少夫人不成?呸,做梦去吧!” “你给我闭嘴!”云想气的牙根发痒,抬手打她,不料被她稳稳抓住,恶狠狠的说道:“小蹄子,别在我这里逞威风耍大刀,我可不吃你这一套!等我生下孩子晋了姨娘,我就让夫人把你拨给我使唤,让你天天在边上伺候我和大少爷,看着我们两个……” “啪!”话未说完,脸上一滞,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大嘴巴。 “你……你敢打我?” 织秀不可思议的盯着君梨。平日,她可是温柔的很,走个路都怕踩着蚂蚁,刚才居然一把推开云想,手起掌落,果断而凌厉。 是她小瞧了她吗? 君梨的手垂在下面,十指微微的抖动,面上不动声色的说道:“织秀,你以下犯上,口不择言,这是我对你的惩戒。” “什么以下犯上?你算哪棵葱啊!” “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大少爷是你的主子,他还没有成婚,你那些话不仅有损他的清誉,还会让外人以为我们将军府不懂礼法,没有规矩。希望你以后修闭口禅,谨言慎行,好好的学一学如何做个合格的奴婢。” 织秀捂着脸,眼神闪烁不定。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她现在有夫人撑腰,大少爷对她也很温柔。 由着她的性子她是要打还的,但看着君梨一张俏脸,凛凛正气,忽然发现自己有那么点怂。 本意是想气气她,没想到莫名其妙吃了亏,火大! 织秀咬着牙,不甘心被对方压过一头,嘴里叫嚣,“大少爷就是喜欢我,我们俩已经在一处了,这是事实,有什么不好说的?!” “即便真的如你所说,也请你不要在公开场合四处宣扬。你是个下人,或许无所谓脸面,但是他和整个将军府都丢不起这个人,明白吗?”君梨忍着心痛,声音平和的说道。 他是将军府的嫡长子,织秀是他的母亲方氏亲自挑选送入他房中的女子,她能说什么呢? 也许不久的将来,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第2章 撒泼 织秀看君梨有些愣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决定再给她添把火。 她扯开自己的领子,恬不知耻的露出脖颈上的一团淤色,斜睨着道:“看到了吗?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男人都一个德性!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到头来还不是编着法的想要人家睡你,话说你那下贱的娘亲有没有教你如何勾引……” “云裳,我们走!”君梨咬紧牙关,拽了云裳就走。虽然她很想扇她,但是隐约有种直觉:此地不宜久留,走,越快越好! 织秀眼疾手快,用身子挡住她们去路,紧接着飞起一脚将旁边坐凳栏杆上的盘子踢翻,丁零当啷,酒菜瞬间洒了一地。随后一屁股坐下,躺在那片狼藉里打滚,“不得了啦,君小姐打人啦,大家快来看啊!” 君梨大吃一惊,连退了好几步,手指着她道:“你快起来!今日来了许多外客,万万不可如此莽撞失了体面!” 织秀冷笑,“有人说我是个下人,我还要什么体面!”说罢继续撒泼,叫喊不止。 正在附近传菜的人听了吵嚷停下脚步,探头寻向这里,很快就有人去通知管事了。 云裳看着那些忙乱的背影,眼下又这般光景,意识到自己家小姐要吃亏,赶紧去拉织秀,“你起来,不要胡搅蛮缠,快起来!” 织秀哪肯理她,不仅不理,还把手搁在碎渣上翻滚,几个回合便鲜血淋漓,场面变得有些骇人了。 “你别这样!别这样!”云裳急的都要哭了。夫人方氏一直不待见小姐,此刻织秀这般使坏,小姐的日子岂不是更难了…… 织秀忍着痛得意的笑,“我倒要看看是你嘴狠还是我手段狠!” 下一瞬又高声叫嚷,“君小姐,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追打奴婢还把酒菜踢翻?这都是夫人指定要的,您这是何必呢?” “君小姐,奴婢去大公子房里伺候是夫人的意思,您就是再气也不能把气撒奴婢头上啊!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你!你!”君梨被她倒打一耙气的发抖,“织秀,你要是有点脸就给我起来,快!” “要脸有什么用!顶吃还是顶喝啊?”织秀抓乱了头发又开始喊,“快来人啊,君小姐打人啦!” “小姐,我们、我们快跑吧!”云裳没了主意,拉着君梨要逃。 “跑也无用,刚才那些人都看到了。” “不……不管,先跑了再说!” “……”对,跑了再说!反正也无计可施,走一步算一步! 谁知脚上一滞,一双手紧紧的扣住了她。 君梨想要甩开,织秀却把整个身子压了上来,“君梨,你跑不掉的!” “你!”看着织秀满脸的算计,她立时醒悟过来,果然,对方是有备而来。 “快快快!都打起来了!” “是哪个不省事的小贱人?人呢?在哪?” “在那!在那!” “翻了天了……” 嘈杂声起,长廊那头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群。领头的是后院管事刘嬷嬷,一个矮胖的老妇人,正带着一帮人风风火火的杀过来。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人还没到大嗓门已经到了。 织秀蜷缩在地上,满手都是鲜血,捂着脸呜呜的哭。 众人见她长发散乱,满身菜汁,脸上、手上都是血水,再看君梨和云裳两个清清爽爽的站在旁边,心里自然有了定论。 “君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刘嬷嬷一双倒三角眼紧盯着她,“织秀再怎么说也是大公子房里的人,是咱们家夫人亲自挑选的通房丫鬟,你这样做不合适吧?” 君梨平日常受这个婆子的气,不指望她能向着自己,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刘嬷嬷,是她自己洒了酒菜在地上打滚,与我无关。” “对,与我们小姐无关,是织秀故意的!”云裳昂着脖子为主子证明。 刘嬷嬷嗤笑,“她为何要故意啊?还把自己伤成这样,图什么?” “刘嬷嬷明鉴!”织秀颤颤巍巍的坐起来,“是……是君小姐,她恨我做了大公子的房里人,故意跟我过不去,趁我……趁我路过的时候伸腿绊我……又打又踹,还砸了夫人要的酒菜,想让夫人罚我。” “胡说!我没有,是你自己做的!” “你就有!就有!”织秀哭的眼泪横流,又把领子掀开来给众人看,“她是气我昨夜和大公子宿在了一处,所以……所以……” 刘嬷嬷瞥了一眼,冷笑。其他人纷纷注目,很快嚼出味来,一个个神色怪异的看向君梨。那里面有怜悯,有嘲讽,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在宋家待了十年,虽说曾被老爷许婚,但年方二九仍无着落,眼下织秀受伤在地,此中含义不言自明。 “君小姐,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在我们这种人家善妒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你名分未定,如此莽撞实在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风范。” 名分未定?她父母早亡,待字闺中,这似乎也成了她的耻辱。 君梨双拳紧握,面上仍努力的保持平静,“刘嬷嬷,我没有动她,请你细细核查,不要如此武断好吗?” 刘嬷嬷是方氏的人,织秀挑衅只是第一步,她自己也是重要的一环,所以按部就班道:“君小姐,你没有爹娘,在我们府里等了十年是挺辛苦的,但是一个姑娘家思春是要不得的,低头跟织秀赔个礼吧,一会夫人那里也不至太过难堪。” 思春……这话从何说起?她若认了,那才叫难堪,甚至万劫不复。 君梨瞅着刘嬷嬷那张不怀好意的脸,目光再徐徐扫过那些好事之徒,声音高涨,铮铮说道:“此事与我无关!” “那就只有到夫人跟前论理了。”刘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扬了扬下巴,“走吧,我的君大小姐。” 三个人被带到了后面的庭院。片刻之后,当家主母方氏被一群婆子婢女簇拥着进来了。 她年方四十,容貌端庄,身上着一件楮色缎织云纹对襟袄,气质淑华又不失贵气。头上的珠翠更是闪闪发亮,彰显着她当家主母的荣耀。 “什么事?”方氏稳稳坐下,看着织秀血乎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快意。这一问不过是走个过场,很快她就要把那个碍眼的臭丫头打发掉了。 “夫人,您让奴婢去取酒菜,奴婢去了,半路遇上君小姐,她恼恨奴婢与大公子亲近,故意使坏让奴婢摔跤,您看,您看。”织秀恶人先告状,把她的双手抬高了给方氏看。 方氏近身,煞有介事的瞧了一遭,蹙眉咂嘴,“阿弥陀佛”不知念了多少遍,这才返回了座位。 “君梨,你八岁入我府门,这些年吃穿用度一样不少,我没有对不住你吧?” 她抿唇,摇了摇头。是没少,但微薄的可怜,无论吃食还是衣料都是府里最次的,每回缺斤少两去找管事要的时候都要准备一堆笑脸,一箩筐好话,得到的却是无尽的抱怨和无情的讥讽。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是个外人,你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她也想过离开,但方氏从不许她出府半步。 方氏继续往下说道:“织秀虽然是个婢女,却与一般奴婢不同,这一点你应该知道。兰舟已经及冠,如今又有功名在身,需要人贴身伺候。作为母亲爱子心切,我肯定要为他安排好一切生活起居,不让他有后顾之忧,所以我才把这个可心的丫头送过去,这番苦心你可懂得?” 还是那个熟悉的调子,容不得人说不,她唯有无奈的点头。 “我看不然,”方氏从鼻腔里重重的呼出口气,“你若懂得怎会做出这般血腥之事?打狗尚且要看主人,你打她却是为何?” “要么……你是在恼我,对我不满,怪我没为你做主是不是?” 先礼后兵,君梨熟稔,继续摇头口称不敢。 方氏叹气,“君梨,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等老爷回来自然会有分晓,你怎能如此莽撞,抛却了一个女儿家应有的矜持,对着织秀大打出手!” 说到此处,她痛心疾首,一只手抚着胸口微微闭眼。 君梨在心里哀叹一声,她素来都是这样,温柔的看着你,温柔的说着话,话里却藏着刀子,不见血的刀子。 第3章 惩罚 眼下,她问也不问,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问题。 不,她从来都不问,她习惯用软刀子,是与不是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君梨还是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回道:“夫人,织秀撒谎,我并没有施暴于她,酒菜是她自己洒的,伤是她故意在地上打滚造成的,与我无关。” “莫要胡说,一个女子,最重视自己的容颜和肌肤了,你看她满脸是血,手上更是伤痕累累,这样的故意你愿意吗?” “就是,谁会拿这种事玩闹,奴婢第一个不相信!”刘嬷嬷赶紧帮腔。 “夫人,确实是织秀故意为之,她方才……” “好,那你滚一个给我看看。”方氏轻笑, “砰”的摔了手里的茶盏,一瞬间碎片飞溅,叮当作响,最后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泠泠的泛着白光。 君梨抿唇,闭了闭眼,心里一阵苦涩。赌胆量吗?不是她不敢,只是这样的证明有何意义? 见此情景,织秀心里很是畅快,唇角不自觉的漾起一抹微笑。 她的手是受伤了,假戏真做总要付出点代价的。脸却分毫未损,那些血是故意蹭上去的,主要是让方氏借题发挥,收拾君梨。 她与君梨没仇,但是因为一个男人,一份前程,她必须踢开这个落魄的小姐,为自己挣得后半生的筹码。 谁让主母不喜欢她呢。在宋家,没有方氏撑腰,仅凭老爷当年一句承诺没什么大用。因为他常年驻关,即便是这次大儿子乡试夺魁也没有回来,只让他的弟弟宋念卿回家主持宴会。 君梨知道方氏不喜自己,但骨子里的倔强不许她轻易低头,“夫人,织秀受伤可有人证?若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官府判案都要讲求人赃俱获,否则难以让人诚服。”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了呢?”方氏摇头,轻轻叹息,“织秀是我一手调教的,我素知她的秉性,心地善良,老实本分,从不与人结怨。你说她是自己摔倒,那她栽赃于你总有动机吧,你倒是说说她为何如此?” 动机……君梨一怔,纵然她心如明镜,知道她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这个理由却无法宣之于口。 方氏吃准她无可辩驳,心里发笑,面上依然假惺惺的道:“你是主,她是仆,一个奴仆故意栽赃她的主子,对她而言有何益处?” “……”确实,明面上来讲真是毫无益处。哦,这便是她们的高明之处,让她有口难开,有苦难言。 “并非我有意偏袒于她,是你今日做的太过了。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像你这般强词夺理,不知悔改,叫我如何护的住你?” “夫人,动家法吧,您太好说话了,这样不行的,若是每个人都像君小姐这样,那我们将军府又怎能安定后宅,稳住人心?”刘嬷嬷再次开口,助得一把好力。 “到底是我养大的孩子,我这不是……不是心疼嘛!”方氏抽出帕子擦了擦眼泪,一副难以割舍的样子,“君梨,你原是个好孩子,我是爱惜你的,你若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君梨很清楚不认错的后果,除了挨打罚跪还不许进食,为期三日,真真难熬。思忖片刻她郑重说道:“君梨愚钝,尚不知错在何处,望夫人指教。“ 方氏欣慰似的点点头,眼睛瞄向了刘嬷嬷。 那婆子立即说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出手伤人,如此泼辣凶悍还不知道错在何处?” “按着嬷嬷的意思我当面向织秀认错是否便可了结?” “自然没有那么便当的事,你需写一份悔过书,注明理由是善妒,然后列出种种自省方式,保证绝不再犯。” 善妒……此乃七出之条,可休。虽然她尚未嫁入宋门,但若认了,此生都会留有污名。她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何要被这些小人泼了脏水辱她姓氏? “这个我认不了,”她全然明白了她们的用意,冷笑着道,“因为我没错!” “你!”刘嬷嬷啐道,“我看你是皮痒!” “君梨,你这是何苦?”方氏哀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老婆子会意,直接从身后抽出一把戒尺,在手里来回掂量着道:“君小姐,得罪了。” 这把戒尺是她的熟客,又厚又沉,尤其在刘嬷嬷手上更是厉害。 “夫人,我家小姐没有撒谎,织秀真的是自己摔的!那个装酒菜的漆盘也是她自己踢翻的,我们根本就没有碰她!”一直沉默的云裳挺身而出,眼泪汪汪甚是可怜。 方氏高抬着下巴,置若罔闻。 云裳求道:“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吧,别打小姐好不好?” “你以为你能跑得了?要罚自然是一起罚的!”刘嬷嬷阴森森的笑。 “那你先打我。”云裳摊开双手,手心朝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刘嬷嬷自不会客气,“啪啪啪”的在她手上打了七八下,又快又狠。 云裳如往日一般哭了出来,一双手哆哆嗦嗦的却不敢躲避。因为她知道躲了还有后招,躲了小姐会吃更多的苦。 君梨最见不得云裳的眼泪,这丫头自从跟她来到宋家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刘嬷嬷,你打我吧!”她将云裳推开。 “急什么!”刘嬷嬷抡起戒尺继续朝云裳挥去。这一次,她把准头对上了小丫头的脑袋,准备来个重重一击,杀鸡儆猴。 君梨眼疾手快,将云裳扑倒在地,只听得一声脆响,她的背上一阵刺痛。 “小姐!小姐!”云裳转身搂住她,“您怎么样?要不要紧?” 她忍着,面向刘嬷嬷道:“不是打手心吗?你怎么……” “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还要跟你商量吗?”刘嬷嬷咧着大嘴,又高举戒尺,一,二,三……每一下都沉重的砸在君梨的背上,随之引起一阵颤栗。 云裳尖叫,哭着趴在君梨背上。君梨也想护她,翻身将她压在下面。 戒尺无情的砸了下来,云裳动弹不得,只看到君梨的脸皱的越来越紧。 好一个主仆情深,刘嬷嬷不乐意了,冲她旁边的婆子叫道:“这两人不知悔改,把长凳搬过来,上板子!” 打板子……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的。在府里,只有犯了大错的下人才会如此。 君梨吃惊,抬眸望去,方氏静坐上方,双眼微闭,手上拨动着一串佛珠,念念有声。 好一个菩萨! 她知道,她若叫屈一会板子会打的更狠。她若认错必将臭名远扬。既是这样那就熬着吧,反正也不能真的打死她。 堂堂将军府要是闹出人命,绝对会在高门大户里纷纷传扬。尤其是前厅有贵宾,后院有官眷的情况下,那风评就不会好了。这些人吃饱穿暖之后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台下蝇营狗苟,台上光鲜亮丽,都想装圣人,扮菩萨。 “你知错了没有?”方氏的本意是要她认错,睁眼看她趴在地上,后背上隐隐透着血迹。 “我……没错!”君梨梗起脖子,额头满是汗水,青丝散乱贴在了鬓上。嘴唇被牙齿咬破了,一缕鲜血正慢慢渗出。 “你这样的脾气,我只有再给你念一遍心经了。”方氏瞥了下刘嬷嬷,重又闭眼。 老婆子心领神会,招呼众人赶紧动手。粗大的板子出现在君梨面前,上面还有陈旧的血渍,黑褐色,不知道是哪个下人留下的。 云裳吓的瑟瑟发抖,君梨也看的通体生寒。这板子可比不得戒尺,即便不被打死,打残是轻而易举的事。抬眸再看一眼方氏,此刻她的脸比这血渍还要阴冷。 “等等!”她不甘受辱,也不愿在此白白受苦,“我若自愿离开将军府,夫人可否网开一面放过君梨?” 这是她第一次把话放在台面上来讲。以往方氏总是避而不谈,而她则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可是现在她好像明白了,方氏是想让她自己开口吧,知难而退,自行离去…… 离开?方氏手上一顿。她若离开自是好事,可是全京城有几个不知宋将军的嫡长子自幼与她定下婚约,除非她有过错,否则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容易让人联想,以为他们宋家背信弃义,欺凌孤女。 方氏冷冷一笑道:“你这般善妒自不能入我宋门,等你写下了悔过书我定然放你离去。” “你非要如此吗?” “是你有错在先,与人无尤!” “我没有错!”君梨颤声说道,“我是自愿离开永不纠缠。我爹对你们宋家有恩,而你们养育了我十年,咱们一笔勾销互不相欠,可以吗?” “不可以!”方氏握紧了佛珠,手中咯吱作响。若是可以早就把她送走了,没个大错她就像烫手的山芋,吃不得又丢不得。 “我并非你们宋家的奴婢,来去皆我自由,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是我们宋家一手养大的孩子,我们要对你负责,尤其是现在,你有错却不知悔改,那我就只有好好的教导你,让你知道什么是正道!” 方氏挥了下手,几个妇人如恶狼一般冲了上来。推搡的一刹那,一记清脆的喝止从外面传来。 “住手!” 第4章 来人 众人回头,发现一个俊秀的男子正迈过门槛,行色匆匆。 他身形颀长,气质卓然,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入得厅堂这么一站,整个屋子仿佛明珠照耀,于刹那间光芒四射,璀璨夺目。 织秀见了他,用手捂脸,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身子。她现在这副鬼样子,只希望他不要注意到。 事实上,他的目光一扫跪着的三个人,最后直接锁定在了君梨身上,眼中掠过丝丝不忍。 “娘,您为何要打君小姐?” 来人正是方氏的大儿子,将军府的嫡长子宋兰舟。 “你不在前厅待客,跑到后院来做什么?”方氏沉了沉脸,心里暗暗惊奇:他怎么来了?按照原先的布局,他此刻应该跟灵鸢在一起,莫非是哪里出了纰漏? “娘,君伯伯当初救过爹的性命,即便她真的有错,您也不能下此狠手!”他更进一步,目光灼灼。 方氏张了张嘴,好似麦麸噎了喉咙一般,卡的难受。 这是她的隐痛。 想当年,君梨的父亲君千里在战场上为宋留春挡了一箭,伤重不治。弥留之际,宋留春承诺会照顾君梨母女一辈子。后来君梨的母亲袁氏得知噩耗,本就孱弱的身子禁不住打击,不到半年就病故了。 君梨当时才八岁,无枝可依,便被宋留春带回宋家抚养,并许诺成年之后与他的大儿子宋兰舟结为连理。 也因那一场恶战,宋留春军功卓着,被上官赏识,一步步从校尉做到了现在的镇北将军。 此刻,君梨听到宋兰舟提到了自己的父亲,泪如雨下。如果他还活着,她的母亲也许就不会死,而她也不会落得无家可归的境地。 如今,得过父亲恩惠的宋家如日中天,这个堂上端坐的妇人不仅不顾念她一介孤女,还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她…… “君小姐,”宋兰舟俯身下来,一只手轻轻的抚在她的肩头,目光柔柔,声音柔柔,“你受苦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靠近她,也是第一次与她有身体上的接触,即便隔了一层衣料,她依然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没事。”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原先的委屈如冰雪消融,浅浅化开。 “你暂且忍耐。”他又轻轻一声,站起身来,朝着方氏正色说道,“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方氏被儿子这么一说,面有尴尬。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君家的这份恩情她记得,但是,什么报恩方式不可以,非要用她儿子的终身去偿还吗? 他刚刚中了解元,前途一片大好,她不愿意自己儿子毁在这个女人手里,因为……她不配! 她的母亲袁氏是罪臣之后,虽然后来平反,但她深陷污淖,沦落青楼是不争的事实。也因为如此,她的父亲君千里作为安阳君氏的嫡长子,非要娶这个娼妓为妻,让整个君氏颜面无存,最终被他的父亲逐出家门,断绝了一切关系。 兰舟还是太年轻了,及冠之年,春风得意,明白什么叫仕途,什么叫门当户对吗?流言能让一个人黯淡无光,甚至吞没生命,这些他懂吗? 以后,慢慢教他吧。 方氏迎着大儿子期盼的眼神,狠了狠心道:“你懂什么?你爹常年驻守雁云关,这个家我说了算。你快去前厅招呼客人,若有怠慢丢的可是我们宋家的脸!” “怎么?您还要打她?”宋兰舟瞪大了眼睛,一脸沉郁。他是个白面书生,斯文儒雅,很少有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她不肯认错,我自然要教训她,难不成让她无视我宋家家规,恣意妄为不成?”方氏低喝。其实色厉内荏,好似强弩之末,说话的底气都不足了。 这些年儿子从不插手内院之事,几个姨娘也相对规矩,不敢造次。她一家独大惯了,冷不防被儿子发难,着实被动。 “娘,您不能这样!” “下去!” “不行!”宋兰舟转眼,看着君梨苍白如纸的脸以及被血浸染的衣衫坚决不肯妥协,“您不能再打了,她是个弱女子,身子吃不住的,我们得赶紧找个大夫为她医治!” “没事,看着吓人,其实就是一点皮外伤。” “娘,您也是个女子,为何对她如此苛刻?” 他素来温和,谦谦有礼,这一次却一改往日习性,言语之间有些冲撞。 “放肆!”方氏冷下了脸,“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枉我含辛茹苦的把你拉扯长大,你还是不是我儿子,啊?” 禹朝崇尚仁孝,读书人更是如此。方氏吃准了这一点,直接使出了杀手锏。 “不管您怎么说都不能打她!”宋兰舟微微一怔,倔脾气上来了,索性跪下来道,“您若有气,打儿子便是。” “你!你!”方氏气的发抖,反了,反了! 她朝着门边上的一个婆子使眼色,那人赶紧朝外面招手,瞬间有四五个家丁模样的人进来,挽着袖子要把大公子拖走。 “大胆!我现在是有功名的人,看你们谁敢动我!”宋兰舟冷冷的喝了一声,面色沉静,气势十足,把一干人吓的止住了脚步。 “娘,您若一意孤行,我必修书告诉爹爹!”他继而朝着他母亲说道。 修书?方氏不以为意。等他书信到了边关她早已处置了君梨,老爷也鞭长莫及。 她生养了三个儿子,又有娘家傍身,他顶多跟她闹一闹,不多久就会好的。 而且她此次还有个很好的理由,就说君梨在兰舟的谢师宴上不顾体统,打架斗殴,惹得一众宾客纷纷嗤鼻,让宋家丢尽了颜面。 随之再劝说夫君,像她这样的女子如此善妒,怎能配的上出类拔萃的兰舟,莫不如给些钱财放她自去。十年的养育之恩再加上可观的银钱,差不多可以了吧…… 宋兰舟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换了说词,“小叔叔还在前厅呢,我一会先告诉他去!” “你敢!”方氏柳眉倒竖,内心不禁一颤。 说到这个小叔子宋念卿她就觉得头疼。 他是老太爷的一个妾室所生,一身反骨,桀骜不驯,从小最熟悉的就是棍棒的滋味。可是打来打去终究是没学好,老太爷一气之下把他送入军营,由着他自生自灭。 他因此吃了不少苦,却也渐渐的闯出了一片天地,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做到了安北将军,正四品的官职。而她的夫君,也就是他的兄长叶留春如今四十有四,是从三品的官职。两相比较,这个小叔子前途不可限量。 因他是个混不吝,素有活阎王的称号,谁的面子也不给,远近的人见了他都想绕道。 方氏是看着他长大的,越大越是怕他。好在他常在军中行走,即便回京也难得在家。 这会人回来了,被儿子这么一提醒,她那份惧怕又上来了。 要不……算了? 视线不经意的落在前方,看到君梨正伏在地上喘着粗气,一颗心再次蠢蠢欲动。 这丫头近年来越发的谨慎,常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要么读书,要么绣花,难得出来,也实在让她找不出什么大错,今日这一出机会难得,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你小叔叔是个明事理的人,我管教府里的女眷应当应分,他如何会阻拦于我?” “若是不公,小叔叔必有指正。” “不必了,前厅离不开人。” “好,您若执意如此,那您儿子的功名就只能止步于此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宋兰舟脑子转的飞快,脸色肃穆的吐出这句。 “你……你什么意思?”方氏惊的站了起来。 “娘知道我什么意思!”他虽然跪着,上半身却挺的笔直,如一棵遒劲的松柏,浑身都是傲骨。 君梨盯着他的后背,内心震颤:他,居然肯为她…… 方氏更是不敢相信这是她大儿子说出来的话,他可是宋兰舟啊,五岁就能把论语和孟子倒背如流的小神童,有多少高门大户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他怎么就鬼迷心窍喜欢上了她呢? 目光扫向他身后的君梨,愈发觉得她是个祸水,除了有一副姣好的容貌,她还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就跟她那个狐媚子的娘一样,害的自己男人背井离乡,有家难归。 “娘,君子之诺,重于千金,请您饶过她这次,好吗?”宋兰舟说罢,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落地有声。 方氏心疼,急忙过来扶他,这是她最骄傲的一个儿子,居然为了一个臭丫头求她,除了疼,还有恨。 而这些恨,她迟早要让君梨偿还! “你先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即便是跪父母也应该有一个像样的理由,而不是为了一个女子。 “请您饶过君小姐。”他犟着不动,额上微微泛红。 “你这孩子……”方氏落泪,深知儿子的执拗,只得妥协道,“好,娘答应你,你起来。” “谢谢娘。”他又要磕头,直接被方氏搂在怀里,拍着后背痛心的道:“我的傻儿子,娘都是为了你啊!” 第5章 处置 宋兰舟安抚母亲坐下,唤了贴身小厮平安进来,让他赶紧去医馆请大夫,又叫了自己住处的几个婆子过来将君梨护送回去。 等人走后,屋里就剩了几个方氏贴身的人。 方氏默默拭泪,一时无话。 地上还跪着织秀,她膝盖生疼,瞧着屋里的气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自宋兰舟进门之后就没有正眼瞧她一下,对君梨却嘘寒问暖,情意绵绵,这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偷偷打量方氏,见她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大着胆子开口道:“公子,奴婢……” 宋兰舟冷眼一扫叫她住嘴,随即拱手向母亲施礼道:“海棠厅尚有官眷,劳烦娘移步过去招待。” 方氏点头,想到此行耽误了许久,心里焦急,但是这里也让她放心不下,拉住儿子的手凑近了道:“兰舟,之前我跟你提过,柳家中意于你,你还是考虑考虑。” 方氏所说的柳家是翰林大学士柳嘉诚,也是此次乡试的主考官,他阅卷之后一眼相中了宋兰舟,为此托人过来漏过口风。 今日谢师宴柳嘉诚带了家眷前来恭贺,在海棠厅柳夫人再次透露了联姻之意。他们的女儿柳静姝也在厅上,长的明媚动人,落落大方,让方氏很是喜欢。 宋兰舟前段时间去柳府拜谢柳嘉诚时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当时就婉言谢绝了,让柳大人十分遗憾。 其实遗憾的何止是他,偌大的京城像宋兰舟这般品貌的难出其二,但是他的婚事迟迟未动,大家私底下早打探过了,原来自小有了婚配对象,而且那位小姐就养在家中。 至于君小姐其人,大家都不认得,只知道她是宋将军的故人之女,其父君千里离世之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边关校尉,在京城自是无人知晓。 宋兰舟见母亲旧事重提及时劝道:“娘,儿子的婚事早已定下,等年末爹回来的时候便会成婚,绝不会更改。” 方氏急了,“兰舟,你真的没意见?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让你舅舅去和你爹谈,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不用了,您快去吧。”他再次施礼,笑容恬淡。 方氏伤感之余犹不死心的劝道:“你若得了柳家的助力,明年会试一旦高中,必然入朝参政,平步青云。” “娘,若没有君家就不会有我宋家如今的鼎盛,做人不能忘本。更何况君小姐很好,儿子无怨无悔。” 方氏见他如此坚决,叹息,抹着眼泪去了。 房门关上,屋里只有织秀和他两个人。 织秀吁了口气,软了身子松懈下来,双手开始揉搓膝盖。 却听堂上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我让你坐了吗?跪好!” 声音寒凉,如这初冬的天气,一夜北风,猝不及防。 织秀近身伺候他有段日子了,当然听出了他的不悦,胆怯却又不甘心的撒娇道:“公子,我都跪麻了。” “你跟谁我呢?” 这话让人心惊,隐隐透着不妙。她赶紧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奴婢……奴婢说错话了……” 宋兰舟坐在上方,双手搭在太师椅的两侧,面色如霜,星眸暗沉,“今日之事,是夫人让你做的?” “……是。” “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 “……”左右都是主子,但是看他往日对君梨的一贯态度,虽不亲近也不抗拒,她怎么可能将这种事告诉他,当然是要先斩后奏,以绝后患。 “你既入了我叩玉轩,就应该听我使唤,可你心里还装着原先的主子,那我就不能留你了。” “……”这是要……打发她走?什么原先的主子,那不是他亲娘吗? 织秀慌了,“不要啊公子,奴婢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他冷哼,“君小姐是你未来的主母,你不知道吗?你以下犯上,栽赃于她,你还指望有下次?” “公子,奴婢、奴婢冤枉,是君小姐先动手打人的,您看,奴婢都受了伤。” 织秀伸出手去,还抱着侥幸心理,想让他对自己有所怜惜。 宋兰舟何等聪明,直接戳穿了她的谎言,“还不老实,灵鸢可没你这么蠢!” 灵鸢?那个……二公子院里的俏丫头?眉眼和君梨长得有几分像的小狐狸精? 织秀心虚,“她……她都跟您说了?” 宋兰舟未置可否,但那笃定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愈发显得她这个通房丫鬟离心离德了。 她暗暗骂了一声,赶紧磕头求饶道:“公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没有办法,是夫人让奴婢这么做的。” 宋兰舟静静的望着她,似在斟酌,“你可知道,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你叫我如何饶你?” “……”织秀有些后悔,若是一早知晓他有这般心思,说什么她都不会走这一步。 只是……是她眼拙还是他隐藏的太好,之前瞧着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唤那个落魄小姐一声“君小姐”,而那人也是规规矩矩的回一声“大公子”,没见他们有什么亲密举动啊,难道私底下两人早有往来,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不管怎样,得赶紧补救,否则麻烦了…… “公子,看在奴婢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您就给奴婢一次机会好不好?”她跪着爬过去,因手上有伤,怕脏了他的衣衫,她直接将下巴搁在他的腿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凝视着她,似笑非笑。 人人都说他温润如玉,谦逊恭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翩翩公子发怒的样子有多可怕。若是跟他硬碰硬肯定得不到什么好,唯有一再示弱。 “公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可是奴婢全是按着夫人的意思做的,若不如此,奴婢以后再也伺候不了主子了。而且奴婢也受了伤,您看,奴婢的手都破了,流了那么多血,公子您行行好,饶奴婢这一次吧。” 语毕,泪珠凝结,顺着脸颊落至下巴,要掉不掉,如檐前的雨滴,晶莹剔透。 织秀长的颇有姿色,对自己的哭技更有信心,之前方氏就称赞过她,“美人落泪,不过如此。” 宋兰舟低头,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轻叹口气,脸上也缓和了一些,“你和她说了什么?” “……” “嗯?”那声音沉了几分。 织秀无奈,默默的将衣领拽开来给他看。 他定定的瞧着,眼中寒意乍现,推开她道:“看来我是真的不能留你了。” “公子!” 他蓦的起身,往外面走。 织秀大叫,扑过去拖住他的腿,“公子,您不能这样!您……” 他狠狠的瞪着她,眼睛跟刀子一样剜着她的皮肉,“你可知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这样中伤于我,我如何还能留你?” 中伤……织秀不明,猛地摇头,“公子,您这些天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记得,奴婢也是真心爱慕于您!” “爱慕我便应该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太蠢了,不适合待在这里!”说罢用劲甩开了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公子!公子!”织秀哭叫无果,无力的趴在地上,嘴里呢喃,“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出了庭院,宋兰舟大步流星,准备往望舒院去。 平安已经回来了,安静的候在院落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在半道上遇见了宋念卿,彼时他正扶着一棵大树哇哇的吐。旁边有个小厮要给他醒酒汤喝,被他一把推倒在泥地里。 “走开!老子还不信了,喝不过高家那两个小子。” 另一人说道:“五老爷,您以一敌十已是海量,他们一群人盯着您喝,绝对是耍赖皮,胜之不武。” “呸,输了就是输了,哪有那么多废话!人呢?把咱们宋家的男人都集合了一起干他们,老子还不信了!”他拍着那棵老槐树,突然仰头,翻着眼皮看了一遭,嘻嘻笑道,“哟,宋枫眠,你也在啊,来啊,爷爷我陪你喝一杯,来,来呀!” 旁人闻言,吓的缩起了脖子,不敢吭声。 宋枫眠是已故的宋老太爷,他的亲生父亲。 他行伍出身,粗莽惯了,这会斗酒落了下风自然不服,但是没想到他能对着这棵老槐树喊出自己父亲的名字。 宋兰舟见怪不怪,走上前去,含笑行礼,“小叔叔。” “嗯?”宋念卿回头,眯着眼睛。橘黄的灯光下,那身釉蓝色锦袍衬的他英俊的脸庞愈发出彩,但此刻上面写满了不满,“你去了何处?” “抱歉小叔叔,后院有些琐事,我娘忙不过来,所以我帮着料理了一下。” “今日可是为你摆的酒宴,你知道我帮你挡了多少坛酒吗?再不去我可要撂挑子了。快,跟我走!” “可是……”想到君梨的伤势,宋兰舟犹豫了。 “别婆婆妈妈的,后院的事要你一个大男人操心什么?走,跟我去把那帮不要脸的东西都干趴下了!否则老子誓不为人!” 一只手被他牢牢的扣住,哪里能动分毫。对方的脾气他也知道,忙道:“好,马上走。”随即向平安耳语一番,跟着宋念卿去了。 第6章 心思 君梨回到望舒院不久,医馆的尹大夫便到了,还带了他的女儿尹茹一起过来。 毕竟伤在背后,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从小随着宋兰舟读书的平安还是懂的。 又或者……是他主子的叮咛? 尹茹比君梨小两岁,自幼跟着父亲在医馆帮忙,耳濡目染,基本的病症难不倒她。 之前她来过将军府,与君梨打过几次照面,这会见她背有血污的趴在床上,震惊不小。 待剪开衣服看过伤情更是拧眉,默默的给她清理创口,细细上药。 君梨嘴里咬了一方手巾,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顷刻就将枕头打湿了一片。 尹茹平日给父亲打下手见的多了,但伤者大多是男子,疼的哇哇叫的大有人在,像她这样能忍的倒是极少,敬佩之余不由感慨,“幸亏入冬了,若在夏日,您这伤就麻烦了。” 君梨没有吭声,整个人虚脱了一般,只想睡死过去。 等上药完毕,她央求尹茹给云裳看看。 小大夫这才注意到一直在旁边啜泣的小丫鬟也带着伤。 一番检查,身上还好,没破什么皮,就是手心红彤彤的肿的老高。今晚两人纠缠在一处的时候君梨一直在尽力的护她。 想到夫人临终之际一再叮嘱她要照顾好小姐,现在却是小姐在照顾她,云裳心里愧疚的紧,一双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 “小姐,您不该管我的,您现在伤成这样叫我怎么活啊?” 两人相伴日久就跟亲姐妹一样,君梨早让云裳在自己面前不要拘束,更不要称什么奴婢。细说起来她也不是什么主子了。 此刻,见她泪如雨下,君梨挤出一点笑容道:“傻丫头,你又说这话,我不过受了些伤,几日便好了。” “回头夫人梦里肯定要来骂我了。” “那你就跟她说你也受伤了做不了针线了,要是小姐不帮你分担一下你就要被打死或者打残了,以后只剩下小姐孤零零的一个人做工,岂不是更苦了?” “小姐!你……”云裳被她说的又气又笑。 两人说话的工夫尹茹给云裳擦完了药,又叮嘱了几句,收拾东西准备要走。 君梨抬眼一瞧,方氏的陪嫁之一,也是这院里的教习王嬷嬷因为嫌她有血腥气躲的老远,便迅速将一包团着的东西放入她的药匣子里,嘴里说道:“尹姑娘,多谢你了。” 尹茹脸上掠过一丝惊奇,愣了愣,很快照常微笑道:“不碍事的,小姐按照医嘱用药即可,若有不适再来唤我。” “好,少不得要麻烦你再跑一趟的。” 王嬷嬷将人送出院子的时候云裳悄声问道:“小姐,她会帮我们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 君梨塞入尹茹药匣的是一点碎银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连翘、虎杖和蒺藜几味药材。她出行不便,想要拜托尹茹捎带。她若不肯便罢,若要上告也不怕,都是些无毒之物,告也无用,顶多添点麻烦。 她还怕麻烦吗?这些年再怎么躲,麻烦都会来找她。 至于那些碎银子是她为张嬷嬷做绣活换来的,得之不易。 在这个将军府,她是小姐,但不是真正的小姐。 宋家上到主子下到奴仆每个人都有月钱,就她没有。按照方氏的说法她需要什么随便开口,若无不妥一概兑现。当然,她的需要一般都是不妥的。平日也不许她出门,说未出阁的女子多有不便,在家最好。所以她没有要花钱的理由,月钱就这么省了。 而云裳身为下人是伺候她的,与她一体,也没有月钱。 那个张嬷嬷是宋老爷的妾室林姨娘院里的人,因林姨娘老是受方氏的气,颇有怨言。见她是个孤女,应了那句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主动与她结交,在私下里常有往来。 君梨是心存戒备的,她在宋家无权无势,自然要小心谨慎。 很快她发现这个林姨娘不仅膝下无子,娘家也没什么要紧的人了,跟她一样是个可怜人。 另外,林姨娘的月钱老是被克扣,逢年过节宋老爷偶尔回来,她需要给自己长脸装扮之时最是尴尬,箱笼寒碜的她只能拿出前几年已不流行的首饰和衣裳,又不能公然说主母的不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之余还要被方氏数落用钱无度不擅理家。 有道是无钱难倒英雄汉,她实在无奈便让张嬷嬷在外面接了点绣活。一开始手艺不好常向君梨请教,一来二去君梨也知道了门道,毛遂自荐申请加入,提出五五分成。林姨娘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实际乐意的很。 君梨因此有了收入,虽然这银子来的辛苦,但是有钱财傍身心里忽然生了底气,感觉生活也有了奔头。 这十年的冷遇让她渐渐明白,父亲的那点恩情终会消磨殆尽,寄人篱下只能仰人鼻息。 尤其是今晚,方氏一改往日小打小闹的作风,想用善妒这一条将她压下,铁了心的不容于她。若不是宋兰舟及时赶到,她要么屈打成招要么九死一生,后果不堪设想。 而宋兰舟,这桩婚事他虽然从未说个不字,但他就像水中月,镜中花,触不可及,非她可想。 即便……她心有爱慕,很多时候又自惭形秽。 况且,作为嫡长子,忤逆自己的母亲终被人诟病。日后她若嫁了他,婆媳不睦,日子也很艰难。 还是放弃吧,尽快给自己找条出路,不要在这里抱有幻想。 “小姐,我觉得您是想多了,其实我们不必离开,您看今晚大公子为了护您都下跪了,还说可以放弃功名。” 君梨有些费劲的挪了挪身子,脸上微微一笑,“所以你又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了?” “不可以吗?他是您未来的夫君,一个女子的前程不就是寄托在夫君的身上吗?” 云裳盯着她的后背,又瞧瞧自己的手心,觉得有个倚仗比什么都重要。而这个倚仗不是大公子又能是谁? 是的,女子的前程都寄托在夫君的身上。以前,君梨也是这么想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她渐渐长大,懂事,却发现这是一种奢望。 她的母亲曾寄希望于她的父亲,后来父亲去了,母亲没了希望,失去了生活的勇气,人也跟着没了。 因父亲对宋留春有恩,她被带到了宋家,并承诺日后让她成为宋家的长媳。可是宋老爷太忙了,常年在外。她被欺凌,一度希望他能为她主持公道,但他回来之时总会被方氏的柔弱和贤惠蒙蔽。 他们到底是一家人,她能怎样呢?让他与自己的夫人反目成仇吗?她自认没这个心思,人家也未必有这个心思。 现在,又要她寄希望于宋兰舟吗?他对她淡若清风,她敢想吗? 即便真有那么一日,他护她一次两次或许可以,在长久的岁月里他能护她几次?人,总是有极限的,他会累会乏,若有爱意或许情长,当爱意消退之时,他还能护她吗? 不能!她自己都能给出答案。他从未让她看到爱意,而且他会有三妻四妾,他将儿女成群。她不可能独占一人,成为他的心尖宠,掌中爱。 所以她还得靠自己,自己护住自己。 看着云裳憧憬的眼神,君梨摇头,“你要明白,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有爹娘,我们没有。我们是孤女,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若不是接了私活我们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在京城像我们这样的人相当于乞丐,你觉得会有人去护乞丐吗?不打你骂你已经不错了。” “可是,我们老爷对他们宋家……” “不要把这种话放在嘴边,他们能感念是他们的情分,我们却不能强求。而且情分这东西说没就没了,否则我们怎会过的如此艰难?” “……”是啊,情分这种东西真的不太好说。 云裳似懂非懂,嘟着嘴,既生气又不服气,沉默了一会道:“我觉得大公子不是那种人,他对小姐是好的,不像夫人那样。” “可是这些年他的好你感受到了吗?” “……”好像没有,淡的很。 “而且,若真有,他的好又不能对我一个人。” “啊?”云裳愣了愣,明白了她什么意思,回道,“除了咱们老爷只有夫人一个正妻没有妾室,其他男子都是这样的。小姐,您的要求不能太高,尤其像他们这种人家,怎么可能不纳妾或者没有通房呢?其实……只要他心里有您就可以了。” “你倒是想的开。”君梨苦笑。若是爹娘还活着,必然给她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夫妻美满足矣。 因为爹就是这样待她娘的,他为了她抛弃了嫡长子的身份,离开了一切荣耀从头开始,虽然艰辛却甘之如饴。 正想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君小姐睡下了吗?”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温和而清朗,如淡淡月光,静静的洒落窗前。 第7章 探望 随即便是王嬷嬷的惊叫,“大……大公子,您……您怎么来了!” 莫怪她如此吃惊,因为十年来宋兰舟从未踏足过望舒院一步。 刚才平安直接去了医馆,而送君梨回来的婆子将她安置到床上,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走了。 那时候王嬷嬷还在海棠厅后面的厨房里蹭吃蹭喝。要不是有人通知她,她还不知道君梨挨了打呢。回来一看伤成这样,以为又触了方氏的霉头,害的她也吃喝不成,只觉晦气。 “怎么?我不能来?”宋兰舟见她表情如此夸张,脸色微沉,声音里透着些许不悦。 “……”刚刚通知她的人也说了,近日若是大公子过来无需阻拦。还有,大公子在的时候务必要对君梨和颜悦色,无微不至。 她听了很是不解,大公子怎么会来?除非是喝醉了酒,走错了门。 这会看着宋兰舟白净的皮肤和清爽的声音,瞧不出一丝醉意,不由的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听错了——大公子,真的……来了! “哎哟,老婆子这张嘴啊!”王嬷嬷作势抽了自己几下,“大公子当然能来,能来!” 宋兰舟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好笑似的笑了一下,“君小姐的伤怎么样了?擦过药了吗?” 王嬷嬷连连点头,就差摇起尾巴汪汪两声了。 两人一问一答,声音近了,应该是往她们正房而来。 他……居然会来? 君梨一开始只道自己听岔了,可是连着数声,由远及近,终于确认是他。惊讶之余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 她以为在庭院里的这次助力只是意外,此后,两人又会如往常那般,遇见即点头,转身无回响。 毕竟,他从未对她有过承诺,也许不拒绝父辈定下的婚约是他的涵养,而非喜欢。 十年孤寂,她是矛盾的,在反反复复中纠结,于千回百转中自省,无数的希冀与等待未换来他一次回眸,除了失望,她似乎还成了一个笑话。 他若早些出现,这些年她不会这般孤立无援。 所以她更愿意相信,他帮她只是道义。否则,同一府邸住了十年,他为何从未驻足于此。 如今,贸然来访也不过是因为她受了伤,而这伤,源于他的母亲。 还是道义吧。 “是大公子!是大公子!”云裳紧张而又兴奋,小跑着去取她的深衣,紧接着给她整理发髻。 “您看吧,我就说大公子是好的,他是念着您的!” “守得云开见月明,小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觉得一点都不委屈了呢,这是不是就叫柳暗花明?” 小嘴还在耳边巴拉巴拉,像一只停不下来的八哥。 “你镇定些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亲临呢。”君梨的背正一阵阵的疼着,看她这样有些气恼。 “书上说十年磨一剑,我们这是十年等一个人好不好?”云裳手抖,好几次都没把发簪插到合适的位置。 “我不要弄这些。”君梨让她住手。 “要的要的。” “我真的不舒服。” “坚持下,您可以的!” “……” 忙乱中,王嬷嬷冲了进来,肥胖的身躯带进来一股劲风,屋里的烛火猛地跳动几下,寒气也瞬间侵入。 “君小姐,大公子来看您了!” 很多年没听到她用“您”来称呼自己了,君梨微微一愣,忽然发现有些人有些事真真可笑。 从门可罗雀到座上之宾,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来了,让别人觉得她有了倚仗,甚至希望。 其实,她还是她。 “抱歉,王嬷嬷,我身上有伤,这个时辰也不便见客,劳烦你请大公子回去吧,君梨改日再去拜谢。” 她粉唇轻启,言语淡淡,清冷的声音仿佛她此刻的心境,平静的毫无波澜。 “啊?”王嬷嬷脸上一僵,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若在平日,得了这样的冷遇,她肯定会跳将起来,扯着粗哑的嗓子喊:“哟,我说君大小姐,你还在这儿摆上谱了是吧!要不是我家夫人,你早去大街上要饭了,哪轮的到你在这喘气!” 但是这会,她只是呆呆的望着君梨,一张肥脸说不出的木愣。她肯定在想,一个落魄小姐居然敢拒绝府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疯了吧! “小姐,既然大公子来看您,您就见一面吧。”云裳比谁都着急,劝她把深衣穿上。 这些年除了宋老爷殷勤如初,其他时候她们望舒院几乎无人问津。小姐是怎么了?刚刚大公子才帮过她们,再怎么说也不能这般冷淡啊。否则,他该有多寒心…… “我累了,云裳,想早点休息。”君梨坐在被窝里,身上是一件月白色中衣,外面则披着云裳刚刚准备要给她穿的素色深衣。 今晚她并不想见客,哪怕是他。 既不能随性离开,就只好另辟蹊径了。 那几味药材再加些东西进去可以调制出让人出疹子的药丸,她准备用在自己身上,届时再传些谣言,让宋家以为她得了某种会传染的病症,送她出府,这样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远离这里了。 这份心思由来已久,因为日复一日囚禁似的岁月,因为偶然得到的一本医书,因为千辛万苦攒到的银钱,让她意识复苏,想要离开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今日,方氏更让她认清了一点,宋家住不得了。 从她将包着碎银的纸团传递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斩断这里的一切,包括与他的联系。 其实也没什么联系,那只是长者的一番心意。 他是一轮明月,皎洁莹亮。人人都爱月之华光,平凡如她,凭什么任她专美? 宋兰舟的脚步正停留在卧室门口,一道丝质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也将他长长的身影投射其上。 清风霁月,玉树临风,举手投足皆是美好。 “哎哟君小姐,大公子已经来了,就在那里。”王嬷嬷回过神来,指了指门口,又殷勤的给她掖好被子,劝道,“要休息也不差这一会啊,难得大公子来一回,咱们千万不能失礼。” 确实是难得来一回,这婆子守了望舒院十年,原是主母的陪嫁却混得这般末等的差事,心里的憋屈自不必说。今日终于迎来了大佛,怎么也要抱个大腿,揩点油水。 “是啊小姐,奴婢给您穿衣梳洗。”云裳也赶紧说道,想让她快点出去争个脸面。 这机会真的是难得,以前盼都盼不到的,没想到今晚一顿责罚,因祸得福一般。云裳忽然有些感激织秀了,若不是她,大公子怎么会来? 君梨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影子,知道他就在门外。当即朝着那个方向欠了欠身,“抱歉了大公子,君梨不便见客,请回吧。” 未等宋兰舟张口,云裳已然抢话,“小姐!您别这样!” 要不是她身上有伤,小丫头恨不得把她从被窝里拽起来推到门口,立刻!马上! 或者将屏风撤了直接让两个人锣对锣鼓对鼓的把话说开。 小姐也真是的,关键时刻怎么就不知道使劲呢!把人家惹恼了掉头就走看你以后怎么办! “大公子,我家小姐刚才上药的时候疼的全是汗,身上虚着呢,可能身体不舒服说话就有些……有些……”云裳斟酌着帮君梨打圆场。 宋兰舟一点没恼,言语中带着笑意,“没事,原是我冒昧了,本应该早些过来的,因为前厅客人刚刚散去,忙到现在。” 他的声音和煦如风,丝缕一般拂上面颊,再缓缓的沁入心田。 君梨垂眸,静静的听着。 从前,在坤安堂请安的时候,在回廊上相遇的时候,他都是这般柔和娴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琼枝玉树,温润如水。 云裳急得不行,压着嗓子催道:“小姐,您行行好,说句话呀!” “……”说什么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十年,他们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小姐!” “……”她看着这个性急的丫头,心下叹息。说好的一起离开,尚未走好第一步便要回头了么? “您别这样!”云裳扯她衣袖。 她抿了抿唇,“辛苦大公子了。” “不辛苦,应该的。” 随后,一阵沉默。 王嬷嬷见此情形,讪讪一笑,“哎呀人老了记性也就差了,后院尚有茶水在烧,奴婢过去看看,天干物燥可马虎不得。” 不等别人搭话,立马跑回了她的东厢房,竖起耳朵坐等召唤。 瞬间,房间里再次静谧下来,只有廊下时不时的吹过清灵的风,呼呼作响,还有常青树与之共舞,簌簌不断。 “小姐,您再说点呀!”云裳又来拽她,一张小脸因为焦躁皱成了一团。 “……”一个在外面站着不走,一个在里面不停催促,搞的君梨无所适从。 细细思量,人家并非客人而是主人,而且今晚全赖有他,这般清冷待之,确实不甚妥帖。 于是柔声说道:“大公子,今晚多谢你了。” 他低头,沉沉的叹了口气,“莫再说谢我的话,是我来迟。” “不迟,若不是大公子,我和云裳肯定……”意识到这话对方氏有诋毁之嫌,她顿了顿,“谢你是应当应分。” “惭愧,是我来迟。”他对着她深深一揖。 一息…… 两息…… 三息…… 时间静静流淌,屏风上那个身影依然如故,恭恭敬敬,纹丝不动。 “……”她有些恍神。如此郑重,何至于此? 或者,是代他母亲向她道歉么? “大公子不必如此,君梨承受不起。” “是。”他低应一声,这才直起身子,双手交叉垂至腰际,恢复了刚才谦恭的模样。 不知怎的,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的有些难捱。 第8章 告白 云裳干等着着急,也自觉有些碍眼,“小姐,奴婢给大公子添杯茶吧。他刚从前厅下来,肯定口渴的紧。” 不等君梨回应人便跑了,在门口迎上宋兰舟清澈的目光,羞赧一笑,捂着嘴往偏房而去。 哎呀,这丫头好像是他的贴身丫鬟一样,处处为他着想。 君梨恨铁不成钢的捶了下枕头,想要唤她回来,张了张嘴自知无用,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云裳的心思她何尝不知,左不过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但是,云泥终究有别。 抬眸望去,那道身影依然投射在屏风之上,衣袂翩迁,轻盈灵动。 又起风了。 丰神俊朗的人儿,连影子都是美的,颇有些谪仙尘凡的韵味。 君梨怔怔出神,忽然想到眼下这个节气,眉头轻蹙。 正是初冬,白日还好,尚有暖阳,夜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更深露重,大公子还是请回吧。” “抱歉,是我来迟!”他再次作揖。 “大公子,我方才说过了,你无需道歉,是我应该……” “不,我说的不是今晚。” 君梨微微一怔,什么? “君小姐,你……明白吗?” “……” “我很惭愧,这么晚才来找你,我说的晚不是今晚的晚。” 她的心颤了一下,好像……有些……明白了。 但是……怎么会呢? 他淡若清风,浅若薄雾,眼角眉梢从未让她抓住过一丝一毫的眷恋。 与他有关的那些美好,她全凭臆想…… 仿佛要揭破谜底,那个声音翩翩而至,“这十年我日夜苦读,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因为爹说等我及冠有了功名之后便可……” “大公子!”即便隔着一层屏风,无法窥见真容,君梨的脸上依然泛起了红霞。 他怎会跟她说这个? 他被她打断,似乎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一下子付诸东流,方寸大乱,“对……对不起,是……是我来迟!之前我不敢来……我觉得我……我没有这个资格,我怕我无法给你承诺!” “今日若不是我娘苛待于你,也许我还是迈不出这一步。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后知后觉,以为你过的很好,却不想……不想……” 泪,无声的滑落。他……他居然会跟她说这些…… 与此同时,她看到他又深深一揖,谦恭异常。 “君小姐,我现在……我现在羞愧的很,君伯伯对我宋家恩重如山,而我娘竟然……竟然……我……我若不是这般胆怯,裹足不前,你也不至受此凌辱!” 他继续作揖。 似乎唯有作揖才能缓解他心中的愧疚。 君梨忽然释然了,原来…… 真好,不枉她夜半无人万般遐思,不枉她相见匆匆无数情思…… 此刻,似乎一切足矣。 “大公子,你不必跟我道歉,我爹只是做了他该做的,而我也明白夫人的意思。另外,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不能因为他对你们宋家有恩而要求你们对我做出补偿。宋家于我也有十年的养育之恩,我很感激。至于你我的婚约,夫人既然不喜,我亦不愿强求,择日我会离开将军府,另谋出路,你们就不用……” “不!不!君小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宋兰舟不等她说完,直接跨进门来。 君梨心惊,侧了侧身,本能的抱紧自己。 这般见面着实不妥。 所幸他是个君子,才露出一角衣袍便戛然而止,往后连退数步,贴着那道屏风急急的道:“我娘的意思并非我的意思,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还没有明白吗?” 她……应该是明白的,但是…… “其实我对君小姐一直都很仰慕!”他一鼓作气,大声的道。 君梨咬唇,羞的面红耳赤。 静默中,他更显局促,又开始结结巴巴的申辩,“我……我没有要唐突君小姐的意思,我已及冠,也有了功名,本指望年末我爹回来,我能与你……与你……哎呀!” 他重重的叩击掌心,一下,两下,三下,难以启齿,无数纠结,顿了片刻又狠狠心道:“我想等我俩成婚之日再跟你表明心意,但我没有料到你会这么想,君小姐,你我缘分本是天定,何必在意他人看法!” “我爹自不必说,我娘那里我会去劝,也请君小姐勿要忧心,一切有我!” 君梨怔怔的看着那个疾走的身影,正来来回回,慌慌张张。 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今日织秀之事我已查明,是她无中生有,并非小姐之故。我着人将她赶出了后院,并让刘嬷嬷严加管教其余下人,遏止此类不正之风!” “大公子其实不必如此,她毕竟是夫人给你安排的……” “不,不是那样的!那都是我娘的意思,并非我的本意。而且我与她是清白的!是她故意说那些话刺激你,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还有,今晚酒过三巡我在廊上遇到了一位姑娘,名唤灵鸢。我当时喝了酒,有几分醉意,竟将她看作了你,我……我……” 他又急又羞,“对不起,我无意亵渎小姐,实在是醉眼朦胧,竟然将她看作了你,想要……一亲芳泽……对……对不起,所幸后来及时清醒,没有铸成大错!” 宋兰舟说罢,自觉颜面无存,捂着脸奔跑出去,很快又去而复返踏进门来,惴惴不安的问:“君小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他突如其然的一通告白本让君梨忐忑难安,这会又来这么一问,如此书生意气惹的她好气又好笑,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感动。 “君小姐,你……你在听吗?”他声音抖抖的,大着胆子追问。 “……嗯。” “君小姐可明白我在说什么?” “……嗯。” “那就好,哈哈……那就……哎呀!”他跺脚,抱头鼠窜一般的逃了。当真是慌不择路,随即听到“哎哟”一声。 “大公子,你怎么了?”她听着不对,心里一紧。 “无事,撞到柱子上了,小姐早点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随即便是急匆匆的脚步,似在快跑。 君梨实在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谁能想到平日那个温良端方的贵公子居然有这样狼狈的一面。 笑容尚未褪去,淡淡忧思袭上心头。 她与他,可以吗? 云裳其实一直守在附近,就怕小姐需要帮忙。此刻听到动静跑了出来,看到宋兰舟正揉着额角一步三回头的有些恋恋不舍。 “大公子,您怎么了?” “无事,刚才没留神磕了一下。” “啊?奴婢给您看看!”云裳凑上去,瞧见他的额头红的厉害,不由的叫出了声。 宋兰舟忙用手捂住道:“无事,我回去擦过药就好。”顿了顿,“君小姐伤势如何?” “大夫说挺严重的,内服外敷的药留了不少,但是……”云裳神色黯然,忧心忡忡的道,“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啊?”他愣了愣,“这样,我那里有一些上好的药膏,是之前我爹给的。他常在军中,有各种专治外伤的药,肯定比那个医馆的大夫要好,我明日给你们送来。” “谢谢大公子!谢谢大公子!”云裳从没受过这般照拂,激动的跪下,却被他一把捞起,“无需这般,你把她照顾好了便是谢我。” 云裳听的眼睛一亮,抿嘴笑了。 他脸上一热,避开了些,“我走了,她行动不便,烦你多照看着点,辛苦了。”说罢柔柔一笑,转身离去。 夜色中,他的绯色衣袍随风而起,飘然若仙。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云裳才略略回神。 他居然说“烦你照看着点,辛苦了”。 她是婢女,照看小姐是分内之事,但是他这样说,温暖的像是春日,让她心里生出许多欢喜。 平安正在院外候着,见宋兰舟出来,手一直捂着额头,纳闷道:“公子,您这是……” 他没有回答,只问:“去年老爷送我的那盒黑色药膏还在吗?” “呃……在的,用过一回,用蜡封了。” 他点点头,“回去拿给我。” “呃……”平安皱了皱眉。 他注意到了,“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说。” 平安赔笑,“小的原先是帮公子收着的,但是后来织秀来了就把这些差事接了过去,所以小的也不知道她放在哪里了?” “啧!”他横了一眼,“那就去问她啊,现在就去,我等着要呢。” “啊?”平安瞧着头顶的漫天星光,“这个时辰……” 随即收到宋兰舟冷峻的目光,他立马点头道,“小的马上去前院马管事那看看,看她是不是打发到下面的庄子去了,若是打发了,小的明早就……” “不是明早是今晚,明早我睡醒了就要看到药膏。” “……是!”平安答应着,心里暗暗叫苦。 伺候公子十几年了,头一回发现他对望舒院的这位小姐如此上心,今晚又是派他请大夫又是亲自探望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宋兰舟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了动静,驻足回首,“愣什么呢?还不快去!” 平安赶紧跟上,“小的先送您回去。” “不用,办好你的差事。” “是。”平安择了另一条道离开,忽然又被他叫了回去。 “以后对望舒院的人都尊重些,尤其是她。” “是。” “快去吧。”他轻轻的挥了挥手。 “是。” 第9章 劝说 “小姐,您都不知道大公子头上撞的有多厉害,可是他跟我说无事,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您。哦,还说明日会送药膏来呢!” 君梨趴在那里,手枕着脸颊有些迷迷蒙蒙的说道:“是了是了,你都念叨了很多遍了,云裳,你手不疼吗?人不累吗?还不吹了灯睡觉?” “我睡不着啊,大公子那么好,肯为我们抱不平,还帮我们请大夫,又亲自来看我们,还要给我们送药,小姐,您难道不激动不兴奋吗?” 君梨闭着眼睛,“我只知道我现在很累很困,耳朵都要被你磨出茧子来了。云裳姑奶奶,睡觉吧,好吗?明日我还要赶绣活呢,本来今晚要完工的。” “不用赶了,等年末老爷回来肯定会为您做主的。您和大公子都要成婚了我们还要挣那些小钱做什么?” “云裳!”忽的灵台清明,一丝怒气悄然蹿出。 “干嘛?”云裳毫无察觉。 “这种话下次不要说了!” “为什么呀?这本来就是事实嘛,您看今日大公子那般怜惜您,夫人都拿他没有办……” “云裳!”君梨提高了声音,顺手把床上的一个隐囊丢了下去。 云裳脸上一滞,撅着嘴,走过来默默的拾取,随后放下纱帐。 君梨瞧着她因手上肿胀而迟缓的动作,心里不忍,声音跟着柔和了些,“云裳,你要想想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除了宋老爷,没有人问过我们一声。我明白有个人对我们好,你心里的那份感激无以言表,但是你怎么知道明日是个什么光景呢?” “他今日也许是一时高兴,做了一些事,说了一些话,于我们是天大的恩惠。若是明日他不高兴了,不做事也不说话了,那我们呢,还要眼巴巴的等着看他脸色过日子吗?” “我们要做的是不管他高不高兴都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所以绣活还要继续,原先筹划的事也不能停止,知道吗?” 云裳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想到大公子如此亲切温和,她忍不住争辩道:“快要过年了,宋老爷就回来了,肯定会给您办婚事的,大公子现在正好是这种态度,好事不就落在咱们头上了吗?难道我不应该欢喜和期盼吗?” 君梨知道她没有听进去,迅即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是怎么受的伤你忘了吗?” 云裳盯着自己像包子一样的手,呼出口气,“夫人听老爷的,只要老爷同意,公子不反对,您的好日子就差不了。等您成婚以后,要是有了……有了孩子,那夫人也会改变主意的,慢慢的会对您好的。” 唉,傻丫头,哪里有那么多好事等着你家小姐。君梨轻轻叹了口气,“吹灯吧。” “哦。” 房间暗下来的一刹那,某个人依旧不遗余力的劝道:“小姐,大公子真挺好的,您不是说织秀被他送出去了吗?大户人家的男子都是这样的,只要正妻是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您看织秀做了他的通房丫鬟又如何,还不是为了您把人撵出去了?” 君梨没有跟云裳说太多,若她知道他和织秀是清白的,那个在廊上与之亲热的女子也只是个误会,她是不是更要劝自己和他在一起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不敢想。 曾经,她想过,可是现在她却充满了犹豫。 是信他所说,与他并肩走在一起,还是想方设法离开,她都没有想好。 边走边看吧…… 宋兰舟进入叩玉轩的时候发现厅堂里有个人正坐在窗边喝茶,纱窗上映出他的轮廓。 颌下有须,是个男人,慢慢的吹着茶叶,摇头晃脑,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他加快步伐,推门而入。 “舅舅,您怎么来了?” “去哪了?等你到现在。”安坐在太师椅上的方之义将茶盏往旁边一搁,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继而指着附近的座位道,“你坐啊。” 方之义今年三十六岁,乃是方氏的胞弟,宋兰舟的小舅舅。在翰林院做了个编修,官不大,主要是安逸,就像他本人的性格,得过且过,乐得其所。 宋兰舟刚坐下,就被他看出了不对,凑近了道:“你怎么了?” “哦,刚才不小心撞了下。”宋兰舟不自觉的用手盖住。 “不小心?”方之义鼻子翕动,上下闻了闻,“你今晚没喝多少,那个活阎王和你那两个兄弟全给你挡了,你没喝醉酒还撞成这样,原因只有一个,女人!” 宋兰舟好笑似的摇了摇头。 “因为我闻到了一股女人的气息,兰花香,很淡……很淡……”他拈着一撮小胡子,煞有介事的说道。 宋兰舟闻言,抬起袖子嗅了嗅,哑然失笑,“舅舅,您属狗的吗?兰花香?我身上被人洒了不少酒,这还能闻的出来?” “你就说是不是吧!” 他未置可否,只问,“夜深了,舅舅过来所为何事?” 方之义正要张口,却听外甥又道:“如果是为我娘做说客,那就不必说了。” 方之义“嘶”的一声,手指着他道:“好小子,你还真铁了心要跟那个丫头在一起?” 宋兰舟点头。 “糊涂!”方之义当即拍了桌子,震的茶盏丁零当啷险些翻了,溅出不少茶水。 “她什么身世你不知道?她家没人了!而且她那个娘是个什么货色你就真的一点不在乎?” “朝廷早就给她外祖家平反了,而且她母亲当年是被迫卖入青楼的,尚未接客便被君伯伯赎了身,这个我爹可以证明。” “问题不是在这啊傻小子!”方之义把桌子拍的砰砰响,“只要入了青楼不管她身子干不干净,她本身就不干净了呀!” “我娶的是她女儿。”他笃定的道,俊美的脸庞意气风发。 “那也得往上看三代啊祖宗!”方之义急了,胡子都在抖,“你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啊?你知不知道你娘为了这事最近吃不下睡不着,你爹眼看就要回来了,你若一门心思真准备娶她进门,那就要板上钉钉了,你当真愿意?” 他点头。 方之义不信,起身把房门关了,凑近了他小声的道:“现在就咱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摸着良心跟我说,你真的愿意?” 他再次点头。 方之义气的真想扇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啊,臭小子! “你看中她什么了?啊?除了那副好看的皮囊,你还能说出什么大天来?”他“啪啪啪”的拍着手掌心。 “这是我爹定下的婚事,她也很好,而且,若不是君家我们宋家怎能有如今……” “去去去去去!别跟我说这些官面上的话,我告诉你,柳嘉诚他看上你啦!他女儿你也见过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论长相不比那个丫头差吧?而且人家家世好啊,这样的书香门第官宦之家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你是不是眼瞎啊你?要是你舅舅年轻十岁,这种事情都轮不到你,我就上了!” 宋兰舟抿唇发笑,“舅舅现在也很好。” “呸!我当然知道我很好,但是我这岁数摆在这里,人家小姐怎么会看上我?” 方之义丢给他一个大白眼,继续道,“你要是怕落个不好的名声,我帮你去料理她,给你解了这后顾之忧。” “哦?”宋兰舟挑了挑眉,“舅舅意欲何为?” “弄死弄残都行,赶在你爹回来之前。” “舅舅!”他陡然变色,厉声喝道,“你是堂堂编修,朝廷命官,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方之义冷不防被他吓的一激灵,想要发作又觉得不合时宜,甩了甩袖子道:“我的好外甥啊,舅舅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啊!” “真为我好就不要做这般卑劣之事!君小姐是我命定的妻子,你们胆敢对她不利,我此生便不再娶!若是不信,我以此明志!”他说罢将茶盏奋力掷于地上,随后捡起一片碎瓷在手腕上用力一划。 鲜血瞬间流出,滴滴答答的洒落下来。 方之义给惊到了,连退了好几步,“你……你来真的?” “舅舅还不相信是吗?好,那我……”他直接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这会方之义有了防备,果断拽住他手,叫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动她,可以了吧!” “当真?” “废话!”方之义从他手上抢过碎瓷片丢掉,转头叫道,“来人,把地上扫干净喽!” 立时有小厮进来打扫,看主子受伤了又出去唤人,很快来了两个丫鬟给他包扎伤口。 等那些人走了,方之义静静的看着他,眉头拧的都要打结了。 “你可真是个死心眼,说话就说话你砸什么东西?还伤了自己!明日你娘见了肯定是要心疼死了。” “我娘那里还请舅舅帮着劝说。”宋兰舟捏着左手的腕子,语气淡淡。 “唉,我是来劝你的,最后还要我去劝她。” 方之义摇头,“走了,回去睡觉了,别怪小舅舅没提醒你,将来啊有你后悔的!” “舅舅慢走。” 那人头也不回,挥了挥手。 左手腕处绑着一方白色的手帕,一阵阵的疼着,他盯着那抹殷红,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很轻,随之一阵如兰的香气慢慢飘散过来。 “你怎么还在?”他蹙了蹙眉。 “奴婢一直都在等公子回来啊,怎么?公子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好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萦绕耳边,随即一只手攀附上来,在他脖颈上纠缠,软如灵蛇。 第10章 真容 “奴婢这胭脂调制的不错吧?”那只手又爬上了他的额头,轻抹那一片嫣红,随后捻了捻手指头,未曾沾染半分颜色。 宋兰舟点头,“不错,连我舅舅那样的情场老手都没看的出来,可见你这手艺……”他握住那只手,在自己脸颊上摩挲着。 “那公子要怎么赏奴婢啊?”灵鸢的唇贴上来,咫尺之距,气息交缠。 “你想要什么?”他斜睨着她,似笑非笑。 “奴婢想要什么公子都能给吗?” 宋兰舟勾唇一笑,放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斜倚着扶手捏了捏眉心,看着有些疲累。 灵鸢冰雪聪明,绕他身后,给他柔柔的捏着肩胛,一边轻声说道:“公子累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他闭目养神,没有作声,俊俏的眉眼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有些迷离。 灵鸢打量着他,唇畔笑意渐浓。 宋将军家的嫡长子宋兰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翩翩君子,不近女色,不好风月,她却不信。这年头十个男人九个好色,还有一个要么不行,要么就是假正经。 她笑着,十指纤纤缓缓的探入他的衣襟,往下,却被他一把抓住,“你走吧。” 听声音是冷的。 “公子这么快就嫌弃奴婢了?难道奴婢没有织秀伺候的好吗?”她吐气如兰,红唇吻上他的脸颊,耳垂,脖子,一路驰骋。 他的眉心跳了一下,气息渐渐沉重起来…… 平安找到马管事,发现织秀被关在一间柴房里,准备明日一早送到郊外的庄子里去。 随即去柴房问了个仔细。 织秀哭的都不成人形了,一双眼睛肿胀的像条金鱼,微微的露出一丝缝隙。 人是被捆着的,跟个粽子一样扔在柴草堆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哭太久了,喉咙干的要命,可是喊了半天没人给她一口水喝。 平安念在她与自己相交尚好的份上,问马管事要了瓢水给她饮了。 她缓过劲来,眼泪又开始哗哗落下,“平安,你帮我求求大公子吧,我可是按着夫人的意思做的,怎么到最后都是我的错了?” 平安回道:“没用的,大公子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谁让你去惹了他的人。” 宋兰舟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是个犟脾气,谁要是逆了他的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织秀在坤安堂伺候方氏的时候就有所耳闻,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更是深有体会。 可是她觉得自己好冤,比窦娥还冤,“怪不得我,他以前确实不待见她的呀!这你也知道的!” “你呀,老老实实的去吧,别想太多了。”身为下人,平安只能独善其身,许多事他管不了也不敢管。 织秀仍不死心,“平安,你就帮帮我好不好?大公子总要有人伺候的,他即便有了正房夫人不还是得有别的女人吗?我是夫人派过去的,他也觉得我好,说不定有人给他提个醒他就不处罚我了呢。” 这些个女人啊,十六七岁的年纪,以为他对你笑一笑说你好你就好了?终究是没有摸透男人的心思……平安看着她那个天真劲,直接说道:“你别想那些了,公子身边有人了。” “谁?”织秀一个激灵。 “灵鸢。” “……”她惊的张大了嘴巴,“那不是……那不是孙姨娘给二公子预备的通房丫鬟吗?” “那又怎样?给咱们公子看上了,他一个庶子能如何?再说了只不过是个通房丫鬟,换谁不行啊?偏要是她?”平安轻飘飘的说道。 “不会的,她买来之前就做过人家的妾室,夫人怎么会……怎么会……” 在她的意念里,方氏是将军府的主母,她生的三个儿子都是嫡子,尤其是宋兰舟,天之骄子,她怎么会允许儿子的房里人是那样的货色呢?怎么的也应该是个没开过脸的黄花大姑娘吧…… 谁知平安淡淡的添了一句,“又不是正房夫人,这有什么要紧,大不了回头再打发了就是。” 她陡然想起数月前方氏指着一个眉眼有几分像君梨的人跟她说:“这是孙姨娘选的人,来年二公子及冠就是他房里的人了,你已经在大公子房里伺候了,有些规矩教教她。” 她当时还很开心,觉得主子把这种差事派给她肯定是抬举她。 现在好像明白了,方氏是让她把灵鸢往叩玉轩带啊,好几次看到灵鸢借着来学规矩的由头在叩玉轩的书房里给大公子端茶,研墨。她想着终归是二公子的房里人就没作他想,原来……原来…… 织秀愣了半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平安说的没错,不过是个通房丫鬟,换一个不就成了。 而她,也是其中之一。 更可笑的是,是她手把手教的灵鸢,随后被她取代。 从前宋兰舟与她的那些温存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美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他为了讨好那个落魄小姐,把自己扔出去了,而且这么快又看上了灵鸢。 “啊!啊!啊!”她尖叫,翻滚,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我要见夫人!我要见夫人!” 她本来一心一念想着宋兰舟还有可能怜惜她,现在一语惊醒,唯有指望方氏了。她从小伺候主母,又是她指派过去的,现在出了事,她不捞她谁捞她? “我要见夫人!快,快让我去见夫人!” “织秀,你醒醒吧,别折腾了!” “我要见夫人!我要见夫人!啊!啊!啊!” 平安见她发狂,摇着头去了。 马管事进来,直接给了她两个大嘴巴,一边骂骂咧咧道:“大半夜的,嚎什么丧啊,再闹就把你配给庄上的陈瘸子,正愁找不到婆娘呢!” “我要见夫人!我要……” 一只大脚飞踹过来,正好踢中了她的心窝,织秀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少顷,一缕鲜血慢慢的从她嘴里溢出。 翌日,阳光柔和的穿过支窗,在叩玉轩的卧室里留下斑驳的印记。 宋兰舟动了动眼皮,突然睁开,瞧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白玉瓷瓶。 药膏……平安找到了! 同时发现自己身畔躺着一个半裸的女子,细细一看正是灵鸢,不觉纳闷,“你还没走?” “大公子是忘了吗?”小美人钻他怀里,娇滴滴的点他鼻子,“昨夜您说喜欢奴婢,要跟奴婢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天亮的时候奴婢要走您舍不得,让奴婢就住在这哪也不要去。” “是吗?”他看向屋顶,手抚着她光滑的肌肤,细想了一遭,嗓子里带了点笑意,“你确定不是你赖着不走?” 灵鸢听出来了,胆气更盛,“奴婢不管,奴婢已经是公子的人了,您可不能赖账!”小拳头在他胸口软软的捶着,红唇又贴近过来,扰的他心猿意马,气息渐乱。 他掐住她的下巴,细细凝望,“我记得你是孙姨娘安排给亭舟的,你就不怕亭舟扒了你的皮?” “奴婢若真悄悄的走了,更怕公子您扒了奴婢的皮。” 宋兰舟轻笑,她这张脸确实和君梨有几分相像,孙姨娘选她给亭舟做通房,是巧合,还是…… 在他愣神的一刹那,小美人爬上来将他压在自己身下,“大公子真的舍得奴婢回去吗?” 她媚眼如丝,一只手在他腰际上下起伏,有意无意的撩拨着他最原始的欲望。 他声线暗哑,半是调笑半是认真,“我这里不养闲人,想要留下来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 最后一个“事”字被她热烈的唇堵住了。 灵鸢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曾在昭王府伺候过人,后来因为主母嫌她太过媚主,恰巧昭王中风不能自理,便被发卖了出来。 后来又辗转了几户人家,半年前到了将军府,被孙姨娘挑了准备送到亭舟房里。 宋亭舟是宋留春的庶子,孙姨娘所生,比宋兰舟小一岁,也在鸿蒙书院读书。 按照宋家家规,及冠才能有通房,所以孙姨娘未雨绸缪,提前给他准备了这个丫头,没想到她手眼通天,很快获得了方氏的青睐,时不时的被方氏调派差遣。 当灵鸢柔软的舌头在宋兰舟身上纵横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这些年读的书全不及一个女子来的有滋有味。 唔……她太会了,比之织秀更有情调。 宋兰舟的双臂不由用力,牢牢的箍住了她…… 一场酣战,大汗淋漓,灵鸢起身服侍他沐浴,在木桶里又缠绵了一番,随后给他穿戴整齐正要离开。 “处理好了吗?”宋兰舟拽住她,“要和昨晚一样。” 灵鸢摇头,“不能一样,颜色肯定要清浅些,否则就不对了。” 看他犹疑,去窗下取了一面镜子给他,“喏,公子请看。” 宋兰舟细细看过额头上的红色印记,似乎觉得可以,略略点头,“去吧,从后门走,没我传唤不准过来。” “大公子还真是上心啊。”灵鸢俏皮似的戳了戳他的心口,未等他发话,端正脸色福了福身,“奴婢先在这里预祝大公子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宋兰舟伸手挑她下巴,“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的女人。” “谢公子夸奖。”灵鸢乖巧的笑了,转身,往外面走。 笑容还持续在她脸上,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冷冷的回荡,“君小姐,你自求多福吧!” 第11章 取药 君梨是被疼醒的,背上像负重似的沉甸甸的,稍稍一动便疼痛难忍。 因为一直趴着睡觉,胸口的骨头也造反了,又酸又痛,还一阵阵的发麻。她想换个姿势,可惜伤势让人望而生畏,她只能把手垫在身子底下稍作缓解。 嗓子干涸的要冒烟了,肚子也在咕噜噜的叫唤。又饥又渴,又痛又麻,这滋味,真真磨人。 她吸着气,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嘴上已习惯性的唤道:“云裳,给我倒杯水来。” 鸦雀无声。 等了片刻又喊一声,“云裳!” 还是没有人应。 这丫头……去哪了? 伸手撩开纱帐,四下无人,再看窗户外面,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 “云裳!云裳!” 还是无人回应,奇怪…… 咬咬牙,准备试着自给自足,门动了,屏风那人影一闪,有人进来了,看身形是王嬷嬷。 “君小姐您醒啦!” 果然是那个婆子。 她满面堆笑的走过来,“饿了吧?看您睡的香奴婢就没来叫您。这不,饭菜都准备好了,奴婢马上给您端来?” 您…… 奴婢……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君梨有些恍惚,很快想起昨夜宋兰舟过来探望的事。 哦,这婆子是在……押宝吧。 也好,总比使绊子强。 她温温一笑,“王嬷嬷辛苦了,麻烦嬷嬷先给我倒杯水来,口渴。” “是了是了,睡了一夜肯定口渴,奴婢马上给您去倒,您稍待,稍待。”她说罢一阵风的去了。 君梨望着那吱嘎晃动的房门以及照耀在屏风上的金色光芒,忽然觉得好笑。 这待遇真是天差地别,要是往日睡到这个时辰……不,到不了这个时辰,那婆子定然叉着腰泼妇骂街似的站在院子里叫嚷,“哪家未出阁的小姐能睡到这会起来?啊?也就我们将军府,由着某些人贪睡,不要干活了是吗?大家都这么睡,天黑了米还在水里泡着呢,都得饿死!” “君小姐,您要的水。”愣神的工夫王嬷嬷进来了,恭恭敬敬的奉上茶盏。 君梨都有些不适应她这样的态度,木然的笑了一下。 刚接到手,老婆子又体贴送上一句,“温的,正好。” 初冬的天,温水,想来是她特意备着的。 君梨又笑一下,渴极了,一饮而尽。 还未开口,王嬷嬷又道:“现在开饭吗?奴婢早就去厨房把午饭端回来了。” 头一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她挪了挪身子,说了声“好”,老婆子立刻殷勤来扶,等她坐正了又道:“小姐身上有伤,就不要下床了。” “谢谢王嬷嬷。” 老婆子笑,“客气什么,奴婢应该的,奴婢马上去端饭菜。” “等等,云裳呢?”君梨问道。 “她出去了,一会就回来。” 出去了……哪里?君梨眨巴着眼睛,心里忽然一紧,“是坤安堂……” 昨晚方氏在儿子那吃了瘪,难保不想着秋后算账。 “不是不是,她去叩玉轩了,说担心您背上的伤会留疤,问大公子讨药去了。” 叩玉轩…… 她怎么直接去了?昨夜不是一直在说大公子会送药过来吗? 哎呀这丫头,为了她也太心急了,人家说会送,未必是第一要紧的事,也许忙别的去了,也许随口说说,也不是等着救命的药,怎么就上门讨去了呢? 君梨轻叹着摇头,想着等她回来定要好好说她。 “那……奴婢去拿饭菜过来?要不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王嬷嬷一直在看她的眼色,等着她发号施令。 君梨回道:“好。” 看着她肥胖的身躯摇摇摆摆的去了,君梨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太不自在了! 这十年,除了初来的那一个月得到过春天般的温暖,以及宋留春在家的日子算是回暖,其他时间都是寒冬。 今日,春日重现,让人极不适应,身子都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云裳赶到叩玉轩的时候就听到内里几个婆子在喊:“把门窗都关紧了,一丝风都不要漏进来!” “再去抱床厚被子来!” “姜茶!姜茶好了没有?大公子等着呢!” 姜茶? 这个时辰要吃饭了,大公子喝姜茶,这是什么癖好? 云裳伸手敲门,好半天才有人来,里面闹哄哄的,一个婆子很不客气的问:“你谁啊?何事?” 云裳见她说话不耐烦,瞬间没了底气,“我……我找大公子。” “你是谁?”那婆子眼神挑剔的审视着她,上上下下剜肉一般。 这让她更加窘迫,“我……我是望舒院的云裳,我是来……来为我家小姐取药的!” “望……什么?” “望舒……” “取药?取什么药?麻烦你眼睛睁大了看看清楚,我们这里是叩玉轩,不是医馆也不是药铺!你毛病吧!取药?滚!”那婆子毫不客气的推搡她,门关上的一刹那差点夹了她的鼻子。 云裳退了几步,懊恼又沮丧。什么情况嘛,昨夜明明说好要给她们送药的,过了半日没见人影,她自己来取,这里却这番说词,没人认账了,讨厌! 她想再把门敲开,可是听着里面那个婆子的声音好凶,好像还在训人,她又没什么勇气了。 正踌躇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轻点行吗?吵吵嚷嚷的,让公子怎么休息?” “平安,无事。”随后,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大公子…… 他在! 云裳瞬间雀跃,拍着门高声叫道:“大公子!大公子!奴婢是云裳,奴婢是来取药的!” 门里一下子静了,隐约听到有脚步声。 她赶紧把散乱的头发用力压了压,细细的绾到耳后。 胸口滞闷的紧,如临大敌一般。她猛吸口气,暗暗告诫自己:镇定,镇定。 再次敲门,这一回敲的很轻很轻,“大公子,奴婢是云裳,奴婢是来取药的。” 那样温静文雅的一个人肯定不喜欢大声喧哗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秀气的脸,是平安。在他身后,则是披着一袭雪白斗篷的宋兰舟。 他长身玉立,乌发飘逸,清亮的眸子里含着丝丝笑意。 云裳之前总是远远的看着他,近处都是低头行礼。昨夜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可惜光线不明,看不真切。今日,日光朗朗,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如玉一般的人儿,这般光芒耀眼。 “云裳,是你!你怎么来了?”宋兰舟有些惊讶,走近过来。 “大公子……”云裳回神,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奴婢……奴婢是来取药的。” 一颗心莫名的狂跳,不敢看却又忍不住看。 慌乱抬眸,瞧见他额头上有浅色的印记,哦,是昨晚不慎撞到的……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能回来太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药?”他愣了一下,“什么药?” “……”难道……他忘了? “平安,你没有去吗?我不是让你一早送去望舒院的吗?”他转头看向平安,声音骤冷,隐隐含着怒气。 “这……”平安苦着脸,双手捏住衣衫,不停的摩着。 “怎么回事?我交办你的差事你都……”他忽然涨红了脸,一通咳嗽,赶紧拿帕子捂了自己口鼻,侧过脸去,少顷才转过来说道,“抱歉,我……咳……咳咳……” “公子对不起,不是平安故意躲懒,昨夜您一回来就开始咳嗽,整整咳了一夜,小的一早忙着给您请大夫,煎药,就把您交待的事忘记了,请公子责罚!”平安直接跪了下来。 受凉……云裳眸子一暗,想到他昨夜在门外站了许久,肯定是…… “你……你……”宋兰舟手指着他,想要说话又咳了起来。 云裳有心帮他抚背,终归胆气不足,手颤颤的举了又放。 平安急忙过来帮忙。 “大公子自己都生病了,就别急着说话了,此处风大,请大公子赶紧回屋静养。”她小声的劝道。 宋兰舟摆了摆手,“抱歉,原与你说好的要给你们送去的,不想我……我……”他再次低头,捂嘴忍着,片刻后道,“我现在这样就不方便过去了,免得你家小姐因我受累。药你先拿回去,等我好了……咳……咳咳……” “平安,药!咳咳……咳咳……” 平安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递给云裳。 云裳接过,握着那个带着体温的瓶子,心里一阵温暖,“谢谢大公子还想着我们小姐,谢谢!” “别这样说,是我以前……唉!”他叹息一声,似不愿旧事重提,指着那瓶子说道,“这药每日早晚涂抹一次,有奇效,不会留疤,去吧。” “哎!”云裳忙不迭的点头,看着他额头以及他掩着口鼻忍着咳嗽的样子,说道,“大公子保重,快些进去休息吧。” “好……”他微微一笑,“你也去吧。” “嗯!”云裳转身就跑,大概十几步后被他叫住了。 她回头,看到他扶着门站在那里,温柔的笑着,“代我向你家小姐问好,还有别说我受凉了,就说我近日有些应酬,过几日闲了就去看她。” “大公子……”她瞧着他站在风口,低眉浅笑,下一瞬却背转身去咳嗽连连,突然觉得好心疼,“您快回去!” “嗯,去吧。”他挥挥手,“路上慢点,别这么跑,我只这一瓶药了,洒了可就没有了。”说罢笑了。 看的出来他在说笑。 云裳也笑了,朝他挥手。 “去吧。” “哎。”她把瓶子攥在手心里,紧紧的。 心里好暖。 她觉得小姐以后有依靠了,她也有依靠了。 她要告诉小姐,大公子很好。 第12章 五爷 云裳记着他说的话,刻意放缓脚步慢行了一段,等转过假山回头看不到叩玉轩了,这才加快步伐一路小跑。 小姐应该醒了,她要赶紧回去告诉她,药拿到了,还有,大公子很好! 心里想着,脸上不觉微笑,脚下跑的更快了。 转过回廊,忽然眼前一暗,“砰!” 额头一沉,生生的撞上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呃!”她捂着头,尚未看清,却听“叮”的一声脆响,随之嘀嘀嘀嘀的震颤之音,等她意识到的时候那个白玉瓷瓶早已滴溜溜的在地上打转了。 完了,真的掉地上了!她着急,伸手去捡,指尖触及的一刹那,有只手先她一步把瓶子捞了起来。 那是一只有力的大手,青筋隐隐,很明显是个男人。腕上是一截箭袖,碧蓝色,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 云裳一惊,抬眸上看,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映入眼帘——是他! “什么宝贝?”那人一手扶臂,一手抚着那个瓶子,眼睛眯起,细细打量。 他身材魁梧,肩背挺阔,着一袭碧蓝色束身锦袍,阳光照耀在他脸上,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显得他愈发高大,威仪。 相比之下,他旁边站着的那个公子哥儿十分的文气,一身浅绿色长衫轻柔飘逸,脸上洋溢着恭敬的笑容。 “估计是姑娘家的小玩意儿。”公子哥儿扫了一眼云裳,目光柔和。 “五老爷好,二公子好。”云裳往后退了退,声音怯怯。 穿着蓝色锦袍的男人正是安北将军宋念卿,也是宋留春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宋老太爷有五个孩子,三子二女,宋念卿排行最末,府里都称他为五老爷。 云裳是认得他的,也知道他脾气古怪,所以看到他格外紧张。而那个公子哥儿则是宋留春的庶子宋亭舟,孙姨娘所生。 今日是宋念卿返回京城的第二天。 他常年镇守边关,难得闲暇。一般人回到家中自然先去走亲访友,推杯换盏,可他以往在京中的名声不太好,没人愿意与之结交,所以他也落的个清净,随心所欲。 宋亭舟是庶子,将军府的小辈里最出彩的是宋兰舟,其他两位嫡子也很吃香,属他没什么存在感,这次见小叔叔回来便跟书院请了几天假陪他玩耍。 方才叔侄俩用罢午饭准备去外面逛逛,没料想走在前面的宋念卿被云裳撞了个正着。 很少有人能撞到他,因为府里的奴婢老远见着要么战战兢兢停步等他过去,要么一溜烟的跑了。今日真是稀罕,这个莽撞的小丫头跟个兔子一样冲过来,有趣。 此刻,宋念卿听侄儿这一说,摇头道:“不对,不像。” 说罢探手往靴子里摸了摸,皱眉,自言自语,“欸?我匕首呢?” 宋亭舟自是不知,正要搭话,却见宋念卿朝着他的头上看过来。 今日宋亭舟只用一根绸带束发,并无多余饰物。 宋念卿转眼看向云裳,恰好看到她的发髻上有根木簪,唇畔生笑,跨步上前。 云裳害怕,本能的往后退去。 “别动。” 极其简单的两个字,不知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人心中一震。 她低头,止步,忽觉头上一滞,头发好像松了,散了一绺下来。微微掀眸,发现他手上多了一物,正是自己那支簪子,惊诧之际,他已经戳开了瓶子的封蜡。 “哎!”云裳急了,“五老爷,这个不能……” 迟了,他三下五除二的揭了个干净,吹了吹气,眼睛往里一瞧,看黑乎乎一片,放到鼻尖处闻了闻,笑了,“好东西。” 宋亭舟凑上去瞧了两眼,不认得那是什么,问道:“何物?” “疗伤圣品。”他用大拇指抵住了瓶口,看向云裳,“从哪得的?” 云裳回道:“大公子给的。” 他点头,“我说呢,原来是我哥的东西,好,我要了。” “……!”云裳两手绞在一处,想要拒绝又不敢拒绝,只得小声的说道:“五老爷,这是大公子给我们小姐治伤用的,就这一瓶了。” “哦?就这一瓶啦!”宋念卿笑的爽朗,“那我更是要定了!” 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她道,“喏,想买什么自己买去,这个归我了。” 哎呀!云裳知道自己争不过他,但是心里念着小姐,立刻跪下来将银子高举着道:“五老爷,这是大公子给我家小姐的,您能不能还给奴婢?” 嚯!在这个家里,还没人敢跟他讨价还价,除了他哥宋留春。 宋念卿素有反骨,常逆人意,眼见这小丫头虽然胆怯却如此说话,沉下脸道:“你小姐的?宋淑玉要这个做什么用?左不过是给那些小兔子小猫治伤,摔也是她,治也是她,累不累啊?暴敛天物!” 宋淑玉是宋留春的妾室姜姨娘所生,排行第四。 作为宋留春唯一的女儿,她自小是被父亲和三个哥哥宠大的,所以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格,不是嫡女胜似嫡女。 此刻宋念卿以为什么样的小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是以云裳才会这般。 云裳也知道他误会了,老老实实回道:“奴婢不是四小姐的丫鬟。” “哦?不是宋淑玉?”宋念卿奇了,就势靠在了旁边的栏杆上,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我们宋家还有别的小姐吗?亭舟,你爹又娶新姨娘了?给你添了个小妹妹?欸,我怎么不知道!” 这话显然是调笑,宋留春与他一起留守北关,一个负责城防,一个负责关隘,常年都不着家。宋留春会有时间娶新姨娘吗?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宋亭舟愣了愣,好笑着道:“不是不是,小叔叔搞错了,这丫头是望舒院的云裳,她家小姐姓君,不是四妹妹。” “君?”宋念卿蹙眉,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的是那个童养媳?” 童养媳……这话说的其他两人都微微一怔,不过那意思也大差不差。 宋亭舟点点头,“算是吧。” “哦,”宋念卿瞧着手上的白玉瓶,“她怎么了?” “……”云裳犹豫。昨夜君梨叮嘱过她,以后在别人面前不要提挨打的事,以免有心之人以讹传讹,徒增祸事。 宋亭舟见她踌躇,心里了然。瞧着四下无人,附耳到他叔叔那里嘀咕了一通,宋念卿咂嘴,“嫂嫂也真是的,我的婚事不急着张罗,小辈的倒是上心的很,还是闲的!” 宋亭舟又是一愣,赔笑,笑而不语。 这话也只能他说。 他自小纵横京城,臭名远扬,从军之前没有哪家愿意与他结亲,就是宋老太爷亲自出马为他求娶,那些高门大户都是百般托词,委婉拒绝。后来倒是有一户姓陈的小吏答应将庶女嫁出,无奈订婚之后陈家小姐突然病故,婚事就此作罢。 随后又说了几家小门小户,那些人家的姑娘要么生病要么家中横生变故,闹的大夫,和尚和道士出入不绝,人仰马翻。 渐渐的有谣言传来,说宋家这个庶子八字太硬,命里无妻,谁要与他结亲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于是退亲的退亲,拒婚的拒婚,整个京城再没有一家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之攀亲。 再后来,老太爷去世,宋念卿不知何故大闹灵堂,被他哥带着一帮家丁好不容易擒了绑在门口的石狮子上,鞭笞三日,以示惩戒。 此后的第二年,身为大哥的宋留春开始让夫人方氏给他张罗婚事,无一例外都泡了汤。直到现在,二十六岁的宋念卿依然是孤家寡人,形单影只。 眼看着大侄儿宋兰舟又是及冠又是高中的,随后就要成婚了吧,他心里估计多少有点酸楚。 宋念卿看他笑,忽然瞪眼,“很好笑吗?” “呃……没有没有。”宋亭舟赶紧合拢了嘴巴。 宋念卿站直了身子,掏出条帕子将瓶口堵了收到自己怀里,又将簪子随手插她头上,“小丫头,这药我有用,回头若还有再还你便是。” “可是大公子说没有了,这是最后一瓶了。”云裳急忙说道。 “他说没有就没有了?肯定有,兰舟好东西多着呢,你去问他要,就说我说的!” 不等她回答,那人直接抬腿走了。 云裳无奈,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唯有眼泪啪嗒啪嗒的落。 宋亭舟看的真切,弯腰下来轻声道:“他就这样,看什么东西好就要拿走。你别着急,我一会跟他说说,看能不能给你拿回来。” “真的?”云裳吸着鼻子。 他点头,思忖了下,“你家小姐伤的怎么样?严重吗?” “……” 宋亭舟是庶子,人很和气,平日见面也是以礼相待,比之大公子宋兰舟,他少了些孤傲和矜贵,更容易让人亲近。 云裳在想该不该说,却听背后不远处有个声音催道:“走不走?墨迹什么!” “好,我就来。”宋亭舟嘴里答应着,一边扶起她道,“云裳,你先回去,君小姐那里肯定离不了人,那个药我给你想办法。” “谢谢二公子!谢谢二公子!”云裳一下子觉得又有了希望,双手并拢了谢他,随后注意到了手里的银锭,“那这个……” “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反正他有钱,不拿白不拿。” “啊?” 他笑,快步走了。 第13章 说客 君梨看云裳两手空空的回来,脸耷拉着,头发几乎都散开了,以为她在叩玉轩遭了冷遇,安慰道:“没事,尹大夫给的药就很好,也没说一定会留疤。再说留疤就留疤吧,反正是在背上我又看不见。” 小姐可真心大! 可是……若真的留了疤,大公子见了怎么想?他那样美玉无瑕的人,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吧…… 云裳嘟着嘴,脑海里浮现出宋兰舟俊秀挺拔的身影,还有他的笑意盈盈。 君梨见她不语,继续道:“倒是你,手上还没消肿呢,又为我去跑这么一趟,瞧瞧这头发……” 君梨坐在床上,用手帮她整理,语气里充满了怜惜,“以后别去了,人家也就那么一说,你还当了真了。” “不是的!不是的!”云裳急了,为宋兰舟解释道,“大公子给我药了,可是半道上被别人拿跑了!” 别人……方氏? 想想也应该是她吧,昨夜没有一举将她拿下,她心里肯定是不解气的,所以这么快就动手了。估计她们的一举一动她都瞧着呢。 她笑了笑,“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留了一点,快去热热吃了。” 云裳确实尚未进食,但她这会哪里有这个心思。她看君梨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更加急了,气呼呼道:“您也不问问药是谁拿的。” “还能有谁?”她苦笑。 “您知道了?”云裳纳闷,她马不停蹄的跑回来,不可能有人赶在她前面来说一嘴吧。 “唉,除了她还能有谁?以后你别去叩玉轩了,哦不,其他地方也别乱跑,我们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个院子里。”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笸箩里的针线,准备继续把那一沓帕子绣完。 昨夜因为挨打耽误了一个晚上,云裳受伤近日动不了针线了,只有靠她自己一个人慢慢消磨。一想到误了工期银钱又要少掉两成,她就觉得心疼。 “小姐!”云裳瞧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觉得有必要把她敲醒,她夺下君梨手里的东西,又特意把笸箩放远一些,坐下来认认真真的说道,“药不是夫人拿的,是我倒霉,跑的太快无意中撞到了那个人,唉!” 那个人……谁?君梨呆呆的望着她,一时不明。 云裳又叹口气,说了三个字,“扶光轩。” “……”君梨的脸色变了,这个人……在她印象里并不美好,相反还带着点邪恶。 她清楚的记得,初见他的时候他被吊在树上打,三天三夜,每隔一个时辰会有家丁用沾了水的鞭子猛烈抽他。 他衣衫褴褛,遍体鳞伤,鲜血顺着残破的衣角线珠儿一般淌下来,把黄色的泥地都染透了。 而他被打的理由是火烧祠堂,主事人是他的父亲宋老太爷,儿孙辈都在底下跪着观刑。 此事过后未出半年,他被摁在大水缸里,深秋的天气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依然是用鞭子毒打。水缸里全是血水,浓稠的像是结了一层冰。 听说后来伤口感染差点没能救回来。 而这次挨打的理由是提刀冲入内堂,劈砍嫡母,主事人还是宋老太爷。 再后来,他被老太爷送走了,数年未归,大家快把他忘记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被绑在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又是三天三夜的按时鞭打,又是血乎乎的一个人。 理由是大闹灵堂,冲撞亡灵。 这次的主事人不再是宋老太爷,因为彼时的他已经躺在了灵堂上的棺椁里,无法训斥和惩戒他的儿子了,所以新一任主事人换成了大老爷宋留春。 这三次骇人事件让本就恶名昭昭的他又得了一个诨号:宋忤,忤逆的忤。 他在家排行第五,原先人家喊他一声宋五公子,后来背地里就是宋忤了。 “那他没怎么你吧?”君梨想着刚才她发髻松散的样子有些担心。虽然没听过他欺男霸女,但还是没来由的胡思乱想。 云裳摇头,“那倒没有,他身边还有二公子陪着,就是把我药膏抢走了,说有了再还我。我自是不信,可是他是主子,我又能如何。好在二公子人好,说一会帮我想想办法能不能要回来。” “哦。”听她这么说君梨略略宽心,轻声的道,“我们和二公子也不熟,就不要麻烦他了。” “是他自己主动说帮我的,我没求他。” “嗯。”君梨伸手,指着笸箩,想要继续做工。 云裳自然不给,好多话没说完呢,至少要给宋兰舟正名。 “小姐,您知道大公子为什么没来给我们送药吗?” 君梨没有作声,等着她说,她知道若是反驳这丫头估计话会更多。 也许是压抑太久了,自昨夜得了宋兰舟的恩惠,云裳是一刻都静不下心来。 君梨也是感激他的,但是,她与他之间确实有着巨大的鸿沟。 她无父无母,毫无倚仗,在他没有回应她的时候她确实有过许多的期盼,这会真的看到他回眸一笑,她又裹足不前了,真的是……不敢想。 “他生病了。”云裳低头,有些烦乱的拨弄着指甲。 “啊?”这个答案倒让她吃惊,昨夜不还好好的吗?顶多……撞了一下,不至于那么柔弱撞出病来吧? “他受凉了,昨夜回去就开始咳嗽,据说咳了一夜。我刚才还没进他们院子就听到那些嬷嬷在说这事,随后他给我药的时候一直在咳嗽,本来他安排了平安来送药的,但是平安一早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的就把这事给忘了。” “……哦。” “小姐,您看人家昨夜站在外头那么久,多冷啊,但凡您发个善心肯让他进屋也不至于……”她忍不住抱怨,“他现在屋里没个贴身的人伺候,那些婆子粗手粗脚,平安又是个男的,我看了都心焦。” “您说您干嘛那么犟啊,犹犹豫豫,畏首畏尾,您要是对他好些他也许就不会生病了。” “他真的挺好的。哦,对了,他还让我不要告诉您他生病的事,我想他是怕您愧疚吧,只让我跟您说他去应酬了,很忙,得了闲再来看您。” “是吗?”君梨长睫微颤,盯着盖在腿上的被面,手指不由自主地摩着。 “嗯,他就是这么交代我的,您看大公子多贴心啊,连这个都想到了。” 君梨垂眸,一时无话。 却听云裳又道:“之前他对我们不咸不淡的时候我也挺生气的,可是现在想想他也没做什么恶事,至少没像夫人那样。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中了解元还来帮我们解围,又向您道歉,我觉得他之前那样肯定是有苦衷的,要不这会他找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没有啊,您说呢?” 昨夜他向她表白的那些话她并没有说与云裳听。 即便没说,云裳这帮衬的劲一点都没少。 “你是不是得了他什么好,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跟个说客一样没完没了。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个意思?”君梨笑着看她。 云裳的表情滞了一下,急了,突然站起来跺着脚道:“小姐您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希望您过的好,有个人真心疼您罢了。您难道还怀疑我的用心吗?若是有异,我云裳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丫头还真急了,君梨赶忙阻止,“我就跟你说着玩,你却这样赌咒发狠,以后我还能不能与你玩笑了?” “玩笑不是这么说的!”云裳依然委屈,“之前您说要攒银子,我哪次不是熬油点灯的绣到后半夜。您说要想办法逃走,我说过一个‘不’字吗?现在我劝您别离开,还不是觉着大公子对您有了心思,您倒反过来疑我了,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白为您操心了!” “好好好,我错了,我跟你赔罪好不好?”君梨看她动了真格,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招手唤她近身,拉住她手道,“别气了,我们相依为命许多年,若还要为这点事争论不休就没意思了。” 是没意思,云裳愣了愣,“嗯”的点头,重又坐下,静默了片刻说道:“我觉着可能是他一直忙着读书开窍比较迟,所以才有今日种种……种种……哎呀,反正就那意思!” 她词穷了,发现做说客也是需要一定本事的。 君梨好笑,“你还帮他找上理由了。” “本来就是嘛,您看扶光轩的那位……”她朝着窗外看看,放低了声音道,“到现在老大不小了还没个妻房,我听张嬷嬷说他都二十六了,别说妻房连个通房都没有,啧啧,看着模样是好,可就没个女人肯跟他,您说……” 君梨不由的横她一眼,“这种事你怎么能跟那个婆子讨论,以后不许了。” “不是我讨论,是张嬷嬷非拉着我要说与我听。” “那以后她说她的,你别搭话,就是听了什么也别再说给第二个人了。” “嗯!我就说给小姐听。” “我也不想听,你呀烂在肚子里吧。” “不,我非要说给小姐听。” “那我把耳朵堵起来。” “堵起来我也要说!” 两人就这样笑闹起来,好不欢畅。 坐的太久有些乏了,正想趴下小憩,却听外面响起了嘈杂,隐隐约约有王嬷嬷的声音,“夫人有事吩咐便是,怎敢劳您大驾亲自过来……” 夫人…… 方氏? 君梨和云裳面面相觑,暗叫一声不好。 第14章 找茬 方氏在众人的簇拥下冷着一张脸进门了,屋里的温度瞬息变化,从春暖降到了冬寒。 君梨知她来者不善,面色未变,嘴里也如常说道:“夫人安好,君梨受伤不方便行礼,还望夫人见谅。” 若是坚持她还是可以下床的,就是皮肉上受些痛苦,但她却找了这个算是理由的理由,只因她真的累了。 这些年无论如何示好,卑躬屈膝,始终无法温暖这个人的心,那就不暖了吧,破罐子破摔又如何? 方氏扯了扯唇角,笑的十分牵强,说出的话更是毫不客气,“你自是不方便的,我只怕受了你的礼也要躺下来咳嗽不止了。” “……”君梨怔了怔,随即了然。 她是为儿子而来。 想必宋兰舟生病的事已经传到了她耳朵里,她正不痛快呢,这下更是寻到了由头。 君梨自苏醒到现在一直坐着,背上早已一阵阵的泛疼,此刻又有麻烦来找无法趴下,只能强忍着说道:“夫人是在说大公子受凉的事吗?” 她心里清楚的很,方氏每次寻衅都会带上一堆丫鬟婆子,就是想在明面上给她暗暗使绊,既让她下不来台,又哑巴吃黄连说不出来,自己还能落个贤良的名声,屡试不爽。 好,那就让大家都看看。她开门见山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点明了主旨。 方氏手捧着王嬷嬷才奉上的热茶,轻哼一声,“我不该来吗?” “夫人是觉得大公子的病与我有关?” 方氏神色一顿,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扣,“你说呢?若不是为你他怎会无端如此!” “夫人说的对,但也不完全对。”君梨强打起精神,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每句话都要留神,不要再着了她的道。 “小姐……”云裳看君梨话锋不对,怕她气急口不择言,轻轻的扯了下她的衣袖。 方氏自然是看到了,眸中寒光一闪,“主子说话有你这个小贱人什么事?滚出去!” “夫人……” “嗯?”她沉沉一声,身旁的刘嬷嬷立即冲上来钳了云裳的胳膊,跟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人揪了出去。 “夫人!小姐的背上有伤,尹大夫一再交代要好好养着,大公子也是这么说的,今日特意让奴婢去叩玉轩取药,说身子不适回头会来看望我家小姐,夫人!夫人!” 君梨听着她的声声叫唤,知道她是故意为之,想让方氏投鼠忌器,看在宋兰舟的面上网开一面,最起码不要动粗。 云裳,谢谢你……她昂起头,继续道:“夫人,大公子宅心仁厚,宴席散后过来探望,我本应以礼相待,因为身上有伤,大夫说需要静养不宜挪动,我便听了医嘱未敢下床。又因时辰太晚多有不便,大公子就站在门外与我说话,夜里风寒,我亦劝他数次他才离开。方才云裳按着他的吩咐去叩玉轩取药得知他受凉生病,君梨也是心中不忍,但此事并非君梨本意,请夫人明察。” 这话说的明白,夜半三更有男子上门她自当回避,一个知礼,一个守礼,有何不妥? 方氏本来怒气冲冲大有兴师问罪之意,被她这样反驳忽然觉得词穷。 昨夜她被儿子惊到了,一方面想在他面前继续维持慈母形象,不至于落个苛待恩人之女的话柄。另一方面又希望儿子能回心转意,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个孤女身上。 所以送走宾客之后她让胞弟方之义前去劝说,最后等来的却是那般回话,而且还摔了东西割了手腕。 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兰舟为了这个臭丫头居然如此,真是太伤她心了。若是从前她肯定要连夜赶去叩玉轩的,可是她心里怄着气,咬着牙决定先晾儿子一段时日再说。 怄气的结果是自己辗转反侧,直到天空发白才勉强睡着。 没想到刚刚起床就听到叩玉轩有婆子来报,说大公子病了,咳了一夜,细细一问知道了始末。本来就对君梨有意见,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重新蹿了上来,二话不说就往望舒院来了。 好气啊,这丫头一通回话滴水不漏,有理有据,逼得她把那些要骂的话含在嘴里一个劲的打转,想吐又不能吐的憋着,憋的她手都抖了。 刘嬷嬷是她的心腹,自然看的清楚,连忙为其摇旗呐喊道:“夫人,别的不说,咱们大公子的性子一直是温和的,昨夜回去之后居然手握利器自残身体,还说什么要以死明志。” “什么?他……他……”方氏假装震惊,袖子一拂将茶盏带到了地上。 “夫人不要激动,幸亏叩玉轩的人发现及时,血止住了。” “我竟不知!我竟不知!”方氏捶着桌案,痛心不已,“可他刚刚中了解元,明年即将会试,你说一个有功名的人,寒窗苦读这些年却要如此,这是为何?啊?这是为何啊?” “砰嗵砰嗵”的敲击声连绵不止,一记记的扣在众人心上。 君梨拧眉,自残身体…… 这……怎么没听云裳提及?她一进屋嘴巴就没有停过,说的口干舌燥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却没有说到这一层,是忘了?还是莫须有的事?只是为了诬她…… “夫人,莫不是有人挑唆?”刘嬷嬷见水到渠成,适时说道。 “嘶!”方氏倒吸了口凉气,抬眸望向君梨,不无凄凉的道,“你昨夜究竟跟他说了什么?他怎会……怎会……呜呜……我的兰舟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呜呜……呜呜……” 刘嬷嬷抚着她的背,也跟着哭道:“夫人莫要这般伤怀,大公子肯定是一时糊涂失了分寸,才会这般……呜!”她也说不下去了,抽出帕子捂脸直哭。 其他人纷纷上来劝慰,有的也开始用帕子拭泪。 好,很好,又是这招!她若再不吭声脏水就要泼过来了。 君梨见的多了,反而沉静起来,“夫人,君梨除了感谢大公子前来探望未再说过什么。” “怎么可能!”刘嬷嬷蓦的叫嚣,“若不是你跟大公子巧言令色,他怎会如此激越,自残自伤?!” 方氏也道:“兰舟……他一直是个温顺的孩子,兰舟以前从不会与我顶嘴,更不会……”一语未毕泪又先流。 这眼泪,倒是真的。 方氏生养了三个儿子,分别是兰舟,行舟和锦舟。兰舟聪慧,行舟内秀,锦舟洒脱。三个儿子她都很喜爱,但最爱的还是这个嫡长子。 是他让她在宋家站稳了脚跟,赢得了公婆的认可,也是他让她在一众豪门贵妇中脱颖而出,被人称道,说她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可如今,这个好儿子从昨日开始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听她话了,她的苦心他居然不懂…… 这份哀伤谁能体会? 君梨也是哀伤的。她冷冷的瞧着方氏: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我也是爹娘所生,沦为孤女,寄人篱下,是我愿意的吗?我又有何错? “夫人,”她一手扶腰一手撑着床道,“很抱歉,您说的事我确实不知。大公子既能夺得榜首定然才情匪浅,慧眼如炬。若真有人巧言令色也不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吧,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这话让方氏在须臾之间不好说不,只能耍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跟你娘一样一惯在人前装柔弱,其实呢……”她故意留了半句,讥笑隐隐。 这是方氏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她的母亲袁氏,众人不由的竖起耳朵。 关于袁氏大家有过很多揣测,无一例外都说她貌美非常,除了君千里,当年的大老爷宋留春也曾属意于她,后来迫于家族压力,宋留春选择退出,默默祝福自己的同袍君千里与佳人携手。 当然,君千里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堂堂安阳君氏,名门之后,居然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结果不难想象,他被家族除名驱逐,远离故土。 君梨最容不得别人说她的母亲,当下回道:“夫人不满意君梨,君梨亦不愿强求。其实君梨也不喜欢京城的生活,早就想着回归故里,莫不如放我出去,从此君宋两姓再无瓜葛。” “你!”这是方氏的隐痛,明明想做又做不得,“我何尝说过不满意于你,我只是想要教好你,不让老爷失望。” “君梨可能随了娘亲,柔弱是真柔弱,要不怎么挨几下戒尺就成这样了呢,我怕到时候宋老爷回来误会,以为夫人出手太重,实际是君梨体弱,不胜家规。” 方氏看着她,脸上波平如镜,“自是你体质不堪,众人都是看到的,又不是我动的私刑。”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低下头去。 除了当事人彼此对视着,虽然静谧却暗流涌动。 到底是养不熟的,早去早好! 少顷,方氏抚鬓,缓缓的道:“你不愿意待在宋家,我自然不会勉强,就怕你日后过不下去了,又学你那柔弱的母亲去老爷那里告状说是被我赶走的,我岂不是很冤枉?” “不会,君梨愿意在此发下毒誓,只要夫人肯放我走,我保证此生永不踏入宋门一步,不见宋老爷一面!” “当真?” “我以我的姓氏发誓。” “你的姓氏?”方氏呵呵一笑,“你的父亲早被君氏除名,而且你们君家后继无人已经没落了,你以为你这个姓氏还有分量吗?” 都这时候了还要踩上一脚……只要能离开这里,也无妨。 “那我以我的性命发誓,如何?” “好,取笔墨来,我要你把自愿离家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非我逼迫,非宋家无情。” “可以!” “不可以!”一声断喝从门外传来。 方氏抖了一下,心里呜呼,他不好好歇着,怎么又跑来了! 随即屏风上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步履有些踉跄,一边还在咳嗽…… 第15章 援手 “娘,您不可以赶君小姐走!”宋兰舟抢步进来,“咳咳!咳咳!” 他一边用帕子捂着一边跪倒下来,“娘,昨日儿子说过的话您还要再听一遍吗?如果娘想要听,儿子不介意重来一遍!”说罢直接用头叩地。 地上有刚才茶盏碎裂的瓷片! 方氏惊呼,急忙伸腿去挡,刘嬷嬷也用手拉扯,这才免了他再次受创。 饶是如此,也将方氏吓的不轻,颤抖着将儿子揪住道:“兰舟,你这是做什么?!” “娘,不要为难君小姐,可以吗?”宋兰舟一双眼睛清澄明亮,却让方氏不胜哀伤。 他为何执意如此?那个臭丫头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他居然这般求她? 君梨离他数十步远,内心也是惊诧的。 他竟如此护她…… “娘,您了解儿子,请您看在儿子的份上待君小姐好些,可以吗?”他又要下跪。 方氏哭泣,不忘辩解,“我没有待她不好,这些年她在我们宋家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那您以后再对她好一些,不要再罚她了好吗?” “兰舟……” “她若有错儿子愿意担着,您罚我便是。” “兰舟!”方氏抱住儿子泪眼朦胧,“你把娘看作什么人了?我会害她吗?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兰舟,娘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你知不知道啊!” 她捶着她的儿子,泪如泉涌。 方氏这话是带着几分真的。 京城的高门大户大都听说宋将军的嫡长子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养在家中,却不知她的父亲便是当初被君氏赶出家族的君千里。 因为安阳远离京城,君千里被逐之时尚是白身,被逐之后君氏家谱再无他的姓名,此后关于他的一切自然销声匿迹。 而君梨的外祖因朝中小人构陷而致全家被抄,她的母亲袁氏辗转落入青楼,后被君千里救出结为夫妻,除了少数几个旧友知道,其余人一概不晓。 所以君梨这十年来长在京城,外人并不清楚她的具体身份,宋老爷只说是故人之女,对宋家有过救命之恩。但是她若嫁给宋兰舟,作为朝廷有功名的人,宋兰舟的正妻是要登记入册的,也就是说她的祖上三代做什么营生都会被扒出来——这是方氏最害怕的。 一旦两人成婚,君梨的身世将大白于天下。她的母亲曾经沦落青楼,即便卖艺不卖身,从那等污秽之地出来的女子绝不会被世人认可。那自己这个人中翘楚的儿子不就要成为人家的笑柄了吗? 放着大家闺秀不娶,偏要娶一个妓子的女儿为妻,她方氏如何受得了这种气,不仅是夫家,她母家都会被人嘲笑。 而君梨以这样的身份立于宋家,立于京城,难道就能抵受的住? 人言可畏,到时候唾沫星子都会把他们淹死。 关于这一点她自己都看得明白,这个自小聪颖的儿子真不明白吗?是读书读傻了还是女人见的少了?被这个小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 “娘,不要说了,我意已决!”宋兰舟再次说道。 方氏看着儿子无比笃定的眼神,唯有哗哗的流泪。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管你……我……我不管你,你……你喜欢便好……”捶完儿子,又负气似的捶自己,最后被刘嬷嬷好言好语的劝了出去。 屋里瞬间静了,只余了他和她。 空气忽然捉襟见肘。 宋兰舟低头,羞赧一笑,作揖道:“君小姐受惊了,是我来迟。” 最后那四个字让人心颤。 昨夜……他便是这般……向她表白。 眼波流转,顿觉窒息。 两人是头一回共处一室,没有任何屏障。虽然有些距离,但君梨是坐在床上的,如此情形便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她暗暗的揪紧被面,心怀忐忑,“大公子言重了……夫人并未做什么……” 他侧了侧脸,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似是不信。 君梨解释,“夫人一时不慎碰翻了茶盏。” “哦!”他轻吁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罢拿袖子擦拭额头,鬓角,脖子。 想来他走的心急,说的心慌,身上都出汗了。 君梨抬眸又垂眸,偷偷的打量了他数回。 他眉山目水,白衣飘飘,如此雅致高洁的人儿此刻却生出这番憨实之态,着实有趣。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他左手腕上缠着一块素色手帕,上面隐有血迹,疑道:“你的手……” “哦哦……”他慌忙用袖子掩住放了下来,“无事,昨晚与宾客对饮,不小心碰碎了酒杯,磕破了点皮。” 昨晚…… 若真是如此他昨日来的时候王嬷嬷怎会没有发现,她那样急着巴结断不会如此疏忽。临走之际他还撞上了柱子,云裳又怎会毫无察觉? 又想到刚才方氏的话,君梨明白了大概,并不点破,只浅笑着道:“我以前看过几本医书,手腕处经脉甚多,大公子务必注意,若是不慎可是要吃大苦的。” “嗯,小姐说的极是,我以后一定注意,多谢小姐关心。”说话间,温若春水的目光柔柔的望向她,仿佛有千言万语,似肯定,似期许,又似…… 君梨心跳加快,羞怯的垂下眼帘。 屋子里又静了,静的呼吸都有些彷徨。 他突然咳嗽,掩住口鼻背过身去,往屏风那里退去。 君梨听他咳的都快喘不上气了,心里不忍,“大公子快回去吧,外面虽然出了太阳但是空气还是冷的,以后公子出来应该穿个斗篷或者披风才好。” 宋兰舟摆手,在屏风后说道:“原是有的,前阵子被织秀拿出来晾晒的时候不小心扯破了,实在不好再穿出门,所以就……” 这样……她正要开口,又听他道:“近日我让院里的嬷嬷帮我缝补,但个个都说针线太密,花样刁钻不好下手,又说费那个工夫不如重置一件。其实衣物本是小事,以往丢了也就丢了,但这件却是我十八岁生辰那日外祖母送我的礼物,她人不在了,我每每见到就会想起,所以割舍不下。” “是不是通体雪白,独在下摆处隐约有点点红梅花样的那件?”君梨心念一动,脱口而出。 “对对对!”宋兰舟先是欣喜后又惊奇,“你、你怎会知晓?!” 他那件斗篷是用上好的宫廷白缎裁制而成,看着不甚稀奇,却在下摆内侧绣了一圈怒放的梅花,驻足静站看不出什么,唯有走动之际下摆翻飞,那朵朵梅花随着脚步飘荡起来,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君梨在心里轻叹:我怎会不知? 去年,前年,她看着他踏雪而来,远远的一身素白,脚下却是红梅点点,仿佛每走一步便有烈烈梅花为之盛放,鲜活灵艳,叫人心动。 “唉!”他叹息道,“我让平安去东西南北四个街市的绣坊找了不少绣娘,都说补不了,可惜了我外祖母的一片心意。” 是的,可惜了,他穿的那般动人。 以往她以为美人是专用来形容女子的,动人也是。 可是自从见他穿着那件斗篷在雪中踏行的场景,她觉得他堪堪称的上美人二字,且绰约动人。 他又道:“前日我亲自去寻访了一遭,应朋友推荐找到了那个技艺高超的绣娘,她看了那个破处,说梅花绣的特别,不是寻常的针法,补不了。又说反正在底下看不真切,要不换用别的针法,可以做到以假乱真。我却觉得原汁原味最好,不想胡乱将就,就像某些事,某个人……”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 君梨听出了他话里所指,脸上一下子烫了。 他好像也不大自然,开始仓促的在原地踏步,“小姐身上有伤,坐久了肯定很不舒服,我便不再打扰了。”刚抬腿,又转过脸叮咛一声,“小姐好生养着,若有需要让云裳来我叩玉轩即可。” “多谢大公子。” 他轻轻的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这话说的君梨连那个影子都不敢看了。 他似乎亦是如此,侧过身去,手脚有些慌乱的道:“小姐我走了,等我……咳咳!等我好了再来看你。” 说罢跨步出去,君梨急叫,“大公子且慢。” “啊?”他停步下来,转身,又咳了几声。 白日里光线很亮,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但是彼此的轮廓能看的十分清楚。 “君小姐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君梨说道,“你那件斗篷要不先拿到我这里来,我看能不能补好。” “真的吗?”他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君小姐当真能帮我补好?多谢多谢!我……我……”咳嗽又起,多半是因为雀跃激动。 “……”她忽然胆怯了。 宋兰舟的外祖曾官至宰辅,虽已过世但家底还在。他的大舅舅方之孝如今身居要职,是朝廷的兵部尚书。小舅舅方之义官位不大却人际通达,左右逢源,与当今陛下的胞弟崇王殿下更是来往密切。宋兰舟收到的这件斗篷据说是他外祖母千挑万选的,定然不是一般的俗物,君梨念他连番救助自己,一时口快揽了下来。 此刻她后悔了,忙道:“你这样我却不敢了,怕手艺不精给你补坏了。算了,你还是……” 宋兰舟却道:“小姐既已开口怎能反悔?这就说定了,我马上去取,你等我!” 不等她说话他便兴高采烈的跑了,随即又听“哎哟”一声。 “大公子,你怎么了?” “无事,无事。” “你慢点,不着急,一会让其他人送来便可。” “哎!哎!” 他连声应着,脚步匆匆,又似昨日。 君梨哑然失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般毛躁呢? 慢慢的挪动身子,才趴下来,云裳跑了进来,“小姐!小姐!” 那声音急的好像走水一般。 “干什么?”君梨叹口气,“我才躺下来,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你别告诉我厢房走水了,就是走水我也不准备起来了,我实在撑不住了。” “又撞了又撞了!”她跺脚。 “啊?什么?” “我说大公子又撞廊柱上了!” “……”想起他刚才哎哟一声,君梨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自己也哎哟起来,身子震颤,牵动伤口。 她嘶哈着气,很快嘴角又开始上扬,宋兰舟这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是怎么做到温静持重又错乱百出的? 她应该是第一个发现他这样的吧? 捂嘴,压抑着笑了又笑。 第16章 春花 云裳乐的如此,见缝插针道:“小姐可还满意?” “什么?” “满意这样一个一心护您的好夫君啊!” 夫君…… 君梨羞涩,正色说道:“去去去,别胡说!” 云裳轻哼,“小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我劝您呀抓住眼前的机会,别老想着离开离开。”她边说边打开黄花梨联三橱,“我们是女子,处处不便,要是真出去了,一没住二没吃的,我想问问您,难道要喝风饮露做个仙人不成?” 是了,出去之后要如何营生是个问题。她想过的,自己有一双手,可以裁衣刺绣,也可以纺纱织布。这世间男子能做的太多了,但也有他们做不了的,比如这针线活。人总要穿衣吧,那些富贵人家总要装扮吧,她可以找个绣坊或者布坊做工,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的…… “我知道小姐是打算自己做工养活自己,但是……”云裳拿出装药的匣子,朝她走来道,“但是实际做起来非常难!像您之前所说去绣坊刺绣,我跟张嬷嬷打听了一下,那都是成婚的妇人做的,不收未出阁的女子。若是想去,得找个保人或者亲眷依靠,否则谁敢要我们?” 这也是她想过的。在禹朝,女子做事比男子艰难,若真离了这里去坊间做工,没人担保她便做个自梳女,一辈子不嫁人。 只要有了身份她就能找活干了,自给自足,虽苦犹甜。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云裳与她相处日久,对她的心思自然清清楚楚,又接着道:“小姐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何苦要走到那一步,若您真做了自梳女,百年之后是没有去处的,您就不怕吗?” 自梳的女子无家可归,无人可靠,将来死了之后是不立牌位,没有后人祭奠的。 君梨的眼皮蓦的跳了几下,抬眸斜斜看她。这丫头像是住她心眼里了,想到哪就跟到哪。 “我活着都顾不过来,还想什么百年。”她轻叹口气。 云裳将药匣搁在床上,也跟着叹息,“您别这么说,大好的日子就在眼前,您干嘛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去选一条最苦最难的路呢?我也是越发看不透您了!”说罢要扶她起身,给她解了衣衫擦药。 君梨这才注意到她把药匣子搬来了,忙道:“不用了,王嬷嬷给我擦过药了。” “啊?”云裳惊了,脸上是纳罕的表情,这婆子居然肯干这活?当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很吃惊吧?你去取药的时候她帮我擦的。”君梨微笑。 方才王嬷嬷殷勤的伺候她用饭,又主动说要给她擦药,她自然是不肯,耐不住人家苦口婆心的劝。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的态度还真让人受宠若惊,要再不依好像都有矫情的成分了。 “难得!难得!”云裳叹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看吧,她那么精明的一个婆子这么快转了风向,还不是嗅到了什么。小姐,我们的好日子真的来了,只等着过年宋老爷回来,您的大事就成了!” 君梨抿唇一笑,清清淡淡,心里也是如此,还流淌着丝丝莫名的忧伤。 这一天真的会来吗? 他,真是她的良人吗? 这两日得他相助,她到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感觉就跟做梦一般,只怕明日或者过几日,梦就醒了,碎了…… “君小姐在午睡吗?”忽然,王嬷嬷在外面轻咳一声,捏着嗓子温柔的问。 云裳的身子抖了一下,感觉鸡皮疙瘩都上来了。 君梨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小姐,我去看看。” “嗯,说话客气些,咱们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她轻声叮嘱。 “知道。” 云裳开门出去,看到王嬷嬷巴结似的迎上来,“云裳姑娘,君小姐在歇息吗?” 云裳姑娘……她愣了愣。 自今日起床走出房门这个称呼就扣她头上了,她当时惊的以为自己没睡醒,揉揉眼睛确信天亮了,眼前站的这个胖乎乎的老婆子是王嬷嬷。一瞬间她很佩服这婆子的能屈能伸,变脸如此之快,皮厚程度可见一斑。 “什么事?”云裳浅笑,心说你是真会说话,小姐什么时候午睡过,每日除了要像个绣娘一样完成刘嬷嬷交办的差事,自己还要偷偷干点私活,但凡有点头疼脑热想要小憩一下都会被你叫嚷的不得安宁。 王嬷嬷一脸谄媚,“二公子来了,说是来送药的。” 送药……那瓶膏药? 云裳欣喜,“药呢?” 王嬷嬷回道:“二公子在外面厅上等着,说如果方便的话想探望一下君小姐。” 若是其他男子云裳是要拒绝的,男女授受不亲,小姐在这府里本就尴尬,才刚刚有些起色,她不想横生枝节。但一想到宋亭舟先前的态度,又如此快速的帮她拿回了药膏,便道:“那就麻烦王嬷嬷请二公子进来吧,我马上让小姐起来。” “好,好。” 云裳回到房里跟君梨说了这事,君梨抱怨,“我才趴下又要起来,你就不能说我睡着了吗?” “小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不是您教我的?二公子能从那人手上拿回药膏想来是不容易的 ,人家不仅亲自送来还要探望于您,我们能失礼吗?而且孙姨娘每次见到我们都挺和气的,不像那个姜姨娘,一副……” 看到君梨制止的眼神,她立刻打住,低声道:“我知道了,不要议论别人的是非。” “嗯,祸从口出。” “哦。” 外面响起了脚步,王嬷嬷的声音传了进来,“云裳姑娘,二公子来了。” 君梨就着云裳的搀扶慢慢坐起来,悄声道:“寻个托词,不要放行。” 并非她不知好歹。一来身上不爽,多有不便。二来与这位二公子也是点头之交,如先前宋兰舟一样。她想着也许人家是听说了宋兰舟对她有所照拂,例行公事过来绕一趟而已,既如此她没必要大费周章笑脸相迎吧,就是对方氏她现在也做不到这般了。 云裳点头,开门,看到宋亭舟温温雅雅的站在门口,手上握着那个白玉瓷瓶,一脸笑意。 他和宋兰舟长得有几分相像,也是颀长的身材,秀气的面容,笑着的时候眉眼弯弯,像五月的风,柔和至极。 正要说些客套的话,宋亭舟已抢先开口,“让你家小姐勿用起身,我只是顺路过来探望,站在这里即可。” 倒是善解人意! 云裳顺手推舟道:“小姐刚擦了药,屋子里的味道还未散去,也怕冲撞了二公子。” “不妨事,是我冒昧了。”他将手中药瓶奉上。 云裳感谢,他摇头,言语真挚,“举手之劳,无需如此。” 继而朝向房中,对着屏风作了个揖,“君小姐近日吃苦了,若有需要,可去晨曦院孙姨娘处,她定会帮忙。” 孙姨娘是宋亭舟的亲生母亲,晨曦院则是她的住处。因他是庶出,他只能唤他的生母为姨娘,终身如此。 “多谢二公子。”君梨对着那个人影,欠身致意。 宋亭舟与他同父异母的大哥宋兰舟只差一岁,此刻站在门外,君梨透过屏风看着他的轮廓,稍不留神以为是宋兰舟。但他们声音不太一样,宋亭舟听着更温和些。若是把宋兰舟比作翠竹,他便是朵春花,和颜悦色,不见傲骨。 “君小姐客气了。”他又作揖,“那……我就不打扰君小姐休息了,告辞。” “二公子慢走。” 他慢慢的往后退,到了廊上对云裳说道:“与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小厮,给你送了套衣裳过来。” “啊?”云裳愣住,以为听岔,送衣裳?谁? 他笑,“府里每个丫鬟都有,我拿了药过来,顺手就给你带来了。” “哦,谢谢二公子。”云裳向他行礼,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平日她们丫鬟的衣裳都是李管事着人统一发放的,而且分节气时辰,这会还没到年关怎么就发新衣了呢? 宋亭舟走在前面,边走边道:“明日是初选,你一会把衣裳试下,若是不合适就找李管事换。” “啊?初选?”她又一愣,更迷糊了。 “怎么?你不知道吗?”他停步,微微侧目,很快自问自答,“哦,应该是我腿脚快了,很快会有人来通知你。” “什么?” 宋亭舟转过身来,“年末我们京城有场盛会,叫做女子蹴鞠大会,六品以上官家的丫鬟皆可参加,最终获胜的那组有重酬,可脱贱籍得百金,或青云直上,去更高的官家近身伺候。” “……!”脱贱籍!得百金!青云直上!这对任何一个奴仆来说都是天大的恩惠,任选其一都是人生至高的追求了! 如果她选第一种,那她就可以做个正常人了,不,何止是正常人,还是个大富豪,吃喝不愁,生活无忧,那她和小姐……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不会是在做梦吧?还是那些人头脑发昏了…… 宋亭舟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想法,补充道:“这场蹴鞠是广陵王举办的,实际上是广陵王妃的主意。她是外族人,生性豪爽,喜欢蹴鞠,一年前来了京城,屡屡看到男子蹴鞠就十分不解,说她的家乡可以男女一起玩乐,或者女子独当一面,甚是热闹。当然,我们禹朝没这风俗,她便想着办一场女子蹴鞠大会,让京中的贵人从闺阁中走出来,领略一下别样的美。欸,这说词是不是很大胆?” 别样的美……云裳读书少,并不十分懂,看他停步下来,满脸喜悦,便附和着点头。 他抬头仰望天空,神采奕奕,静了片刻才道:“官中女子素来拘谨,难得露面,若要那些贵人参加显然不易。广陵王妃便想了个妙招,提议先由各个府中的婢女开始,若是哪家得胜,不仅婢女获益,主家也是有封赏的。因为宫里的几位娘娘听说有这样的盛会很是动心,届时会来观战,说不定陛下都会亲临呢,所以这场女子蹴鞠赛事就变成了宫廷盛会,意义非凡。” 云裳大致听懂了,不由的激动起来,若有可能,那她和小姐不是可以…… 可是现在大公子也很好,对小姐如此…… 不管了,先参加了再说,脱了贱籍想做什么都方便,有钱还能傍身,又不会咬口袋。 她已经想入非非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蹴鞠水平是不是可以做那个最终的胜利者…… 第17章 暗流 宋亭舟走出院门的时候迎面遇上了宋兰舟,后者手里抱着个绸布包正要跨步进来,两人差点就脸对脸撞上了。 “大哥。” “大公子。” 宋亭舟愣了一下,和云裳一前一后的叫道。 宋兰舟往后退了退,温和的笑着,眼眸淡淡的扫过,停在了他身后的小厮身上。 宋亭舟解释道:“今日中午云裳取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小叔叔,他见大哥给的药甚好,临时借用了一下,然后托我过来归还。” 小叔叔……他借了东西还能有还的?太给面子了吧…… 宋兰舟暗暗吃惊,一双眼睛又转向云裳,看到她点头称是,视线下移,落在她手中的药瓶上。 “辛苦二弟了。” 宋亭舟弯了弯腰,微笑,“给大哥和君小姐办事何来辛苦,倒是大哥,你这……”他伸手指着宋兰舟的额头,有些愕然。 他素知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爱惜自己容貌,虽然是个男子,但是严苛起来一点不输女子。 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天气炎热,十岁的宋兰舟在书房读书被蚊虫叮了,死活不肯出来用饭。宋亭舟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偷偷去书房看他,发现他脸颊上有个小指甲盖那么大的红肿,并不碍事,可这个宋大公子就是在乎,一连两日都让平安把饭给他送进书房,不愿见人。 如今这额头红了一块,在别人那不算什么,在他宋兰舟那可不是小事,他居然这样大剌剌的出来了,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绝不会如此。 但是,他来望舒院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左不过是探望君梨。这些年他对这位小姐的态度真是一言难尽,说的好听点是不咸不淡,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不闻不问。临近年末,他突然有了动作,是真上心还是另有所图? 宋兰舟没有接他的话,走上来拍了拍他肩膀,“二弟也该及冠了,听说孙姨娘给你找的那个通房灵鸢很合你意,大哥在这里先恭喜你了。” 这话说的极好,明面上是恭喜,实则暗流涌动,似在提醒这个弟弟,哪个女人才是属于你的,别走错了院门。同时又漏了点口风给云裳,他是有通房的人了。 宋亭舟回道:“都是孙姨娘的意思,她开心就好。”顿了顿,“大哥您忙,我先走了。” “好,”两人擦肩而过之际宋兰舟又温情的送出一句,“昨夜多亏你帮我挡酒,改日我得了闲找你饮酒,算我谢你。” “大哥客气了。”宋亭舟回眸,微笑。 宋兰舟也笑,两人就此别过。 看着宋亭舟匆匆离去的背影,宋兰舟眸色一顿,忽然用袖子遮挡咳了起来。 “大公子,快进来吧,这里风大。”云裳赶紧往边上站了站,给他让开一条道。 宋兰舟道:“不了,君小姐身子不爽,我又这般……咳咳!我还是……还是不打搅她了,这是我与她说好的那件斗篷,需要她帮忙缝补一下,不过不要紧,我不赶着要,你让她伤好了再弄。” “哦哦。”原来他去而复返是为这般,小姐也真是的,居然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云裳忙不迭的伸手。 雪白柔软的一团接在怀里,不经意的碰到了他的手指,温温的。 云裳一颤,缩了缩手,有些局促的往后退步,嘴唇紧抿,呼吸跟着停滞了一下。 他似乎并未察觉,笑着说道:“你过几日再拿出来吧,我原说马上给她的,她若问起,你就说我来过了,两手空空,只因婆子把斗篷胡乱收的忘了地方,我正在找。” “啊?”她没明白。 “我知她是个性急的,我亦性急,想着她肯帮我缝补,就不管不顾的忘记了。刚才一路行来,才觉自己唐突。她还受着伤呢,不好劳累,所以这件东西你先收着。” “哎。”她低低应声,如沐春风。大公子真好,这般……体贴小姐。 “记住,晚上别让她动针线,对眼睛不好。白日若是无聊,就跟她说说话解解闷,不要忙别的,只管养着。若是有事,一定来叩玉轩找我。我若不在,你找我们院里的萧嬷嬷,她都能做主的。” “哎。” “以前是我对不住她,忙着读书考取功名,忘了后院也是个繁杂之地,让她……让她吃苦了。”他的眸子突然暗了,脸上隐约有遗憾之色,亦或是懊恼…… 云裳心里感动,觉得小姐值了,他终于看见了。正想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却见他肤色发白,额头的浅红色印记更见清晰,于是催道,“大公子正病着呢,赶紧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小姐的。” “好,我知道你们感情是极好的,那就麻烦你了。”他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去,目光突然落到她手上,轻轻的问了一声,“你好些没?” “啊?”云裳循着那个方向意识过来,低头欠了欠身,感激道,“奴婢没事,一点轻伤而已,没破皮。” “那就好,你若有事,你家小姐就没人照顾了。天越发的凉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再病了。” “哎,谢谢大公子!” “别谢了,应该的。”他浅浅的笑着,一阵风猛地刮过来,掀起地上的落叶,转着圈的在边上飘零。 他正在风口,就这一下开始剧烈咳嗽。原是个注意仪表的人,急忙伸手去怀里取帕子,不料手抖,一不留神掉落在地。 他弯腰去捡,风继续吹,带着那条手帕翻滚而去。他扑了个空,蹲在地上咳个不停,云裳见此赶紧帮忙,追了十几步出去,等抓住它的时候上面沾了不少灰尘。 “脏了,用不得了,奴婢给您洗了再还给您吧。” “无事。”他伸手过来,又一阵猛烈的咳,没有帕子,只能用手掩着,看着有些狼狈。 云裳不知哪来的勇气,从腰上抽了自己的递给他道:“奴婢这条是新的,大公子要是不嫌弃……” 他头也不抬,一只胳膊已经伸过来,云裳犹豫了下,将帕子放他手上。 他直接捂了口鼻,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抱歉,失礼了,我先走了,你也回去吧。” “大公子保重。” “嗯,咳……咳咳……” 他一直低头在咳,脚下却是飞快,显然极不舒服要赶回去。 云裳定定地望着,心里不由抱怨,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织秀走了,平安呢? 他也真是的,知道自己病了还出来乱跑,不过是件斗篷,就不能让下人送吗?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还是要有个女人照顾,等小姐嫁过去…… 她一手抱着斗篷,一手握着手帕,感觉上面还有他的温度。 对,等小姐嫁过去,她也跟着过去了。有小姐照顾他,她照顾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云裳姑娘,瞧什么呢?”忽然眼前一晃,王嬷嬷正站在院门口面对面的看着她。 咦?她……什么时候跑外面去了? 王嬷嬷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刚才二公子来的时候刘嬷嬷差人来找我,我便去了一趟坤安堂。 “……哦。”云裳本来想问方氏又有什么事,记着小姐的嘱咐让她以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主动去招揽,便没再继续,低着头往门里走去。 王嬷嬷却有话要讲,跟上来道:“真是泼天的富贵砸下来了,可惜老婆子命不好,没赶上这么个好时节。” “嬷嬷这是什么话?你家那位不是在下面庄子上帮着夫人打理好大一片园子吗?听说年底能有一大笔银钱呢。” “嗨,再怎么也是贱籍,一辈子都拴在主子的裤腰带上,不像你们还有机会。”老婆子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忿忿不平,“刚刚刘嬷嬷都跟我们说了,广陵王妃要办一个什么女子蹴鞠,那个赏头是我这辈子想都想不来的,偏偏限定了年龄,非要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子。你说都是些小丫头能有什么劲啊,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婆子,虽然年纪长了一些可是力气大啊,蹴鞠不就是比力气吗?” 你当你是摔跤呐力气大!云裳暗自好笑。 王嬷嬷又道:“可惜我生的是个儿子,若有个女儿就好了。这次小翠真是有福了,刘嬷嬷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说是把我们几个老婆子聚到一起交办差事,其实就是想跟我们炫耀一下她家小翠。” 小翠是刘嬷嬷的女儿,而刘嬷嬷是方氏的陪嫁丫头。一日为奴,终身为奴,连带着她生的女儿也是如此。除非主家发了善心,给她脱了贱籍,否则这辈子只能在主家卖命,一辈子不得自由。 云裳心里再度澎湃起来,感觉这泼天的富贵怎么也要伸手去捞一把,万一捞着了呢。 却听王嬷嬷问道:“云裳姑娘,你也不小了吧,我记得你比君小姐小两岁是不是?” “是。”她急匆匆的走着,准备把这个好消息说给小姐听,她肯定会高兴的。 “我儿子今年十九了,人长的结实,跟着我家那位在庄子里做工,干农活是一把好手。改天我让他来,你要是有什么活尽管使唤他,他是个老实人,有的是力气。” “我有什么活需要他……”云裳脱口而出,突然发现老婆子笑眯眯的打量她,那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哦……敢情她是想……想把儿子说与自己…… 呸!这婆子想什么呢?早干什么去了,这会又是献殷勤又是拉媒的,看小姐要翻身了连她都要巴结了是不是?真是想的出来! 云裳很想啐她一口,到底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说道:“王嬷嬷,大公子交待了一些针线活,我现在忙的很,改日我们再说好吗?” “好好好,你忙你忙。”老婆子住了脚,没继续跟着。等她进了屋,那张脸立时拉了下来。 做奴婢这许多年,察言观色,听声辨音自是一把好手,就刚才那一句她便听出了云裳的意思,心里冷哼一声,还没怎么着呢,小丫头片子,我就不信那富贵瞎了眼能砸中你?你也就只能倚仗你那个落魄小姐了,她要是能飞升,算你们命好,要是飞升不了你还得落在我手里,咱们走着瞧,呸! 一口浓浓的唾沫吐在地上,也落在一个人的眼里。 第18章 助攻 “你说那瓶药亭舟全程都攥在手里,没有打开过?” 扶光轩里,宋念卿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张罗汉床上,旁边放了一碟花生米。他时不时的拈起一颗,吃的悠哉悠哉。 贴身侍卫御风站在堂下,垂首抱拳道:“是。” “两人撞上什么反应?” “啊?”御风方正的脸上滞了一下,“二公子神色如……” “啧,我说兰舟。” “……属下趴在屋顶上,他一直站在院外,门楣挡个正着,没看到脸。” “哦。”他点点头,扔了颗花生米过去,御风两指一夹稳稳接住,走上来把它还给主子。 宋念卿嗤鼻,“爪子洗过没?” 御风愣了愣,笑。 宋念卿把余下的小半碟给他,“爷赏你了,正宗的陈记风味花生米,贼香!” 御风静静的瞧着,有些不屑,“爷,昨夜忙了一宿,还伤了几个兄弟,就这?也太好打发了吧!” “那是他们学艺不精,还好意思讨赏?找打!宋念卿倏然起身,在御风额上敲了一记。 御风泄气,弯着腰往下退了几步,“那人路子太野,居然把女人和孩子抛了出来,我们……我们……” “别给我找那么多理由,失败就是失败!”宋念卿沉着张脸,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的天。 天是蓝的,还有缕缕阳光,但他的心却是阴的。 昨夜他在前厅与人斗酒,暗地里布置了他的羽卫在京城各个要隘布下了关卡,功亏一篑,还是让那个贼首从护城河逃走了,余下一帮喽啰要么伤在要害要么咬舌自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而他的人也损失惨重,目前在城中一处秘密之地养伤。 这次回京他奉的是太子之命,明面上回来给大侄儿庆贺高中,实际是来抓捕隐藏在京中的逆贼。 太子回京不到一年,朝堂风云变幻,尤其是对于太子妃的人选问题,群臣议论纷纷,相持不下。 两个月前,太子最宠爱的贺良娣突然中毒,虽然侥幸生还但至今神志不清,而投毒之人是皇后赐下的一名女官。 太子非皇后亲生,此事若是传扬必然影响母子关系,引发朝廷动荡,所以太子未敢声张,也不能动用官府中人进行侦办。 另外,这桩投毒案明面上指向了皇后,但是皇后执掌中馈多年,素以贤惠仁善着称,她膝下并无子女,此事于她毫无益处。而且,她若要害人也应该害太子,对他的宠妾下手岂非隔靴搔痒,惹火烧身? 由此太子怀疑幕后另有真凶,最后挖地三尺在女官的卧房底下找到了一枚令牌,按图索骥,目标对应上了城中东街陈记茶食店的掌柜。 这老小子机灵的很,羽卫秘密抓捕的时候他金蝉脱壳,关键时刻又把婆娘和小孩扔出来砸向羽卫,自己逃之夭夭。 果然不是人能干的! 御风看着盘子里的花生米,仿佛看到了陈掌柜那张嬉皮的笑脸,抓起一把胡乱塞到嘴里,狠狠的嚼着。 “不错吧?”宋念卿听见声响,回头看他,见他是那样的吃法忍不住皱眉。 他“嗯嗯”点头,要抓第二把时宋念卿的手上来了,狠狠一敲,“这可是陈掌柜的招牌,他自己亲手腌制烹炒的。你想想,一个逆贼能把花生米炮制的如此美味,为何?” “他……爱吃?”御风捂着额头,花生皮都沾上去了。 随即脑袋一侧被敲了,嗡嗡直响。 显然答案让人不满。 御风张了张嘴又放弃了,闷闷的道:“属下不知。” “笨蛋!”那只手又上来连敲两下,“说明他在京城日久年长,连挂幌子的手艺都给他练的炉火纯青了,多可怕!” 御风愣了,就这?心里腹诽:我看你在边关待了十年,炮羊肉的水平还那么次! 当然嘴上必须认怂,谁让自己办事不利呢,“爷,您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宋念卿又甩手过来,这会御风不干了,抱着头往后躲闪,“爷!爷!您别敲了,属下昨天撞树上了,脑袋疼!身上更疼,给那家伙拉了好长一道口子!” “笨蛋!” “您说那药属下用不得,怎么还给还回去了?既不能用,您就不怕那个女的……” “又不是你婆娘,要你操的什么心,我打!”宋念卿本来已经罢手,看他多管闲事又扬起胳膊,追上来就是一通噼里啪啦。 御风“啊啊”的叫着,惊得门口的鸟雀飞起不少。 “你叫什么叫?搞的老子欺负你一样!” “疼!疼!” “忍着!一个大男人,叫的跟女人一样!想当年老子被抽了三天鞭子都没吭过一声!” “嘶!疼疼疼!”君梨忍不住叫唤,“你轻点。” “小姐,我已经很轻了。” “这什么药啊?怎么这么疼!”君梨趴在枕头上,看旁边云裳用一方扁平的钗子蘸着黑色的粘稠之物,心里愈发反感。她原先瞧着颜色就不对,这会背后的刺痛感越来越深。 “大公子特意给的,说有奇效。”云裳小心翼翼的把药膏抹在君梨背上,再薄薄匀开,“都说良药苦口,我估计药膏也是同理,小姐您忍一忍,就快好了。” 忍! 可是……真的好疼! 君梨的额头沁出密密的一层汗珠,“本来好一些了,这会跟撕开了口子一样又开始磨人了,我还想着休息一会晚上把那批活做完,这倒好,估计是不成了。” “又是做活,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几个小钱!”云裳嘟了嘴,盯着君梨的后脑勺,自己跟自己生气。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有钱好啊,”君梨吸着气,浑然不觉,“有钱想做什么都自由,我一想到我们匣子里还有两串子铜钱就忍不住想笑,睡觉都踏实。” “那才多少?买盒上好的胭脂都不够!” “唔……是不够。”她呓语一般,像是无限向往,“慢慢攒着,总会有的。” “猴年马月哦!”云裳擦好药,给她拾掇好了,笑眯眯的拿出一锭银子,托在手里送到她面前。 君梨正眯着眼睛幻想她的发财梦,隐约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在眼前发光,双目立时开了,从里面冒出的光比银子还亮,“你哪来的?!” “捡的。”云裳嘻嘻的笑。 “不要玩笑,快说!”君梨一下有了精神,感觉背都不怎么疼了。 “那个人给的。” “……”那个人? 云裳抓抓头,“扶光轩。” “嘶!他……干嘛给你银子?” “他抢了我们的药,把银子扔给我交换,我不想要,但是他不听,二公子就劝我收着,我就只好收了。” 听是这般,君梨松懈下来,随即又道:“可是他到底还我们了,那这银子……” “哎呀小姐,您别死心眼了好不好,二公子说他有的是银子,我们不要白不要,又不是我们抢的!” 君梨想了想,也是。 就是刚才,她看到那个白玉瓷瓶是用手帕封口的,那条雪白的帕子是宫缎,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方,却价值不菲。 将军府里住着两位将军,他们的俸禄,房产,田产和各种铺子加起来绝对豪横。她穷,是因为她不是主子。 想到这个就有点没意思了,她摸着那锭银子,漫不经心的道:“对了,大公子说有件斗篷坏了,四处找不到得力的人缝补,我毛遂自荐答应下来。他本来说马上送来的,我看都太阳西沉了也没来,估计是有事耽搁了。回头他若送来你便收着,等我明日身上好些就给他补起来。” 大公子说的没错,小姐果真性急。 她想听宋兰舟的话帮着隐瞒,但又不想就此让小姐觉得他失信于人,犹豫片刻说道:“大公子早拿来了。” “嗯?什么时候?” “就是方才我进屋的时候,您还问我怎么送个人送那么久,就是遇到大公子来,说了一会话所以耽搁了。小姐,他咳的挺厉害的,都这样了还亲自抱着斗篷跑来,一个小厮都没带,真是不知道爱惜身体,等年末您嫁过去……” “云裳!”君梨脸红,把脸侧向里面。 “有什么不能说的,大老爷的话在那儿摆着,大公子的态度也是明明白白,小姐,您还觉得哪里不妥帖的!这些年您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您的心思我还是知道的,您不也是盼着他的吗?只是他一直跟个傻子一样就知道读书读书,这会终于开窍了,您还不赶紧接着,在这里推三阻四的做什么?非要别人家的小姐入主扶光轩了您才舒服吗?” “……”她自然是不舒服的,当初织秀被送入扶光轩的时候她就不舒服,当她在游廊上看到他搂着那个叫灵鸢的女子并且……她就很不舒服。 “小姐,您千万别犯糊涂啊,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没有父母我们自己就要给自己做主!这段姻缘不是你抢来的骗来的,是老爷的侠义,是您的福报,我们受之无愧!” “世间男子,能像大公子这样的实在少之又少,这般天注定的缘分,您一定要接住啊!” “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您怎么任性都有人给您托着,可是我们现在孤苦伶仃,只有眼前这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嫁给大公子。您要是错过了,绝对不会有更好的路给您选了,小姐,您醒醒吧,听我一句劝好不好?” 云裳急了,就差摇着她的肩膀和她理论了。 君梨攥着松软的枕头,沉默不语。 耳边忽的想起他说的话,“对不起,是我来迟……” “其实我对君小姐一直都很仰慕!” 第19章 襦裙 君梨的晚饭还是在房里用的,王嬷嬷殷勤的很,无论说话还是办事叫人挑不出半点刺来。 说也奇怪,用过饭后,君梨忽然感觉背上不怎么疼了,若不去想几乎微不可察。 难道……是那瓶药的缘故? 黑乎乎,黏糊糊的,有股淡淡的青草味,说不上好闻,但是……莫不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药……也是这样? 她没跟云裳细说,怕她又借题发挥,大公子长大公子短的说个没完。 不疼了,人也精神了,她让云裳递笸箩来,准备把堆积的绣活做了。 张嬷嬷没来催,应该知道她身上不好。 云裳看她执意如此,拿她没法,只得把笸箩给她。心里埋怨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把宋兰舟的斗篷补了,这才是正事。为了那几个铜板点灯熬油的真不值得,不是有一锭银子了嘛。再者,若是和大公子结成连理,还怕没有银钱吗?小姐的心思好古怪。 云裳摇着头,拿起白日小厮送来的衣裳去木制屏风后面更换。 她本来别了王嬷嬷兴匆匆的进房要告诉小姐那个蹴鞠大会的事,可是念着宋兰舟的叮嘱便将斗篷掩在背后侧身而入,等开了橱柜藏好又看到了药匣,摸了摸他送来的药正在怀里,便急着给小姐擦药,一通忙活下来就忘记说这个事了。 刚才王嬷嬷告诉她明日巳时去后院琼花厅集合,她才想起了这一出。 除去身上衣衫,捞起明日要穿的这件左看右看。嗯,颜色真好,翠绿配粉红,像碧叶荷花一般。 从小到大,还没穿过这么艳丽的衣裳呢,是套齐胸襦裙哎,她甜甜的笑着。 等穿戴齐整的时候发觉不对劲了。 它是齐胸,是襦裙,但是那件襦衣是丝质的,薄如蝉翼,穿在身上恍若无物,胸口风光一览无余。 君梨坐在床的外侧,就着烛火细细的绣着一条锦鲤,快过年了,最近的绣品大多与新年有关,要么富贵有余,要么岁岁平安。 有家真好,无需富贵,人安即可…… 针线翻飞,唇畔生笑,忽然听到附近一声惊呼。 “怎么了?”她手一抖戳到肉里,立时见血。 “小姐!”云裳的声音在木制屏风后面响起,抖抖的,“不得了了!” “什么?”君梨盯着屏风,身子僵了一僵,“你怎么了?有蛇吗?” 前年卧房的角落里爬出过一条蛇,细细长长。当时君梨正在换衣裳,吓得差点晕过去。后来王嬷嬷抄起一根木棍将它引走了,但也因此骂了她一顿,说蛇是老祖宗,看到老祖宗有什么好怕的,三跪九叩虔诚些,那些神灵就不会来扰了。 所以听到云裳的叫唤君梨本能的问道,随后就觉得自己可笑,这个时节蛇都冬眠了吧。 “我……我……”云裳跑出来,双手抱臂道,“小姐!您看!” 君梨只觉眼前一凉,清凉的凉。 云裳穿了一条翠绿色的长裙,就像夏日的荷叶,十分养眼,加上那丝质的几乎透明的襦衣,在这初冬的天气既单薄又诱人。 “你不冷吗?”君梨脱口而出,随后发觉这不是重点,这件襦裙……从何而来? 在她的印象里,她和云裳的衣裳单一而寡淡,从无浓墨重彩。 “你这是哪来的?”她又问道。 “您也觉得太轻浮了是不是?不像一个良家女子该有的穿着是不是?”云裳脸红了,不知是急的还是臊的,跺脚,气呼呼的转回屏风处。 于是君梨又看到了她白花花的背,在红色的襦衣下若隐若现,倒是动人。 “云裳,这是哪来的?”听着里面细细簌簌衣料摩擦的声音,君梨继续问道。 “太可恨了!太可恨了!我就说没这么便宜的事吧,还泼天的富贵,我差点就信了!”她在里面嘀咕。 君梨愣了愣,没有再问,继续刺绣,她知道一会某个人出来自己会说的。 云裳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但凡憋在心里她能整宿不眠。 很快,云裳换回原来那件,把新衣裳往地上一掷道:“太欺负人了!当我们是什么人啊,居然要我们穿上这种东西去抛头露面!” 君梨停手,静静看她,等她的下文。 果然,云裳眨巴着眼睛,“小姐,您知道吗?年末有一场女子蹴鞠大会,参加者是京城六品以上的官宦人家,确切的说是这些官宦人家的婢女,不超过二十五岁即可。是那个什么广陵王妃筹办的,说到时胜出的一组有丰厚的酬劳,可以脱了贱籍赏赐百金,也可以直上青云去更高的官家做近身侍婢。小姐,您知道我当时听了有多高兴吗?我想着得了百金以后我们就不用为生计着忙了,您也不用去做工了,可是您看这是什么?!” 云裳犹不解恨的朝着那襦裙踢了一脚,“居然让我们穿上这种衣裳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踢蹴鞠,这……这……” 君梨全明白了,看着地上轻叹口气,“本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即便有,肯定也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小姐,您不气吗?”云裳看她这般平静,有些奇怪。 “气有何用?这些年不平的事多着呢,都要计较,那我不早气死了?” “……”是啊,这些年……唉! “云裳,我们不善蹴鞠,京城那么多官家府邸,总是有能人的,岂是我们想赢就能赢的了的?所以那笔赏金本不该我们去想。” “也不能这么说啊,我们以前在赤海的时候经常和老爷玩蹴鞠的,他教了我们很多技巧呢,您忘了吗?” 赤海在岭北,是她的家乡,八岁之前她有个温暖的家。 那是一个两进院落,除了父亲母亲还有几个仆人。父亲会在日落前归家,陪她嬉戏。他们常玩的一项运动就是踢蹴鞠,那个时候母亲会在边上看着,为他们鼓掌叫好。 “阿梨,要这样踢……” “对,对,阿梨好聪明啊!” “云裳,你和小姐一组,小姐在哪你就在哪,要配合好,知道吗?” 君千里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上空,他时而讲解,时而示范,夕阳西下,一双夫妻,两个稚子,欢声笑语,大汗淋漓,是她儿时最美的记忆。 “我……不记得了……”君梨咬着唇角,垂眸,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 她不愿回想过去,因为过去不会再回来了。如果她一直沉溺于那些美好,她就不知道如何面对眼下的生活。 云裳看到了她长睫上闪烁的莹光,知道触到了她的痛处,暗自后悔,匆匆换了话题,“小姐,王嬷嬷说明日巳时我得穿这身衣裳去琼花厅集合,怎么办啊?” “那就穿。” “啊?” “你也说这是广陵王妃主持的大会,广陵王你知道是谁吗?他是懿妃的儿子,很得宠。而这个广陵王妃我听林姨娘提过,她是百族人,她们那的女子不比我们禹朝,无论穿衣还是行事都比较大胆。这件襦裙应该是她统一定制发放的,不会是将军府别出心裁的设计。” “您怎么知道……” “你见过府里哪个女眷敢穿这样的衣裳?有当家主母在那里坐镇,即便有个别女子心思不纯,也没有那个胆量穿出来。明日大家都是一样的,你不必慌张,而且……”她指了指衣橱,“明日你再穿件外衫,近日天寒,穿的那般轻薄肯定是受不住的,等到了厅上再见机行事。” 对啊,这都什么时节了,若穿的这般清凉大家不都要受凉了吗? “小姐,还是您聪明!” 她笑,“这算什么聪明,你是当局者迷,自己先把自己吓着了。”顿了一顿,又道,“我们要有自知之明,蹴鞠我们踢不了。明日应该是初选,府里那么多婢女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不冒头就是,自有愿意之人去做那出头的鸟,咱们自然就落下了。” “嗯!”云裳点头,“我不争,这种富贵我也争不了。” 君梨摸摸她的头,“傻丫头。”心念一转,“若是为了我,你愿意争吗?” 云裳神色一顿,想了想,“若是没有大公子那条路,咱们就争!” “你又想通了?” “肚子都吃不饱了,要气节有什么用?” 君梨被她这话说的心里一沉,话糙理不糙,她……是不是做错了? 静默片刻,“我若是应了夫人写下悔过书,咱们早就得了自由,也不至……” “当然不行!那等污名岂是小姐您该领受的!” 她摇头,“我突然在想,那些气节又有何用,就是太在乎了才让我们活的这般辛苦,若能放下,全身而退,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处,隐姓埋名,不也很好吗?这世间谁会知道君梨是谁,云裳是谁,谁又会在乎我们是否有污名。”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云裳叫道,“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不是,我不许您这样看轻自己,您是君家的女儿,君氏曾是百年望族,您和大公子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好了,不说了,您也别忙了,早点休息,熬夜伤身,也伤眼睛!” 云裳直接抢了她的针线,一股脑的塞回笸箩,拿走了。 这丫头……唉! 第20章 骄横 翌日,巳时,琼花厅沸沸扬扬。 方氏才行至雕刻花墙处,隔着一道院门便听到里面有个人在喊,“李管事,你这心也偏的太狠了吧,说好的全府婢女呢?啊?就这?!” 随后是一个带着点年纪的男人声音,“四小姐,恕老奴眼拙,刚才老奴已经照着名单将二十五岁以下的婢女全清点过了,都在这儿,没差。” “没差?哼!绿禾,你跟他说!” 下一瞬,另一个嗓音出现,阴阳怪气的,“李管事,你不是眼拙,你是眼瞎,而且还心盲,一把年纪你不能干就不要干了,早点回家养老去吧!” 这话说的尖刻,那个男人没再接话。 方氏停下脚步,侧眼瞟向刘嬷嬷。 此刻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扶着方氏的手抖了两下。 方氏见状,拍着她的手背柔声说道:“四丫头一向如此,有口无心,你别放在心上,回头我帮你说她。” 刘嬷嬷忙不迭的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刚才说话的那个李管事是她的男人,而方氏口中的四丫头则是将军府的四小姐宋淑玉,姜姨娘所生。 姜姨娘既貌美又会来事,娘家的兄长也官运亨通节节高升,虽然不是京官却也做到了一方知府,正四品有实权,论品阶宋老爷还低他一等呢,所以母女俩在将军府越发的有脸。 方氏能说这样的话,不管是不是表面文章也足以让刘嬷嬷长脸了,所以她扫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丫鬟婆子,低眉笑道:“夫人言重了,我们是奴婢,肯定是做事做的不妥帖才让四小姐生气的,可怪不得主子。” “嗯,还是你懂事。”方氏又拍了拍她,笑了一笑,这才重新往院门里走。 李管事应这趟差事本不大乐意,他是将军府的大总管,按理说这种挑选奴婢的事属于内院之职,应该归他的婆娘刘嬷嬷管,但是昨日五老爷宋念卿进二堂的时候与他远远撞上了,随口叫住,把这差事丢给了他。 宋念卿不常回来,自然也不会分他们谁管内院还是外院,李管事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好推脱,只得跟夫人禀报。 方氏则以为这是小叔子的特意安排,就让他好好办差,办好了回头有赏。即便是小叔子随口吩咐她也不想为这事特意跟他细说,一个大男人显然不会有什么耐心,就像她的夫君,每次回来最不愿意过问的就是她理家的事,而她听到他在书房跟小叔子说起排兵布阵的事也兴趣寥寥,所以两人泾渭分明,话题很少。 这会四小姐宋淑玉出来发难把李管事的火点燃了,当着这么多奴婢的面他也是要脸的,但是他也知道这位四小姐背后有倚仗,只能压着火气道:“绿禾姑娘,我这样安排完全是按着府里的名单行事,若是不信,我把名单给你看看。”说罢要从怀里掏东西。 绿禾摆手,“李管事,名单是死的,脑子是活的,你看看这些人,哪个院对哪个院的你心里有数吗?少了一个两个你知道吗?” “这……”内院的婢女他虽然都见过,但那么多人要他一对一的说清楚还真是为难他。 绿禾看他脸上犹疑,冷笑,“所以啊你这差事办的就不对!” 李管事心里暗骂你个小贱人,总有一天落在老子手里,脸上带笑,正要询问,却听门口有个声音,“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呢?绿禾姑娘。” “当然是……”绿禾转脸,看到方氏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立即变了颜色,福身道,“夫、夫人……” 其他人也纷纷行礼。 方氏说这话是给刘嬷嬷撑腰的,毕竟她是自己的陪嫁丫鬟,她的男人被别人房里的丫鬟欺负,打的不正是她这个主母的脸吗? 宋淑玉见了她,眉开眼笑,亲亲热热的上来挽她,“娘,您可来了,您刚才一定听到了我们说话吧?李管事办事不公,我才让绿禾跟他理论的。” 宋淑玉素来直爽,一是一,二是二,开门见山,护短也是如此。 方氏看着她粉嫩的小脸,微笑,“我确实听了几句。” “嗯,我绝不是无理取闹!” 方氏膝下无女,将军府也就这一个女孩,虽然她刁蛮,任性,但是嘴巴甜,会哄人,平日娘亲长娘亲短的把方氏哄的不知有多高兴,所以对这个四小姐方氏还是有几分疼爱的。 宋淑玉把方氏扶到座位上,继续道:“娘,不是我要挤兑大哥哥和二哥哥,确实是李管事做事不够公允。” “哦?这话怎么说?”方氏挑眉,心说怎么无端的扯上兰舟和亭舟了。 “您看,”宋淑玉招手让绿禾近身,扯开她领子给方氏看道,“啧啧啧,这是什么衣裳,勾栏瓦舍才能有吧?居然拿出来给我们将军府的人穿,要不要脸!” 方氏瞅了一眼,粉红色的丝缕覆盖在雪白的皮肤上,也皱眉,“这是……” 刘嬷嬷回道:“这是蹴鞠大会统一要穿的衣裳,是套襦裙,裙子无碍,就是这襦衣……姑娘们脸皮薄,天也有些凉,便都穿在里头了。” 方氏了然,心里也暗骂一声污糟,这是要让那些婢女去勾引男人吗?随即想到主办者是广陵王妃,又默默叹息:到底是个蛮夷女子,不知羞耻! 几十个婢女在下面排排站着,身上无一例外穿着平日的衣裳,都把那套襦裙穿在了里面。云裳也在其中,心说小姐说的真对,今日真的有出头鸟,不仅出头,好像有砸锅的架势,甚好。 方氏徐徐看向堂下的一溜女子,想着到底要以大局为重,再怎么嫌弃人家蛮夷,她位高权重是事实,于是说道:“淑玉啊,这是广陵王妃的意思,每个府邸都一样,不得更改。你刚才说到了兰舟和亭舟,怎么回事,他们两个欺负你了?” 宋淑玉见如此说,直接切入正题,“是,我一进屋就大概看了下,大哥哥房里的织秀和二哥哥房里的灵鸢都不在,她们不是二十五岁以下吗?” “哦。”方氏明白了,噙笑看向身旁。 刘嬷嬷忙道:“四小姐,奴婢跟您解释一下,织秀原是大公子房里的人,但是昨日她做了件极大的错事已经被夫人赶出去了,罚到了下面的庄园做苦力,因此她是没有资格去踢蹴鞠的。至于二公子房里的灵鸢,她是预备要做通房的,只等年后二公子及冠,所以这才没来。” “哦,不就是个通房嘛,通房了不起啊?那我也让绿禾做通房,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穿着那个什么衣裳去参加什么蹴鞠大会了?”宋淑玉眼一横直接将她撅的好远。 李管事抬眼瞧了下自己的婆娘,心说名单是你给我的,原来根在这里啊,我是真冤! 刘嬷嬷也觉得冤,织秀不在名单没差,而灵鸢她是有苦衷的,这是方氏特意叮嘱她不要放进去的。 所以她把目光投向了方氏。 方氏垂着眼皮没有言语,她便知道她必须自圆其说了。 “四小姐,织秀确实是没有资格了,而灵鸢她其实不是通房,她是要抬做姨娘的,所以奴婢才……” “哈!姨娘,八竿子没影的事你拿出来说,那我将来还要做王妃呢,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对我三跪九叩口称殿下啊?” “……”刘嬷嬷吓的不敢吱声了,方氏也皱眉,“淑玉,不得胡说!” “娘,他们就是欺负人,要么一视同仁,要么各自护短,绿禾是与我一块长大的,别人可以护自己的丫鬟,我怎么就不能?那个织秀明明是大哥哥的通房,哦,今日要初选昨日就被赶走,我可以说是大哥哥故意的,想等这事过了再接回来。那个灵鸢,现在还是个丫鬟,我管她将来做什么,就是做皇后她现在也还是个丫鬟,就得按规矩来,要不我不服!” 这丫头是什么话都敢说啊,方氏沉声道:“淑玉,慎言!” “娘,女儿知道您最公正了,您一定要一碗水端平,否则大家都不要选了,反正她们都不会蹴鞠,踢什么踢?谁想踢谁踢,我们做个看客就好了!”宋淑玉毫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只图嘴上一时痛快。 云裳排在队伍里,听了她这般说话又是羡慕又是唏嘘:什么时候小姐也能这样就好了,既可以保全自己也能护的住她,让她们扬眉吐气的在这个府里活下去…… 方氏摇头,心想这丫头是真要管管了,否则祸从口出,万事休矣。正要开口,却听有人喝道:“宋淑玉,你差不多就行了,有完没完!” “你!”宋淑玉难得遇到个敢这样跟她说话的,一惊之下自要回嘴,突然意识到那人是谁,跺脚道:“小叔叔,你有没有礼貌啊?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你喊那么大声,恐怕正前街的聋子都要听到了,除非我死了,否则听不见很难!” 话音刚落,宋念卿背着手进来了,一身水蓝色束身锦袍,高大魁梧,英姿飒爽。 第21章 挑选 宋淑玉知道他在笑话自己一个女孩儿家大呼小叫,不成体统,当即哼了一声。心说你也从来没体统过,有什么资格管我? 这当口,方氏已经起身,把主位让了出来。 “叔叔怎么过来了?”脸上虽然带着笑,却笑的不太自然。 她是嫂子,本无需如此,但是宋念卿这个人一向很混,不按常理出牌,所以她心有怯意,总是不自觉地落了下风。 “嫂嫂客气。”宋念卿唇角一扯,笑容淡淡,单手撩了袍襟,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客气!方氏在心里腹诽着,面上依然温和的道:“后院多是女眷,不知叔叔此来有何见教?” 宋念卿今年二十有六,尚未婚配。即便是一家人,毕竟是叔嫂,男女有别,后院中多是女眷,更是不便。 所以方氏说这话是带着点钩子的,一面怕他,一面又力所能及的想给自己挽回点主动权。 其实宋念卿来也无可厚非,毕竟挑选婢女是他交办的事,日后女子们练习蹴鞠他也是老师之一。主要是方氏把这场蹴鞠会看的太轻了,以为是那些贵人们的新鲜玩法,只为图乐享受,而他们将军府不过照常走个过场而已。 宋念卿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对于后宅妇人,他一向没什么好印象。此刻他当作没听到一样,对着自己的小侄女招了招手。 “干嘛!”宋淑玉撅着嘴,身子未动。 两人很少接触,既不熟稔更不亲热,彼此听的最多的都是对方的传说。 宋念卿叹了声气,“我本来是要给你主持公道的,看来你并不需要,那算了,我还是……” “哎,小叔叔,您别呀!”宋淑玉眼睛一亮,立即换上笑颜,跑到他身边道,“小叔叔,李管事做事不公,您肯定也听到了,我绝对是就事论事,不是护短。” “护短也无妨。”宋念卿启唇一笑,笑的灿烂。 “啊?” “我可以帮你。” “啊?” “你方才说谁没来?” “大哥哥房里的织秀和二哥哥房里的灵鸢。” “好,还有吗?” “嗯……我知道的就这些,但是保不准还有别人,绿禾是不是?”宋淑玉把说话权丢给了她的小婢女。 绿禾一个激灵,有些胆怯,胡乱的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 “怕什么?小叔叔在,他会给你做主的!” 这话就直接把她卖了,确实是她怂恿自己主子来闹的,只为不穿那件羞死人的襦裙。 “小姐……”绿禾又窘又怕,感叹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这脑子有时候想的太简单了,话能直接这么说吗?会死人的! 宋念卿笑了,心中有数,转头看向坐他旁边的方氏说道:“嫂嫂,是这样吗?” 不等她回答,又补了一句,“这是广陵王妃第一次举办盛会,届时宫里也会来人,陛下或许亲临,嫂嫂,虽然上面说是六品以上官家有意向者报名,但实际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他的话让方氏咯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意了。赛事非小事,说是有意向实际是必须参加,所有符合规定的人员都要一一挑选。 方氏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那淑玉刚才说的对吗?到底有没有少人?" “除了织秀和灵鸢,其他都到了。”方氏暗暗着急,想着要不再说点什么补救。她发现自己这脑子最近好像有点跟不上了,一向不管事的小叔子突然进后院来参与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好。”宋念卿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御风,叫人去找。” “是。”御风朗声回道。 “谢谢小叔叔!”宋淑玉开心的笑起来,觉得众人在暗地里口口相传的宋念卿一点都不可怕。不仅不可怕,还有点讨人喜欢呢。 这时宋念卿看向众人说道:“关于这次比赛,我有必要再说几句,让大家明白意义所在。” “此次蹴鞠大会的奖赏大家应该都清楚了,就是两个选项,要么脱籍做富人,要么翻身做主人。就是说身为奴婢的你可以脱了贱籍拿着百两黄金去过你的好日子,此生富贵不愁。也可以选另一条道,去将相之家或者王府侯门做一名女官,光宗耀祖。” 女官……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 宋念卿含笑,喝了口茶,“你们知道女官的含义是什么吗?拿朝廷俸禄,荣后世子孙,这可不是一般富贵可以比拟的。当然如果你有本事,还可以做夫人,侧妃乃至王妃,那是另一条晋升之路,如何运作我就不一一累赘了。” 话音刚落,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宋念卿让大家发问,一听这话众人又闭嘴了,厅堂之内鸦雀无声。 方氏听的一头雾水,只觉今日之言与当初所闻有些出入,宋淑玉也是如此,直接问道:“小叔叔,我对第一条没什么异议,可这第二条……原来不是说去上一级官家近身伺候吗?怎么又变成女官了?” “嗯,问的好!”宋念卿抚掌,“你知道为什么要办蹴鞠大会吗?” 宋淑玉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广陵王妃心血来潮,没事想找个乐子呗。” “淑玉!”方氏低喝。 “哎啊,娘,我就在家里说说,又不会出去说。” 傻丫头,家里这么多人,人多嘴杂,难免有人传扬出去,万一再添油加醋岂不是惹祸上身? 她看出了方氏所想,一指堂下那些婢女道:“娘怕她们嚼舌根啊,反了她们了,卖身契都在咱们手上捏着,要是敢造谣我让她们不得好死!” 方氏叹气,“淑玉,做人要厚道,对待下人亦是如此。” “我知道,我平时对她们也没不厚道呀。” “你这孩子……” 宋念卿轻笑,继续道:“这次办蹴鞠大会可不是为了玩,此间大有缘由。我们禹朝实力愈盛,各国来朝,总有很多宴会,宴会中又有各种比试较量,别的不说,就在女子蹴鞠这一块,我们屡战屡败。错了,确切的说我们从未战过,因为禹朝女子深居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蹴鞠自然无从练习。所以每次他国派比武使团前来挑战,我们的女子蹴鞠都是不战而败的,因为无人可战啊,你说可不可气?” “嗯,可气!”宋淑玉不由的握紧了拳头,十六岁的年龄好胜心切,她父亲是将军,虎父无犬女,她也是有几分傲骨的,这会说到国与国的较量,那种愤慨油然而生。 “所以啊,我们才要搞这场盛会,把有这种潜力的女子挖掘出来,大加培养,为我们禹朝争光,于个人也是荣耀祖宗的大好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如此……众人听他这般说话,忽然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至于你们刚才所说的衣裳,姑娘们,蹴鞠是一项运动,全场奔跑,战术频现,既要体力也要脑力,如果大家都包裹的那么严实,大汗淋漓,头脑昏聩,是不是很影响你们的发挥?就像你全身燥热心神不宁的时候能把那些精细的花样绣出来吗?” “而且敌国女子,哦不,友邦女子都是这般清凉装束,我们若是扭扭捏捏各种放不开,在气势上就输了,最后若是我们惨败就会被他国轻视,轻视的结果,日后上升到更高的阶段,边关就有战事,届时你们的父兄就要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甚至牺牲生命,你们愿意吗?”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部分并非天生就是奴婢,有的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为父兄获罪而被迫入了奴籍,所以现在就是你们改变自身命运的时刻,走的好否极泰来,走不好继续为奴,对你们而言没有什么损失。而目前要走的第一步,就是着装,不要因为一件衣裳而止步不前,姑娘们,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 “哦,我明白了。”宋淑玉率先点头。 “嗯,那大家都明白了吗?”宋念卿微笑问道。 众人依旧沉默,也不知听没听懂。 宋淑玉直接将绿禾拉了过来,“小叔叔,我们参加,不就是件衣裳嘛,我们穿!我爹在前方杀敌,我们这些女儿家也要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尤其是我们将军府,不能被人家小瞧了去!” “好!”宋念卿一拍座椅扶手,“淑玉,很不错!小叔叔看好你,你若去了疆场,肯定是位巾帼英雄,绝对不输任何一个男子!” 这顶高帽戴的,瞬间让宋淑玉忘了自己,催绿禾赶紧脱去外衫,亮出“战袍”。 方氏冷眼旁观,暗暗摇头。这丫头,两句话一说矜持都不要了,将来可怎么嫁人…… 绿禾依然畏手畏脚的,心说小姐你变得也太快了吧,这就要我配合?还是第一个! 半推半就之间,宋念卿已经鼓起掌来,“嗯,果然是四小姐的人,有胆气!” 一边吩咐外面的人取炭火进来。 御风早有准备,一挥手,扶光轩的几个婆子便将七八个炭盆送了进来。 很快房间里的温度噌噌的上来了,宋念卿又道:“大家放心,这套衣裳是在比赛那日穿的,今日我是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平时我们练习的时候是可以穿自己的衣裳的。好了,大家统一着装吧。” 有丰厚奖赏在头顶挂着,早就动心的几个丫鬟开始解外衫了,有一部分人是随大流,见有人行动跟着效仿。还有部分扭捏的要么在宋念卿的目光下迫不得已,要么就是被那几个送炭盆的婆子直接扒了。 云裳属于效仿者,她从小被卖入君府,那时候君千里是个校尉,常在庭院里耍刀弄枪,最后又是战死的,连尸骨都没有找到,所以她理解边关将士的辛苦,听了宋念卿那一番话便不再执拗。 “站好,抬头挺胸,目视前方,莫慌莫怕!”宋念卿走下堂开始训话,“与国竞技,仪容不容小觑,这是陛下的天恩,也是你们的福气,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要相信,身为女子你们也是栋梁,也是大有可为的!” “对,小叔叔说的对!”宋淑玉让绿禾做表率,站的直直的,其他人见此仿佛得了勇气,跟着照做,于是那些抱臂的人都不好坚持了,慢慢的放下来,红着脸挺起了胸膛。 宋念卿轻咳了一声,到每个人身边转了一圈。 “胖了,去。” “太瘦,去。” “背有点驼,去。” “颈下有疤,去。” “太黑,去。” “尚可,留。” “凑合,留。” 挑了一圈下来,能留下的大概有二十个人。李管事一直跟在他后面划着名单,一丝不苟。 最后,宋念卿看着纸上的勾勾叉叉,捏了捏眉心,重回座位, “差的那两个人来了没有?"顿了顿,头也不抬的道,“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吧,等通知。” 第22章 印记 正午,扶光轩。 宋念卿又四仰八叉的躺在了罗汉床上,两眼直直的盯着顶上的平梁,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有人进来了,脚步很轻。 他眸子一顿听出了是谁,闭了闭眼缓缓问道:“怎么说?” 御风近身,弯腰抱拳,“她确实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什么病?” “心口疼,据她说是被马管事踹了一脚,但也作不得真,她好像有点疯癫了,见了属下一个劲的喊大公子,还说了一堆胡话。” “然后呢?” “属下看过了,肩上没有任何印记,连颗痦子都没有。” “啊……”宋念卿听罢,挠了挠额,平添了几分烦躁,忽然转眸,瞧着御风有些意味深长的道,“你倒是瞧的仔细。” “……”御风脸有些红,低下头去,心说哪里及的上你啊,一上午看了一群女人。 “你说那个人去哪了呢?”宋念卿眯着眼睛,“发卖了?去下面园子了?死了?逃了?” 御风张了张嘴,犹豫着要不要说。 “这样!”他坐起来,“马上你让李管事把每个庄子二十五岁以下的女子抄一份名单出来,就说咱们严格按照朝廷的意思去下面挑选合适的人手,但凡符合条件者都有机会。然后从明日开始我们每个庄子都跑一趟,保证没有漏网之鱼。另外……让他把十年来发卖的婢女……哦,先不着急,先去过庄子再说,也许到不了那一步。” 话说完,他咬着嘴唇细细思索,忽然看御风还在屋里,纳闷道:“怎么还在?听不懂?” “听懂了。” “那还不快去!” 御风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 “爷,您确定看到她左后肩上有一双蝴蝶印记了?”停顿了一下,“属下的意思是您当时都给打了两天两夜了,又是倒挂着的,会不会头脑发昏看差了?” 宋念卿抱怀,舌头抵着后槽牙,眼睛睇着他一眨不眨,好像在说老子眼又没瞎! 御风感觉不对,往后让了让,却又努力的在作死边缘徘徊,“爷,属下觉着那个人应该不在府里了,您查了一上午,看了那么多没一个是对的,别说蝴蝶印记了,连个大点的伤疤都没有,顶多是个小痦子,属下觉着您一定是累极了,产生了幻觉。” 宋念卿不语,咧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笑的御风都有些发毛。 “你说完了?” “……嗯。” “我叫你觉着!我叫你觉着!”宋念卿突然出手拍他脑袋,又快又狠。 方才他在琼花厅胡说八道一通为的就是正大光明又不露痕迹的找到那个后肩有双蝶印记的女子,现在居然有人怀疑他,说他看错了,哼,真真是找打! “啊!啊!属下错了,属下立即去办!啊!” “呃!好疼……好疼……”君梨嘶哈着气,“这药好奇怪,一接触皮肤就疼。”她攥紧了拳头,额头又在冒汗了。 “可是伤口真的见好了呢,都没那么肿了。” “真的?” “嗯嗯。”云裳认真的涂抹着,“早上见您还睡着就没舍得叫您,小姐,您昨晚肯定睡的很香吧。” 君梨点头。可不是,被她夺了针线早早睡了,居然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 她感叹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背上一轻松人就舒坦,好像一个晚上都没醒。就是胸口不好了,一阵阵的疼。” 云裳说道:“那肯定的,一直趴着睡能不疼嘛,再忍忍,过两日就能躺了。” “嗯。” 云裳给她披上衣服的时候指尖有意无意的碰了一下她左肩上的那个印记,小心翼翼,“小姐……” 君梨侧首,对着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小姐,当初老爷给您烙上去的时候肯定痛极了吧?” 她否认,“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嘛,还好。” “你骗人,烙的这么清楚,肯定很疼。” “疼也忘了,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好了伤疤忘了疼嘛。”她伸手摸在上面,百感交集。 那是一对蝴蝶的烙印,翩翩展翅,清晰可见。 四岁那年,离边关最近的赤海城突遭敌国袭击,无数骑兵冲了进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与母亲跑散了,独自流浪了两日。后来父亲和他的同僚宋留春杀退了敌兵,在破庙里找到了她,彼时母亲也被找回来了,三个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回家当日,父亲便将母亲的金镶琥珀双蝶钗烧红了烫在她的左肩上,随后母亲和父亲也是如此。父亲说以后若有不慎未必能即刻找到,只要有了这个印记,不管容貌如何变化,就不怕寻不到了。 如今,印记还在,可是父亲母亲却不在了…… 君梨暗自叹息,穿好衣裳坐了起来,“对了,大公子的那件斗篷我看过了,有好几朵红色腊梅需要重绣,针法挺特别的,我得琢磨琢磨。另外,它那个丝线非常讲究,我们这里没有,如果去跟管事要必然问东问西,到时候扯出给大公子补斗篷的事就不好了,你还是抽空去趟叩玉轩让他把丝线备齐了吧。” “嗯。”云裳应着,奇道,“我们给大公子补斗篷有什么不好的?不是大功一件嘛,那是他外祖母的馈赠之物,无人能补,夫人若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有所改观,喜欢上了您呢。” 君梨摇头,“我若父母均在,即便有了婚约也是不能与他私相授受的,更何况咱们还住在此处。” “也……没什么要紧吧?” “瓜田李下,自是不妥。” “哦,我知道了。那需要什么丝线?大公子肯定不懂的,我直接跟他说他听不明白吧?” “这个我想到了,呶,都写在纸上了,你改日拿给他。”君梨说罢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信笺。 云裳笑了,“这才对嘛,以后小姐就应该这般上心才对。” “你又来!”君梨嗔笑。 云裳高高兴兴的把东西塞到怀里,心说一会就去,那条手帕她偷偷晾在了房里,想来已经干了,正好送过去。 也不知道他咳嗽好些没有? 突然想起刚才的事,云裳问道:“小姐,那蹴鞠咱还参加吗?我是说如果我被选上了,我参加吗?” 琼花厅宋念卿的那番话云裳一回来就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了,她也才知道一场蹴鞠会背后还有这些文章。 她笑了笑,“你自己决定。” “那我参加!” 君梨看她这般果决,微微一怔,摸着她头发道:“你也别勉强,量力而行。” 她摇头,“老爷当年就是因为苦守雁云关才战死的,我也想出份力,如果小姐能参加,我想您也会去的。” “傻丫头。”君梨眼睛一热,把额头与她的贴在一处,“云裳,有你真好。” 云裳听的鼻子发酸,“小姐,你真讨厌,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 君梨笑,云裳也笑了。 用罢午饭,君梨继续做针线,云裳记挂着丝线的事匆匆往叩玉轩去。 接待她的是萧嬷嬷,就是上次那个很凶的婆子,但这会态度大改,见了她一口一个云裳姑娘,还跟她道歉说上次眼拙没有认出她来,直说的她不好意思了。 待说明来意,萧嬷嬷连道不巧,说大公子一早出去了,有朋友相邀,推脱不开。 “那他身子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这种天气怎么也要养上几日,刚换了副药,灶上煎着呢。” 院子里确实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味,还……怪好闻的。 云裳便把小姐写的信笺给了萧嬷嬷,那方帕子揣在怀里摸了又摸,最终也一并交到了萧嬷嬷手里。 出得门来,她如释重负,交代的事办完了,甚好,就是没有看到他,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 片刻之后,萧嬷嬷来到了后院,在卧房门口说道:“公子,云裳姑娘走了,留了一张信笺和一条手帕,说信笺上是缝补斗篷需要的丝线。” “嗯,按着上面所写让李管事去采买吧。” “那帕子呢?” “什么帕子?” “是……” “哦,烧了。” “是。”萧嬷嬷正要离去,宋兰舟的声音重又传出,“算了,给我吧。” 随之边上的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恰好容纳一只手伸出来。 那只手纤细雪白,蔻丹鲜艳,还飘散着丝丝兰花的香气。 萧嬷嬷走过去,帕子一经递上窗户便迅速合拢了。 房内,灵鸢闻了闻手帕上的皂香,笑道:“大公子,您还真有魅力啊,那个小丫头好像喜欢上您了。” 宋兰舟衣衫凌乱,将她搂在怀里,“喜欢我的人多了,我可忙不过来。” “那公子喜欢谁呢?” “你说呢?”他扣住她脸颊,吻上她的唇,她却突然咬了他一口,推开他道:“白日宣淫,这可不是我们的翩翩君子宋兰舟该做的事。” “那宋兰舟该做什么?” “刻苦攻读,孜孜不倦啊。” 他仰头笑出了声,“我从会说话起就开始读书,读了这许多年还不给我放几日假吗?” “若是让大老爷知道了……” “拉倒吧,老爷子当年也干过糊涂事,就是老太爷也干过。” “这么说我们现在干的是糊涂事咯?”灵鸢的手缓缓的游向他的腰腹,“奴婢是不是把公子带坏了?” 他一愣,掐紧了她,一张俊脸陡然变了颜色,有些发狠似的说道:“我们宋家的男子都要及冠了才能有通房,才能娶妻生子,你说这是什么混账家规!放眼整个京城还能找出第二户这样的人家吗?还不是前人作了孽叫我们后人受过,就差让我们当和尚去了!” “哦,原来宋家祖上是有故事的,大公子跟奴婢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灵鸢撒娇,继续往下。 也许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她这种妖娆的女人,更喜欢在八卦中钻营一些奇情妙趣。 “好,那我就从这里说起。”宋兰舟猛的扯掉她的亵衣,灵鸢惊呼一声,“公子你好坏啊!” “哈哈哈哈……那……我再坏一点!” 第23章 掩藏 云裳在半道上遇到了平安,他正从外面回来,跑的一头的汗,很着急的样子。 她探头瞧他后面,没见着有人。 他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直接说道:“我家公子出去应酬了,让我回来取件东西。” “哦哦。”云裳脸上一热,感觉自己被扒光了一样,低垂着头想要走了,终是忍不住问,“公子咳嗽好些了没?” “还是老样子,得养一养。” “若是需要饮酒你得劝着他些。” “恐怕不行,那些读书人最好饮酒作诗,公子盛情难却。” “唉!” 两人寒暄几句就要告别,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给她,“拿着。” “……” 平安见她杵着不动,解释道:“不是我的银子,我哪里有这么阔绰的。” 他强行塞她手上,“是公子给的,让你们需要什么找王嬷嬷打点。她出行方便,又受夫人差遣,不会被人盘问。” “原是公子可以直接吩咐她的,但是到底要碍着你们小姐的名声不能做的太多,免得给君小姐她添麻烦,莫不如让你们手头宽裕些,自行打点,便宜行事。” 公子想的真是周到……云裳心念一动,摸着那尚有温度的银子,在想能不能收。 平安又道:“这事就别告诉君小姐了,公子说她有气性,若是肯收他当场就给了,而且还不止这些,也断不会这般偷摸着给你。快过年了,女儿家总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要添置,公子也是想让你们日子过的舒坦些。” “公子还说了,再让小姐坚持下,等老爷回来就好了。当初老爷说过的,等公子及冠又有功名便办了这桩婚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裳“哎哎哎”的直点头,除了感动还是感动。若不是平安在,她都要抹眼泪了。 当下自然不再客套,瞧着四下无人,赶紧把银子收到怀里。 别了平安一路小跑,才要进望舒院,就见一个婆子领着个姑娘往这边来。 那姑娘个子高挑,布衣素净,身上还背着一个特制的小包,正是尹大夫的女儿尹茹。 云裳蓦的想起小姐暗中托她的事,眉头蹙了起来。小姐这会心思深沉,犹豫不决,若是得了那个什么药,难保不计划筹谋,那她跟大公子不就要…… “尹姑娘。”她殷勤的迎上去。 “云裳姑娘。”尹茹也温婉的笑着。 两人相互见了礼。 “我爹让我来看看君小姐,原先的药用着可还好?伤口现在恢复的如何?” 云裳扫了一眼她身旁的婆子。 若是平日尹茹是没法这么爽快进来的,肯定是外面的婆子一层层通报到王嬷嬷这里,王嬷嬷许了才能让尹茹通行,今日这般显然是有人照顾,除了大公子还能有谁? 云裳心里更加坚定,不能让任何事任何人扰了他和小姐的姻缘。 “哎呀不巧了,小姐午睡,刚刚睡下,估计要好几个时辰呢。近日她贪睡,尹姑娘可能要坐下来等了。” “……”尹茹愣了,好几个时辰,家里还等着她回去。最近初寒来袭,气温骤降,咳喘的病人比较多,若不是念着收了君梨的银子,她是不会这么快过来的。 云裳看她脸上不决,忙体贴的道:“近日医馆肯定很忙吧?我也不好意思让姑娘耽搁这么久,要不……改日再来?其实我家小姐的伤不红也不肿了,看着已经结痂,夜里睡觉也不觉着疼了。哦,那个药还有不少,估摸着能再用上四五日。” 尹茹是个小大夫,自然心里有数,她临走前本来就配足了药,只要伤口不感染便不会有什么大碍,按时敷药静养即可。 她此次过来不过是借着复诊捎带他物,若是无事改日也无需再来了。 尹茹回道:“那就好,既然没有红肿便是大安,只需继续涂抹原来的药膏即可。另外我配了一些去疤的药物,有些作用,回头你给君小姐敷上吧。” 说罢从背着的小包里取出一团用白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交接的时候特意在包裹底下捏了捏她的手背。 云裳明白是何物,笑着道:“还麻烦尹姑娘特意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应该的,那我便走了,祝君小姐早日康复。” “多谢多谢,我定转告。” 尹茹嫣然一笑,在云裳的目送下跟着那个婆子照着原路返回。 凉风徐徐,云裳站了有一会,摸着手里的那一小包东西,到底没想好要怎么做。 算了,先藏起来吧。 她的房间是和君梨的连通的,进入君梨的卧房往旁边走,推开一扇侧门便是她的住处。所以她这次依旧是把东西藏到了背后带进去。 君梨还在绣花,见她进来抬了下眼皮,只问了一句,“去哪了?半日没见你人影。” 趁她在绣锦鲤的眼珠子无暇抬头的工夫,她快速闪入自己房间,把那包东西塞到了闷柜里。想想不妥,又拿出来扔到了床底下。 里外两个房间都是她自己打扫,平时小姐顶多进来到柜子里取东西,床底肯定是不会触碰的,比较安全。 随后想起那两锭银子,赶紧拿帕子裹一裹和那包东西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她心里安了,理理头发出来,去笸箩里取针线帮忙。 “你手还没好呢,我自己可以。”君梨阻她。 “哪有那么娇贵,差不多了。”她推开,继续。 君梨没再坚持,闭了闭眼,头靠在架子床的立柱上小憩一会。眼睛又酸又涩,真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云裳瞧着她的模样甚是心疼,近日她愈发瘦了,稍微舒服些就开始动针线,费眼睛的很。她们都有三锭银子了,为了那几个铜板真不值得。 一想到这恨不得立马去自己房间把那银子亮出来给她看看。 随即想到她的脾气又放弃了。 大公子所言不差,小姐是个急性子。今日从琼花厅回来便与她说了丝线问题,她便知小姐已经起身去橱柜拿斗篷出来翻看过了。 她既不肯让别人知晓她要缝补大公子的斗篷,自然不会让王嬷嬷进来帮她取物,所以可以想见她是怎样一步三挪的移到橱柜边上的。她背上伤势未愈,再轻微的衣料摩擦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小姐呀,你这是何苦,等我回来不就成了? 所以银子的事不能告诉她,她会发急,说不定还会刺激她另生出些别的心思。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怔怔的想着,手上一疼,却见指尖上已经沁出了米粒大小的血滴,她赶紧含到嘴里,一股熟悉的生涩气息。 “我就说你伤还没好,别做了,来,我来。”君梨抢过来,让她自去歇息。 哪有小姐忙着她闲着的道理,以往戳到手不是常有的事?她是想着赶紧完工,回头丝线过来大公子的那件斗篷就能动工了。 正争执着,外头响起了王嬷嬷的声音,“君小姐,云裳姑娘……” 老婆子这几日十分知礼,大事小事都是先唤人再敲门。 云裳出去,看到她笑眯眯的递过来两本书。 “平安刚刚送来的,很急,说大公子让他拿来的。” “大公子回来了吗?” “好像没有,我看他手上抱着书,好像是大公子催他回来取的。他从上面拿了两本给我,说是大公子怕小姐闷着,特意拿过来给她看的。” “有劳王嬷嬷了。”云裳甜笑接过,老婆子跟着凑近了来,“什么书啊?” 将军府里的丫鬟婆子认字的不多,每日除了干活还是干活。 云裳从小跟着小姐,耳濡目染认得一些字,瞧着封面说道:“一册是古诗词,一册是话本。” “什么话本?”王嬷嬷到底还记挂着方氏的嘱托,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能传递,否则日后问责她是要跟着吃罪的。 云裳也明白,翻了几页,“是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 “哦。”王嬷嬷点头,“那让小姐慢慢看,有需要叫我。” “好,谢谢王嬷嬷。” “客气客气。” 云裳抱着那两本书,仿佛看到了大公子俊雅的面容。 他……真是个细心的人儿。 回到房里,她把书平整的铺开,放到被褥上。 “小姐您看,大公子病着呢还要出去应酬,忽然差遣平安回来给您送了两本书,就怕您闷着。”她故意添油加醋,想让小姐多念念他的好。 君梨停下手中针线,翻了其中一本,微微一愣,里面洋洋洒洒是一行行隽秀的小字,既有注解,又有个人领会,想来是他的字迹。 字如其人,文也如其人,果然是倜傥风流,飘逸从容。 她心生欢喜,再翻开另一本,也是如此。 都是他的旧物,这是…… 信手又浏览了一遍,忽然看到有一页被齐整的折叠起来,展开一看,是一首诗: “初冬未见一片雪,先见梅开傍花庵。 可是东君留厚间,早传消息到江南。” 是赵必成的十月梅花。 十月……眼下正是这个时节。 梅花……每年的赏梅大会也不远了吧,不过,那与她无关。自入宋府,她都不曾走出过垂花门,更别说是出府了。 奇怪的是,独独这一页没有任何笔墨添注之处,唯有作者的名字被一道朱色墨笔圈了起来。 必成…… 必……成…… 啊!她赶紧合上,脸上忽的生出一片红晕。 他……是在宽慰她吗? 年末……必成。 第24章 烦恼 一连五日,宋念卿与御风奔波于郊外各个庄子,见了一茬又一茬婢女,都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这个人对他而言很重要。 事情要追溯到十年前,十六岁的他因生母宁氏出身低贱再一次被宋家拒之门外,他气的与父亲理论无果而将宋氏祠堂付之一炬,为此宋老太爷将他倒挂在树上鞭笞,血流一地。 大概第二个晚上,月黑风高,朦朦胧胧,有股很香的味道飘进了他的鼻子。 他本能的嗅着,饥肠辘辘,忽然嘴里就被塞入一团软软的糯糯的东西,很甜,带着一股子清香,像是汤团,或者糕饼。 他大口大口的吞咽,一连吃了五六个,觉得那是世间最美的味道。然后听到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要喝水吗?” 是个小女孩。 “要!” “张嘴。”那人把水挤到他嘴里,好像是用棉花蘸的,因为他太迫切咬到了一团棉絮样的东西。 “谢谢……” 月亮从乌云里钻了出来,皎洁明亮。 他看清了,那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女孩,因为身子被倒挂着,他看不出她的长相,只能凭着她头上扎着的两个发髻和那身衣衫判定她是他们宋府的丫鬟。 “我走了。”她轻轻的挥手。 “哎,别走,我要出恭。”他骗她,其实想逃之夭夭,束手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那怎么办?”她紧张的看向四周,说道,“我够不着绳子。” 宋老太爷为了防止他逃跑,把他脖子以下的部位都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他就像个大粽子一样倒挂在树上,绳子的另一头死结扣在了最高的枝桠上,就是怕府里有人为他解开。 所以他想到了别的招。 “你去找把刀来,火折子也行。” “啊?不行,会被发现的!” “没事,拿来你就跑。” “不行。” “回头我给你赏钱,一个大元宝。” “我不能要。” “金子。” “不可以。” “我给你赎身,不,我把卖身契给你烧了,脱籍。” “我不用。” “那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没有。” “……”找抽是吧! “胆小鬼,滚!”他发了脾气,啐了她一口。 她捂住半边脸,眼中有气也有疑惑,仿佛在说你忘恩负义。 “滚!”他又啐她。 她咬着嘴唇转头就走,忽然脖子一紧,身上一滞。 是他张嘴咬住了她的后领,两人拉扯间,她的衣裳被撕破了,露出背后好大一片,他看到了那个蝴蝶印记,在左肩,一前一后两只,张着翅膀很是清晰。 她又急又羞,裹紧自己,哭着跑开了。 “胆小鬼!”他高声骂。 后来,他惩罚结束被放了下来,养好伤后也忘了此事。 可是,一年前,在雁云关,他陪着即将要册封为太子的霁阳王最后一次巡查边防,却在城门口遇了刺客。关键时刻他为太子挡了一刀,同时也将对方打伤。那人奋力逃脱之际被他扯破了衣裳,露出左后肩一方印记,双蝶,一前一后,展翅欲飞。 似曾相识…… 回到住处,治伤,养伤,细细回想,突然他想起来了! 这一想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 那个小女孩是谁? 刺客明显是个男人,身强体壮,他与她有联系吗?是巧合还是…… 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巧合,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蝴蝶,莫非……是一个什么组织? 逆贼? 抑或敌国密探? 那么,那个女孩现在已经长大了,她小小年纪就出现在京城,宋府,意欲何为? 这桩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御风。 御风原是个杀人犯,他父母早亡,因其妹被恶霸欺凌而死,他便杀了那个恶霸逃至边关,做了一名冲锋陷阵的普通兵卒,用的是假身份。后来被宋念卿看破,念在他杀敌有功的份上收为己用。 在边关,三天两头死人,所以活人很重要,能杀敌的活人更重要。宋念卿去查过他的身世,确实那个恶霸该杀,若是换作他宋念卿也会这么做。 所以,什么杀人逃窜,屁!在他宋念卿眼里,保家卫国,不鱼肉百姓就是好人。 两人一起出生入死近八年,这辈子他最信任的人除了自己就是御风了。 “爷,属下觉着……”御风老毛病又犯了,准备直抒己见。 “闭嘴!”宋念卿坐在田埂上啃着一个鸡腿,直想骂娘。 五日,一无所获,女人的背看的他都想吐了,却没看到左后肩上有任何蝴蝶印记。 御风站在旁边,咽了咽口水。 宋念卿思索片刻,昂头看他,忽然冒出一句,“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知道娶个婆娘?” 御风皱眉:什么叫这么大了?我好像比你还小一岁吧! “爷,属下又惹您了?” “你要是有个婆娘,还需要我们两个大男人变着法的让那些女人穿个什么襦裙在我们眼前晃荡吗?直接让你婆娘去办就好了。” 御风叹气,“边关哪里有婆娘!” “嚯!”这话让他听出了门道,笑了,“你想不想?我给你找一个。” “……”御风被他吓的躲远了一些:你靠谱吗你? “怕什么?我真的给你找一个,你要什么样的?哎,上次那个总兵要把他女儿许给我,我没看上,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 御风想了想,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连连摆手,“不合适!不合适!” “啧!那……李校尉的妹妹……” “不行不行。” “哈哈哈哈……”宋念卿见他如此反而来了兴致,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往草垛上靠,“听说王麻子他婆娘的弟弟有个……” “爷,您就饶了属下吧!”御风开始拱手。 “嗬,给你脸了是吧!”他把手里那半个鸡腿砸过去,“爷给你介绍的你都敢推,反了你了!” 御风接住,嘻笑,张口就咬,“主要是属下发过誓愿,爷一日不娶,属下便一日不会成婚!” 宋念卿愣了愣,咬着牙,“滚!少拿老子说事,烦着呢!” 他是烦,出师不利让那个贼首逃了,这是其一。要找左后肩有印记的女子却毫无眉目,这是其二。眼下又来了一桩麻烦事,胤王的女儿要回来了。 估计这会……已经到京城了吧。 啊呀,想到那个死缠烂打的小姑娘他就头疼。 去年他例行调防的时候在半道从敌人手上救了一个女子,让御风着人送回家去了,没想到半个月后胤王派他的手下过来送了一箱子黄白之物,说那日救的是他的小女儿元璟瑶,人称璟瑶郡主,今年十八岁,因感念他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宋念卿当场就要暴走了。 元璟瑶,这名字听过啊,胤王镇守西稷,与北关相隔千里,平时常有走动,所以元璟瑶在西稷的名声他有所耳闻。 她比武招亲过,没成。原因很简单,打过她的她嫌人家不够柔美,打不过她的她嫌人家不够阳刚,与她打成平手的她又嫌人家有心机,故意示弱,反正就是找茬,主打一个调戏男子。 据说她从小习武,性烈如火,身边的婢女都是会武功的,她自己发誓要找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子。 他当时就拒绝了。没想到此后的每个月,那位郡主都会有意无意的路过北关,他练兵她也练兵,他出巡她也出巡,像个小尾巴一样一口一个念卿哥哥的叫着,叫的他都要打人了。 他跟她说不合适,她说可以慢慢培养让他觉得合适。 他说他不想耽误她,她说她不怕他耽误。 他说他此生没考虑过妻房,她说她相信他终有一天会与她地久天长。 服了! 回京后的当天太子就秘密召见了他,拍着他肩膀道:“念卿,你也老大不小了,孤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致儿都六岁了。” 宋念卿拱手,“惭愧。” “正好,孤的堂妹看上你了,璟瑶很好,美丽大方,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善解人……” “这么好怎么还没成婚?”他与太子有过命的交情,私下里说话便随意了些。 “不是跟你一样吗?要求比较高,耽误了。正好,她一眼相中了你。这次广陵王妃要举办蹴鞠大会,她听说了很是高兴,已经提前回京了,正在路上,说要带着她的婢女们演练演练,其实她是看你回京了特意追回来的。” “呵呵……呵呵……”宋念卿尬笑,免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所以到下面庄子也算他的临阵脱逃,那姑娘太烦人了。 “爷,现在所有庄子我们都跑遍了,后面又该如何?” “如何?唉,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啊!”他躺倒在草垛上,看着天空那个明晃晃的太阳,“抓奸细,真他娘的难!还不如回北关跟那些北蛮子真枪真刀的干呢!” 御风也是这么想的,动脑子的活不是他的强项。 “爷,我们若是抓不到奸细还能回去不?” “显然,回不去。” “啊?” “那位爷说了,我这婚事不定下来就别想着回北关。” 那位爷指的是太子。 “为什么?北关就让大老爷一个人守?” “据说朝廷上某些鸟官说老子孤家寡人没个亲眷留在京城容易叛逃,这帮猢狲,搞的老子在北关捞银子一样,还叛逃!” 这也是太子跟他露的底,说他的私事都要上升为国事了,必须抓紧。 其实他哪里算得上孤家寡人,宋家一帮子人呢。但是他年少时候烧过祠堂,砍过内堂,大闹灵堂,有心之人自然觉得宋家那些亲眷他是可以随意舍弃的。 “嘶!”御风吸了口气,“那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嗯。”宋念卿点了点头,忽然发现这话不对味,倏的砸了块干瘪的牛粪过去,“你什么意思?找打是不是!老子是不想找,不是找不着!” “您是能找,但找到的不都是歪瓜裂枣嘛。”御风补刀。 在边关他很受欢迎,当地官员或者下属都愿意把自家女子介绍给他,只是那些女子长得实在……磕碜了点。 宋念卿舔着后槽牙,感觉那里一阵阵的酸。他当然知道京城里那帮达官贵人不愿把自己女儿嫁他,他还不想要呢,一个个扭扭捏捏,装模做样的,懒的伺候! “爷,您不是说看不上那些世家女子嘛,觉得她们麻烦,那璟瑶郡主不是挺豪爽的嘛,您怎么也没看上?” “你也挺豪爽的,我就要看上你吗?” “……那、那能一样吗?属下是个男人!” “你觉得她像个女人吗?” 御风挠头,心说你还真难伺候,纠结了下,“其实吹了灯都一样!” “……!”宋念卿气的又抓起一块牛粪砸了过去,“兔崽子,懂的还挺多!” 御风一个侧身顺利躲过。 “不行,老子还是得找个女人!”他恨恨的说道。 “啊?您决定了?和璟瑶郡主……” “呸,才不要呢!老子先找个通房,她不是说她日后的男人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嘛,那不好意思,老子有通房,她必须靠边站了。” “……”御风皱着眉头:你以为通房是那么好找的?在京城,如果你不用强的话,像你这样的名声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第25章 争吵 宋家郊区有座别院名叫思梅园,占地颇大,是当年宋老太爷宋枫眠花重金购置的一处园林。 里面长廊曲折,奇石林立,亭台楼阁,古色古香。最值得一说的是那里只种一种花——梅花。 因地势使然,光照充足,满京城中梅花开的最早的就是这座思梅园。 十月刚过,满园子的梅花已经怒放,红的绿的,粉的白的,远远望去如雾如霞,煞是惹眼。 每到这个时候,一年一度的赏梅大会便开始了。京城之中但凡与镇北将军府交好的达官贵人便会驱车前来,络绎不绝。而宋家自然殷勤招待,荣幸之至。 “初冬未见一片雪,先见梅开傍花庵。可是东君留厚间,早传消息到江南。” “好诗!好诗!” “赵必成的诗自然是好诗,但是思梅园的梅花更是一绝啊!” 平桥上,各色服饰的男子随着宋家嫡子宋兰舟一路向前,或吟或唱,或闹或笑,看着满眼的梅花,闻着扑鼻的梅香,大家手舞足蹈,好不欢畅。 近处,假山背后,女子们坐在一处开阔之地,正中主人的席位后面竖着一道紫檀珐琅福寿纹摆屏,左右客座则是嵌玉石花鸟围屏,既方便众人赏梅,又不至凉风过境玉体生寒,扰人兴致。 如此地理得宜,这里便被名曰赏花台。 今日,是君梨入京十年来第一次踏出宋府的大门,对她而言,赏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出来了,能闻一闻空气里的香,看一看远处的景,像一个被释放的囚徒,乍然获得了新生,意义非凡。 当然,这一切要归功于宋兰舟,是他据理力争,在自己母亲方氏面前给她挣得了一份自由,一个开端。 想起前日,他直接让平安给她送了一套绯色衣裙,并带话给她后日随他一起参加赏梅大会。 她自是不信,因为方氏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昨日傍晚,当王嬷嬷告诉她明日可以出门时她惊讶的无以言表。 方氏……同意了? 她怎么会同意呢? 是了,是他,肯定是一番唇枪舌剑,斗智斗勇,最终方氏没有拗过他。 她喜极而泣,一颗心重新焕发了生机,像春天的柳条一样抽枝发芽。 也许,她应该去相信,去尝试…… 今日一早,她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坐进了暖轿,除了身上的衣裳,装点的头面也是他给她挑好了送来的,云裳也有。 当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她。 他的眼光很好,无论是衣服的颜色,款式还是与之匹配的珠钗,饰物,都俏而不俗,娇而不艳,很贴合她的心思。 伤势初愈,轿厢里还备了柔软的隐囊,供她倚靠。 暖炉,果脯也随手可取。 想不到一个男子能细腻如此,若是日后,作为夫君,夫复何求。 一路上,云裳又不知夸了他多少好,她虽沉默不语,心里已涟漪不止。 至少他让她体面的走出来了。 最近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是他在向她证明:我可以! 如今,坐在赏花台上,右边的下首,虽然是最末,但能在众人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她已经很知足了。 “宋夫人,思梅园的梅花我年年来赏,年年都是流连忘返的,今年也是如此。另外我还发现园子里的人跟往日不同了,多了好几个小美人呢!” 才坐下不久,排在上首的一位妇人先开了口。她是翰林院大学士柳嘉诚的夫人殷氏,虽已人到中年却颇有风韵。 今日她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衣裳,面前瓶中养着的也是一朵绿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君梨。 都说宋家嫡子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养在家中,到底不知道何许人也。以往方氏总是三缄其口,每次来赏梅也没见她带出来过,有时候真怀疑是一种托词。 但是近日宋兰舟亲口承认了,应该所言非虚。她心里不甘,想看看这个神秘的女子是谁,能否配的上才貌双全的宋兰舟。 君梨久不出门,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多了几分敏感,见她目光总是扫向这里,微微的垂下头去。 方氏迎着殷氏笑道:“夫人说的极是,今日头一位小美人不就是令爱吗?柳小姐是第一次到我们思梅园来,不知这满园的梅花可让柳小姐开怀?” 一脸温婉的柳静姝起身行礼道:“梅花甚好,承蒙夫人谬赞,小女姿色平平不敢自称美人。要说美人,在座的各位姐妹都在静姝之上,静姝汗颜。” 话音刚落,坐她对面的那个穿粉色衣衫的女子挑了挑眉,拖长了声音道:“柳小姐不必过谦,美就是美。你不知道有句话吗?太过谦虚便是骄傲,骄傲遭雷劈!” 这话说的,存心找茬啊。 她身旁的妇人第一个跳出来喝止,“慕颜,你胡说什么?快跟柳小姐道歉!” 随即又向对面打招呼道:“柳夫人,柳小姐,对不住啊,我家慕颜给我宠坏了,心直口快,不懂规矩。” 继而又冲着她女儿喊:“还不起身,道歉!” 那女子并不搭理,反而脖子一拧,面向别处。 方氏见此也是不悦,开口道:“慕颜,不可无礼,快跟柳夫人和柳小姐赔个不是。” 然而那女子仍不作声,手中把玩着一枝粉色的梅花,仿佛听不见似的。 方氏便看向女子的母亲,努了努嘴。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兄长的女儿方慕颜,一向娇宠惯了,却不想才开场就来这么一出,直叫人下不了台。 此时宋家四小姐宋淑玉也在其中,说到蛮横,她要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这会看到方慕颜如此“出类拔萃”,不服气道:“喂,方慕颜,酒还没喝呢你就发癫啊,你是抽疯了吗?” “我要你管!”方慕颜每次来宋家都不爱搭理这个四小姐,觉得她是庶女没资格跟自己说话。 当然,宋淑玉同样也瞧不起她,觉得她是个没脑子的二傻子。 “柳小姐,她肯定是气你抢了她的风头,毕竟你长的比她美。”宋淑玉使坏,调转方向助力柳静姝,存心想让方慕颜跳脚。 另外她听说柳静姝是个温静的美人,倒是要看看这样的美人被别人挑衅还能不能继续温静下去。 方氏闭了闭眼,暗恨这两个娇小姐不消停,一个蹦跶,另一个也跟着蹦跶,欠收拾是吧?正要出言制止,那边柳静姝说话了,“算了,方小姐她也是有口无心,不是什么大事,无需道歉。” 到底是大学士之女,从小饱读诗书,通情达理,不愿与人计较。 柳静姝说完这话,连她母亲都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好像在说委屈你了。 可惜,她与人方便,别人并不领情。 方慕颜冷哼一声道:“什么有口无心,我就是有心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你爹是大学士吗?听说你是个才女,博览群书,啧啧啧,你若真是这样,就应该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 “你!”柳静姝没有想到自己的礼让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变本加厉,气的话都说不全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嘁,我当然知道,我也想让你知道,别再觊觎我表哥了,他早就定下了婚约,不是你可以想的!” “你……表哥?” “哟,还装蒜呐,我表哥叫宋兰舟,我是她表妹方慕颜!” 此言一出,在坐的十几位夫人小姐一起看向了柳静姝,各自表情不一。 自宋兰舟高中解元之后,说亲的队伍蠢蠢欲动。虽然早年都知道他已有婚约,但是毕竟没有成婚,这会功名在身立马把大家心里的那把火重新点燃了,都希望事情能有转机,所以暗地里有不少人家过来旁敲侧击,方氏都以“等老爷回来做主”为由推脱。 因这话没有说死,更让大家滋长了希望。 柳家有意于宋兰舟这件事众人也是知晓的,觉得柳家行,自家也行,所以都在观望。一旦有戏,那是要哄抢的。这会窗户纸被方家小姐捅破,大家暗暗高兴,有了这只出头鸟,事情肯定就有眉目了,探一探底,不吃亏。 柳静姝是大家闺秀,难得抛头露面出席这种盛会,居然莫名其妙的成了炮轰对象,心里的气可想而知,脸上更是红的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 “你……你在说什么?” 她是对宋兰舟有好感,但她自认毫无逾规之举,是以对这位方家小姐的话又窘又恼。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方慕颜无所畏惧的盯着她,“我说你恬不知耻,知道我表兄有了未来嫂嫂还要上去硬插一脚,你算什么?真当自己天女下凡啊?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慕颜,你休要胡说!” “方慕颜,你没完了是吧!” 她的母亲王氏和姑母方氏几乎是同时喝止,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没有胡说,京城谁不知道他们柳家干了什么!” “我柳家干了什么了?还请方小姐指教。”殷氏见她如此咄咄逼人再也坐不住了,决定与她细细理论。 方慕颜笑道:“好啊,是你要我说的,那我就说给大家听了。你们柳家三番五次的邀我表兄上门,一会是品茶,一会是诗会,烦不烦啊?搞得我家表兄没有事做一样,三天两头往你柳家跑,不知道的以为他有多想跟你们攀亲呢,其实呢全是你们的把戏,想让别人绝了这个念头,你们一家独占!” “你放肆!”殷氏拍了桌案,震的面前的花瓶都倒了,清水即刻染湿了案上的绸布。 方氏也气的不行,“方慕颜,你失心疯了吗?这般胡言乱语不成体统,来啊,把她给我拉下去!” 刘嬷嬷立马冲下去拽她,“表小姐,走!” “干什么!拉我干什么!我会走,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别拉我!”方慕颜甩着胳膊自己站了起来,且拉拉衣衫抚平了褶皱,昂首挺胸的走了,好像得胜的将军一样。 殷氏见此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朝方氏说道:“宋夫人,看来我今日是没脸坐在这里了,静姝,我们走!” 柳静姝早已泪洒衣襟,捂着脸站了起来,如果此刻有个地洞,她绝对一头钻进去。 这是她十六年的人生里最不堪的一幕,她与这位方小姐不过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宋兰舟的谢师宴上,两人隔着几个座位没说上话。今日是第二次,居然被人这般羞辱,叫她以后如何见人。 方氏慌了,忙下来劝阻道:“柳夫人,您消消气,那丫头肯定是猪油蒙了心了,我一会必教训她,让她给您一个公道。”说罢朝着王氏使眼色。 王氏自知理亏,赶紧过来打圆场道:“柳夫人海涵,是我教女无方,让您和令爱受委屈了,您生气就打我吧,我甘愿领罚。”说罢牵着柳夫人的手去抽自己的脸。 堂堂兵部尚书的夫人这般给她赔罪,殷氏纵然再气也没法下这个手,心知人家给了这个台阶,不接着也得接着,忙道:“方夫人无需如此。” “您放心,回去我必罚她!”随即又跟柳静姝说道,“柳小姐一看就是人美心善的好姑娘,不像我家那个死丫头,平时能把我气个半死,今日又这般作死,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就当她是浑人说浑话,我绝对饶不了她!” 柳静姝有苦没法说,唯有点头,“夫人言重了。” “我的错我的错,柳夫人和柳小姐都别气了,回头我做东,专程向两位道歉。” “方夫人客气了。” 一场闹剧匆匆开始,又匆匆拉上了帷幕,在座的那些夫人小姐看八卦看到这里忽然有些失望,就这么……没了?才扯到一半就没了? 大家意犹未尽,味同嚼蜡般开始整顿形容,却听附近一声尖叫,“不好啦,有人落水啦,快来人呐,有人落水啦!” 第26章 遇险 “什么?落水?!” “啊?在哪里?!在哪里?!” 众人慌了,纷纷起身。 刘嬷嬷突然叫道:“大夫人,好像是表小姐的丫鬟香蕊的声音!” “啊?”方氏惊诧,细细分辨。 呼叫声还在继续,忽高忽低,撕心裂肺。 “啊!是慕颜!是慕颜!”王氏脸色大变,惨叫着道,“我的慕颜啊,你在哪?你在哪?” 方慕颜?众人震惊,这都什么天了,人落到水里不淹死也得冻个半死! 柳静姝才和她吵过一架,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殷氏倒是镇定不少,嘴角一扯,暗自哼道:报应不爽,活该! 虽然如此,面上还得装着很急的样子,“哎呀,咱们快去找找,去找找!” 这时有丫鬟过来禀报,说表小姐掉荷花池了,大公子那里已经得了消息,派小厮去打捞了。 “荷花池!”王氏翻着眼皮差点昏死过去。那个荷花池她知道,水很深,尤其是现在这个时节,荷花早已开败,只余残根累累,连个掰扯的东西都没有。 “慕颜!我的慕颜!” 丫鬟也被吓到了,指引着她往旁边的台阶上走。 王氏疯了似的去了,一群人赶紧跟着。 台阶很窄,拥挤的很。平日这些夫人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一步三扶,这会都现了原形,至于谁是真心急,谁是看热闹,那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君梨是最末动身的,并非她不顾人,实在是那些人你争我抢太过凶猛。另外她背上才好,心里顾忌,所以落在了后面。 “小姐,我扶您。”云裳看她撩起裙摆要登台阶,赶忙伸出手去。 她今日穿了一条绯色梅花暗纹纱裙,下摆收的紧俏,在平地上走路没什么,但凡登高便有些捉襟见肘,迈不开步。 忽的后面有个声音,“君小姐请留步。” 两人回头,是一个长相标致的小丫鬟,瞧着面生。 云裳问道:“你是谁呀?” 那人对着她们甜甜一笑,福身说道:“ 奴婢名唤墨儿,是叩玉轩大公子院里的人,大公子让奴婢在附近伺候小姐。” “大公子?”云裳一愣,看了眼君梨,面上浮出笑意,“是大公子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您是云裳姐姐吧?”墨儿乖巧的欠了欠身,“云裳姐姐,大公子让奴婢在这里盯着,说小姐身体才好一些,莫要攀高爬低,也不要与众人一起嬉闹,免得伤筋动骨,累着自己。” “放心,小姐不会的。”云裳高兴,贴近君梨轻声道,“您瞧,大公子对您多体贴,就这点小事还要派个人在这里叮嘱,好像我不会伺候您一样。” “别胡说。”君梨知她打趣自己,心里是暖的,脸上却正气的很。 “其实小姐正偷着乐呢。”她又添一句。 “死丫头,没完了是吧!” 云裳捂着嘴笑,一边抬眼看着高处,忽然回过神来,“哦,我明白了,大公子是让您不要过去吧,免得……” 君梨秀眉微蹙,盯着自己的裙摆,似乎懂得了他为自己选这条裙子的意义,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好看。 刚才方慕颜对柳静姝无端发难她就有些奇怪,随后发现是因他而起,忽然隐隐有种危机,害怕是方氏想借此刁难自己。 但细细观察方氏不似作假,而且她也没必要为了打压自己而得罪柳家,她自认她还没这个分量。 再后来争论停息,方小姐突然落水,众人也跟着离去,她才觉得是自己太谨慎了,甚至还有些惭愧,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会听墨儿这般说,倒不觉得他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未雨绸缪,处处为自己着想,怕她稍有不慎落了口实。 云裳看她沉吟不语,便道:“那我们就在这吧,哪儿都不去,反正有大公子派人去救了,我们是女子去了也是干着急,说不定还给人家添乱。” “对,荷花池在上面,那里地势高,人又多,小姐就不要去了。”墨儿附和。 君梨还在感念宋兰舟有心,怕她太显眼惹了方氏的不快,正要点头,忽然又觉不妥。 毕竟是方家小姐出事,她若不去回头方氏会不会说她不关心表小姐,落个凉薄的恶名。 方氏看她不顺眼是事实,今日她能出门肯定更加不快,就比如刚才从头至尾都没有拿正眼瞧她一下,不去不妥。 踌躇间,墨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君小姐要是不放心就随奴婢抄条近路过去吧,不用攀爬,既安了公子的心,也全了小姐的意,如何?” 这丫头……真是会说话。 不过这主意确实再好不过。 等到了那里,她便远远的站着,既在现场,也不至于杵在跟前碍了某个人的眼。 君梨浅笑,“好。” “君小姐请随我来。”丫鬟招手,往另一条道走。 两人随她进了假山,发现里面弯弯绕绕,别有洞天,可以说是五步一画,十步一景。 云裳久未出门,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看那些灵璧石有的像人形,有的似花草,或圆润,或粗粝,鬼斧神工,惟妙惟肖。 脚下走着,目光还停留在后面,忍不住摸一摸,坐一坐,不觉慢了下来。 君梨明白她的心情,疼惜她相伴自己多年如坐监一般,也不催促,只说在前面等她。 大约行了数十丈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空地,三五棵梅花倚着岩壁,都是粉红色的,迎着阳光开的正艳。 香气阵阵,沁人心脾。 君梨闭着眼睛,细细的感受着风的吹拂,丝丝缕缕。 心说真好,今日与昨日,即便是同一片晴空,心情却是这般不同。 静站一会,人还未至。 君梨嗔道:“这丫头,真是贪玩。” 正要叫喊,墨儿说道:“君小姐稍待,我去唤她。”不等她回答便闪身入了山洞。 君梨择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头坐下,仰脸看着头顶那一片嫣红,再次美美的笑了。 有多久没这般舒心惬意了? 十年,整整十年,那些美好都留在了八岁以前,都留给了那片故土,那些亲人…… 很快,后面细细簌簌传来脚步声,她笑着回头,“云裳,你……” 瞳孔渐渐放大,笑容也在慢慢淡去,因为从山洞里走出来的并非云裳,也非墨儿,而是一个身着紫衫,颌下有须的中年男子。 君梨惊的弹了起来,面色绯红,抬腿往前想要躲开。 那人一个箭步蹿了上来,双臂张开拦住了她的去路,并且觍着脸靠近道:“小姐要去往何处啊?” 随之一股浓重的酒气喷洒过来,扰人鼻息。 君梨嫌恶,连着往后退了数步,“你……你是何人?” “你居然不认得我?按着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小舅舅。”那人继续逼近,脸上的笑容让人生厌。 君梨一边退着一边抬眸看他,似乎……有点印象。 这些年宋家但凡有宴饮方氏是不许她出来的,即便过年需要叩拜见礼,男子中除了宋老爷和宋家几位公子,其他外男是一概要回避的。 但是也会有例外,比如眼前这人就曾三番五次的闯入宋家内院,婆子追在后面叫喊都无济于事。 在那种情况下她与他见过几次。 所以,他应该就是宋兰舟的小舅舅方之义吧。 她跟宋兰舟有婚约,跟着他叫确实要称呼一声小舅舅。 想到此她稳住心神,福身说道:“小舅舅安好,君梨还有事就不打扰小舅舅了。”说罢转身往山洞跑去。 她必须跑。 他是外男,她眼下这种身份是不能单独与他见面的。 想着山洞里还有云裳和墨儿,得赶紧跟她们汇合,免得被人瞧见生出事端。 方之义没有追她,轻笑着道:“你以为你还能走的了吗?” “……”这话不善,但是不走怎么知道。君梨急匆匆的进了山洞,下一瞬又慢慢的退了出来。 两个壮硕的家丁正挽着袖子从里面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凶狠。 她暗叫不好,心里狂跳,捏着拳头转身说道:“小舅舅,您这是做什么?”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良辰美景,天地阴阳,啧啧,你说咱们能做什么?” “……”饶是她不懂人事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咬着牙道:“小舅舅,请您自重!” 方之义笑嘻嘻的迎上来,用手勾她下巴,“很多女人一开始都这么跟我说,很快我发现最不自重的就是她们,一个劲的叫我快一点,快一点……” 君梨侧脸避开,怒道:“方之义,你不要欺人太甚!大公子知道了不会饶过你的!” 话说完自己都有些惊讶,危急之际她居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不应该是宋老爷吗? “哈!”方之义很不屑的说道,“我是他舅舅,你不过是他的一件衣裳,我就不信他能为了你把我给换了!” 他淫笑着抱上来,君梨躲闪,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好啊,你喊吧,等人来了正好看到你光着身子与我……哈哈哈哈!” 羞耻,屈辱,愤怒,害怕,但是却又无能为力!君梨绝望到了极点。 “遇事莫慌,越慌则越乱!”记忆深处,有个声音铿锵有力,是父亲。 对,莫慌,冷静,不能束手待毙!她俯身捡起一把石子狠命砸去。 手忙脚乱中还真给她砸中了,方之义吃痛,捂着头骂道:“小贱人,老子弄死你!”扬了扬脸,洞口的那两个家丁冲了过来。 完了!完了!今日休矣!君梨心脏都要跳停了,卯足了劲往前面跑,也许只要够快,她可以跑掉的! 但是裙子扯住了她的腿脚,才跑了几步她一个踉跄摔倒了。再要起来,那两个人已经赶到,一左一右擒住了她。 “啊!啊!”她悲痛,嘶吼。 “别叫了,我会很温柔,很温柔,并且让你欲罢不能!”方之义开始脱自己的外衫,心急火燎。对于君梨他垂涎已久,于公于私正好一偿夙愿。 “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认账的,纳你为妾,做我方之义的第七房姨娘,如何?”他无耻的笑着,腰带和衣衫已经悉数落地,转眼之间只剩下一条亵裤。 君梨动弹不得,闭了眼哭着叫道:“你别这样!放开我……放开我……” “小美人,来吧!” “嗯哼!”一声重咳,刻意满满,在他们后面传出。 “什么人?”方之义大惊,猛的回头。 第27章 鞭笞 他安排了几个彪悍的家丁在假山入口处守着,即便是宋兰舟亲自到场,一时之间也破不了他的局。 但是转脸的这一瞬,与那人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忘记了宋家还有一个厉害的主,此刻正在京城,正在宋门。 “哟,编修大人,忙什么呢?都快把自己扒成陆川猪了。”宋念卿背着双手,微笑看他,英气勃勃的脸在阳光下愈发耀眼。 陆川猪面黑腹白大肚腩,形容这厮倒是形象。 “你……你来干什么?”方之义闻之不爽,暗暗咬牙。 对于宋念卿的威名他如雷贯耳,虽然两人没有正面交锋过,平时遇着都是打哈哈,但这会在这种场合下碰头,他本能的有点怂。 即便宋念卿现在一脸笑意。 怎么感觉他憋着坏呢? “这是我家的园子,我不能来吗?”宋念卿上下打量着他,扬了扬下巴,“欸,编修大人,你这身子骨不行啊,娶个七姨娘还要带帮手,啧啧,逊了点。” 他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在方之义身上穿来刺去,瞧的他不自觉的用双臂抱紧自己,脸上红白相间,“宋老五,别多管闲事啊,赶紧走,咱们只当谁也没看见谁!” 别说,还挺冷的,早知道应该找个小暖阁了…… 呸,这会想这事已经迟了,得息事宁人,把这家伙弄走。 “宋老五,咱们就此别过,互不相扰,好不好?”他又补充一句。 “不好意思,你眼睛瞎了,老子这双招子可亮的很。老子不但见着了,还看到有个狗东西不干人事!” “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想抽你!”话音刚落,宋念卿伸出一只手,却见一把油光锃亮的皮鞭握在他手里,鞭身是黑褐色的,一看就喂过人血。 方之义看的胆战心惊,腿肚子都在哆嗦。但是他仗着背后有人强行给自己打气,“宋老五,你别犯浑啊,我是你哥的小舅子,你侄儿的舅舅。我虽然是个小小的编修,但是我大哥……” “啪!”没等他说完,一道鞭子已经迅疾如电的扫向他的面门。 方之义愣了一瞬,忽然“啊”的惨叫,随即从他额头往下直至小腹现出一道很深的鞭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与崇王……” “鸟猢狲,废话也太多了!”宋念卿再次出手,第二道,第三道重击狠狠的砸向他的面门。 方之义仿佛给泼了朱色墨水一样,满脸都在流血,身上也是。 宋念卿咧嘴大笑,都说打人不打脸,他却从不给人好脸。 君梨还被扣在地上,看着方之义的惨样她都觉得好痛,连带着背上在隐隐泛疼。 这个人,出手好狠! “宋忤,你个王八羔子,你……你他娘的疯啦!”方之义捂住脸,又哭又叫,地上好像烫脚一样,蹦跳着完全停不下来。 “哟,还能骂人,不疼是吧?”宋念卿另一只手朝后伸去,说了声,“来。” 站在阴影处的御风旋即给他递上一条浸泡着辣椒水的手巾。 他依然温温的笑着,将手巾裹住皮鞭,一抹到底,随后吸了吸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抱怨道:“又放多了,你……阿……阿……阿嚏!你呛到老子了!” “是。”御风拱手,低头的一瞬间抿着嘴在笑。 “来吧,狗东西,老子给你上一道辣子肉,保准你爽翻天!” 他继续挥动皮鞭,鞭鞭到位,无论方之义如何逃窜,翻滚,他的鞭子都如影随形,落到实处。 对于兵器,宋念卿如数家珍,鞭子更是如此。毫不夸张的说他是被抽大的,用它往往有一种征服的心理。 他这个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欺男霸女,恃强凌弱,尤其是在这座园子里。 所以他使出了全力,每一鞭都能见血。 伤口又疼又辣,方之义苦不堪言,叫的跟杀猪一样。身上更像是个大染缸,噗噗的冒着血水。 而他,仰天大笑,直叫爽快。 活阎王的名号果然不是盖的。 那两个家丁给吓到了,大张着嘴巴,抓着君梨的手不知不觉的松开了。 方之义感觉自己被开膛破肚了一般,痛的连骂娘的劲都没有了,又不甘心如此挫败,哼哼着道:“给……给我上啊!混……混蛋!” 主子有令不敢不从,毕竟全家老小的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那两人把心一横,咬着牙向宋念卿扑来。 他冷笑一声,长鞭肆意,如蛟龙翻腾,两个家丁的脸上立时也血肉模糊。 宋念卿又抹了一遍辣椒水上去,这一下威力倍增,痛的那两人在地上打滚。 “救命啊!救命啊!宋忤杀人啦!”这当口方之义扯着暗哑的嗓子开始叫嚷。 宋念卿哈哈笑道:“哟,你还会叫丧呐,老子最近手痒的很,正好练练!”说罢朝着地上的人勾勾手指头,“来呀!继续!” 那两人自知不敌,抱头求饶。 宋念卿哼了一声,朝身后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送走。” “是。”御风跑过去扶起了君梨。 她刚才看的呆了,居然忘了起来。 是该走了,她在这里耽搁的越久,方氏发现她的机会就越大。 她却忘记了,方之义就是最好的人证,容不得她逃避。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君梨站住,盯着宋念卿的脸,感觉似曾相识。 哦,是了,刚才方之义喊他宋老五,那不就是扶光轩的那个人嘛。 宋家的男子长得都不差,除了宋兰舟,他也是很耀眼的。 不同于宋兰舟的温润如玉,书生意气,他周身上下散发的是另一种味道,英武,阳刚,蓬勃,野性,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折服,他到哪都是一道逆鳞。 他的余光瞥见了她,斜眼过来邪邪一笑,“还不走?见过男人没有?要不要看看男人扒光的样子?” “……”粗俗!君梨拧眉,紧咬着唇角低头逃窜。 “哈哈哈哈……” 他果然……还是那个样子! 跑出去好长一段了,依然能听到方之义的声声哀嚎,夹杂着求饶。 哼,恶人自有恶人磨! “老小子,宴春楼女人多的是,你非到我宋家的园子来恶心我,你是找死!” 宋念卿舔着后槽牙,目露凶光的踱过去,对着他又横扫了七八道鞭子,然后在他仰卧着大喘气的时候狠狠的踩住了他的裆部,用力一碾。 “啊!”这一次,方之义发出了他这三十六年人生里最为尖利的一声惨叫,随后头一歪昏了过去。 废了!肯定废了!两个家丁见此情形只觉裆部一紧,那种疼痛仿佛身临其境。 滴滴答答,黄土地上被溅起了些许灰尘,他们的裤子湿了一片。 “怂货!”宋念卿捞起其中一个家丁的衣襟,把鞭子擦拭干净后收好,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走了。 远远的抛下一句,“以后若再作恶,他就是榜样!” 另一头,一群文人墨客在荷花池边看着小厮打捞方小姐,最终一无所获。 方慕颜的母亲王氏已经晕了过去,他的夫君方之孝阴沉着一张脸,让小厮都跳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正当一群人脱去外衫扑通扑通往下跳的时候,水榭那头出现了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欸,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回头,发现方慕颜正拿着一枝黄色梅花向他们招手。她身上还是原来那件衣衫,头上也是齐齐整整,一丝不苟。 “……”怎么回事? “方慕颜!你搞什么鬼?!”知女莫若父,对于这个女儿方之孝是头疼的,看她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是既高兴又气愤。 很显然,刚才应该是一场闹剧。 方慕颜慢吞吞的走过来,撅着嘴道:“我想去平桥附近散散心,可香蕊说你们在那里吟诗作赋不能过去,还这个不许那个不允的,我嫌她烦,就自己偷偷跑掉了。” “那她怎么说你掉池子里了?” “我怎么知道?你问她啊!” 香蕊差点哭死过去,一度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要殉葬了,这会看到小姐安然无恙,顶着两个大核桃再度复述,“奴婢走在前面,突然听到后面‘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小姐不见了踪影,奴婢就以为小姐落水了,赶紧喊救命。” “哈哈哈哈……”方慕颜笑的前俯后仰,拿花指着她道,“你个笨蛋,那是我丢了一块石头进去,你转身的时候我恰好躲在一方盆景石后面,然后看你去叫人我自己就跑出去玩啦!我是不是很聪明?哈哈哈哈……” “小姐,您、您……”香蕊彻底无语,她都哭喊成那样了主子是一点都不心疼啊。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也是一样的心理。大家刚才差点要去找人把池水抽干了,人命关天的事她还觉着好玩…… “混账!”方之孝怒吼,举起手要扇她。旁边的王氏突然醒了,看到女儿眼睛一亮,哇哇的抱住她哭,继而跟自己夫君争执,“你是非要她死了才满意吗?” 见此情形方氏默默叹息,一个要管教,一个要护短,如何能教的好? 宋兰舟宽慰道:“舅舅,表妹还小,您别生气了,人平安就好。” “不小啦,十六啦,都要嫁人的人了!” “嫁人怎么了?嫁人她还是我的女儿!”王氏被惊到了,当着众人的面已经顾不上她夫君的面子了。 殷氏冷眼旁观,愈发觉得自己的女儿知书达理,秀美乖巧,与宋兰舟站在一处更是一对璧人。 柳嘉诚对夫人的心思一目了然,若不是想给自己女儿找个好夫婿,他才不会扔下翰林院那么多事来这里赏梅呢。 其他夫人和小姐看着宋兰舟那玉树临风的模样自是眼馋,心想君家小姐真是好福气,她家祖坟是冒了青烟吧。 这时有个家丁过来,一脸血污,衣衫褴褛,裤裆里还湿漉漉的,甚是不雅。 看到一群珠光宝气的夫人和小姐都聚拢在这里,他有点不敢上前。 小姐们立时掩面,回到原来的活动领域。 那人这才走到宋兰舟耳边言语,后者听罢,脸都僵了。 方之孝是个老江湖,知道情况不对,问道:“怎么了?” 宋兰舟扫了一眼众人,母亲方氏正扶着舅母王氏往那边去,此刻若是惊动了她,一帮女眷无人照应,丢的是他宋家的脸。 于是将方之孝引到一旁僻静处,轻声道:“小舅舅身上有些不好。” “又喝醉了?” “不是,比这个严重。” “喝醉了犯浑,又把哪个女人……”好色是方之义的老毛病了,男人嘛也能理解,反正这些年没捅过什么大娄子,所以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舅舅稍待。”宋兰舟招手让平安去把附近的行舟和亭舟找来,嘱咐他们把客人请至花厅用茶,这才转过脸说道:“舅舅,我与您边走边说吧。” 他得好好思虑怎么开口,一方是自己的舅舅,一方是自己的叔叔,中间还牵扯到了君梨,怎么说才能相安无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28章 照拂 君梨被御风送出洞口便看到了云裳和墨儿。 那个墨儿被两个黑衣人押着,一脸的惊恐。 不言自明,她是方之义的人。 想到刚才她差点就无法自保,君梨气的揪住她的领子,直接给了她两巴掌。 同为女子,怎不叫她义愤填膺。 扇完人,手还不住的抖着,不知道是自己用劲太狠还是打人本身就很疼,她发现手掌心火辣辣的,一点都不舒服。 墨儿哭了,一个劲的说着饶命。 云裳也哭了,她看着自家小姐满身尘土,发髻松散的样子便觉得不好,心里满是愧疚。 “这里诸多不便,你们还是快走吧,最好是换身衣裳。”御风冷冷的说道。 对,换身衣裳。 君梨的身上不仅灰扑扑的而且衣裙都揉皱了,不由焦灼。 她并没有带衣裳过来。 算了,赶紧找个僻静的地方擦拭一下,希望还能补救。 两人道谢,匆匆去寻暖阁,早上下了马车被婆子领着到暖阁里坐了一会,喝了会热茶才去赏花台的。 “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春……春……春什么阁?”云裳一边给她把簪子扶正一边问道。 她识字有限,中间那个字她不认得,早上小姐教她了,她还是没记住。 “春晖阁。” “哦,对对对。” 抬眼便是赏花台,偌大的地方空空如也,想来那些人还在为落水的事着忙,不知道方家小姐怎么样了,不要出事才好。 一念至此君梨忽然苦笑,现在自己也没落到什么好,还顾别人,顾的过来吗? “小姐,您方才……方才……没被他……”云裳犹豫再三还是问了,既窘又怕。 君梨垂眸,丝丝屈辱又上心头,她忍了忍,淡淡的道:“还好,有惊无险。” “……对不起。” “傻瓜,又不是你的错。还有,这事谁也别说,烂在肚子里。” “嗯!”她自然是不会说的,事关小姐的名节,她护着还来不及呢。 两人一时无话,互相扶持着往花径上走,很快循着记忆回到了一早来过的春晖阁。 这里有一处很大的院落,连绵数十间房舍,是容客人赏花之余小憩的地方。在它旁边便是春晖阁,单独的一个小院子,与那个院落隔了一道木门,不知道是方氏有意为之,不愿她与众人接触,还是宋兰舟的悉心照顾。 这会她觉得不管是谁的安排她都很庆幸,因为她听到木门那边有人说话,应该是园子里的奴仆在忙碌布置,之前那婆子与她说了今日的行程,下午那些官眷会过来休息,或午睡或饮茶或玩纸牌。 此刻,唯有她这间小院未见人影。 甚好,她现在需要独处,把自己身上的污浊处理干净。 正想着,小木门给推开了,一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小丫头看到她们“呀”了一声很是吃惊,“君小姐,您这么早就回来啦?” 君梨也吃了一惊,奇道:“你认得我?” 据她所知,思梅园常年有人打理,除了赏梅大会这几日需要忙活,平时方氏去寺庙上香也会在这里歇脚,所以一些丫鬟和婆子便居住于此,并不在将军府里听差。 莫非这人是随着她们一起来的,只是她不认得而已。 小丫头笑了,“奴婢当然认得您,奴婢是专门看守春晖阁的春喜,前日大公子来叮嘱过了,让奴婢一定要把这里打扫干净,说您今日会来这里。” “可是你怎么会……”她记得早上引她过来的是一个婆子,这个春喜她没有见到。墨儿的事刚刚发生,同样的错她不想犯第二次。 春喜笑了,“小姐是想问奴婢怎么认得您的是吧?不光奴婢认得,这个园子里的人都认得您啊。” “啊?” 她又捂着嘴笑了一回,才道:“前日大公子给奴婢看了您的画像,可好看了,奴婢一眼就记住了。今日见了您真人,果然画像不虚,哦不,您比那画还好看!” 君梨被她说的不好意思了,羞怯的低下头去。 春喜又道:“大公子还说什么十月梅花,小姐,您知道什么意思吗?现在明明是十一月,我们这里的梅花都是十一月开,大公子是不是说错了?” 听这话是不差了。 ……原来,这里真的是他安排的。 有心了。 “小姐是摔跤了吗?”春喜没等她回答忽然问道,一边歪着脑袋上下打量。 “哦,”君梨顺水推舟,“是,一时未曾留意绊了一下。” “那小姐您去屋里歇着,奴婢马上给您打水洗脸。” “好,谢谢你。” “小姐客气。” 两人刚进到里面,云裳就跳起来道:“小姐,我先前怎么说来着,这个地方就是大公子给您安排的吧,您还不信!” “是,你是在世孔明。”君梨含笑点了下她的鼻子。 “哼,我当然是!别人什么样我不知道,但大公子对您如何我全看在眼里,他呀就是实打实的喜欢您!” “云裳,这话不能乱说。”她脸上一肃。 “再过两个月宋老爷就回来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她声音也跟着沉了。 “……哦。”小姐总是这么小心谨慎,累不累啊?云裳撇了撇嘴,继而对着镜子里的她吐舌头扮鬼脸,逗的君梨有了几分笑颜。 她不得不谨慎,因为她没有依仗。他若有意,那是她的福气。 母亲说福气也是挑人的,娇纵轻佻会让福气避而远之。外祖也曾官至三品,母亲见过听过的肯定比她多的多。 像方小姐那般蛮横的大多是因为她有一个好身世,容她恣意。柳小姐身世也好,且温柔淑仪,按照母亲的说法,她应该是个有福之人。 “小姐,大公子居然还给您作画,啧啧,真好,我都想看看了,到底给您画成了什么样,有多美。” 君梨瞬间脸又红了,虽然和云裳日日相伴,还是觉得挺害臊的。 “小姐,您很热吗?” “……” “您耳朵怎么在发烫?”云裳正在给她绾发,一只手突然探到前面,惊呼,“哎呀,额头也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您说大公子有没有给您备好解热祛乏的汤汤水水,我要不要去问问春喜?” “云裳!”君梨跺了跺脚,用手捂脸。这丫头,最近总拿她取笑。 “哈哈哈哈……” 笑闹间春喜端着盆水进来了,“君小姐衣裳也要换吧?莫不如现在就脱下来让奴婢给您洗了,说不定到晚上能干呢。” “不必了,我没有带换洗的衣裳。” “啊?”春喜愣了一下。 君梨抿唇,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她许久不出来走动,全然忘记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凡出行都会置办好几身行头随身备着。早上她下了马车便看到那些官眷的丫鬟或者婆子手里拎着包袱,唯有她和云裳清清爽爽,两袖清风。当时她们用讶异的目光看过来,同时她也看到了方氏鄙夷的笑容。 方氏是知道的,但她却不会提醒自己。 她也许就想看她出丑吧。 “君小姐的衣裳不都在这里吗?”春喜跑去方角四件柜那里把门打开,指着里面说道。 “……”她看到一沓衣物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那,鹅黄,浅绿,粉红,水蓝…… “小姐的衣裳前日就送来了,是大公子亲自送的呢,您忘记了么?” “……” “对啊对啊,还是我收拾的呢,小姐,您怎么忘记了!”云裳暗暗的扯了扯君梨的袖子,脸上甜滋滋的说道。 “……嗯。”君梨木然的点头。 他居然……都想到了。 真好。 双手摩着裙上的暗纹,上面褶皱的厉害,怎么抚也抚不平,好好的料子真是……忽然意识到这些褶皱从何而来。 他舅舅方才…… 也许那也有方氏的授意。 层层阴霾笼罩心头,那些喜悦也在瞬间化为乌有。 宋兰舟与方之孝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方之义已经被那两个家丁移到了山洞里,身上盖着一床薄被,人还昏着。 “大夫呢?”方之孝看着弟弟肿如猪头的脸,以及被子底下血乎乎的身体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两个家丁未敢言语,一起瞧向了宋兰舟。没有主子的指示他们自然不敢去寻医问药。 宋兰舟忙道:“舅舅,这里是郊外,医馆一时难寻,还是先把小舅舅送回城中再行诊治。” ”你倒说的轻巧,没个大夫守着这一路颠簸能受的住吗?”方之孝横了他一眼,怒火一触即发。 路上宋兰舟已经跟他讲了个大概,他以为是两人斗殴一时莽撞,没想到伤势这般严重,说是杀人也不为过。若不是那家丁指着,他断不能认出这是他亲弟弟。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把人伤成这样?宋忤,你欺人太甚! 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宋兰舟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 从小到大两个舅舅对他宠爱有加,尤其是小舅舅方之义,有什么好的都会念着他顾着他,疼他的心不亚于自己的亲儿子,所以此时此刻对于小舅舅的遭遇他也很是痛心。 只是关于他与君梨的事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怎么还不死心非要横插一杠呢?现在好了,撞宋念卿这块石头上了,他是个什么人还需要累赘吗?关键时刻能不能认个怂? 其实他还没告诉大舅舅伤的最狠的是什么地方,看方之孝这模样现在还是隐瞒着点比较好。 “舅舅,此地寻医费时费力,莫不如抓紧时间先把人送回去。”宋兰舟轻声提醒道。 方之孝想想也只能如此,瞥了一眼弟弟又愤愤的道:“宋忤那个混账呢?” 人都被打成这样了,那个杀千刀的却不见踪影,还有天理吗?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人肯定跑不了,可是小舅舅伤势严重不能耽搁了!” 方之孝盛怒至极,“嗨”的一声冲拳而出,面前的石壁立时扑簌簌的落了些灰下来。 宋兰舟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将方之孝抬着往出口走,那里已经停了一顶软轿,园子门口的马车也备好了,就是大夫也安排小厮回城去请了,万事俱备,只等方之义这个倒霉蛋到家了。 “舅舅,宾客还在,我们还是先……” 宋兰舟见方之孝站着不动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那是你们宋家的宾客,与我何干?”方之孝忽然冷冷的道。说到底,宋念卿和宋兰舟都姓宋,论亲疏论实力他这个弟弟的分量估计在外甥心里没有他小叔叔重吧。 宋兰舟愣了愣,知道他是气自己没将宋念卿及时抓来,回道:“舅舅,我小叔叔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别说我了,就是我爹现在在这里也未必叫的动他,而且我确实打发人去找了。冤有头债有主,他做下的事理应由他承担,谁也不会护他。您是我舅舅,外甥心是向着谁的您还不清楚吗?” 方之孝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略微舒服了些,但脾气还是在的,“兰舟,他打的不仅仅是之义,打的还是我方家的脸。之义再浑可以跟我说,我来教训,用的着他这样斗勇耍狠吗?就是你外祖在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打过他,他宋忤算老几啊,啊?现在,马上,你把他给我找来,我要跟他说道说道,论品阶我比他高,论辈分他还得叫我一声大舅哥,怎么?反了他了!” “是是是,他绝对是不占理的!”宋兰舟不住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是舅舅,此事能否容后再说,今日实在不妥。” “不行,必须今日,到了明日他完全可以诋毁不认。哦,对,那两个人呢?得看好,别被他下了黑手。” 他若要下黑手早下了,你还能见着人,还能听到回禀吗?宋兰舟心里想着,嘴上安抚道:“马上就要开席了,与其满园子胡找不如直接去厅上等着,此处地处城郊,远近没有食肆,他肯定是要用饭的,所以一会保准能见着他。” 方之孝想想是这个理,率先开拔。 其实宋兰舟是通知手下找了,但命令是这样的:“若找到我小叔叔,让他赶紧离开思梅园,能避一日是一日,至少现在不能让他们两个碰面!”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种事他自认怎么处理都不会妥当,日后还是由他父亲来料理吧。 做戏做全套,宋兰舟赶紧追上去道:“舅舅,此事不宜声张,一会见了还请舅舅暂忍雷霆之怒,与他好好协商。” 方之孝哼了一声,脚下不停,心说我还不知道不能声张吗?打的是我方家的人,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而且宋念卿虽然不端,可宋留春素来对方家是客气的,他再怎么着也要给这个妹婿留点面子吧。 不过这事没那么简单,宋念卿要是不道歉,他必上告。方之义也是食朝廷俸禄的人,官位再小也是京官,居然被殴打至此,那丢的也是朝廷的脸。 宋兰舟跟在后面,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心说小叔叔,我只能帮你拖延时间,你打人的时候应该想到有此一朝吧,我可护不住你。 同时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另一个人。 第29章 白猫 君梨换了一件翡翠烟萝绮云裙,头发绾好,脸也洗净,薄薄的施了一层粉黛。 “怎么样?”她巧笑嫣然的站起来。 “小姐本来穿什么都好看,尤其是这件。”云裳由衷的赞道,春喜也是两眼冒着星光,不住点头。 那就好,都是他的心意,不辜负便好。 看窗外太阳正中快到用饭的时辰了,春喜很贴心,说去厅上看看那些官眷到了没有。 也是,若这会贸贸然去,宾客未至她却先到委实不妥。她如今的身份很尴尬,既非客人又非主人。若是直接去寻那些人,一来突兀,二来一时半会也不知她们人在何处,反而耽误时间。 云裳见她走了,把原先那件绯色衣裙展开看看,“小姐,要先放水浸泡起来吗?春喜说一会回来就洗。” “人家那是客气,你还当福气了,包起来吧,走的时候带上。” “啊?” “用过晚饭便走,你还准备铺床熏香在这里住下不成?” “哦。”云裳去四角柜里翻找包衣裳的布料。 君梨重又坐下,细细的打量镜中的自己,耳朵上垂着一对金累丝葫芦形耳坠,配上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他……还蛮会挑的。 “呜……呜……”附近忽的传来某个轻微低沉的声音。 君梨探头看向窗外,有只毛绒绒胖乎乎的大白猫正在院子里徘徊,一会跳上井台,一会嗅嗅水桶。 “嘘——”君梨动了动嘴,那小可爱抬头看到了她,呆住不动,双瞳圆睁。 呀!它的眼睛居然不是一个色的,左边是碧蓝,右边是金黄,在太阳底下闪闪的发着光。 和它一样,君梨也瞪大了眼睛,不仅是眼睛,嘴巴也张大了。 猫见的多了,无论白猫黑猫还是黄猫,眼睛无一不是同色,这样的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君梨笑了,朝它招手,“来,到姐姐这里来。” 那只大白猫很警觉的看着她,纹丝不动,好像随时准备逃跑。 真是个机灵鬼,还怕我害你不成?君梨从条案上抓了一把果脯,往院子里去。 “小姐,您看这块怎么样?”云裳翻出了一块青花棉布。 “你看着办。”她瞧也未瞧。 “小姐去哪?” “院里来了一只小可爱。” “啊?”云裳听着不对,赶紧跑到她刚才坐过的地方一看,叫了,“别去,会挠人!” 云裳怕猫,小时候被宋家四小姐宋淑玉的橘猫抓过,脸都花了,现在眉梢那留有一条细小的疤痕,仔细盯着能看出来。 君梨知她害怕,“没事,你别出来,我就看看,不碰它。” 她是喜欢小动物的,小时候母亲也养过一只大白猫,蓝色的眼睛,据说是纯正的波斯猫,是父亲花了重金买回来的。 为此母亲数落了好多天,说饭都要吃不饱了还养什么猫。可她嘴里这么说,猫是真喜欢,天天变着法的给它做好吃的。 君梨也喜欢,每天为它梳理打扮。只有云裳躲的远远的,她好像天生对有毛的东西敏感,胆怯,无论是猫狗还是鸟雀。 君梨走到院子的时候云裳的话还追在后面,“您千万别碰它啊,顶多看看,赶紧回来!” 君梨回头瞪她一眼,不是嫌她聒噪,而是怨她这么大声,是要把那小家伙吓跑吗? 的确,云裳是存了这个心的,见被她看穿,窘迫的退下了。 偏偏那小东西很是傲娇,虽然眼里有惊恐之色,颈上的白毛也根根竖起,却丝毫不肯退缩,继续用它那两只不同色泽的眼睛与她对峙,水汪汪亮澄澄的,像晶莹的宝石,很是诱人。 另外,它还叼着个什么东西,有红色的丝绦垂着,另一头在它嘴里。 “哦,你是个梁上君子啊,给我看看偷摸了什么?” 君梨蹲下来,摊开手掌,很小心的把果脯亮到它面前,只怕惊扰了它。 “我们交换好不好?给姐姐看一眼你拿的是什么,看过就还你,好不好?” 馋猫馋猫,这话是不差的,她小时候就知道。 大白猫的鼻子动了几下,慢慢靠近嗅了嗅,“喵呜”一声,嘴里的东西倏的落地,清脆入耳。 君梨瞧的分明,那是一块水白的玉佩。 大白猫过来了,再次闻闻她手上的果脯,并不着急吃,而是围着她开始转圈。 小家伙,还真是谨慎呐。 君梨笑,捡起地上的玉佩,双鱼莲托八宝纹,摸在手里润滑的很,看着是个好物件,也不知怎么到了这个家伙嘴里。 “喵呜!”小家伙好像在用爪子扒拉她的衣裳。 “是你捡的吗?”她转身寻它,发现它伸出两只前爪搭在她背上,小鼻子不住的翕动。 “小可爱,别把我衣裳弄脏了,才换的,来,给你。”她把果脯撒在地上,捡了一个喂它。 大白猫喵呜着张开了嘴,格兹格兹的嚼着,津津有味。 君梨看着它,手上不自觉的摩挲着玉佩,忽然摸到了一个粗粝的地方,翻过来一看,却见底下刻着一个很小的字:婉。 婉?莫不是个人名…… 名字中带了“婉”的女子? 瞧这做工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今日官眷来了许多,在园子里走走停停,丢些东西也是常理,正好被这个小家伙撞上了吧? 嗯,一会哪个贵人发现了找来,小家伙倒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能赏它一条大肥鱼呢。 “小可爱,你是不是得了人家的好东西特意来找失主的?你的鼻子那么灵能闻出来吗?” 大白猫刚吃完一个果脯,朝着她喵喵的叫,倒像是回答她一样。 随即又在地上打滚,雪白的长毛不含一丝杂质,跟绸缎一样又滑又亮。 君梨越看越是欢喜,“你真的是猫吗?怎么像只狗,就差摇尾巴了。” 大白猫好像能听懂似的,又喵呜喵呜的叫,一条尾巴有意无意的扫向她,既似回应也似撩拨。 “哦?你能听懂我说的?”她撑着下巴,一脸惊讶。 “喵呜……喵呜……” “你真的能听懂?”她来了兴致,笑意盈盈。 ”喵呜……” “那你尾巴再动一下,动一下我就信你。”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通人性,大白猫把尾巴伸了过来,噗噗的拂着她的手背。 柔软的毛发轻抚着皮肤,丝丝酥麻。 “哇,你好聪明啊!”君梨笑的合不拢嘴,立刻又捡起地上的一个果脯,“来,吃吧,都是你的,姐姐犒劳你。一会要是找到了失主,她肯定也要大大的奖赏你呢。” “喵呜……”大白猫蹭蹭它,继续嚼着,两只晶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分外动人。 “小姐,您别摸它呀,再给它挠了!”不知何时,云裳像个监工一样站在窗边,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何曾摸它了?” “也别让它碰您!” “你要求真多,它脾气很好,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我觉得它随时要亮爪子。”云裳摸了摸她眉梢的那道细小疤痕,心有余悸。 当年,宋淑玉也说不挠人,非要她抱着。才抱上去那尖爪子就上来了,呼啦一下见了血。她吓的丢了手,为此被狠狠的打了一顿,说她惊到橘猫了,真是冤枉的很。从此以后她看到宋淑玉和猫一起出现都会绕道跑。 大白猫三下五除二把地上的果脯全吃完了,舔舔嘴,探头过来继续蹭她,还一个劲的往她怀里钻。这般颜色又如此盛情,她不抱都于心不忍,于是伸手。 “小姐!” “干嘛?”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小家伙都哆嗦了一下。 “快回来!猫身上有虼蚤,您要染了可麻烦了。” “它干净的很,不信你来看,跟雪一样白。” “咦!”云裳鄙夷,“小姐,您快回来吧!” “哎呀别喊了,再喊我抱进来让它跟你玩!”君梨抱了它作势要起身,吓的云裳头一缩把窗户关上了,随后又听到门也扣上的声音。 “哈哈哈哈……胆小鬼!”她对着它洁白如雪的毛发抓了又抓,爱不释手,“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家住哪里?年方几何?” “喵呜……喵呜……” “真可爱!你有主人吗?还是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好一个潇洒自在的白衣客!” “它自然是有主人的,天天吃喝玩乐,确是潇洒。”一记轻咳,有人在附近说话。 “喵呜……”大白猫直起了脖子。 君梨抬头未看到什么人,却见大白猫对着一个方向温柔的叫着,便循着目光寻找。 这一找不打紧,有个雪白衣衫的青年男子正站在围墙外面,透过六角梅花窗向内观望。因那里有枯黄的藤蔓缠绕,她刚才并未看清。 四目相对,那人模样周正,目光炯炯,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惊奇。 君梨一惊之下赶紧背转身去。 看他的打扮不是这里的奴仆,一个外男怎会出现在此?她蓦的想起了先前的方之义,也是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心跳不由加剧,呼吸也急促到了极点。 “小姐勿怕。”那人的声音又起,温和无比,“我是寻我的琥珀而来,并非有意冒犯。” 琥珀? 这只……大白猫?她低头,看到猫也在看她,目光十分柔和。 果然,他又说道:“小姐,您身边的这只白猫正是我养的琥珀,它是异瞳狮猫,是我……” “君小姐。”身后木门响动,春喜进来了,忽然听见有人说话,有些纳闷,随后瞥见窗边有个人影,叫道,“什么人?!” 那人眼见如此,估计怕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一猫腰,用袖子捂了脸,闪身而去。 那猫还是怕人,被春喜这一嚷也“嗖”的蹿入花丛,扑腾几下没了踪影。 君梨也是吃惊不小,望着那处摇摆的花草,蓦然发现玉佩还在。 “小姐,刚才那个人是谁呀?”虽然那人速度颇快,春喜还是看出了几分,走近过来。 这当口若是把玉佩拿出来她会相信吗?一男一女,机缘巧合,说的清楚吗? 可是……若不明说,杯弓蛇影,恐怕会有后患。 转念一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好怕的? 对!君梨打定主意,转身把玉佩递给春喜看,“刚才来了只大白猫,嘴里还叼着此物,我正细看的时候好像它的主人过来了,你一推门把猫惊了,人也走了,我也没看清是谁。” “大白猫?”春喜嘴里喃喃,一边瞧着那个玉佩。 “嗯,你没看到吗?从那个花架子上蹿跳着跑了,又白又胖。” 春喜点头接过,反复看看,跟发现了什么似的,叫道:“君小姐,这上面还有两个字哎,女……女……” “婉。” “哦哦哦。”春喜不好意思,抓着脑袋讪讪的笑,“附近有很多猫,尤其是这个时节,在夜里叫的跟个小孩哭嚎一样,瘆的慌。” 君梨也是听过的,宋淑玉那只猫就是如此,近日扰的人睡不好觉。她微微一笑,“它很特别,两只眼睛不一样,一蓝一黄,很是漂亮。” 春喜摇头,“那倒没见过,估计是只野猫吧,这里是郊外,园子又大,野猫可多了。” “我看它身上挺干净的,应该是有主之物,刚才那人好像是来寻猫的,话未说完人就跑了,好奇怪。”君梨故意把那人扯出来,藏着掖着反而适得其反,让人想入非非。 春喜似乎不甚在意,只是盯着玉佩,“君小姐,这个东西好像挺贵重的,您赶紧收起来吧。” 君梨摆了摆手,“这是猫叼来的,也不是我的东西,说不定是那些夫人小姐落下的,被那大白猫捡了去,要不你交给夫人吧,到时候还能讨些赏钱。” 春喜听她这般说话,眼睛亮了起来,欣喜道:“那奴婢就在这里先谢过小姐了!” 君梨料想她会是这个态度,这里是别院,平时除了这个时节有些赏钱,其他时候一点油水都没有,一群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的过日子,确也清苦。 “举手之劳,我并没有做什么。” 饶是如此,春喜还是谢了又谢。 收了玉佩,她殷勤来扶,“君小姐快随我去厅上用饭吧,客人都到了。” “好。” 云裳听外面有说话声也把门打开了。 君梨正要叫她,看她出来不由嗔道:“说到吃你耳朵倒是尖,不等喊就来了。” “哪有,我还不是被您吓的,那只大白猫真可怕。” “你呀,什么都怕。” “云裳姐姐怕猫?”春喜奇道。 “只要长毛的东西她没有不怕的。”君梨笑了,有心取笑。 “没事,回头我给姐姐做一个香囊,好多猫啊狗的都不会来扰您了。” “真的吗?还有这种东西?我只听说过驱虫驱蚊蝇的,倒没听说能驱猫狗的。”云裳惊讶。 “当然是真的,我身上就有一个,姐姐若不嫌弃这个先给您用着。”春喜说罢直接从怀里摸出一个草绿色的香囊。 云裳拿过来嗅了嗅,味道果然很特别,除了料子好,做工还很精致。 “这多不好意思啊,我若拿了你就没有了。” “我房里多的是,这里是郊外,蛇虫鼠蚁多,我们平日都备着的。” 云裳心动,用探询的目光望向君梨。 君梨岂会不懂她的心思,浅笑着道:“那就拿着,回头你也做个什么好的回赠于她也就是了。” “我想要个荷包!”不等云裳说话,春喜就开口要了。 云裳赶忙点头,“一句话,回去我就做,到时候托人送给你。” “谢谢云裳姐姐。” “不,是我要谢谢你,我最怕猫狗了,以后我看到四小姐的猫就不用躲远了。”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来到了采薇厅。 第30章 做戏 采薇厅很大,中间被十字川龟景纹长窗一分为二,左边为男宾,右边为女客,可闻其声不见其人,既全了礼仪,也不失宴饮的热闹。 这般安排另有方氏自己的考量。毕竟,此次出行的人中除了在朝的数位官员,还有一些到了适婚年龄的世家公子和豪门贵女,他们的婚事自是各家的头等大事。 在这群年轻公子哥中,比较出挑的是昭王世子元无疾,济国公小公爷高玦以及太傅的嫡次子裴玥,他们都是宋兰舟的同窗好友。 而女客中颇有才名的除了柳大学士的女儿柳静姝,还有礼部侍郎的孙女顾雅,大理寺少卿的女儿秦婉。 长辈们都想给自家孩子寻个合意的婚配对象。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光凭媒婆的一张嘴怎么行,怎么也要亲自把关掌眼才能放心。 所以这也是宋家赏梅大会长盛不衰的原因,明着是看梅花,实际上是给儿孙们求个好姻缘。 比如柳夫人殷氏,此次携女出游的目的十分明确,宋兰舟只有一个,若是抢不下来,其他男子也不妨选一选。 有女儿者是如此,有儿子的也不例外。上午在赏花台上那一番争执,让那些想给自家儿子挑选正头夫人的贵妇们第一时间摒弃了方家小姐方慕颜。 “这位小姐毫无教养,实在上不了台面!” “对啊,别说正妻了,就是妾室都不成!” 私底下有好几户人家达成了共识,对着方慕颜和其母王氏指指戳戳。经此一役,方慕颜想要在京中嫁个四品以上的夫婿是很难了。因为从明日开始,思梅园内发生的一切都会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京城的各个角落。 妇人的口舌往往是世间最厉害的武器,杀人于无形。 君梨正要从右侧厅门进入的时候忽然有个婆子冒了出来,打量四周有些神秘的说道:“君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君梨认得她,是叩玉轩的管事萧嬷嬷。 春喜见接引任务完成,很乖巧的退下了。 云裳似乎猜到了什么,扶着君梨的那只手捏了捏,好像在给她鼓劲。 这丫头只要一涉及到宋兰舟的事立马倒戈,就像思嫁的姑娘一样迫不及待。 两人随着萧嬷嬷来到了一处偏厅,周边无人,倒与方才喧闹的采薇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嬷嬷指了指虚掩的门道:“君小姐,大公子在里面等您。” 意思让她自己进去。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尚未成婚便与男子私下见面,不合礼法,即便那人是她未来的夫君。 未及细想 ,云裳已经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哎!” 随即门也从外面拉上了。 “云裳!云裳!”君梨急了,拍门想让云裳打开,又不敢叫的太大声,怕把不相干的人招来。 “小姐放心,我们不走,就在门口等您。” “你这丫头,快些……” “君梨。” 身后传来宋兰舟的声音,温柔动人。 这也是她第一次听他叫她的名字。 她心里一颤,忐忑回眸,看到他如玉一般站在自己面前,绯色衣衫平整而挺括,俊雅的面容彷徨之余又带着几分喜气。 原来,他让平安送与她的绯色衣裙与他身上这件是配套的,衣襟上的暗纹都一模一样。 可惜,尚未站到一处便…… “你这件……也很美。”他看出了她眸中的变化,轻轻一声,似是安慰。 这一句,也让她刚刚沉寂的矜持重又浮动,低眉颔首。 “对不起。”他抿了抿唇。 嗯?她微微掀眸。 “我小舅舅他……他……”他神色黯淡,满是羞愧。 原不是他的错,倒是叫他为难。她更加不自在了,“我没事,大公子不必如此。” “时至今日,你我之间还要这么见外吗?” “……”什么? “君梨!”他近前一步,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她慌的像一只兔子,挣扎着想要逃走,但是他执拗的很,不仅是力气还有脾气。四目相对,短兵交接,瞧着他乌黑灼热的眸子,她败了,紧张到身子都有些僵硬。 原来,他的手不仅长的好看,握着的感觉……也很暖,很舒服。 “君梨,刚才我听说了那样的事真是着急的不行,没想到我小舅舅他……他……嗨!”他实在难以启齿,别过脸去。 “没事,已经过去了。” “怪我!虽然我之前和他一再表明了我的立场,不惜……哎呀!” 不惜什么? 他一只手有些局促的搭在左手腕上,揉动几下。 忽然想到那日方氏来院里发难的事,她立刻明白了,原来他手腕上的伤是这样来的。 “我自认跟他说的很清楚了,可是他居然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对不起,君梨,都是我的错!” 她摇头,“没事的,与你无关,你也不想。” “怎么能没事呢!你当时肯定怕极了,我却没能守在你的身边,我真是无用!”他转过身,重重一拳砸在墙上。 “大公子,你别这样!” “君梨,我想过了,一会在宴席上我会当着众宾客的面公开你的身份,让你堂堂正正的站在大家面前,这样你就不会被人非议,也不会被我娘和舅舅刁难了,好不好?” 她惊讶不已,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们还没有成婚,他居然肯为她这般…… “君梨,你不愿意吗?” 她……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方氏…… 他看出了她的犹疑,说道:“你放心,我娘终是会认可的,只要我们心志坚定,她会想通的。” “……”也许会,但很难。 “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是不是还在怪我以前太过愚笨,太过胆小,不曾照拂于你?” “君梨,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我……” “大公子,我相信你!”她猛的抬头,果断说道。 近日种种,胜于千言。她一介孤女,自认无利可图,曾经万般期盼,如今既有幸得之,又何必踌躇不前呢? “真的?!”他又惊又喜,眼里泛出异样的光芒,“你……你终于肯信我了?” 不是不信,只是她想的要比常人多一些而已,毕竟她这样的身份不得不顾虑,不得不时时想着进退。难道他不明白吗? “我明白的,这些年你过的不易,自然谨小慎微了些,这是对的。我顺风顺水尚且会自我怀疑,心生恐惧,怕没有能力给你最好的生活,更何况你身为女子,深居闺阁,有许多力不能及的事情。君梨,只求你不要疑我,以前种种我们不提,以后种种你看我表现,好吗?” 他……居然能看透她的心思,好像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她心潮起伏,既有伤怀又有感动,最终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那你先去厅上等着我,我安排一下,随后就到。” “嗯。”她屈膝一礼,却被他一把扶住,搂在怀里。 君梨羞涩又窘迫,“大公子,别这样!” “我不是什么大公子,从此以后,叫我兰舟。”他执拗着环住她,耳语声声,“叫我兰舟好不好?” 兰舟……这个名字曾辗转在唇间,流连在心底,千遍,万遍…… “叫我兰舟。”他软语低喃。 “……我……我要回去了。” “叫我兰舟,一次也好,否则我不放你走!”他执着如斯。 气息萦绕,分外灼热,没想到温文儒雅的他也会如此无赖。 她羞的已经抬不了头。 “君梨,我此刻唯一所盼便是等我爹回来,唯一所愿便是与你相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动情的捧起她的脸,“叫我兰舟,好不好?” “你不愿意?” “君梨,你为什么不说话?” “……”唉,他什么都好,就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女儿家的害羞。 君梨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不愿意?”他把脸凑过来,在她眼皮底下,“你不愿意?” 哎呀,真是个书呆子!君梨感觉不仅是脸,耳朵和脖子都烧起来了,这让她怎么回答嘛。 他看的真切,唇边暗暗生笑,“若是愿意你就叫我一声兰舟。” “……” 等了片刻,他叹气,“好吧,看来是我一厢情愿…… “……”这人,真是个书呆子! “兰舟。”她鼓足勇气,怯怯开口。 “哎!”他笑,清音朗朗,随即又紧紧的搂住她,“君梨,你真好,有你真好!” 她伏在他肩头,闭眼,突然有些想哭。这一天,终是等到了吗? “兰舟,我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本就姗姗来迟,方氏若要寻衅正好借题发挥。 “哦对,我们该回去了。”他要去开门,忽然止步,“这样,你先去,我一会就来。”顿了一顿又解释道,“若我现在陪着你,只怕对你不好,一会我想办法到你们那敬酒,随后便与众人说明,可好?” “嗯。” “你真好!”他再度抱她,几多缠绵。 “去吧。”他又低低一声,手却不动。 君梨哭笑不得,“你不放开我我怎么去?” “啊?”他愣了愣,“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他松开她,又抚了抚她的脸,有些不舍,“去吧。” “嗯。” 他给她开门,她红着脸出去了。 云裳看他们这般,自然知道相谈甚欢,捂着嘴笑了又笑,“小姐,您是不是重新擦了胭脂?脸上好红啊,擦的好像多了点。” “你……又取笑我!”君梨伸手打她。 云裳继续咯咯咯的笑。 两人被萧嬷嬷引着去采薇厅,老婆子也是一脸笑意,搞的君梨更加难为情了。 偏厅这里,宋兰舟刚把房门关上,有个女子便从暗处出来了,鼓掌说道:“好一个你侬我侬啊!” 宋兰舟哼了一声,那抹笑意瞬间无踪,“逢场作戏,不过尔尔。” “啧啧!”灵鸢摇头,“君小姐容貌好,性情好,而且还一心一意钟情于您,如此这般难道不算良配吗?” 他冷冷一笑,“她好与不好与我何干,她的身份注定无法成为我的良配。” “那奴婢的身份……”她勾住他的脖子,红唇烈烈,媚眼摄魂。 他霸道的覆了上去,“事成之后,你就是我叩玉轩的江姨娘。” 灵鸢本名江招娣,当年进入昭王府时昭王妃嫌她名字土气,便给她取了“灵鸢”二字。 “公子这般抬举奴婢?那君小姐呢?” 他摇头,“她太无趣了,便是做个姨娘也不够格。”随即话锋一转,“准备好了吗?” “当然,公子觉得如何?”灵鸢从他怀里站起,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她穿着一袭翡翠烟萝绮云裙,和刚才君梨身上的一模一样。头上的发髻,耳朵上的坠子也是如此。她原本就与君梨有几分相像,这会加上她精心修饰过的妆容,相似程度已经有七八分了。 “我真怀疑你与她是不是有些渊源。”他越看越像,忽然说道。 “也许奴婢正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呢。”灵鸢又缠上来。 “不可能,她家早没人了,真真正正是个孤女。” “看来公子对奴婢的扮相很满意。” “是很像了,但是……你觉得能骗过他吗?他可不傻。” “应该可以,毕竟春晖阁只是匆匆一面。” “可是她的画像他见过了,几乎日日观赏。” “这个奴婢想到了。”灵鸢返身去到里面,很快戴了一顶帷帽出来。轻纱飘垂,若隐若现,她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扑朔迷离,乍一看还以为是君梨。 “好,这个不错,你快些行动,他被平安拖住了,在萃华亭。”本来早该放她去了,但是这小妮子太诱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撩拨他的心弦。 “是。”灵鸢迅速出门,朝着采薇厅相反的方向去。 看着她婀娜的身影,他轻轻叹息,“君梨,莫要怨我,这是你的命,你命该如此。” 君梨忽然打了个寒颤。 “小姐,您冷吗?” 她摇头,“还好。” 此时两人已经身处采薇厅的一隅,兰花窗下。 刚才被萧嬷嬷领进门的时候众宾客已经动筷了。 方氏瞧了她一眼,眸色渐冷。因为早上看她穿了一件绯色衣裙,居然和儿子的出自同款,这会换了件衣裳,还是那么绰约动人,怎么看怎么招人心烦。 第31章 危机 君梨自当没看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由着人安排座位。 与她同席的几位大都是品阶相等的官家女眷,因她来迟,在座的早已通气清楚彼此的身份了,唯独对她一无所知。 所以坐下没多久,对面那位不知打量她多少回的和蔼夫人笑眯眯的问道:“敢问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君梨用帕子拭唇,浅笑颌首,身后的云裳忙道:“回夫人,我家小姐姓君名梨,原是边关校尉君千里之女。” “哦,你就是那位君小姐啊!住在镇北将军府的君小姐?”那夫人正要点头,她旁边穿着一身鹅黄衣衫的女子叫了起来,引得附近桌上的客人向这里观望。 那女子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捂嘴。 君姓在京城并不多见,而将军府的嫡长子宋兰舟未来的夫人恰好姓君,所以大家容易上心。本来在赏花台看着君梨身边没有长辈陪同,只带了一个丫鬟,她们就有些好奇,这会听说她姓君,自然联想到了她的身份。 君梨嫣然一笑,轻声道:“是,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我叫许珞萱,我父亲是检校工部员外郎,这是我母亲。”那女子倒是快人快语,一边指着那位夫人一边露出一排雪白晶莹的牙齿。” 许母刘氏斜她一眼,嗔道:“出门前怎么交待你的,说话做事要稳重,不要一惊一乍的惹人笑话。” “哦。”她又捂嘴,眼睛笑的像个月牙,十分俏皮。 君梨当即向刘氏问好,刘氏自然也是客套回之,心里暗想她居然就是君家小姐,怎的会跟她们同坐一桌。不是她妄自菲薄,她的夫君不过是个从六品,她这身份与其他桌的那些夫人相比实在相差甚远。 桌上的另外几人也是这般想法,面上都是温和的,纷纷举杯与她对饮,一口一个“君小姐安好”。 刘嬷嬷得了方氏的嘱咐十分注意君梨这一桌动静,看她这会被众人抬举,心里不悦,低头向方氏说了几句。 方氏抬眸,没有说话。今日让她出门是儿子的意思,只要她能安分守己,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日后再想办法收拾她。 酒过三巡,隔壁厅里的男人愈发热闹了,有人提议作诗,掀起掌声阵阵。另有人敲着碗筷助兴,说要高歌吟唱,更是引发一片热潮。 都知道右边厅上有女眷,所以先前斯文的很,这会借了酒劲一来直抒胸臆,二来还添了些男人的好胜之心,意图一鸣惊人者有之,想要博美人一笑甚至芳心暗许者亦有之。 待那边诗兴大发绝句不断之时,这边厅堂瞬间安静下来,不管是夫人还是小姐都一个个的支起耳朵,静待头筹。 君梨也在听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因之前宋兰舟说要借机过来,也许就是一会的事。她期盼之余又难免紧张,貌似听的认真,实则那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忽然“喵呜”一声,窗台上跳上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静谧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惹眼。 那是一只双瞳颜色不一的大白猫,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 “呀,它的眼睛!”许珞萱第一个喊起来。豆蔻年华就是好奇心重,母亲的叮咛像那穿堂风一样吹过了无痕。 这一喊那只白猫缩了缩脖子,紧张的弓起了身子。 君梨回眸见了是它,笑了,“是你呀,小家伙。” “君小姐,你认得它啊?” “嗯,我刚才在院子里见过它一次。” 大白猫冲着她喵呜喵呜的叫,随后从窗台上跳下来,挨到她的身上,反复蹭着。 她轻轻的揉着它的毛发,“你吃饭了吗?” 大白猫叫了两声,鼻子不住的嗅着,忽然转眼看向云裳。 彼时云裳早已退到墙根边上,屏气凝神的与它对视。 “没事,云裳,你不动就好。” 为了宽慰她,君梨索性抱它在怀,温柔的抚摸。 许珞萱看的眼热,跑过来也想摸它,才伸手那只大白猫脖颈上的毛就竖了起来,显然是不愿意别人与之接近。 附近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家伙,见它如此可爱别致纷纷聚拢了来。 “呀,这是狮猫吧,长这么好看!” “对呀,眼睛好特别,跟宝石一样。” “这是天生的还是因为有病?” “不知道……若是有病毛发能这么雪白油亮吗?” 好几位小姐你一言我一语,眼里透着艳羡的光。 “什么生病?这叫异瞳狮猫,又称鸳鸯眼,金贵着呢!”说这话的是宋家四小姐宋淑玉,她大剌剌的拨开人群挤了进来。 她也养猫,大橘猫,本来猫不离身的,因近日季节交替闹腾的厉害就没有带来。 眼前这个雪白圆胖的家伙真是讨人喜欢,而且还被她平时瞧不上眼的君梨抱在手上,出尽风头,宋淑玉不悦道:“君梨,这是哪来的?” 君梨回道:“我也不知道,刚在园子里遇见的。” 哦?不会是个没主的宝贝吧…… “给我!”她毫不客气的道。 君梨知她跋扈,柔声道:“它有点怕人,你小心些。” “嘁,我养猫都多少年了,还要你教!”宋淑玉直接伸手几乎是抢。若不是有外人在,以她的性子她才不会跟君梨这般好说呢。 小家伙怒目圆睁冲着她叫,毛发又根根竖起。她憋着劲,“小东西,别叫,我带你吃好吃的!”一只手正要触到它的长毛,却见白影一晃,瞬间手上一阵刺痛。 “哎呀!”她本能收手,定睛一看,手背上现出了三道抓痕,丝丝渗血。 众人跟着惊呼一声,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臭家伙,敢挠我!”宋淑玉恼了,抄起桌上的碗要砸它。 君梨捂住它道:“四小姐,它只是只猫,你别跟它一般计较。” “你别管,撒手!” “四小姐。” “丢它下来!” “哦哟,连只猫都不放过啊,干嘛?你也想跟它一样做畜生啊!”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双手抱怀过来了,脸上一片傲然之气,正是方家小姐方慕颜。 宋淑玉心说怎么哪哪都有你,嘴上叫道:“方慕颜,这里没你的事,走开!” “怎么没我的事,这是我世子哥哥的猫,你敢伤它就是伤我!” 世子哥哥? 众人一愣,宋淑玉也是如此,“什么世子哥哥?” 方慕颜颇为得意的说道:“世子哥哥就是昭王府世子元无疾元哥哥啊。这是他养的异瞳狮猫,你居然想打它,你不要命啦!” 宋淑玉犹疑,手上好疼,血已经涌了出来。 丫鬟绿禾拿手帕要给她包扎,她愤怒推开,不服气道:“你说是就是啦!” “对啊!我说是当然就是啊,不像某些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恐怕连昭王府的门都没有进过吧!”方慕颜很是神气的叹了口气。 “你!”宋淑玉确实没有去过昭王府,一时哑然。 方慕颜哼了一声,俯身朝着大白猫说道,“琥珀,到姐姐这里来。” 大白猫喵呜叫着,把头探了过来,但很快又缩回君梨怀中。 “啧!我,我都不认识了吗?经常给你小鱼干吃的那位美人姐姐啊!” “嘁!”宋淑玉翻了个白眼,心里大骂不要脸。 大白猫喵呜几声,依旧赖着不动。 “小东西,才几天就翻脸啦!是我哎,我是你的小仙女姐姐呀!” “呕……”宋淑玉存心恶心她,“原来小畜生也不认识你呀,好笑!” “它认生啊,你以为是大街上的流浪猫啊,随便丢给它个吃的它就跟你走,这猫名贵着呢,不熟悉的人绝不让摸的,只有世子哥哥能降的住它!” “嚯,世子哥哥,我还桃子哥哥呢!” “放肆!”方慕颜眉毛竖起,“你……你一个小庶女敢对世子不敬!” 宋淑玉被娇纵惯了,根本不带怕的,“干嘛?说桃子也犯法啊?那你让你的世子哥哥把全天下的桃树都砍了好了,夷九族!”随即用肩撞开了她,对君梨说道,“走,跟我来!” “做什么?” “找个笼子把它关起来,我要好好教训它,居然敢伤我!” “不要,它不是故意的。” “我管它故不故意!” “四小姐,你饶了它吧,它只是一时受惊而已。” “别啰嗦!你信不信我……”宋淑玉话说一半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转向方慕颜道,“欸,你说这猫是世子的?” “废话!” “它认人?” “嗯,我都喂了它多少小鱼干了,以前我也被它挠过。” “那它为什么不挠她?”宋淑玉狐疑的看向君梨。 “我怎么知……”方慕颜脱口而出,突然也发现了不对,“对啊,它怎么不挠你?” 两道目光齐齐向她射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刚才我遇到它的时候喂它吃了点果脯吧,所以它认得我了。” “嘁,我喂了它三个月它才肯让我摸一下,你居然喂点果脯就成了?”方慕颜更加疑惑,眉头笼罩了一层阴云。 宋淑玉也不相信,但是她看到方慕颜不爽就没来由的开心,刚才居然当那么多人面喊她小庶女,怎么也要报一下仇,所以故意阴阳怪气的说道:“君梨,看不出来啊,你是真的有本事,连世子的猫都迷你。”随即又自说自话的点点头,“都说猫是有灵性的,说不定人家就是觉得与你有缘,不像某些人哦,日日喂,月月喂,有什么用呢?也没捂暖它的心,瞧,理都不理呢!” “你!”方慕颜怒极,径直上手。 宋淑玉早有准备,侧身躲过的同时还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方慕颜,你少在我面前摆你的小姐架子,若再动手我必抽你!” 论身高和力气两人旗鼓相当,方慕颜奈何她不得,把气撒给了别人,抬起一脚踹上了君梨。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君梨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身子一歪跟着凳子一起摔落在地,大白猫惊了,飞扑而起。 云裳看小姐吃了亏,也顾不得害怕了,冲过来扶她。不料那白猫刚落地,一个转身往云裳怀里钻去。 云裳尖叫,双手扑腾,挥舞,不停的跺脚。 忽然脸上被狠狠的扇了一个巴掌,“住嘴!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打人的是刘嬷嬷,方氏让她过来看住两位娇小姐,她已经在外围站了一会。 这两小姐都是顺毛驴,强行干预反而坏事,她只求不出乱子就好。 本以为她们斗个嘴就完了,没想到战况突然升级,她不能动小姐,所以二话不说打了云裳,顺便镇一下场子。 那只猫彻底受惊,蹿上窗台跑了。 云裳委屈,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去扶还在地上的君梨,弯腰的工夫,从她怀里掉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草绿色的香囊。 众人没有在意,准备各自归位,方慕颜却是眼睛一亮,疾走两步捡起东西反复看看,突然指着云裳说道:“好啊,你居然偷东西!” 云裳惊诧,“我没有!” 君梨也是一愣,什么意思? 方慕颜气愤的扬起手中香囊道:“这是世子哥哥的香囊,为什么会在你怀里?说!是不是你偷的?!” “我……我没有!”云裳急的直摇手,一面看向君梨。 君梨赶紧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方小姐,你误会了,这不是云裳的东西,是之前春喜送她的。” “春喜?谁啊?” 宋淑玉本来要走了,发现又有好戏可看,上来瞅着她手里的物件,唯恐天下不乱道:“干嘛?一个小丫鬟的东西你也上心?眼皮子浅了点吧!” “这是我世子哥哥的东西!” “世子哥哥,哈!你姓方吧,你世子哥哥姓元吧,他若真有你这个妹妹,难道就不能有别的妹妹?” “你……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宋淑玉不怀好意的笑,“人家猫也抱得,香囊也戴得,还不明白?” 灯不拨不亮。这话一出,大家心里陡然一惊,同时用目光相互探询,这位君小姐……是那位君小姐吗? 有人点头,窃窃私语。 君梨知道话不对味了,赶紧澄清,“不是,四小姐,这个香囊真的是春喜送给云裳的,至于你们所说的世子我们不认得。” “君梨,你别怕,我给你撑腰!”宋淑玉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附耳道,“你还真有本事,连世子都傍上了。” “我没有!” “我管你有没有!”宋淑玉满脸的不屑,“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麻烦了。”说罢对着还在发懵的刘嬷嬷说道,“赶紧把她们带走吧,要不娘要丢脸了。” 四两拨千斤,她嘴上痛快了,顺便把君梨和方慕颜带进了坑里。 看方慕颜左一个世子哥哥右一个世子哥哥叫的那个殷勤,她就十分恼火。元无疾算她哪门子哥哥,显然是别有用心。人家本来就是嫡女,他日若真的得了狗屎运嫁入昭王府,那不是更要耀武扬威了,不可以!至于君梨,反正方氏也不待见她,就当给这个嫡母助把力吧。 宋淑玉眼见大功告成,拍拍手,走了。 第32章 香囊 刘嬷嬷听出了四小姐话里的意思,恶狠狠的过来拽君梨,心说日防夜防,这小娼妇果然是随了她娘,居然偷男人了。 众人的目光一直盯着君梨,有惊有疑也有鄙夷。 方慕颜也回过了神,抢先刘嬷嬷一步揪住君梨衣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是要说清楚,否则就真的麻烦了! 君梨紧了紧拳头,“方小姐,麻烦你把春喜找来好吗?香囊是她送给云裳的,我觉得有必要让她过来澄清一下。” “你别丢人了好不好?”刘嬷嬷嘟囔一声。 “刘嬷嬷,这个香囊确实是春喜送给云裳的,找个人过来有那么难吗?”君梨不由提高了声音。一瞬间她突然在想,今日这一出不会又是方氏的诡计吧?否则这个婆子为什么磨磨蹭蹭不肯去办。 “是的,刘嬷嬷,小姐说的是实话,这个东西真的是春喜送给我的,不信你找她来,我们当面对质!”云裳也意识到了事态不妙,急急说道。 方慕颜盯着君梨的眼睛,“你说的是真的?” 她点头。 “好,刘嬷嬷,你快去把春喜找来!” 刘嬷嬷不敢不从,狠狠的瞪了君梨一眼,转身要走,骤然发现厅上的人几乎都涌过来了,心惊之余想着要顾全大局,忙对众人说道:“诸位夫人小姐,请大家先回座位上去吧,这是我们将军府的家事,夫人会妥善处理的。”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站了出来,“兹事体大,事关一个女子的名节,还是请宋夫人出来主持公道,我们也好做个见证。” 其他人跟着附和,把目光纷纷投向正坐在主桌上一动不动的宋家主母。 方氏早已听了个大概,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呢。好好的赏梅大会上午被自己侄女搅和的一塌糊涂,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想着下午弄几个可心的节目让众人开怀,没料想还没到下午,中午这顿饭又出了幺蛾子。 君梨,你是我命里的克星吗?非要跟我对着干是不是? 方氏缓缓站了起来,走向君梨,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此时此刻,就是刀山火海她都必须从容赴之,否则今日的赏梅大会将会变成京城的一桩笑谈。 “宋夫人,这位君小姐是……”尚未开口,已有好事之徒迫切相问。 问的人其实心知肚明,就是想通过方氏的嘴让君梨的身份大白于众。 方氏忍着怒气说道:“她父亲是我家老爷的一位故人,因她父母双亡便一直住在我们宋家。” “哦,莫不是那位八岁入京,养在夫人膝下的君梨君小姐?” “正是。” “一介孤女被泽蒙庥,宋将军和宋夫人真是大义啊,佩服佩服!”立时有不少人翘起了大拇指。 方氏点到即止,并未扯出婚约之事,大家也心领神会,有的还暗自发笑,觉得事情有了转机。若是这位小姐真的与那位世子有了瓜葛,暗通款曲,她与宋兰舟的婚事就要告吹了,那……宋兰舟便是自由之身,不就可以另择佳偶了吗? 柳夫人殷氏不禁心花怒放,见缝插针道:“这种事马虎不得,定是要查清楚的,莫要冤枉了君小姐。” 其实她巴不得有点什么事,这样她家女儿的胜算很大。因为宋兰舟目前已经拜在了她的夫君柳嘉诚门下,近水楼台,好事近矣。 柳静姝冰雪聪明,对母亲更是了解,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衣角,“娘。” 她想让母亲不要掺和这种事,容易落人口实,先前方慕颜那般挑衅虽说无礼也可见一斑。而且她看君梨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不像是那种女子。虽然两人尚未有言语往来,但是偶尔的目光交集皆温柔一笑,甚是舒心。 殷氏沉声道:“你别说话,娘自有道理!” 而刚才率先开腔的老夫人则是大理寺少卿秦相虎的母亲黄氏,她此次带着孙女秦婉过来赏看梅花权当散心,没想到会有这般意外之喜,自然是要搅上一搅的。 “方夫人,咱们在京城做邻居这么多年,贵府的家风我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教出宋大公子这般钟灵毓秀之人。君小姐既是故人之女,自幼受教于夫人,相信她的品性也不会差。今日这桩事情来的蹊跷,不是我老婆子多事,实在是不想这么好的孩子蒙冤受屈,所以才想让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查个水落石出,还君小姐一个清白。” 众人附和,齐声说是。 方氏扫了大家一眼,心中掠过一缕苦涩。这一个个端庄雍容的妇人,嘴上冠冕堂皇,实际上多半是冲着她的大儿子来的。 镇北将军宋留春论官阶是从三品,在京城中比他高的大有人在,为何还有这么多人热衷与宋门联姻,原因不外乎有三。 首先宋兰舟本身比较出色,芝兰玉树一般的人儿,人品、样貌和学识样样都好,只待明年会试,一旦得中前途无量。 其次宋留春目前四十有四做到了镇北将军,其弟宋念卿虽然人品被人诟病,但年纪轻轻已是安北将军。一门双雄,于宋门而言是莫大的荣耀,而这种荣耀势必还会延续。 第三,宋家祖上是文官出身,最高的做过宰辅,是个不折不扣的书香门第,与同样出过宰辅的方家联姻,树大根深。宋留春这一代开始参军,与其弟宋念卿皆身居要职。而新一代的子孙中嫡长子宋兰舟从文,嫡次子宋行舟有意从武,也就是说宋家儿郎文武兼备,将来在朝中相辅相成,实力不可小觑。 试想这样的人家谁不愿意与之攀附? 看大家众口一词帮衬自己,君梨心里也大致明白,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眷顾,她们如此热心大抵是想看个热闹吧,或者还有她尚未想到的意图。 此刻,隔壁厅上热闹非凡,听声音好像是柳大学士新填了一首词,有人载歌载舞,即兴吟诵,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完全不知道女客这边暗流涌动,惊涛骇浪。 方氏本不欲张扬,架不住大家如此同气,自不好辩驳,挥手让刘嬷嬷去叫春喜过来。 一盏茶的工夫春喜来了,一路疾跑气喘如牛,见一群人站在那里如临大敌,夫人一张脸黑的能拧出墨汁来,当即有些哆嗦。 云裳心急如焚,再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率先开口,“春喜,你今天是不是送了我一个香囊?” 春喜点头,“对。” 云裳几乎喜极而泣,“夫人,您看,是春喜送的,奴婢和小姐没有撒谎!” 方氏心里缓了一下,悄悄吁了口气。虽然她巴不得君梨出事,但不能以宋家的脸面为代价。今日贵客甚多,赏梅大会一定要顺顺当当,圆圆满满。 先前让她写悔过书,那是关起门来的一家之言。日后兰舟重新议亲,有悔过书在手还有家奴的指证,她宋家自不会被人诟病。 说到底,方氏只想把过错归咎到一人身上,但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宋家与之共担罪责,颜面丧尽。 “什么时候送的?”方氏缓缓的道。 问这话是做个样子给大家看的,免得那些人说她糊弄或者护短。 春喜回道:“刚才领小姐过来用饭之时,奴婢在路上送的。” “为何要送?” “一时兴起,驱虫之用。” “是这个香囊吗?”方氏伸手让方慕颜拿出来给她看。 春喜探头瞧了又瞧,摇头,“不是。” 君梨大惊,“春喜,你看清楚了再回答!” 云裳紧跟着道:“春喜,这不是你刚刚送我的吗?怎说不是?!” 春喜抖了一抖,直接哭了,“君小姐,这个确实不是奴婢所赠之物。奴婢只是府里最下等的一个婢女,怎会有那么好的料子做香囊,君小姐莫不是记错了?” 说罢从腰上解下一个暗红色的香囊出示给方氏,“这是奴婢平日佩戴之物,因常年在这个园子里居住,蛇虫鼠蚁较多,所以奴婢和园中姐妹做了很多个这样的香囊,手工粗糙不甚值钱,就是掉了也不打紧。” 君梨:“!” 云裳:“!” 刘嬷嬷取了香囊交给方氏。 方氏细辨,布料确实很次,针线活也一般。又问方慕颜拿了那个草绿色香囊过来,一看之下怒意又起。 春喜所说不差,这个绿色香囊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又闻了闻味道,料子差的那个有股冲鼻的气息,另一个却是清新提神,沁人心脾。 “君梨,你还有何话说?”方氏将两个香囊抛掷地上,一手紧按着念珠,只怕自己暴怒而起。 君梨捡起,两相比较,心里明白了大半,她……又中计了。 做惯了女红的她,居然没有留心这香囊的料子,当时三人一边赶路一边说笑,大意了。 再细细一想,又有些端倪。她记得这个草绿色香囊是春喜从怀里掏出来的,不管是驱虫还是熏香,香囊不应该是系在腰上的吗?她却…… 想来是怕别人瞧见,因为那本不是她的物件。 再瞄一眼春喜,原先那个活泼体贴的小丫头此刻哭的我见犹怜。 好,很好,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钉死吗? “君梨!”方氏又沉沉一声。 你既要做戏那我只能拆台了,否则由着你们作贱吗? 君梨认定是方氏的手笔,抬眸,目光坚毅,“夫人,君梨冤枉,先前春喜送与云裳的确实是这个绿色香囊,不知何故她现在这般说词。我自知目前无法证明她在说假,但是君梨尚有疑问,请夫人为我解惑。” “讲!” “若这绿色香囊真是云裳私受,见不得光,她为何要随身带在身上四处行走?女子的发簪,佩饰最易丢失,若不慎落入男子之手尚不能自清自明,更何况此等物件,她是怕别人发现不得而故意招摇吗?” “嘶!好像有些道理啊。”许珞萱第一个说道。 其母刘氏急忙去捂她嘴,“别乱说话。” 这里那么多诰命夫人,哪里轮的到她们言语,是以刘氏选择明哲保身,让女儿也不要多管闲事。 许珞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心直口快,挣开她道:“娘,您别拦我,我觉得君小姐说的很对,若是我有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东西,藏起来还来不及呢,怎会大摇大摆的揣在身上前来赴宴,找死吗?” “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嘻嘻……” “我也觉得君小姐说的有理。”人群中有个轻柔的声音说道。 众人回头,发现是刚才被柳夫人殷氏勒令站到最后面的柳家小姐柳静姝。 “姝儿,休要胡言!”殷氏暗恨女儿没眼力见,真是一点不为自己的终身着想。眼前这个女子若是栽了,她的正日子便要来了。 “娘,女儿也是就事论事。”柳静姝从人群中走出来,对方氏屈膝一礼后道,“君小姐今日只带了一个丫鬟出行,无长者看护,本身就引人注目。若真有私相授受之事,也该择一幽静之所隐匿其形,而不是在此盛会冒险行之。” “也对啊。” “好像是这样……” 人群再次骚动,交头接耳私语不断。 “柳小姐这话我不能苟同!”突然,一个红衣女子款款而至,也朝方氏行过礼后面向众人道,“听闻君小姐自小养在深闺,数年未曾踏出府门,今日出游乃是首次,此等机会着实难得,所以以身犯险也未可知。” 说话的是大理寺少卿的女儿秦婉,柳静姝认得她,微微笑道:“秦小姐,这不过是你的臆测。” “对啊,你刚才的也是臆测,但是我要提醒你,香囊在她们主仆二人身上是事实,现在我们要追究的是,它是如何在我们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递到她们手上的?换句话说,整个上午我们都在一起,除了各自的长辈还有嬷嬷和丫鬟左右服侍。当然,中途方小姐不在,难保其他人也有此种情况,所以我想问一句,君小姐,你们主仆二人可曾落单?” “对啊!对啊!秦小姐一语中的!”立时有人赞道。 “什么一语中的!”方慕颜大叫,“秦婉,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也私相授受咯!” “慕颜,没说你的事,你少插嘴!”方夫人王氏最爱八卦,此刻正听的津津有味,被女儿这么一打岔有些不满。 第33章 欺凌 方慕颜见母亲这般说话,呼哧呼哧的生着闷气,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君梨,暗暗思忖她跟世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秦婉素知她的秉性,不由暗笑。这些世家小姐里面,除了柳静姝和顾雅是她的劲敌,其他人她未曾放在眼里。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到君梨,这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宋家未来长媳相貌确实绝佳,但不知这头脑能否与之匹配。 此时,那些夫人与小姐又嘀嘀咕咕的开启了新一轮讨论,零星话语间,风向明显偏移。 君梨迅速扫了一眼红衣女子。 秦婉……刚才方慕颜喊她秦婉,君梨之前听过这个名字,是宋淑玉在一次踏青回来后骂骂咧咧的摔东西,说秦婉两面三刀,把她的纸鸢撕碎了还装可怜,惹的其他人都不愿意跟她玩了。 原来她就是秦婉,不愧是大理寺少卿的女儿,一开口便直击要害。君梨虽然未做不轨之事,但若按着她的思路追查下去,势必牵出方之义之事,那又是一桩不堪。 事不宜迟,她赶紧把话题往回拽道:“秦小姐,有因才有果,因不正,果必斜。香囊的确是在我丫鬟身上发现的,可又如何呢?她也可以说是她自己捡的,有人掉了东西,她捡起来不算逾矩吧?” “捡?”秦婉蛾眉微挑,“君小姐,刚才你们说是别人送的,这么快就改口了?” “是,赠送之人原是春喜,但她现在是另一番说词,为此我们起了争执。我承认我不能自证清白,同样,她也不能。我甚至怀疑是她私藏了他人的香囊,怕东窗事发故意转送于云裳,意在栽赃嫁祸,保全自己。至于这个香囊从何而来,那得问她。” “我没有!我没有!”春喜当即大呼冤枉。 “春喜,这话也是我和云裳想说的,你说没有,有证据吗?”君梨目光冷冷的盯着她。 忽然发现,与一个人为敌原来只需要一瞬的时间。 春喜哑然,一时无措。 秦婉愣了愣,“君小姐,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这不是公然诋毁吗?” “请问谁又能证明春喜送给云裳的是红色香囊,而非绿色?” “这……”秦婉看向春喜。 春喜沉默不语。 方氏看到了契机,有心把君梨捞上来。当然,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跟这个丫头拴在一根绳上。 “春喜,你送香囊之时有人看见吗?” 春喜怯怯的望着主母,“没有。” 没有那就无事。君梨心下稍安,一面暗暗吃惊。春喜居然说没有,如果方氏要把她钉死,这会应该有个人冒出来作证说有。 怎么会没有呢?君梨视线轻移看向方氏,彼时她正襟危坐,目光也徐徐而至。两人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匆匆避开。 “君小姐,香囊一事暂且搁置,我改问另一个问题,刚才那只狮猫又如何说?”秦婉继续问道。 狮猫……什么意思? 秦婉走至方慕颜面前,轻轻一笑,“方小姐,你说那只狮猫是世子所有是吧?” “是啊,怎么啦!”方慕颜有些不耐烦的回道。刚才秦婉说她中途离场,她已经被父亲骂过了,气还没顺呢偏偏又被人说,怎不叫她心生恼恨?若不是和世子有关,她早就和宋淑玉一样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了。 “它怕生,不给陌生人亲近是吧?”秦婉再问。 “是。” “那它刚才跟君小姐很是要好对吧?” “对,你不是看到了嘛,尽是废话。”方慕颜翻了个白眼。 “所以啊,这就是答案。”秦婉却笑。 “什么?” “方小姐好好想想。” 方慕颜拧眉,细细咀嚼。她性子急,又当局者迷,这会经对方提醒瞬间悟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君梨,香囊的事我或许可以信你,但是琥珀呢?它怎会与你那般亲近?你倒是给我说一个理由来!” 糟糕!君梨暗道不妙,琥珀是一只猫,它愿意与谁亲近谁能知晓?这个秦婉挑事的本领不亚于宋淑玉,而方慕颜俨然成了她的大棒槌。 君梨硬着头皮说道:“方小姐,刚才我有说过,来采薇厅之前我遇见过它,当时看它可爱给它喂了一些果脯,所以它便跟我熟了。” “呸!你撒谎!”方慕颜猛的啐她,并指着她鼻子骂道,“你知不知道这只猫挠了多少人?世子哥哥还为此特意张榜想要招揽一个抱猫的丫头,最后一个都没有成!就是我也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慢慢的接近它,且不说被它挠了多少次。一些果脯?你以为别人没喂过吗?除了你大家都是棒槌吗?” 好一口浓浓的唾沫! 君梨猝不及防被她吐个正着,恶心,羞愤,悲哀…… 手指动了又动,好想不管不顾的打回去,不去纠结任何得失。 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分明在说:卑贱如蝼蚁,你若想活就不配有脾气!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帕子默默擦拭。 屈辱让她的动作僵硬而迟缓。 人群中发出“咦”的一声,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可怜又可笑。 云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哭着为她料理,却被她倔强推开。 “小姐……”小丫头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不许哭!”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君梨说的斩钉截铁,幽冷似冰。 要哭也不该在这里! 今日她被人这般凌辱,毫无尊严,哭又有何用?可叹的是,她还要为那莫须有的罪名绞尽脑汁,费力开脱。 “真是下贱!”方慕颜见她如此反应,更是得意,“听说你娘也是这样的,最擅柔弱,把那些男人迷的神魂颠倒,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君梨银牙紧咬,目光淡然,“家母已经过世,请方小姐莫再扰她清净。” “还装!臭不要脸!”方慕颜怒不可遏,径直伸手揪她头发。都说表兄宋兰舟是京城第一翩翩美公子,可在她心里,昭王世子才是那个绝世独立的完美君子。所以,她不允许任何人对他染指。 君梨极力挣扎,但是对方下了死手,越是推搡越是疯狂。发根被扯到了极致,头皮痛到不能自已,只能由着那个人操控。两相僵持之际,头饰纷纷掉落,且被人踩在脚下。 眼中起了一层雾气,却不知是哪里在疼。 “你撒手!撒手!”云裳想要拉开方慕颜,却被她的丫鬟香蕊缠上了。 好嘛,两位小姐打架,丫鬟也跟着斗殴,这下事情闹大发了。 众人久居内院,震惊之余又大开眼界。难得见到女人打架,反正不是自家之事,好些人用帕子捂嘴偷偷的笑。 许珞萱是个直性子的小姑娘,对方慕颜实在没什么好感,眼见君梨被人欺负,一颗打抱不平的心再也按捺不住。 “好好的动什么手啊?快些住手,分开!”她个子不高,蹿跳着撸起袖子要上去支援,被她母亲一把拦下。 “你给我安省着点,下次再不敢带你出来了!” “娘,您别拉我呀!” “走!”刘氏直接拖了女儿往外面去。 柳静姝也有心帮忙,叫自己嬷嬷上去劝架,同样被母亲勒令下站。 秦婉似乎见怪不怪,站在一旁气定神闲。 其他人各怀心思,表情不一。 看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这里的八卦还有利可图。一时间除了当事人的浓重喘息,全场鸦雀无声,静的出奇。 隔壁恰恰相反,男人们依旧欢声不止,满堂喝彩,一下子填补了这里的空白。 “够了!”方氏气的不行,拍着桌子怒喝。 刚才她走神了,因为秦婉的话让她浮想联翩。昭王世子元无疾与自己儿子是好友,平日常来府中拜会。那只叫琥珀的狮猫她是见过的,在叩玉轩的院子里上蹿下跳。且不喜生人,除了世子从未看见第二个人能抱的住它。 今日,琥珀都躺到她怀里了,结合侄女方慕颜的那些话,傻子都能想的出来她与这猫关系匪浅。而猫是世子的爱宠,走到哪带到哪,那她与世子…… 刘嬷嬷先前见方氏一直沉默,以为她是纵着表小姐惩治君梨,这会看她突然叫停,立即上去掰开了方慕颜的手。饶是如此,君梨还是给她扯下来不少头发。 “君小姐,莫怪方小姐这般冲动,我劝你实话实说,香囊到底从何而来?狮猫又为何与你相熟?”秦婉先发制人,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君梨佝偻着身子,双手紧按住头皮,微微颤抖。 “小姐,您……您……”云裳双眼红肿,欲言又止。 “没事。”她努力的笑了一下。指尖黏乎乎的,不用看就知道流血了。 方慕颜绝对是把她当作了情敌,天可怜见,世子长什么样她都没见过,无妄之灾,真真倒霉。最恼人的是,方慕颜待字闺中尚未婚配,她这番情思就合礼法吗? 可是,根本就没有人管这个,一双双眼睛反倒紧盯着她,大有不定罪誓不罢休的架势。 “君小姐,请你回答我的问题。”秦婉还在不依不饶。 回答?这位秦小姐还真是热心,她和宋家有关系吗? 君梨冷笑,“听说令尊是大理寺少卿,断案了得,莫非秦小姐也在那里挂了职,今日是特来办案的?” “你!”秦婉知道她是在说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咬了咬牙道,“你莫要说东道西指南言北,君小姐,大家都不是傻子,你以为你不说就可以糊弄过去吗?” “哈!”君梨悲哀的道,“说什么?你要我说什么?你认定了你心里的想法,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怀疑,我还能说什么?告诉你,你想听的我永远都不会说,因为我没有做过!” “这是什么话?我只不过想帮宋夫人查明真相,也是在给君小姐你洗脱嫌疑,你怎么好赖不分呢?” “好赖不分?哈哈哈哈……”君梨都被气笑了,“秦小姐也是闺阁女子,不知道许亲了没有?与将军府有何渊源?这般事无巨细的探问,合适吗?” “你!”秦婉被她说到了痛处,作为一个待嫁的女子,与宋家又非亲非故,她这身份确实不该在此问话。 正在她脸上青白交接之际,“咚”的一声,一记拐杖重击地面,沉实有力。 那声音来自于秦老夫人黄氏,她见孙女有些吃瘪,自然不能旁观。 “君小姐说的极是,原是我孙女冒昧了。”黄氏压着怒气道。 “奶奶!”秦婉转身投入老太太怀中,秀眉紧蹙,一副寻求庇护的样子。 “君梨,不得放肆!”方氏见此抢先发话,“来者是客,往日我教你的礼数哪去了?怎能这般无礼冲撞贵客?去,跟秦小姐道歉!” 君梨身形未动,默默不语。 方氏暗骂,给你个台阶还不赶紧下了,非要被人逼问搞的大家都难堪吗?她轻咳了一声,”君梨,我说的话也不听了吗?” 刘嬷嬷见状,赶紧过来推她,“快道歉吧,别耽误工夫了,下午还要游园呢,你这样子总要拾掇一下吧。” 游园……拾掇? 刘嬷嬷又推她,还有意无意的掐了下她的胳膊。 这是要助她脱身…… 君梨有些懂了,虽然没明白方氏为何如此,想了想,低头,朝着秦婉欠了欠身,“对不起,方才君梨出言无状,让小姐受委屈了。” 在众人面前,秦婉自然要有风度,微笑着道:“无妨。” 方氏又道:“蓬头垢面的成何体统,快下去重新梳洗,换身衣裳再来!” “是。”君梨如临大赦,快速捡起地上头饰,带着云裳就要离去,不料春喜突然拦她,“君小姐,有件东西还给您吧。” 小人!君梨厌恶,侧身躲开。不知怎的,眼前这人让她想到了织秀,那天也是这般莫名其妙。 “您的玉佩,奴婢还给您!”春喜再度阻拦,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水白的玉佩,恭恭敬敬的送到她面前。 双鱼莲托八宝纹……琥珀嘴里叼的那块!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君梨恍然大悟,断然回道:“不是我的!走开!” 第34章 玉佩 “君小姐,这块玉佩明明是您给奴婢的,这么快就忘了吗?”春喜近前一步,隐隐带着诡谲的笑。 本来事情就要了了,没想到春喜又蹦跶出来,还掏出个什么玉佩。方氏本能的感觉不对,当即喝道:“下去!” 春喜哆嗦了一下,咬了咬牙,手捧玉佩跪到方氏面前,“夫人,奴婢是签了死契的,这辈子都是将军府的人。奴婢不敢撒谎,红色香囊是奴婢送的,绿色香囊委实不知。另外,奴婢今日在春晖阁的小院子里发现君小姐怀抱狮猫与一男子隔着一道花墙说话。奴婢推门而入时猫和人一道跑了,她手中拿着这块玉佩。奴婢便问怎么回事,她说是猫叼来的,不知道是谁的东西。随后让奴婢把这块玉佩上交给夫人说要寻找失主,奴婢刚才一时忙碌忘记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方氏恨不得一脚踹死春喜,这个没眼力见的小贱婢,有什么事不能私下里说吗?非要在这里宣扬! 秦老夫人黄氏正不自在呢,这会得了讯息立马说道:“宋夫人,本来这是你们将军府的家事,我们外人不便插手,但今日诸位小姐都在园中,那个春晖阁……老婆子没记错的话那个院子与我们一早休憩饮茶的院落只有一门之隔,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不查清,恐怕日后流言四起,污了其他小姐的名声。” 流言四起?那还不是在你们嘴里!出了这个园子你们若是不说谁能知道?方氏心里恨恨的想,眼睛则狠狠的盯着君梨,有心想要保她,可惜烂泥扶不上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允她出门! 正要开口,柳夫人殷氏也道:“是啊,为了我家姝儿的名声,事情一定要彻查清楚。”她的心思很简单,只要君梨罪名坐实那个位置就空出来了,她女儿便有了机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其他人不跟也得跟,连连说是。 方氏没法,只得问道:“春喜,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小憩之时我就在庭院里,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 “事情并不在那个时候,”春喜回道,“是夫人带着诸位贵人去了赏花台大约两个时辰不到,君小姐突然折返,衣衫不整,正好被奴婢撞见。她说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回来换衣裳的,等梳洗完毕已临近中午,奴婢来采薇厅打探何时开饭,等奴婢再回春晖阁小院时发现她在里面与一男子说话。” “!!!”君梨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嵌入皮肉。那些话与事实大差不差,但此刻从她口中说出却莫名的变了味道,弦外之意昭然若揭。 “春喜,你怎能如此胡说!什么男子?什么玉佩?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云裳刚才如坠云雾,这会终于听出了子丑寅卯,急忙否认。 “云裳姐姐,当时您正在屋里,门窗紧闭,自然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我看的清清楚楚,花墙外面,梅花窗前,端端正正的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而君小姐一直抱着那只猫与他说话。我进门的时候不慎惊扰了两人,那个男子跑的飞快,猫也是。” “你……你胡说!”云裳见她说的头头是道,自己却无力反驳,急的跺脚。怎么会呢?就在她关闭门窗的片刻工夫竟会出现男子,还有什么玉佩! 她看向君梨,可怜巴巴。 君梨捏了捏她的手,轻轻摇头。其实此刻她心乱如麻,并且沮丧到了极点。 春晖阁,狮猫,白衣男子,一切都那般自然,顺理成章。只要再来个证人,便可以将她钉死。 今日,她要栽了。 “天呐!”秦老夫人黄氏抬起拐杖重重的敲着地面,“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头一回听说有丫鬟关着门窗让小姐在院子里私会的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是啊,大家小姐怎能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的事,礼崩乐坏,不堪入目!” “青天白日,隔墙私会,就是戏台上也演不出这样的戏码,有生之年,在我们京城,在思梅园居然……居然……” 众人一声接着一声叹息。 方氏自是难堪,恨不得拂袖而去,但是眼下这个烂摊子还得等着她收拾,她是最不能撂挑子的那个人。 冷着脸从刘嬷嬷手上接过春喜递交的玉佩,仔细翻看,精致的让人吐血。这东西即便不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也是市面上难得的奇珍。若说春喜蓄意栽赃,她这辈子的月钱也买不起一块像样的玉,更别说这块宝玉了。 真是气煞人也! 方氏的胸口起伏难平,瞧着玉佩后面的一个“婉”字,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口。若君梨将这桩丑事认下,将军府的颜面何在?若是不认,又该如何翻盘? 刘嬷嬷伺候了方氏大半辈子,一个眼神便能猜出大概,她看方氏久久凝视,凑上前故作惊讶道:“婉?这是姑娘的闺名吧?” 姑娘……方氏眸色一顿,若是姑娘之物,事情便有转机。 对!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清了清嗓子说道:“这玉佩上刻有一个‘婉’字,莫非与秦姑娘一样的闺名?” 秦婉探头过来,仔细瞧了一瞧,笑道:“也许是吧,这块玉佩如此精美,看着就很稀罕,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其他人纷纷凑近,都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好玉,价值几何,甚至……是否认识。 刘嬷嬷煞有介事的看向众人,问道:“欸,四小姐呢?我记得她有一块好玉,与这块相差无几,有鱼有莲托,花纹都一样。” 方氏会意,暗赞聪慧,一会将这玉说成四丫头的,再让刘嬷嬷前去寻人,两人统一口径这事不就支吾过去了。至于春喜,太不晓事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认君梨,回头必要找个由头料理干净。 一念至此,方氏微笑,“是啊,淑玉是有这么一块,但这‘婉’字……” 既是做戏自然要做的真些,方氏将难题推给了刘嬷嬷。 刘嬷嬷的年纪果然不是放在那里看的,眼珠子一转很快回道:“您忘了,四小姐的外祖母对四小姐是千般疼万般爱,特意给她定制了一块玉佩,‘婉’是她老人家对四小姐的期盼与祝福。”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 两人一唱一和,一时间倒是唬的在场的人信了几分。但是……听刚才那丫鬟的意思这玉应该是那个男子送的,这会怎么牵扯到宋家四小姐了。 柳夫人殷氏眯了眯眼,似乎品出了方氏的用意,若是一味求真让这个当家主母下不来台,她女儿的婚事岂不是要黄了,哎呀大意啦!她果断迎合道:“我也记起来了,这确实是宋四小姐的玉佩!嗨,这个小婢女,什么墙啊窗的白衣客,你眼花了吧!” 嗯?众人吃惊,殷氏真的认得? 秦老夫人黄氏虽然年迈却不糊涂,脑子里飞快的转着,随后给秦婉递眼色,一面悔恨刚才孙女太拔尖了,差点把人逼到死胡同里,而自己还助力了一把,啧,失策!失策! 秦婉与祖母感情甚笃,自是意会,忙道:“是啊,香囊的事这个小婢女就搞混了,想来玉佩也是如此,乌龙,乌龙。”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家小姐,礼部侍郎顾钦安的孙女顾雅也是个人精。她是由她母亲何氏陪着过来的,全程冷眼旁观,随时准备捡漏,对于方氏的心理多少猜出大半,此刻走到人前施施然行礼道:“宋夫人,君小姐是您一手养大的,将军府家风严谨,书礼传家,即便我们不了解君小姐的为人,也断不会质疑您治家的手段。宋将军常年征战,为国劳苦,若不是您兢兢业业,操持有方,又怎能有将军府如今的安定与兴盛。” 一番话说的方氏十分受用,众人也频频点头。 君梨懵了,刚刚还在焦灼该如何自救,一瞬间忽然雨过天晴,阳光明媚,何意? “君梨,你一向是个好孩子,断不会做出那等龌龊之事,委屈你了。”方氏笑若春风,朝她张开了双臂,“我方才那般询问于你,心里其实是痛的,莫要怪我,我亦不忍。” 君梨被她满满的拥入怀中,还在发怔。 犹记得十年前初入京城,她也是这般甜笑如蜜的抱住自己,而她的身后是一脸欣慰的宋留春。此刻,她的身后是一脸欣慰的诸位贵人。 她没有说话,淡淡一笑。原来逢场作戏是如此恶心。 正当方氏准备用三言两语结束这场闹剧时,方慕颜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拳头握的不住抖动,其母王氏惊道:“慕颜,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你别吓我!” “娘!”方慕颜倒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王氏慌了,“怎么了慕颜?别哭别哭,有事说话,娘给你做主!” “那个……那个……”方慕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个玉佩是……是世子哥哥的,那个‘婉’是他……他娘亲的名字,她在离世前把玉佩传给了他,说是将来成婚……成婚的信物,哇……” 仿佛一记惊雷从头顶滚过,炸的诸位脸都黑了。 ——玉佩是昭王世子元无疾的! 那刚才…… 方氏已经气的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今天是怎么了?说起来都不是外人,为什么都不顾她宋家的脸?现在这个谎让她怎么圆?! 其实不仅是方氏,黄氏殷氏她们也很尴尬,风向转了又转,口径及时更改,可是这破事就是层出不断,宋家这个未来长媳是真能干啊,接下来大家要怎么说? 厅堂里一片静默,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 方氏只能硬着头皮上,“君梨,春喜这话是真的吗?” 君梨早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始终猜不透春喜受谁指派。可以确定的是那人不会是方氏,刚才她都帮到那份上了。 那会是谁呢?春喜后面的那个人是谁? ——方之义? “君梨,说话。”方氏又问,有气无力。唉,大势已去,今日这张脸是保不住了,明日京城便是她宋家的各种流言…… 一波三折,君梨忽然不慌了,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冷静。 “夫人,玉佩确是狮猫叼来的,窗口也确实有一陌生人,但我并不知他身份,也未与他有任何对话。是他寻猫而来,隔窗相望,看到我正在逗弄狮猫,开口说是他的,我尚未回答春喜就进门了,也许是怕人误会那人匆匆而去。” “嗯。”方氏点头,看向春喜重咳一声,“君小姐说的可对?” 咳嗽的本意是想提醒她不要胡言,没想到那丫头开口便道:“不对,奴婢推门时确实听到他们在交谈,似乎还很融洽。” 作死!方氏强按着心中火苗,“你听到了什么?” “奴婢听到君小姐在跟那人说什么有主没主,要做个潇洒白衣客,还幕天席地什么的。” 众人细细品味,眼神忽然晦涩,有些小姐还侧过脸去,耳根泛红。 想什么呢!君梨暗道一声污糟,脸也有些烫了,急的。 她赶紧解释道:“我是在跟狮猫说话,问它有没有主人,戏称它是不是幕天席地的白衣客。不想有个人突然出现说它有主人,我吓了一跳发现窗外人影立马背转身去,紧接着春喜就推门进来了,那人和猫都吓跑了。” 这个解释,好像……勉强可行。大家看向方氏,准备顺水推舟。 偏偏方慕颜怒意正盛,大叫着道:“呸!你骗谁呢!跟猫说话,你懂禽语吗?那就是一只畜生,你还问猫,谁信你你就是大棒槌!” “慕颜!”这一刻方氏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你给我闭嘴!” “姑姑,她就是只狐狸精,想要勾引我世子哥哥!若不是她别有用心,狮猫怎么会与她亲近?还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招呢!” 方氏不想与她纠缠,朝着王氏道:“麻烦嫂嫂先带慕颜回去梳洗。” 先前方慕颜与君梨扯在一处没吃亏,但刚才哭了一场把脸上的脂粉擦去不少,看着有些狼狈。 王氏点头,去拉女儿,没想到方慕颜来劲了,再次叫道:“姑姑是怕自己脸上挂不住吗?她又不是宋家的人,您养了她十年够仁义的了,是她自己不检点,哪里配的上我表哥!上午在赏花台我还帮她说话,哼!我真是瞎了眼,她就是只狐狸精,跟她娘一样,当初我姑父就差点被……” 第35章 手帕 “放肆!”方氏怒喝,恨铁不成钢的瞧向王氏,“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带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氏不乐意了,“二姑娘,你家这事可赖不上慕颜,而且她说的也没错啊,这个君梨做事太不检点了,哪里配的上兰舟。我看你还是赶紧把她打发了,别让她在京城丢脸!” 啧!方氏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嫂子也来添乱,心想真不愧是母女,碍于情面又不能计较,嘴唇蠕动忍了又忍。 刘嬷嬷是方氏的陪嫁,当初在方府就了解大老爷之妻王氏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忙道:“大夫人莫要动怒,奴婢看表小姐发髻松了,妆容也花了,下午不还要游园吗?先去妆扮妆扮。” 欸,这话就顺耳多了。王氏点了点头。 方慕颜却炸了,“游什么园!我哪里还有心思游园,看到她我心情就糟透了!跟她站同一块地我都嫌脏!” 她越说越气,撸起袖子又要动手。 刘嬷嬷忙扯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表小姐,世子就在隔壁,您这会闹起来他脸上能好看吗?男人最要紧的就是脸面,他若下不来台会不会忌恨于您?日后不理您了怎么办?” 世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慕颜静了下来。对啊,君梨下贱,可世子高高在上,脸面是头等大事,他怎么能被这种人拖累? 哎呀糟了,刚才自己一时气愤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本来姑姑已经把事情压了下去,谁知被她翻了出来。想想之前姑姑对君梨颇有微词,今日息事宁人想来不是真心护她,而是为了宋家的脸面。啊!糊涂啊,她给气昏头了,居然还把事情闹大,怪不得姑姑脸都白了,蠢蠢蠢! 瞧着君梨那张娇俏动人的脸,头发散了竟有种我见犹怜的美,方慕颜闭了闭眼,忍着要撕她的冲动,转身而去,冷不防瞥见地上还跪着个人。 都是这小贱婢惹的祸,一会香囊玉佩一会隔墙私会的,该打! 冲上去就是一脚。 春喜被直接踹翻,疼的半天爬不起来,眼泪汪汪的道:“表小姐,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 方慕颜不说话,抬腿又要上去,被她母亲拦腰截下,“小祖宗欸,你又闹什么?走吧!” 方氏摇头,这个侄女真是给惯坏了,但追根溯源,她能怨得了谁呢?那个人她能怨吗? 细究起来,方慕颜长得像她的祖母徐氏,徐氏当年难产去世,其夫方廉与她青梅竹马,恩爱非常,是以看到小孙女这张与夫人几乎一样的脸心疼的不行,溺爱无度,有求必应。儿子方之孝若敢管教,是要被他老子训斥的,日久年长便养成了方慕颜现在这种性子。 另外,方廉生前官至宰辅,昭王是其学生,所以方家与昭王府素有往来。方慕颜从小管昭王嫡子元无疾叫世子哥哥,随着年岁增长,情窦初开,对这个哥哥愈发上心。 至于这个哥哥对她如何她暂且不管,别的女子敢对他如何她肯定是容不下的,所以今日的君梨着实碍眼。 其他人平日只是耳闻,今日见她如此,个个心里了然,谁若想把自家女儿嫁入昭王府,势必要与这个蛮横的方大小姐为敌,这一想就劝退了好几户人家。凭着方宋两家的关系,没必要为了一桩婚事树敌吧。 方慕颜这会人也踹了,气也撒了,再不想待在这里,准备一会去找她的世子哥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无事最好,若真有点什么,她跟君梨没完! 气呼呼的出门,不巧撞上了一个婆子,思梅园的管事之一夏嬷嬷。 “你眼瞎是不是?”方慕颜抬手欲打,却见她身上掉下一团白色之物,还未看清便被握在手里慌慌张张的往怀里揣。 一个下人撞了她不着急道歉却只管捡东西,翻了天了! 方慕颜感觉受到了侮辱,手指她道:“你藏什么?” 夏嬷嬷赔笑,“没……没藏什么呀。” “还说瞎话!拿出来!” “奴婢……奴婢……” 方慕颜性子急,直接甩了她一巴掌,然后下巴一扬,贴身丫鬟香蕊便强行动手,从她怀里掏出了一条绣帕。 白色绸布,右边底下有一双蝴蝶翩翩起舞。 绸布寻常,蝴蝶倒是好看,绣的栩栩如生。颜色也亮,通体娇黄,金丝闪耀。 方慕颜只觉哪里见过,暗自沉吟。 丫鬟香蕊眼尖,记性也好,附耳过来说着什么。她脸上一颤,一双阴冷的眸子投向君梨,嘴角撇了一撇,问那婆子,“哪来的?” 夏嬷嬷手脚局促,有些支吾。 方慕颜瞪着她,大声道:“哪来的?!” “捡的!”那婆子鼓足了劲,眼神依旧躲闪。 “哪里捡的?” “萃……萃华亭。” “呸!”方慕颜啐了一口,掉头过来逼向君梨,劈头就是一句,“你手帕呢?” 君梨怔了一怔。 “这个认得吗?”她把手帕展开,一双蝴蝶真真惹眼。 真是好手工!众人眼前一亮,但见她卷土重来,拿着手帕质问君梨,心想这位娇小姐真是难伺候,不依不饶的让人头疼。 “把你手帕拿出来!”方慕颜指着她鼻子,嚣张到了极点。 方氏咂了咂嘴,要不是自己侄女,她都想把她轰走。 刘嬷嬷见此赶紧跟上,“表小姐,您这是……” “贱人!”方慕颜又打人了,一巴掌扇在了君梨脸上。 众人惊呼。 君梨低头,眼泪夺眶而出。母亲曾说量有多大福气便有多大,她自认已经低至尘埃,足够忍让,为什么…… 也许她本不该来,以往的那些日子虽然孤寂委屈,但不会像今日这般身心俱创。 “方小姐,你又做什么!”柳静姝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来。 “你别管!谁要帮她谁就下贱!” “你!” 方慕颜又大喝一声,“香蕊!” “是!”香蕊得令,冲上来撕扯君梨衣裳。 君梨咬牙反抗,云裳也急急护主,不料香蕊蛮力了得,反手先给了云裳一记耳光,趁着君梨愣神的工夫又探手入她衣襟,顺利拿到了她的手帕。 “小姐您看,一模一样!” 两条手帕一左一右平铺开来,白色,绸布,右下角都绣着两只蝴蝶,仿佛拓印一般,别无二致。 众人纳罕,何意? 其实方慕颜在门口与婆子纠缠那会君梨就认出了东西,心知不妙。今日云裳为她备了两条手帕,一条她随身携带,另一条收在云裳的小绣囊里。现在她身上的还在,那条怎会出现在别人手上? 她疑惑的看向云裳,云裳也大吃一惊,两只手在腰上摸索,那绣囊不知何时失了踪迹。 她似有所悟,又看向春喜。果然,那丫头眼中诡谲再现。 那就是春喜在作怪了。正想着如何应付,方慕颜已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君梨,我本来念着世子哥哥的面子不与你计较,但是你实在太下贱了,居然……居然勾引男人!” “方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方慕颜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我会把你这张皮慢慢撕下来,看你怎么装!” 说罢她抖着那两条手帕,“这是你的吧?” “是。” “你去过萃华亭吧?” “没有。”她初来乍到,偌大的园子除了春晖阁,赏花台,附近山洞以及现在这个地方,其他还没时间涉足。 “没有?”方慕颜冷笑,“你没去你的手帕怎么去了?又是猫叼的?还是它会变戏法,自己飞去的?” “……” “哑巴了?” 原来……她的帕子去了萃华亭,而那个婆子是来“献宝”的。 君梨大致明白了,信物,又是这一招。如果所料不差,这个萃华亭应该与某个男人有关吧,而这个男人肯定是那个什么世子,否则方慕颜不会如此激动。 如果她说不知道,显然无人相信,所以干脆扯谎,“我今日带了两条手帕,一条在我身上,一条云裳收着,刚才她告诉我手帕丢了,没想到给这位嬷嬷捡到了。” 说罢看了看云裳。 云裳懂了,点头,“是……是!” “丢到萃华亭去了?”方慕颜显然不信,嗤笑,“你知不知道萃华亭在哪?” “不知。”这话既这么问,估计有些距离,她紧赶着补充,“想来是今日风大,吹过去了。” “你放屁!”方慕颜破口大骂。 “慕颜!”王氏都听不下去了,一个大家小姐怎能如此粗俗! 方慕颜才不管呢,继续说道:“君梨,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你扯谎能不能走点心?萃华亭在韵芳斋里,而韵芳斋在思梅园的东南角,三面环水,只有一条长长的栈道能通过去。你的手帕长眼睛了?居然一飞冲天,会寻路,会避水,最后一头栽到那个亭子里?” 君梨哑然,这个可能性确实……微乎其微。 “我再告诉你,那个韵芳斋里有什么人,每年这个时节,世子哥哥都会来思梅园小住,赏梅,逗猫,写诗,作画。他是这里的常客,我姑姑也是知道的。” 大家听的真真的,其中有好些人去过韵芳斋,知道这帕子是飞不过去的,不禁暗暗叹息,这个君梨是捞不上来了。一面又偷瞄方氏,觉得她养出这么个糟心的女子真是愁人,若再配给芝兰玉树的宋兰舟……唉,可惜,可惜。 君梨彻底懂了,那个世子的玉佩和香囊在她这里,而她的手帕去了他那里,傻子都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君梨,你没话说了吧!”方慕颜斜睨着她。 “……” 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没有人会信她,但是她不甘心,到底是什么人要害她?一环接着一环,步步紧逼,是要她死吗? “娘,萃华亭您去过吗?”柳静姝突然问道。 殷氏奇怪,这会怎么问她这个,不过还是如实说道:“去过,景致很好,就是偏了一些,走过去费些脚力,怎么也要半个多时辰。” “哦?园子里没有设轿子或步辇吗?” “那就不知道了,好像一路行来没有见着。” 刘嬷嬷及时解释道:“柳夫人,柳小姐,园子里梅花正艳,若是坐着轿子或者步辇赏梅,此间的乐趣便大打折扣,是以园中并没有设置这些,若是累了乏了,亭台楼阁处处可见,坐下小憩即可。” 柳氏母女笑着点头。 许是说者有意,君梨心中骤亮,明白了柳静姝的意思,对方慕颜道:“此处是西北角吧?你说的那个亭子在东南角,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时辰,我若是去了会有时间赶来用饭吗?” “谁知道你中途有没有去过?” “肯定没有!今日我随着众人去了赏花台,一刻未曾离开。你的丫鬟呼救之时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很快就回了春晖阁换衣裳,这一点春喜可以作证。后来春喜来这里打探,再回到春晖阁时也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她看到我在院子里站着,中途我若去了萃华亭是来不及赶回的。最后我又跟着她来了这里。” “嘶!”方慕颜拧眉。这话不差,今日她们都在园子的西北处活动,若君梨要去萃华亭,那见缝插针的时间根本就不够呀。 “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捡了我的手帕故意丢过去的,意在栽赃嫁祸。”君梨趁热打铁,随即看向春喜。 大家的目光跟着转过去,一下子忆起刚才香囊和玉佩的事,不由有些怀疑。事情来的突然,桩桩件件,紧锣密鼓,两人又各执一词,缺乏人证,莫非……真有蹊跷? 春喜摇头,“奴婢上午一直在春晖阁附近忙活,园中好几个嬷嬷都可以作证,奴婢也没有时间去萃华亭。” 那这事怪了,别人捡的?众人又想。 王氏看着满堂迷茫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奇怪的,她都收了人家的香囊和玉佩了,随后回赠一条手帕不很正常吗?” 啊?众人一愣,随后醒悟,对啊,这不就是私相授受吗? “娘!”方慕颜急了,“世子哥哥不会那样的!” 王氏皱了皱眉。傻子,天天就知道你的世子哥哥,他自始至终只把你当做他的小妹妹而已。 王氏八卦看的多,戏折子话本子也一件不落,对女儿和元无疾的这段关系更是清楚。就她女儿这脾气,高门大户进不得的,哪个世家公子吃得消她?要嫁只能低嫁,找个能包容她体谅她的男子。 所以世子再好与她女儿全无干系,趁现在局势混乱推波助澜,坐实了君梨和世子的关系,让女儿死了这份心。另外方氏素来不喜君梨,她也算助人为乐。 “慕颜,别闹了,人家都成双成对了你还掺和什么?走吧!” “不行,我必须把事情搞清楚!”方慕颜甩开王氏,将手帕扔到君梨脸上,“贱人!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你娘当年是青楼里的娼妓,你果然是随了她了,惯会勾引男人,连世子哥哥你都敢勾,我姑姑养你十年算是白废了!” 她说这话是故意的,先把君梨的家世抖出来,一为方氏正名,不是她教的不好,而是这个女人根上有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二来更要将世子与她剥离,撇清关系,不是世子的错,而是这个女人狐媚会勾引人。 君梨木然的站着,想哭又想笑。王氏三言两语就能吹灭她刚刚燃起的小火苗,直接将她推入无尽的深渊。方慕颜一言不合就可以打人骂人,信口雌黄,为所欲为。 势单力孤的人,果然什么都不配拥有! 第36章 小像 “贱人,别以为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了不得,世子哥哥不是你这种人能想的,堂堂昭王府怎么可能看的上你这样的……” “慕颜,休得无礼!”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众人回头,发现宋兰舟一身翡翠色衣衫站在门口,迎风而立,倜傥风流。 夫人们眼中掠过赞赏之色,而那些小姐则一个个羞涩的低下头去。 宋兰舟在门口行礼告罪,这才大跨步走进门来。 “表哥,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慕颜,君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也是你未来的表嫂,你如此不逊太没有规矩了!”宋兰舟横了她一眼,走至君梨身畔,看她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脸上还有清晰的掌印,握了握拳柔声道,“君小姐,我来迟了。” 这话仿佛触到了她心底最脆弱的那个弦,君梨颤颤抬眸,翡翠色衣衫映入眼帘,分明与她相映成辉,不觉泪流。 他不顾众人在场,直接用手为她拭泪,“没事,有我。”顿了顿转向云裳,“你先带小姐回去梳洗。” 云裳感激点头,双手来扶,心潮澎湃。她太高兴了,小姐有救了! “不行!她不能走!“方慕颜跳起来道,“表哥,你都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不配嫁入宋家!更不配做我表嫂!” “慕颜!”宋兰舟眉心微皱,低声喝道,“休得胡言,你再这样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你!”方慕颜从没见过表哥这样凶她,更加气愤,从地上捡起手帕丢他怀里,“你自己看,这是她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了萃华亭里。” “怎么可能?萃华亭所在的韵芳斋今日已经封门,因有世子住在里面,所有人不得靠近。” “是真的!你可以问……”方慕颜一指那个婆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封门了?谁也不能靠近?哦,那这条手帕……真是她送给世子哥哥的?然后他……他……” 然后他带回了萃华亭! 众人心中一凛,刚才的悬疑立时有了答案。 “你说什么?”宋兰舟耸了耸眉,“慕颜,没有凭据不要乱说,别污了君小姐的名声!” “名声?哈,她还有名声啊!她母亲是娼妓,父亲是被家族除名的浪荡子,要不是姑父仁义她早死了,还能到京城来锦衣玉食的过好日子?最后还不知足,妄图勾引我世子哥哥!” 方慕言说到恨处,又去啐她,“呸!下贱!我世子哥哥才不会瞧上你呢!” 随即一声脆响,方慕颜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手掌印,红白相间,而那个打人者是一向温文有礼的宋兰舟。 众人呆了。 方慕颜尖叫,“你打我?你敢打我?!” 跟着尖叫的还有她的母亲王氏,这是她的心尖肉疙瘩啊,从小到大没舍得碰一下,居然给宋兰舟打了,这心情可想而知。 王氏激动到身子都在发颤,冲上来对着他一顿猛捶,“宋兰舟,慕颜如果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可以跟我说,我还没死呢,你有什么资格打她!” 宋兰舟好不容易稳住了她,解释道:“舅母,对不起,是兰舟一时鲁莽打了表妹,日后我必登门道歉。但是慕颜对君小姐如此不敬实在不该,她一介孤女只身来到京城,在宋家的这十年循规蹈矩从无过错,今日是她第一次出门,若有冲撞可以细细言说,而非谩骂讥讽。方宋两家书礼传世百年,相信舅母也不希望因此毁了各自的声誉,叫人唏嘘。” 一番话说的在场的人频频点头,大赞宋兰舟言之有理。 王氏眼见如此不好发作,强压下心中怒火道:“兰舟,慕颜脾气是不好,但是她今日种种是有原因的,你知道这个君梨做了什么吗?” “什么?” “她身上藏着男人的玉佩和香囊,而她的手帕则在那个男人手上。” 宋兰舟微微一愣,看向君梨。 君梨急道:“不是我做的!” 他点了点头,“舅母,捉贼捉赃,请问有证据吗?” “有啊!”王氏一指春喜,“喏,那丫头看到她与一个男子幽会。” 宋兰舟跟着面向春喜,春喜伏地说道:“奴婢确实看到君小姐在春晖阁小院与一男子隔墙说话,手里抱着一只异瞳狮猫,后来那男子见奴婢进门迅速逃窜,猫也跑了,最后她手上拿着一块玉佩,身上还有那人的香囊。” “不是这样的!大公子,不是这样的!”君梨解释,“那只猫嘴里叼着一块玉佩出现在春晖阁小院,我一时好奇与它玩闹,偏巧窗外出现一个男子说那是他的猫,我吓的背转身去未敢与他说话,这时春喜闯入,那人和猫一起跑了,猫叼的那块玉佩就此落了下来。” “好。”宋兰舟微笑点头,转脸问道,“玉佩在哪?我瞧一下。” 刘嬷嬷赶紧将玉佩送上。 宋兰舟仔细翻看之际,方慕颜揉着脸说道:“看那么久干嘛?不就是世子哥哥的玉吗?你常与他玩在一处,这会认不得了?你从小就被人誉为神童,看书过目不忘,你别告诉我你不认得这块玉啊,宋淑玉可没这么个宝贝!指鹿为马的事刚刚有人干了,再来一次就没意思了!” 这话不仅说的宋兰舟脸上一热,方氏和其余人也颇尴尬。 王氏也觉畅快,“兰舟,别想着护那个丫头了,你护不住,除了这块玉佩她还有那个男人的香囊。” 宋兰舟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抬眸看向自己母亲。 方氏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即刘嬷嬷又把那个草绿色香囊递给他。 方慕颜又道:“这个很眼熟吧,世子哥哥常戴在身上的。” 王氏叹息,“兰舟,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恭顺识礼,谁人不夸,就是你这门亲啊……啧啧,遇到这么个不知检点的东西,舅母劝你头脑放清醒些,别给这丫头的外表骗了。什么十年循规蹈矩,她要真的规矩身上能有外男的东西?你看我们家慕颜,虽然脾气急了点,性子烈了点,但这种事打死也不会做的!” “就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谁能做的出来?这是有根的,不是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吗?她父母亲当年就是那样的,不顾理法,无媒苟合,最后生出这么个……” “够了!”宋兰舟轻喝一声,沉吟着道,“其实……刚才君小姐说的也不无道理,那只狮猫平日是喜欢叼东西,也许……它正好……经过春晖阁,然后世子寻猫到此。” 方慕颜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看看君梨又看看他,“表哥,这话你也能信?!” “怎么了?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你是不是喝多了?” “君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是那样的人?哼,我世子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所以啊,此间定然有误会。” 方慕颜被他气到了,原地转了几个圈,真想甩袖而去,可是实在不甘心,又道:“那手帕的事怎么说?” “什么手帕?” “哎呀!”方慕颜从他手上抢过手帕,抖了一抖,“蝴蝶手帕啊,这是她的贴身之物,居然出现在了萃华亭,这个怎么解释?” 宋兰舟端详手帕,抿了抿唇,一脸凝重的瞧向君梨。 云裳抢答,“手帕是奴婢收的,奴婢把它放在绣囊里了,谁知不慎弄丢了。” “哦,这样。”宋兰舟思索了下,“那里已封门,所以君小姐和云裳不可能进入萃华亭。欸?这是谁拿来的手帕?” “她啊!”方慕颜指着夏嬷嬷,那婆子赶紧点头称是。 “何处?”他继续问。 “就在萃华亭里,不止这个,还有一件东西,奴婢觉着不对,特意来禀报夫人的。” “什么东西?” “这个……这个……”夏嬷嬷眼睛瞄着方氏,欲言又止。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方氏正色道:“但说无妨。” “是。”夏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卷轴,递上来道,“奴婢发现这个东西和手帕是放在一处的,看了一眼觉得不对。” “什么啊?”方慕颜率先抢过,将卷轴展开,看到上面是一个女子的小像,一眼便认出了是谁,冷笑着道,“好啊!连自己的画像都送人了!做的这般小巧精致,是方便随身携带日日赏玩吧?”随即将小像示于人前,“你们看看,看看,这是哪个不要脸的贱人!” 众人纷纷注目,发现那个人正是君梨。画工甚好,恍若真人。 君梨看的心惊肉跳,果然,一环连着一环,这张小像就是最后一锤,已经不需要什么人证了。 云裳同样惊怕,低声道:“小姐,那个怎么会是你?” “不知道,一会我若有事你就实话实说,不必护我,谁也护不了我。” 云裳着急。事情演变成这样她也看明白了,这张小像来的真真骇人,不管是对方画的还是小姐送的,都表明有人动情,再加上那些物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姐,你想想办法。” “没有办法,人家就是冲着我的,你管好你自己。” “不要!” “听话!” 方氏看着那张小像再也无法忍耐,暗道一声是你找死,怪不得我,只有丢车保帅了。 “君梨,十年心血,我终是错付了!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夫人,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是被冤枉的!有人栽赃陷害,我要报官!”君梨自知能力有限,唯有寄希望于官府。 宋兰舟也急急说道:“娘,一张小像并不能……” “住口!”方氏怒不可遏,手指着他,真想一巴掌把他打醒。 刘嬷嬷见势不妙,连咳数声。 方氏环顾左右忍了忍,苦口婆心道:“兰舟,你别护她了,我们在座的不是瞎子、聋子,更不是傻子,她做下这样的丑事你还要替她遮掩吗?你爹当初是许了婚约,不是签了卖身契。她今日这般不知检点,恕我宋家无法兑现承诺,等年末你爹回来我会跟他把这桩事情说清楚,取消这门婚事!” “夫人,我要报官!我要报官!”君梨继续喊道。 云裳则六神无主,连哭喊都忘记了。 方氏嫌君梨聒噪,直接让刘嬷嬷拿布堵了她的嘴巴。报官?这是要昭告于众她宋家出了一个偷人的女子吗?可恶! “娘!也许其中有些误会,不如将世子唤来……” 哗的一下,方氏掀了桌上碗碟,颤声道:“你还觉得不够丢人吗?还要将外男牵扯进来,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方慕颜哼道:“就快满城风雨了,姑姑,在座的都是官眷,我相信明日大家都知道了。” “你给我闭嘴!”方氏没好气的道。 “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枝红杏她自己要出墙,又与你何干?”王氏轻描淡写的道。 众人见状,跟着表态。 “宋夫人莫要动怒,此事确实与宋家无干,全是这女子的不是。” “是啊,你教出了宋大公子这么好的孩子,其他几位公子的品行和学识也有目共睹,我们不是那种不明事理,是非不分的人,宋家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门楣坍塌的。” “对对对,有些人心不正是教不好的,莫要自怨自艾,苦了自己。” “今日我们可以在此做个见证,宋夫人屡次维护这个女子我们都看在眼里,莫要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值得了。” 方氏听了心里略略舒坦,朝向众人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今日我宋家出了这样的丑事,我心里实在羞愧难当,但诸位刚才的一番话又让我不胜感激,本月十五我将包下艳阳楼宴请诸位夫人,还望大家能给我一个薄面,拨冗出席。” “好!别人我不知道,老婆子是一定要到场的!”秦老夫人黄氏震了震她的黄花梨拐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随后柳夫人殷氏,顾夫人何氏等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方氏见大家如此赏脸,心下大安,这才坐下来,手一挥道:“将君梨给我押下去,今晚家法处置!” “什么家法,是族法,这种女人得浸猪笼!”方慕颜道。竟敢跟她抢世子哥哥,找死! 君梨抗议,然而她此刻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对!”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话,“否则别人都如此效仿,那还有规矩可言吗?” 其他人开始陆续响应。 墙倒众人推,古来如此。君梨垂泪,心中悲愤无以言表。她与她们无冤无仇,只因她孤苦无依,谁都可以踩上一脚。今日,她是真的栽了。 “娘!请您网开一面放过君梨!”群情激愤中,宋兰舟突然跪下,向方氏叩首。 君梨大撼,众人都在疑她,笑她,甚至要杀她,唯独他还在为自己求情。 他……果真将她放在心上了吗? 泪,决堤而出,再也收不住了。 ”娘!儿子求您了!”宋兰舟继续磕头,一声声的砸在地上,颇为沉重。 方氏又气又急,赶紧下来搀扶儿子,“兰舟,你别傻了!她不值得你为她如此,她不配!” “娘,莫要罚她!求您了!莫要罚她!” “你不要求我,求我也无用,大家都看着呢,谁也救不了她!”方氏狠了狠心。 事到如今,只有处置了她才能保住宋家,否则那些人会怎么想,将军府是藏污纳垢之地吗?这样的事也能忍? “娘!” “来人!” “是!”一群粗壮的婆子冲了进来。 “呜呜!呜呜!”君梨被她们拖着往外走,数度挣脱,数度被擒。 “君梨!”宋兰舟额头已经破了,跟着要追出去,刘嬷嬷早有防备,和夏嬷嬷两人合力将他拖住。 “不!不是这样的!”纷乱中忽的一声大喝,吓了众人一跳。 “夫人,不是小姐的错,是奴婢做的!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云裳突然跪下,声嘶力竭的喊。 “什么?”方氏挑眉。 “是奴婢做的,小姐的手帕在奴婢的绣囊里,是奴婢将它偷偷的绑在那只狮猫身上,间接的送给了世子!” 哈!方氏感觉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冷的笑,“为何?” 第37章 求援 “因为……因为奴婢看世子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子,奴婢希望我家小姐可以……可以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这伎俩……真是…… 方氏都给她说笑了,“云裳,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蠢吗?” “奴婢不敢!” 她轻叹口气,“若真如你所说,你要为她另择佳婿,难道我儿兰舟还配不上你家小姐吗?” “不,不是的!”云裳看着宋兰舟几欲滴血的额头,哭道,“大公子很好,是大老爷常年驻关,一直无暇顾及小姐婚事,奴婢看小姐年岁日长,想着当年我家夫人的嘱咐,害怕她就此耽误了,所以……所以才动了私心,想要暗中撮合她和世子。” “如何撮合?” “奴婢……奴婢无意中看到狮猫叼了块玉佩,看那玉佩和这猫都不是寻常之物,觉得它的主人也必然是个不寻常之人,所以就将小姐的手帕系在了猫的脖子上,若是成了最好,不成也无妨,不想它真的引来了主人,回来送还帕子,这时候春喜进门将那人和猫都吓跑了。” 须臾之间,云裳的脑子飞快转动,只求能有一个近乎合理的理由,只要能救下小姐,其他都无所谓。 君梨已经被押到了门口,听到云裳这番话,既感动又心痛。但她知道没用的,这套说辞不堪一击。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今日这顿饭吃的真是一波三折,比唱戏还精彩。 “那香囊怎么回事?”方慕颜被吸引了,云裳的话让她觉得世子哥哥可以全身而退,并非两人生了情愫,而是旁人别有用心。 “香囊……香囊是世子离开时不慎掉落的。” “这样……”方慕颜闹到现在身心俱疲,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是这个答案。君梨的生死她不关心,但是世子元无疾的心意她十分在意。 “你撒谎!”春喜果断反驳道,“刚才大家都看到了,你那么害怕猫怎么可能把手帕系在猫的脖子上!” 对啊,那只猫扑她的场景还在眼前,她吓成那个样子。就是宋淑玉养猫多年也近不了它的身,手上被挠了好几道。众人刚刚生出的一点疑惑瞬间又被掐灭了。 方慕颜见有人来坏她好事恼了,冲着春喜喝道,“有你什么事!” “表小姐……” “闭嘴!” 众人哑然失笑,方慕颜此举不过是自欺欺人。 王氏也跟着摇头,暗骂一声傻女儿,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异想天开,为人遮掩。 “云裳,”方氏可没心情玩这种把戏,果断终结道,“为了救你家小姐这种瞎话都能编的出来,念你忠心一片,我可以饶你,不予追究。” 云裳不过是个小角色,方氏此举意在笼络人心,平时吃斋念佛也要落到实处。 “不,不是的!”云裳知道自己手法拙劣,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夫人,真的是这样的!是奴婢一个人的错,跟小姐无关,您要罚就罚奴婢吧,我家小姐是冤枉的!” “唉!”秦老夫人黄氏说道,“如此忠心却遇到这样一个失德的主子,可惜了。” 其余人也道:“是啊,这丫头忠心护主,可惜护了不该护的人。” “娘,此事尚有疑点,不可草菅人命,要不我们回头再审,您先将君小姐放了。”宋兰舟提议。 “再审?如何再审?去跟世子对质吗?都证据确凿了你还不死心?兰舟啊,我们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她如今这样是罪有应得!” 方氏怎么也想不通平日心如明镜的儿子此刻怎会这般昏聩,莫非真的是日久生情,而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宋兰舟继续求道:“娘,您要罚她也行,能否等爹回来之后再做处理?” 方氏默默的看着他,距离新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要等宋留春回来中间变数太大了,而且这期间如果宋家没有任何举动的话,京城里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既然事实已经认定何必再等?儿子不过是想用缓兵之计另图他策,万一他再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宋家就真的完了。 想到这方氏一口拒绝,“不必了,内宅的事一向是我做主,你爹公务繁忙,你别拿这种事扰他。” “那可否请小叔叔过来帮忙料理?”宋兰舟又道。 宋念卿?方氏更加不痛快了。让他来料理,那她这个主母是摆设吗?而且他素日言行就有悖常理,找他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谁能信服? 方氏不禁拍案而起,“你说来说去就是质疑我不公是不是?大家都在这里看着听着呢,是我让她做出这等下作之事吗?是她自己!错了就要承担后果,而不是逃避责任!” “娘!” “夫人!”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押下去!”方氏朝着扣押君梨的那两个婆子喊道。 “娘!娘!”宋兰舟想要去追,不料刘嬷嬷又叫上几个婆子一起死死的扣住他。 这当口云裳无人看守,猛的爬起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朝向左边厅堂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大家快来啊,杀人啦!” 她豁出去了,想着小姐被浸猪笼绝对是活不成了,横竖都是死,干脆扯破了嗓子往死里喊。 而且喊杀人最引人注目了,隔壁那么多男宾,大都是官身,刚才小姐就说要报官,官不就在附近吗?只要引了他们过来,小姐就有希望。 “呜呜!呜呜!”君梨听的真真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 好云裳,难为你了! 方夫人急了,“还不去把她嘴堵上!” 隔壁满堂宾客,一旦吸引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刘嬷嬷撇下宋兰舟,带了另外几个人去追云裳,一边追一边喊,“快拦住她!堵她的嘴!” 厅堂大乱,各位夫人小姐跟着大喘气,今日这赏梅大会真是花样百出啊。 那两个押着君梨的婆子看云裳越过了她们,后面刘嬷嬷又在发号施令,求功心切彼此对了个眼色,空出了一个人去追。 君梨本来被她们一左一右挟持,这会只有一个婆子看着,大有胜算。她一扭头撞开了那个婆子,然后将嘴里的布条扯掉,也大叫着道:“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贱人!”看守她的婆子大怒,急忙追她。她脚下不停,看前面云裳已经被人揪住了头发在原地打转,害怕前后夹击被人包抄,眼睛一扫往旁边一条道上跑,也是通往男宾区的,就是绕了一点。 “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一路喊着过去,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只要冲出去,就有一线生机,那里应该有那个叫元无疾的世子,当面对质必然真相大白。 脚步声声,后面有不少人在追。 快了,就几步了,转个弯就是,之前来这里的路上春喜跟她交代过地形,就怕她们中间出错转到男宾那里,没想到这会反倒帮了她的忙。 她冲刺,“砰”的一下,不期然撞上了一个硬实的东西,像一堵墙。 额头生疼,连着倒退数步,栽到地上。随即眼前一亮,一个釉蓝色衣袍的男子铁塔般伫立在她面前,手抚胸膛,嘴里嘟囔,“是你要杀人吗?” “……”君梨眸色一顿,宋念卿! 他已经换了身衣裳,上午在山洞那里那般发狠,显然溅了不少血。此刻他一双黑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她,突然歪了歪头,神色有些倦怠,“怎么又是你?” 这话说的……好像不太愉悦。 天知道怎么又碰上了!君梨喘着粗气,听到后面云裳的哭叫,还有追捕她的声音,不容他想朝他跪道:“小叔叔救我!” “嘶!”宋念卿吸了口气,“小……叔叔?” 按辈分或者随宋兰舟叫,理应如此,但是宋念卿这一声嘀咕却让她觉得自己很唐突。 说起来也确实唐突,在宋家十年,除了三次观刑见过他正脸外,其余时间两人在一个府邸抬头不见低头也未见过。 入伍前他在家的那半年都是在招猫逗狗的路上,难得到后院。据说他从不给老太爷和太夫人请安,也不和家人一起用饭。 入伍后他更是不常回来了,即便回来也见不着人,所以在这之前君梨与他只见过四次面,三次是观刑,第四次就是上午在山洞那会,现在是第五次。 而这五次里,今日这一次是她头一回开口叫他,也怪不得他觉得奇怪。 也许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不管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性命攸关之际,嘴巴甜一点总没有错的,她厚着脸皮继续道:“求小叔叔救我!” “哈?”宋念卿挑眉。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见她,这次不仅衣衫发髻全乱,脸上还有个鲜明的掌印,啧啧啧,真是一次不如一次。 这时后面的婆子追上来了,是一个姓张的嬷嬷,本来张牙舞爪手到擒来,突然看到宋念卿在此立刻刹住脚步,“五……五老爷!” 一边行礼一边暗暗叫苦,怎么撞上他了? 宋念卿轻唔一声,“干什么呢?” “小叔叔救我!”君梨重重的磕了个响头,听那声音就很疼。 宋念卿略略皱眉。 言多必失,可不能让这个小贱人乱说。张嬷嬷冲着她轻斥,“别在这扰了爷们的兴致,快跟我回去!”说罢用劲扯她。 君梨犟着不肯起身,嘤嘤的哭。惊魂未定,生死难料,加之前路茫茫不知如何解困,她无望到了极点,唯有哭不用费脑子,可以畅所欲为。 “快走!”那婆子更着急了,直接拖拽。 “欸!欸!”宋念卿手指着她,寻思我还站这呢,太不把我当外人了吧。 婆子尴尬,讨好似的道:“五老爷,她不识大体,奴婢把她带回去,免的碍了您的眼。” “撒手。”他轻轻一声。 “啊?” “撒手!”声音沉了几分。 “……” 在宋念卿冷峻的目光下张嬷嬷心有不甘的松开了君梨。 “怎么了?” 婆子忙道:“她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夫人已经……” “没问你。” “啊?”婆子愣住。 “怎么了?” 君梨已略略回神,抬头,盯着他袍角上精致的花纹,抹了把泪道:“小叔叔,今日是我第一次出门游园,不知何故被人栽赃陷害,说我与昭王世子私相授受,我百口莫辩,夫人便说要用族法处置。” “族法?”他瞪大眼睛,“你是宋家人吗?” 君梨愣了愣,摇头,“不是。” “那她凭什么?” 君梨:“……”是啊,她凭什么?自己既非宋家主人也非宋家仆人,可就是没有自由没有尊严,走不给走,留又留不得,她凭什么? 张嬷嬷:“……”完了,他不会又要开始了吧。当年他也说了一句“那她凭什么”,就提刀冲入内堂把那里砍了个稀巴烂,太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这时刘嬷嬷等人也赶到了,看两人一个跪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站着,知道事情不妙,赶紧行礼道:“五老爷,怎么把您惊动了。” “我刚好过来,听这里叫喊杀人了。” “呃……呃……误会,误会,是夫人在处理一桩家务事,很抱歉惊扰到您了。” “然后呢?”宋念卿懒洋洋的问。 “……啊?”她没听懂。 “你们准备怎么处置?” 刘嬷嬷瞄了眼君梨,看她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估计已经说了点什么,回道:“刚才大家讨论过了,按照族法处置。” “大家?” “事情发生的突然,众位官眷都在场,避无可避,不过整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正要处置的时候被她逃了出来。” “是吗?”宋念卿背着双手,昂了昂头,“我们宋家的事跟官眷有什么关系?她们是祖宗吗?” 这话明显是在难为人,他当年连祖宗祠堂都烧过,还怕什么祖宗。 刘嬷嬷心里门清,知道这是块臭石头,话说不好就要被他反制了,斟酌着道:“今日来了许多贵宾,除了夫人的娘家嫂嫂方夫人,还有大理寺少卿的母亲秦老夫人,柳大学士的夫人以及顾侍郎的夫人。” “那又怎样?” “……是。” 宋念卿又道:“还有这族法,她是我们宋家人吗?” “呃……不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这不算是是个什么意思?”他较真道。 刘嬷嬷咬了咬牙,“不是!” “那这族法用的上吗?什么时候我们老宋家这么牛了,族法都成律法了,什么人身上都能用?” “这……”刘嬷嬷只得进一步解释道,“她不知检点红杏出墙,与男人私下幽会,还……” “我没有!”君梨申辩,“我是被冤枉的!” 他垂眸看她,目光漠然,“问你了吗?” 君梨:“……” “你继续。”他朝向刘嬷嬷。 “她与男人私下幽会,还互赠信物。” “哦?幽会……捉奸在床了?” “没有。” “双方对质了?” “没有。” “人证物证齐备吗?签字画押了没有?” “也没有,不过证据确凿,按惯例无须这些。” “惯例?”宋念卿笑了一下,“我们老宋家常出这事?是我哥的女人还是哪个小子的通房?” 这话说的!刘嬷嬷都想捂脸。 “她承认了?”他继续问。 “没有,但是她……” “我没有!小叔叔,我第一次到这个园子来,很多地方都不熟悉,很多人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幽会!”君梨忍不住说道。 宋念卿咂了下嘴,冷冷的看着她,好像在说“我问你了吗”。 “……” 刘嬷嬷看他对君梨的态度很一般,心里有了底,“五老爷,她的手帕和画像都在对方手里,而她手上有那男子的玉佩和香囊。” “哪个男子?” “……”刘嬷嬷纠结了片刻,感觉绕不过去,轻声道,“应该是昭王府世子。” 宋念卿听罢挠了挠额,“今日的事?” “是。” “什么时辰?” “大约巳时末。” 他沉吟了下,“兰舟怎么说?” “大公子一直在为她求情。” 他略略点头,朝着君梨说了声“走”,随即迈开大步,往女客所在的厅堂方向。 走?刘嬷嬷忙问:“五老爷往何处去?” “见我嫂嫂,跟上来。”他双手负后,头也不回。 第38章 探究 宋念卿进门的时候宋兰舟正在向方氏求情,众人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贸然闯入,不觉一怔。 居然无人通报,也无人阻拦,就是他本人也没个招呼,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进来了,真是……毫无教养。 等看清了是谁,大家就不觉得奇怪了,心里一个个在说,是他啊,唉! 那些夫人大都是认得他的,小姐们则不然,含羞垂眸之际内心不仅暗赞一声:此人好相貌啊。 是好相貌,即便站在宋兰舟面前也毫不逊色,而且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刚劲之气,赳赳男儿,叫人心动。 等那些长辈悄悄告知这个男子的身份时,小姐们的脸上又不觉黯然,原来他就是那个臭名昭彰的宋家五爷宋念卿啊,可惜……可惜…… “叔叔怎么来了?”方氏见状站了起来,随即看到后面跟着的刘嬷嬷和君梨她们,心里了然。 脸上瞬间又严峻几分,今日这事没完了是吧?出门没看黄历还是她命中该有此劫? 宋兰舟听了声音急急回头,看到是他略略吃惊,心里暗道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让人将他引出园子了吗?怎么又去而复返了?不妙!不妙! 嘴里却道:“小叔叔,您来的正好,君小姐她……”眼睛瞥见了尾随的君梨,喜道,“君小姐,你没事吧?” 君梨看他额头已经破了,鲜血隐隐,心里感动,摇了摇头。 他跟着笑了,甚是欣慰的模样。 宋念卿走至中间拽了把椅子坐下,袍襟一掀翘起了二郎腿,视线下移刚好落到了跪着的两个丫鬟身上。 其中一个是云裳,才被抓回来摁在地上。他上回见过一次,认得,直接指了另一个人道:“什么人?” 刘嬷嬷近前回话,“她是思梅园的丫鬟春喜。” “犯了何事?” “就是她看到君小姐与一男子幽会的。” “哪个男子?” “……”刘嬷嬷迟疑,心说你不是知道了嘛。即便刚才在这个厅上大家已经认定了世子,但他的名字若从她这个奴婢嘴里说出来到底不妥。 宋念卿咳了一声,“都要出人命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讲!” 刘嬷嬷只得说道:“种种迹象表明是昭王世子。”随即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他听罢径直说道:“捉奸捉双,世子呢?” “小叔叔,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娘不允。”宋兰舟及时表态,“当然,我是相信君小姐的。” 方氏瞪了他一眼,才道:“叔叔,这种事情闹出去太难堪了,我与众位夫人已经反复推敲了一遍,证据确凿,是以不想再惊动世子。他毕竟是昭王之子,皇亲贵胄。” 若不是有外人在,她还想说,即便对质成功,世子顶多被流言所困,时间一久众人就慢慢淡忘了。这世间,男人可以风流多情,有权有势的男人更是如此,女人却是要受罚甚至丢掉性命的。既如此,这种得罪人又不占便宜的事他们宋家何必去做呢? 其实她就是想去做也做不成了,此刻世子元无疾已经被她的好儿子宋兰舟寻了个由头送出思梅园了,一时半刻不会回返,等今日事情了了,他再出现的时候大事已成,宋兰舟自有一套说辞应对。 宋念卿入世多年,听方氏这般言语自是明白此间道理,冷笑了一下,“听说世子是个至孝之人,他的母亲昭王妃过世不足一年吧,这么快就有心情幽会?看来传言不足为信,什么翩翩君子,都有七情六欲都是俗人。” 众人听了不觉腹诽。这话别人说或许可以,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对味呢,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嫌疑。 方慕颜更是不高兴,撅着嘴抗议道:“小叔叔你不要乱说,世子哥哥因他娘亲仙去心中悲痛,特来思梅园小住排遣的,至于幽会我相信另有隐情。” 宋念卿瞧着眼前这个粉衣女子,感觉面生,“你是何人?” 方慕颜是随着宋兰舟叫他一声小叔叔的,见他不认得自己有些不悦道:“我是方慕颜啊,兰舟哥哥的表妹,前些天表哥谢师宴我在后院还跟你说话来着,你不记得我啦?” 宋念卿细细回想,挠了挠额,“有么?我怎么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点。”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一下子长这么高了?” 在他记忆里遇见这个丫头还是好几年前,在一次家宴上,那时候她跟宋淑玉两人吵架,越吵越凶最后居然用小板凳互砸,谁也不让谁,是以让他留了些印象。 至于前些日子的谢师宴,家里来了一堆人,觥筹交错喝的有些高了,回到后院看到那些女子都是花花绿绿的妆扮,天知道谁是谁啊。 方慕颜见他这般说,忙点头,“对对对,我长大啦,我十六啦!” 宋念卿笑,心说长的是真快。 “你好像很关心那位世子嘛。” “嗯,我爷爷是昭王的老师,也就是他的师公,我与世子哥哥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哦,明白了。”他点点头,继续问话刘嬷嬷,“两人幽会是何时?又身在何处?” 刘嬷嬷答:“大约是巳时末,在春晖阁。” “春晖阁是女眷休憩之所吧?” “是。” 宋念卿转眼看向方氏,“嫂嫂,今日思梅园不是设了关卡吗?春晖阁在西北角最深处,怎会有外男闯入?” “这……”方氏愣了,对啊,思梅园是由两座园子接壤拼建而成,除了赏花台那有一条过道,其他并不互通。每年她都会在赏花台附近设置关卡,把男子与女子的活动区域一分为二,并派了一溜婆子站岗值守,以防双方有人误闯。 啧!那些人干什么吃的,怎么就让外男进来了呢? 宋兰舟眼见不妙,解释道:“许是表妹落水之际那些下人跟着围观或者救人,所以一时离开未能尽职。” “对对对。”方氏醒悟过来,解释了方慕颜那桩事情。 宋念卿若有所思,转头问道:“君小姐是在摔跤之后与自己丫鬟回了春晖阁,然后再遇见了世子是吧?” “对,他们私相授受,交换信物。”刘嬷嬷回道。 “信物呢?” 刘嬷嬷当即将四件东西一一奉上。 宋念卿咧嘴笑了,“这么多!” 刘嬷嬷附和,“是啊,这么多,所以夫人才会如此生气,才要族法处置。” 听到族法这两个字他本能的反感,脸色瞬间暗沉。 宋家族法非死即残,便是他当年屡屡违禁,用的也是家法。当然,这里面有他父亲宋老太爷的斡旋,否则他现在不可能这么完好无损的站在众人面前。 他接过东西,一件件的细细检查。 香囊……玉佩…… 嗯,确是上好的物件,尤其是玉佩,通透,润泽,应该出自于皇家。若真是世子传递的,还是上了心的。 所谓好马配好鞍,好玉配佳人。念及佳人,宋念卿抬眸,朝着君梨望去。 她正规规矩矩的站在云裳后面,青丝如瀑,低眉敛目。 小姑娘长大了,即便鬓发无钗环,粉黛失颜色,那张面容依然姣好的让人惊叹。想当年初见她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吧,纤纤弱质,楚楚可怜。上午在山洞那里匆匆一面,让他不得不感慨岁月如梭。 一晃经年,她居然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明媚大方…… 又在刚才,厅堂之外,她慌不择路的撞上他。左不过是一桩风流案,念及她的父亲有恩于兄长,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捞她一把。 不就是私相授受嘛,那又怎样?有情总比无情好,有情总比落寞强。 他含笑展开手帕,忽然,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蝴蝶展翅,双宿双飞,与那年那夜见到的月下之人如出一辙。常年握刀的手,此刻捏着轻如白羽的帕子居然恍若千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怪不得他近日苦寻全无踪迹,敢情当年那个小丫头不是什么丫鬟,而是位娇小姐,他的寻找方向一开始就是错的。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果然。 再度冥想当年那个小姑娘靠近他时的面容,倒挂之下又相隔多年,实在零星难辨,与眼前的她根本无法重叠。不管了,先保下她,再从长计议。 “嫂嫂,”他朝向方氏说道,“你们查到现在是否有了论断,他们两人是早就认识蓄谋已久,还是刚刚相识,激情所致随性而发?” 这话问的直白,那些小姐听罢纷纷低头。 就是方氏也觉得有些不妥,尴尬回道:“应该……应该是早就认识了。”随即看向大家。 那些人开始附和。 宋念卿道:“若世子早有预谋,那他去春晖阁与君小姐私会必然要提前设计如何突破关卡,而君小姐也要寻机回到春晖阁,否则两人根本无法碰面。” “对啊!”柳静姝第一个赞同,“他们预谋私会确实需要创些条件,方小姐那会正好落水了。” 她有心要解救君梨,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这件事本身就有疑点,若不是方慕颜乱打乱杀,事情不会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方小姐有可能是共犯,对吧?”宋念卿微笑着问。 柳静姝哑然,这话可不好说,那位大小姐是个炮仗,火气旺的很。 果然,方慕颜一听这话就炸了,差点骂出“放屁”两个字,“我怎么可能参与他们的事!我才不要世子哥哥与她幽会呢!” 许多人捂嘴笑了,若说这三人合谋谁都不会相信。刚才她对君梨的种种侮辱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若不是她不依不饶,方氏早就将这事压下去了,如何会闹到现在这般田地。 宋念卿见众人无异议,又道:“所以我们可以确认的是方小姐那桩乌龙事件只是偶然,而他们私会是必然。为了私会成功,男方要越过关卡,女方则要寻机离开大家的视线是吧?“ 众人点头称是。 “不管他们先前是如何预谋的,恰在这个当口方小姐的乌龙事件出现了,众人纷纷赶赴荷花池,甚至连值守的下人都离场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机会就在眼前,那他们干嘛不在赏花台附近的过道上交换信物,然后各自归去,却还要深入腹地,去到最深处的春晖阁完成这种交接,岂不是化简为繁,给自己制造麻烦吗?” “对啊,为什么?” “有道理,谁会舍近求远,多此一举呢?” “除非他们还想做点别的什么出格的事。”宋念卿又道。 “做什么出格的事?”许久未露面的许珞萱出现了,她先前被母亲刘氏揪到外面廊下数落了一通,坐着生了会闷气,刚才听到君梨和云裳大喊救命和杀人不由的跟进来观看。 刘氏臊的脸都抬不起来了,“你给我闭嘴!” 众人被她俩这一打岔,原本有些尴尬的场面却忽然生动而好笑。 宋念卿继续分析道:“但是这个丫鬟春喜见证了人家是隔墙私会,当时云裳闭了门窗待在屋里,当事人都在外面,还隔着一道花墙,仅有梅花窗可见,请问他们能如何出格?” 众人又开始点头。 “另外,我要提醒诸位的是,赏花台旁边有个幽静的山洞,相信往年来过我思梅园的诸位夫人应该去过,如果他们真想要有出格的举动,还需要回春晖阁吗?” 这话一出,又让人脸红了一拨,但是话糙理不糙。 众人再次点头。 秦老夫人黄氏道:“这样看来两人不应该是预谋,而是偶然撞见,即兴而致。” “有可能。”宋念卿面带微笑,“那我们就来讲这第二种假设,他们俩是偶然遇见,也就是说君小姐摔跤后回了春晖阁,世子因无人防守不慎闯入女眷休憩之地撞见了君小姐是吧?” “对。” “君小姐身上有世子的香囊和玉佩,世子暂住之处也就是韵芳斋有君小姐的画像和手帕。问题来了,香囊,玉佩和手帕是我们日常之物,随身携带。画像呢?并非必须吧?出门游园干嘛要携带自己的画像,自赏自怜吗?或者欲送他人?还有,是提前画好还是临时挥毫?” 说这话的时候他将小像展示给众人看,“如大家所见,此画画工精湛,而且还认真着色,费了点心思。如果她与世子是偶然相遇,一见倾心,那君小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画好这幅画送人吗?” 众人摇头。 “显然不能对吧?那就是君小姐提前画的。再问,她画这幅小像的目的何在?送人?她知道今日会有男子与之相遇所以备好了小像?可能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有个女子站了出来,正是大理寺少卿之女秦婉。她素来对判案颇有兴致,前次没能正常发挥心有不甘,这会有了机会内心雀跃,当即插嘴。 “我也觉得不可能,因为这极不符合常理,况且她未来的夫君是我的大侄儿宋兰舟。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兰舟在京中声名远播,如此人才为何还要另择夫婿?除非我宋家苛待了她,她有意要攀高枝,或者我侄儿厌弃她,她准备另谋出路。” 这话说的方氏和宋兰舟都皱了眉头。 秦老夫人黄氏打圆场道:“那不会的,刚才宋夫人和宋大公子都护着君小姐,我们在座的有目共睹。” “是吗?”宋念卿故意望向众人,大家又是一轮点头。 “那这幅画就不应该是她画的,如果大家不信,我们也可以让君小姐当众演示,看笔法如何,与这幅画是否有共通之处。” 君梨见他看向自己,知道可以说话了,忙道:“小女子女红尚可,若论画工,自小无人教导,画不成形。” 云裳跟着说道:“是的,我家小姐平时只练字,从不画画。” 第39章 破局 “嫂嫂,需要准备纸墨吗?”宋念卿还是朝着方氏问了一声,“也许君小姐天赋过人,无师自通呢?” 这话多少有调侃之意,方氏不悦却不能发作,摇头道:“不需要,我没让人教过这些。” 这会她是烦躁的,今日这桩破事一波三折,本让她颜面无存,但是众人刚才异口同声与她并肩,她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借此机会堂而皇之的除去君梨。 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结果吗?纵然手段残忍了些,谁让她自己作孽呢。 可是,好事将成之际,小叔子宋念卿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还貌似要翻案成功了,怎不叫她心生恼恨。 “那就蹊跷了,”宋念卿闻言咂了咂嘴,有些慵懒的倚靠在扶手上,“若不是君小姐所画,那这画非要说她送的只有一种可能,别人帮她画的。” 话音才落便有人反对,“若是为了私相授受绝不会出此下策,那不是自取灭亡吗?” 另有人反驳,“也许找的是熟人呢?” “熟人……对啊,画的如此传神,应该是个熟识之人。” “也是,” 宋念卿赞赏似的点点头,又看向方氏,“嫂嫂,君小姐平日常与何人来往?呃……确切的说她平日常去哪里走动。” 方氏回道:“没有,自入京城,这十年来她未曾踏出宋家一步,今日乃是首次。” 啊?众人惊讶,虽然对闺阁女子的要求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平日出门的大有人在,比如今日。严苛一些的逢年过节也会在家人陪同下出门走动,像她这般恪守规矩常年待在府里的几乎没有。 宋念卿也暗暗吃惊,十年未曾踏出宋家一步…… 这日子过的……若换了是他,恐怕祖宅都要被他烧了。 不由的看了眼君梨,小姑娘面色沉静,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周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秦婉也在看她,觉得自己刚才不管是出于义愤还是私心都对这位小姐苛刻了些,震惊之余继续思索着道:“君小姐足不出户,那与之熟识的只有府中之人了。” 府中之人……方氏见火烧到自己家了,悄悄给刘嬷嬷递眼色。 刘嬷嬷忙道:“秦小姐,我们将军府的下人能识字的都找不出几个,更别说作画了。几位公子白日都在鸿蒙书院读书,下学已是傍晚,更不会去君小姐的院落,就是本府的四小姐也不大与她走动。即使偶尔碰面也有嬷嬷和丫鬟伺候着,不会独处的。” 那就排除了熟人所为,秦婉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这幅画是世子画的,他与君小姐私会之后回到住处画了这幅画。” “对,有这个可能。”宋念卿笑容浮现,“这位小姐颇有见地,不知令尊是……” “小女秦婉,乃是大理寺少卿秦相虎之女。”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相信令尊的断案之术也传了不少给秦小姐吧。” “哪里哪里。”秦婉见传闻中的劣迹之人不但相貌非凡,推理断案也是一把好手,内心多少有些改观,这会又如此称赞自己,脸上一热,“宋五爷过奖了。” “但是问题又来了,”宋念卿笑了一笑,旋即正色,“从这幅画的纸张和墨迹来看,它并非今日之作,甚至算不得近日之作,看着有些日子了。” 啊?众人再次惊异。 宋兰舟不动声色的咬了下嘴唇。确实,这是幅旧作,就因为看它十分传神便直接取用了。唉,细节决定成败,是他大意了…… 宋念卿让刘嬷嬷将画交予她们细细甄别。 那些夫人和小姐非富即贵,读书识字自然不在话下,有些人还精通书法或者丹青,所以经过一番鉴定和探讨之后大都觉得宋念卿所言不差。 “刚才我们推断这幅画应该出自世子之手,而它又是一幅旧作,那就应该是世子先前画的,对吧?”宋念卿瞧着秦婉,循循善诱。 秦婉果然入彀,“莫非……世子早就见过君小姐?” “对啊!小姐聪慧!”宋念卿抚掌,“他早就见过君小姐,今日又偶然相遇,兴冲冲的交换了信物,得偿所愿。” 这……世子恰在婆子离开之时闯入女眷休憩之所,偏偏遇见的还是当初所画之人,秦婉心说巧了点吧。 众人也觉得玄乎,若真是如此,两人实在有缘。 他心中暗笑,接着往下推道:“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某一日世子在无意中瞥见君小姐容貌,一时感怀画像自珍,后因亡母忧思来此小住,随身携带了此物。” “但是君小姐从未出过府门,他如何瞥见真容?”秦婉好奇的道。 “这个问题也许得问兰舟。”宋念卿笑意盎然的看向自己侄儿。 宋兰舟咯噔一下,刚才听着众人的分析他心急如焚却无法中断,这会问到了自己,他不敢贸然撒谎,只得如实说道:“小叔叔,世子乃是我同窗好友,平日常来家中寻我,但我从未将府中女眷引荐与他,所以不知道他是否无意中撞见过君小姐。” “假设他撞见过好了。”宋念卿满不在意的道,“他一见倾心将君小姐画了下来,否则母亲去世如此哀伤为何还会将画像带在身畔,可见是动了情的。那他在这之前是否向你询问过关于君小姐的事?比如年方几何,有无婚配。” 宋兰舟沉吟,摇头。 “哦,那就应该是世子暗生情愫,不为外人所知,所以他携带小像入住韵芳斋是不愿被旁人知晓的,那他今日为何不将此像带在身边,而要置于亭中?既是暗恋,不应该隐秘而慎重吗?” 众人听罢,感觉有理,再度陷入沉思。 “也许他今日赴宴不方便携带,所以落在亭中。”秦婉猜测。 “嗯,有可能。”宋念卿想了一遭,抬头问道,“这幅画是谁发现的?” 夏嬷嬷赶紧上来,“是奴婢。” “你确定是在亭中发现的?” “是,韵芳斋卧室和书房均有世子的私人物品,平日他离开之时都会上锁,所以我们一般打扫外面的庭院。” 宋念卿点头,暗叹一声愚蠢,嘴里却道: “当时你见到这幅画时是何等模样?” “啊?” “我的意思是它是平铺展开一目了然还是合拢一处无法窥见?” 为什么要问这个?夏嬷嬷心里一颤,其实这幅画和那条手帕是别人交给她的,只说是在萃华亭发现的。看他问这么细怕是有坑,心想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的东西若是收拾的好好的她怎能随意翻看,所以回道:“是平铺展开的。” “除此之外可有其他物件?” “没有。” “那就不对了。”宋念卿将画展开,手一松,那画自动卷在一处。意思很明显,这样如何能看到画中之物? 夏嬷嬷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纠正道:“奴婢记错了,它是……是合拢在一处的!” “既是合拢一处你又怎能看到此画内容?世子是客,贵客,你为何擅动客人物品?这是我们将军府的规矩吗?” 老婆子暗暗叫苦,慌里慌张的狡辩,“奴婢……奴婢是看到这幅画……这幅画……呃,绑着一条手帕,有些古怪,所以……所以大着胆子打开来看,居然是君小姐的画像,震惊之下急急忙忙来向夫人禀报。” “古怪?”宋念卿重将手中帕子展开,四四方方,蝴蝶成双,奇道,“这有何古怪?” “奴婢看是一条女子的手帕!” “哈!”宋念卿忍不住笑,“那又如何?” 夏嬷嬷紧张的绞着手指,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宋念卿转眼问道:“世子多大了?” 宋兰舟回道:“与侄儿一样,年方二十。” “世子可有房里人?” “……” 这话都不用问,京城之中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男子十四五岁便有女子入房贴身伺候,名曰通房,手帕香囊之类的物件一般都出自她们之手。 便是宋家家风严谨,男子二十及冠才能有通房,但是像手帕这样的日常之物往往是那些丫鬟裁制的,上面绣些花样实属寻常。 夏嬷嬷原是下面庄子上的粗使婆子,因她男人办事得力得了李管事的赏识,才将他夫妻二人一起调到思梅园来。许是没在屋里伺候过主子,所以她对于京城中这样的事情并不熟稔。 “兰舟,把你手帕给我。”宋念卿伸出了手。 宋兰舟犹疑,今日他的手帕本是条雪白的素绢,不巧上午被灵鸢拿了去,把自己那条塞到了他怀里,虽然也是白色的,但是上面绣着一丛兰花。他不能确定其他人是否认得那是灵鸢之物。 唉,真是百密一疏! 宋念卿见他僵着不动,似乎猜到了什么,朗声笑道:“你们看,我们大名鼎鼎的宋兰舟宋大公子的手帕也有秘密,说不定是哪个女子馈赠之物,更何况世子呢?” 这话说的方氏咳嗽了。即便世风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有必要这么不给自己侄儿脸吧。 宋兰舟更是窘的脸红脖子粗,“小叔叔,不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娘调拨了一个丫鬟进房打理,我的手帕都是她置办的,近日她被打发了出去,平安粗心,丢三落四,我今日是忘带了。” 这话其实是说给君梨听的,本以为今日之事能了,没想到被宋念卿横插一杠,那他的戏还得演下去,不能让君梨对他生疑。 “无妨。”宋念卿起身拍了拍他,自己从袖口掏出一条帕子展示给众人看。 “哎呀呀!” “啧啧!” 人群中有人叹气,有人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君梨好奇,抬眸上看,只见那条轻薄的帕子上绣着一大朵盛开的牡丹花,娇艳欲滴,分外惹眼。 “怎么把这种东西带来了!” “就是,勾栏瓦舍之物,居然……居然……” 方慕颜听着那些细碎之声,眼珠一转意会过来,“小叔叔,这不是宴春楼的帕子吗?我看我二叔也有。” 宴春楼这三个字一出口她的母亲王氏叫起来,“你别胡说,你二叔怎么会有那种污糟的东西!” “就有就有,我上次见过的,跟这个一模一样!” “哎呀你别说话了,没人把你当哑巴!” 众人捂嘴笑,有鄙夷也有幸灾乐祸。 君梨从她们的言语和神情中大致猜出了这条帕子的出处,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宋念卿低低的笑出了声,似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方氏气的一双眼睛都红了,这个小叔子真是没皮没脸,居然在这种场合把青楼女子的东西拿出来示人,真是……真是…… 回头一定要告诉她的夫君,他这个弟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宋念卿看着众人交头接耳的样子再度开口道:“大家看,这是我的东西,确切的说也不是我的,是别人与我换的,古怪吗?” 确实,京城中声色犬马之徒比比皆是,只要不把那些女子带回家中,不会被人指摘。只是像他这样公然示众的并不多见,官场中人多少要顾着点面子吧,他却不然。 众人瞬间沉默了,谁让他是宋念卿呢,京城中一等一的浑人。 秦婉低头下看,刚才心中升腾起的那丝好感无影无踪。 宋念卿重将手帕收了起来,来回踱步,背着手道:“言归正传,蝴蝶手帕怎么了?在世子居住的地方发现又怎么了?这位嬷嬷,你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居然看到一条蝴蝶手帕就觉得古怪,就要打开画卷看看,然后打开之后果然发现了问题,迅速过来通报是不是?” 言下之意这婆子是蓄意为之。 “这……这……奴婢错了,是奴婢没有见识,大惊小怪!”夏嬷嬷吓得不轻,赶紧抽自己的脸。 宋念卿冷冷一笑,“还有,我想问在座的诸位,以往谁去过萃华亭?” 三三两两有人应声,一圈问下来约莫有大半的人去过那个亭子。 宋念卿甚是满意,“那大家是否记得这个亭子是建在湖面上的,相当于是个水榭。” “对。” “是的是的,庭院的布局就很奇巧,山山水水,非常的有情调。” “嗯,今日风大,水榭之上放着如此袖珍的一卷画,即便有手帕包着,”宋念卿边说边用帕子系紧画卷,托在手心吹了几下,那画便滚动着落到了地上。 哦……大家渐渐明白过来。 谁若是把这幅小像放在亭子里,十有八九是要被风吹到湖里去的,如何还能得见人前。 “所以你究竟是在哪里发现它的?”宋念卿目光咄咄的看向夏嬷嬷。 “奴婢……奴婢……” “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宋念卿笃定的笑着,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想让这个婆子自相矛盾,从而推翻她的谎言。 如今,她步步皆错,谁还能信她? 糟了!宋兰舟十指攥紧,愈发急躁。 在此之前,他算计种种,顾此及彼,唯独没有将宋念卿囊括其中,所以有些地方设计的并不完美,但他觉得微小瑕疵不足为虑,刚才不就要成功了吗?没想到这位小叔叔的介入直接击溃了他所有的布局。 可恨!可恼! 第40章 发狠 “说吧,否则……”宋念卿斜睨着那个婆子,笑容已荡然无存。 婆子喘着粗气,手脚乱颤,明显抵受不住。 宋兰舟心想完了,两眼一闭,呜呼哀哉,却听门口一声断喝,“宋忤!好啊,找你半天原来你躲在这儿!” 众人回头,看到一身藏蓝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门口,满面通红,呼哧喘气,不知是醉意还是怒意。 “爹,你怎么来了!”方慕颜小跑着过去。 方之孝没有搭理她,径直冲进门来,手指着宋念卿道:“宋忤,你今日务必给我一个交代!” 宋忤!当着大家的面,这个诨号从他嘴里说出来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方氏和王氏甚是纳闷,怎么回事?他们两个怎么闹起来了? 其余人也丈二摸不着头脑,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安北将军,好嘛,这两人要是干架那还得了? 满场之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宋兰舟,整个人如三伏天喝凉水那叫一个爽快。他赶紧朝着母亲低语,让她把那些夫人小姐带下去休息。 方氏看着气冲斗牛的兄长和面色如常的小叔子,心想自家人可以关起门来慢慢说道,那些外人必须安置妥当,要不后头还不知道添油加醋说点什么呢,于是赶紧招呼众人。 君梨打量那个男子,跟方之义长得很像,且听方慕颜的称呼便知是方氏的胞兄方之孝。他此番盛怒而来应该是为了他的弟弟吧,方之义被打成那样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宋念卿是为了救她才会如此,不禁忧心忡忡。 今日是他第二次为她解围了,她怎么也应该…… “小姐,我们走吧。”云裳在扯她衣袖。 “等等,我们现在还不能走。” “可是……”云裳平日常在府中走动,是认得方之孝的,想说别多事了,他是爷,多大事都不算事,我们才虎口脱险,不能再得罪人了。 君梨却不这么想,若不是他,此刻她定然被一帮人看着,晚上就要沉塘了,这可是救命之恩。而前次于她,亦是再造之恩。 她迈开大步往那两个争执的人身边走去,胳膊却是一紧,一只手牢牢抓住她,“哪里去!” 是刘嬷嬷,一双倒三角眼冒着凶光。 “干什么?你放开我!” “好好的赏梅大会被你闹成这样,可没那么便宜的事!” “俱是别人栽赃,你放开我!” “刘嬷嬷,我家小姐是冤枉的,刚才五老爷已经给我们澄清了。”云裳也据理力争。 “小蹄子,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干的好事!”一想到这个臭丫头率先呼喊杀人引来了宋念卿,刘嬷嬷更加来气,举手就要打人。 “住手!”宋兰舟过来了,虎着脸朝刘嬷嬷喝道。 刘嬷嬷有些讪讪,“大公子。” “君小姐的事已经澄清了,回头我会跟我娘细说的,你莫要这般无礼。” “……是。”老婆子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君梨,”宋兰舟轻握她手,温柔地道,“回去好好歇着,一切有我。” 君梨抬眸,盯着他受伤的额头,长睫微颤,欲言又止。 他素来执着,力求每件事尽善尽美,包括自己的容貌。小时候的那些事她几乎都清楚,一来他是嫡子,众星捧月,是下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二来她深知那是他未来的夫君,所以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关于他的一切都能及时详尽的传入耳中。 他迎着她的目光,有些羞涩的笑,并用手挡住道:“你别看,很丑。” “……谢谢你。” 他摇头,“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谢吗?” 她低头,抿了抿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听附近方之孝的嗓门越来越大。转眼一看,一高一矮两个大男人挨的很近,他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宋念卿的脸上了。 “兰舟,小叔叔是为了我才与小舅舅起的冲突。” “嗯,我知道,我会处理好的。”他抚她头发,轻轻柔柔,“你先回去梳洗一下,今日委屈你了,回头我来看你。” “但是大舅舅……” “我说过,一切有我。” 既如此君梨再不好坚持,想了想叮嘱道:“这件事如果需要证明我可以出面,我不怕那些流言蜚语。” “我明白,去吧。” “嗯。”她转身,却一步三回头。还是想留下来做点什么,但是看他深情款款且笃定从容,她觉得自己应该信任他。 宋念卿被方之孝指着鼻子骂,淡淡的笑着,一言不发,余光看到那个小丫头与宋兰舟的手握在一起说着什么,心里赞道: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随后看他俩依依分别,又不禁感慨:兰舟好福气啊! 只是……想到那一双蝴蝶以及边关的刺客,丝丝阴霾笼上心头。 “宋忤!”方之孝看宋念卿目光游移,一副轻慢的样子更加恼火,猛的揪住他的衣领,“你若不跟我说出个缘由,我必不饶你!” “你如何不饶我?”宋念卿收回心神,前一瞬还笑着,这一刻眸光骤冷,一只手迅速出击扣住对方腕子,用劲一扭,方之孝立时垮了下来。 养尊处优的他如何能与这个日日在沙场拼杀的人抗衡。 “你还敢动老子?!”他自知不敌,但是在官场顺风顺水惯了,自然不肯服输。 “你跟谁老子呢!”宋念卿又加了把力,便见方之孝痛的龇牙咧嘴,抓他领子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宋枫眠已经死了,想要做我老子,到宋家祖坟趴着去,明儿就给你烧纸!” “宋忤!”方之孝老脸一黑,不甘心的喝了一声,话音刚落就是“啊啊”的惨叫。 宋兰舟已经折返,看他们这样赶紧劝道:“小叔叔,小叔叔,休要动怒,先松手,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说什么?”宋念卿斜睇着他,目光冷冷,声音更甚。 “……”宋兰舟只觉他变了一个人,赶紧低眉俯首,恭恭敬敬。宋念卿的脾气他知道,但从没跟他红过脸,今日是第一次。 “小叔叔,请您手下留情,先放了我舅舅好吗?”听着方之孝的痛苦呻吟,宋兰舟只得再度开口。 “是他找的我。” “是是是,那是因为我小舅舅……” “我为什么打方之义你清楚吗?” “是,清楚。” “那我是为了谁你清楚吗?” “是,清楚。” “那你就跟他说清楚,不要再来烦我,否则我让他半年下不了床!”宋念卿说罢又加了几分力道,“咔”的一声,随即是一阵凄厉的嚎叫。 完了,断了!宋兰舟阻止不及,一张脸涨的通红。才废一个又伤一个,这是要跟方家决裂吗? 可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在这个家里,除了父亲谁还能喝的住他? 经此一事,母亲必然会催父亲回京。他若回家,那自己的婚事不就要提前……麻烦了! 宋念卿见他呆愣不动,轻蔑一笑,“这里你料理吧,最近我很忙,没事不要来找我!”说罢甩开方之孝,扬长而去。 宋兰舟看着那个傲气的背影,又是一怔。 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了,六年前祖父去世,他大闹灵堂,劈伤了一众家丁,最后就这样背着双手一步三摇,扬长而去。若不是父亲率人前后包抄,伤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才死命将他擒住。那个时候自己十四岁,只觉这个叔叔彪悍异常,没想到今日他又发狠了。 方之孝还在叫,一声高过一声。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苦,纵然觉得丢人也不管不顾了。 方氏和王氏母女就在附近,听到那声声惨叫便知不妙,慌慌张张的往厅堂上赶,在门口见到了刚出来的宋念卿。 阳光照耀在他脸上,本应温暖和煦,不知何故却冷若冰山,叫人生寒。 三人看着他严峻的面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他笑了一笑,走了。 这个笑容很奇怪,唇角微勾,似是嘲讽,那笑意如远山缥缈,根本未达眼底。 每次他作孽都会这样笑。 方氏看的分明,知道她兄长受苦了,甚是担忧的看向王氏。果然,率先冲进去的王氏看到自家夫君额头冒汗,手掌下垂的痛苦模样尖叫起来,“啊!啊!天杀的宋忤!我跟你没完!” 方慕颜从未看到父亲这样,都吓住了,站在那里像是个木偶。 宋兰舟大叫平安,让他赶紧准备车马把舅舅送回城,一边安抚王氏,“舅母,您先不要激动,我们会尽力……” “呸!”王氏手指着他啐了一口,“你们宋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宋忤是那样,你也不是好的!为了护那个女人,刚才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慕颜,我岂能饶你?!” 说时迟那时快,她扬手过来,一记脆响,宋兰舟脸上很快现出五根手指印记。 方氏看到儿子被打,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嫂嫂,您怎么拿兰舟撒气,他也不是有心的,您……” “别跟我说那么多,从此以后咱们两家就断了吧,要不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呢!” 虽是气话也是实话,宋念卿虎起来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方氏自知理亏,小心的陪着不是。 王氏粗俗,开始谩骂。当年她在闺阁中是出了名的泼辣,若不是早年方王两家指腹为婚,抵赖不得,方家是绝不会与之结亲的。 方之孝正疼的死去活来,听了他夫人这一耳朵聒噪更烦躁了,“好了,别吵吵了,老子都这样了你还不消停!” “你吼我!啊?你个没良心的!你、你居然吼我!”王氏这会谁惹她谁倒霉,瞬间又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男人。 “娘,你别吵了,爹这个样子你让他清净下好吗?”方慕颜俯身下来,“爹,你忍一忍,马车马上过来,我们回城治,你不会有事的。” 难得听到女儿说这样的话,方之孝心里舒坦了一些,忍着痛点了点头。这时平安带着家丁过来了,一起搀扶舅老爷。 王氏和女儿自然跟着。 方氏虽然心里极不痛快但还是腆着脸递上许多好话,王氏依旧不依不饶的道:“你也别说了,说什么都没用!我们方家跟你们没完!” 方氏无奈,只能眼巴巴的求助自家兄长,方之孝知道她也难做,喘着气道:“原与你无干,是我和宋忤没完,而且还不是这一只手的事,具体你问兰舟。”随后叫人放下了马车帘子。 一干人去后,方氏回到厅堂,看儿子兰舟呆呆的坐在那里,额头是破的,脸颊是肿的,神色更是不好。 此刻也顾不得疼惜了,想着兄长刚才的话,急急询问怎么回事。 一问之下才知道上午在赏花台山洞那里发生的事,惊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宋兰舟知道她内心的震撼如山崩地裂,其实一开始他何尝不是如此。但事情已经出了,一切只能往前看。 “娘,事已至此,急也急不得了。现在园子里还有那么多官眷,您先过去陪她们,外面的事交给我,我会妥善处理的。” 方氏颓然道:“还陪什么?她们都坐马车回去了,今日这般闹法谁还有心思赏花。” “这样也好。”他低低的道。 方氏念着自家兄弟的事,感觉一刻都耽误不得,站起来道:“走,咱们回城。” 宋兰舟觉得有必要再跟她交代一下,伸手阻道:“娘,大舅舅的伤不算什么,静养数月即可,但是小舅舅……他……您要有个心理准备。” “怎么了?”方氏心里一紧,手断了都不算什么,那多大的伤需要心理准备,是……救不过来了吗? 宋兰舟这才将方之义最要紧的伤说了,最后补充一句,“十有八九是废了,大舅舅还蒙在鼓里。” “!!!”方氏大撼,几乎晕厥,随后一个劲的念叨那怎么办。他这个弟弟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双女儿,至今还没个儿子,所以除了正妻还娶了六房姨娘,外面另有不少相好,一度扬言谁要能给他生出儿子他就抬做姨娘。可是现在…… 宋兰舟同样忧心,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舅舅,他们宋家把人打成了残废,怎么也逃不掉的。但是看母亲那般神情,他只能故作轻松道:“所幸二舅母与他一向不睦,时常跑回娘家,只要安抚了两位舅舅,我想这件事应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方氏顾不得心疼自己弟弟,叹息道:“再不睦也是夫妻,你小舅舅若真伤成那样,人家岂能够轻饶?而且真到了那一步恐怕那个家也要散了,原是有家有业的一个人,瞬间万事皆空,他能与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兰舟,赶紧写信叫你爹回来,这事闹大了,咱们娘俩兜不住。” “好,我知道。”宋兰舟扶住她,“娘,那我们赶紧回城找几个有名的大夫,兴许还有一线生机,然后赔礼道歉。” “这肯定要的,说到赔礼道歉,除非他也去。”方氏心里恨的不行,连“小叔叔”这三个字也不愿意说了。 宋兰舟脸上一僵,刚才他离去之时话说的明白,没事不要找他。人是他伤的,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出面。 方氏也就这么一说,宋念卿什么德性她是见识过的,所以很快又恨恨的道:“都是你爹埋的祸根!自己回不来也就算了,干嘛派他回家,不知道他不着调吗?若是怕家里没人主持,不还有你两个舅舅吗?说来说去都是你爹糊涂!” 宋兰舟道:“抱怨已无用,娘,走吧,赶紧回城,寻名医,备礼。” 方氏点头,刚要出门忽然想起了君梨那档子事,骂道:“都是那个丧门星害的,要不是她你小舅舅能那样吗?他都是为了你才招惹她的,最后把自己伤成这样!” 宋兰舟何尝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只是怪他没有听自己的话,擅自行动。可是这当口有些话又不好跟母亲明说。 偏偏方氏不放过他,“兰舟,今日种种你也看到了,即便她没有与世子偷情,无风不起浪也是个狐媚的主。我们本是好好的清白人家,就因为她要臭名远扬了,这样的女子是断不能嫁进我宋家的。” “娘,您让我想想好吗?”他敷衍道。 “你还要想?” “走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城。” 方氏抹着眼泪,想到自己两个兄弟,尤其是弟弟方之义,只觉命苦。 宋兰舟搂着她,心中暗暗发狠:下次做事一定要干净利落,绝不能再留生机! 第41章 胡思 君梨一身疲惫的回到望舒院,闷闷的躺在床上,云裳唤她梳洗她没挪动,只说自己累了,想要睡会。 她侧身朝里,眼睛闭着,其实脑子里一直都在跑马。 今日之事一件连着一件太过蹊跷,不由得她不深想。 从赏花台开始,故事就拉开了帷幕。方慕颜离开,丫鬟香蕊呼救是偶然事件还是早有预谋? 这个问题在采薇厅推断过,不过关联的是春晖阁,因为当时大家并不知晓方之义之事。 若是偶然,她跟着众人去围观了,还会有墨儿引领之事吗?不会! 若是预谋,她想要去围观必然会有人出来阻拦,即便她没有落在后面,那种慌乱的情况下有个小丫鬟出现拦她应该没有人会在意…… 所以,预谋的成分比较大,那个墨儿出现的那般及时,编了一套谎言将她带至方之义处,应该早就在附近蹲守了吧,是伺机要引走她的,当众人奔赴荷花池时墨儿便貌似合理的跳了出来。 墨儿……这个人在宋念卿手上,不知道她的说辞是什么? 随后,她侥幸被宋念卿所救,出了山洞回春晖阁换衣裳,好巧不巧白猫和男子先后出现,丢下了那块玉佩。随后春喜赠予香囊,再在厅上污她与男子私会…… 一切来的如此连贯,水到渠成,是事先与方之义串通好的吗? 若是串通好的,她在方之义那里吃了亏,本身就有了污点,后面的事不就多此一举了吗? 那……这样看来,方之义和春晖阁这两桩事应该是独立开来的,否则说不通了。 另外,方之义明知她的身份还要辱她,也许是受了方氏的指使,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她嫁与宋兰舟。 春晖阁事件也同样如此,不仅嫁不了,还要索她性命! 这个人是谁?方氏吗?但她在采薇厅上一开始是护她的,本来私会之事已经要平息了,是方慕颜不依不饶再度挑起事端,所以……若说是方氏刻意安排,这个环节就说不过去了。 那……方慕言吗?这位娇小姐一直咄咄逼人,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 可是纵观全场,她看到那些所谓的物证也不时的处于惊愕之中,她那样的性子是装不出来的。而且她那般在意世子,怎会愿意用这般手段对付自己,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这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实在不像她平日的言行。她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早就知道旁人与世子有牵扯,估计私下里就动手了,还会布下陷阱等到这一日吗?不会! 啊!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脑子里乱的跟一锅粥似的。 在宋家,除了方氏处处针对她,还有谁要害她? 她与世无争,谨小慎微,自认没有得罪过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也时常交代云裳要处处忍让,不要为她与人争斗。 脑子里把熟识的人一遍遍地过着,忽然跳出一个人来——宋淑玉! 这个四小姐平日是与自己不太对付,但凡碰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拿她撒气,但也仅此而已,而且……她们两个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吧?她要嫁与宋兰舟与这个庶妹有什么关系? 说到利益冲突,她便想到了今日在厅上与她起了争执的秦婉,她那般积极,不顾待嫁之身审问于她,是为了什么?爱慕宋兰舟吗? …… 是了,宋兰舟那般的人物,京城中爱慕者比比皆是,所以对她有些敌意也很正常。就是肯为她说话的柳家小姐,她也看的出来人家对宋兰舟是有好感的。估计那个顾家小姐也是如此。 但是……和秦婉是初次见面吧,她怎能连环布局,调动宋家的奴婢?这一点说不过去。 想,继续想。 对了,那张小像! 画的那般逼真,肯定是见过她的人才能如此。而她十年未出府门,认识她的无非就是宋府之人,还有几个亲戚,比如方之义,但是刚才已经否定了方之义与春晖阁的联系。 在采薇厅,秦婉分析说是那个世子无意中见过她,她当时就努力回想,自己除了新春会与宋老爷共桌,其他时候都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厅堂用饭的。 上次和织秀闹起来是破天荒被叫到了小厨房,后来想想肯定是方氏设计好了让她与织秀相遇,因为小厅堂与海棠厅有一段好长的距离,她平日过去根本不必经过游廊。那日为了让她与织秀狭路相逢,所以改换了用饭地点。 但不管是小厅堂还是小厨房都是在后院,而外客前来只会在前厅招待,那个世子若是来找宋兰舟要么在前厅要么去叩玉轩,那两处都与后院隔着一道围墙,月亮门上还有人值守,所以外男怎么会看见她呢?完全不可能! 既不是外人,那会是府里的谁画了她? 哪个藏拙的下人?或者是……几位公子?姨娘? 等等,做这些的动机是什么?她嫁入宋家与他们何干?当家人依然是主母方氏,她不会也不可能夺权,宋家的天不会变。 翻来覆去,她始终毫无头绪,脑子都有些昏沉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云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翻箱倒柜的样子。 “你做什么?”她侧了侧身,忍不住问。 “我在找上次大公子给我们的那瓶药。” “找它做什么?我的伤已经好了。” “刚才萧嬷嬷过来问那瓶药还有没有,说大公子要用,我找了好一会没找到,告诉她还有,找到了就给她送去。” “他回来了?”君梨坐起来,声音略略提高了些。 “回来又走了,据说去舅老爷家了。那药效那么好又是最后一瓶,他肯定是害怕日后落疤破了相,要不一个大男人还能惦记这事?” “哦。”她有些失望,重新躺下,怔怔的望着头顶的纱帐出神。原不会这么快解决争端,自己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还有,不过与他分别几个时辰,她就这么盼着他来么? 这姻缘,貌似就在眼前,可明明又远在天边。 云裳看她意兴阑珊很不得劲,凑过来摸摸她,“是我吵到您了还是心里烦睡不着?” 她没说话。烦是肯定的,不过出了趟门,如此泼天大祸,唉! 云裳又道:“别想了,反正事情已经查明,咱们是被冤枉的。而且大公子对您那般痴心,您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是查明了,若是没有,她今日就要按族法处置了,瞧那阵势宋兰舟也未必拦得住,得亏有他。 他…… 她叹息,他会如何? 转头看向窗外,天已擦黑,“你去打探一下五老爷怎么样了?” “谁?” “啧!扶光轩那位。” 云裳一下子站起来,奇怪道:“您打探他做什么?” “是他帮了我们,我们连声谢谢都没有,现在他被人家责难,我们不应该出份力吗?” 云裳心里明白,但想到他的为人以及在采薇厅上拿帕子招摇的情形就不太乐意,撇了撇嘴,“还是个将军呢,回来没几天就出入那种地方,毫不检点。去就去吧,非要当着众人的面显摆,你说他……” “云裳!”君梨沉下脸来,“那是他的事,本与我们无关。而且一码归一码,你现在怎么有些胡搅蛮缠,是非不分呢?” “我……” “若没有他我就死了,救命之恩是不是比天还大?你嫌弃他这嫌弃他那,问题是你不嫌弃的人能救我们吗?关键时刻除了他还有谁力挽狂澜?就冲这一点我们都没资格说三道四!” 云裳被她说的愣在原地,看君梨挂着脸是真生气了,好一会才小声的道:“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他是主子,除了大老爷有谁敢动他?大老爷还在边关呢,一时半会回不来,就是回来事情也不着急了。” “……”唉,这丫头想的真是简单,君梨摇了摇头,“方之义是朝廷命官,你别管他官有多大,他到底是个京官。而且方之孝是兵部尚书,你说自己弟弟给打成重伤他会那么好说话吗?不死也得扒层皮吧。好了,你快去吧。” 云裳不语,绞着手指。话是这么说,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也比她们强啊。 其实她这般凉薄主要是藏了一个很大的私心,那就是盼着小姐和大公子能顺顺当当的成婚。这会小姐要是跟宋念卿扯在一起,方氏会怎么想,她本来就对她们有意见,现在宋念卿又刚刚得罪了方氏的胞弟,那不是火上浇油,给她上眼药吗? 君梨见她不动,不指望她了,爬起来道:“算了,我去。” 云裳慌了,赶紧阻道:“您别急啊,我去我去,谁说我不去的。您千万别出去乱跑,免得又被人抓了把柄,我去!” 正好到了饭点,她准备和王嬷嬷去厅堂端饭,顺便跟那些人打探一下小道消息。 今日出了这桩大事,府里必然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会有,她随便听一耳朵就够了。 云裳走后,君梨也躺不下去了,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瞬间感觉清明许多。想着云裳说的找药的事,她去柜子里一通翻找,最后发现那瓶药被压在了匣子的最底下。 “这丫头,也是糊涂。”她叹口气,自言自语。打开来看,里面还有一丁点黑色残渣了,希望够用。 看到这药,她想起了前段时间拜托尹茹的事,至今没个音讯,想来是不愿意给她传递。那碎银子……啧,来之不易,再要回来肯定也不合适吧,可惜,可惜。 怅怅的走到窗边坐下,前次宋兰舟送来的两本书还在,早就被她看完了。此时无事,信手翻翻,脑子里根本静不下来,拨拉了几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她在明人家在暗,真真难办。 痴痴的想了一会,外面有了响动,是云裳和王嬷嬷的声音。 白日之事王嬷嬷刚刚知晓,惊的嘴巴都快闭不上了。她原是要陪着去思梅园的,因身子不爽,四肢无力,无奈跟方氏告了假。若是她今日同去,会不会就少了一些麻烦? 忽然灵光一闪,难道……她是故意的? 君梨看着王嬷嬷进门,两只眼睛便一直在她身上打转。王嬷嬷再粗枝大叶也注意到了,“君小姐,您怎么了?” 听她说话声音是哑的。 “嬷嬷身子可好些了?”她微笑着问。 “吃了几副药,倒是好一些,但还是感觉精神不济。”老婆子边说别吸了吸鼻子。 “许是天凉冻着了,嬷嬷早晚还是要添件衣裳。” “哎,奴婢知道了,多谢小姐关心。” 等人走了,云裳看她双眉紧锁,纳闷道:小姐,您想什么呢?” “你说她为什么没跟我们同去?” 云裳愣了一愣,明白过来,有些抱怨道:“小姐,您是草木皆兵了吗?刚才我去东厢房唤她,她正躺在床上睡觉呢,一屋子的药味。就是受凉了,上了年纪身子扛不住。别看她壮的跟头牛一样,其实就是虚胖。我本来让她继续歇着,她非要起来跟我一起去端饭菜,搞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她就给自己盛了一碗小米粥,外加两根咸菜,这要在以前,可能吗?还有,去思梅园不仅能散心还能大吃大喝,像她那样的会舍得不去?” 是啊,老婆子嘴馋,日日能吃能喝胃口好的不得了。 君梨点点头,许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就是赶巧病了。 “回头夫人找了她,她估计要变脸了,再不会这般和颜悦色,到时候你千万别跟她吵。”她未雨绸缪,怕云裳过了几天好日子再受不了对方的刻薄。 “应该不会,有大公子撑腰她不敢得罪您的。”云裳倒是笃定,忽然眨了眨眼叫起来,“呀,小姐,您找到啦!” 君梨被她吓了一跳,随即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边的白玉瓶上,嗔道:“大惊小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的贴身侍婢呢,这么上心。” 云裳笑道:“等您和大公子成了亲,不是也是了。他是我姑爷,他对您好,我更是要待他好的。” “是吗?”君梨玩笑, “若他要你做他的房里人呢?” “我自然不会……”话出口云裳意识到不对,一张脸立马冷下来,“小姐说的什么话,我如何会做那样的事!” 君梨也不知自己怎会突然扯到这个,愣了愣,赶忙岔开话道:“今晚有什么好吃的?我来看看。” 伸手去拿碗筷,脸上微微发热。她这是怎么了?心猿意马还是心浮气躁,这种话也是她能说的吗? 云裳怔怔的望着她,好一会才道:“小姐,您放心,我不会的。” 她知道小姐的心思,最想要的就是得一人心,现在她们身在高门大户迫不得已,但小姐肯定不希望那个与她分一杯羹的是自己最贴心的人吧。 君梨淡淡的笑,“你若有个好归宿,我也替你开心,不说了,快来吃饭吧,这种天吃凉的要生病的。”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前途如何,又怎能掌控身边之人的归宿。今日这一闹还不明白吗?有个人想要置她于死地,而她还不知道对手是谁。明日又会如何,是否能活着都是未知数。 云裳在她对面坐下,端起碗来又轻轻的说了句,“小姐,我不会的。” 她没有抬头,有些羞愧,也许是自己太自私了,她什么都可以跟云裳分享,唯独未来夫君,她希望只她一人。即便……很不现实。 吃饭的当口问起了先前让打探的事,云裳说大公子和夫人还没回来,不知道在方家怎么样了。但是宋念卿人家看到了,一早就回了扶光轩,刚刚他的侍卫都给他把饭菜送进去了,三菜一汤,没什么异样。 这个答案既意外又不意外。他向来是浑的,方氏定然拿捏不住他,但他是朝廷命官,家里人拿他没法,朝廷自有法度。方之孝兄弟俩若是上告,他必然是要吃苦头的。想到这又不由着急,若是私下里解决是否要好一些。 但是私下解决无非是赔礼道歉,他那样的脾气可能吗?而自己若是去赔礼道歉人家是看不上的,即便她没错,她这身份没人会在意,甚至还会被人嘲笑。 想到白日,他挥鞭长笑,英姿飒爽,真真是她羡慕的,且不说他品性如何,风评如何。 他那般恣意,无所畏惧,着实是潇潇洒洒,大快人心。反观自己,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深思熟虑,唯恐落人口实,受人以柄,活得这般小心翼翼,到头来仍免不了成为人家案板上的鱼肉。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像他那般痛快!”她不由的轻叹一声。 “什么?”云裳筷子一顿,“像谁?” “扶光轩。”话出口她都瞧不起自己,居然连他的名字都要隐讳,这胆气……真是小的可以。 云裳垂着头,“小姐,以后您别让我打探他了,我看到他心里就很怕,提到他名字也怕。” “怕什么,是他救了我们。”她忍不住笑。 “偏巧他今日心情好吧,您别忘了,他可是提刀砍杀过嫡母的人,当年那些事他做的多绝,那可都是他的骨肉至亲啊!小姐,咱以后别提他了,行不?”云裳嘟着嘴,一副可怜的样子。 她未置可否,埋头继续吃饭。 第42章 叔侄 “阿嚏……阿嚏……”扶光轩里,宋念卿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侍卫御风赶紧去把北面的窗户关了,又准备找件斗篷给他披上。 宋念卿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冷。”话音刚落又“阿嚏阿嚏”的开始了。 御风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我真不冷,把窗打开,闷死了!” “哦。” 紧接着他又来了一阵,急不可耐的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捂住鼻子,“邪了门了。” “爷,”御风凑近过来神秘兮兮的道,“以前我娘说过,若非受寒一直打喷嚏的话就是人家在背地里骂你,要么就是有人念叨你。属下估计这会方家那两个兄弟正攒在一起可劲的骂您呢。” 骂就骂,老子都习惯了,反正也不会少二两肉!宋念卿刚要开口,瞥见御风那张有些幸灾乐祸的脸,哼道:“说不定是有人在念叨我呢。” “……”御风一个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干什么干什么!这不是在侮辱人吗?宋念卿直接抄起面前的镇纸砸他,“笑什么笑!有人想老子很好笑吗?” 御风躲过,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若您没亮出那条手帕之前或许还有个人想您,但现在……嗤嗤……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 “璟瑶郡主啊,她现在肯定知道您拿了宴春楼姑娘的手帕招摇过市,别说想您了,估计杀您的心都有了。” 是吗?宋念卿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那条艳俗的牡丹手帕,端详片刻,眯着眼睛笑了。 这是白日从方之义脱下的那堆衣衫里捡的,本来想擦个手,看着花红柳绿特别扎眼,捡起来一看原来是青楼姑娘的物什。 年少时候他结交过一帮狐朋狗友,知道那是何物,但是逛青楼这事却没身体力行过。 对于女人他是矛盾的,从小见识了宋宅那些女子的装腔作势,勾心斗角,他本能的感到厌恶,而对自己生母他有着更为复杂的情感。他怜惜她为父亲宋枫眠倾尽所有,又憎恨她自轻自贱,飞蛾扑火,到头来被那个所谓的心上人付之一炬,灰飞烟灭。 “爷,您不是说要找个通房吗?今日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行事,京城里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您呀!” “那我能怎么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不是得救那个丫头嘛。不过元璟瑶要是在意这个不正好嘛,老子就不用费心劳神找什么通房了。”宋念卿很为这个意外的收获感到高兴,原来事情可以这么办,化繁为简,甚好! 御风却不大乐意了,“话是这么说,但是您一个人不冷清吗?” “你不是人啊!”宋念卿嘟囔一声,随即意会过来,“哦,你嫌老子是不是?想着你那个毒誓你等不急了是吧?娘的,老子就不找婆娘,急死你!耗死你!” 他说着说着忽然把自己给说笑了,倒在罗汉床上一通大笑。 御风看着他笑岔气的模样暗暗皱眉。放眼京城,哦不,放眼整个禹朝就没这么不靠谱的人吧,正四品的将军,老大不小了还要跟一个下属怄气,能不能有点出息。 等他笑够了,御风才道:“爷,那个墨儿怎么处理?” “赏你做婆娘要不要?” “不要!” “哟,这么硬气。” 御风默不作声,一张脸是黑的。宋念卿知道他又在想那个惨死的妹妹,叹口气道:“你是想找个像你妹妹那样的吧。” 御风有些惊讶。 “我查过了,你那个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妹妹,是未过门的媳妇,童养媳是不是?” “什么童养媳?”御风立即反驳,“她是家乡闹了瘟疫,与父母失散流浪到我家的,我爹娘看她可怜收养了她。” “知道知道,然后你看上她了,她也看上你了,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没想到阴差阳错遭了厄运。” 御风低头不语,但是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想起过往满腔怒火又上来了。 宋念卿起身过来拍了拍他,“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 是过去了,可是心里那道坎他过不去,“爷,您说人真的有来生吗?” “也许有吧,谁知道呢?不管来生如何,这辈子就咱搭伙过了,缘分啊!” 他又要拍他,御风下意识的倒退两步,迅疾收到一拳,“干什么?又嫌弃老子!女人有什么好,天天哭唧唧的,烦人的很!” 御风不以为然的笑,心说那是你没遇到好的,我妹妹就好的很。想到那张甜甜的笑脸,他突然眼睛泛酸,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 “娘的,你别告诉我你要哭啊!”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突然叫起来。 他擦了擦眼角,“哪有,刚才有颗沙子吹了进来。” “嘁!” 御风定了定神,“爷,方家那事咱怎么办?” “不怎么办,打都打了。” “刚才大公子派人来说了,您若不肯负荆请罪他必然上告,告到上头那就不好了。” 我还不知道啊!要你提醒?宋念卿眼一瞪真想骂人,但是骂人也无用。他挠了挠额,来回踱步,“老子就是没收住手,没收住手而已。不过他也太不经打了吧,怎么就这样了呢。” 你还好意思说!御风心里冷哼,谁受你那一脚不死也得废,你以为踩石头呢! “他真废了?”宋念卿问。 一个下午都问好几遍了,你是真不相信你的脚力啊?御风忍着气道:“嗯,好几个御医都诊治过了,真废了,废的很彻底,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哎呀呀!”他抚了抚掌,“你说你怎么不拦着我点呢?” “……”御风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心说我拦得住吗?你火气那么旺,手脚那么快,每次见你出手我都远远的躲在后面你心里没点数啊。 “算了,他罪有应得,祸害多少女人了!”他又自言自语,自我安慰。 御风点头,“属下已经让劲风去搜罗他这些年欺男霸女的证据了,还有他那几个姨娘是怎么搞到手的也在查,说不定都是被逼的。” “打蛇打七寸,这个还不够狠。” “啊?” 宋念卿勾了勾手指,御风近前 “他不是和崇王那老小子走的近嘛,查他们两个有什么勾当。” 御风倒吸了口气,“崇王是陛下的胞弟,爷,您还要惹他?” “对哇,崇王若有事朝廷敢大肆宣扬吗?要不要脸啦?”他摸着御风的脸,啪啪啪的拍了几下。 御风都要石化了,“属下怕您兜不住底,给他们……”他想说一锅端了,到底没敢说出口。 宋念卿咂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懂不懂?” 不懂,我感觉咱们是置之死地要玩完。御风苦着脸,“要不您去找太子殿下商量商量?” 想着宋念卿对太子有救命之恩,帮个忙不过分吧。 宋念卿却不这么想,好铁要用到刀刃上,以后七灾八难多了去了,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太子就是他的后路。“别废话,快去办!” “是。”御风才要出门,那人又喊, “哎,你回来!“ “是。” “元无疾那里不能松懈,还有……兰舟,偷偷派人盯着他。” “您是怀疑……” “啧!”宋念卿打了下他的头,“话多!” “是。” 御风走后,宋念卿瞧着案上的手帕,小像,玉佩,香囊,怔怔的出了会神。 却听外面有些动静,一个小厮轻拍着门道:“五老爷,二公子来了。” 嗬,小鬼来了,他干笑一声,“叫。” 宋亭舟进门的时候宋念卿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张小像,似乎入了迷。 “小叔叔。” “嗯。”他头也不抬,随手一指,“坐。” 宋亭舟低应一声,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见他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像,只得率先开口,“小叔叔还在为白日的事忙啊?“ “嗯,找我何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也没什么事。” “哦。” 至此无话。 静默着无比尴尬,而且连杯茶水都没有,这扶光轩的下人也够懒的。宋亭舟只得没话找话,“小叔叔在看什么?” “你说呢?” “……”他想抽自己的嘴,平时能说会道,怎么看到他就没来由的怯场呢? “上次你给我看到那几幅字画我很喜欢,除了山水虫鱼你还会什么?人物行不行?就像这幅。” 宋亭舟听的不由一震。今日他就是为小像而来,还准备迂回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提到了。 也许只是巧合,他陪着小心,“平日最擅山水,人物很少涉足。” “是吗?很少涉足还画这么好,要是日日研磨那还了得?” “!!!”宋亭舟仿佛被炸雷轰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小叔叔何出此言?” “你若是想解决问题就痛快些,老子忙着呢。”宋念卿忽然变脸。 他一向自诩目力惊人,除了多年前月下那个女孩因为倒挂无法认清之外,其余时候只要过了眼的都记得清清楚楚,经久不忘,比如那双蝴蝶。前些日子他看过这个侄儿的书画,印象深刻,即便他不擅丹青也多少能看出点门道。更何况兵不厌诈。 宋亭舟毕竟缺乏历练,一下子被他震住了,“ 小叔叔何以知晓这幅小像是我所为?” “很简单,今日上午你来寻我,说方之义欲对一女子不轨,若是平常女子你自可干预,为何要来找我?显然你不想让那女子现于人前失了名节。当然你还可以找你的嫡母,但你知道她并非真心待那女子。你也可以找兰舟,可你又不愿这样的功劳记在他的身上。所以你想来想去我最合适,我不仅能助她脱困还不会抢了你的风头,事后你定然会寻机告诉她你曾求助于我,当然我也不介意成人之美。” 沉默半晌,宋亭舟慢慢的吐出一个“是”字。一直以为他是个莽夫,悍将,却不料他头脑如此精明。 宋念卿看着这个年方十九的后生,淡淡一笑,“第二,上午我处置了方之义后被兰舟引出园外,我不是怕事,我想着给他几分薄面,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若是跟方家兄弟闹起来总归让他下不来台。又是你急匆匆来寻我,说厅上出了大事,等我赶到发现又是那个女子。你如此这般还不说明一件事吗?你对那女子有意,但碍于身份又不方便直接助她,是也不是?” 是,的确如此。宋亭舟见他一一说中,敬佩之余又生愧疚。那个女子是他的隐秘,这些年一直深藏于心,从未与外人言说。直到几个月前孙姨娘指着一个颇似君梨的女子告诉他那是他及冠后的通房,他才发现自己的生母不知何时觉察出了他的心思。 “所以这幅小像应该是你的手笔,我想知道怎么变成了证物,若是你要害她就不会让我出手相救,对吧?” “对,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幅画是我前年画的,上个月突然丢了,我一直很小心的收在书房一个木匣子里,外头还上了把锁。” “进你书房的能有谁啊?” “除了打扫的丫鬟再无他人,但是我一直都锁着,钥匙就在我身上。” “从未离身?” “是。” “睡觉或者沐浴的时候呢?” 宋亭舟闭目冥思,一时无甚头绪。 宋念卿并不深究,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没本事护住,以后这种隐秘的东西放在心里即可,不要再让它存在于这个世上,你要知道你的笔不仅不能解你的相思,还会把别人推向深渊。” “是。” “还有事吗?” “这幅小像……” “你还要拿回去?”宋念卿挑了挑眉,“然后让那些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勾出一段你和她互生情愫的事?” “不不不!”宋亭舟急急摇手,往后退道,“我再不会如此了,而且她并不知晓我的心思。” “那是最好,我会帮你销毁的,以后你安生过自己日子,宋兰舟的东西就不要想了。” 这话仿佛激起了千层浪,让刚才那个连连退步的公子哥儿情绪激昂起来,“她不是东西,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过的并不开心,这十年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们对她不闻不问,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然后呢?”宋念卿面色不动,静静看他。 “什么?“ “你做了什么?” “我……”他哑然,这些年他只是自苦,却不曾踏出一步。就是那日入望舒院送药也是鼓足了勇气,而且还给宋兰舟遇见了,心里好不紧张。 “你能给她什么?”宋念卿又问。 “我……”他还是答不上来。是啊,扪心自问,他能给她什么? “正大光明的娶她,可以吗?” “……” “私奔,可以吗?” “……” “什么都不能你还跟我废话什么,滚!”宋念卿没了耐心,脸一扬,目光清冷。 “小叔叔!” “我帮不了你,走吧。” 宋亭舟知道自己一介书生能力有限,但是又不甘心如此落败。“小叔叔,我想求您教教我!” “教你什么?” “如何才能打败他?” 那个他是谁宋念卿心里明白,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可惜你找错了对象,这种事情你来问我?你小叔叔到现在都没娶到个女人,你觉得我有什么资格教你?” 他故意这么说,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指望他能怎样,一个看到自己心爱女子受苦却只会画像,不敢出头的男人,骨子里就有一种卑微,一种懦弱,这样的性格靠一支笔杆子是成不了事的,除非走出去,到战场上厮杀,做一个铁血男儿,或许才能抹去原有的一切。 但是他能吗? 他有点像宋枫眠,满腹柔肠却心比天高,也许还要怨天尤人。 而那个人……决绝的时候比谁都狠。 “小叔叔,”宋亭舟不甘心,跪倒下来,“求小叔叔助我!” 宋念卿回头,看着那个伏地长拜的身影,“你若想超过他唯有一条路,去前线,去沙场,但凡你有命活下来,五年之后我保你脱胎换骨,涅盘重生。” 那原是他自己走过的路,他知道可以。身为庶子,他曾因不甘而邪妄,曾因生母遭遇不公而处处与人为敌,那时候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多少带着一腔孤勇,大不了就是个死,反正活着也无甚乐趣。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刀尖上舔血的人,劫后余生宛如重生。那些魑魅魍魉都活得好好的,他干嘛要死?不,他要活得比他们更好,不让他们称心如意! 宋亭舟抬头,脸上有犹疑,有凄楚,“可是我娘,哦不,孙姨娘……” 他的母亲并不受宠,这些年若不是他循规蹈矩,一心一意听从嫡母,他们娘俩不会过的比现在自在。若他离去,不知道她会不会被人欺侮。还有君梨,五年之后她还是她吗?也许早就嫁了人,有了孩子…… “好了,你有太多的牵挂,当我没说,走吧。” “小叔叔!” “滚!” 第43章 阿恕 君梨吃罢晚饭休息了一会,去柜里拿出了宋兰舟的那件斗篷,还有一点细枝末节就能收尾了。 自从最后一批绣活交给张嬷嬷后她最近一直在忙这件斗篷,想着完工后无事可做,催着云裳去了林姨娘那里多次,都说最近没活。奇怪,按理说越到年关活越多,今年怎的如此反常? 其实是云裳推掉了张嬷嬷的招揽,说小姐最近大病初愈需要静养。而在张嬷嬷看来君梨如今得了大公子的照拂自然是不需要再挣这些小钱了,于是各怀心思,两不相扰,倒把君梨蒙在鼓里。 云裳这厢收拾了碗筷,又麻利的给她放好了热水,叮嘱她赶紧沐浴,自己拿了药膏出门。想着大公子晚上回来就能用上,她脚下匆匆。 君梨叫她慢点,夜里天黑,她连连说好。 看着窗外那盏灯笼消失在廊下,君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方家怎么样了,希望他早些回来,并且能带回一点好消息。 收拢针线,准备洗澡。自思梅园回来身上一点劲都没有,洗个澡好好睡一觉,那些事明天再想吧。 关了门窗正要去内间,却听外面有呼哧呼哧的声音,不像是风。 君梨觉着不对重又开门,打开来的一刹那,她的目光对上一双幽黄晶亮的眼睛,阴森森的,透着无比凛冽的寒意。 !!! 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 那不是一双人的眼睛,而是一只几乎有半人高的大狗,三角眼,大长嘴,毛色铁青,尾长而粗,四肢粗壮的踏在地上,一条大舌头垂在外面嘶哈着气,白雾阵阵,还不时的滴着口水…… “咕噜——”君梨艰难的咽了下喉咙,以最快的速度关门,但是迟了,那只大狗腾空一跃,直扑面门。 “啊!”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 随即一股强劲的冲击力将她撂倒,巨大的压迫感令她发狂,近乎窒息。 四目交接,它的口水滴滴答答的淌在她脸上,恶心的叫人想吐,但是满满的恐惧占据了上风,还有那深深的绝望,无一不叫人歇斯底里。 完了!完了! 门外响声大作,有人来了,脚步沉沉。君梨瞥见一个肥硕的身影,几欲泪目,“王嬷嬷!” “啊!”没想到那个胆大的婆子今日虚到了极点,看到一头毛绒绒的怪物趴在君梨身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居然……连救兵都没了! 这个院里只有她们三人,一个走了,一个晕了,余下的她却被一只大狗扑在地上。 热气氤氲,泛着腥气,她丝毫不敢反抗,就怕刺激了它,瞬间将她撕碎。 毕竟,这是一头畜生啊,不会跟你讲道理。 就在她闭着眼睛呜呼哀哉之际它突然哼哼唧唧的叫着,鼻子不住的嗅动,上上下下,似兴奋,似急躁。 以前父亲在军营里养过这种大狗,从外形来看应该叫做狼青,是家犬与狼的后代。这里是京城,有些富贵人家会拿它来看家护院,可是宋家养猫养兔养鸟雀,却从未养过此等凶悍之物,怎么会…… 莫非又是那个人要害她,故意放了头狼青过来? 大狗继续嗅着,忽然从她身上下来,摇起了尾巴。 它……居然跟她摇尾巴! 君梨撑起身子,大气都不敢出,想要站起来发现身子很不得劲,腿也是软的。 小时候她见过父亲训狗,知道它通人性,能听懂许多指令,于是强自镇定,声音尽量柔和的道:“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呜——”大狗呜咽似的回应。 她小心喘气,艰难的道:“这不是你住的地方,你……你回去吧。天黑了,不……不早了,我们……我们各自……各自安歇了,好不好?” 它歪了歪脑袋,朝她慢慢凑近,呼哧呼哧,口水湿了她的衣衫,好像要与她亲近。 呃……这么大一张脸挤到面前,毛呼呼的,眼神又是这般……这般幽深奇谲,她哪里敢与之亲近。她手指着外面,“你走吧,咱们互不……相扰,好不好?” 大狗呜呜了几声,不知在说什么。又执着的把脸靠过来,似乎想要蹭蹭她。 君梨没法,只能大着胆子摸了摸它,这一下它的尾巴摇的更欢了。 “好……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无意的……走错门了,你……你回去吧,回去吧。”她连连掸手,想着把它骗出门去赶紧关门。 大狗真的开始往后面退,君梨大喜,继续柔柔的挥手,“回家,回家,睡觉。” 它转身,就要出门的一刹那外面忽的响起一记清脆的哨声。它的耳朵动了动,乍然回眸,眼神直勾勾的,双腿高抬再度扑来。 君梨又一次尖叫,抱头,心想这次是真的完了。 等了片刻没了动静,手背上热乎乎湿漉漉的,还带着点痒。颤颤睁眼,那只大狗正在舔她,分外柔和。 君梨看它如此,胆子到底滋长了些,正要说话,外面又响起了哨声,但它置若罔闻,依然摇着尾巴朝她示好。 她瞬间明白过来,这只狗确实是有人指派。 “谁?你是谁?”君梨朝着外面喝道。那个人应该就在附近,否则不会看的这般分明。 无人回应,只有一阵阵风吹过庭院的声音,噗噗,噗噗。 她爬起来,走到门口,朝着四下望去。天井里挂着几盏灯笼,摇摇晃晃,显得灯光愈发昏暗。长廊曲折向外,或深或浅,阴影重重不知几何。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我看到你了!”其实她无法辨清对方方位,不过是大着胆子诈上一诈。 下一瞬,一个暗色衣袍的男子从一处廊柱背后走了出来,负手而立,身形高大。 他何尝不知道她是在诈他,不过他根本就无所谓,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来去自由,露不露面全凭心情。 刚刚,他看到她面对这样庞大的狼青居然没晕,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恼火,看来今夜做不成了。 君梨愣了一下,很快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你。” 大狗欢快的跑过去,绕着他撒欢,他低喝一声,“安静。” 它有些沮丧的停下来,趴在他脚下,看看他又看看她,不动了。 “你……想干嘛?”君梨还处于防备之中,握着拳头本能的问道。 他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你的狗?”她指了指它,又问。 它立马直起脖子,呜的一声似在作答。 他轻轻颔首。 她吞了下口水,虽然气息不稳,脑子却清醒不少,“小叔叔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我很纳闷白日那只狮猫为何钟情于你,就是我的侍卫去逮它都没有降住,反而被它挠破了脸。” 狮猫……对,那只狮猫与她甚是熟稔,但是方慕颜说过它怕生,性子冷淡,不肯让人靠近,后来宋淑玉被它挠伤就是明证,缘何对自己情有独钟呢?肯让她抱,肯让她摸,把玉佩送到她手上,后来在采薇厅它又来寻她,随后扑倒云裳掉下香囊…… 为什么呢? 她蹙眉沉思,“我也觉得奇怪,在这之前我从未与它有过接触。” 宋念卿点头,“就在刚才,我找到答案了。” “什么答案?” “阿恕的反应你不是看到了吗?” ”阿恕?”君梨纳闷,什么? 那只大狗呜的一声。 他看向它,“阿恕,来一个。” 它忽然起身,两条后腿跟人一样站立起来,前腿则交叉在一起拱手似的晃着。 哦,是在作揖。君梨又喜又惊,“你训的?”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敬词,抚了抚脸颊,“小叔叔,是您训的吗?” 他温笑不语。 “阿恕,这个名字很特别啊。”她又补充一句。 阿恕听到有人赞它,原地转了个圈,像个小人精一样从左至右直立行走,来来回回数次。 “它好厉害!”君梨忍不住鼓掌。 阿恕呜呜直叫,晃着脑袋似乎准备下一个表演,可惜它的主人及时喝止了它,“好了,人来疯,你再这样我都要捂脸了。” 阿恕低头,重又趴回地上。 她忍着笑,想起先前的话题,问道:“小叔叔,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阿恕是我从小养大的,除了我和几个侍卫它与谁都不亲近,但是刚刚你也看到了,我连番指令它都没有动你,那问题肯定是出在你身上,那只猫也是如此。” 嘶!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极力思索,“可是……我并没有对它们做过什么啊?” “你自己想。”他清冷的笑,“想要活着就动动脑子,多问问自己凭什么。”说罢转身便走。 阿恕跟上,忽然折返,在她身上嗅了又嗅。 她用手摸它,竟然不觉着害怕了。 “阿恕!我给你脸了是不是?”主人斥道。 “呜——”它低低应着,蹿了出去。 “小叔叔!”她想起白日还有些话没有说清,急急喊道,“今日多谢您了,如果需要我可以去舅老爷家作证的!” “不需要。”他淡淡一声,脚步渐远。 一人一狗走在石板路上,他回头看看那座幽深的院落,再静静打量眼前这只围着他不停摇尾巴的狼青,手指着道:“没出息的东西!” “呜——”阿恕对上他的眼神,怂了,耷拉着脑袋委屈的很。 “叫你来干嘛的?啊?你倒是浪的开心!”他气的踹了它一脚,“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好色的毛病!啊?” 阿恕凄惨的叫了一声,躲远一些,但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今晚他是为探究那个蝴蝶印记而来,指望阿恕一扑而就,抓烂她左肩的衣裳。没想到这个小畜生临阵倒戈与她做起了朋友。唉,畜生就是畜生,闻到自己喜欢的味就不行了。 想到那个味道,他皱紧了眉头。 那日从云裳手上拿了那瓶名叫黑玉的药膏去给城中受伤的手下治疗,才开了盖子阿恕就围拢上来流了一地的哈喇子。他觉得奇怪,立即找了他们的医师查看。吕大夫说是药膏里面给人掺入了一味奇巧的料,历久弥香,于人无害也觉不出什么,但是对那些畜生吸引力极大,比如猫狗,可催之发情。它们嗅觉灵敏,若是在空旷之地闻到这味便会纷至沓来。 那还了得?他的羽卫又称暗卫,昼伏夜出,若是身上沾染了那药出门,不得把一群猫狗招来,如何还能办差?所以当即把药退给了一直缠着问他索要的宋亭舟。 当时他看宋亭舟那般上心,还纳闷这事是不是与他有关,让御风盯了他一路,并未发现异常。 再想想,药是宋兰舟送出去的,那他的嫌疑最大。上好的药膏掺入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又送与那位小姐,他想干嘛? 今日种种都对那个丫头不利,是巧合吗? 他与方之孝争执之后派人去寻春喜和夏嬷嬷,发现那两人支支吾吾都不肯说实话,一口咬定君梨与人私会,并非她们恶意栽赃。 傻子都能想的出来,在众人面前不惜撕了宋家的脸面去诋毁一个没落的小姐,于她们何益?若没人指使那就是脑子坏了。 正在逼问之时刘嬷嬷来了,说那两个下人夫人要带回去严加审问。 对于方氏他目前没什么证据,后宅一直是她打理,他无意干涉。 但是宋兰舟已经有了破绽。 有破绽就好,不怕他不露头。 “小叔叔。”转个弯迎面遇上了正主,那人恭敬开口。 “嗯。”他点点头,径直走过。 他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连问都不问一声吗?若不是他,今日自己怎会在方家那般狼狈?宋兰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小叔叔,下午我让人传话给您,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没考虑。”他头也不回,脚步从容。 “小叔叔!” “我乏了。”那人扬了扬手,带着一只大狗消失在夜幕之中。 “……” 宋兰舟一脸愠色的回到叩玉轩。平安正要关门,听到后面呼叫,打开一看正是云裳。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给大公子送药膏来,今日下午萧嬷嬷来要的,我一时忘了放哪,这会找到了。”云裳递上白玉瓶。 “好。”平安接过,与她道别,却听里面那个人说,“叫她进来。” 是宋兰舟的声音。 “是。” 云裳跟着平安进去,随着宋兰舟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后院。 “你先下去,有事我会叫你。”他说罢头也不回的进了书房。 “是。”平安领命,随后指着他的后背对云裳悄声说道,“公子在方家受了一肚子的气,正不痛快呢,你小心着点。” “嗯。” 云裳进门,发现宋兰舟已经坐在书案前,突然把上面的笔墨纸砚一股脑的掀到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步。 “拿酒来!” “啊?” “拿酒来!” 他面色阴沉,声音更是冷的让人心悸。云裳强行咽下想要劝说的话,“奴婢……奴婢不知酒在何处?” “公子,酒来了,来了!”平安就在附近,未敢离去,直接进门从多宝格最下面的一排抽屉里搬出一坛子酒,又从旁边取了酒杯,端端正正摆在他面前。 宋兰舟斜睨着他,“我刚才怎么说的?” “是。”平安领会,默默退出,临走前再次对着云裳挤挤眼睛,让她用心伺候。 云裳头一次见他如此模样,心里怕的要死。都说温和的人发脾气是最吓人的,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斟酒。”他低低一声。 “哎。” 她抖抖索索的给他把酒倒满。 他一饮而尽,重重的把酒盅往案上一掷,“再来!” “……是。” 如此连续喝了七八杯,他白净的脸上起了一层红晕。 云裳见他动作缓和下来,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公子,饮酒伤身,您还是……” “云裳。”他抬眸看她,一双桃花眼因酒色弥漫而愈发多情。 “哎。”她被他瞧的小鹿乱撞,脸不自觉的红了,好像也饮酒了一般。 “今日多谢你。” “?” “若非有你,你家小姐就难脱身了。来,我敬你一杯。”他自己动手把酒斟满,又双手捧给她,甚是郑重。 云裳眼眶一热,“大公子,您莫要这样说,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倒是您,夫人和舅老爷肯定生气,让您一个人为难了。”她看着他结痂的额头,十分不忍。 他摇头,“我没事,你们无事便好。喝吧,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 “不会不会,奴婢感激大公子还来不及,只是奴婢不会饮酒,大公子的心意奴婢领了。” “不是烈酒,甜的,你尝了就知道了。”他用手撑住下巴,温温的笑着。 “这……“ “喝吧。” 看着他迷离的眼神,执着的态度,似乎是醉了。云裳不好也不忍拒绝,大着胆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就是一阵干咳,不甜,苦的,简直是难以下咽。 也不知道那些男人平日为何会好这杯中之物,以前在赤海,君老爷不管高不高兴都喜欢来几杯,还大呼爽快。今日她喝了,一点都不觉得爽快。 “很好!”他哈哈大笑,脸颊绯红。 从进门到现在他终于笑了。 好,他能开怀就好。 “再来!”他又斟一杯给她。 “大公子,奴婢不能再喝了。” “有什么要紧?一醉解千愁,你就当为我解忧,如何?” “大公子……” “喝!” 接连被他灌了几杯,云裳感觉眼睛花了,看他有好几个重影,嘴里呢喃,“大公子,奴婢……奴婢真不能喝了,奴婢要回去了,小姐还在等……等着奴婢呢。” “好,时辰不早,你回去吧,我叫平安送你。” 他起身,经过她时忽然一个趔趄,云裳尚有一点意识伸手去扶,于是两个人撞在了一处。 “大……大公子,您没事吧?” “君梨……”他搂紧她,从上面压了下来,气息灼热的似乎要烧起来。 “君?哦不,奴婢……奴婢不是……”云裳挣扎,错了,大公子认错人了,她不是小姐。 “君梨……你可知……可知我想你想的有多辛苦。”他覆唇过来,热切的吻她。 “唔——”她去推他,可是手上无力,腰肢被他紧紧掐住,整个身子软在他怀里,耳畔是他一声声呼唤,身上是他如火的纠缠,她越来越晕,越来越…… 第44章 计谋 一场欢愉,高潮迭起,随后又渐渐平息…… 云裳突然清醒过来,看到宋兰舟闭着眼睛静静的睡在榻上,气息均匀。再一想刚才的事,她咬着唇角慌慌张张的起身,穿好衣裳夺门而去。 月明星稀,地上那道影子似鬼魂一般紧紧的压迫着她的心脏。 天呐!她居然跟大公子…… 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小姐知道了…… 想到晚上她还跟君梨一再表态她不会做他的房里人,才过了几个时辰她竟已跟他……哎呀!她连扇自己几个耳光,云裳,你是人吗? 经过小池塘,看着眼前那一汪暗沉沉的湖水,她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小姐,我真的是昏头了,我不是故意的!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有只手突然从背后搭上来。 “啊!”身子一震。 “不要害怕,是我。”一个温和的声音。 “平安?”月光下平安秀气的面庞出现在她面前。 “嗯,是公子让我来送你的。” “……”提到那个人,她心里猛的一紧。 “给。”平安见她低头不语,直接将一个银锭塞她手里。 “这是……”她怀着侥幸心理,明知故问。 他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公子说对不住了,补偿你的。” 她脸上一热,平安是他的贴身侍从,他自然不会瞒他。 只是……这个补偿……云裳感觉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仿佛罪证,只想丢掉,“我不要!” “你不要的话公子就难受了。” “……”难受? 是了,他的心是属意小姐的,就在刚才,他在她耳边唤着的一直是君梨的名字。 也好,她本无意与小姐争抢,今日不过是醉酒罢了,怪不得他。 “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平安又道。 云裳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不用客气,这是大公子吩咐的,说让你受委屈了。” 云裳嗫嚅,“没……没事,你告诉……大公子,我不怪他。” “那走吧。” “真不用,我自己回去,这个时辰若是被人瞧见也不大好。” 平安犹豫了下,“那行,你小心些,我看着你走。” “哎。” 云裳将银锭收入怀中,寻了路一头扎进黑幕之中。不知怎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她和他都不是故意的,不是!他念着小姐,她也是。都是酒害人,这酒,以后再不能喝了! 平安瞧着她的背影,嘴角泛出一丝冷意:傻子,又是一个织秀。 转身回到叩玉轩,发现宋兰舟正在庭院里望着月亮出神。 “公子。” “给她了?”那人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 “夏嬷嬷和那个春喜呢?” “在后院柴房,夫人明日应该会审问她们。” “哦,下去吧。” “是。” 宋兰舟继续仰望天上那一轮明月,目光幽远。 今日本可以将君梨一举拿下,谁知最后一步云裳垂死挣扎,逃出大厅呼叫救命,刺激的君梨也冲破阻碍,成功引来了宋念卿。随后他层层分析,见招拆招,将自己原有的布局一一化解。唉,棋差一招! 这个计谋他想了许久,在他考中解元的那一日他知道他该动手了。接下来就是新春,父亲归来,他与她的婚事再也无法回避。 但是他的正妻不能是她! 他自认自己事事拔尖,与众不同,绝不会久居人下。而他的妻子也应该是个万里挑一的女子,否则如何能与他匹配? 她父母早亡,一无背景,二无仰仗。尤其是她的母亲袁氏还有一段不堪的过往,一旦成为官眷那些事情将会大白于天下。她遭受白眼不要紧,那本是她的事,可他也将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人耻笑。 说到底,她实在配不上他。可惜了那副容貌,若说做个妾室也许可以,但她会肯吗?即便肯,父亲也不会同意。 那他就不能留她了。 这些年母亲对她的刁难他看在眼里,她的种种忍耐他也心知肚明。这个女子外表柔弱,内心坚韧,不用些手段是不成的。 母亲想的太简单了,以为让她屈服写个悔过书就能了结。那毕竟是一家之言,太过儿戏。一旦她被逐,那些高门大户想的最多的是身份悬殊,仗势欺人,甚至忘恩负义,悔婚另娶,最后受损最大的不还是他宋家,他自己吗? 要逼她走,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出丑,让她丢人,叫那些无事生非,捕风捉影的富贵闲人看到她犯下的过错,以及自己满腔的真心。 最后他宋家舍弃她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受害者,无可非议。 唯有如此才能平息所有的流言。 若要一劳永逸,先让她身败名裂,再让她领罪受死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这些他不能跟母亲说,步调太一致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所以他与母亲和小舅舅各行其道。 其实殊途同归,只是比起他们他更狠一些。 但是不狠能行吗?时间于他不多了,父亲即将回归。就是现在,小叔叔宋念卿的出现已让他捉襟见肘,十分棘手。 若不是他,事情不会演变成这样。舅舅要对他发难,也好,牵制住他的手脚,自己才能放手一搏。 在这之前,他处心积虑的在表妹方慕颜面前抱怨柳家屡屡示好,对他造成了困扰。果然,这个心直口快且脾气急躁的小丫头不负所望,在赏花台对柳家小姐发难。 他早就安排了丫鬟春喜在附近守望,等表妹离开众人视线后伺机将其和丫鬟分开,然后推入荷花池中,吸引众人围观。没想到还没行动她自己与丫鬟闹起了别扭,独自离去。而丫鬟恰巧呼叫落水,异曲同工,甚是自然。 就在众人纷纷赶赴荷花池之际,春喜已在石阶上等待,等待君梨出现,再寻机将她撞倒,然后引她回春晖阁换衣裳,稍作休息。 另一头,平安领了世子元无疾从夏嬷嬷守着的入口进入女眷所在的园子。 为了这一日,他提前半月安排世子入住思梅园,又特意在其居住的韵芳斋门口丢下一幅君梨的小像。 元无疾捡到之后果然心生爱慕,向其打探。他推说不知,只说此前不久这个地方也住过几位官家女子,游园散心,盘踞数日。 今日,他让平安告知元无疾,一众女眷中有个女子与画像中人颇为相像,果然勾的元世子兴冲冲的前来寻访。 如此水到渠成,连环相扣,他曾设想了无数次,可惜一开始君梨没有拾级而上奔赴荷花池,春喜苦等不着下来寻找,也未发现踪迹。稍后他才知道原来她被自己舅舅方之义掳进了山洞欲行不轨,又阴差阳错遇宋念卿搭救。 唉!似乎老天都在助她,可恨! 所幸她还是回到了春晖阁整顿形容,说是摔跤了,甚好。春喜声称去打探采薇厅用饭时间,实际通知了正在附近徘徊的平安,让他将世子赶紧引往春晖阁。 而那只猫早就闻了气息在春晖阁附近徘徊了,院子里有他前一晚亲手涂抹的特殊香料,就连春晖阁案上的果脯,放在四角柜里的衣裳都有让小畜生闻之生情的气味,不怕它不来。 除此之外,她背后的伤用了那么多掺入他物的黑玉膏,气息更加浓郁。 于是后面一系列的操作成了。 但是,最后将君梨押下去的时候云裳居然破坏了所有,这个臭丫头! 他忽略了她护主的心思,让原有的计划功亏一篑。 原是个小角色,处置她很容易,随便找个由头就行,但是他想到了另一招。 护主?他暗哼一声,好啊,我要让你认清谁才是你的主人。 角门轻动,有人进来了。 “这个时辰你还没睡?”宋兰舟回首看她一眼。 灵鸢妩媚的笑,“公子尚在忧思,奴婢又怎能安睡?” 他笑了笑,“倒是辛苦你了。” 这话不似平常,她存了几分小心,“奴婢不会吃醋的,不就是个房里人嘛,奴婢懂的。” 她居然知道了,这么快!他突然变色,掐她下巴,“有时候,女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吃痛,眼角泛红,努着嘴委屈道:“奴婢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过来寻公子,公子却这般对待人家!”见他脸上仍有愠色,正色道,“奴婢听说五老爷今日在思梅园救了君小姐,奴婢不放心,想看看公子……” 他一阵咳嗽打断了她,“君小姐吃苦了,多亏有小叔叔。” “……是。”好奇怪的话。 “今日思梅园发生那么多事,我实在没有心思,等我与君小姐成亲之后,我会与她商量安置你的事,如何?” “公子……”这话越来越不对了。 他贴近她,耳语,“别乱说话,也许他的人就在附近。” 他的人……她身子一颤,抬眼欲找,却被他不动声色的捧住脸颊,“你放心,君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是我娘差遣你来我房里伺候,相信她不会有意见的。” “奴婢明白!奴婢也很担心君小姐,希望她今日没有被吓到。”她趁势投入他的怀中。 他声音轻柔,小到极致,“你今日去韵芳斋索要小像的时候世子当真没有认出你?” 自从元无疾得了君梨小像后日日收在身上,他让灵鸢冒充君梨一是让元无疾以为正主来寻,原物奉还。二则等君梨被处死之后风声传入世子耳中,让他以为是自己的一时唐突造就了君梨的香消玉殒,而不是大呼冤枉与君小姐毫无交集。 灵鸢低应,“没有。” “你原是昭王府出来的,即便没在他院里伺候过,但毕竟在他家待了四年,他竟会不认得你?” 灵鸢回道:“奴婢十二岁进入昭王府,那个时候面黄肌瘦,又在浣衣房当差,他如何会注意到我?也就这两年奴婢才长的稍微水灵一些,而世子一直在书院求学,难得到后院来,王妃更像是防贼一般,稍微有点姿色的都不给近前伺候。” “是吗?”他继续,“那你怎么把昭王搞到手的?” “只要是个女人他都想要,要不怎么这么早就瘫了呢。” 她忽然做戏,嘤嘤哭泣,“奴婢想日日见着大公子。” 他心有默契,拍她后背,“好了,来日方长,她是你未来的主母,断没有你先入门的道理。” 抚慰片刻,声音再提高了些,“夏嬷嬷和春喜还在后院柴房关着,你给她们送碗甜汤吧,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要苛待了她们。” 灵鸢意会,暗骂一声狗男人,这种沾血的事居然让她来做,而且是在这个当口,不是找死吗? “太冒险了吧。”她悄悄的说道。 “别磨蹭了,快去。”他声音如常。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就是长得好看而已!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那个人极轻的补充一句,“是真的甜汤。” 她微微一怔,明白了,他是想验证一下宋念卿究竟有没有在监视他。 他又大声道:“最近我要忙舅舅的事,你别过来了,若是有空去看看君小姐,宽慰宽慰她。” “是!” 夜色中,那个婀娜的人儿又从角门退出去了,另一个皎白的身影则缓缓踱回房中,不久熄灭了灯火。 两人的动静皆被屋脊上的黑衣人瞧了个仔细,他们蒙着面,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各自行动。 其中一人连番跳跃,身法快捷,很快隐入了扶光轩的厅堂里。 “云裳……”宋念卿听完下属听风的报告,扶了扶额,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兔子般怯弱的小丫头,长得小家碧玉的,居然和他大侄儿宋念卿搞一块去了。 “他们睡了?” “是。”听风低头,“好像……都有些醉了。” 宋念卿咂了下嘴,一个跃起拍他脑袋,“这你也看?!” 黑衣人尴尬,“属下没看完,但那声音属下听的真真的。” 宋念卿翻了个白眼,“那还差不多,我再说一遍,非礼勿视,尤其是后院那些女眷,都是普通百姓。” “属下明白!” 静默片刻,“欸,声音如何?” “啊?”听风懵了,看着主子有些玩世不恭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给自己挖坑。 “我说好听吗?” “……”他吞了下口水,还在犹豫。 “非礼勿听你不知道吗?啊?” 听风愣神的一瞬,大手又拍上他的脑袋,“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果然是个坑!听风苦脸,最近办差好累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如回北关呢!“属下知错!下次……再也不听了!” “以后看苗头不对,自动把眼睛耳朵关上!” “是。” 都是一帮糙老爷们,要是跟阿恕一样思了春就麻烦了。宋念卿悻悻的瞧了眼身畔的那只大狗。 阿恕在旁边呜呜的叫,好像有些幸灾乐祸。 他来气了,横它一眼,忽然不动声色的道:“听风,我不是叫你把阿恕阉了吗?怎的到现在都没个动静?” “……”听风目光一滞,看向阿恕,心想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阿恕听明白了,害怕似的夹住尾巴,往后面一个案几里钻,可惜身躯庞大,藏了头却露着尾。 “它又惹您了?” “它看了女人就走不动道,这什么臭毛病,我很丢脸啊。” 听风又愣,心说你还怕丢脸,你早就没脸了,到哪丢去?嘴里却道:“好,明日属下就找吕大夫……“ “汪——”一道黑影腾空而起,随即听风被一只庞然大物压在身下。 “阿恕,你干什么?又抽风了是不是!”听风推搡。 “汪汪!汪汪!”难得嚎叫的阿恕对着他一通嘶吼,还亮出了森森利齿。 “主子吩咐的!主子吩咐的!你没长耳朵吗?”听风赶忙辩解,跟一头畜生解释也是醉了,但是不解释更麻烦,它懂。它的理解能力近乎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不容小觑。 “汪汪——汪汪——”阿恕不依不饶,只朝他吼。 你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他气的都要吐血,“别疯了,再咬我衣裳我要揍你啦!” “汪汪——汪汪——” “我真动手啦!” 宋念卿看的哈哈大笑,不住拍案。 你是真狗啊!故意拿阿恕的命根子说事,你是没的玩了!听风在心里呜咽。 御风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人一狗在地上翻滚,搏斗,而宋念卿坐在那里看好戏。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玩! 唉,打起人来不管不顾,事情闹大了又不肯去赔礼道歉,关键时刻怂就怂点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脸有什么用?开心就好!——这不是你平时教导我们的吗?怎么轮到自己就想不通了呢? “阿恕,安静!”御风出声叫停。 阿恕呜的一声,到底是怕御风的,虽然不甘心还是退了下去。 “不要停啊!继续,继续!”宋念卿不满,拿眼瞪他。 “爷,赶紧睡吧,明日还有事呢!” “什么事?” “明日方之孝会去告御状,咱们要不要连夜做点手脚,让他暂时出不了门。” “告呗。”宋念卿往后一倒,仰头靠在椅背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让他给方之义那个狗东西赔礼道歉,万万不能! 想当年他生母闵氏住在思梅园,哦不,那个时候还叫梅园,方之义居然借着赏梅闯入后院对他母亲动手动脚。他当时不满十岁,力气不足,使着蛮劲与他拼命,最后被他拎着领子丢了出去。幸亏兄长宋留春及时赶到申斥了他的二舅哥,否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但是事后母亲和他还是受到了宋家族人的斥责,说她狐媚,而他则是狂悖。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真是赶巧了。这些年方之义作孽太多也许早忘了那个年幼的他,他却永远记得当年那张趾高气扬的脸。 第45章 猜疑 君梨见王嬷嬷还在地上躺着,身上只有件中衣,想来是在床上听到呼喊急匆匆的跑出来查看,外袄都没顾得上披一件。 业已入冬,地上寒凉,本身又在病中,君梨赶紧回房拿了条被子给她盖上,一面掐她人中。 这些简单施救的方法她在医书上看过,倒也不难。 片刻后王嬷嬷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木然醒转。 “嬷嬷,你现在能站的起来吗?我扶你回房,地上凉,不能这样躺着。” “我……怎么了?”她迷迷糊糊的盯着君梨,仿佛醉酒。 “你刚才……” “啊!怪物!怪物!”她想起了方才所见,激动的叫着,手舞足蹈。 “那不是怪物,是一只大狗。”君梨大致解释了一下,不过没提到狗的主人,只说可能是哪里蹿进来的流浪狗。深更半夜若被外人知晓宋念卿来过,又会被有心之人四处言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只是像王嬷嬷这样一个胆大的人也会被吓的晕倒,倒是难得。君梨想起她以前持棍挑大蛇的情景,还有叉着腰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无比彪悍的模样,这会却是淌着鼻涕,身子在瑟瑟发抖,判若两人。 想来一个人的胆气多少跟自己实力有关,她病了几日,手脚无力,胆子也跟着弱下来。 君梨搀扶着她往东厢房去,忽然想到自己。 今日在思梅园的那些小姐一个个来去自由,多是因为有一定的倚仗。而宋淑玉和方慕颜可以说是跋扈成性,也是背后有大山可靠的缘故。 她呢?每日过的如履薄冰,再小心也总有踩破冰面的时候,唯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无所畏惧。比如宋念卿,可以恣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他今日打了在朝为官的方之义,依然很淡定的拒绝了她想要为他作证的请求,这底气真是没谁了。 若是……得他助力,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忽的心中一顿,她怎的出现这样的念头?鬼迷心窍了吧?他是谁啊?她与他怎能有那般交集?若要寻求庇护,也应该是宋兰舟才对。 安置好王嬷嬷,君梨回房,路经天井,看到暗处有一排绿幽幽的光,忽明忽暗,上下浮动。 嘶!那些鬼怪之说本能的从脑子里跳出来,她吸了口气,身子哆嗦,什么东西?! “喵呜——” “瞄!” 那些绿光忽然移动,一闪一闪,还有扑腾打斗的声音。 哦……君梨明白过来,猫啊,她拍着胸口,吓死个人! 很快那些猫过来了,白的,黑的,黄的,花的,毛发杂乱,脏兮兮的,是流浪猫,一个个试探性的靠近她,鼻子不住的嗅着。 “……”怎么会来这么多猫?以前大都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夜半时分经常能听到头顶上有瓦片响动,大抵是在打架,但它们看到人谨慎的很,会自己远远的避开。 它们还在过来,鼻子嗅个不停,好像她是一条肥美的大鱼。 耳畔忽的响起宋念卿说过的话。 “就在刚才,我找到答案了。” “阿恕是我从小养大的,除了我和几个侍卫它与谁都不亲近,但是刚刚你也看到了,我连番指令它都没有动你,那问题肯定是出在你身上,那只猫也是如此。” 问题肯定是出在你身上……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湖中,涟漪不止。 她身上……哪里? 下意识的摸自己脸颊,耳坠,头发,配饰,还有衣裳。 走在最前面的是只大黑猫,已经触到了她的脚面,仰头正在看她,一双溜圆的眼睛泛着幽深的光芒,如一潭古井,莫名的有些瘆人。 流浪猫最容易攻击人,若是一两只也就算了,仔细一看,这里大概有十来只,团团簇拥,若是群起而攻之…… 她汗毛竖起,双手挥舞,嘴里猛地发出嘘声。 大黑猫“腾”的往边上逃窜,眼里露出了一缕凶光,但并不愿就此离去,喵呜喵呜的叫个不停。其他猫也是,眼神灼热而执拗,身体呈现出一副戒备的模样。 “去!去!去!”她抄起竖在墙角的一把扫帚,极力驱赶,这下那些猫跟炸锅一样四下散开,却不走远,依旧在天井里徘徊,或上或下,朝着她声声嘶叫。 君梨不想跟它们纠缠,闪身进入房中,靠在门上一阵喘息。 这些猫怎会如此?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手指触摸着腰下这条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是回来前在春晖阁换的。宋兰舟给她备了足足八九套衣裙,富裕的很。 莫非……是因为这个?手上一滞,低头再看,裙子裁剪的极其精致,根根丝线都闪着柔光。她撩起来仔细闻了闻,除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并无异常。想了想,去柜里取了一件她平日常穿的浅色深衣,开窗扔了出去,然后余了一条缝静静观察。 那些猫围拢过来,闻了一下便徐徐散开,意兴阑珊。 不是? 她眼珠一转,将自己身上这件脱了,正要丢手却有些心疼,摸了又摸,牙一咬,团成一团扔了出去。 那些猫看有东西飞来纷纷逃窜,很快又大着胆子聚到一起,对着那件衣裳来回嗅着,继而有两只猫趴在上面,各占据了一个地方,又舔又蹭。 粥少僧多,其他猫不干了,冲上来想要抢地盘,一时间你来我往,蹿跳撕咬,场面甚是混乱。 君梨看它们打成了一锅粥,眉头越锁越紧。 是巧合吗? 再试试!她又扔了一条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出去,新的,尚未穿过,也是日间在春晖阁所得。 与前次情况一样,那些猫又开始了新一轮争斗。 一颗心迅速下沉,凉的叫人发寒。她握紧了拳头,仿佛溺水的人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又去柜里翻出一件半旧的中衣,她穿了好几年了。 “希望你能给我答案。”她抚着早就起毛的布料,自言自语,最后用劲甩了出去。 那些猫跟第一次一样,闻了闻就走开了,毫无兴致。 怎么会这样? 眼睛都看的直了,依然无人问津。 她还是不信邪,进到云裳房间,去她柜子里翻了一件中衣扔了出去。 那些猫同样不感兴趣。 那……真是衣服出问题了…… 她的衣服,新衣,有问题。确切的说,这些衣服原不是她的。 脑子里乱作一团,最后一次!她将余下的几件衣服陆续扔了出去。 这下热闹了,每只猫基本都有了归宿,窝在上面温柔的叫着,无比兴奋。外面又有猫从围墙上下来,源源不断,顷刻间这个不大的天井仿佛成了流浪猫的聚居地,争斗不断,惨叫不止。 不会把附近的猫都引来了吧? 为什么? 这些衣裳都是宋兰舟送她的,这上面……究竟有什么是猫喜欢的? 材质? 不对,每条裙的材质几乎都不一样。 味道? 是有味道,一股淡淡的熏香…… 是这些香味吗? 目前似乎只有这个答案。 她回想白日场景,那只狮猫忽然出现,她在里,它在外,一开始目光交接,无论它的眼睛和身体都对她充满了敌意,直到她慢慢靠近,它才有意识的与她接近。 而对于别人,它不是逃走就是挠人,毫不给人机会…… 对,就是这样,衣服有问题! 春喜说衣服是宋兰舟拿给她的,在采薇厅旁边的一处偏厅,他也承认衣服是他所送,而且还有意与她配了同款。 那这衣服上的气息……是他授意还是别人暗中做了手脚? 瞬间又回到了原点:谁是那个幕后之人? 君梨闭上眼睛,冥思苦想。 “想要活着就动动脑子,多问问自己凭什么?” 耳边又回荡起宋念卿的话,清冷之中似乎还有一丝嘲讽。 多问问自己凭什么? 是啊,她凭什么?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嫁入宋家,得到那个白玉一般的俏郎君? 因为父亲的功劳吗? 人走茶凉,这十年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而他……又凭什么对她这般好? 心上好似有把利刃划过,刺啦一下,痛感顿现。 他……原是对她不闻不问的,却在上个月忽然迫切,忽然坦诚,忽然无比热烈。表白,送药,维护,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她也有过怀疑,为什么?怎么突然向她示好? 他却一次次的打消她的顾虑,让她信他,等他,莫要疑他。 她自认自己无利可图,也感怀他屡屡眷顾,只当春日将至,福至泰来。 也因她一无所有,更显他难能可贵。但是,从另一方面讲,若真的无利可图,他如此无欲无求,只是因为爱慕她吗?是否……另有隐情? !!! 这样大胆的想法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是不是……太小人了?也许……他就是爱慕她呢? “君小姐,是我来迟……” “叫我兰舟。” “君梨,你真好,有你真好!” 耳边仿佛响起他的声声低语,眼前亦是那个人的恬静笑容。 宋兰舟,你到底是真是假? “啊!走开!”外面忽的传来一个女子的怒喝,随后是猫的阵阵低吼。 哎呀云裳!她肯定是被吓到了,那里有一群猫呢! 君梨来不及想,冲出门去,果然看到云裳在长廊那里跳脚,一边寻找碎石打砸它们。 她抄起刚才的扫帚上前驱赶,流浪猫躲闪,爬墙的爬墙,上树的上树。两人一通捣鼓,扰的一片嘈杂。 “小姐,这里怎么有那么多猫?还有……这个是……”云裳走近,捡起一件看清了是什么东西,心疼道,“是大公子送您的衣裳,您怎么……” “我想晾一下,没想到被这些小畜生叼走了。”君梨知她一提到大公子就紧张,自己还没确定前先不要惊到她,于是编了个瞎话。 谁知这话一出云裳更来劲了,“小姐,您大晚上的晾什么衣服?也不怕更深露重毁了这么好的料子!”随即又叫,“哎呀您看,都给猫抓花了一块!”忙不迭的捡起其他的,几乎都有了瑕疵。 “小姐!您想什么呢?怎么不等我回来!”云裳气的声音都高了。 瞧吧,几件衣裳就这般上心,要是提到人,要是那个人真有问题,还不得……她暗暗叹息,这丫头最沉不住气了,不能说。 “欸?这件里衣好像是我的。”云裳嘀咕,仔细分辨。 “嗯。”君梨点头,“我看竹竿上还有富余,就顺手给你晾了一件。” “您可真行!”云裳瞧着白色棉布上被猫踩踏过的污渍,“您要是无聊就早点上床休息,这些活我会做的。现在倒好,事没做成还毁了这么多好衣裳。” 君梨装作不好意思的笑,伸出手道:“给我吧。” 忽然想到明日应该把它们交给宋念卿,这时候好像只有他能帮她,给她解惑。 云裳不肯,一边抱怨她暴敛天物一边将衣服收到房里,放在案上一件件地叠着。 君梨看不过,心里想着要回来,嘴里故意说道:“都这样了你还叠?那些猫身上有虼蚤你又不介意了?” “我就是觉得可惜嘛!好可惜!”云裳撅着嘴,“明日我重新给您浆洗,然后等干了咱们把抽丝的地方处理一下,应该可以补救的。” “哦……”君梨脑子里在想那件事,踌躇着要不要开口。 看她一味维护他,日后若真是他,岂不要伤心死了,还不如潜移默化的点醒她。 其实她自己也苦涩难言,若他真是要她的命,她的心又何止是伤心? 希望不是。 “还有,千万别让大公子知道,他会难过的。”云裳抬头,十分认真的说道。 “……”酝酿的心思立时停了,她……唉,算了,这会跟她讲不合适,她听不进去的。便是自己,此刻也是内心震颤,难以平复。 君梨不自然的笑了一下,目光不经意的落在她胸口的盘扣上。这丫头真是粗心,没来由的少系一颗。 她戳了戳她,“你看扣子都松了。” 云裳低头,一看之下瞬间脸红。刚才是她在大公子的书房太慌了,所以急急忙忙的…… 君梨摸摸她的脸,“你还跟我红上脸了,幸亏是我发现的,要不明日你被人瞧见就糗大了。” 云裳咬着嘴唇,赶紧扣上。 君梨嗔道:“这时辰你还扣什么?赶紧脱下来洗漱,难不成还要穿着睡觉?” “哦,对对对。”她胡乱应承,一颗心紧张的都要蹦跶出来,只怕被君梨看出端倪,抱着那堆衣裳转身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欸,他回来了吗?”君梨的声音追了上来。 “啊?” “我说大公子回来了吗?你怎么去那么久?是不是见到他了?” 云裳的脸更烫了,何止是见了,她还跟他…… “我问你话呢。”君梨又问。 刚要作答,又传来她打哈欠的声音。 云裳赶紧回道:“见到了,药也给了。外面天黑,我听您的话走的尤其慢些。小姐,您快睡吧,别熬了。” “噢,你也是。” “知道了。” 云裳趴到床上,小腹那里被什么硌了一下,伸手一摸是那个银锭。 是他让平安给的,说是补偿她。 她握着银锭,脑海中想起的却是他闭目吻她的情形,那般沉醉,那般热烈。 感觉耳朵都红了,身上也不由的燥热起来,不自觉的扭了几下,两腿间忽然泛起阵阵疼痛。刚才出了叩玉轩一路心慌,忽略了一切,这会静下来,身体是如此诚实。 她点了灯,解开扣子,翻开亵衣,看到胸口俱是他留下的印记,清晰可见。脸上臊得跟什么似的。 随即噗的将火吹灭。 此刻,她需要冷静。 对她而言,他是天上月亮,璀璨明亮,若是有幸得其一缕光华,那便是天大的恩赐。 屋里黑漆漆的,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响如擂鼓。眼前又出现重重画面,他与她赤裸相对,亲密无间,真切的不能再真切了。 唇角生笑,嘤咛一声,吓的她赶紧捂嘴,随即把脸埋在被子里。 酥酥麻麻,心里升腾起无数甜蜜。原来拥有他是这般美好,即便……只有一次。 君梨此刻也躺在床上,看着纱窗上的淡淡光影,心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个幕后之人会是他吗? 她本是一叶孤舟,在无边的汪洋苦苦挣扎,暗无天日。 她希冀有一艘巨大的船只,带着她驶离这里,寻找光明。 在经历无数等待和失望之后,那艘大船忽然出现了,给她扔下一条绳索,牵引着她一路前行。 就在她以为要见到朝霞之时,却发现那艘大船……也许……要将她拽入海底。 她,该何去何从? 第46章 遇见 翌日,君梨如常醒来,发现四周静悄悄的,静的有些奇怪。起身去到里间瞧见云裳还在睡着,嘴角上扬,不知做的什么美梦。 这丫头难得贪睡,看来昨日折腾了一天实在是累了。 再去东厢房看了看,王嬷嬷侧身朝里,气息沉重。近前端详,她的脸颊红的跟熟透了的苹果,探手到她额前,呀,好烫!恐是……高热之症。 连着唤了几声,老婆子双眼紧闭,眉头微皱,“嗯嗯”的哼着。 病来如山倒,平日那么强健的一个人,昨晚又是受惊又是受凉的,到底抵受不住。怪不得后来她和云裳两人在天井里那一通折腾都没有引出她来呢,也许那个时候她就开始昏睡了。 想着高热不可小视,得赶紧请大夫,她回屋叫醒云裳。 听说王嬷嬷病的不轻,云裳揉着眼睛叹了声气。虽然心里不满,但最近这婆子脸变的飞快,处处殷勤体贴,也不好由着人家自生自灭,于是穿了衣裳匆匆出门,去坤安堂禀告方氏。 那个地方她是最不愿踏足的,昨日闹的惊天动地,今日要主动上门真有些自寻死路的意思。但是没法,该去还得去,王嬷嬷毕竟是方氏的陪嫁,要是真有事她和小姐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君梨用热水给王嬷嬷抹了一把,看她不吵不闹睡的平稳,也急急忙忙的出了门。 她准备趁着这个间隙去趟扶光轩,昨夜的事不能耽搁,那个幕后之人肯定还会害她,她必须查出来,否则危在旦夕。 脚下飞快,不多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竟不觉得空气里的冷了。半道上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看到两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正朝着她这边过来,一脸凝重的谈论着什么。 细细一瞧,正是方氏的两个儿子,三公子宋行舟和五公子宋锦舟。 这两位公子哥儿一个内敛一个洒脱,平日遇见都是浅浅一礼没什么话。 今日也是如此。 “君小姐安好。”兄弟俩同时朝她点头,白净的皮肤,俊气的面容,看着甚是养眼。 她还了礼,让到一边,那两人便继续往前。 只听三公子宋行舟问:“你看清了没有?真是御林军统领来了?” 其弟宋锦舟答:“当然,我那书童也看到了,颈下系红绸,腰上挂金令,胸口还有那么灿亮的护心镜,岂能认错?他带了一帮子人呢,气势汹汹的冲进府门,这会应该把扶光轩围的水泄不通了吧。” “啧啧,小叔叔不会要下天牢吧?按理说官员斗殴口谕召见即可,怎的要带御林军来?不对啊!” 另一人连连摇头,“不好说,他把两个舅舅伤成那样,不死也得半条命吧。” 游廊空旷,两人走的虽快声音却传的很远,即便君梨无心也听的一清二楚,手上一抖,心里有根弦立时绷紧起来。 御林军是陛下的禁卫军,统领都来了,又往扶光轩而去,显然是来抓宋念卿的,哎呀! 他们说两个舅舅伤成那样,莫非昨日她离开之后他把方之孝也打了? 容不得多想,她赶紧去追那两个兄弟,“公子请留步!” 宋行舟停下脚步,回首看她,脸上是温温的笑容,“君小姐是叫我们?” 宋锦舟则歪着头,一副好不惊讶的表情。在他印象里这个君梨是画上的美人,美则美矣,却中规中矩了无生趣。 以前在坤安堂给母亲请安遇见时她总是站在边上,一屋子的人都在说话唯独她是个哑巴,若不是有人点名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不知怎的,近几年就没怎么见了。 其实这是方氏的安排,说儿女们大了让她避嫌,少在几个公子面前出现,所以请安这事就此免了。 她本就看不惯君梨,看她出落的愈发俊俏,只怕狐媚了她的儿子。而且请安这种事全在心意,她见到君梨本能反感,还要什么心意,不见最好。恨不得每年除夕宋老爷归来之时也能不见呢,只是那一日阖家团聚避无可避。 “两位公子。”君梨上前福了福身,“刚才听你们在说扶光轩的事,小叔叔怎么了?” 宋行舟眸光微敛,有些奇怪的打量她。 宋锦舟则快人快语,“你不知道吗?昨日在思梅园他连番打了两位舅舅,一个重伤至今还在昏迷,一个腕骨断了三月不能执笔。欸,你昨日是不是也在那里?居然不知道此事?”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没想到宋念卿会动方之孝,而且下手如此之重,把人家腕骨都折断了。唉,这人……真是莽撞! “君小姐也是要去扶光轩吗?”宋行舟见她低眉沉吟,有心问道。 她自然不能说是,便是刚才这一拦一问也十分唐突。“不是,王嬷嬷生病了,我让云裳去夫人那里禀告,见她迟迟未归特意出来寻找。” “噢。”宋行舟微笑着点头,“扶光轩此刻来了许多官兵,女眷不能靠近。君小姐若是要去坤安堂还是改走那条道吧。”他遥遥一指旁边那条青石板路。 那条路确实离月亮门有一段距离。 “好,多谢三公子提醒。”君梨缓缓施礼。 “客气。”那人也徐徐还礼。 “欸,你让云裳去坤安堂了?”宋锦舟突然开口。 “是。” “我刚才好像看见……” “五弟,快些走吧,要不你想看的热闹就没有了。”宋行舟突然扯他衣袖,拽着他走。 “噢对对对,快走快走。” 两人朝她微微颔首,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走了。 少顷宋锦舟回头,望着君梨晃动的背影,碰了碰他哥,“刚才你干嘛拦我?那个小丫鬟明明是往叩玉轩的方向去了,才不是娘的坤安堂呢。” 宋行舟浅浅一笑,“那是她和大哥的事,咱们不要插手。” “啊?”宋锦舟年方十五,比这个哥哥小三岁,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是好奇是人的天性,他觉得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不由八卦,“他们能有什么事?十几年的老黄历了,就等着爹回来主持大局,然后我们就要改口叫她嫂嫂了。” 宋行舟瞧着这个天真的弟弟,摇了摇头,“咱们跟大哥一个书院读书也有些年头了,他心思深沉我们猜他不着,但都是男人,他对这个君小姐上不上心你觉不出来吗?” 宋锦舟抓抓脑袋,慢吞吞的回忆道:“相敬如宾,挺好的呀。淡是淡了点,但书上不都这么写的嘛,太执着于情爱无益大丈夫建功立业。大哥肯定是要出人头地的,不似你我这等凡人。” 宋行舟冷然一笑,“你没听说吗?上个月大哥为她不惜和娘闹翻,还把入房没多久的织秀打发了,何意?” “当然是维护君小姐呗,毕竟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有何稀奇?” 宋行舟愣了愣,感觉三言两语跟这个情窦未开的弟弟说不清楚,于是换了个方向,“听说小舅舅这次伤成这般就是因为这位君小姐。” “!”宋锦舟惊的张大了嘴巴,“不是说调戏了一个小丫鬟吗?怎么能跟她扯上关系?莫非……他调戏的是她的丫鬟云裳?” “嘁,小叔叔会为了一个丫鬟伤人吗?” “那小叔叔会为了她得罪两个舅舅?”宋锦舟不信,想着平日宋念卿的模样,“他都难得回来,除夕家宴也不出席,她这个人在不在我们宋家他估计都忘了吧,如何会对她有非分之想?” 话刚出口额头就被他哥点了一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什么?”他依旧没闹明白。 “说明君小姐这个人有手段啊,她能让咱大哥对她迅速改观,还能让小叔叔为她冲冠一怒,你品,你仔细品。” 宋锦舟静静一想,“嘶”的深吸口气,回头凝视君梨那一抹倩影,再抬头看了看天,实在无法将过去那个木头美人跟眼前他哥描述的心机女子联系在一起。 “三哥,小叔叔要真是那种人早就娶妻生子了,怎么还会耗到现在?我觉得他对女人不感兴趣。” 宋锦舟也是臆测,听弟弟这般说话,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她爹不是救过咱爹嘛,小叔叔肯定是为了这个才出手的。爹说他有侠气,好打抱不平。正好,咱小舅舅犯了事让他撞上了。唉,小舅舅也真是的,什么女人不行偏去招惹她,还不挑个地方,遇上了小叔叔,一个昏一个浑的,好了,出大事了吧!” 顿了一顿,“欸,爹会回来吗?” “不知道,回来也无用,朝廷都出手了爹能扳回来吗?” “也是,麻烦大喽!” 两人的嘴一刻没闲,走一路说一路。 君梨走在青石板路上,回头看了看他们,远的几乎瞧不见了。 想着他们刚才说过的话,一颗心还悬在半空。 他会怎么样?御林军都出动了,显然是陛下要亲自审问。唉,无论是何原因他打人这事跑不掉的,应该不会轻饶。 事情源于自己,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她过意不去,又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叹口气,急匆匆的往前跑。 “砰”的一下撞上了什么,跟一堵墙似的,疼! 扶额,“斯哈!” “啧!你不看路的吗?”附近一声不悦,“还是故意为之,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原来是撞上了人! 居然说她故意,这都什么人啊?是不是过于自负了! 君梨抬眸,看到那人穿了一袭天蓝色锦绣长袍,正抚着胸口讶异看她。 他相貌英武,气质卓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傲气,仿佛与生俱来,如影随形。 宋念卿! 似曾相识的场景,昨日,在思梅园。 这是……第二次撞上他吧,如此雷同,怪不得他会说出那样的话,她都觉得脸红。 平日她不是这样的。 可她现在顾不得这些。 她怔怔的看着刚才那两人去的方向又看看他,“小叔叔,您怎么在这儿?” “那我该在哪?”他双手负后,挑了挑眉。 他不会……还不知道有人来抓他吧?她赶紧回道:“刚才我听人说外面来人了。” “嗯,”他闷哼一声,漫不经心,“我也听说了。” “……”他听说了什么?禁卫军来了他就这反应?莫不是听岔了? 她斟酌了下,“小叔叔,您还是出去避一避吧。” “为何?” “听说来的是禁卫军,已经去了您的住处。” 他轻唔一声,缓步从她身边经过,“那又怎样?” 瞧他架势还是要回去,她急了,“小叔叔!” “何事?”他回头。 “他们……他们也许是来抓您的,您要不要……去外面躲一躲?” 小时候听母亲讲过外祖家被抄的情形,甚是可怖,不知怎的此刻竟将他与那些事串联到一起。 他徐徐转身,笑了,“躲哪里?门口有重兵把守,你觉得我能躲哪里?假山,凉亭还是哪个楼台?”他随手一指。 “……”确实,京城虽大,若是陛下要抓人,而且抓一个朝廷官员,谁能逃脱的了? 看着她窘迫的面容,他又好笑似的笑了一下,“我一没谋逆二没杀人,陛下要找我难道我要抗旨逃跑不成?那我没罪也便有罪了。” 是,确实是不能逃跑,但是如此淡定也实在有悖常理,莫非……他还有靠山?可是再大的靠山能大过一国之君吗? “你是来找我的?”他突然问。 一下子想起了出门的初衷,这个时候找他帮忙确实欠妥,毕竟他都自身难保了,但来都来了,想了想她还是厚着脸皮开口,“是。” “何事?” 君梨便把昨夜在天井里发生的事快速的说了一遍。 他略略点头,似乎并不惊讶。 如此平静着实让人心慌,“小叔叔,您说……您说那个人是谁?” 他咂了下嘴,神情恹恹,“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为何还要问我?”忽然勾唇一笑,颇有些可恶的道,“怎么?不敢相信啊?还是想要我做个恶人,给你剖析一下什么是人性?” 她颤颤垂眸,慢慢的往后退了几步,“是……大公子吗?”心上忐忑,很怕听到那个答案。 “你说呢?”他淡淡开口,脸上恍若覆了一层冰霜,冷的不像是一具活物。 定定的望着他好一会,她心中了然,颓然的闭了闭眼,却又不争气的问,“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他嗤笑,居高临下,眼神睥睨好似一个王者,带着无情的嘲弄,“你先问问自己,你凭什么?” “……”又是这句,此刻更像是羞辱。她瞧着他眸子里的森森寒意,紧紧的咬住下唇。 “有些人总是不敢正视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找各种理由,寻各种借口,即便铁一般的事实放在面前也可以装作视而不见,好像那样才有勇气继续自己的愚蠢行为。对于这样的人我一向觉得无话可说。”他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这一刻他眼前现出了一个女子的面容,盈盈泪光,貌美却柔弱。 那是闵氏,他的生母。 当初她被宋枫眠诓骗让他坐上了从黎州到京城的马车,嘱他要乖巧听话。半路上他被车夫遗弃丢在荒野,若不是命大遇到了一位僧人,一路将他送回黎州,彼时五岁的他绝对会殒命异乡。 母亲闵氏见他回来不仅不疼惜还大骂他不懂事,说只要回了京城得了祖父母的认可他们娘俩就能正大光明的入住宋宅了。 傻女人,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想要他们,只觉得他们母子是累赘是耻辱,三番五次将他们置于困境。她居然执迷不悟觉得那只是意外,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不肯承认那是宋枫眠的无情,简直是无可救药! 君梨看不见他阴沉的脸,心里想着不管如何,是他连番相助她才能顺利脱险,“小叔叔,需要我帮忙吗?” 他冷冷侧目,“你能做什么?” “……”这话把她问住了。是啊,她能做什么?说来说去,在这世间,家世才是第一要事。 “还有事吗?”那个人再度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温度。 “没有。”即便有,她也不想说了,本不是同一类人,她能感觉的到他瞧不起她。前次助她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亦或日行一善。 “无事就别出来丢人!”临走之际,他的目光像利刃一样划过她的脸颊,深深浅浅俱是蔑视,“再有下次,你未必还有活路。” 原是好心,没想到他这般态度,君梨只恨自己不该多事。 心里愤愤,小跑了一段路后停顿下来,假装不经意的回头,看到那个蓝色的身影已经下了高台,依旧背着双手,不急不缓。忽然涌出一群穿甲的男人,争先恐后的朝他扑去。 他继续向前,视若无睹。 那种自投罗网似的孤勇让她忍不住感慨,这人好生奇怪,他就不怕吗? 除此之外,还很讨厌! 罢了,她也算仁至义尽了,两次开口他都一口回绝,她还能如何? 君梨记挂着望舒院没人,也不管什么礼仪和体统了,提了裙子飞奔起来。 第47章 生异 宋锦舟所言不差,云裳的确去了叩玉轩。 原是要去坤安堂的,可她突然想到小姐曾托尹茹捎带药材,若是尹茹再来那她私自藏药的事不就露馅了吗? 被小姐骂几句倒无所谓,万一经过昨日之事她真的按原计划执行要离开将军府,那她们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在这里虽然主母不疼众人不爱,饱受冷眼,但好歹有吃有住,不用整日为生计着忙。而且她未来的夫君宋兰舟是怜惜她的,有这么一个正主在其他人也无可奈何,等日后有了孩子肯定会站稳脚跟的。 于是她改道去了叩玉轩。 月亮门上值守的婆子见是她,笑脸相迎,与前次一样没问两句就放行了。 肯定是大公子交待过的。 看吧,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大公子的心思在小姐身上,很多事就不是事。想到这她的心念更坚定了。 此刻,叩玉轩书房里,宋兰舟手握书卷,心思却飞的老远。 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十分柔和的洒在他的脸上。想到刚刚灵鸢过来回禀之事,他就心情愉悦,频频发笑。 昨夜灵鸢按他的嘱咐给夏嬷嬷和春喜送了两碗用巴豆和醋汁做成的所谓甜汤,两人喝过之后在地上打滚,拉了一晚上,无人问津。今日母亲方氏派刘嬷嬷进去提人,刘嬷嬷是被熏出来的,说屋里奇臭无比,无法下脚。 这不是重点,因为夏嬷嬷和春喜他用了重酬,凭他母亲的手段是撬不开嘴的。他要防的是小叔叔宋念卿。 昨夜两人闹腾成那样都无人出手,可见宋念卿并没有放在心上。也许是他不愿追究,毕竟君梨与他非亲非故。即便他察觉了什么,作为宋家的嫡子,这个小叔叔想来也不会动他,追根溯源两人都是宋家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又或者是他自顾不暇。 宋兰舟今日闭门不出是因为料定朝廷会对这个小叔叔有所行动,他在等。 昨日大舅舅方之孝说的很清楚,他要告御状。母亲方氏吓的不轻,当场就晕了。他表面虽然极力劝解实则内心早有打算。告吧,论及宋念卿往日功劳,罪不至死,但是苦肯定要吃的,趁着他被羁押受罚的日子自己要尽快把那件麻烦事了结掉。 之前母亲让他写信给父亲,他写了,言辞切切。这都是表面文章,他知道不用他催,朝廷一道诏令就能将这个家主召回。而在父亲回来之前,君梨的事情必须要了,否则父亲也许要过完年才回北关,那他下手就更难了。 当云裳低着头眼睛都不敢抬的向他禀报王嬷嬷生病需要请大夫时,他下意识的觉出此间大有问题。王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内院之事由母亲掌管,这种事去她院里跟刘嬷嬷说一声便可,为何要到他叩玉轩来。 他眼眸一转看向身旁,平安会意,悄悄退出把门带上了。 云裳听得那“吱呀”一声本能的抖了一下。昨日才与他宿在一处,顷刻间偌大的书房紧闭房门只余了他们两人,不由的她不深想。 宋兰舟看在眼里,唇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他慢慢走至这个兔儿般惊颤的小丫头面前,俯身低语,“还疼吗?” “……”什么?云裳愣了一下。 他的手柔柔的抚上她的肩头,“昨夜弄疼你了吧?我的错,下次我会小心的。” 她明白过来,血色上涌,一下子红了一片,两只手局促的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说下次……还有下次吗? 他握住她,“没事,等我与君小姐成亲之后我会把你收到房里,不会委屈你的。” “不要!不要!”云裳急的连连摇头,“大公子,奴婢不要!” “嗯?”他微微一怔,“难道你不喜欢我?” 他一向自信,自认没有哪个女人能不对他一见倾心,尤其是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如何能说出半个不字。 “奴婢……奴婢不能对不起小姐!” 傻子!他低笑,吻上她的耳垂,“让你入房是更好的伺候我和小姐,有什么对不起的?” “……” “我知道你念着你家小姐,一时未能想通。在京城,官宦之家都是如此。我非常中意君小姐,但若只有她一人,再无其他姨娘,旁人会以为她善妒不许夫君接纳新人。你若是入我房中,不就可以化解这一误会吗?难道你想让你家小姐被人指指戳戳?” “……”她自然是不想的,但是…… 他扳正她的肩膀,继续诱她,“再者,我与你已有夫妻之实,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家小姐,来日我与她成婚之后我定抬了你的身份,让你和她堂堂正正的做一对姐妹,永不分离。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无论是她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咱们三个人一起照顾,共享天伦,不好吗?” 可是……小姐不是这么想的…… 她被他吻的心都乱了,有欢喜也有担忧。 “我的房里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妻,若是你不答应,日后我娘又给我安置一个像织秀那样的女子,君小姐会是她的对手吗?你是她的人,有你陪着她放心,我也放心。” “也许君小姐一时不能适应,没事,慢慢来,不着急。”说话间,他已悄无声息的解了她的束带,脱了她的衣裙,顺着脖颈一路吻下。 云裳颤栗的抱紧他,耳边是他的声声呼唤,宠溺的让她忘掉了所有。 事毕,他搂她在怀,听她细说了来龙去脉,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手掌抚弄着她的肌肤,“我知道了,一会我会另找大夫过去的。”随即笑着吻了她一下,“云裳,你做的很好,以后这种事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家小姐就是想的太多所以才会如此,我们若是跟她明说她显然是不听劝的,所以只有我们暗暗努力逐渐打消她想要离开的念头。在这件事上你要帮我,也只有你能帮我,知道吗?” “嗯,奴婢会的。”云裳重重的点了点头。 “都是我的人了还说什么奴婢。”他端正她脸颊,温柔的看着她的眼睛。 云裳从入房到现在脸上的红晕都未退过,此刻更是不敢直视。 “傻瓜,害羞什么?看着我。” 她不敢。 他并不强求,深深吻她,再道:“以后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不用自称奴婢。” “……”可以吗? 他缠她,咬着她的唇,稍稍用劲,“听到没?” “嗯。”她低应一声。 等云裳回到望舒院的时候君梨正在用热水给王嬷嬷擦身子,见她这会才回自然要问。 云裳编了一通瞎话,都是宋兰舟教她的,说坤安堂的人拿乔,先是不理,后又故意拖延,所以才耽误到现在。 君梨看着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许是来回奔跑所致,点了点头。又看她发髻歪了,叫她赶紧回屋重新梳洗。 云裳跑回房里,瞧着菱花镜里的自己,捂着脸都不敢看,她方才居然又与大公子…… 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只以为昨晚醉酒稀里糊涂做了错事,没想到今日如此清醒的情况下大公子又跟她亲密相拥,还对她说那样的话。 大公子,人如其名,那般俊俏雅正的一个人儿,往日她都只能远远的看着,近一步都要鼓足勇气,不敢亵渎分毫,现在她居然能够真真切切的拥有他。一想到他在她脸颊上方浓重的喘息,迫切的索取,她就止不住的发颤。 “想什么呢?”耳后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她睁眼,看到君梨的脸映在镜子里,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没……没想什么啊。”她支支吾吾,慌的不行,只怕被她看出破绽。 “叫你洗漱你到现在也不动,唉,我还等着你去搭把手,给王嬷嬷擦一擦呢。”老婆子身躯肥胖,她一个人实在搞不过来。 “什么时候她成我们主子了!”云裳不由的撇嘴。 “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她也并非十恶不赦,咱们也是举手之劳。”君梨叹了口气,直接上手给她拆了发髻,一边又道,“一会尹茹过来你千万别走,若是旁人盯的紧你要帮我打打岔。” 云裳知道她是要问那个药的事,“小姐,你还是决定离开吗?” “嗯,不离开就会死,昨日你也看到了,那人布局如此之密,我们差点就跑不掉了。” 说到那人,君梨的心痛了一下,随之就是愤怒。从外面回来之后,她一直在反复推敲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莫要冤枉了他,可是种种迹象表明除了他再无别人。 他能调动思梅园的管事夏嬷嬷并为她善后,否则人家不会跳出来指认她。素不相识,栽赃陷害,没有一定的利益谁会去做?春喜就更容易指派了,签了死契的一个小丫头,他能掌控她的生死,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她之所以否定了方氏,是因为在采薇厅方氏初时确实足够仁慈,并且想要帮她的心一目了然。如方慕颜所言都不惜指鹿为马了,最后在事情将成之际春喜非要跳将出来,把事情彻底闹大,大到方氏都无法收场。 当然除了方氏和他,能在思梅园为所欲为的还有宋念卿和宋家的几位子女。 宋念卿在关键时刻帮了他,自然可以摒除在外。 宋家有四位公子哥儿,一位小姐。除了宋兰舟,其他三位公子哥儿与她从无交集,更无利益冲突。 至于那位小姐宋淑玉,虽看她不顺眼却不至害她性命。因为放眼整个将军府,她能看顺眼的实在不多,几乎每日都会发一发她的小姐脾气,不是寻衅打骂下人就是虐待那些花花草草或者小动物。 唯有宋兰舟与她有婚约羁绊。 而宋兰舟,也是近期才与她有实际接触。 宋念卿那句话说的甚好,“你凭什么?”即便有侮辱之意,也是基于事实。 反观宋兰舟,则可以用另一句话来形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十年平淡,一朝热乎,为什么? 他不喜自己,于是痛下杀手。 解除婚约不可以吗?她无权无势,根本无力对抗宋家,为何非要杀她呢? 思前想后,她忽然明白了,方氏要给她扣个罪名才肯放她离去,不过是怕他们宋家担负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为世人不齿。 而他,其心之恶更胜其母,思梅园私会若是做成,她必然臭名远扬,被迫赴死。如此一来他既能摆脱这桩婚事,另娶高门,也能让自己全身而退,毫发无损。不,还能赢得一个痴心专情的好名声,让外人以为是她负了他。 好歹毒的心呐!君梨冷笑,对于一个要杀自己的人,以往再多的牵挂也会变成尖锐的创口,是恼羞成怒,是黯然神伤,亦是屈辱和沉痛。十年期盼,终是一场笑话。 “小姐……”云裳试着劝慰,“昨日大公子那般为我们说情,即便五老爷没有出面,我想事后大公子也会想办法解救我们的。您别把事情想的太坏,他是宋家嫡子,夫人的心尖宠,他的话夫人会听的。” 君梨在心里哼道,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被人那般刁难那般陷害。“云裳,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以前我们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你别被人家三言两语就忘记了我们吃过的苦。”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大公子人挺好的,他如今对您怎么样您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你怎么老是为他说话?”君梨势单力孤本就烦躁,这会见她如此更是恼火。 “我是就事论事,他对您真的挺好的。”云裳只觉委屈,嘟着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唉,怎么跟她说呢?君梨心软,思索着道:“云裳,昨日我们九死一生,你可有想过谁是那个幕后之人?” 云裳猛的点头,“当然有,我想过的,肯定是夫人啊。” 若不是夫人,以大公子对小姐的用心早就放手去查了,可是他们私下里见了两次,他都没有提起这桩事,肯定是在顾虑自己的母亲,只能息事宁人。 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未过门的妻子,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他夹在中间多难做呀。如今她与他是这般关系,她更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小姐劝服。 “为何?”君梨不动声色的问道,准备听她说出理由后一一击破,然后循循善诱。 “在这个家里最不喜欢我们的就是她,她不想您和大公子在一起所以这些年才屡屡发难,您不是知道嘛。” 就知道她想的简单,“你这是先入为主,因为她一向对我们不善,所以不管她做没做过你都会本能的归咎于她。但是这一次事情很不简单,幕后黑手也许另有他人。” “谁?”云裳神色一震。 “嗯……我是说假如,假如是……” “君小姐在吗?”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 “应该是大夫来了。”君梨赶紧将云裳最后一缕头发固定住,转身往外面走。 天井里,一个婆子领着个须发花白的男子站在台阶下面。那人肩上背着一个药匣子,见了她十分恭敬的行礼。 君梨不觉一愣,婆子她认识,是月亮门上的值守之一钱嬷嬷,这个老者不会是坤安堂请来的大夫吧,怎么不是尹茹?即便她不能来,也应该是她的父亲尹大夫啊,平日不都是他们来将军府诊病的吗? “君小姐,这是给王嬷嬷看病的郑大夫。”老婆子仿佛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走上前来为她介绍。 “噢,里面请,里面请。”云裳从门里出来,怕小姐问太多发现不对,径直领着那位大夫往东厢房去。 君梨则拉住了婆子问怎么回事。钱嬷嬷说尹大夫带着妻女回老家了,好像说家里有个亲戚去世了,这一去估计过完年才能回来。 君梨点点头,心里叹息,莫非老天都要绝她吗?这点念想都给掐灭了。 本想着屋里有一锭银子,是之前宋念卿给云裳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这锭银子能让尹茹动心,毕竟都不是致命的药材,她没必要那般谨慎,谁知…… 一番诊治后那位老大夫开了一堆药,说王嬷嬷是受凉所致,只需驱寒保暖,过几日就能慢慢好转。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君梨倚在门上,又是一阵叹息。 云裳看在眼里,温笑着安慰道:“您看,老天也舍不得你走吧,安心留下来,年末和大公子成婚之后您的好日子就来了。” 又是这话。傻丫头,还在做梦呢。若是不跑,都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挨到年末。他一击不中必然还会再次出招,如何会轻易放弃? “小姐,那件斗篷您补好了没有?天越来越冷了。”君梨正想继续刚才在房里未完的话,云裳突然问道。 斗篷?哼,她哪里还有心思补它,恨不得直接将它丢给正主。 哦不,若是可以,一把火烧了更好,枉费她十多个日夜为他缝补,费眼费神又费心,到头来,一切都是错付。 第48章 骤变 当天晚上,王嬷嬷死了。 中午还坐起来喝了半碗粥,说了一会话,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半眯半睡的靠在隐囊上道着声声感谢。可是戌时左右,云裳去她房里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她趴在床上,后背拱起,模样甚是奇怪。等凑近过去看到她嘴角流出了黑色的液体,似药汁,又似血渍,一张脸是灰的。 !!! 该不会……死了吧…… 顿觉不妙,云裳唤了几声,毫无反应。尖叫着栽倒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君梨听了动静赶过来,也是吓了一跳,大着胆子伸手试她鼻息,一丝活气都没有了! “她……她死了……”君梨说完这句,感觉空气都是冰的,鼻腔里一阵刺痛,冰寒刺骨的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云裳双眼迷离,身子抖的跟筛糠一样。白天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死了呢?“小姐……小姐……我们怎么办?她们不会……不会以为……是我们害了她吧?” 说完这句,两行眼泪哗哗落下。瓜田李下,不由的人不这么想。 君梨也害怕,但是看到云裳这样反而镇定不少,“这件事很蹊跷,我们恐怕说不清了……也许……又是那个人做的,他要杀我们,不给我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昨日陷害未成,今日风波又起,宋兰舟,你逼的可真紧啊! “什么?”云裳呆呆的望着君梨,“谁?到底是谁要杀我们?” “那个在思梅园害我们的人,他又出手了,云裳,我们得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一关渡过去。” 王嬷嬷在这个时候死了,最有嫌疑的就是她们两个。即便她近日受凉一直卧床,这个药是毒药还是救命的药她们吃不准,或者是她本身就有隐疾,忽然发病。但是谁会为她们证明呢?出了人命总要有个说法,方氏虎视眈眈,宋兰舟深藏不露,而她们又顺理成章的成了他的替罪羔羊。 “小姐,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不,我们做了,我们好心好意的伺候她,怎么就得了恶报呢?”云裳嘴唇颤颤的,又急又气。早知道就不多事了,直接让大公子派个人过来伺候,是福是祸与她们无干。 “傻丫头,不是跟你说了吗?应该是有人要害我们,这一次他是想借刀杀人。”君梨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必须跟她说明情况,宋兰舟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害我们?云裳清醒了一些,下意识的认定就是方氏。 不,不能让她得逞,得搬救兵! 她双目圆睁,忽然得了什么气力一样,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姐,您等着!” 说罢抹了把眼泪往外冲去。 “云裳,你去哪儿?!” “小姐您别怕,我会保护您的,您赶紧回房,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很快回来!” “你要去哪?”君梨知她心思,追了出去,“叩玉轩吗?” 云裳没有理她,脚下飞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多半是去叩玉轩了。 不能去!去了就是自投罗网!恐怕这会人家都算好了时辰在来的路上了! 君梨疯了一般冲出去,她要把那个傻丫头追回来。 走的太急,没留神被高高的门槛绊倒了,膝盖生疼,却听前面脚步声声,她大叫,“云裳,你先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但是那个人认了死理,卯足了劲要去求援,只怕迟一步就保不住自己小姐。 哎呀,这个傻丫头!君梨咬牙起来,顾不得疼痛继续去追。 这会附近的院落都亮了烛火,纱窗上隐约晃动着人影。风吹的呼呼作响,大家都在屋里消遣或者做着针线,她若声嘶力竭的叫喊,肯定会引人注目,只能闷声不吭的追着。 也不知那丫头哪来那么大气力,不多会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君梨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忽见前面烛光摇曳,有人过来了,看着不是一个两个。 她本能的想要避开,闪身往旁边躲上一躲,那人却是眼尖,叫道:“是君小姐吗?” 这眼神也是没谁了……她微微一叹,缓缓走出,站在那里默默的调匀自己呼吸。 灯笼晃荡着过来了,亮光里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钱嬷嬷,是你啊。” 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其实心里暗暗吃惊。上午就是她带了那个姓郑的大夫过来给王嬷嬷瞧病的,这会又见着了,是巧合吗?那个药到底有没有问题,势必是要审上一审的。 钱嬷嬷笑着福身,“可不是奴婢嘛,真是赶巧了,正要去您那院子,偏偏在这里遇见了。”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自上次被织秀遇见引起一场纷争后,她与谁再这般巧遇都捏了一把汗,觉得十之八九都是阴谋。 此刻听说她要去望舒院,君梨心里一颤,不由提防,“钱嬷嬷所为何事?不如在这里说了,我正好用罢晚饭出来消食,一时半会还不回去。对了,你看到云裳了吗?这丫头跟我一起出来的,不知怎的跑的跟小兔子一般,一转眼就找不见她了。” “云裳姑娘去给大公子送药膏了呀。” “啊?” “君小姐不知道吗?”钱嬷嬷诧异道,“她说是按了您的吩咐送药膏给大公子的,免得他额上留疤。” 不好,她居然那么快就过了月亮门,看来是追不回来了。君梨哀叹之余嘴里还要做戏道:“对对对,是有这档子事,原是想着消食后打发她去的,没想到她这般性急。” “大公子的事肯定要放在心上的。”钱嬷嬷笑嘻嘻的道。 君梨点头附和,一心想着如何脱身。她刚才说要去望舒院,得赶紧让她打消了念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钱嬷嬷……”这时附近有个人轻声唤道。 听声音是个男子,怯生生的。 钱嬷嬷回过神来,拍了下自己脑门道:“哎呀呀,尽顾着跟君小姐说话了,居然忘了正事。来来来,福旺。”她向着后面那个提灯笼的人招手。 君梨眼波流转,看到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小跑着过来,灯笼在风中飘来荡去,颠簸的紧。 在他后面,还跟着两个强壮的婆子。 “这就是望舒院的君小姐。”王嬷嬷介绍道。 那个男子赶紧给她行礼,“君小姐安好,小的是王嬷嬷的儿子福旺。” 福旺……王嬷嬷的儿子…… 君梨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王嬷嬷确实有个儿子,听说是在乡下的庄园里做工,这会怎么会过来? 该不会……要用一个外男做文章吧? “君小姐,是这样的,福旺呢刚和他爹把庄子里一批过年要用的食材送到咱们府里,听说他娘病了,想着要探望一下。” 见她蹙着眉头不说话,王嬷嬷率又补充道:“当然,天黑了,本不应该放进后院,但是明日福旺一早就跟他爹回庄子了,所以只能这会过来看他娘了。方才奴婢跟刘嬷嬷禀报过的,夫人允了,说百善孝为先,儿子探病理应放行。” 这话撂的如此响亮,君梨自不能反驳。 只是…… 宋兰舟得了云裳的讯息必然会带着人来,而自己领了这个婆子和福旺回望舒院肯定会有一番哭天抢地,黑白颠倒。然后方氏和刘嬷嬷出现,指证的指证,装腔作势的装腔作势,顷刻之间就能将她拿下,定成死罪。 怎么办?怎么办?如何破局呢? “君小姐,走吧,事不宜迟,太晚了就不方便了。”钱嬷嬷催道。 “是这样,刚才我和云裳出来的时候王嬷嬷已经睡下了。她近来身子不好,难得能睡的这么早,还是不要去打搅她吧,免得醒了夜里再睡不着,熬到天亮,不利于她养病。”思来想去,君梨只能拿这个理由搪塞。 “这……”钱嬷嬷犹豫。 “君小姐说的极是。”福旺又恭敬的给她行了一礼,“小的也不想打扰我娘养病,所以就在窗口偷偷看一眼,看完就走,不知君小姐可否通融?” 这话说的……她能拒绝吗? 她上下审视着他,这人真是王嬷嬷的儿子福旺?一个整日在乡下种地的男子,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居然如此谦逊知礼,说出的话也极为妥帖和顺当,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那肯定行,君小姐心善,这样的小事自不必说。”钱嬷嬷大包大揽,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伸手一个请的动作让君梨先行。 君梨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行,心里一个劲的盼着他一会在窗外边瞧不出什么破绽。刚才她们发现王嬷嬷没气的时候都吓到了,根本没敢搬弄她的尸体,这会她还是保持着趴睡的姿势,应该……看不出来吧。 随即骂自己愚蠢,他们既是冲着她来的,这会全是客套的说辞,一会到了现场必然是要撕破脸唱戏的,哪里真会规规矩矩站在窗口看一眼呢? 她微微侧目,再次打量那个福旺,想要寻得一丝破绽。 可惜光线太暗,看不真切。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好想寻个由头逃跑。 可她能去哪呢?恐怕连月亮门没到她就被抓回来了吧。 若是不跑,坐以待毙也不是什么可行之策,不能去!不能去! 她停下来,“钱嬷嬷,我想了又想,后院是女眷休憩之所,外男不能随便进入,尤其是这个时辰了,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还是改日吧。” “这……”钱嬷嬷把目光投向福旺。 福旺明白,赶紧求道:“君小姐,小的难得能进城来,夫人也是允了的,特意让几位嬷嬷陪着,请君小姐行个方便,让小的看一眼我娘吧。” “我并非有意为难于你,只因昨日在思梅园闹了一些误会,差点叫人百口莫辩。今日我若放你进院,恐怕日后又生出许多闲言碎语,所以……” “君小姐多虑了,是老婆子同意放行的,夫人也是点了头的。”刘嬷嬷突然出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她果然来了,只是,来的早了一些吧。 “夫人平日吃斋念佛,宅心仁厚,听说福旺这般孝心二话不说便应允了。君小姐,你还要阻拦吗?” “既是夫人的意思,君梨怎敢违背。” “谅你也不敢!”刘嬷嬷冷哼一声,随后朝着钱嬷嬷道,“快去快回,别磨磨唧唧的。” “是。”钱嬷嬷领命,领着福旺走在了前面。刘嬷嬷没跟上来,带着几个婆子去往别处了。 君梨只得尾随,为那即将到来的窘境而忧心忡忡。 一行人踩着灯笼映照下的影子往望舒院去。 “啊!那是什么?”忽然,有个婆子指着前面叫道,“好像是……走……走水了!” 走水?!君梨抬眸,看到不远处有片红光吞噬了暗夜,仿佛巨大的火舌,贪婪的舔咬着天空。与此同时人影绰绰,声音鼎沸,“走水啦!走水啦!望舒院走水啦!” 望舒院! 对,那个方向不就是自己所住的院落吗?怎么会……走水? 君梨惊诧之余好一阵惊喜,这场火来的巧来的妙啊!王嬷嬷莫名其妙的去了,方氏肯定要拿这个说事,如今一场大火烧个干净,岂不是尸骨无存死无对证?随后她可以推说是王嬷嬷逃跑不及葬身火海,她顶多算是疏忽懈怠,而不是谋害性命。 忽然一下子觉得那冲天的大火烧的还不够旺,心里热切祈祷:再旺一些,再旺一些,全都烧没了才好。 王嬷嬷,对不住了,害你的不是我,要烧你的也不是我,也许就是天意。若你觉得冤枉,一定要去找那个幕后黑手宋兰舟。 福旺听说是望舒院着火,哀嚎着飞奔而去。君梨和钱嬷嬷她们赶紧跟上。 正是冬季,天干物燥,西北风又刮的紧,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附近院落的丫鬟和婆子已经到了,手里拿着盆盆罐罐望洋兴叹。 火势太大了,她们刚才泼洒进去的那点水真可谓杯水车薪,毫不起眼。 福旺见大家不动,心里明白大半,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痛哭。 有些婆子是认得他的,劝道:“娃啊,想开点,事情已经这样了,节哀顺便。” 随即看到跟上来的君梨,大家都叫起来,一脸的惊恐,有些人甚至大喊“鬼啊”。 巧了,今晚君梨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衣衫,风吹过处长裙飘飘,本来应该是美的,但是大家以为她们望舒院的人都在屋里没逃出来,所以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怎不害怕惊叫。 君梨解释说她刚才和云裳一起出门消食了,有幸躲过了一劫。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近日她得了大公子照顾,不日老爷又要回来,若是这会出事那两位爷肯定不会给大家好果子吃,所以关心的话一茬茬的过来,大家都遗忘了那个跪地哭嚎的人。 福旺突然站起来,冲着钱嬷嬷嚷嚷,“我娘那么康健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我要见夫人!” 钱嬷嬷吃了一惊,劝道:“福旺啊,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处了几十年了,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这就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她生病了都没人照顾她吗?若是有个人看着,即便着火也能将她拖拽出来,如何就能去了呢?”说到这他悲从中来,又开始捂脸大哭。 君梨心说来了,马上就要发难了。她打定了主意不会轻易开口,否则矛头就会对准过来。 其他人也开始劝说,“人命关天,谁也不想这样,福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都是咱们命定的劫数,谁也跑不了的。” “是啊,谁能想到望舒院会走水呢?君小姐,莫非是东厢房的炉子没有熄灭,由此引发了大火?” 说这话的是姜姨娘房里的一个嬷嬷,正站在宋淑玉旁边。保不准是她让人这么问的。 君梨摇头,“没有,我是看着云裳把炉灶封了的。” “哼,下人做事你一个主子还在旁边看着,也不怕丢了身份!”宋淑玉嗤鼻一笑,两只眼睛斜斜的看着她。 昨日听说采薇厅上一环接着一环颇为热闹,可惜她早早退场了,深以为憾。今日望舒院居然走水,怎么也不能错过了。 君梨清浅的笑着,“云裳与我情同姐妹,无分彼此。” “是吗?无分彼此……那将来你的夫君是否也是如此?” “……”君梨知她不怀好意,若是回嘴赢了肯定没完没了,莫不如随她说去。 当下依然淡淡的笑,“将来的事谁能说的准呢,我只求眼下,不想将来。” 宋淑玉见她不正面回答自己,啐道:“不敢说了吧,虚伪!” 眼看两人莫名的呛上了,钱嬷嬷忙打圆场道:“四小姐,外面风大,您还是回屋歇着吧,莫要吹了风受了凉。” “我不回,我要在这里抓凶手呢。” “凶……凶手?”钱嬷嬷身子一抖。 “对啊,怎么就她房子走水别人都好好的呢,其中肯定有鬼。” “您……您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想看看某人有什么意思。”宋淑玉又使坏了,把目光投注在君梨身上,引得大家齐齐看向了她。 昨日真是好运气啊,那样的证据都没能让她被嫡母拿下,宋淑玉第一个不服。今日她倒要看看君梨的运气是不是还是这么好?在她的院里烧死了一个人,不是她做的她也别想好过! “原来如此!”福旺忽然怒道,“怪不得刚才君小姐推三阻四不让我过来探望我娘呢,说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我娘说出来所以就……我要去见夫人,问她讨要个说法!” “哎哟,福旺,你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钱嬷嬷阻拦。 “难道我娘就白死了吗?” “福旺,王嬷嬷是夫人的陪嫁,夫人定然会抚恤的,您放心,将军府绝对不会亏待了她,更不会亏待她的家人。” 福旺一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倔强,“什么抚恤不抚恤的,我只求一个公道,不能让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 “你娘自然不会白死!”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清俊的声音,虽舒缓柔和却沉稳有力,清亮亮的掠过众人心间。 第49章 风波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宋兰舟一身浅白徐徐而至,后面则跟着平安和一帮家丁。那些汉子手上个个都提着两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水,左摇右晃湿了一路。 “大家让一让!让他们先灭火!”宋兰舟招呼众人离远一些,壮汉们一拥而上奋力泼洒,如流水行云又快又准,随后马不停蹄的去附近井里打水,循环往复。 君梨跟着人群退到一侧,仔细寻找,并未发现云裳的踪迹。这丫头不是去了叩玉轩吗?宋兰舟都到了,她怎么没了人影? “大哥,王嬷嬷死了!”宋淑玉眼见大家忙着救火,而她刚刚点燃在众人心中的那把火似乎要熄灭了,发急道,“你知道吗?她是给活活烧死的!” 倒不是她对王嬷嬷多有感情,只是这位娇小姐闲来无事,有乐子可图比什么都来劲,至于是非曲直,只要不是她在意的,无论怎样都不甚要紧。 福旺本被晾到了一边,一时不能发作,恰好宋淑玉的一番话给了他露脸的时机,他嚎啕大哭道:“娘!娘!儿子不孝,儿子来迟了!”一边以头抢地,声声凄楚。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倒是叫人动容。 宋兰舟过去,弯腰抚他肩膀,问道:“你是……王嬷嬷的儿子?” 福旺头也不抬的道:“是,我是他的儿子福旺。” “哦……福旺,你先起来,我可以为你做主!” 福旺停止了哭泣,抬眼看他,似是不信。 钱嬷嬷见状忙指引道:“傻小子,这是我们大公子啊,有什么话你就跟他说吧。” 大公子……福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回过味来,“大公子,求您给小的做主,我娘死的冤啊!”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磕起了头。 “莫要如此,你先起来,我自有话说。”宋兰舟抬了抬手。 福旺起身,见他说了一声“稍安勿躁”后走至君梨身畔,抿唇一笑,“君小姐,可有受伤?” 君梨凝目望他,不过隔了一日,心情却已千差万别。 蒙在鼓里的时候为他柔肠百转,情丝涌动,此刻同样的温柔与体贴却让人觉着无比恶心。 原来,她心里的那个他并不是他。 “君小姐……”宋兰舟看着她目光氤氲似有雾气,明明近在眼前,可是那眼神仿佛又远在天边,心里不禁犯疑,她怎么了? 君梨强行收回思绪,再次将视线集中在面前这张斯文俊雅的脸上,他笑意潺潺,目光清澄的好像一潭冷泉,不含一丝杂质。 她暗道一声好演技,怪不得被他骗呢,他实在长了一副好皮囊,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甚至取悦。 这个时候若是翻脸恐怕只会雪上加霜,且看他要如何言说。 遂恬静一笑,“大公子,我很好。” “莫怕,有我在。” “嗯。” 说话的当口方氏和刘嬷嬷也到了,身后还跟着云裳。 咦?她怎么会跟她们走在一起?君梨诧异,巧合? 云裳也看到了她,激动的跑过来,柔声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她摇头,低声道:“你去哪了?坤安堂吗?” “说来话长,一会跟您细说。” “怎么回事?好好的房子怎么会走水?”那边方氏看着烧的只剩下空架子的望舒院,又是心痛又是气恼。 等了片刻无人回复,斜眼看向君梨,见她正跟自己儿子站在一处,两人的衣裳倒是登对,心里怒火更盛,“我在问你呢?哑巴了?” 君梨正要回答,宋兰舟抢先说道:“娘,是何原因君小姐也不知晓,事发之时她并不在屋内,也因此躲过了一劫,只是苦了王嬷嬷,尚在病中,未能及时脱身,不幸……遇难了……” “什么?王顺秀……她……她……”方氏身子一颤晃了几晃,连着倒退数步,幸亏被身畔的刘嬷嬷及时稳住。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这让我如何和她的家人交代啊!” “夫人!请夫人一定要为小的做主!”话题又转了回来,福旺再度跪下,俯首贴地的拜道,“我娘死的好冤,请夫人还我娘一个公道!” 公道?方氏停止了啜泣,“什么公道?”一边习惯性的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也是一头雾水,“福旺,你今日来府里送货,随后求夫人说要见你娘,夫人当即便允了。你说的公道是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们乍听噩耗也十分痛心。你娘从小就伺候夫人,主仆一场,夫人定会帮你们父子办好她的丧事。至于银子你们不用担心,日后需要添补什么也尽可以向夫人开口,都是府里的旧人,夫人是不会薄待你们的。” “不,小的……小的不要这些!”福旺一张黑脸涨的通红。 “?”方氏和刘嬷嬷同时一愣。 “小的就是怀疑我娘死的蹊跷,想要夫人查明原因,让她去的安心。” 方氏奇道:“不是走水所致吗?福旺,你这话何意?” 福旺便将刚才进了后院遇到君梨的事情细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若非她有意拖延,我娘就不会被火所困,小的肯定能赶得及救她。” “什么啊!若非她阻拦无效,这个火都烧不起来。”一直闷声不语的宋淑玉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什么意思?大家都看向了她。 她很是得意的说道:“若是他听劝回去了说不定那个凶手就不会放火烧房子了。” 啊?大家又都一愣,还是不大明白。 宋淑玉咂嘴,“哎呀你们笨死了,就是说王嬷嬷手上肯定有什么把柄,某个人不想她说出去,所以杀人灭口咯。“ 啊?杀人!众人脸上现出惊惧的表情。这可是京城的将军府,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放火杀人啊,不要命啦! “四小姐,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个把柄是什么?可以把话说清楚吗?”昨日在思梅园她就这般挑事,没想到今日又是如此。君梨不想同样的事再来一遍,索性与她对质。 宋淑玉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只管提出设想,至于事情究竟如何她才不管,回道:“那肯定是你跟那个世子有什么瓜葛被王嬷嬷发现了,你怕我娘责怪所以先下手为强咯。” “不对,昨日五老爷已经在采薇厅上给我家小姐澄清了那件事,她是被人栽赃的,与那个世子毫无瓜葛。”云裳也站出来道。 宋淑玉不以为然,“那么多证据,件件都指向她,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别人没我的画像?没我的手帕?为何世子的香囊和玉佩都没在我手里?还有那只狮猫啊,把我挠成什么样了,却对她乖顺的很,你觉得桩桩件件说的过去吗?”她一边说一边展示她手背上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是那暗红色的血痕一目了然,挠的十分厉害。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君梨回道:“昨日你提前离场,很多细节都是道听途说。五老爷已经为我证实了清白,你若不信可以问夫人和大公子,刘嬷嬷也是知晓的。” “什么清白?”宋淑玉哼笑,“不过是我小叔叔怕你丢了我宋家的脸,故意说了一套玄乎的话糊弄那些外人罢了。” “那些外人又不是傻子,你以为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吗?” “我小叔叔巧舌如簧,嘴上功夫是有一点的。若非你靠着我们宋家,他凭什么帮你啊?你以为你是谁?” “五老爷帮我自然是出于公心,不像某些小人,作奸犯科,陷害无辜。” “你!”宋淑玉想不到她敢跟自己争锋相对,气急败坏道,“君梨,你跟我顶嘴?你要搞清楚自己身份好不好?” “不管我身份如何,事实就是事实,不容你胡乱污蔑。”君梨依旧不卑不亢的道。 以前她总是选择忍让,那是因为心里对那段婚约有顾盼,对那个人有期待,现如今,不需要了。 “嘁,一个童养媳而已,谁稀罕污蔑你啊,像你这种人就是给我……” “宋淑玉!你说够了没有!”宋兰舟断然喝道,“什么童养媳?麻烦你对君小姐放尊重些!” “大哥!” “跟她道歉!” “我不要!” “道歉!” “我就不!” “那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大哥了,我也只当没你这个妹妹!” “你!”当着众人的面,宋淑玉见宋兰舟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气的大哭道,“你欺负我!你为了一个外人欺负我!” 说话间宋家的其他几个孩子也来了。 “怎么啦淑玉?”领头的是宋家三公子宋行舟,后面依次是二公子宋亭舟和五公子宋锦舟。 三人远远的看到火光一起跑来了,到了近前却听到宋淑玉的哭声,挤进来后才发现母亲和大哥都在,且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淑玉,你怎么惹娘和大哥不高兴了?”宋行舟率先开口。 宋淑玉没好气道:“我没有,是大哥护着那个女人,还骂我。” “我哪里有骂你?”宋兰舟摇了摇头。 那个女人?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随后看向了君梨。他能护谁,在场的人里面除了君梨还能有谁? 宋锦舟道:“淑玉,你干嘛跟大哥置气嘛!大哥年末就要成亲了,他要护着谁不是应该的吗?” “宋锦舟!你也来气我!”宋淑玉见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都不帮她了,更生气道,“以后你别想从我这里拿好吃好玩的了,哼,我算是白对你好了!”说罢气鼓鼓的走了。 宋锦舟哭笑不得,“欸,我说什么了?我不过说了句公道话你犯的着这样嘛!”见她头也不回好像真生气了,他也拔腿就跑,准备把她劝回来。 两人年龄相仿,自小玩在一处,宋淑玉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对这个弟弟倒是十分疼爱,平日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所以姐弟俩感情甚笃,就像一个娘胎里生的。 “唉,这丫头!”宋兰舟拿她没法,朝君梨道,“你别怪她,她从小被宠坏了,日后我再好好说她,让她给你赔罪。” “不必了,她就是这个脾气,我了解的。”君梨轻轻一声,倒是淡然。 火势越来越小,渐渐的不成气候了。 目光所及,尽是些残垣断壁,袅袅烟气。方氏心痛不已,好好的一座院落就这么毁了,还搭上了一条人命。这个女人,真是祸水! 她语气沉重的道:“君梨,望舒院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一手建造的,一砖一瓦皆是心血,却不想毁在你的手里。今日罚你去祠堂跪着,三日内不准进食,好好的忏悔一下你的罪过。” “娘,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您先不要急着处罚君小姐,好吗?” 方氏哼了一声,“兰舟,为何只要涉及到她你都要跟我作对?莫说你们现在还没有成亲,即便将来真的成为夫妻,我还是有权力有资格教导她的。而且,福旺要我给他主持公道,不管怎么说,王嬷嬷死了,这可是条人命啊,我让她跪几天祠堂怎么了?” “是,儿子明白。”宋兰舟朝着母亲行礼,说道,“今日王嬷嬷不幸离世,我们心里都不好受。在这之前,王嬷嬷已经病了几日,是君小姐和丫鬟云裳一直在照顾她,就是今日早上,君小姐发现王嬷嬷高热不退,特意差了云裳来我院中求我去请大夫。随后大夫过来诊治并开了许多中药,也是君小姐和云裳为其熬制,端药送饭,件件殷勤。娘,如果君小姐有心要害王嬷嬷或者苛待于她,需要这么做吗?她是主,王嬷嬷是仆,一个主子做到这般程度还不够吗?” 方氏倒不知道此间有这样的事,一时无话。刘嬷嬷觉出了不对,“王嬷嬷生病夫人和老婆子也是知晓的,以为是受凉静养几日便好,倒不知高热请大夫的事,为何这种事情不禀报到坤安堂来,却要去大公子处?” 宋兰舟看了眼云裳,云裳立即回道:“奴婢原是去坤安堂禀告夫人的,但是那里的婆子说夫人前一日晕厥身子不爽,让奴婢不要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过来烦扰,奴婢急得没法,便只能求助于大公子了。” 云裳自然说的是瞎话,也是宋兰舟教的。但是在刘嬷嬷看来,这种事常有,许是哪个婆子见是望舒院的人没给好脸色,她不好深究,默默的点了点头。 “福旺,”宋兰舟走至福旺面前,“我刚才所言句句是真,君小姐确实一早就打发丫鬟来求我给王嬷嬷请大夫,熬药送饭也是事实,没有一丝怠慢。” 钱嬷嬷也道:“是啊,老婆子可以作证,上午那个郑大夫就是我亲自领了来这望舒院的,老大夫都快八十的人了,是郑安堂有名的医师,京城里谁不知道他的名号,你要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 “啊?郑安堂?”福旺一脸惊讶,“我听过的,有一次我送货路过,听那些进进出出的病人谈论,说里面有个郑安郑大夫医术高超,救人无数,就是出诊费高了一点,一般人是请不起的。” “何止是高了一点,是非常高好吗?”钱嬷嬷肉疼似的拍击掌心,“出诊一次要一两银子,车马费另算。” “啊?一两银子!”福旺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时平安也跑过来道:“大公子,郑大夫怎么了?是小的一早去请回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一说都对上了,福旺再不好怀疑什么,面上有些羞愧的道:“对不起了,大公子,小的不知好歹,出言无状,顶撞了主子。” 宋兰舟淡淡的笑着,“你不该跟我道歉。”目光落向了君梨。 福旺怔了怔,意会过来,赶忙转身往君梨处跪下,“君小姐,是小的有眼无珠,恩将仇报,您……您罚我吧!” 突然间风向大改,倒让君梨手足无措了,“你不用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君小姐,小的不是个东西,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小的就是个混账,糊涂蛋!”说罢连连捶打自己,拍的脸上啪啪作响。 君梨怎么劝也不听,还是宋兰舟过来,“好了,你这样会吓到君小姐的。” 福旺这才作罢。 “娘,您觉得可以吗?”宋兰舟又瞧向自己母亲。 “王嬷嬷的事情暂且作罢,那这个院子呢?就这么毁了?” “房子是用来住人的,毁了可以再建,人命却只有一次,君小姐这次能侥幸脱险已属万幸,娘,咱们宋家断没有重物轻人的道理。” “放肆!”方氏低喝一声,“你真是长本事了,都开始教训你娘了是吧?”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兰舟跪下。 “娘,大哥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宋亭舟和宋行舟也跟着跪下。 众人见状,都一起跪了下来,唯有君梨一个人站着,很是突兀。奇怪,他居然不趁势将她拿下? 对了,他从不会“趁火打劫”,尤其是在将军府,他总跟方氏各唱各的,一副深情护她的样子。 这一次亦是如此。 他是要博一个好名声吧,然后出其不意,给她致命一击…… 方氏见大家如此,不好再说狠话,闷闷的哼了一声,走了。 其他人各自散去。 宋行舟拉上二哥宋亭舟说要讨教棋艺,却被宋兰舟叫住道:“亭舟,你留一下。行舟,你先自去。” 宋行舟见他一脸阴郁,知道有事要谈,默默点头。 片刻之间,原本的热闹之地静如子夜,萧瑟的院落门口只余了五个人,分别是宋兰舟,宋亭舟,君梨,云裳和平安。 这是要做什么?君梨冷眼观他,猜不透他的心思。 “大哥,是需要小弟做什么吗?”宋亭舟看着眼前还在散着烟气的黑色残余,不由问道。 “我想让你当着君小姐的面告诉我,出现在思梅园的那张小像究竟是谁的手笔?” 第50章 替罪 宋亭舟闻言变色,期期艾艾的道:“小弟……小弟怎会知晓?” 君梨和云裳则对望一眼,莫非那幅小像是他画的?为什么? “亭舟,明人不说暗话,在思梅园你究竟做了什么?还不如实招来!”宋兰舟走近他,目光深沉。 “大哥,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宋亭舟大喊冤枉,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宋兰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是要我去叫孙姨娘来吗?” 见他低着头倔强如斯,宋兰舟扬了扬脸,“平安,去叫孙姨娘来!还有,把我娘也一道请来。” 这下宋亭舟完全慌了,跪下来道:“大哥,我……我错了,请你饶我这一次。” “饶你可以,且看你态度如何,说吧,为何要陷害君小姐?” “我……我……”他注视着宋兰舟那张脸,知道他若说个“不”字,他和孙姨娘都不会好过。这些年母子俩逆来顺受才会有如今安定的日子,若是违逆了他,他们就会像林姨娘一样连个下人都不如。 “大哥,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偷偷画了君小姐的画像,又不慎在世子面前露了行藏。他问我画上的女子是谁,随后强行索要了随身携带。我以为此事就这样了了,谁曾想前段日子他又来找我,说借着赏梅大会让我想办法给他放行进入女眷之所,有意与君小姐一亲芳泽。” “你!”云裳气道,“二公子,我家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怎可如此害她?” 君梨也听的暗暗心惊,目光在宋兰舟和宋亭舟两兄弟脸上打转。事情真是如此吗? 宋兰舟怒道:“你不知道君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吗?你怎能伙同外人做下这等腌臜之事?” “大哥!我……我……”宋亭舟匍匐在地,抱住他腿脚道,“小弟也没有办法,他拿小像要挟于我,说要找大哥揭发此事。我怕事情败露求他手下留情,他便说你与君小姐这桩婚事拖至现在八成是没戏了,还不如让小姐跟了他。我自是不愿意的,但是他软硬皆施,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就……就……” “你呀!”宋兰舟一脚将他踹翻,手指着他道,“等父亲回来,看他怎么罚你!” “大哥,我知道错了,请大哥不要和父亲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宋亭舟不住磕头,求他网开一面不要上报。 宋兰舟又气咻咻地踹他一脚,转身朝君梨说道:“君小姐,亭舟糊涂,要打要罚你说了算,我绝不会护短。” 君梨轻轻点头,朝着宋亭舟而去,“二公子,真是你画的小像?” 宋亭舟捂脸,“是。” “那你可否再画一幅出来?” “……可以。“宋亭舟转头四顾,去废墟处捡起一根烧的乌黑的棍子,直接在青石板上画了起来。 不多会,君梨的模样便出来了,与那张小像相差无几,只是没有上色而已。 “真的是你!”她声音颤颤,难以置信。 “对不起,君小姐,是我一时糊涂,让你……让你受苦了。” 何止是受苦,她差点就被沉塘丢了性命。君梨怒火中烧,直接给了他一记耳光,“我再问你,那只狮猫为何独独对我亲近,此间是否另有原因?” “这……”宋亭舟抬眼瞧了瞧宋兰舟。 在这之前,宋兰舟已经找他对好了说辞,他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否则他和孙姨娘往后在将军府的日子举步维艰。 宋兰舟蹙眉,抬腿又要踢他,他赶紧捂住头道:“那只狮猫是闻了你身上的味道才与你亲近的。之前你后背有伤,我给你送药的时候在里面添加了一味特殊的香料,对那只狮猫有致命的诱惑。另外你在思梅园的那些衣服我也让春喜仔仔细细的熏了香,同样能刺激猫狗,所以它对你情有独钟。” ”可是思梅院那么大,野猫应该很多,为何唯独只看到一只狮猫?”昨晚一群流浪猫齐集天井她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世子已在思梅园住了一段日子,附近的猫狗我早让夏嬷嬷和春喜她们撒了毒药除去的差不多了,只等着小姐前来。” “你!”想不到他们筹划的这般详尽,君梨忍不住又扇了他一巴掌,“宋亭舟,这些年我与你素无瓜葛,你怎可如此伤人!” “对不起,君小姐,我也是被迫无奈。若是被旁人知晓我私画小像,我和姨娘必然被家法处置,尤其是我娘日后的生活肯定十分艰难。我只是自保,其实本无意加害于你。” “无意加害也加害了,我家小姐差点就沉塘了你知道吗?”云裳上来啐了他一口,“枉我平日还觉得你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你居然……居然……” 宋亭舟再度捂脸,无言以对。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君梨背转身去。 “君小姐……” “走啊!”云裳若不是顾忌他是二公子的身份,一只脚也要踹上去了。 宋兰舟用目光示意,宋亭舟便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扎进了夜幕之中。 等他走出老远,回头看向望舒院处,那里有点点亮光,还有依稀人影。这些年埋在心底的爱慕之情竟用这种方式落幕,他着实不甘却无可奈何,唯有喟然一声长叹,“君小姐,你被骗了。” 黑暗中一声轻笑,“二公子,还在怜香惜玉呢。” “是你。”宋亭舟脸上蓦的一寒,“那张小像是你拿的吧?” “二公子何出此言啊?”灵鸢从暗处走出,一张娇俏的小脸藏着几多心机。 “敢做不敢说吗?” 她甜笑,“二公子,您尚且斗不过他,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又能如何?” “你!”宋亭舟气恼,却知她说的是实情,甩了甩袖子。 “他给你许诺了什么好处?” “事成之后做他的姨娘。” “你信他?” ”信与不信奴婢都得听话,否则做第二个织秀吗?” 他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苦笑,“我们不过都是他的棋子。” 灵鸢上来搀扶他,“二公子,别想了,弱肉强食便是如此,奴婢送您回去。” “不必了!”他直接掸掉她的手,十分嫌恶一般,“我自己可以走。” 灵鸢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嗤笑一声,“德性!” 第51章 誓愿 风吹阵阵,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君梨!”宋兰舟牵了她的手走远一些,面有喜气的道,“这次,幸亏我赶上了。” “?”君梨下意识的想要抽手,却被他紧紧抓住。 “你在怨我没早些来看你吗?我是有苦衷的,回来之后我一直在着手调查那些证物,这才……这才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是啊,小姐,”云裳走近了道,“大公子听奴婢说了王嬷嬷的事后立即让平安赶来放火,同时让奴婢去坤安堂请夫人过来,说是兵分两路,这样外人就不会觉得是奴婢和小姐合谋了。” !!! 火……居然是他放的,她刚才还在纳闷怎的这般巧合,原来…… 倒是一步好棋。 可是想到王嬷嬷的死,她疑惑道:“白日王嬷嬷还好好的,怎的晚饭过后就突然去了呢?” “回头我去查一下,按理说郑大夫的药不应该出问题。我也是实在着急,怕你这里说不清楚所以先让平安直接放把火焚了,免得王嬷嬷的事情说不清楚,落人口实。” “可惜了这个好的一个院子。” “说什么傻话,院子哪里有你重要。” “……”君梨见他这话张口就来,又当着云裳他们的面,自是窘迫,欠身道,“如此,多谢大公子了。” 他直接扶住她,很是不满道:“又叫我大公子,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手上用了几分力,“你就是在跟我生气,对不对?” “……”她着急,慌乱的瞟了一眼附近的人。 “那有什么?一个是你的侍女,一个是我的随从,都是自己人,你非要这么见外吗?”他满不在乎的道。 云裳跟着嗤嗤的笑了,捂着嘴很识趣的走开了,平安也紧随其后。 这让君梨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抱紧她,“君梨,莫要怪我鲁莽,我也是没有办法。” 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声,还有来自于他胸膛的温度,她挣扎了几下却耐不住他的蛮力。别看他是个文弱书生,可是真正较起劲来她实在是蚍蜉撼树。 一时又有些失神,自思梅园回来之后一直忧心忡忡,认定了幕后之人是他,这会突然柳暗花明,让人觉得好不真实。 “大公子,你放开我,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了?刚我听云裳说了王嬷嬷的事,就怕赶不及给你解围。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高兴,我就想这样抱着你,你莫要拦我!”他更加有力的圈住她,言语中带着些孩子气。 “君梨,我循规蹈矩了二十年,就让我任性一回,好吗?” 循规蹈矩……这话触动了她的心弦,她又何尝不是? 些许感动,些许愧疚,莫非……先前真是冤枉了他? 根据宋亭舟所言,也不是没有可能。否则,他刚才为何要帮她? “你……弄疼我了……”她脸皮薄,还是无法坦然自若。 “那我轻一点。”他稍稍放松,仍不撒手。 这样的无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她好笑又无奈的推他一下,“我没生你气,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只是现在有一件麻烦的事。” “什么?“ “你让我缝补的斗篷还在屋里呢,可是现在一场火……” “我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原来是这个,没有就没有了,斗篷哪里有你重要?” “你当真这么想吗?” “嗯。 抬眸上看,他正低垂着眼帘温柔看她,深情款款,叫人心醉。 他本就生的好看,又是这副神情,她自知抵受不住,慌忙避开,脑子里却不敢放松,思虑再三,低声问道:“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你知道的,我父母早亡,身无依仗,你若真是娶我入门,不仅于你仕途无益,也许还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你是真的愿意吗?” “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我……” “好!”宋兰舟直接竖了三根手指对天言道,“我宋兰舟对君梨君小姐实乃真心,誓与她结为连理,永不相负,若违此誓,人神共愤,不得好死!” “哎!”君梨闻言惊了,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大公子,你……” “什么大公子!”他急了,眼圈泛红道,“你若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她低头,踌躇不语。 “君梨,你非要这么气我吗?我……我……好,我再起一誓,今日我宋兰舟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 “兰舟!”她急急唤道。 “哎!”他重重点头,喜笑颜开。 “你……你刚才大可不必……” “不,若能让你放下疑虑,要我做什么都好。”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倒叫她不知如何言说了。 “大公子,小姐,刘嬷嬷来了。”云裳突然跑了过来。 “何事?”宋兰舟依旧牵着她的手,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 刘嬷嬷过来了,另有两个婆子跟着,一人一个灯笼,照的眼前十分亮堂。 两人没事人一般的手挽着手,自是让刘嬷嬷满心不悦,面上却只能如常的道:“大公子,夫人刚才说了,望舒院业已烧毁无法住人,特让奴婢领了君小姐去往栖霞院。” “栖霞院?”宋兰舟皱眉,“那里久未住人,一丝生气都没有,怎可让君小姐搬到那里?” “大公子,夫人就是这么吩咐的,奴婢也是如实传达,还请您不要为难奴婢。” “好,我不为难你,我去见我娘。” “兰舟。”君梨直接拽住他道,“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了,无碍的。” “不行!我怎能让你这般受屈!”宋兰舟想要挣开她的手。 “兰舟,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他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实在是委屈你了。” 她摇头,“不委屈。” “那我立马叫平安带人过去给你打扫。” 君梨正要婉拒,刘嬷嬷忍不住道:“大公子,这样恐怕不好吧。” “如何不好?” 内院都是女眷,让小厮们过来实在是……” “那行,我让萧嬷嬷带人过去。” “这……” 宋兰舟没了好性子,“刘嬷嬷,念在你是府里的老人,我敬着你几分,可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说的明白,刘嬷嬷再有方氏的金批令也不敢造次了,只能弱弱的回了声“是”。 “君梨,闲着也是闲着,走,去我院里坐会。” “……”叩玉轩吗?那是外院,且是他的住处,她从未踏足过。 “你也该去看看了,虽然说很快你也会搬过去,就当我先给你做个向导,如何?” 这话直接让君梨羞红了脸。 刘嬷嬷嗫嚅着想要说道几句,却被宋兰舟抢先道:“刘嬷嬷,你不会又要推三阻四吧,这是我自己家,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可以吗?” “奴婢……奴婢不敢!” “走,君梨!” “欸,这个时辰不太方便吧?”君梨想想实在不妥,才烧了望舒院,这会又出外院,方氏岂不是要气炸了。 “有什么?走了!”他不由分说的攥紧她,几乎是小跑起来,这下不由的君梨不快步跟上。 第52章 酝酿 接下来的十几日,君梨在栖霞院住的风平浪静。 也许是因为有宋兰舟压着,方氏和刘嬷嬷未再来扰过。 而宋兰舟则日日过来陪她,或抚琴下棋,或插花做茶,手法娴熟且件件精湛,而他自谦的很,总说只是学了个皮毛。 若像他这般只能算皮毛,那她真的是门外汉了。因为在宋家这些年方氏除了让她念过几年书,其他一概没教,所以她便看着宋兰舟在她面前挥洒自如,好不艳羡,继而自惭形秽。原是女儿家该会的东西,而她基本不通。 云裳也是看呆了,心里不住感叹:大公子好厉害啊! “没事,以后我可以慢慢教你。”宋兰舟浅笑吟吟,温柔的道。 “只怕我笨学不会。”她托着腮,看着那个十指灵动抚弄琴弦的翩翩公子,一时有些怔仲。 “一辈子可以吗?”他低眉过来。 “……” 他说情话的功夫是越来越老道了,即便她日日听着,仍然忍不住要红脸。 “看来咱们家以后连胭脂的钱都要省了。”他还打趣。 “噢,你又笑话我!”她掐了手边一朵鲜嫩的腊梅丢他。 他伸手接住,默默凝望,眸子里满是情意。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又到了亥时。宋兰舟与她告别,起身离去,嘱她不必送他,免得受了风寒。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君梨也不再讲究那些客套,让云裳代为相送。 云裳自是乐意的,提了灯笼开心的走在前面。 “好了,你也回去吧,早点歇息。”他朝她笑。 “哎,大公子慢走。” 他点头,转身之际突然伸手勾了她的下巴,悄声问道:“最近可有想我?” “……”温润的声音灌入耳朵,让云裳都不觉得夜里的凉了,“大公子……” “有没有?”他执着的问。 “……嗯。” “那明早来我院里,就说取几本书给你家小姐。” “这……” “等你。”他勾唇一笑,走了。 平安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了,赶紧提着灯笼给他照亮。 云裳看着他和平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想着明日之约,心里是甜的。 路上,宋兰舟问道:“可探听仔细了?” 平安回道:“小的好不容易贿赂了胤王府里的一个厨娘,据说他这两日就能下地了。” “好这么快?看来金吾卫也没那么狠嘛!”他嘀咕一声,忽然叩击掌心道,“事不宜迟,就今晚吧,记得要把握分寸,千万不能烧到坤安堂。” “明白。” 他们说的是宋念卿,自从那日被陛下派兵拿回朝堂后,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方之孝对质,两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把陛下都惹烦了,直接交由京兆府查实,同时让怀王督办。 怀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平时吟风弄月,是个闲散王爷。这会得了这个差事心想不就是个家务事嘛,两家是姻亲,断不会因为这一起斗殴事件断了联系,原本可以私下解决的事非要闹到金銮殿上,搞什么鬼? 于是一开始是让京兆尹去说和的,想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没想到方之孝大叫不可能,宋念卿也说对方兄弟俩欠收拾,好嘛,给脸不要脸。 而宋留春还在北关留守,即便当即书信一来一回也要十日。 至于宋家主母和嫡长子都没有到京兆府支吾一声,明摆着是两不想帮,就把这个难题推给朝廷了。 随后,怀王的侄女,也就是胞兄胤王的女儿元璟瑶第一个敲开了怀王的府门,左一个七叔叔右一个七叔叔的要求怀王从轻发落。 宋念卿对元璟瑶有过救命之恩,怀王是知道的,也明白这个侄女对宋念卿动了心思,于是点拨了一下京兆尹李瑞安。 老小子也是极其机灵,又去和方之孝谈判,说其弟方之义变成废人一事不宜对外宣扬,否则别说是方之义本人,就是方府也在京城没了脸面。所以只能对外宣称方之义是皮肉伤,未伤及根本。而给他诊治的几位御医也会守口如瓶。 方之孝原本在朝堂上也没将方之义不能人道之事说出口,就是顾着这一层,但是这居然在无形中成了宋念卿减罪的理由,更让他大为恼火。 李瑞安循循善诱,先后搬出了胤王和怀王这两尊大佛,方之孝便有些傻眼了。没料想宋念卿居然还跟胤王有交情,方府虽然和崇王,昭王关系匪浅,但这两个王加起来实力都没有一个胤王厉害,无奈只能吃瘪。 最后京兆府大笔一挥,判宋念卿行为失当,上报陛下。 陛下下令褫衣廷杖,一共打了四十棍,棍棍都落在了实处。 等用刑完毕宋念卿是被抬出来的,人还昏着呢,半路上却被元璟瑶的人拦住,劫持到了胤王府。用这位刁蛮郡主的话说“她要亲自照顾她的念卿哥哥”。 丑时时分,坤安堂旁边的佛堂走水了。值夜的人发现时已经火光冲天,敲锣打鼓叫醒了一众丫鬟和婆子,大家一面手忙脚乱的取水灭火,一面去前院叫家丁火速增援。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坤安堂门口挤满了人。火是灭了,没有殃及主母的寝室,但是方氏想到在大火中丧生的王嬷嬷,后背就一阵发凉。 先是教训了一通下人,“我将军府日日养着你们到底有何用?连个佛堂都看不好!啊?” 随后又教训四子一女,“你们倒是睡的实诚,等火烧完了你们才到,我就让你们这么不待见吗?” 再就是数落那几个姗姗来迟的姨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都盼着我给烧死了让老爷抬举你们!可是你们别忘了,在我们禹朝就没有哪个高门大户给姨娘扶正的,妾就是妾,永远上不了台面!” 最后恶狠狠的看了眼君梨,她倒来的不算晚,可是来了有什么用,看了就让人生气。 宋淑玉知道方氏受了惊吓,不把这气性撒出来是不会罢休的,但是都后半夜了大家都躺在被窝里睡觉不很正常嘛,听了动静再过来也得要时间,已经够快了,所以回嘴道:“娘,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女儿一听说佛堂走水立马就起床飞奔而来,半刻都没耽误,不信您问绿禾!” “是的,夫人,四小姐当时就哭了,念着夫人寝室与佛堂相距不远,胡乱披了件衣裳就来了呢。” 方氏眼睛一扫,确实发现宋淑玉胸口的盘扣和腰上的束带都没有系好,歪歪扭扭的,点了点头,“好,算你有心。” “娘!”宋淑玉见她脸上缓和了些,当即上去搂住她道,“要我说这场火来的蹊跷,这次可不能像上次望舒院那样随便糊弄了,要好好查查。” 姜姨娘跟着道:“妾身也觉得这场火来的不当。” “如何不当?” “自望舒院走水后全府上下已经加强了戒备,这才过去十几日怎得又会如此?而且烧得还是佛堂,莫非……此间另有缘由?” 方氏听的心中一抖,莫名的想到那些鬼怪之说,脸色大变,“你……你莫要胡说!” “娘,姜姨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拜一下火德真君啊?否则不足半月走了两次水,临近年末,照这样下去谁能吃的消啊?” 第53章 移居 确实,上次是望舒院,这次是佛堂,短短半月两番走水,不得不让人忧心。若是宋老爷回来问起缘由,她说是疏忽所致,那他岂不是要对她不满,怀疑她的治家能力?再要出个第三回,更是让人不敢设想…… 所以必须得查! 刘嬷嬷见大家一直在窃窃私语,大致猜到了什么,附耳在方氏那里嘀咕了一通,方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斜着眼道:“为何不早说?” 刘嬷嬷为难的垂下眼眸。 方氏知道在这里不方便说,抬脸朝大家说道:“都散了吧,回去把各自的地盘都给我看好了,若是再有走水之事,我让她睡大街!” “是。” 众人纷纷散去,宋兰舟和君梨走到了一块,轻声道:“怎么穿这么少出来?” 君梨回道:“不少,云裳给我套了件夹棉的,看着薄,其实厚着呢。” 宋兰舟握了握她的肩头,“还是不够厚,来。”一边将自己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也是件雪白斗篷,不过下摆没有任何花纹。 “很久以前的,正好给萧嬷嬷翻出来了,你将就着穿,别嫌弃。” “不会。” 两人相视一笑,边说边往外走。 方氏冷冷的看着他俩的背影,牙都要咬碎了,“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居然也不知道留下来陪陪我,说几句暖心的话。” 刘嬷嬷劝道:“大公子也是有气性的,估计为前些日子您要罚她的事生气呢。” “他还跟我生气?我是他娘,这个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我要罚个人还要看他脸色?他是越来越造次了!” “大公子年轻气盛,有时候难免耳根子软些,您也别怪他。” “是,他再有不是也是我儿子,我不能看着我辛苦拉扯大的儿子跟着别的女人跑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我弟弟因她成了废人,我大哥也断了腕骨,我都没脸回娘家了,马上老爷回来,难道就看着她顺顺当当地嫁进宋家,做我们将军府的少夫人?不行,我不答应!” 方氏越说越气,咬牙切齿的回到房中砸了不少东西。 刘嬷嬷等了一会,看她邪火发过了,招人进来打扫,一边凑近道:“夫人,莫要着急,机会不是来了吗?” “什么机会?” 刘嬷嬷眨眨眼睛,有些诡谲的笑。 方氏想起她刚才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貌似懂了。 原来自望舒院走水之后,府里开始流言四起,说君梨命格太硬,从小克死父母,这会又将王嬷嬷方了。上回走水未有任何处罚,火德真君肯定恼了。今日再次走水,估计是二次发威降灾给主母以示警告。 方氏犹豫道:“我一向礼佛,火德真君是道家的,不应该吧……” “哎呀,夫人,火德真君是本土神,民间供奉的大有人在,您何必纠结它是佛还是道,只要能帮我们度过厄运,让全府上下平平安安,各路神仙我们都要拜的。” “那……依你的意思……” “城外有一座百年道观名曰松涧观,一年四季香火旺盛,且特别灵验,不少高门大户都在那里供奉往生牌位。夫人,如今府里流言不断,说什么的都有,我们不管是真是假,就把她送往那座道观,让她吃斋念经,慰藉一下王嬷嬷的亡魂,也能堵住府里那些人的嘴,何乐而不为呢?” “好是好,只怕……兰舟他……” “这好办,您用方家舅老爷的名义压她,就说这次两家斗殴她也是有责任的,毕竟两位老爷都是官身,伤成了那样,她怎么也要有个交代吧?这些年她的脾气您还没摸准吗?吃软不吃硬,奴婢但凡跟她好好诉诉苦她一准同意。只要她同意去,大公子也无可奈何。” 方氏沉吟良久,终于“唔”了一声。 窗外北风呼呼,屋内温暖如春。 宋念卿斜倚在一方美人榻上,撑着脑袋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堂下的御风。 “又走水了?” “是。” “兔崽子!”他啐了一口。 “好在没有伤亡,一场虚惊。” “哼,跟宋枫眠一个德行,窝里横倒是厉害!” “那咱们要帮她吗?” “不帮。” “她已经被送到了松涧观,若是没有我们相助,这一次属下以为她决计逃不过了。” “那又怎样?”宋念卿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钗,用白色帕子擦了擦,吹口气道,“别忘了,她与那个刺客可能是一伙的。” 他被拘那日提前安排了人手在暗处盯着,不久果然发现望舒院有异动。王嬷嬷离奇死去,君梨主仆二人先后奔向外面时,藏在暗处的劲风带着阿恕进入房中搜寻,在衣橱隔层里找到了一个匣子,里面收着这枚金钗。他托人去一家稳妥的首饰铺打听过了,金钗全名金镶琥珀双蝶钗,有些年头了,应该是某个贵族或者大户人家传下来的,看那工艺和配色,在市面上早已绝迹。 …… 金钗在她手上,她的手帕上也绣着一双蝴蝶,那她的左肩上应该也有。念着她是女流不好让手下动粗,自己现在又挨了杖刑,求证的事只能暂且搁置了。 “爷,您就不怕这次她一命呜呼,断了线索?” 宋念卿摇头一笑,“她既然能藏身京城这么久,说不定是那人的一枚闲子,委曲求全这些年也许另有目的,关键时刻还不知道谁对付谁呢?” “她?”御风不屑,”那她也太能忍了,属下最近一直在悄悄查访,她就跟小媳妇一样处处……” “好了,优秀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的,你若信她,你就输了。” “是。”御风抱拳,心里还是不信,总觉得那个叫君梨的实在是个弱女子,也许不久就要香消玉殒了。 “对了,我的伤也差不多了,今晚我们偷偷……” “念卿哥哥,今日身上可好些了?”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一个分外悦耳的声音,随之沁雅居的大门给推开了。 宋念卿深吸一口气,“又来了!” 御风捂嘴笑了一下,低声道:“璟瑶郡主其实很关心您。” 他狠狠一瞥,“闭嘴!” “念卿哥哥!”元璟瑶手上端着一大碗桂圆红枣羹进来了,欢快的像只百灵鸟,“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桂圆红枣羹。”他生无可恋的答道。 “呀,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啊,念卿哥哥!”百灵鸟在美人榻前蹲下,“来,我喂你。” “元璟瑶,我是养伤,不是坐月子,你今日桂圆红枣明日乌鸡人参的,补的我都要流鼻血了,能换点别的吗?我不喜甜食。” 说到这个,他苦不堪言,桂圆红枣是甜的情有可原,连乌鸡人参都放足了蜜糖,谁能理解? “我知道啊,我今日改了配方,给你换了咸口的,而且还撒了点葱花进去。” “……” 第54章 虚情 “元璟瑶,下厨这件事呢是讲求天分的,咱以后不要浪费食材了好吗?” “怎么啦,又嫌我做的不好吃啊?我已经在努力的学习了。”她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来,张嘴。” 对于这位郡主每日坚持不懈的投喂,宋念卿还是一如既往的拒绝,避开脸道:“我刚刚才用过午饭,不饿。” “我知道啊,这是点心,多少吃两口,很好吃的。”她如往日一般执着。 宋念卿看着她,“咸口还加葱花的我是真的没吃过,要不……你先吃给我看看。” 元璟瑶抿唇发笑,一张脸上满是宠溺,“怕我毒死你啊,不会的,我如何舍得?” 他一言不发的盯着她,不动。 好吧,吃就吃。她将那举了很久的一大勺送入自己口中,津津有味的咀嚼道:“嗯,好吃好吃。” 呵呵,这能好吃?阳春面的味道?宋念卿皱眉,显然不信。 “来,该你了。”她重又舀起一大勺。 他微笑,用目光示意,“你都尝过了我怎么吃?” “欸,你!”她咂嘴,“在军营里大家不都一个锅里吃饭嘛,你一个大男人还讲究这个?来,吃!” 他死死的抿着嘴,一副抗拒的样子。 僵持片刻,“好了,怕了你了,我重新去换一碗。”元璟瑶站起来,却被他叫住道:“你把手上这碗放下。” “啊?”随即明白他意有所指,是怕她作假根本没换,撇了撇嘴,“矫情什么,等年末我父王回来咱们不就成一家人了嘛,到时候看你怎么跟我见外?” 他笑,不说话。 “等着我!”元璟瑶风风火火的去了。 “快快快!走人走人!”下一瞬,宋念卿从榻上爬起来,双手叉腰有些艰难的走了两步,“快背我离开这里。” “啊?”御风惊讶,心说这又是哪一出,前头出逃好几次了,不是没成功嘛,还不死心? “再不走准备留在这里过年呐,走了走了!” “可是郡主设了重兵防守,咱们根本出不了两重门。” “此一时彼一时也。”宋念卿笑,手掌一翻亮出一块长方形的牌子,上面赫然刻着一个乌黑的“令”字。 御风惊喜,“爷,您什么时候拿到手的?属下竟然没有发现,是刚才吗?” “我伪造的,外面糊了一张纸,刷了一层墨。” “……” “快走啊,要不真折在这里了。” “哎!”御风蹲下,背上宋念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沁雅居。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两人顺利的出了胤王府,路上雇了辆马车,往城郊去。 “不回府?”御风问。 “回府作甚?万一她找上门来,我现在这样子如何跟她动手?先去别院把我这伤再养养。” 御风嗤嗤的笑,心说难得你还有个怕的。 “欸,我可不是怕她,我这是好男不跟女斗。”他嘀咕一声。 “其实郡主挺好的,这回若非有她,您要吃大苦了。您也看到了,关键时刻咱们将军府可没人管您,还不是这位郡主去劝说怀王网开一面,要不方之孝怎可松口?陛下又怎会只打了您四十棍,肯定是怀王提前和陛下打过招呼了。” 这个他当然明白,嘴上却道:“噢,她帮我我就要以身相许啊。” “郡主哪里不好了?” “你看到哪个女的吃点心用海碗,那碗口比我脸还大,里面还放把大汤勺,喂猪呢。” 御风忍不住笑,“这不是在军中待久了,豪爽嘛。” “打住,我再找不到婆娘也没想过要跟一个男人婆搭伙过日子。” “可是属下瞧着郡主那意思您好像在她的股掌之中了。” 宋念卿点头,“她最近不是在练她的娘子军嘛,准备在年末的蹴鞠大会上一举夺魁,然后请陛下赐婚。” “您……您怎么知道的?” “那位爷告诉我的。” 太子?是了,有一天夜里太子偷偷来了胤王府,慰问伤情。 “爷,那我们是不是也得加紧操练起来?” “就咱府里那些歪瓜裂枣你觉得可能嘛,就是天天不睡觉也赶不上她的娘子军。” “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想呗。” 宋念卿趴在马车的座椅上,心说你有张良记,我有过墙梯,走着瞧,我还斗不过你?小样! 君梨在城外的松涧观已经住了将近二十日。 那日刘嬷嬷突然造访栖霞院,说了一串子掏心窝子的话,最后居然红了眼睛说她们也很是难做,毕竟王嬷嬷莫名身故让大家心里十分恐慌。 另外方宋两家大打出手外人不知内情,但自家人心知肚明,也该对方家表个态,所以想请君梨暂且移往松涧观居住,避避风头,过一过再接回来,想来那个时候大家心里的怨言也有所平息了。 君梨久居深闺也腻烦了这里,听说松涧观乃百年名观,地处城外的松涧山中,风景秀丽,是个桃源之地,略一思忖便答应了。 等刘嬷嬷走了,云裳就抱怨上了,“小姐,您怎么就答应了呢?她们明摆着是找个由头赶您出府,您怎么糊涂了?” “你怎么糊涂了?那不是我一直想要的自由吗?” 云裳吃惊,“可是……大公子他……” 是啊,大公子,如今他日日过来与她下棋抚琴,谈天说地,越发的叫人依恋。 “又不是不回来了,不是说暂住吗?你急什么?”她淡淡的道。 云裳听出了话锋,“小姐,也就是说您真的只是暂住,不是要走对不对?” “一场大火烧掉了我们所有的体己银子,连我娘传给我的那支金钗都化为了灰烬。这个时候你让我走,身无分文的能去哪里?” “就是嘛,而且老爷就要回来了,您和公子好事将近,断没有离开的道理。” 她笑,一手托腮,看着窗外日渐凋零的树叶,不由怅怅。即使有心想要那份自由,奈何此刻有了牵挂,再无法像先前那样心无旁骛,意志坚定。 这些日子,宋兰舟隔三岔五的来,很是辛苦。当然一开始是抱怨她冒失的,说她居然没跟他商量,趁着他外出访友就这样搬出来了。 她道歉,细说了一通理由,总归是不想他夹在她与他母亲之间难做。 他终是不忍心数落她,而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只有自己辛苦多跑几趟了。于是今日送些书画,明日送些摆件,大有把松涧观的客房都摆满的意思。 “我不过是来住几日,你每回都送东西,回头叫我怎么搬?” “你只管取用,搬不搬的都不要紧。” “真是个阔公子的派头。” “不,是阔郎君。” 她脸上泛红,“你又拿我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心话,我只想日日与你守着,”他搂她在怀,“一刻都不想分开。” “……兰舟……” “嗯。”他抬起她的下巴,慢慢靠近。 她心跳的剧烈,羞赧的闭上了眼睛。 忽然“砰“的一声门给推开了,“公……公子,不好了!” 是平安。 “什么事?”他将她护在身后。 平安不语,站在门口一味踌躇,显然有些事不想让君梨知道。 他面有不悦,“有话直说,君小姐又不是外人。” “是。”平安俯首,“舅老爷打上门来了,让我们把五老爷交出来!夫人苦劝无果,让您赶紧回去。” “我回去又有何用?小叔叔不是在胤王府养伤嘛,让他去胤王府要人!” “据说他跑了。” “啊?” “兰舟,那你快回去吧。” “可是……”他恋恋不舍的拽着她手。 她柔柔的笑着,“来日方长。” “……好吧,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山里早晚凉,记得要多穿衣服。” “嗯。” “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路上小心。” 第55章 危急 夜幕深沉,偌大的松涧观隐匿在一片苍茫之中。 云裳和君梨互道晚安后退出房间,进入旁边的一间客房。里面摆着两张床,其中一张床的纱帐已经放下,模模糊糊透出一个壮实的背影。 那人鼾声如雷,睡的倒是畅快。 这次除了她和小姐,方氏还派了府里的周嬷嬷一起过来,说是服侍,其实是监视。 平日她就和周嬷嬷睡一间房,因有大公子的关照,这个老婆子倒是没怎么作妖,就是奸猾的很,来了此处什么都不做,除了吃就是睡,纯粹是来享受的。 想到这半个多月的孤寂无聊,她坐下来,望着那跳动的烛火,深深的叹了口气。 日盼夜盼,只盼着宋老爷早些回来,这样她们就能脱离苦海,扬眉吐气了。 想到大公子的温柔多情,她的脸上又不觉生出笑颜。手摸袖口,掏出一枚绿色香丸,投入小香炉中。他临走之际特意来房里寻她,给了她两枚香丸,一枚红色,一枚绿色。说红色的给君梨点着,绿色的是送她的,不仅助眠,还能养颜。 刚才服侍小姐上床后她已经将红色香丸投入床畔的熏香炉中。这会闻着面前炉中的香气,不知是累了还是心理作用,连着打了几个哈欠,赶紧去洗漱了一把,迫不及待地上了床。 果真是助眠,困得都睁不开眼了,才挨着枕头便睡了过去。 君梨这厢躺在床上,心里记挂着白日宋兰舟匆匆离去,不知道家里情况如何。虽然知道方之孝是他舅舅,不会将他怎样,但争吵是少不得的,若是寻不见宋念卿,说不定以为是他护着自己的小叔叔故意如此,又要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了吧。 黑暗中闻着那恬淡的香味,想着是他特意嘱咐云裳为她熏的助眠香,心里温暖,笑意浮现。 渐渐的,忽然感觉头脑昏昏的,呼吸也愈发的急促。 怎么回事?心慌气短,嘴里也干涸的紧,仿佛时下是三伏天一样。 她起身,借着淡淡月光去倒水喝。 十二月的天气,又是山上,且是夜里,身上却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奇了。 更奇的是,身子越发无力,坐都要坐不住了。她双手抓住桌子的边缘,努力的想要撑住,终究手一松,倒在了地上。 冰凉的地面隔着一层布料紧贴着脊背,除了疼痛还有恐慌,这是……怎么回事?人说病来如山倒,可是这病来的也太快了点吧。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张嘴想要呼救,召唤隔壁的云裳,奈何十足的力气到了嘴边却化作低沉无力的一声叫唤,“云……云裳……” 究竟是……怎么了? 门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几步的距离,可是她翻身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望的看着屋里的朦胧。 忽然,门上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像是个男子。 男子……怎么会…… 原本身上热汗淋漓,这会却惊的成了冷汗。 莫非……她现在如此是因为……遭人算计? 如何算计? 未及深想,门动了,是那人在用劲推门。 幸亏有门闩,不怕的。 果然,那人推了几下见没反应,走了。正当她庆幸之时窗户上又出现了那人的影子,却听“嘎”的一声窗户被推开了。 天呐!云裳今日忘记关窗了吗?她胆战心惊,双手握拳,惊觉拳头都已经无法合拢了。 那人从窗口跳入,步履有些踉跄。 她早就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加之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让她瞧的更加分明。 这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似乎喝醉了一般,气息沉重,径直往床上走去。 君梨吓的手脚发颤,只求他发现那里无人赶紧离去。 那人扑到床上,察觉不对陡然坐起,眯着眼睛四下查看,终是瞧见地上躺着个人,立刻冲了过来。 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随即热烈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 她此刻已动弹不得,哭,叫,哀求,却都是蚊子似的轻哼。下一瞬便是“嘶”的一声,里衣被扯破了,胸口一凉,只余一件轻薄的亵衣蔽体。 羞愤让她几欲晕厥,可是……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她今日便要这般被人凌辱,却什么都做不了。她闭上眼睛,眼泪长流。 忽然,脚步声起,火光大作,有人来了! 紧接着“砰”的一声门给踹开了,一群人齐刷刷的冲了进来。 君梨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元无疾。 他双眼迷离,脸色绯红,两只手还在她身上游走,仿佛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冲进来的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好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不约而同的汇聚于此。 元无疾还在旁若无人的撕扯她的亵衣,相当热切,他听不到后面有动静吗? 还是色令智昏,忘却了所有? 君梨紧咬着嘴唇,又羞又愤,只求他停手,不要这般胡来。 然而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目光中满是惊恐和难堪。 “君梨,你好下贱!”人群中一个女子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她身上的元无疾,直接给了她两记耳光。 君梨瞪大了眼睛——方慕颜! 怎么是她?她什么时候来的松涧观? 随后,一群人围拢过来,一张张面孔层叠出现,目光皆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像看猴一样尽是鄙夷。 恍若梦境,她看到了大理寺少卿的老母亲黄氏及其孙女秦婉,礼部侍郎顾钦安的孙女顾雅与其母何氏,还有翰林院大学士的女儿柳静姝和她的母亲殷氏…… 这些人……上次都在,上次…… 是谁给她们下了帖子么?一个个跟赴宴似的穿着如此齐整的站在这里,“专程”是来捉奸的吗? 君梨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眼下这情形,即便她巧舌如簧也是说不清了。 身上忽然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覆盖上来,软软的,绵绵的。 君梨睁眼,看到一个女子正手脚快捷的用一条毯子给她包裹全身,明媚的脸上有许多不忍。 是柳静姝。 其母殷氏嫌女儿多事,拉着她往后退去。 其余人再度将她包围,指指戳戳,不断谩骂,说什么的都有。方慕颜哭闹着要上来踹她,被旁边的人死命拽住了。 很快她被人用很粗的麻绳五花大绑起来。 屋子里很乱,几乎每个人的嘴里都在发出声音,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因为站在正中间的黄氏突然抬起拐杖挥了一下,说出了两个字,“沉塘!” 她听到了自己的命运,下意识的要反抗,即便现在她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可是他们没给她机会,直接将一团白布塞入她的口中,拖拽着她往外走去。 外面好冷啊,风刮到脸上刺骨的疼。 她恐惧的看着那些愤慨的人群,希望其中的某些人能有一丝清明。 什么奸夫淫妇,都要被沉塘了,她到现在一言不发,他们不觉得奇怪吗? 还有那个元无疾,活脱脱一副醉酒的状态,眼神呆滞,表情漠然,也是一句话都没有。 可是……他们似乎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群情激昂的押着她,即刻就要让她赴死。 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掠过人群,希冀找到那个她渴望的人。此刻,若是他在,他便能救她。 终于,她看到了! 他正站在人群之后,面色沉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仿佛此间与他无干。 两人目光对接上的一刹那,他甚至还笑了一下。笑的极其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残忍。 她的心猛的一阵抽痛。 是她看岔了吗? 宋兰舟,每次你不都会出手救我的吗?为何这一次你在,却如此之远,如此陌生? 这……是你吗? 还是以前的你……才是你。 她执着的望着他,他也久久的回望她,距离越来越远,他忽然抬手,轻轻挥动,唇畔笑容渐渐放大。 一瞬间,她明白了。 可惜,一切明白的太迟了。 第56章 新生 被推下松涧河之前,除了五花大绑,她的两只手和两只脚上各坠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别说她不擅凫水,即便她是浪里白条,水中悍将,也难逃一死。 他,杀她的心居然如此强烈。 她是瞎了吗?一次次的选择相信他,明明有诸多疑点,她却眼盲心盲…… 最后,她是从后面被人一脚踹入松涧河的,不知道是谁,用了好大的力气,生疼。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她,马上就要死了。 冰冷的河水没顶的一瞬间,她才知道溺水原来如此可怕。下辈子,如果还能投胎做人,她不要再这样过了,太窝囊,太憋屈。 什么知书达理,温良娴淑,那都是骗她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没落小姐的。下辈子,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她都要没心没肺,睚眦必报! ……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五感回归,渐渐的有了意识。 睁开眼,乍见明亮一片,分外刺眼,有个人正站在自己面前,背着双手,静静看她。 “醒了?”那人对上她的目光,眼睛深邃,仿佛幽潭。 “……是……你。”声音是哑的,但到底有了起色,她能说出话来了。 宋念卿点了点头。 怎么会是他?不应该是爹娘吗? 她用劲摇了摇头,再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看。 还是他! 她是死是活?被人绑成那样推入河中,还能……不死? “你是人是鬼?”她抖抖的问。 “嘁!”他仰头好一通笑,“老子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 哦?这么说她也活着! “这……这是……哪里?”她看向四周,十分素雅的一间卧房,不像道观的客房。而她,正躺在一张硕大的床上。 “我的别院。” 别院?又是哪里?还在京城吗? 头一阵阵的疼着,她想要坐起来,可是身子分明无力,好像生了一场大病,除了冷还有乏,“我……我是怎么了?” “你不是坠河了嘛,还很冷是不是?”他到里间抱了床被子出来,仔细展开盖在她身上,随后又往炭盆里添了不少新炭进去。 坠河……对,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在这之前,我说不了话,身上也动不了。” “对,你中了一种迷药,若是没有解药,六个时辰之内你都会软弱无力,口不能言,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操控。” 迷药? 怪不得…… 可是……什么时候中的迷药,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呢? 他看出她的疑惑,继续道:“你房间的熏香炉里被人放入了一味药丸。” 药丸?那枚红色的…… 想到宋兰舟的那个笑容,她明白了,是他做的,他让云裳给她点香,说可以助眠养颜。 她怎么那么信他呢?连他递把刀子过来她都毫无防范,太愚蠢了! 拳头渐渐握紧,她不会放过他,不会! 宋念卿盯着她抖动的拳头,微微一笑,“你别激动,我已经给你服用了解药,再有半个时辰你就能起床了。” “……”人与人之间怎么就相差那么多呢? 她看着那张英气十足的脸,眼底氤氲,只觉欠了他好多好多,“小叔叔,您怎么会突然来的?”她不由问道。 “碰巧吧。”他若无其事的道。 其实他一直派人在她附近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过有些事没到那一步自是没必要跟她说。她是忠是奸,尚待分辨。 “若不是您,我就死了。” “所以啊,好好养着,这么冷的天我跳下河去捞你,差点冻死。”他吸了吸鼻子。 “嗯。”她点头,“小叔叔,谢谢您。” 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她闭了闭眼,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哎呀,云裳!云裳还在那里,怎么办?小叔叔,您能不能帮我把她也救出来?” “救什么?人家针对的是你,不是她。” “万一……万一……”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乱了,担心云裳受她连累,遭遇不测。 “小叔叔,救救她好吗?”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为了救你,我费了不少力气。”这话说的不假,松涧河水流湍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潜入水底打捞到她,真是不容易。 “您说云裳……” “其实有些事我希望你自己想通,而不是靠我提点。但是呢,你这个人总是太相信自己的感觉。” “什么?” “当初我告诉过你他有问题,你不相信。如今,你信了吗?” 她自是信了,用命换来的结果,如何不信? “其实云裳也是一样,她也是有问题的。” “你……你说什么?”云裳怎么会…… “你没有发现吗?在你与他之间,她更倾向于听他指派。” “是,那是因为云裳和我一起长大,受了很多苦,突然有人对她好,她自然……自然……” “都好到床上去了你知道吗?” 君梨呆了,不可思议道:“你……你……” “他们两个早背着你在一起了,只是你自己迟钝不自知罢了。还有,今晚你的窗户为何能被人轻易推开,那是因为云裳听了他的吩咐特意没有扣上。当然,她也许未必想要害你,估计是信了他的花言巧语。” 她呆愣在那里,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 “怎么?不相信?” “……我……我……”头脑中似有无数风暴,搅的人不知所措。 云裳是她的贴身丫鬟,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小姐妹,虽不是同胞却胜似同胞,她怎会…… 想到平日种种,确实又有迹可循。一日她沐浴更衣,君梨瞧见她胸口有不明淤痕,随口相问,她却面红耳赤,含含糊糊。 还有一次,君梨夜半醒来发现她不在房中,许久她才回来说是出门小解了。恭桶就在房中,为何要去外面方便,她同样支吾着答不上来。 现在想来,她许是去见了他吧。 “小丫头,看人是要用心的,不是光凭一双眼睛。”他拍了下手,外面轻轻的回了声“是”,便有一个女子推门而入,手里端了一个漆盘,朝着宋念卿屈膝行礼。 “冬青,这里交给你了。” “是。” 宋念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去了。 冬青将漆盘放在桌上,笑盈盈的捧了碗粥到她床边,“君小姐,多想无益,身子要紧,我喂您喝点粥吧。” “……” 对,多想无益,更何况她现在根本没那个精力。日后……慢慢计较吧。 她看着面前这个长相伶俐的女子,笑了笑,手上用劲,发现自己能坐起来了,但还是有些虚软,“有劳你了,请问……你是……” 女子回道:“奴婢名唤冬青。” “嗯,那麻烦冬青姑娘了。” 冬青手脚麻利,靠着床边坐下,手拿调羹仔细喂她,不多会一碗粥便下肚了。 “君小姐还要再来一碗么?” “不用了,谢谢你。” “君小姐客气了,这是老爷给我的差事,要谢就谢我家老爷吧。” 君梨笑,“好。” 自然是要谢他的,这是第几次救她了?若没有他,她坟头的草都要几尺高了。 低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正穿着一件干净的里衣,想到在松涧观里的那一幕,她捏了衣角轻声问道:“我这件是你给我穿的?” 冬青点头,“当然。”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又道,“小姐放心,我家老爷不好女色,是断不会对小姐有逾规之举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低了头,脸忽然红了。 即便是他换的,她也不会怪他,命都是他救的,过去拘泥于那么多礼节,最后就差点死在那些所谓的礼上。 其实,那些人又比她高尚到哪里?一个个的自我标榜,什么贤客雅士,名门贵女,不过是些虚伪自私,追名逐利的可憎之徒。 临死前她想过,若有来世,她必不会像原先那样活了。如今侥幸未死,便是新生。 她,誓要扬眉吐气一回。 第57章 闲聊 君梨在宋念卿的别院住了数日,发现这里清雅幽静,少有人来。 虽然是冬日,但是园中有常绿的盆栽,怒放的梅花,四处小桥流水,温泉叮咚,看着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仆人也很少,平日常在眼前转悠的是冬青,再有就是三四个年老的婆子,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女眷。 自那日宋念卿救她之后也再没出现,一日三餐,吃饱了躺会或者闲逛,无人管束,甚是悠闲。所以她渐渐的不再拘束,反而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一直以来,她不就是向往这种自由自在么? 这日午后,她在园中赏梅,信口问道:“冬青,这个别院是不是人很少?” 冬青回道:“是啊,我们别院本身人就不多,老爷往年来这里住几日就走了,今年却是难得,都住了十几日了。不过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要我们伺候,因为他自己带了一堆侍卫,我能做的就是给他浆洗衣服而已。” 这倒是稀奇,很少有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不用侍女的。 “他每年都过来吗?” “嗯,除夕之夜还会来用饭,其他时候随我们怎么闹腾,只要不把房子点了就成。五老爷很好说话的,我们都不怕他。” 除夕……怪不得很少在将军府看到他,原来他回京城之后多在这里停留。 “也不知道我们老爷什么时候能给这里添个女主人,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唉!”冬青一边陪着她往前走一边摇着头道。 这丫头还管起主子的闲事来了。 君梨不由得笑了,“他常年在北关镇守,一般只是过年才回来吧,肯定是没时间。” “哪里啊,是他自己有问题。”冬青反驳。 “啊?” “听说将军府里的那位夫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官家小姐,他是一个都看不上,嫌女人麻烦。近日胤王府的郡主瞧上他了,他也是一百个不愿意,要不是这个原因他才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别院里呢,早去京城那些热闹地界快活去了。” “啊?他待在这里不是喜欢这里的幽静吗?” “当然不是,我家老爷最喜热闹了,若不是迫不得已……” “冬青,你话可真多!”迎面来了一个男子,水蓝锦袍在阳光下泛动着五彩的光芒,“大老远我就听到你在唠叨,我说背后讲人坏话可不是什么好品行,什么时候你得了这毛病?” “小叔叔好。”君梨含笑行礼。 冬青跟着行礼,嘴里却道:“老爷真是的,既要我宽解小姐,又要我做个锯了嘴的葫芦,真真叫人为难。” 宽解?他是……怕她想不开吗? 君梨抬眸,“多谢小叔叔关心,君梨无碍。” “无碍便好!”宋念卿脸上是淡淡的笑,手一指冬青道,“你话多可以,但是别唠叨我,一上午我说怎么喷嚏打个不停呢,原来是你这张嘴在这园子里叭叭。” “老爷旧伤未愈就跳入那么深的河中救人,自然是冻着了,您嫌药苦不肯好好的吃,又不爱在房里待着,夜里还不肯烧炭取暖,窗户也要敞开着通风,您说您这喷嚏能停的下来吗?” 宋念卿:“……” “明明是自己受凉了不知保养,以为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我劝您啊,多添衣服多生火,别硬扛着了。君小姐跟您一起落水的,现在都大好了,您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咳嗽,明摆着是冻着了,偏要怪我!” “嘿!”宋念卿咂嘴,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冬青,你就不怕老爷我烦了给你配个人家,一了百了?” “好啊,但凡老爷能找到个像样的人家,自己也不会耽误到现在了。既然老爷自己都耽误了,我肯定也要陪着,您就尽管找吧,您说嫁谁我就嫁谁,绝对不怂。” “嚯!嚯!”宋念卿好气又好笑,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 “您看,您这会出门又不穿个斗篷出来,御风是怎么回事?越来越不会伺候了,要扣月钱!”冬青说罢瞪了他一眼,走了。 近日君梨也是领教了这丫头的口舌,当真和她的长相一样伶俐的很。 宋念卿看她低头抿着嘴笑,跟着笑道:“你说她这样伶牙俐齿将来还有男人敢娶她吗?我本来是看好了御风的,但现在越发觉得御风不是个上好的人选,还没张嘴呢她就来一箩筐话,肯定要被她欺负死的。” 御风,就是那个一脸方正的侍卫?君梨记得这个人,只是笑。 两人寻了个暖阁坐下。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他望着她。 她摇了摇头。 “但说无妨。” 她沉吟了下,“我原本是想要逃出将军府,然后寻份差事,靠自己的手艺吃饭。” “什么手艺?” “刺绣,纺纱,织布,我都在行。” 刺绣……他想起那条双蝶手帕,不露痕迹道:“恐怕寻这样的差事挣不来几个铜板,日子会过的十分清苦。” “够吃饭就行了,没想过什么大富大贵。您也知道,当初我来京城是因为大老爷的意思,我那时年纪小,家里也没人了,大老爷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所以……你并不愿意?” 她轻叹一声,“若非无奈,谁愿意背井离乡寄人篱下。” 也是,不止是她,他也曾背井离乡过,现在的这个家当初也不是他愿意来的。 “当然,宋家养我十年,我还是感激的,否则……我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养你那是欠你的,而且养你却并不曾善待于你。宋念卿看着面前这张俏丽的脸庞,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十年,似乎真的只是弹指一挥间。 当年那件事他记得清楚,大哥宋留春带了一个八岁的女娃娃回到家里,一开始还有人议论说那是他跟外面什么野女人生的。 他正好在家中,跟着去看了下热闹,瞧见大哥和君梨一大一小一身白衣的跪在宋家祠堂祭拜祖先,父亲宋枫眠坐在旁边,听大儿子说明原委。 原来这女娃是救命恩人的女儿。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确切的说是见到了一个圆圆的后脑勺,以及相当瘦弱的一道背影。 祠堂是他常来的地方,不是跪着就是在跪的路上,所以他没听几句就跑了。 彼时他还在跟自己父亲斗智斗勇,他的生母闵氏虽然已被接回京城,但一直安置在郊外的梅园中,宋枫眠说只要他在这次院试中考中秀才,他便答应将闵氏风风光光的接回宋府。 几日后发榜他果然考中了秀才,但是宋枫眠食言了,搬出种种理由搪塞推诿,他一怒之下焚了祠堂,这是后话。 “小叔叔可否为我做个保人?” “什么?”宋念卿一下子从过往的记忆中抽离,“你要做什么?” “您知道的,我在京城没有亲眷,若是没有保人,那些地方是不会允我做工的。” “这么说你还是要继续待在京城是吗?” 她回道:“我不喜欢京城,这里有太多不好的记忆。而且我也不能让宋兰舟知道我还活着,我想着先在邻近的延川找个活干,然后攒够了一定的路费回老家去。” ”这有何难?”宋念卿笑,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两锭金子,“够吗?” 她眼睛一亮,两锭金子,那自然是够的,别说路费了,就是买房买地也绰绰有余。 “小叔叔,您愿意帮我?”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如何不愿?” “谢谢小叔叔,那……等我回到老家之后我再想办法努力挣钱,回头还您。”她站起来要跪他。 他眼疾手快拦住道:“不用不用,我不差这点钱,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那不行,小叔叔若是不要还我便不能收了。”她一脸坚决。 “……好吧,随你,反正我不急,你大可不必……” “老爷!老爷!”话未说完,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是劲风,慌慌张张的。 “何事?” “郡……郡主来了!” “来就来了,”宋念卿不以为然的道,“就说我不在。” “这次……这次不中用了,郡主说您若不在她便住下,住到您回来为止。” “……小丫头片子,还来劲了是吧!”他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你先把她迎到前厅喝茶,我一会就来。” “是。” 第58章 求助 冬青拿着斗篷寻到暖阁来的时候宋念卿已经离去,唯有君梨坐在窗下喝茶,小几上放着两锭金子。 “君小姐是准备离开了么?”她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原先的笑意荡然无存。 君梨见她如此,心有疑惑。 冬青又道:“这是老爷给您准备的盘缠吧?” “是。” “您真的想好了?”她走上来,声音也是冷的,好像换了一个人。 君梨纳闷,“怎么了?” 冬青将视线移开,缓缓坐了下来,一边将斗篷掷于几上。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随性,以往让她坐她都不肯的。随后,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冬青,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君梨见她自顾自的连饮数杯,眉头紧皱,好好的花茶喝的好像闷酒一般,心事重重。 她苦笑,定定的看着君梨,“我也曾中过迷香。” “……” “可惜那个时候我运道不济,没遇上什么救命恩人。”她伸手抚着那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银色斗篷,深深的叹了口气。 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君梨起身,到她面前,抚着她肩膀道:“冬青,这些天多谢你细心照顾我,不仅给我解闷还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开导我,同吃同睡,就怕我想不开。虽然这里有我小叔叔的意思,但肯定也藏着你的真心。即便我要走了,心里也是念着你的好的,你突然这样让我觉得很是不安,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如把它说出来,也许我也能宽慰一二。” 冬青看着她,轻笑一声,“我不过是个下贱的女子,哪里值得君小姐宽慰。” “这是什么话?我觉得你好便是好,跟身份有何关系?难道非要上流人家才配有朋友吗?” 朋友……她怔了一怔。 “若说身份,我也说不上有身份,我父亲曾经只是个边关不入流的校尉,尚未建功立业便英年早逝。我母亲……”君梨看着窗外摇曳的梅花,顿了一顿,“她曾是官宦之女,闺阁之时外祖被诬抄家问斩,而她沦落青楼,深陷污淖,虽不曾接客,但世人心中皆不会信她清白。” 冬青讶然道:“没想到君小姐还有这一段身世……” 她回眸一笑,“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自轻自贱。莫说她保全了自己,被我父亲所救,即便真的做了皮肉生意,我也不会怪她,是这个世道有太多不公,女子始终是弱小的,凭一己之力如何自救?” “对,是这个世道……有太多的不公……”冬青脸上现出一片凄楚之色,不胜感慨,“我也曾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因为家道中落,父兄接连遭了厄运,被继母卖入一家富户做了婢女。我原本想着好好侍奉主家,安省的过完下半辈子,没想到那家的老爷是个色中饿鬼,府里的年轻女子没有一个不被他玷污的,而我最终也未能幸免。” 泪,扑簌而下,一滴滴的洒落胸前。 君梨拿手帕给她擦拭,柔声道:“倒是我的不是了,惹的你如此伤心。” 冬青惨然一笑,“没事,我杀了他,已经报仇了。” !!!她猝不及防,手上一抖。 “别害怕。”冬青又笑,“我本来想一死了之,但是既然都要死了,何必让那个禽兽继续害人,所以我当时横下一条心,就是死也要带他一起死!” 如此烈性果敢,倒是叫人佩服!君梨握住她手道:“你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一个女子除了自己的身子再无其他,既然他稀罕,我不介意再给一次。” “……” “我趁他睡着的时候用事先准备好的菜刀割了他的头颅,然后把它丢到了茅厕里。”她手抚脸颊,再度落泪,“君小姐,说实话我好羡慕您,遇上老爷那样的大善人,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我这双手,没人能帮我。” “冬青……”君梨搂住她。 她伏在她肩头嘤嘤哭泣,“我当时也害怕极了……我放了火,趁乱逃了出来……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后来我遇到了我家老爷……他……他问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我……我……” 君梨轻拍着她的后背,“冬青,你还是遇到好人了,对吧?没事,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不就过的很好吗?我看我小叔叔有时候都说不过你,被你气的哑口无言。”她故意拿话逗她。 冬青心性活泼,果然被她说的竖起了脖子,“那是因为我说的在理!” “对,你这张嘴啊估计迄今为止都没有遇到过对手吧。”君梨去揪她。 她笑了一笑,渐渐正色道:“君小姐,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走?那个人要害您,那么多人跟着落井下石,您就这样放过他们了吗?他们应该受到惩罚,而不是继续高高在上,作威作福!” 是的,许多个夜里,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们应该受到惩罚,可是……一想到自己一介女流,势单力孤,她又不自觉的打了退堂鼓。 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她能斗的过他吗?还有他身后的将军府,她可以吗? “……你是要我也杀了他?”她开口问道。 “非要杀人吗?” “……” “杀人是要偿命的,我本是个死人,遇到了老爷才侥幸能活。如果现在让我去死,我也并不会退缩。可是我想法也不一样了,他们是该死,但没必要搭上我们的性命。君小姐,您有头脑,有学识,只是先前被人蒙蔽了双眼,信了不该信的人。现在您看清了,醒悟了,完全可以和他们一较高下。我记得老爷曾经说过,杀人只是下下之策,他们最看中什么您就拿走什么,就像那个方之义,他不是喜欢女人吗?您看老爷多英明,一脚踩烂了他的命根子,从此以后,再多的女人也跟他没有关系了,哈哈哈哈……” 君梨跟着笑了。方之义致残她后来才得知,当时也觉得畅快。 世人都说宋念卿是个异类,然而短短的两个多月,他却让她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暖。这样的异类,比那些所谓的清流和权贵不知好上多少。 “像老爷这样替天行道的人何其少啊,君小姐,我觉得您应该留下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相信我家老爷会帮您的。”冬青突然说道 。 “我也觉得小叔叔是个仗义的人,与那些人不一样。” “您真这么想?” “嗯。” “那您帮帮他,如何?”冬青紧紧抓住她的手。 “啊?”君梨疑惑,刚还说着让他帮她呢,怎么一下子反了,“他那么厉害,还能有什么需要我帮的?” “当然有,眼下就有。” “……” 冬青来了兴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她的眼睛越来越大了,“不……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若不是她早就认识我,我此刻必然冲锋陷阵去了,还要求告于您吗?君小姐,您要离开我不拦您,毕竟那是您自己的事,但在离开之前就当给我家老爷助一把力吧,反正以后也见不着了,就这一锤子买卖!” 君梨给她说笑了,“刚才你还劝我留下呢,现在又说这话,你到底是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啊?” “我自然是希望您留下的,但是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件。君小姐,这话原不该我说,因为我知道我家老爷是断不会跟您开这个口的,但我是他的奴婢,我实在是想要给他分担一些。” “好了,我明白,你说吧,不用那么多顾虑。” “好,那我就不绕弯子了,您也是受过他恩惠的人,知恩图报很正常吧,又不是要您去上刀山下火海,就是演一场戏而已。” “冬青,你误会我意思了,不是我不愿意帮忙,我是怕误了他的姻缘,所以才……” “不会的,老爷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去吧,去吧。”冬青不由分说的推了她往外走。 君梨慌了,“你等等,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做呢?你好歹跟我筹谋一下吧。” “这有什么好想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由我在旁边给您打圆场呢,别怕!” 第59章 刺客 君梨被推推搡搡的去往前厅,那里有宋念卿和璟瑶郡主。 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无比荒唐。 冬青刚才在她耳边嘀咕一通,说让她冒充老爷的意中人,借此叫璟瑶郡主知难而退。 这个主意……实在是……生猛的很!她和宋念卿风马牛不相及,如何冒充?所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路上都是在打退堂鼓。 “冬青,那璟瑶郡主应该不是个愚钝之人,也许三言两语就将我们的谎言戳穿了,到时候场面尴尬,如何收场?” “冬青……冬青……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至少,你也该跟你家老爷打个招呼吧,要不他也是一头雾水,更容易被郡主揭破。” “我觉得这种事情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冬青,她毕竟是郡主,搞不好……” 冬青固执,一言不发,两手抓了她的肩膀只管从后面往前推着。 她手上蛮劲十足,君梨哪里是她的对手,如杨柳扶风,几乎随她摆弄。 “冬青姑娘。”在一道通往前厅的门上,两个值守的侍卫拦住了她们。 “老爷刚才过去了吧?”冬青面不改色的问道。 “是,过去有一会了。” “嗯,他刚才吩咐我带着君小姐去前厅见礼,说是有要事。” 冬青常年住在这里,侍卫是熟悉她的,见她说的淡然,不疑有他,当即放行。 如此轻松过关,又已到了此处,君梨叹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去我去,你就别推我了,我自己走,要不像什么样子。” 冬青随即笑了,“早该如此,等您解了老爷的围,我包您心想事成,想要去哪老爷都会乖乖护着。” 我谢谢你啊!君梨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整整衣衫,跟着她继续往前边走着。 接下来这一路听她讲了不少璟瑶郡主的事,如何在北关黏着宋念卿,然后一路追随回了京城。 想到他从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沙场更是铁骨铮铮,几乎从无败绩,没想到还能为一个姑娘家头疼,不由想笑。但看冬青说的认真,只得努力忍着,否则这幸灾乐祸的嫌疑可跑不了。 行至一处楼台,两人拾级而上,突然从上面冲下来一个青衣小帽的男子,慌里慌张的,好像后面有人追讨一样。 冬青原本在君梨一侧,见男人下来的趋势可能会撞到她,赶紧换了位置将她推往里侧,嘴里喝道:“什么人?” 本意是提醒对方看着点路,不要莽撞,谁知那人更慌了,低着头,用手护脸,做了错事一般只怕被人认出。 两人有些疑惑,就在他们擦肩而过之时只听“当啷”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听着刺耳。 君梨低头,却见一把锃亮的匕首躺在台阶之上,冷冷的泛着银光,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冬青!”她喊叫一声。 冬青也看到了,这丫头好有胆气,直接弯腰去捡。不期然那人也是如此,两只手撞到了一处,抬头,四目相对之时,一只脚伸了过来,用劲一踢。 是君梨,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将那把匕首踢到了远处。 一路“叮当”,那匕首转瞬之间已经滚落台阶,到了最底下。 那人像是被掀了老底,眉毛倒竖,肉眼可见的怒气。 就在他即将迸发的一刹那君梨又叫了一声,“方之义!” 即便他刻意乔装自己,穿了一套下人的服饰,双颊贴上了一圈络腮胡子,但是那眼睛,鼻子以及眉心那颗黑色的大痣却依然是他本来的面貌。 那人闻言神色一震,将目光偏移过来,也看清了君梨,跟着叫道:“原来是你!你居然还没死!”说罢直接将冬青推至一旁,扑了过来。 君梨尖叫着避开,方之义冲击太猛扑了个空,撞到了栏杆之上,转身正要再次袭击,冬青这边已经拉了她往上面走,一边呼叫:“快来人了,有刺客!有刺客!” “君梨!你别跑!老子杀了你!”方之义三两步跨着台阶,用手抓她。 长裙宽松,竟被他胡乱抓到了一角,就这样用劲一扯,君梨一个后仰,幸亏被旁边的冬青扣住腰身。 一时之间,三人僵持在那。 “大胆!这里是宋将军的别院,识趣的赶紧离开,否则你小命难保!”冬青横眉冷对,拿言语震慑他。 方之义自从被废之后整个人如癫狂一般,一心想着报仇,冬青这话自然吓不倒他。他阴森森的笑道:“什么宋将军,狗屁!老子今天就要取了他的狗命,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说罢欺身上来。 “你才是找死!” 冬青目光生寒,忽的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冲着他面门而去。 方之义本能闪避,却见对方又朝他手上猛刺,吓得赶紧松手。 “快跑!”冬青推她一把,让她继续往上,自己则拦住了方之义的去路,一把匕首横在面前,“不怕死的就上来!” 君梨业已上了平台,再前面就是醉花厅,遥遥的看到有侍卫把守。 “快来人呐!快来人呐!”她一边跑一边喊。 “什么事?”侍卫瞧见了他,飞奔过来。 “有刺客!” 嘈杂间一声长哨,随即四面八方涌出一群侍卫,朝着她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冬青正与方之义斗智斗勇,她有匕首在手,一点都不带怕的。顷刻之间,方之义被人团团围住,冬青则趁此机会快速的退到侍卫后面。 醉花厅的门也开了,听到动静的宋念卿走了出来,后面紧跟着一个女子,红衣飒飒,一身戎装,看着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 “君梨,你怎么过来了?”宋念卿见了她,不由一愣。 “我……” 怎么说呢?君梨瞧着那个红衣女子,她应该就是璟瑶郡主吧,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冬青的邀约过来,想要冒充他的意中人,为他解围…… 好在元璟瑶是个急性子,直接问道:“什么人?” “啊?” 她昂首看向远处,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好像是……方之义,他又找你麻烦?” 宋念卿未置可否,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轻声笑道:“最近他这心里啊,一心一意只有我。” “看来念卿哥哥到哪都那么招人喜欢。”元璟瑶咧着嘴笑,朝着他进了一步,伸手想要抚他面颊,旁若无人。 宋念卿往后退了两步,轻咳一声道:“元璟瑶,不要胡闹。” “干嘛?”她不以为意,笑着看了眼君梨,背着双手去了。 “他瞧见你了?”宋念卿并不着急跟上,转脸问向君梨。 “刚刚打了个照面。”她如实回道。 “认出你来了?” “嗯,”她点头,“一直缠着我们,要不是冬青,我估计逃不掉。” “……哦,”宋念卿沉吟片刻,“是冬青让你来的?” “……”这话问的突兀,她怕连累了那个丫头,没有作答。 他笑了一下,又问,“怕吗?” 说不怕那是瞎话,可刚才真到了危急关头,她好像也没那么胆怯。“还好。” “嗯,既然认出你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走,瞧瞧去。”他目视前方,指了指一群人所在的方向。 此刻,方之义知道自己落败,正在哇哇大叫,“宋念卿,你个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方之义,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元璟瑶居高临下,斜睨着他,“你和宋将军的事陛下已经圣裁,你还如此不依不饶,怎么?是怨陛下判的不公吗?” “你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方之义破口大骂,忽然看清说话之人是谁,刚才的豪气立马减了大半,“微……微臣不敢。” “不敢就给我滚回去,该干嘛干嘛。今日我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我必然拘了你送到陛下面前发落。” “……” “听到没有?!” “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她是皇亲。方之义虽然不甘却无可奈何,正要转身离去,忽然瞥见往这边走来的宋念卿以及君梨,怨愤又起:走着瞧,我与你们没完! 第60章 忧思 看着方之义被人押送出去的身影,元璟瑶说道:“念卿哥哥,你这里的守卫不行啊,居然能让这种人混进来。” 宋念卿回道:“一时大意。” 其实人是他故意放进来的,意在让元璟瑶撞见,借她的手将方之义打发掉,免得他一个没忍住又暴揍这个老小子一顿。但是他没想到君梨会到前厅来,两人还因此撞上了。他本来的计划是安排她去一处隐秘的地方,暗中监视,可是现在,计划要变了。 “要不这样,我给你调拨两队府兵过来,如何?” “不用了,我住几天就走。” “走?去哪?” “自然是听从朝廷调派。”为了甩掉这个尾巴,他信口胡诌。 元璟瑶哼了一声,“你莫要骗我,我都问过陛下了,他说最近没给你安排什么差事,等你伤养好了也是要过完年才走的。” 陛下……你倒是会问人。宋念卿心中苦笑。 陛下年老,力不从心,除了兵权,其他一概交由太子定夺。 所以如今的禹朝是由太子监国,而太子与他的关系并不为外人知晓。此次他养伤是假,查访那个逃走的陈记茶食店的陈掌柜才是正经。 说到这个陈掌柜,就要扯到太子的后院之事。太子妃早年病故,一直陪伴他身侧的宠妾贺良娣是太子妃的胞妹。太子念及亡妻有意将她扶正,但是在禹朝妾室扶正是要被外人耻笑的,何况这个人还是太子,所以朝中一干老臣大都持反对态度。 陛下如今放权,对于太子妃的人选晦暗不明。原本皇后可以从中调解,但是自从她赐下的女官与逆贼有瓜葛之后,太子明显与这位嫡母有了龃龉。 太子放出话来,贺良娣目前身体抱恙,他屡屡梦见太子妃与他哭诉,让他务必照顾好这个嫡亲的妹妹,所以在贺良娣余毒未清的情况下他无意迎娶新的太子妃,至此太子妃一事到现在僵持在那,悬而未决。 最重要的一点,贺良娣所中之毒御医署至今都未找到头绪,导致这个宠妾时而清醒,时而昏聩。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系铃人就是陈记茶食店的陈掌柜,所以找到他至为关键。 这也是宋念卿滞留京城的原因。 与此同时,宋念卿也遇到了娶妻的问题,他独身至今早就将此事置之度外,没想到因了元璟瑶的缘故再次起了波澜。 胤王乃是陛下的胞弟,原有四子一女,两个夭折两个战死,目前只有小女儿元璟瑶一人承欢膝下,宝贝程度可见一斑。 眼下这个宝贝疙瘩一眼相中了宋家五郎,胤王原是不愿的,毕竟宋念卿年少时候的那些恶事他都有所耳闻,可是架不住自己女儿喜欢,只有硬着头皮给她求取。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宋念卿有了更多的了解,发现这个人在战事上胆大心细,从无差错。而且论相貌论才能实在是上上之选,就此逐渐改观,对这个未来女婿越看越是欣赏。 “念卿,马上孤的六叔就要从西稷回来了,他给孤写过信,满纸的溢美之词,总之一句话就是看上你了。我父皇肯定也收到他的奏报了,否则在你和方家这场斗殴事件中他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廷杖了事。我六叔是为朝廷做过大贡献的人,两个儿子都死于战场,他的这点要求我父皇不会不允,你心里要有点数。” 那天夜里太子偷偷潜入胤王府看他,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堆家长里短。 当时宋念卿趴在床上不能行礼,听罢愈发烦躁,“陛下总不能强买强卖吧,别的也就算了,这种事情他也管?” “你几岁了?如此天真?当年孤的姑母赫宁公主不就瞧上了狄尚书家的大公子嘛,任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不是一道懿旨拆了他的婚事,然后乖乖的做了我们皇家的驸马,如今开枝散叶生了一堆孩子。” 也是,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还在乎你一桩婚事?宋念卿不由的捶了下床,“那我该如何?” “如何?”太子抬眼看看四周,咂了咂嘴,“你都住到胤王府来了你问孤该如何?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米煮成熟饭了呢。” 放屁!宋念卿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声,“不是我要来的,我是昏过去了,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里了,想走不给走啊!” “那你麻烦了。”太子毫不留情的说道,“璟瑶在西稷待久了,那里的民风淳朴到什么程度你是知道的,他们可没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要是看对了眼就行周公之礼。孤感觉你凶多吉少,说不定她哪天就把你办了。”说罢不忘拍拍他的肩膀,“念卿,你要保重啊。” 宋念卿咬着牙,“殿下,您能好好说话吗?我现在这么惨您很开心是不是?” 太子摇头,“孤要不是顾念着你如何会深夜前来探你,还跟你说这些肺腑之言?唉,孤最近日子也很艰难,父皇让孤在东郡将军和老宰辅家二选一,你说孤该怎么办,孤跟你是同病相怜呐。” “陛下发话了?” “嗯,昨日的事,估摸着是扛不过去了,说不定年末你我两个人的婚事要一起定下来了。” “……” “念卿哥哥,念卿哥哥!”元璟瑶看他一言不发,目光虽然停留在她脸上,但是眼中无神,显然在想着什么,“你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欸,元璟瑶,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你不准备留我吃晚饭吗?” 吃晚饭,你想多了吧……宋念卿抿着嘴唇往下压了压。 “我听说你这别院有许多泉眼,这种天气泡温泉最舒服了,所以我决定用过晚饭再泡个温泉,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你要留下来?” “当然。”元璟瑶搂住他的胳膊,用脸蹭了蹭,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念卿哥哥,等我父王回来……我们……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宋念卿打了个寒颤,太子的话似在耳边,让人发慌。 “念卿哥哥,你冷吗?”她探手去摸他额头。 他推开她,“元璟瑶,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干什么?”她嘟起了嘴,“跟我还这么见外啊!” “男女授受不亲。” “嘁!”元璟瑶不屑,拿眼瞪着默默站在旁边的君梨,“她不也是女的嘛,我都打听过了,她住在这里好多天了。” 君梨本来想着要告辞离去,一直寻不到机会,这会话落到她身上,赶紧回道:“郡主误会了,我……” 忽然冬青在一旁猛的咳嗽,似乎在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是啊,她是来干什么的,怎么打个岔就忘记了呢。 “误会什么?”元璟瑶问。 “我……我……”怎么说呢?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启齿。 冬青索性说道:“郡主,这是我们老爷未过门的妻子,因为家中遭遇了一些变故才住在此处的,不过也不打紧,他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妻子?!”元璟瑶叫了起来,“你休要胡说!”随即看向宋念卿,“怎么回事?念卿哥哥,你什么时候有妻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宋念卿也是吃了一惊,不过有元璟瑶这个烦人精在,再吃惊也要装作镇定的样子。 他看向君梨,目光中有一丝探询之意。 命都是他救的,若能帮他义不容辞。她朝着他莞尔一笑。 他闭了闭眼,轻声道:“我忘记跟你说了,这是我父亲当年给我订的一桩婚事,日久年深,我又常年在外,所以这件事就搁置了。” 第61章 迁居 “你撒谎!”元璟瑶断然说道,“你若真的有婚约,早在北关的时候就告诉我了,为何到现在才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日久年深……” “哦,也就是说时间太久你也忘的差不多了是吧,那说明这桩婚事根本没在你心上,凑巧她家遭了变故寻你而来,你才想起来的对吧?” 宋念卿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赶紧补救道:“元璟瑶,这是我父亲给我许的婚事,不管如何,我理当履行。” “别拿你父亲说事,你以前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嘛。你和你父亲不睦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当年若不是你兄长拦着,你都能把他挫骨扬灰了,这会你抬出你父亲,谁信啊?” 确实,往事历历,即便他有心忘记,旁人都替他记着呢,由不得他狡辩。 宋念卿瞧着她振振有词的样子暗暗叫苦,知道她不好糊弄,没想到脑子转这么快,一刻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元璟瑶,我们俩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这个话题以往两人说过多次,她总是左顾而言他,不予理睬。 “你说出个理由来。”她执着的道。 “什么理由你都知道的。” “我要你再说一次!” “我年龄比你大,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 “那又怎样!在我们皇家,辈分大、年龄悬殊的夫妻比比皆是,别说你只比我大了八岁,就是十八岁,我也不在乎!” “我和你不是同一类人。” “那正好,可以互补,一样就没意思了。” “我一直把你当个小娃娃看待。” “你是说我脾气不好么?”元璟瑶咬了咬唇,“没事,我会努力克制自己,像别的女子那样对你温柔体贴,让你慢慢改观。” 宋念卿连连摆手,“不需要,你做自己就好,实在是我们不匹配。” 她当即变色,“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当初我姑母赫宁公主看上狄驸马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现在还不是锦瑟和谐,恩爱有加。我姑母说了,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什么东西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 “念卿哥哥,你别急着推开我,于公于私,你和我在一起都有好处。你看这次你和方之孝兄弟俩斗殴,若不是我从中斡旋,你会吃大亏的。他们家与我三伯昭王,八叔崇王交情匪浅,你若是娶了我,身后有胤王府撑腰就大不一样了。我父王只有我一个女儿,将来你就是他的儿子,他怎会不事事助你?陛下是我的大伯父,太子哥哥是我的堂兄,你现在是安北将军,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你为何要将我往外推呢?” 宋念卿垂眸看她,目光生寒,“这话你不该说。” “……” “我是那种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的人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元璟瑶瞥了眼附近的君梨和冬青,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哪个男人愿意当着别人的面接受这种馈赠,不,相当于是一种交易了。他是个骄傲的人,她应该想到的。 “但你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宋念卿再次推开她,“你走吧。” “我……”她就是爱慕他,为了他处处收敛自己,几乎低三下四,可是他偏偏油盐不进,叫人好不生气。 她耍赖道:“我不走,我好心来看你,你干嘛要撵我走!” “元璟瑶,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娶你的。”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那我走,你若喜欢这个园子,送你了。”宋念卿朝着冬青使了个眼色,迈开双腿,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身拽了君梨,一道走了。 “宋念卿,你混蛋!”元璟瑶去追她,却被冬青拖住了身子,“你拉着我干什么?放开!” “郡主,我家老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让他静一静可好?”冬青不卑不亢。 是,在北关的时候他就一次次的给她难堪,今日又是如此。她扶着栏杆,冲着台阶上的人喊道:“宋念卿,你别以为你跑得了,我父王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咱们走着瞧!” 宋念卿脚下未停,脸色阴沉。二十岁之前父亲宋枫眠一再给他求娶名门淑女,始终未有结果,没想到如今二十有六,早已心冷,却遇到一个小丫头的逼婚,如此境遇天差地别,真真可笑。 “小叔叔……我们真的走吗?”君梨看她一直扯着自己的胳膊,越走越急,有点跟不上他的步伐。 “嗯,换个地方,这里不能住了。” “郡主她……好像很伤心……”回头看着元璟瑶站在高台上发急,她忽然有些唏嘘。 “伤心我就要答应她吗?” “……” “宋兰舟想要你死,你不死他便寝食难安,你是否要满足他的心愿?” “……” “她一向顺风顺水,从小到大就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而我于她是个意外,所以更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我要是不走,她会天天来烦我。另外,今日方之义看到你了,说不定明日宋家那些人就要上门。” 宋家那些人……这话听着有些突兀,他也姓宋。 御风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跟在了后面,宋念卿回头道:“套辆马车,我们去絮园。” 絮园……那是个什么地方? 御风低应一声,快步去了。 等他们步出别院大门的时候马车已在路边等候,两人进入车厢,一左一右面对面的坐着。 “小叔叔,您刚才所说的絮园是在哪里?” “城里。” “离将军府远吗?” “不远,隔了两条街吧,我最近才买下的,知道的人不多。” “您这样避着郡主,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跟她好好谈谈?” “谈不了!”宋念卿摇头,“她若不是女流,我早让她……唉,算了,不提她了。”被一个女娃娃逼着迁居,他都觉得没脸。 “我跟你说,你一时半会走不了了。”静默片刻,他重又开口。 “我知道。”想到方之义临去之时那愤恨的眼神,她便意识到自己没有什么安省日子了。 “那你有何打算?” “我被沉河之时本想着若能重来一次,必不这样委曲求全的活了。后来有幸被小叔叔所救,捡回了一条性命。也许是逆来顺受惯了,觉得小安即福,我又改变了初衷,想找个安宁之所度日,可是刚才重遇方之义,我发现自己错了。” “哦?”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如何错了?” 她回望他,脸上甚是平静,“方之义今日突然出现,应该是心有不甘想要找小叔叔寻仇的吧?” “是。”他点头。 “您看,恶人始终是恶人,即便是他的错却不自知,还理直气壮的上门行凶。我突然在想,我有心离开,远离这些纷争,却不期然的撞见了他,少不得后头有一堆麻烦事。除非我死了,事情才能平息。我本没有错,为什么要死?与其这样躲着避着,还不如迎头赶上,堂堂正正的面对这些恶人。” “想法很好,只怕……你斗不过他们。” “刚才遇见方之义的时候冬青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举刀相抗。同为女子,我为何不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们若要苦苦相逼,我定然以命相搏。”说到这她直起身子,目光坚毅的道,“小叔叔,您能教我一些防身之术吗?我想先学会自保。” “你?”宋念卿上下审视着她,呵呵一笑。 “小叔叔是瞧不起我吗?” “那倒不是。” “……” “刚才我拿你当挡箭牌,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实在是迫不得已。”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没事,若非小叔叔连番搭救,这世间早就没了君梨,不过举手之劳,小叔叔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他凝视着她,笑容浅浅淡淡的荡漾开来,“我也觉着举手之劳太过微薄,不足以报救命之恩,不如……换个方式?” 换个方式,什么? 她微微一愣,毅然决然的道:“君梨感念小叔叔恩德,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小叔叔但说无妨。” “很好。”他凑近过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眸色幽深,恍若寒潭,“希望你说到做到。” 咫尺之距,又身处这四方之地,莫名的……有些……暧昧。 “小叔叔……”她艰难的咽了咽喉咙,“您想要君梨做什么?” “很简单,”他一字一顿的道,“我要你以身相许。” 第62章 契约 “啊?!!!” 君梨始料不及,一个激灵,忽然剧烈咳嗽。 宋念卿坐回原位,双手抱怀,很淡定的看着她。等她差不多平复了才道:“如何?” “小叔叔……您莫要……莫要开这种玩笑。”她用手帕掩着口鼻,又轻咳几声。 以身相许……松涧观一事之后,她心灰意冷,对情爱之事再不抱有任何幻想,至于嫁人更是无从说起。她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即便是她肯嫁,也没人愿意娶吧。 他嗤笑着道:“这种事,我从不玩笑。” “……”她呆呆的望着他。她与他……呵呵,都是臭名远扬的人,他是怎么想的。 “不管你是去是留,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定然走不了多远。在京城,宋家人不会放过你,即便不是宋家,那些纨绔子弟也会肆意凌辱你。你若离开这里,一路上几多艰辛,身为女子,要在这世间安身立命,很难。这种难不是说你有多大决心,多大毅力就能克服的,只一点,你千里迢迢返回故里,沿途必然有许多腌臜之徒,地痞流氓,能不能保全自己还是个未知数。再者你离开家乡已经十年,居无定所,举目无亲,故乡对你而言已是异乡。而且赤海城位于边界,流寇难民不绝,它和京城一样充满了各种险阻,早已不是你记忆中的乐土。” “……”这些她都想过,确实很难。若是凭着侥幸行事,凶多吉少,而且她自认老天从未眷顾于她。 “有句老话说的好,背靠大树好乘凉,我就是那棵大树。”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她竟不觉得狂妄。也许他每每及时搭救给足了她安全感。 “你也知道我那个大侄儿不会放过你,方之义那个老小子也同样如此。你说你不怕死,但他们不仅要你死,还会让你死的很难堪。松涧观一事就在眼前,那些所谓的贵人滥用死刑,直接将你沉河了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莫不如跟了我,我护你周全。” 以他的能力他的确可以护她周全,只是他为何如此?这世间总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 君梨盯着他黑亮的眸子,那般沉寂,淡漠,不含一丝情欲,突然想到了刚才那一幕。 “小叔叔是因为璟瑶郡主吗?” “是。”他勾唇一笑,毫不掩饰,“我素来自由惯了,不喜欢被人钳制。元璟瑶虽然是个小丫头,但她发疯的样子我见过,我自认无力与皇权抗衡,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需要一个女人挡住她,让她无可奈何。” “所以你想要选我?” “是。” “为什么是我?” 凭他如今的身份和手段,即使名声不佳,难与世家小姐联姻,小门小户的女子他还是可以随意求娶的。 他笑了一下,“我对女人不感兴趣,不想花太多的心思在这上面,正好元璟瑶逼的急,你又恰好出现,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错的人选…… 她先是一愣,继而苦笑。是啊,她无父无母,没有亲眷,自然方便行事,说的不好听一点,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没什么麻烦。 “您怎能确认她会就此罢手?万一她不依不饶继续纠缠呢?” “不会的,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娶了你,即便她愿意做小,事关皇家脸面,她的父亲胤王再怎么宠她也不会同意的。” “……小叔叔的意思是要给我一个正妻的身份?” “自然。” “您……不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他往后仰了仰,让自己坐的舒服些,“你父亲救过我大哥的性命,我自然不会辱没了他的后人。该有的体面我都会给你,让你当家做主,不再仰人鼻息。事成之后,去除了一切麻烦,我会放你离开。届时宋兰舟没必要与你作对,而方之义我也帮你料理干净,我再给你一笔银子,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说到底,你我成婚不过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我帮你,你助我,仅此而已。” 交易……各取所需…… 目前以她的处境,也不失为一条上好的出路。 “我知道这事来的突然,你考虑一下。”他闭上眼睛,脸上是淡然的笑。 是很突然,今日一早醒来的时候,她还在畅想如何自力更生,开启新的生活,没想到下午就遇见了方之义和璟瑶郡主,情况急转而下。 就像他说的那样,靠她一个人,无论是在京城还是他乡,她举步维艰。这世间,女子不易,想要生存必然要有一定倚仗,或家世或钱财,亦或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而她,什么都没有,她必须要捞一根救命稻草,眼下,只有这个人能给她带来生机,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也是吃准了她毫无退路,所以才这般笃定吧。 看着他异常英俊的面容,她怔怔的有些出神,若是从外貌和身份来看,他是个不错的婚配对象,可惜…… 天意弄人,她与他并不是同路人。 马车驶入絮园的时候正是傍晚,宋念卿吩咐御风去通知厨房准备晚饭,自己则领了君梨往后院走去。 絮园是个三进的院落,看得出来刚刚修缮过,干净敞亮。见他来了,仆人们纷纷出迎,恭敬而热情。 “小叔叔怎么会想到买个园子?” “还不是为了躲那个丫头,”他在前面领路,有些无奈的道,“我落脚的地方都被她摸了个门清,就临时买了这个园子,应该能安生几天。” 为了躲人买个园子,真是任性,若是再被那郡主找上门来,他岂不是又要换宅子了。想到此君梨捂嘴,偷偷笑了。 “你笑什么?”他转身看她,眉毛微挑。 额……她这般幸灾乐祸是不是不太厚道。 “好男不跟女斗,我不是怕她。”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书房,他指了指边上的座椅让她坐下,“我这次确实因她的缘故少受了许多责罚,养伤期间她也尽心尽力照看于我,我自然要让着她些。” 说到这个君梨便觉得愧疚,忙站起来道:“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 “没事,都过去了。”他打断她的话,来到书案前,研了研墨,突然奋笔疾书起来。 君梨只怕他为公务着忙,诸多不便,遂道:“小叔叔,您先忙着,我去收拾下厢房。” “不用,那里自有丫鬟拾掇。”他放下笔,吹干了墨迹,走向她道,“你看一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什么?君梨接过来,只见“契约书”三个字迎面而来。 契约书…… 通读全文,原来是他刚才在马车上与她所说的交易,他许她平安,而她则嫁他为妻,时间是三年。 “为何是三年?”她奇怪道。 “元璟瑶如今是十八岁,禹朝有规定,女子若年满二十未婚配者会被朝廷处罚,或交罚金或收监,而皇家女子则与一般女子不同,会被强制指婚。” 哦,对,她都忘了这茬,在禹朝,不仅女子如此,男子亦在其列,只是年龄有所不同。她记得男子的上限是二十五岁,而他现已二十有六…… 他看出她在想什么,有些苦涩的笑,“我已连续被罚了两年的俸禄。” “都罚了?” “罚了一半。” 好狠啊,一个安北将军半年的俸禄还是很可观的。 “那小叔叔若是今年成婚,以后每年的俸禄都能保住了?” “那是自然,这里有你的功劳,我可以给你。” “多谢小叔叔。” “你还真要?”他瞪大了眼睛,一副意外的样子。 “这些年穷惯了,对银钱有一种天然的渴望,有时候,钱比人可靠的多。”她有感而发,实话实说。 望舒院那一场火失了一锭银子和一枚金钗,她至今都肉疼不已。尤其是那枚金钗,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外祖家代代相传之物,不想毁在了她手里。 还有就是云裳,想到曾经的情谊,如今的现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好,理应归你。”他拿来朱砂,“咱们既已达成协议,摁个手印吧。” 看着那鲜艳的红色,她不免感慨,“我怎觉得有一种卖身的感觉。” 他笑着说道:“彼此彼此。” 第63章 筹备 用过晚饭,各自回房。 半路上御风跟上来禀报,说别院那边冬青派人传话,郡主已走,但是醉花厅被砸了,后院的卧室和书房也一起遭了殃,就差把房顶掀了,估摸着短时间是不能住人了。 宋念卿并不吃惊,略一沉吟道:“季放最近要是来找你,你就把这事详详细细的透露给他。” “啊?”御风当场愣住。 季放是太子的亲信,太子常派他过来传递消息,一来二去便与御风混熟了,私下里两人交情不错。 “啊什么啊。”宋念卿拍了拍他的脑袋,“让太子看看他口中的那个好妹妹有多骄横,怎么也得照价赔偿吧。不,把价格报高一些,三倍吧,至少三倍,事不宜迟,你马上叫人过去,让冬青列个清单,明早送到账房把金额算出来。” 三倍……你还真敢想,别说郡主不会认这个账,就是太子也懒得管你这档子闲事,你是想钱想疯了吗? 正要说话,却听宋念卿发起了牢骚,“我一年才多少俸禄,连着给扣了两年。这次回京是秘密办差,羽卫散布在京城各处,每日都是要吃要喝有用度的,朝廷又不会拨银子给我,这笔帐我不找太子找谁要啊。” 理是这个理,但你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坑人吧,太子又不是傻子。“爷,一码归一码,您这样……不太好吧。” “好的很,正好有个缺口,要不太子的钱弄不出来。你以为他的日子好过?多少只眼睛盯着呢。” “正主是郡主,又不是他,他怎好……”御风听季放说过,东宫的每项开支都要做账,交由内务署核查,明面上是规范太子行事,不可奢靡,实际大家心知肚明。太子如今监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兵权还在陛下手中。即便陛下与他是亲父子,也要提防太子扩充兵力,而扩充兵力,钱财是第一要务,所以只要掌握了东宫的经济命脉,太子便只能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的坐在禹朝的第二把交椅上。 “让你去办你就去办,哪来那么多废话!”宋念卿眼睛一瞪,唬的御风往后退了两步。 他当然知道把元璟瑶的账算在东宫太子身上名不正言不顺,可现在太子不是监国嘛,臣子的事也是事,太子他躲不过去,而且还可以借此告知众人,元璟瑶跟他没什么关系,打破东西要赔,儿女情长更是没有。自从他被杖责之后京城里风言风语,都说他跟这位小郡主好事将近,哪里有什么好事,那个臭丫头的脾气说上来就上来,娶她就是娶个祖宗,他可受不了。 说话间宋念卿推开了卧室的门,看着里面布置的十分温馨,甚是满意道:“对了,拨个可靠的丫鬟去伺候那个小丫头。” 啊?小丫头……随即脑袋又被拍了一下,御风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忙躬身问道:“要不要把冬青调过来?” “不用,这几天元璟瑶肯定还会去别院闹腾,让她在那里应付着,记得所有砸坏的东西都要记录下来。” “……您还……还真的准备要她赔?” “废话,说了半天你以为我开玩笑呢,老子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当然要赔。” 御风有些艰难的回了声“是”。这种事让他跟季放开口,他都能想象到季放的脸垮成什么样,还有那位太子爷,脸色肯定也不会好看。 “哦,对了,城西那座宅子……算了,那宅子太大,老子最近没什么钱,就这里吧。你让管家给我布置布置,新春之前我要把婚事办了。” !!! 御风再次石化,仿佛被一记响雷炸懵了一般。 宋念卿开始翻箱倒柜,寻找东西,嘴里念念有词,“欸,那个楠木匣子呢?东西不都搬过来了吗?怎么不在这里……” “御风,我那个金丝楠木匣子你瞧见没有?有些年头了,四个边角都磕裂了。” “御风……欸,你愣着干什么?问你话呢。”宋念卿回头,看御风一副痴愣的样子,奇道,“你今日怎么怪怪的?有什么事吗?” “爷,您刚才说……说什么?……您……您要成亲?” “对啊。” “跟谁啊?” “就那个小丫头啊。” !!! 君梨? 御风惊诧的看着他,见他一脸肯定,迟疑着道:“她与大公子早有婚约,即便大公子不认,您也不能……” “你看到婚约了?” 他怔了一下,“那倒没有,但是……将军府上上下下不都知道嘛。” 宋念卿歪了歪头,“那又怎样?” 自然不能怎样,谁还能把你怎样啊……御风思索了下又道:“您不是说她的身份存疑吗?不继续查下去了?” “查啊,她应该算是个闲棋冷子,目前看着没什么大用,回头必有惊喜。” “那您怎么还……”御风斟酌着道,“您若是跟她搅和在一起,等有惊喜的时候也必然会连累到您,您可就说不清了。” 那日君梨被沉河,宋念卿和御风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打捞上来,当时她身上裹着一条毯子,里面是被撕碎的里衣,再就是一层薄薄的亵衣。宋念卿由此看到了她的左后肩,一双蝴蝶清晰异常,与当初刺杀太子的歹人一模一样。 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她跟那个人必有联系。 既如此,他怎会轻易将她放走,即便她真要回到故里,他也会派人盯着。正好今日她突然来了前厅撞见了方之义,又阴差阳错被冬青说成了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将计就计,索性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但凡有异动,顺藤摸瓜,找到那个行刺之人就不远了。 宋念卿抚着下颌,若有所思道:“反正那个陈掌柜断了线索,他的婆娘和孩子咱们都放出去了,除了等还是等。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她也拉进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是要冒一冒险的。” “那……咱们要不要跟太子奏报一下?免得……到时候……” “不能,说了反而掣肘,这种事多一人知道多一份危险。” “太子怎会……” “不好说,咱们还是信自己吧。” “是。”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匣子我落在思梅园了,在绮扇居那棵老梅树下,你现在去挖出来。” 现在?天都黑了,真是说风就是雨啊。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什么大宝贝呢。 御风皱了皱眉,“都多少年了,爷,您怎么突然想起它来了?还要的这么急……” 那个匣子里收着老太爷宋枫眠的几封家书,早些年宋念卿生母闵氏故去的时候本来要一并烧掉的,不知何故他又留了下来。这会心急火燎的要拿它做什么? 宋念卿不想解释,只说有用,让他不要耽搁。 御风正要离去,又被他叫住道:“明日再让尤管家备一份厚礼,我要去三叔家一趟。” 三叔……宋枫煜? 御风嘴巴张的老大。 “干嘛?你这么吃惊做什么?回来这么久了,我是小辈,也该去探望探望了。”他轻描淡写的道。 御风的嘴巴还是没合拢。邪了门了,他要去看宋枫煜,莫不是忘了当年他把宋枫煜打的满地找牙的惨象了?然后他自己也没落什么好,被他父亲宋枫眠狠狠责罚,门闩都打断了。他这回要去看他,真看还是假看?不会……又要动手吧?那老小子如今年岁不小了,可经不住打! “爷,他……他又招惹您了?” “没有啊,就是想去看看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有这份闲心? “要是银子不够,你让尤管家回将军府问李管家支取,这些年我的那份都存在账上,从没动过,就先取……先取三千两吧,要是不够再取三千,这是老子头一回成亲,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 御风抖了一下,“爷,快过年了,您一下子就取走三千两,夫人不会同意的。” “那是老子的钱,怎么,还要看别人脸色?去取!” “……是。” 第64章 演练 翌日,君梨才用罢早饭,便听门外传来响动,是有力的脚步声,还有丫鬟红烛的声音,“老爷”。 宋念卿来了。 她正要起身相迎,他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穿了一件湛蓝的锦绣长袍,外披一件银色斗篷,身姿魁梧,铁塔一般挡住了大半个门,将后面的红烛衬的尤其矮小。 她忽然心里一颤,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么?即便是契约,却也是……夫君。 “吃饱了吗?”他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的食物。 “嗯。”她行礼。 他抬了抬手。 “小叔叔用过早饭了吗?” 他点点头,“随我走吧。”顿了一顿,又道,“穿件斗篷,外面有些冷。” 红烛听罢,立即去往里间。 君梨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好像要下雪的样子,问道:“去哪里?” “广陵王府。” !!! 那是……四皇子的府邸,他要带她去见四皇子? “小叔叔,我们去那里做什么?还有,我这身衣裳合适吗?是不是不够庄重,要不要……”她此刻穿了一件常服,淡绿色,似乎有些素了。 他淡淡一眼,打断她道:“没事,他不在意这个。” 红烛已经取了一件红色斗篷出来,听主子这般说,手脚麻利的给她穿上。 她还想说点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去。 他是个行伍之人,步履矫健,她要是再磨蹭就跟不上了,赶紧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红烛也加快了步伐。如今她是君梨的贴身婢女。 两人进了马车,依然像前次那样一左一右坐着。御风驾车,红烛坐在他旁边。 车厢里备了暖手炉,宋念卿试了下温度,默默的递给她。 “小叔叔,我不冷。”她抿唇一笑,表示感谢。 是不冷,今日一早两个婆子抬了一大箱衣裳过来,都是过冬之物,款式新,料子好,从里到外一应俱全。红烛让她试衣服的时候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我算你哪门子叔叔?”他见她不接,直接将暖炉塞她怀里,懒懒的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道。 “?”她凝眸看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我决意与你成亲,哪怕只是契约,你也不该这么称呼我了。” 哦,对,这个称呼确实不妥,“那……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唤我名字吧。” 宋念卿……可以吗? 她有些胆怯,左手捏着右手,绞来绞去。 “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够亲密的话,可以叫我……”他抚了抚眉,做思索状。 什么?她好奇的望着他。 “五郎。” 猝不及防,他是认真的吗?她猛的咳嗽起来。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至于嘛,难道宋兰舟一直让你叫他大公子?总不会如此见外吧?” 突然提到那个人,她心头一凛,有苦涩更有屈辱,“小叔叔莫要取笑。” “还叫我小叔叔!别忘了你昨日是摁过手印的。”他突然变色,目光微冷,声音里也透着丝丝不悦。 这人……前一瞬还笑嘻嘻的…… 不就是个称呼嘛,是你让我叫的!她抬头看他,“宋念卿。” “把姓去掉。” “念卿。” “很好。”他满意的笑,伸手过来。 做什么?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缩。 他哼笑一声,径直起身坐她旁边,再度伸手,“我觉得咱们有必要演练一下,免得到时候你露了怯砸了锅,那我一切不都白忙了?我可没闲心与你做游戏,且不说那白花花的银子,时间与精力于我同等重要。” “您要怎么演练?” “从今以后,与我说话不需要用敬辞。” “是,你要怎么演练?”她重新问道。 “把手给我。” “?” “以后我但凡伸手,你就应该把你的手交到我手上,这是为妻之道。” “可是……”她想说他们毕竟没有成婚,那些规矩不容许她越雷池一步。 “没有可是。”他凑近她,“你也知道这是做戏,你若要按部就班,难道我们真要洞房花烛么?” 她脸上一热,这话说的,她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没那个意思,我说过,我对女人不感兴趣。”他似乎能听到她的心声,追加了一句。 是的,只是做戏,各取所需。看着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她没再犹豫。 “很好。”他握紧她。 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让她面红心跳,难掩尴尬。谁知耳边又传来一句,“抱我。” “……” “我说抱我。” “这……有必要吗?” “当然,如果你现在后悔,那我们取消契约,我相信我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个女人代替你,但你未必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顶替我。你要记住,现如今你若没有我,寸步难行。” 过分!这是吃定她了吗?她想甩开他的手,愤愤离去,但是……理智告诉她,意气用事不过逞一时之快,她需要他这棵救命稻草。说到底,她不是他的首选,而他,却是她的唯一。 她抑制住自己脾气,眼睛一闭靠了上去,就当他是个木桩子吧,有什么! 他的胸膛很宽,很暖,挨的这么近,都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蓬勃有力。 他拂过她的发丝,她好像被触到了某根神经,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随即便是他的一声嗤笑,“放松。” “……可以了吗?”静默了一会,她轻声问道。 “可以了。”他松开她的手,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即便两人没有任何情愫,毕竟是第一次这般亲密接触,她心慌意乱,赶紧找话道:“我们去广陵王府做什么?” “自然是送婚帖了。” 送婚帖,这么快!她面有诧异,不知他是说真的还是玩笑。 “新年将至,朝廷已经派人去接替我大哥了,也就是说我大哥不日即将回京,那胤王也快了,估摸着就是前后脚的事,我必须赶在胤王回来之前把婚事办了。” 胤王……这跟广陵王府有什么关系?论辈分胤王还是广陵王的叔叔呢,这个广陵王能帮上忙?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陛下共有七子二女,除了已薨的先太子,余下六子里面,唯有四皇子广陵王最是离经叛道,也与我交情甚好。” “你怎么会跟他有交情?”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宋家的庶子,而且他从小就是那样的风评,两人怎么会扯到一块? “这话说来就有些长了。”他仰头,看着头顶上的暗色花纹,仿佛想到了过去那段岁月,不觉生出一些笑靥,“他从小是个混世魔王,偏巧我也是,我们俩是打出来的交情,第一次在书院遇见就互相看不顺眼,然后就是打架,打架,输了再来,循环往复。” “你怎么敢的?他可是皇子!” 他笑了一笑,“如果你从未得到,就不会害怕失去,因为你根本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听着颇为伤感。她跟着叹息一声,“也不尽然吧,这些年我也未得到过什么,但是我就没你那份胆气,总是畏首畏尾,有时候,我都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那是因为在你来京城之前,你有过温暖,虽然短暂,却让你憧憬向往。” “难道你没有吗?”她脱口而出。 “我……”他转眼看她,忽然邪邪的笑,“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配!” 这话让人没法接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重拾刚才的话题,“那你和四皇子打架,谁比较厉害?” “半斤八两吧。他是皇子,有专门的师傅教导,我却是个野路子,在街头巷尾凭自己实力打出来的,所以严格说起来,我要更胜一筹。” 大言不惭,也就是你。君梨低眉,忍不住笑了。 “真的,不信一会你问他。” 这种事她怎么好问,人家是皇子,即使是真的,也未必肯说当年的糗事吧。 “你怎么会跟他在一个学院读书?”想到两人身份悬殊,她又犯疑。 “别忘了,我祖父曾是宰辅,大权在握。当然我本没有资格和皇子一起读书,那是嫡子才能享受的殊荣,实在是我幼时太过顽劣,而广陵王也同样如此。他的生母是懿妃,十分受宠, 陛下甚是头疼有这样一个不服管教的儿子,正好听说了我的威名,也不知怎么想的,说让我们两个凑一起做个伴吧,于是我们就臭味相投聚到了一起。” 臭味相投,倒是实话实说,一点都不掩饰。君梨又笑起来,蓦的想到云裳,小时候她们两个也是这样打打闹闹一起玩的。 “挺好的,毕竟有个玩伴。”她怅怅的道,“而且,你们至今还是朋友。”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落寞,冷不防道:“有件事要告诉你,云裳已经做了宋兰舟的通房。” “……” 这一点她也想过,只是乍然听到还是一惊。 “你我只是契约成婚,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别的男人,但是,我与你捆绑在一起的这三年,你不能给我戴绿帽子。” “我明白。”她低头,心里阵阵酸楚。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可是有些东西……好像……非她所想,不期然的蹦出来,让人止不住的难过。 她在难过什么?为他还是为她自己?亦或只是哀怨那段荒唐的感情? 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清。 “还有,与我独处的时候不要想着其他男人,这是对你的契约夫君最起码的尊重。”他又提出新的要求。 “好。”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他命令道。 “好!”她抬头望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第65章 拜访 广陵王府坐落在东街最繁华的一隅,马车停在大门口的时候,君梨掀开帘子看向那道高大的门楣,藏青底色的匾额上端端正正写着四个金色大字:广陵王府。气派昭然。 这是她第一次去见一个王,心里不由的紧张起来。 “没事,有我在。”宋念卿低低一笑,伸手给她,将她扶下马车。 “小叔……呃……念卿,我一会该说什么?”她悄声问道。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广陵王是个随性的人,王妃也是。” 广陵王是皇子,在将军府的时候鲜少听人议论,但是广陵王妃则不然,她们说她是异族人,行事大胆,作风古怪,不是什么正经女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门上的小厮见了御风,熟稔的很,颠颠的进门通报去了。 一行四人站在车水马龙的王府门口,居高临下,本就招摇,尤其是他和她,身着长长的斗篷,一个银白如雪,一个鲜艳似火,恰是一对壁人,更加惹眼。 君梨难得在这种场合出现,自然是不太习惯,他似有所察,抓紧了她的手,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今日是阴天,西北风呼啸而过,连带着他身上的衣料都染上一层寒意,可是紧挨着他,心里分明涌出许多暖流。还有他覆盖着自己的那只手,虽然粗糙,却宽厚实在,叫人安心。 “冷不冷?”他轻声问道,“要不先去马车里坐着,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不冷,没事。” “有时候府邸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从内院走到门口颇费时间。”他看着那幽深的宅院,忽然一本正经的道。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多少人想着开府建衙,光照门楣呢。 君梨轻笑,“你这话要是跟别人说,肯定是会被骂的。” 他也笑,“即便被骂,也是实话。” “念卿!念卿!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君梨抬头,看到有个身穿紫袍的男子急匆匆的跨过门槛,双臂张开着冲了过来,那架势像老鹰扑小鸡一样,兴奋的紧。 宋念卿松手,君梨自动让到一边,那人已将他满满抱住,好不激动,“你还知道来看我,啊?再不来我就要带人把你的别院踏平了!” 宋念卿呵呵的笑,回抱住他,拍拍他的后背,“早就想来看你,只是最近有些忙。” “嘁!”广陵王嗤鼻,“你少扯谎,全京城谁不知道你日日在胤王府里逍遥,怎么,你和璟瑶那个丫头好事将近了?真要做我的弟弟了?” “没有的事。” “没有?”广陵王往后仰了仰,有些怀疑的看着他,“我可听我父皇说了,我六叔有意让你做他的乘龙快婿,也就是年底的事。” 果然,先下手为强,看来他来的正是时候。宋念卿忙道:“我是要成亲了,今日就是给你送婚帖的,但我的夫人却不是她。”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旁边的君梨。 君梨冷眼旁观,看这人长身玉立,贵气十足,却没有一点皇子的架子,更像是一个邻家的兄长,原有的不安消散了不少,此刻见他望着自己,忙走近一步,低头行礼。 广陵王疑惑的打量着她,方才只顾着高兴,居然没有留意旁边还有一个女子。 “她是……”他指着君梨。 “她就是我要迎娶的夫人啊。” “啊?”广陵王吸了口气,重新端详君梨,忽然笑着给了宋念卿一拳,“好小子,你可以啊!居然一丝风声都不露,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欸,你可真冤枉我了,你是我第一个下帖子的人。”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红色的喜帖,煞是郑重的呈给这位旧时好友。 广陵王喜滋滋的接过来,细细看过,不住点头,”不错,不错,念卿,你终是要成家了,我必有大礼!” “你说的啊,我最近手头拮据,你最好狠狠的砸我一笔银子,那些古玩字画我不要的,不顶吃也不顶喝,放着还容易坏。” “放心,我也懒的费事,除了金子,其他一概不送。”广陵王知道他的秉性,大手一挥。 “哈哈哈哈……”宋念卿仰头大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谁知广陵王快速的瞧了眼君梨,扯了扯他的袖子,放低了声音道:“你真是个俗人,在这么美貌的夫人面前也不装一装吗?小心人家反悔,嫌你是个大老粗。” 宋念卿嗤嗤的笑,一双眼睛斜睨着他,“你在王妃面前装吗?” “我?啧,她比我还狂野,你又不是不知道。”广陵王脸上一沉,眼中却掩饰不住的笑意。 “哈哈哈哈……”宋念卿再次大笑,片刻后道,“欸,怎么没见王妃?” 以往广陵王妃都是随着他一起出来迎接的,她可不是个扭捏的女子,大大咧咧,雷厉风行,颇有男子气概。但她这种气概却与元璟瑶不同,元璟瑶也豪迈,但是刁钻任性起来却如市井泼妇,让人难以招架。 “唉呀,你不知道吗?”广陵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将两人往里面招呼,边走边道,“她被母后斥责,已经禁足了一段日子,我也是,最近都不能出门,要闭门思过,所以你被杖责我也没法去看你。” “啊?为何禁足?” “说到这个我就想踹你!”话音刚落,他抬腿攻击宋念卿下盘。 宋念卿早有防备,一个闪身轻巧躲过,“做什么?现在就要切磋吗?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那就试试看,我最近闲的身上都要长毛了,正好拿你开练!”广陵王又一掌劈来,力道刚劲,虎虎生风。 “好,你自找的,我也正好技痒!”宋念卿再次躲过,解了斗篷扔给君梨,”夫人,接着!” 夫人?君梨一愣,尚未成婚,他就这般称呼她,倒叫人难以适应。 她不知道的是,他和广陵王曾在北关共事,北关之地多是异族,那里的婚俗与禹朝不同,男女双方一旦确认心意便可自由结合,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当初广陵王便是与广陵王妃看对了眼,私定终身,结为夫妻。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陛下龙颜大怒,大骂混账。耐不住广陵王心意已决,以死相逼,其母懿妃屡次向陛下求情,这才成就了如今的姻缘。 两人抱了抱拳,在一棵梅花树下你来我往,展开了拳脚。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多时,好好的一棵绿梅树被他们糟蹋的七零八落,落花无数。 君梨和红烛在一旁观战,御风不知何故没有跟上来。 她既担心宋念卿伤势才好,力所不及,又害怕他没个轻重伤了人家,毕竟眼前这人是皇子,关系再好总要有所顾忌。 “好小子,你这招从哪里偷来的?以前没见你使过!”广陵王胸口和腰上连着吃了好几掌,痛的哇哇大叫。 “这一年你滞留京城,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自然不晓得我们在北关有多辛苦。” “呸!老子日日都想回北关,你以为呢!……哦哟,你又偷袭我!我饶不了你!”说话间广陵王又挨了两拳,誓要报仇。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腿软腰更软。”宋念卿不忘损他。 “哈哈哈哈……等你成了亲你就知道女人的妙处。欸,念卿,你老实跟我说,你真的没碰过女人?” 宋念卿脸上一肃,没了声音。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观察你,发现你确实异常,后来他们说你断袖,和御风不清不楚,我差点就信了,可是这会你说你要成亲,我又凌乱了。” “你给我闭嘴!” 御风正好过来,听了这话,脸都僵了。 红烛也是,茫然的看着两个当事人。 君梨只想捂脸,走不得又留不得。 “还记得有一年在北关我们共用一个木桶洗澡的事吗?当时老子汗毛都竖起来了,就怕你对我不轨……” 北关缺水,条件艰苦,将士们一起沐浴是常有的事。 “滚!”宋年卿咬牙踹向他,“我看你是存心找抽!” ”哈哈哈哈……”广陵王虽然落了下风,可是嘴上占了便宜,十分开心,“现在老子放心了,都是误会,误会……回头送你一套春宫十八式,让你研习研习,免得你洞房那日不得其法,冷落了夫人。” “你有完没完,再废话我让你满地找牙!” “好啊,你来!” 两人卯足了劲加大攻势,招式比先前更加凌厉了。 君梨虽然不懂武功路数,但是看他们越斗越狠还是捏了把汗,“念卿……念卿……” “什么事?” “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别打了。” “哦哟,你夫人在心疼你呢,怕我把你打伤了不能入洞房吧。”广陵王咂着嘴,再次打趣,“放心,关键部位我绝对手下留情。”嘴上这么说,手却向对方的腰下袭去。 “你这是什么阴招?” “兵不厌诈,哈哈……再来!”广陵王再次攻他下身,招式有些下流。 君梨脸红,还是皇子呢,怎的这般…… 宋念卿骂道:“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否则我让你三个月下不了床。” “我只喜欢女人,我不接受断袖!”那人故意呛他。 "娘的,你的嘴怎么还是那么贱!”宋念卿开骂。 “不服你打我呀,哈哈哈哈……” 两人手脚不停,嘴里也不停,各种胡说八道,而且越说越离谱了。 君梨面皮薄,听不得这些,赶紧背过身去,却见一抹翠绿映入眼帘,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笑眯眯的看着她。 绿色的织锦镶毛斗篷在风中摇曳,衬得她一张小脸儿愈发白皙,头上没什么饰物,衣着也十分素雅,但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低眉垂首,十分恭敬的样子。 君梨瞧向旁边的红烛,想要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可惜红烛也是第一次来王府,只是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 “你是安北将军的夫人?”那女子一双美目似笑非笑,款款向她走近过来。 君梨犹疑,“尚未成婚……不知夫人是……” “我的夫君正与你的夫君在一起缠斗呢。”她看着那满地的梅花,叹息一声,“可惜了我这株绿梅啊。” 原来她就是广陵王妃。君梨忙不迭的行礼,嘴里告罪。 “无妨,我不喜欢这些虚礼。”她扶起她,“走吧,跟我回房喝茶,看你这般柔弱,若是冻坏了安北将军要心疼了。” “多谢王妃体恤!”君梨开口,不巧那边的宋念卿也说了这句,两人异口同声,倒叫广陵王妃好笑,“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君梨含羞,略略低头。 “走吧。”广陵王妃挽了她,往后面的院落走去。 第66章 叙谈 “哦?你就是君梨?”暖阁里,广陵王妃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凝目看她。 “是。”君梨感觉有些异样,正要起身,却被对方示意坐下。 “安北将军真会挑人,”广陵王妃唇角一勾,笑声溢出,“挑来挑去挑了自己的侄媳妇……” 这话何意?君梨内心一颤,抿紧了嘴唇,小心翼翼的抬起双眸。 却见她又是一笑,“你知道我是百族人吧?” 君梨点了点头,“是,有所耳闻。” “肯定还有一些不好的话。”她接着说道。 “……”希望她不要继续问下去,撒谎可不是自己的强项。 “没事,我习惯了,因为我是异族女子,破天荒的嫁给了一个皇子,虽然这个皇子她们未必瞧的上眼,但是那些人的嘴肯定是刁钻的,好在……我并不介意。” 她面色淡淡,语音淡淡,看着十分平静。 君梨低头,顺势赞道:“王妃好涵养。” “不好也得好,否则伤的就是我自己。”广陵王妃抿了口茶,看向她道,“你的事我最近也听说了不少,很是热闹。” 是很热闹,不管是思梅园还是松涧观,都不是什么好事,而能传到她耳朵里的也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她起身行礼,“让王妃见笑了。” “你这样不累吗?” 什么?君梨抬头,一脸茫然。 “我既领你进来,自然没把你当作外人,可你处处小心,事事提防的样子,好像我会害你似的,你不累吗?”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并不熟悉,她又能如何?总不能大大咧咧毫无规矩吧…… “你放心,念卿和我夫君从小一起长大,我也是真心拿他当自己兄弟看待。你是他选中的人,我怎能与你生分?日久见人心,你以后就知道了。” “是。”君梨含笑点头。 “你坐。” “是。” “不过也不能怪你,一开始我来这京城也不习惯,她们要我学这个规矩知那个体统,日日折腾的我累死累活,到最后她们还是挑刺,品头论足,终是把我弄烦了,干脆不予理睬,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看我现在,什么喝茶聚会,插花烹饪,我统统不去,离了她们,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真舒坦。” 这话引起了她的共鸣。以前,在将军府要学各种规矩,也是吃力不讨好,被人诸多刁难。但她却不能任性,因为任性会没有饭吃,还要跪祠堂,打手心。 她由衷的道:“广陵王定然与王妃感情甚笃,让您没了后顾之忧。” “是啊,他对我很好,我相信念卿也会待你好的。”她伸手过来拍拍君梨的手,柔声道,“认识他这么久,你是她第一个带过来相见的女子,可见他是用了心的。” 用心……君梨心中不由黯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跟你说,军营之中都是一帮糙老爷们,不见荤腥,所以闲暇之时那些将领会暗中招一些歌妓到帐中行乐。念卿是安北将军,手握重兵,自然无人管束,可是他洁身自好,从未如此。”随后又凑近些道,“就是他哥镇北将军宋留春也是招过歌妓的。” 宋老爷……他…… 君梨脑海中浮现出宋留春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不会吧…… 广陵王妃有些不屑的笑,“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不过是外人不知晓罢了。”顿了顿又道,“所以刚才我夫君说他一度怀疑念卿断袖,不是没有根据的。我也暗暗为他惋惜,好好的一个将军,相貌堂堂,若真是个断袖,不是暴敛天物嘛。不过如今他给我们发婚帖说要成亲,又带了你来,我们也就放心了,确是误会。” 误会? 我对女人不感兴趣……忽然,他的话回荡在耳边。 也许……他就是断袖呢。 欸?他断不断袖与她何干?而且,若真是如此,朝夕相处这三年,她反而不用担心了。君梨强行拉回自己的思绪。 “都说你死了……是念卿救的你?”广陵王妃想到了那些流言,继续问道。 君梨回道:“是的……其实我是被人用了迷药……” “你不用解释,我相信念卿的眼光。只是他在外面的名声不太好,你知道的吧?” “……” “哎呀,瞧我这记性,你从小住在宋家,他什么德性你肯定清楚。你不用紧张,我的夫君名声也不好,我与他配在一起,人家说是蛇鼠一窝。” 她这般直白,倒叫人不知如何回复了。 “此番你若与他成亲,京城里肯定要刮起一阵旋风,你可有心理准备?” 有没有也就这样了,人若要活着,必然要面对那些风霜剑戟。 君梨微笑着道:“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哦不,若没有他,死了也不止一回了,他很好,我自认自己也没什么大错,如今重获新生,想要为自己活一回,而不是被他人左右。” “说的好!”广陵王妃猛的一拍桌子,“我这人素来有些反骨,但凡那些人说一个人好,也许是真的好,但若说一个人不好,大抵是反话。就像我的夫君,几乎人人都说他玩世不恭,朽木难雕,可是从我见他的第一面起,直到现在,我看到的都是他的好。即便偶有失当之处,也情有可原。人总没有十全十美的,若他作恶,也必有他的缘由。” “是。” “对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跟念卿认识的吗?” 君梨摇头,“他未曾说过。” 她笑了,有些神秘的道:“那你回头问问他,看他肯不肯告诉你。” “王妃,你又在使坏是不是?”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宋念卿的声音,随即是广陵王的抱怨,“念卿,你也太狠了,我膀子到现在都疼呢,你既有求于我,怎能这般狠辣?” “我何时说要求你,我是来找王妃的。” “她能有多大脸?还不是看着我的面子。”暖阁门开了,两个人并排着进来,一个是满脸喜色,一个则有些落寞。 而那个落寞的人显然是打输了。 这个输家才进门,耳朵就被一只手拧了起来,“你说谁多大脸呢?” “欸欸欸,怎么又动上手了!”广陵王叫唤起来,“弟妹都在呢,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我不要面子的么?”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 宋念卿熟视无睹,踱步过来。 君梨让了位置给他,又给他捧了杯热茶,两人相视一笑,静静的看着那对夫妻打闹。 中午是在广陵王府用的饭,四个人围在一起,欢声笑语。 他们谈的大都是北关的事,如何布阵,如何擒贼。君梨未曾亲历,插不上嘴,所以老老实实的做个听众,倒也津津有味。 同时心里好生羡慕,做男子真好,可以纵马驰骋,挥洒热血。就是做个广陵王妃那样的女子也好,不被闺阁所困,海阔天空,自由翱翔。 “君梨,你既是八岁进京,那你老家是哪里的?”许是怕她寂寞,广陵王妃问道。 “赤海城。” “赤海……哦,我去过的,不就是在北关旁边么?”她叫起来,“那里的土是红褐色的,所以有赤海一说。” “对。”那里的土是红褐色的,天空也是,迷迷蒙蒙,充满了硝烟,但却是她记忆里最温馨的颜色。因为那个时候父亲母亲都在,哪怕所见俱是黑色,心里却是甜的,暖的。 “你父亲原是北关的校尉是不是?” “对,我随我母亲住在赤海城,每日他会回来与我们一起用晚饭,然后陪我读书,玩耍。” “那……你们成亲后念卿是要回北关的,你跟他一起去么?” “……”她望向旁边的人。 他正在给她夹菜,头也不抬的道:“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好想的,肯定是要带过去啊,难道你舍得你夫人日日独守空房么?”广陵王理所当然的道。 宋念卿咳了一声,“边关辛苦,她身子弱,恐怕吃不消。” “是边关辛苦,还是因为有你在……她吃不消啊……”广陵王眼睛微眯,忽然发笑。 “欸,你如今怎的这般泼皮,三句话不离女人。”宋念卿皱了眉头,作势打他。 “因为我是有家之人,不像你是个鳏夫!念卿,你二十有六了,给朝廷罚了两年的俸禄,啧啧啧,真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他白了对方一眼。 “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娶不到婆娘,你说你丢不丢人?” “我看你又皮痒是不是?” “欸,你想怎么着?” “我想揍你,就是现在!” 两人又动起了手,筷子是他们的武器,忽上忽下叫人缭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本小册子从广陵王怀里掉了出来,上面赫然写着“春宫十八式”几个字样,封面上还有图画,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的抱在一起。 广陵王妃见怪不怪,哈哈大笑。唯有君梨臊的不行,原本室内炭火就旺,加上他们吃的是烤羊肉,火星飞溅,这一臊面红耳赤,身上更觉汗湿。 “我出去透透气。”她借口逃脱。 “不要贪凉,穿上斗篷。”宋念卿遥遥送上一句。 “哎。” 她正在关门,抬眼看到三人又闹在一处,用筷子抢夺那本册子,如孩童一般畅快。尤其看着广陵王妃欢笑的模样,心里豁然开朗,女子就应该像她那样,无拘无束,恣意潇洒。 第67章 古画 未时末,宋念卿与君梨离了广陵王府,坐上马车往北街驶去。 过了一会,君梨掀开帘子,看着陌生的街道,问道:“这是哪里?好像……不是回去的路。” “嗯,不回去,晚上去我三叔那蹭饭。” 蹭饭……这话说的有几分好笑。君梨又问,“你说的那个三叔是宋家族长宋枫煜吗?” “对啊,你认得他?” “见过几次,不过……很久以前了。”君梨想说当年你挨打的时候他不一直站在旁边观刑吗?黑着张脸,很是吓人。不过毕竟涉及到他的糗事,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也有些年头没见他了。”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卷轴,看着是幅字画。 “这是什么?”她探了探身子,好奇的问道。刚才离开广陵王府的时候就看到他有只手一直搭在小腹上,一副端着的样子,扶她上马车也是如此,总觉得有几分奇怪,原来袖子里藏了东西。 他颇为得意的展开来给她看,是一幅山水花鸟图,灰扑扑的,貌似有些年头了,左边底下敲着好多个印章。 君梨凑近了看,嘴里念道:“万祈年……清虚散人……呀!这个清虚散人莫不是前朝那个书法大家?” “对对对,就是他。” “你怎么会有他的画?据说他的画价值千金,哦不,万金!” 他只是笑,没有作声。 君梨又仔细看了一遭,远处只寥寥几笔,却青山隐隐,气势磅礴,近处细细勾勒,花有花意,鸟有鸟趣,无论运笔还是意境都属上乘,“这是……这是真迹?” “应该是吧,我看它被收在一个价值不菲的匣子里,必然不是俗物。你想啊,堂堂广陵王府总不至于收藏一幅赝品吧。” “啊?”君梨惊了,“你……你这画……你不会是……是……”她想说偷,但这个字着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对啊,就是我顺手借出来的。” 借?呵呵,君梨直接戳破,“是不问自取吧。” “只是借用,回头我就还他。”他面不改色,嘻嘻的笑。 君梨斜眼瞧他,忍不住道:“还是个将军呢,居然做下如此勾当,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别人笑话那是别人的事,我又不伤分毫。” “……”君梨又道:“若是回头被广陵王发现了,你如何向他交代?” “以往我有好东西他也直接拿了就走,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好吧,你们是一丘之貉。君梨无奈笑笑,“你是要拿这幅画送你三叔?” “对,本来让御风备了厚礼,刚刚突然发现了此画,那老小子素来喜欢附庸风雅,这东西不比我那些黄白之物强嘛?” 拿别人的东西送礼,回头还要还回去,那就是空手套白狼呗。君梨这些日子跟他走的近了,多少了解了他一些脾气,调侃道:“你是想省钱吧。” 他未置可否,只道:“省下来的钱我都给你,如何?” 她直接拒绝,“我不要,说出来是用贼赃换的,那我成什么了?” “贼婆娘呗。”他脱口而出。 “你!”君梨气的打他,却被他抓住了手。恰好马车颠簸,她前俯后仰忽然跌入他的怀中,想要抬头,车厢猛的一晃,她又撞上了他的胸膛。 哎呀! 前次是为了演练才手拉着手抱在一起,刚才在广陵王夫妇面前卿卿我我也只为做戏,这会车厢里只有他们二人,如此手指交缠紧紧相拥怎不让人羞涩难当,她轻声道:“你放开我。” “这么容易脸红,那你以后都不用擦胭脂了。”他凑到她眼皮跟前,有些戏谑的道。 讨厌,还笑话她! 她当没有听见,坐回原位,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余光见他从座位下面寻了个空匣子出来,把画收到里面,疑道:“你是正好有这个还是有备而来?” “你猜。”他把匣子合上,放置身后。 这话就让她觉得不简单了,“哦!你连自己朋友都算计,早就备好了匣子就为偷他的画吧。” “是借。”他很是正经的更正她。 什么借,不问自取就是偷。她瞪着他,“欸,你不会是为了偷他这幅画才来拜访他的吧?” 想到刚才广陵王夫妇那般盛情款待,而自己不知不觉做了他的同伙,浑身都不舒服了。 宋念卿哈哈一笑,双手抱在胸前很认真的看着她,“你知道这些年你在宋家为何过的这么辛苦吗?” 这话来的突然,她疑惑的看他。 他又是一笑,“固步自封,你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害了。” 嘁,什么乱七八糟,她读的都是正经的书。 “我以前也按照他们的意思读书,后来发现那些书不过是想骗我做个循规蹈矩的人,然后由着他们猖狂。其实,你没必要听他们的,刁钻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可以自保。” “如何刁钻?”她总觉得自己底气不足是因为少了权势或者钱财,却没想过还有其他原因。 “不要脸。” “?” “就是看人下菜碟,如果对方是个不要脸的,你要比他更不要脸。” 就这?君梨有些哭笑不得。 “你觉得我三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突然问道。 “很多年前见过,看着很是古板,像个老夫子。” “其实道貌岸然。” “……” “跟宋枫眠一样很不要脸。” “!!!”君梨看他目光凌厉,脸色深沉,全然没了先前的和颜悦色,有心劝道:“他毕竟是你父亲……而且,他早已作古,即便有些过节也该一笔勾销了。”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凝视着她,“如果你父亲做了错事,你会原谅他吗?” “……那要看什么错事。” “比如要杀你和你的母亲。” “………“虎毒不食子,这个问题让她没法回答。 “你会原谅他吗?”他紧跟着问。 “……我父亲待我们极好……” “那你的运气还算不错。”他闭上眼睛,不欲再说。 看着他渐渐冰冷的脸,她自然也不好继续,各自缄默。 马车转弯驶入北街的时候,君梨突然想到了广陵王说的禁足之事,问是什么原因。 宋念卿道:“还不就是王妃要举办蹴鞠大会,得罪了那些因循守旧的人。” “为什么?蹴鞠大会不是好事吗?届时我们女子也可以为禹朝出一份力。” 他笑,心说还真有人信了,都是他胡诌的。女子蹴鞠不过是个由头,他想借此找那个身上有蝴蝶印记的人,如今,他已经找到了。 “你笑什么?” 他回道:“就因为那套襦裙的事,有一帮文官跟陛下告状,说有伤风化,有辱国体,恰好广陵王妃是异族人,矛头自然就指向了她。” 其实当初广陵王妃也没想到着装的事,是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助了把力,撩起了她的推陈出新,所以今日广陵王才说想要踹他。 “啊?就为这个?”君梨自然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只为广陵王妃抱屈。 “嗯,皇后将他们夫妻叫到宫里痛斥了一顿,随后责令闭门思过。” “那……蹴鞠大会还办吗?” “办,元璟瑶接手了。” 这个小丫头正准备趁着这场盛会一举夺魁,让陛下为她赐婚呢,想的美! 宋念卿唇角一扯,微微摇头。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往往取决于它的兵力与财力,女子蹴鞠大会,雕虫小技耳。 他这次找广陵王自然不是为了那幅古画,而是让人家做他的媒人。 在禹朝,官员娶妻是需要登记造册的,他先要向户部递交文书,除了当事人的户籍资料,媒人和证婚人一个都不能少,然后经由户部核准,一切无误后方能成婚。当然,如果按部就班显然要有些时日,那时候胤王就回来了,元璟瑶也会不依不饶,所以他让广陵王去户部亲自督办。 四皇子的面子户部自然要给,这样时间就大大缩减了。还有就是让广陵王妃去皇宫走一趟,托懿妃找个由头带上元璟瑶去行宫泡温泉,日期定在腊月十六,那日就是他的成亲之日。 “广陵王他们不是在闭门思过吗?”君梨听他说完,不由说道,“你让他们帮你办事,回头估计又要受罚,岂不是雪上加霜?” “你是想说交友不慎吧,遇到我这么个人。”他一语道破。 额,她脸上一滞,是有那么个意思。 他抬了双手枕在自己脑后,懒洋洋的道:“大不了再被训斥一顿,没什么,他们早习惯了。再说了,这两人闭门不出多日,闷都要闷死了,我正好给他们一个机会出去走走,透一透气,估计他们还暗自庆幸有我这么一个贴心的朋友呢。” 这想法……还真是另类,让人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她忽然很羡慕他的这种另类,她怎么就做不到呢? 第68章 三叔 北街碑亭巷一处古朴的宅院门口,宋念卿与君梨并肩站着,等候主人的讯息。 “欸,你说一会那厮的脸会不会肥一圈?”宋念卿转头看向御风,含笑问道。他让看门的小厮进去通报,估摸着宋枫煜会大发雷霆。 当年的事历历在目,那老小子肯定臊的慌。 御风挑眉,有些不耐烦的道:“直接进去不就得了,还费这个工夫。” 宋念卿摇了摇头,“到底是有求于人,咱们还是客气些。” 今日他是要这个三叔给他做证婚人的,如此毕恭毕敬的候在门口,很给脸了。曾经,他提着一根长棍打杀进门,掀翻了一众家丁,随后把这里的主人揍的屁滚尿流,苦苦求饶。一晃多年,景物依旧,不知这人…… 当年御风还没有与他相识,但是那些过往也听说不少,自然对这个宋枫煜印象不佳。 那个时候君梨也尚未来到宋家,关于他与宋枫煜的事自是不知,只以为是来往的少,生疏了。 实际上,当年的宋枫煜觊觎宋念卿母亲闵氏美色,趁着夜半无人入她房中做了腌臜之事,事后宋枫眠息事宁人,并未惩戒于他。宋念卿听了母亲哭诉义愤填膺,又见父亲如此护短,便直接提了棍子闯入宋枫煜的居所,打的他哭爹喊娘,甚是狼狈。 突然,脚步声起,一群人兵分两路,从影壁左右冲了出来,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这是要做什么?红烛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躲到君梨背后。 来者不善,君梨也是纳闷,因有宋念卿在,她没觉着害怕,目光如水,看向身旁。 他巍然不动,昂着头扬声说道:“哟,三叔好大的气性啊,我是来给你送礼的,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话音落地,影壁后面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来,暗青衣衫,脸有愠色,花白的胡须一翘一翘的,那双眼睛更是充满了敌意。 ……十一年了吧,原来他老的这么快。宋念卿看着昔日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三叔,眉宇怡然,“我要成亲了,想请三叔做我的证婚人。” 成亲?宋枫煜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君梨身上,又是一愣。 很多年前他见过这个丫头,纤细瘦弱的一个小人儿,如今长成大姑娘了,模样还在。他问道:“你要跟她……你怎么会跟她在一起?她不是……”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但是大家心里门清。 君梨原是许给宋兰舟的,不想她在松涧观做了不堪的事,业已沉河——作为宋家的族长,方氏与他定然是这般说辞。 “怎么,三叔有意见?”宋念卿搂了君梨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宋枫煜再度打量他们,眼中掠过一丝不屑,“你觉得合适吗?” 且不说她原是他的侄媳妇,就算不是,现在出了松涧观的事,这样的女子如何能进宋家的门? 宋念卿却道:“她是君千里的女儿,自幼在我宋家长大。近日我整理思梅园的阁楼,意外发现了一封书信,是宋枫眠留下的,拆开一看,原来他在离世前早有主意,要将君家小姐许配与我……” “胡说!”宋枫煜眉头一皱,打断他道,“一女岂能嫁二夫?我大哥断不会如此荒唐!” “不信啊,那你自己看好了。”宋念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扬了一扬,“我也觉得纳闷,但是他在信里说的很清楚,君家小姐当时只是口头许诺给宋兰舟,到底没有下聘,也没有任何文书,所以那桩婚事完全可以不作数。” 宋枫煜不信,走过来,伸手要取,忽然停了动作。他本不想再与这个侄儿有任何瓜葛,所以这封信不看也罢,“不管我大哥是何意思,那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这话就不对了,三叔,我再说一遍,我是来请你做我的证婚人的,如何无关?” 宋枫煜不想听他说下去,大手一挥道:“宋念卿,这是宋家老宅,不欢迎你来,你还是快快离去,免得大动干戈。” “是吗?”宋念卿抬眼看着附近那十几个家丁,笑了一下,“当年也是这么些人,还不是给我打趴下了,如今我是安北将军,手下精兵无数,你信不信我一声招呼,顷刻间就能让我的羽卫把你这座宅子平了。” “你敢!” “我敢不敢,你不知道吗?”宋念卿更近一步,面上带着摄人的笑,一如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怒发冲冠,杀气腾腾。 宋枫煜清楚他的脾气,不由的往后退步。如今他已垂暮,比不得他意气风发,今日带了家丁出来只为壮胆,其实色厉内荏。“你……你想怎样?” “做我的证婚人,待我成亲之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若不愿呢?”想到自己的儿子前不久与定国公的孙女结了姻亲,他的胆气莫名的足了一些,“你别忘了,钦舟是定国公的孙女婿,你能奈我何?” 定国公朱骋,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惜他早年患了腿疾,久治不愈,出行都需要轮椅代步, 儿子也英年早逝,膝下只有这一个孙女。国公府如今名头虽在,却是虚的,朱骋已是废人,早就在家中养老,不复往日威名。 宋念卿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怕吗?方之孝是在任的兵部尚书,不还是被我踩在脚下,你确定国公府能护的住你?” 言下之意,朱骋的这个定国公没有实职,难以倚仗。 宋枫煜被点醒一般,嘴角抽搐了几下。以前大哥宋枫眠在的时候都镇不住他,更何况是现在。 “不要急着拒绝我,我相信你会愿意的。”宋念卿皮笑肉不笑的将书信递到他眼前,抖了一抖,信封里露出一截黄色的纸张,有些年份了。 他凑到宋枫煜耳边,轻声的道:“这是宋枫眠的信,你看过自然明白。还有,你的那份认罪书……”他又从身上摸出一物,亮于眼前,“待我成亲之后定将它交付于你,任你处置。” “你!”宋枫煜盯着那纸上的字迹,确是自己当年手书,顿时变了颜色。 那份认罪书是他被这个侄儿暴揍一顿后被迫写下的,末尾还按了手印,“不是……不是早就烧掉了吗?” 他记得他大哥着人擒了这个狂徒,搜出那份认罪书,当着他的面亲手烧了,怎么如今还会有…… 宋念卿看着那张老脸,冷声说道:“我若是个蠢的,怎能活到现在?对付宋枫眠我有的是手段,对你,也同样如此。” 宋枫煜身子一抖,面如死灰。这话他信,当初他大哥对这个庶子屡屡痛下杀手,但都功亏一篑,他自认无法与大哥比肩,更不是这个侄儿的对手。 “想好了没有?做还是不做?”宋念卿将信伸到他鼻子底下,满满的胁迫,“若是不愿,我就将那份认罪书大白于天下,反正我母亲已经死了,我本没什么脸,至于宋家的脸,我更是无所谓了。哦,对了,钦舟跟定国公府攀亲啦,不知道他在不在乎,朱家会不会退亲啊?” 宋枫煜听不得这个,急道:“我……我答应你便是!” “很好。”宋念卿勾了勾手,御风将一个长木匣子奉上。 “三叔,知道你喜好古画,我费心劳神给你搜罗到了一幅,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用了。”受人钳制,他哪里还有这份心思。 “要的。”宋念卿直接将匣子塞他手中,同时将书信置于其上,又拍拍他肩膀道,“就当是我的润笔费,三叔辛苦。” 说罢,他拱手一礼,转身拉了君梨便走。 宋枫煜看着那远去的马车,羞愤交加,最终无可奈何的叹了声气。 回到房中,书信展开,不觉一愣。破旧的信笺上空空如也,一个墨点都没有。不是说他大哥……忽然想到了宋念卿临走前说的润笔费,原来……他是要自己仿宋枫眠的笔迹伪造一份遗书,这个混账东西! 宋枫煜气恼的将信笺揉作一团,扔到地上。凝思片刻,脸上黯然。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还有认罪书在人家手上,他再负气,难道儿子的前程不要了么?只得老老实实的捡了起来,又去匣子里寻了几封他哥的书信,对照着笔迹杜撰起来。 “你要三叔帮你写什么东西?”君梨刚坐进马车,便好奇的问起了那个“润笔费”。 “就是让他仿着宋枫眠的笔迹写封信。” “……哦,你跟他说的那些都是胡诌的?” “当然,你以为呢。”宋枫眠当年确实为他的婚事着忙,但要求再低也没有把君梨考虑在内,一来当时君梨年纪尚幼,二来她原是自己儿子宋留春许诺说给宋兰舟的,虽然家世堪忧,但毕竟君家对宋家有救命之恩,便没有干涉。 君梨哑然,当时听他说老太爷有遗命就觉得蹊跷,可看他说的认真,一时竟有些信了。现在看来,他真是信口拈来,自然的很。 “你这种说瞎话的本事怎么练出来的?” “时势造英雄。” “嘁,你……”真是皮厚的可以,撒谎还是英雄了。 “世人都讲名正言顺,没有证婚人户部那关就过不去。现在证婚人有了,但为了更有说服力,堵住悠悠之口,我必须把宋枫眠搬出来,反正死无对证,咱们怎么说都可以。”说到此处他有些颓然,“没想到临了临了他还能帮我这个忙,我是不是应该给他上炷香,感谢一二。” 君梨怔怔的看着他,“你跟你父亲到底有什么仇怨,还有你三叔,怎的闹成这样?” 他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视线轻移,落向脚面。 看来是不愿意说,君梨不勉强他,静了片刻寻了个轻松些的话题,“说好去蹭饭的,连人家的门都没进,这算不算是闭门羹?” 他听了这话,面上果然有了表情,“欸,你去过十里铺么?”随即又道,“我忘了,这些年你日日困在宋家宅院里,肯定没去过,今日我带你去那里转转,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她对京城各处几乎一无所知,欣然问道:“十里铺是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笑着掀开帘子,朝御风喊道,“先不回家,去十里铺。” 第69章 酒肆 十里铺是一座气派的酒肆,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正阳街上,那里人流如织,商贩不绝,从早到晚都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君梨随着宋念卿下车,站在宽阔的街道上,望着人来人往,一时有些恍惚。 身为女子,如此抛头露面,合适吗? “来。”未及细想,他已经牵了她的手往对面走去。 迎客的小厮见了他们,点头哈腰,扯着嗓子高喊客来。 才进门,立时有个年轻女子迎了上来,绿衣红绸,环佩叮当,扭着腰肢极为妖娆。尤为特别的是,她眉骨凌厉,鼻梁高挺,又大又圆的眼珠是碧色的,与禹朝人大不相同。 “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么?”女子操着一口纯正的禹朝话,美目生波,肆意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着蓝袍,高大威武的男子,面上更显娇媚。 凭他的样貌,确实让人流连。 宋念卿亲昵的拉紧君梨,“我夫人的确是第一次来,给我们找个幽静的地方吧。后面还有我的两个随从,一男一女,你另外安排一下,好生款待。” “好嘞。”那女子听说他有夫人,这才把目光移向旁边,眼中不乏艳羡之色。随后抬手做了个手势,附近的小厮会意,快步出去迎客。 两人随着女子上楼,来到一个雅致的房间,宋念卿点了菜,又叮嘱几句,那女子便躬身退出。 “她是异族人?”君梨自踏入房中便将里面的摆设瞧了个仔细,异域之风扑面而来。这会看门关上了,迫不及待的问。 这是她第二次见异族人吧,第一次是广陵王妃,百族,但是她与禹朝人一般无二,倒没有什么形貌上的差异,若要细究,就是个子甚高,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宋念卿跪坐下来,一边将食案上的杯子排开,一边说道:“嗯,十里铺的老板来自于尧国,尧国人多是高鼻深目,碧眼褐发,与我们不太一样。” 尧国……这个她知道的,自小住在赤海城,临近北关,也就是雁云关,关外就是尧国。 论实力,他们禹朝与尧国旗鼓相当,明面上相安无事,实则暗潮汹涌,尤其是边关重地,每年屡有战事,都是小规模的争斗,互有损伤。一旦报到朝廷,两国洽谈之时都是和气之象,不是说误会就是称兵乱,实则不然,所以宋留春和宋念卿兄弟俩镇守北关多年,以防外敌侵犯。 “我们禹朝怎会允许尧国人在京城开这么大的酒肆?”君梨推开窗户,一扫临街的动向,有不少人还在往这里涌来,门口的小厮喉咙都喊哑了,一条白色汗巾握在手里擦着头脸,一刻不闲的样子。这可是冬天。 宋念卿道:“两国通商,互惠互利。人家正正经经开门做生意,各种文书手续齐备,你难道还能不允?再者,我们禹人也在人家尧国安家落户,做工经商,与异族通婚者比比皆是。来,赶紧坐下来喝一杯,凉了就腥了。” 腥?君梨回头,看见案上的两个翠绿色杯子里盛着乳白色的液体,而他已经拿起一杯送到唇边,细细品味。 “这是什么?“ “马奶。” “……”她坐下来,端起杯子,小心翼翼的放到鼻尖嗅了嗅,有一股馨香之气,抬眸看他,好像在问:这个……好喝? 他眉眼一挑,唇角现出淡淡笑容,好似在答:试试看。 她舔了舔,嗯,甜的,鼻腔里的气味更浓郁了,感觉尚可,继而抿了一口,温温的,糯糯的,倒是不差。 不由又喝了两口,越发觉得有味。 “慢点喝,这只是饮品,一会还有好吃的,你若是喝饱了,岂不是要浪费我那一桌佳肴。”宋念卿边说边抢下她的杯子。 “吃不完就包起来嘛。” “那味道就不对了。” “我不介意。” “我介意。” 嗬,君梨不由笑他,“在边关你也这么挑剔吗?老实说,像你这种在京城里长大的公子哥儿,是不是很不习惯那里的清苦生活?” “恰恰相反,我很习惯,只是回了京城,有好吃好喝的干嘛要浪费,更要懂得珍惜才对。” 貌似有理。 这时,房门轻敲了三下。 “进来。” 门被推开,刚才那个女子又出现了,领了一队人进来,手上都托着一个漆盘,上面俱是各色菜肴,顷刻间,那些精致的碗碟便整齐有序的摆到了食案上。 “客官慢用。”女子说罢,带着那队人静静的退了出去。 “尝尝看。”他用备用的筷子夹了一道菜到她面前的小碗里。 “嗯。”她浅浅一笑,将那切的薄薄的一片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这是什么肉?好香。” “牦牛肉。” “!!!”她嘴巴一张,呆住了。牦牛稀有,禹朝一般只有水牛和黄牛,而且不允许随意宰杀。“这个很贵的!” 他点点头,“堪比黄金,刚才你那一口就是一两银子。” 啊?她立马觉得不香了,放下筷子,“你不过啦?不是说最近手头拮据吗?” “没事,有人给我们付账,我们可以白吃白喝。” “谁?” 他从腰间取了一块牌子出来,上面写着“广陵王府”的字样。 “这是……” “吃白食的凭据,回头都记他账上。”他敲了敲牌子,“你放开来吃,就是吃掉一头牛,广陵王府照样买单。” “他……他知道吗?”她真担心他又不问自取。 “当然,这是他亲手送我的。”他一本正经的道。 “真的?”她还是有些不信。 “比珍珠还要真。” “那……我们这样大吃大喝是不是不太好?”她犹犹豫豫,毕竟吃人家嘴软,而且还吃的这么嚣张。广陵王府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她不会在吃民脂民膏吧…… “又想什么呢?广陵王家底丰厚,每年的俸禄都能把你砸死。”他仿佛总能看透她的心思,漫不经心的说道。 君梨白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气人。 他又夹了另一道菜到她碗里,似是解释,“他也有求于我,我们两个的账算不清的,你放心吃,不要这么拘束,又不是在将军府。我跟你说过,跟着我的这几年,你可以任性一些。” 看着他满脸的笑意和温暖的眼神,君梨睫毛扑闪,忽然想哭。除了父母,从没人这样跟她说过。她……可以任性吗?就像小时候在赤海城,想怎样就怎样,无拘无束,有的只是家人的宠爱和包容。 “干嘛?一顿饭就把你感动了?”他发觉不对,凑近过来,好笑似的说道,”多大了,还哭。” 哎呀,这人……该通透的时候又如此愚笨!她别过头,眼泪已经掉落下来。 “傻丫头,你也太好哭了吧。”他不解风情似的继续笑她。 过了一会,看她还僵在那里,悄悄的递了手帕过来。她没接,他直接上手,帮她擦拭。 两人挨的很近,近到她能嗅到他身上的温热气息。有那么一瞬,她突然想抱抱他,就像当年与父亲一样。 “小叔叔……谢谢你……你待我真好……” “谢什么,一顿饭的事。” “不是,你还救过我,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如今,也是你,我才能有安生的日子……”她拿过他的手帕,捂住了脸。 “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他轻轻一声,“好了,别再哭了,我帮你,你也在帮我,你不欠我的,不用如此。”他公事公办一般,不急不缓的说道。 “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谢你的。” “那就好好吃饭,权当感谢,如何?” 这算什么谢嘛,她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见他英俊的脸上一副淡然的样子,心里忽然很安宁。 他屡次救她于水火,完全不像宋兰舟那样充满了险恶用心。他一开始就跟她说的很清楚,只是契约,他帮她,她助他,没有猜忌,只有合作。事后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吃菜。”他又给她夹了第三道菜,“多吃一点,看你瘦的。” 第70章 母子 “嗯。”她也给他夹了几片牛肉,“一起吃。” “好,谢谢。” 相视一笑,正要举杯同饮,却听下面传来喧哗之声,有女人和小孩的哭闹,还有一个男人粗暴的呵斥。 两人起身,移步过去,支起窗户一看,下面乌泱泱的围了一大群人,有辆马车被堵在中间,寸步难行。 那马车的车舆是湘妃色的,甚是招摇,顶棚上的流苏亦是。上边还坠着五彩的珠子,风吹过处,叮叮当当,悦耳动听。 想必里面坐着的是个女子,若是得宜,应该是个貌美之人。 “走走走!都给我散了,散了!”驾车之人是个中年男子,身强体健,一脸的络腮胡子,此刻正挥着鞭子极不耐烦的驱赶人群。 在他脚下,跪着一个粗布薄袄的妇人,手里还拉扯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她抹着眼泪,脸朝车厢说道:“姑娘,你行行好,随我去一趟京兆府吧。” 中年男子怒道:“都跟你说过了,我们不管这个事,莫要再在这里胡闹,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且慢!”车厢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嗓音动人,“这位大嫂,宴春楼是我的栖身之地,并非归我所有。贾松若是有事,去宴春楼找张妈妈便是。你挡了我的道 ,一通哭诉,我又能如何?” “我去找过了,她说与她无干。” “……她如此说,我亦无可奈何。另外,我并不知贾松去了何处,实在帮不了你。” “那日是我男人当值,护你出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你怎说不知?”妇人昂起头,声色中隐含怒意。 “抱歉,我确实不知。” “那你跟我去一趟京兆府,把事情说清楚!” “抱歉,我还有事。” 妇人恼了,“噌”的站了起来,“姑娘,我男人在你们宴春楼勤勤恳恳做了八年,如今他无故失踪,生死不明,我不过是想让你去公堂上做个旁证,你怎的如此心狠,不与人便?” 女子沉默,没有说话。 周遭的人开始指指戳戳。 “这贾松是个老实人,如今人不见了,叫她孤儿寡母如何营生,也该去帮这个忙……” “是啊,怎么说也是给宴春楼卖命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唉,勾栏瓦舍之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还能指望她们?” “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随我走一趟吧!”妇人再次开口。 车帘深垂,纹丝不动。 很显然,那女子不欲帮忙。 中年男子见状,再度驱赶她道:“有事就去报官,莫在这里吵嚷,快滚吧,我们还有事呢!” 妇人不依,冲过去掀帘子,被那男子猛地揪住领子,一拽一推,倒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小男孩见母亲吃亏,忽然发了狠,低着头卯足了劲往他身上撞去。奈何男子人高马大,无法撼动,还被人家反扣住双手,往地上一掷。 “啪!”他的额头磕在了坚硬的石板路上,鲜血直流。 人群里一阵骚动,妇人哀嚎,抱住孩子声声凄苦。 众人指指点点,骂这个男人出手太狠。那人却不以为然,跳上马车朝着马屁股就是一鞭,马受了惊,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往前冲去。 这下围观的人慌了,四下逃窜,混乱不堪,等众人站稳脚跟安定下来的时候,那辆马车早已扬长而去,没了踪影。 “这人,太可恨了!”君梨看的气愤,忍不住捶了下窗,不想叉竿晃动,直接坠落。 “哎呀!”她慌忙去捞,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还是迟了一步,随即发现自己双脚离地,重心不稳,整个人在往下栽,吓得赶紧扑棱双臂,心里哀叹:天呐,为捡个叉竿坠楼,这运道……着实不济! 腰上一紧,有只手扣住了她,往后揽道:“怎的这般莽撞!” 转脸看到他沉静的目光,心下稍安,正要开口,却听下面响起了叫声。 是那个叉竿落地,引起了众人的恐慌。 继而一双双眼睛往上寻来。 “抱歉抱歉,我夫人不慎失手,请诸位海涵,海涵。”宋念卿看没砸到什么人,将她推往里边,拱手致歉。 众人见他相貌堂堂又如此客套,身居高楼必然是个贵人,自不好再多计较。 片刻之后,人群渐渐散去。 宋念卿合上窗,拿起小几上的铃铛摇了几下。 小厮推门进来,“客官有何吩咐?” “刚才我夫人不小心碰落了支窗上的叉竿,所幸没有伤到行人,你去把它捡回来。” “是。” “……欸……”君梨见他走了,欲言又止。 宋念卿又道:“还有,楼下有对啼哭的母子,一并带来。那个孩子受伤了,先着人给他包扎一下。” “是。”小厮应声而去。 君梨听了甚合心意,问道:“你是要帮他们吗?” “是啊,若是不帮,恐怕你要吃不下饭了,那广陵王府的银子不是白花了吗?都是民脂民膏啊!” “你……”她不好意思的笑,他怎么什么都猜的到。 “快吃吧。” “哎。” 坐定下来,君梨举起杯子,“小叔叔……刚才……谢谢你……” 说起来,每次都是口头道谢,身无所长,无以为报,她都有些心虚了。 他碰了碰杯,“今日,这是你第二次叫错了。” “……”她讪讪的笑,“直呼其名感觉太不尊重你了。” “太规矩也未必是件好事。况且,我本是个不拘俗礼的人。” “……” “算了,回去我就撕了契约书,咱们各走各道吧。”他很平静的说道。 “欸欸欸!”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她自然是舍不得叫停的,急忙说道,“我错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 “嗯。”他敬她。 两人碰杯,随后把桌上的菜都尝了一遍,俱是尧国特色,妙不可言。 等一壶马奶喝尽的时候,小厮带着妇人和孩子敲开了门。 “来,坐。”宋念卿指了指食案一边空余的位置。 妇人大概三十出头,面黄肌瘦,孩子也是,瘦弱不堪,尤其是头上包了厚厚的一层,愈发叫人怜惜。 看宋念卿那般热心,两人畏首畏尾的站在那里,仿佛做了错事一般。 “小弟弟,莫要害怕,姐姐不是坏人。”君梨笑着过去,拉起小男孩的手。 他的身子抖了一下,往妇人身边缩去。 “别怕,那位叔叔能给你做主。”她指了指宋念卿,“姐姐刚才听说你父亲不见了是吧?叔叔是大官,可以帮你找到他。” “真……真的吗?”妇人的眼中一下有了神采,看看她又看看他,再打量这个房间,想到一般人是进不来这里的,赶紧拉着孩子跪下,“大人,大人,请您给民妇做主!” 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哭的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小男孩抬头,眼睛泪汪汪的瞧着君梨,许是听说能帮他找到父亲,不似先前那般胆怯了。 君梨扶起两人,将他们引到案边,坐下用饭。 妇人不肯,小男孩肯定饿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饭菜,口水直咽。 “小弟弟,吃吧。”君梨一边说一边把饭盛在装有牦牛肉的碟子里,又夹了些别的菜上去,满满的递给他,“最底下的肉可好吃了,我全都给你。” 他舔了舔嘴唇,没再避让,接过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妇人想要阻止,可是看儿子这样,再度抹泪。 “大嫂,你也吃点吧,这位大人会给你做主的。”君梨给她递上干净的碗筷。 “谢谢!谢谢!”妇人动容,“不是我们娘俩脸皮厚,实在是……实在是饿了两天了……我……我……” “没事,吃吧。”君梨笑着说道。 第71章 助人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他们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妇人姓邹,其夫贾松在宴春楼做事,是个车夫。而宴春楼乃本地最大的青楼,老鸨子姓张,人称张妈妈。 宴春楼的姑娘一般都在楼里面接客,也有些客人不方便露面,会花重金将她们接到自家府邸。 贾松失踪那日便是负责将这宴春楼的花魁若仙姑娘送到客人门上,到了半夜再接回来。等办完差事他会在寅时左右到家,邹氏则会在那个时候起床给他温一壶酒,再加一碟子花生米。 “你是说你男人已经失踪七日了?”宋念卿听她抽抽噎噎的说完,开口问道。 “是的。”邹氏眼睛已经哭肿了,“我去了宴春楼好几次找那个张妈妈要人,她说腿长我男人身上,谁知道他跑哪去了,不仅不帮我寻人,还连打带骂的将我轰了出来。” “刚才你拦住的那辆马车,里面坐着的就是若仙?” 若仙是新晋的花魁,宋念卿回京这些天也略有耳闻,但长什么样却没见过。 君梨足不出户,对方又是青楼姑娘,自是听都没听过的。 邹氏回道:“是的,就是那日我男人接送她的,可是她说她不知情,不肯随我去京兆府报案。” “在这之前,你去过京兆府没?”宋念卿继续问道。 邹氏摇头,“没有。” 他双眼一眯,“为何不去?” “本来是要去的,我被那个老鸨轰出来后六神无主,旁人劝我去报官,我想想也只能如此。但是半路上遇到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应该去找若仙一起去京兆府报案,否则去也是白去,京兆府不会受理,因为报官需要证人。” “哦?”宋念卿听的稀奇,报官就是报官,至于其他京兆尹自有安排,如何还要拉扯上一个证人前去,这不是误人误事吗? “那个算命先生如何知道你要去报案?” “他说他算出来的。” 君梨听的一怔,有这么神? 宋念卿笑了,摇了摇头。 邹氏见他俩如此,忙道:“真的,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是他立马将我男人的相貌说的清清楚楚,一丝不差。” 两人对视一眼,更觉古怪。 君梨问道:“他连样貌都能算出来?” “是啊。”邹氏扯了扯她的儿子,“圈大,你说是不是?那个算命先生厉害不?” 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听到她喊自己的儿子叫圈大,君梨以为是个小名,谁知一问之下才知这是他的大名。贾圈大,好特别的名字。 邹氏说她前面生养了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听老人讲是名字没取好,让他们夫妻俩把名字取的贱一点,否则孩子养不大。于是这个娃生下来后,他们按着老人的指点将挑粪的木桶砸掉了底,把这个空桶从他身上套过去,取名圈大。 “非常厉害!就跟神仙一样!”圈大吃饱了饭,胆子也跟着大了,“他说我爹嘴边有一颗黑痣,左边眉毛是断开的,对呀,我爹确实长那样。” “还有,大腿内侧……有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邹氏补充。 “那个算命先生之前你们见过没?”宋念卿又问。 母子俩一起摇头。 邹氏道:“他应该是个外乡人,听他说话不是我们这里的口音,而且那天在街上,他说我是他来到京城遇见的第一个有缘人。” “他这么说的?” “是啊。” “哦……”宋念卿抚着下巴,“所以你才拦了那个若仙的马车,准备叫上她一起去报官?” “我没办法,老鸨不给我进宴春楼,我只能守在附近,反正她的马车我认识。” 宴春楼距离十里铺不远,同在一条街上。 宋念卿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说道:“我都记下了,你放心,你男人的事我会帮你料理,以后你不要再去拦马车,也暂时不要去京兆府,不出十日,我自会给你公道。” 十日…… “大人!大人!”邹氏激动的跪下来,“您真的能帮我找到我男人?” “当然。”他抬手让她起来,“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他已经……” 一介平民,本地人,失踪七日尚未归家,大概率是遭遇了不测。 邹氏虽然大字不识,常理还是懂的,再度落泪道:“只要大人能帮我找到他,不管是死是活,我心里敞亮。” “好,你先回去吧。” “多谢大人!”邹氏拜了又拜,临了问道,“敢问大人是何官职,姓甚名谁?”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虽然感激又怕此后没了音信,再无人可以帮衬。 “他是……”君梨正要告知,却被宋念卿拦阻道:“我是广陵王府的人,以后你若有事,去广陵王府找祝师爷,他会妥善处理的。” 广陵王府!邹氏是个平民,可是一听是王府就知道来头不小,又要下跪。君梨扶住她道:“不用如此,天色已暗,你快带孩子回去吧。” “多谢夫人。” “谢谢姐姐。”圈大跟着行礼。 宋念卿看他们母子二人衣衫单薄,想到她说饿了两日,家中定然没有余粮,又摸了一锭银子给她。 才饱餐一顿,又愿意助她寻人,邹氏哪好意思再收财物,连连推却。 宋念卿劝道:“大嫂,圈大还小,再苦不能苦了孩子。你明日去买些米面,把这几日对付过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是啊,大嫂,收着吧。”君梨把银子塞到她手里。 邹氏感动的泣不成声,拉着孩子好一通谢,这才离去。 “你干嘛不告诉她真实姓名?”居高临下,透过窗户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穿街走巷,隐入黑暗之中,君梨说出了心中疑问。 宋念卿道:“我居无定所,若她寻到镇北将军府,那些小厮可不是善茬,说不定会惹出别的祸端,何必呢?” 后半句倒是实话,镇北将军府的小厮大多是势利眼,但这居无定所说的着实让人好笑。 除了镇北将军府是他的落脚之处,她知道的还有郊外的思梅园,山下的别院以及城中西街的大宅院,而现在他们居住的则是絮园。 “你还居无定所?”她摇头叹息,“跟你比,我就是流离失所。” 他转眼看她,发现她在说笑,回道:“狡兔三窟,你不知道吗?” 君梨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还给人家一锭银子?”她斜倚在窗边,“自你回了京城,要么用一锭银子换瓶药膏,要么用两锭金子助我归家,现在又用一锭银子接济那位大嫂,还算不得好人吗?” 说实话,他阔绰的可以,人家都是用碎银子赏人,他却是一锭一锭的送出去,怪不得最近喊着囊中羞涩呢,这般大手大脚岂有富足的道理。 “也许是日行一善,抵消我的一点罪过。”他伸了个懒腰,随后长臂一伸,搭在了窗户边上。 君梨盯着身后横着的那只手,“就像现在这样?”他是怕她掉下去吧。 他没说话,直接将支窗合拢,转身说道:“这都是我的俸禄,平日在北关清苦,有钱也未必有时间和精力去城中开销,所以不知不觉攒了一些。” “放心,我不会怀疑这是民脂民膏了。” 他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急着与你成亲吗?” “嗯,璟瑶郡主逼的紧,她是皇族,你是臣子,你说你没法抗衡。” “此乃其一,”他缓缓坐下,“近年朝中屡有流言,说我不循常理,偌大的年纪居然无妻无子,还整日待在北关乐不思蜀,恐有异心。” “!!!”君梨吃惊,“怎会如此?” 她从小住在北关附近的赤海城,父亲也是边关守将,自是明白他们的不易。北关天气恶劣,常有飞沙走石,那些将士多以黑布蒙面,一整日下来灰头土脸的甚是狼狈。 宋念卿苦笑了一下,“我朝与接壤的尧国已多年不曾发生战事,那些久居朝堂之人没有吹过北方的风沙,以为山高路远,羊羔美酒,我们……何其逍遥。” “所以你只有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朝廷才会让你再赴北关。” “是的,北关我已驻守多年,无论地形和局势都了如指掌,与当地衙署的关系也颇为融洽,若是我迟迟不归,换了旁人前去,也许会有大的变动。” 变动?什么意思?君梨坐他对面,听他细说。 “朝中有些人一直力主陛下对尧国用兵,将尧国赶到察察尔山以南的荒原,永绝后患。但是两国一旦开战,且不论胜负如何,首当其冲的是当地的百姓。你也看到了,京城之中尚有邹氏母子这般穷苦之人,更何况边关之地,再加以硝烟战火,有多少家园将惨遭覆灭,又有多少孩子会成为孤儿……” 是啊,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也是因为父亲战死才使得母亲早亡,让原本幸福的她远离故土,寄人篱下。 “你放心,我不会变卦,我会按照契约成为你的妻子,让你安心回到北关去。” 他淡淡一笑,“谢谢。”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静了片刻,她问道:“你准备怎么帮那个大嫂,自己找人还是让京兆府出面?” “我们去一趟青楼。” “啊?”她呆住了,青楼?我们?那个地方…… “啊什么啊。”他突然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找那个花魁若仙,从她身上应该能寻到蛛丝马迹。” “寻找失踪人口不是京兆府的职责吗?你干嘛上赶着去?”在她看来,只要他托下广陵王,京兆尹必然不敢掉以轻心,又何必他亲自出手。 宋念卿道:“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带你见见这京城的繁华,否则成亲之后我去了北关,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独守空房,岂不是很寂寞?”说话间凑近了几分,“总要给你留点念想吧。” “我才不会……”什么独守空房,又是寂寞又是留念想的,君梨握拳捶他,“你又胡说!” 他得逞似的笑,一边轻巧避开,孩子般的蹿跳起来,仗着自己手长脚长,又刮了下她的鼻子,“走了,回家,明日我带你去逛青楼。” 逛青楼!君梨快步追赶,扯住了他衣袖,“你声音能小点吗?” 看门窗上影影绰绰,外面客来客往,真吃不消他这般口无遮拦。 “不能。”他肆无忌惮的道,“做我的夫人就应该脸皮厚一点,要不如何与为夫匹配?” 嗬,还得意上了是吧,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君梨仰脸看着他的侧颜,有心打击他一下,但见他眉眼深邃,鼻梁挺拔,清晰而锋利的下颌透着刚毅与坚韧…… 唉,生的一副好皮囊,偏偏是个不正经的……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占他的心? 所幸他待她极好,如父如兄。 第72章 探讨 “那个算命先生肯定有问题,”君梨在路上说道,“居然能将人的样貌和特征算的一丝不差,岂不是个活神仙?” “而且他还特意点出他是外乡人。”宋念卿赞同的道。 “他是想表明他初来乍到,与贾松不熟吧,以此证明他卜卦水平高。” “若是这样,他为何要误导那位大嫂说报官需要旁证呢?一个走街窜巷的算命先生,为了营生他们还经常为人代写诉状,对府衙之事相当熟悉,断不会如此无知。” “对啊。”君梨扶脸冥思,“他为何如此?难道……是知道了什么,想要耽误人家报官,好让歹人逃之夭夭?” 宋念卿没回答她的话,只道:“你再想想,那人那般熟悉贾松,应该是个相识之人。” “对。”君梨不住点头,“要么是身边的人?亲友……邻居……或者……共事之人!” “他腿上有一块胎记,而且是在大腿内侧,铜板大小,这个恐怕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他循循善诱。 ”啊……对啊!”她拧眉沉思,想起自己左肩上的蝴蝶印记,心下黯然。这印记除了家人,也就只有云裳清楚了,嘴里说道,“不会……是那位大嫂吧。”随即又急忙否认,“不应该呀,她若是个坏的,干嘛还去拦截马车,把事情闹大,岂不是贼喊捉贼惹祸上身吗?” “所以这就是我要去青楼的原因。”他笑眯眯的说道。 君梨看着他笃定的样子,突然领悟,“哦,你是说他在青楼里共事的那些人!可是……他身上的胎记……” 大腿内侧,如此隐秘……她想着想着,脸上感觉不太对了。 哎呀,这个轻易脸红的毛病真是……让人恼恨。 他就坐在对面,看的甚是清楚,摇头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一说更让人无地自容,她嘴里强硬道,“你怎知我想的什么!” “你在想他是不是与青楼那些姑娘厮混一处,所以人家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 她白他一眼,怎么又被他猜到了。 “他是车夫,宴春楼是本地最大的一座青楼,他每日送那些姑娘出行必然十分忙碌,对内见的是女子,对外见的是宾客,自然是需要收拾干净的。而青楼会给这些人配备洗澡房,所谓洗澡房,也就是一个大池子,多人共浴。时间久了,他的这个特征肯定会被旁人知晓。” “洗澡房?你怎会……”话说半句突然止住,再问下去感觉会有些难堪。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他倒是没什么负担。 话说他就是去了青楼也不过如此,这世间,男子与女子不一样,譬如松涧观,她被人栽赃行为不端,缚石沉河,而那个昭王世子却无性命之忧,顶多被人冠以年少风流,有失体统,笑话一阵也就罢了。 一想到这事君梨就不痛快,不自觉的迁怒于人,“你真没去逛过?” “没有。” “不太像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习惯性的双手抱怀,面带挑衅的看着她。 他从小顽劣又桀骜不驯,那种地方他居然没有涉足,倒叫人意外。 她回道:“总觉得不像你的做派。” “我的做派?”他挑眉,“我什么做派?说说看。” 她微怔,这话可说不好,而且还容易得罪人。别看他大多时候对她笑嘻嘻的,严肃起来真真吓人。她可不想自讨苦吃,笑道:“我胡说的。”转而又道,“你真要带我同去,我是女子,可以吗?” “到时候给你换个样子,把你扮成小倌儿,如何?” “小倌儿是什么?” 他勾勾手指。 “什么?”她看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感觉不是好话,本不想听,耐不住好奇还是凑了上去。果然,瞬间变色,“哎呀!你真讨厌!” 忍不住捶他。 他笑,甚是开怀,整个上半身都在颤抖,见她粉拳过来,也不避让,只道:“再不坐稳,一会马车又要颠了,我可不扶你。” 这话真灵,她立马坐了回去,端端正正,脸上留着些许愠色。 他继续笑,“你听过一句话没?水至清则无鱼 ,人至察则无徒。” 当然听过,不是班固撰写的《汉书》嘛,里面有这一句,是东方朔那篇吧。她仰了仰脸,且看他什么意思。 “这句话代代相传,又延申出一句更通俗易懂的,你知道吗?” 她摇头。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是他杜撰的吧,说的这般煞有介事,君梨有些好笑,“所以呢?” “要脸有什么用,开心就好。” “……” “你以前讲那么多规矩,事无巨细,开心吗?” 不开心!她抿紧嘴唇。 “跟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让你不要拘束,随性而为,开心吗?” 开心,特别的自由,空气都似乎是甜的。她心里说道。 “把你以前看过的那些《女诫》,《闺内训》,《烈女传》统统忘掉,回头我给你找些好书。” 你能有什么好书?君梨差点脱口而出,怀疑似的看着他,“欸?你怎么知道我看过《女诫》,《闺内训》和《烈女传》?” “在京城,高门大户里的女子不就那几本书嘛,难道现在又有新玩意了?”见她眼中仍有疑惑,他缓缓的道,“以前我娘也读过,宋枫眠给她的,我好奇翻过几页,看的气人。凭什么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依附男人?那种唯唯诺诺的女子有什么意思?那时候我就想,倘若我将来有女儿,可不希望她如此憋屈,被人欺侮。” 君梨低头,是,低眉顺眼,处处以男子为尊,她也觉得甚是压抑,当年父亲和母亲不是那样的,他们两个相互包容,尊重,让人艳羡。 “对了,说到胎记,你身上有什么印记吗?”他突然问。 ”我没有胎记。” “除了胎记呢?” “干嘛?”想到他刚才说要把她打扮成小倌儿的样子她还是有点放不开。本以为小倌儿是小厮的别称,原来是男妓。 “我在想,总该对你有所了解,以备不时之需。”见她不明,补充道,“再过几日我们就要成亲了,虽然只是一纸契约,外人并不知情,但是为了防止日后露出破绽,我们总要熟悉彼此,包括身体,脾气,生活习性,等等等等。” 似乎有理,君梨思索了下, “我左后肩上有个蝴蝶印记。” “蝴蝶?”他装作惊讶的样子,“你怎会有这样的印记?天生的?” “不是,是我父亲烫的,用一枚金钗烫上去的。” “为何?” 君梨便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哦。”他心里了然,“……还有吗?” 还有一颗红痣,长在胸口正中的位置,这个……她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 “……” “我背上有很多鞭痕,年少的时候被宋枫眠罚的。还有几道刀疤,很长。”他用手比划一下,“腹部右侧也有,这么长。”他又比划。 “哦,右边胸口有处箭伤,两边手臂上大小不等的疤痕各有七八处,腿上也有……”他好像背书一样,面色淡然。 天呐!君梨听的震撼,这一说,他几乎体无完肤,不敢想象他这身锦袍之下是怎样的一副躯体。 “除了鞭痕,其他都是在北关留下的吗?”她轻声问道。 “差不多。”他点点头。 “幸亏你脸上没破相。”她瞧着那张近乎完美的脸,不由感慨。 “无所谓,”他摸了摸两颊,“我又不是女子,容貌于我无甚用处,只要不吓人就行。” 若不是对他有些了解,还以为他是过谦或者狂妄之语呢。 “我这里有颗红痣,米粒大小,其他没了。”君梨伸手指了指胸口正中间的位置,不再如先前那般羞涩。此刻,她心中对他唯有崇敬。 “好,我记下了。”他微微一笑。 其实他无意窥视,只是想刺探下她左肩上的印记,以为她会有所隐瞒,没想到她一开始就道破了,如此坦然,让他心里忧思更甚。 近日朝夕相处,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若她与那人有关联,那她要么是枚闲子,尚未启动,要么就是个局外人,阴差阳错牵扯进来。 “你……阴雨天会疼吗?”她小心问道。 “没什么感觉,医师说老了也许会,谁知道呢。” 那么多伤,老了该怎么办?父亲以前受过箭伤,一到阴雨天气就会泛疼,十分痛苦。 君梨看着他,心里生出几分疼惜。 他笑了笑,“没事,也许我到不了那一天。” “别胡说!”她心头一颤,“你是个好人,老天会眷顾你的。” 他仰头笑,“谢你吉言。” 第73章 茶肆 第二日,红烛按着宋念卿的意思给君梨梳了个男人的发型,戴上玉冠,又拿了一套浅蓝色衣袍过来。 等君梨装扮出来的时候红烛忍不住笑。 “怎么了?”君梨诧异,“是哪里不妥吗?” 红烛回道:“这身衣裳倒是合身,只是夫人身形娇小,看着不像个男子。” 自从宋念卿昨晚回来与众人宣布他俩要成亲后,这里的人个个都提前改口叫她夫人了。 “哦。”君梨低头撩着袍角,自言自语,“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恰逢宋念卿进门,听了这句,开口问道。 “红烛说我这样扮着不像个男子。” 宋念卿上下打量,围着她绕了一圈,“她懂什么,许多小倌儿就是这样的,三分男像,七分女像。”说着说着凑到耳边,低低的道,“准确的说,你这样子更像娈童。” 娈童!!! “你讨厌!”君梨看他实在不正经,伸手捶他,“一大早的,你又开始了是不是?” 他依旧大笑。 红烛虽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看他俩这般,也跟着笑起来。 她不理他们,去镜子前正正衣冠,自我感觉不错,问道:“我们现在就去青楼吗?” “这时辰人家还没开门做生意呢,你去做甚?走,我先带你去转转。”他给她穿上斗篷,抓起她的手就走。 许是见惯了他如此,君梨没再抗拒,反而有些享受他这般随性。 红烛在后面追着,脚步沉沉。他回头一看,玩心大起,跑的更快了。 君梨头一次穿男人的靴子,颇不适应,“你慢点。” “我们要是跑了,她一会找不见会不会哭鼻子?”他咧着嘴笑。 “哎呀,没事耍一个小丫头做什么?”君梨嗔道。 红烛挺好的,长得憨实,性格也好,跟温吞水一样,话不多,但是做事还算仔细。 “你也说没事,玩玩嘛。”他不以为然。 “你多大了?” “二十六啊。” 你还知道自己二十六呀,人家二十六,孩子都满地跑打酱油了,你却还是个孩子。君梨真想怼他一下,但看他如沐春风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冬青说他爱热闹,边关苦寒,定然压抑,由着他吧。 两人一路奔跑,耳边呼呼生风。在长廊上遇见不少下人,看他们手拉着手,斗篷都飞起来了,满脸的诧异。老爷他们认得,旁边这位公子是…… “老爷早……公子早……” 一路都是这些称呼。 他俱是“嗯”的一声。君梨来不及回应就被他拉着跑了,一直出了大门。 没有看到马车,也没见着御风,红烛更是没了影,君梨问道:“今日不坐车吗?” “走走吧……你冷吗?” 太阳刚刚升起,天上青朗朗的一片,看着是个好天气。她的手被他握在手里,十分暖和,“不冷,只是……”踏步街上,她突然意识到周遭路人的眼神,莫名的古怪。 “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们看我们……有些……怪怪的吗?” 他笑,“你忘了你现在是什么扮相了?” 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浅蓝色锦袍,再看他常穿的釉蓝袍子,会意,甩掉他手,“你真讨厌!” 想来他是故意把两人的衣服配成这样的吧,而那些人估计以为他们是……断袖。 他摇头,“以你原来的身份出门,你扭扭捏捏,现在换了男子装束,你又有意见。难道你喜欢待在深宅大院里吗?还是以后都要蒙面出门?” 自然不是,出门多畅快啊。她看了下四周,“我总要适应一下嘛,毕竟这么些年都给禁足。就像你久居北关,一下子回了京城,骤然之间你没有落差吗?” “什么落差?可劲的玩就是了。” “那是因为你是男子,可以不受限制,可我……” “傻瓜!”他弹了下她的脑门,“既然我决意娶你,自然会给你不一样的生活。记住,作为我的妻子,安北将军的夫人,你大可以堂堂正正的出行,不论是女子装束还是男子扮相,我都不会拘着你。” “真的?” “嗯!骗你你是狗!” “宋念卿!” “欸,这就对了嘛,你不用顾忌我的身份,正常说话。” 他还真是特别,一点架子都没有。她在心里想道。 “我不需要你三从四德,在我这里,多出格都不算出格,只有一点,别给我带绿帽子!”他玩世不恭的道,“这是底线。” “讨厌!”她又打他,他擒住她手,笑的十分放肆。 这当口,红烛追了上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君梨甩开他,嘟囔一声,“就知道欺负我。” “老爷……夫人……你们跑的可真快,怎么……怎么不等等奴婢呀。”红烛俯身,捶着胸口,只觉口干舌燥。 “等什么?天天就知道吃,老爷是让你动起来,减减重,利索一些。”他朝她说道。 红烛:“……”她膀大腰圆,是有些肉肉的。 君梨看他又欺负人,说道:“红烛,我们打他!” “啊?”红烛愣了,她可不敢。 呆愣间宋念卿已经撒开大长腿跑了,而君梨则在后面一路狂追。 欸,怎么又跑了!红烛垮脸,继续开跑。 一刻钟后,三人来到了一处茶肆,寻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一大早喝茶?”君梨看着桌上摆着的一溜茶具,有些发怔。 “我也是刚知道的,今年京城流行喝早茶,许是有些富商早饭用的太过丰盛,到这里来去去油腻。一来二去,大家都效仿起来。” ”早饭能有多油腻?”她摇了摇头。十年来,她都是一碗白粥加一碟咸菜。与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早饭换了样式,但都是可口的,让人称心。 他给她斟上满满一碗茶,“你过年的时候晚饭一般吃什么?” “鸡鸭鱼肉都有。”也就是过年,平日她可没这待遇。 “那就是了,他们平日早上就吃这些。” “……”嚯,有钱人果然与众不同。 其实,镇北将军府的早饭也没那么清淡,不过是对她这个寄居之人苛刻罢了。宋念卿也是近日才了解的,有心带她出来兜兜转转,吃吃喝喝。 “这个配茶水?”君梨看小二不断的上着糕点,还有各种蘸料,有些缭乱。 “嗯,正宗的吃法是这样的,我教你。”他将一小碟黑色蘸料倒入大碗茶中,用汤匙搅拌了下,随后拿起一块芙蓉糕浸到茶汤里转了三圈,再提起来送到嘴里。 嘶!这是什么吃法?怎的如此生猛!君梨不觉蹙眉。 “味道不错的,你快来啊。”尝了半块,见她不动,他指点着道,“凉了味道可不好,这都要趁热吃。” “哦。”她依葫芦画瓢,拿芙蓉糕去蘸了调制好的茶汤。 恰时小二又来送糕点,看她如此这般,眼睛都直了。 君梨觉出了异样,嘴上一顿停滞下来。 怎么了吗? 小二敛容,慢慢退去,眼里分明是惊讶和好笑。 “他干嘛?”君梨问。 “你看旁边。”他回答。 旁边?她转脸看去,不知何时,原先附近只是三三两两的食客,这会一下子变的多起来,偌大的厅堂几乎爆满。 他们面前与她这桌一样,也是大碗茶,糕点和蘸料,只是每人都是喝一口茶,再咬一口蘸了酱料的糕点,没一个像她这般的。 哦……她意识到他在耍她,牙根都犯痒了,“宋念卿,你怎么那么讨厌!” 他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红烛也背过身去,肩膀不住的抖动。 啊!这主仆俩! 君梨恨恨的呼出口气。冤有头债有主,他是罪魁祸首!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可是不甘心如此。眼睛一瞧桌上那七八个蘸料,酸甜咸辣都有,主意便上来了。她将它们一股脑的倒在他茶碗里,然后把一碟子糕饼扔进去,拿汤匙搅拌,几乎拌成了米糊,不过颜色是赤黑的,像劣质的芝麻糊。 “你吃!”君梨递到他嘴边。 “不要!”宋念卿避让,一副嫌恶的样子。 “不行,你必须吃!” “哎呀,我就逗你玩嘛,别生气。”他软下脸来,笑嘻嘻的说道。 她不为所动,“吃!” 这时御风寻来了,朝他抱了抱拳,准备说点什么。他今日天不亮就出门了,只为探听那个邹氏的虚实。 其实宋念卿心里大致明白,邹氏敢留下姓名和地址,必然能一一对上。他是想让御风去探下贾松的底,从街坊四邻入手,了解下贾松其人如何。 “御风,你来的正好!”宋念卿仿佛见了救星,直接扯住他道,“还没用早饭吧,正好,夫人给你准备了一碗八宝糕,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御风看着那碗黑不溜秋的糊糊,这是……糕?不是粥吗?煮过头了,有点干了吧。 “愣什么,快吃!”宋念卿咳了一声,不容质疑,“夫人的心意哦。” 君梨瞪着他,宋念卿,你怎么有脸的?! 御风点头,接了过来。才尝了一口便开始咳嗽,脸上一片痛苦之色。 这都什么味啊……调料打翻了吗? “你真坏!”君梨继续瞪他。 “良药苦口,粥也是一样。不要浪费,很贵的。”他置若罔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对御风说道。 御风:“……”还吃?这玩意不会吃中毒吧? 红烛:“……”御风好可怜,幸亏他来的及时,要不遭殃的就是我了。 “红烛,你也想吃吗?”宋念卿转眼问道,“要不你俩分分?” “啊?”红烛身子一抖,心里呜呼:不要啊! 君梨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夺过御风的碗,“不好吃就别吃了。” “是你说不吃的啊。”宋念卿赶紧跟上。 君梨瞥他一眼,哼了声道:“坏人!” 第74章 世子 宋念卿笑着起身,说是出去更衣。 御风紧随其后,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 君梨看他们行色匆匆,猜是有事商谈,目光回转瞥见红烛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桌上剩余的糕饼,不由笑了,招了招手让她坐下。 这个馋丫头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难为她了,刚才陪着他们走了一路,本身体格宽大,胃口又好,看到眼前有那么多美味自是心动。 “我让你坐你就坐,这是命令。”君梨故意摆起了脸。 “……哦。”红烛看她说的坚决,没再客气。 “喏,吃吧,赏你的。”君梨又捡了块桂花糕给她。 “谢谢……公子。”馋丫头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两人吃着东西说着闲话,一边随意的看向外面。 此刻,阳光普照,附近的商铺,街道和人群都染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沿街的铺子一溜的开了门,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者越聚越多,京城的热闹从这一刻真正开始了。 君梨撑着腮帮,看着那些弥漫的烟气,忙碌的身影,心中不胜感慨。曾几何时,她会这般清闲的安坐于此,不用为生计着慌,也不用取悦于谁。 忽然,一辆气派的马车映入眼帘,四平八稳,缓缓而来,盖顶与帷裳是淡淡的金色,与众不同。 在禹朝,明黄,金色与紫色俱是皇家专用,除非御赐,他人不可僭越。 君梨不由的多打量几眼,说巧不巧,它就在茶肆门口停下了,精致的帘布掀开,有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跳了下来。 他雪裘玉冠,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气度与涵养。因是从上往下的角度,无法窥清全貌,但看着他的脸部轮廓,应该是个绝佳的人儿。 只这么一想,那人如有感应一般,蓦的抬头望来,白净的皮肤,如画的眉眼,恰与她打了个照面。 这人……好生面熟! 君梨一愣,灵光一闪,陡然想到了什么。 那人似有同感,怔怔的望着她。 她心知不妙,赶紧收回目光,离窗户远了一些。 真是冤家路窄,这人……不是昭王世子元无疾吗?思梅园的匆匆一瞥,松涧观的荒唐一刻……居然在这里撞上了! 也许是太过突然,面色不对,正大快朵颐的红烛都注意到了,“怎么了公子?” 见她不说话,更奇怪了,探身往外瞧去。 君梨赶紧拽她,“别看!别看!” “啊?”红烛纳闷,“公子,您到底怎么了?” 公子……对啊,她现在是男子装扮,那人应该认不出吧。饶是如此,她还是想着赶紧离开才好。 “红烛,我们走吧。” “走?老爷还没回来呢。”红烛瞅着桌上的残余,眼中满是不舍。才吃了一半,可不能浪费。 “我们去街上逛逛,一会再来寻他。” “为什么?”红烛磨蹭,并没有挪动的意思,“老爷没发话,奴婢不可以擅自离开的。” “那我走了。”真怕那人突然上来,君梨仓皇起身,却被红烛拉扯道:“公子,您看到什么了?脸都白了!没事的,有老爷在您怕什么?在这京城,要论拳头有几个是老爷的对手?” 傻丫头,在京城,有些人可不是说打就能打的。比如这个元无疾,他是昭王世子,而昭王,是当今陛下的胞弟。 另外,她不是怕,她是烦那个人。在她羽翼未丰之前,她还不想与他交锋。 正在她迈出腿的时候,元无疾已经寻到此处,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位朋友,请留步。” 啊,他来的好快啊!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该如此吧。君梨抬眸,暗暗握拳,望着元无疾道:“你有何事?” 在这之前,与宋念卿签下契约之后,她曾想过两人可能的交集,只要身居京城,会面在所难免。 为此她梳理过头绪,她是被人栽赃,自是问心无愧,难堪的应该是他。但是如今不期然遇上,还是气愤和紧张的。 这人算是宋兰舟的帮凶吧,若是有把匕首,她肯定按捺不住。 此刻,他端详着她,忽然抓住了她的两只胳膊,颇有些激动的道:“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哼,自然是认得的!君梨想要甩开他,却发现力不能及,冷冷的道:“世子这是何意?” “我就知道是你!”他咬着牙,额上青筋隐现,“中秋一别,我寻你至今,你可知道!” 中秋……什么中秋?他们不是初冬才碰面的吗? 他更近一步,手上加大了力气,掐的她好疼。 “你放开我!”君梨低喝。 “跟我回去!”他不仅不放,反而抱住了她,声音颤抖,“我一直都在找你!皎月,你……你别再跑了,跟我回去!” 皎月?君梨听着不对,又挣脱不得,猛踩他脚,“你认错人了!” “皎月,你让我找的好苦!跟我回去好吗?”他的手有力的按住她的后背,任凭她推搡捶打就是不肯松开。 君梨愈发窘迫,一张脸急的要燃烧一般,“我不是皎月,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他不语,只是执拗而狂热的扣紧她。 这人疯了吧!还是……又一个阴谋? 君梨使出了浑身解数,收效甚微。红烛终于回过神来,用劲推他,“你怎么回事?这是我家公子,不要胡搅蛮缠!” 然而元无疾跟入了魔一样环抱住她,臂力惊人。旁人也看到了,许是认得他,不敢上来支援,正在这尴尬之际,有个声音在君梨头顶响起,“元无疾,强人所难,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话音刚落,她身上便是一松,那个困住她的人一下子与她分离开来。随即肩上一沉,有人揽住了她。 “念卿!”她抬眼看到是他,心头一热,不由的靠近几分。 “嗯。”他低应一声,“抱歉,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一会……没想到你做男人也这么诱人。” ! 他居然笑着。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笑!温馨不过一瞬,她用劲掐他腰上的肉。 “嘶!”他握住她手,“别闹!” “皎月,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元无疾厉声喝道。 此刻,他的手被御风反绞在后面无法动弹,原先的霸道早已荡然无存,除了狼狈,脸上还有讶然,气愤,以及迷离之色。 皎月?宋念卿眉头微皱,“你刚才喊她什么?” “你放开我!” “你喊她什么?” “与你何干!”元无疾眼眶泛红,卯足了劲想要脱困,挣扎间额头和脖颈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跟我回去!”即便是这样,他仍不忘朝着她嘶叫。 “跟你回去?哼,恐怕你自身难保!”宋念卿冷笑一声,“御风,把他带回……” “且慢!”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恨铁不成钢似的朝着元无疾叹气,转而向宋念卿作了个揖道,“宋将军,老奴是昭王府的总管元尽忠,世子近日身体抱恙,若有得罪之处,请将军海涵。” 宋念卿对这人有些印象,确是昭王府的大总管,当下略一点头,“抱什么恙?” “这……” “御风!把人带走!” “欸欸欸!”老者看了眼周遭的人群,很不情愿的凑近到他耳边。 “哦……”一番密语之后,宋念卿方才松口,“去吧,下不为例!” “多谢将军。”老者俯首,回头挥了挥手,人群里立时钻出两个彪形大汉,从御风手里接过元无疾,一左一右裹着他走了。 “皎月!皎月!”元无疾屡屡回头,冲着君梨不住嚷嚷,“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眸中好似血色汹涌,身子扭动着,癫狂一般…… 第75章 身世 君梨望着那双眼睛,想起他刚才下车时的模样,绝对是云泥之别,心中震撼不已。 待他被挟持着送进马车,君梨问道:“他怎会如此?” 一群人围拢在窗边看着热闹,有说可惜的,也有说有趣的。旁边的客人见她问话,搭讪道:“这还用说嘛,他定然是服用了五石散。” 五石散?君梨转脸看向宋念卿。这玩意她听过,在医书上,据说可以补肾壮阳、美容养颜,对湿疮也有些疗效。莫非……这个元无疾有病? 茶肆里烟雾蒸腾,那些人看君梨长的白皙动人,有意无意的挤靠过来。宋念卿大手一揽,将她收入怀中,随后带着她匆匆离了茶肆,来到街上。 “不知何时起,京城里的一些富贵闲人开始热衷服用五石散,不是因为有病,只是为了寻求刺激。” “刺激?……这是一种药,药岂能乱吃?” “嗯,是药也是……”他突然附耳,“或闺房之乐,飘飘欲仙,或忘却烦恼,云里雾里。” 君梨轻咬下唇,“……你又胡说。” 他呵呵的笑,“不信啊?改天我也弄一些给你尝尝。” “讨打!”君梨伸出拳头。 他照单全收,继续笑道:“一次两次不会成瘾。” “啊?这东西还会有瘾?”她感觉他不像说假,停了动作。 “当然,不仅有瘾,时间久了对身体还有伤害,就像刚才那个元无疾,你也看到了,好好的一个人,说发病就发病,是不是很吓人?” “那他们还吃?”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他们日日浸淫在这繁华的京城,无所事事,总要找点乐子寻些新鲜的玩意儿。他娘的!要是跟我去边关吹三个月黄沙,看看那些屠刀和白骨,他们就知道现在过的何等逍遥了。”他突然骂道。 君梨哑然。 看着来来往往那些红男绿女,她幽幽问道:“朝廷不管吗?” “五石散是药,由药铺统一售卖,正常向朝廷纳税。这玩意又不是砒霜能立时夺人性命,你要买我就卖,朝廷怎会干涉?” “哦……对了,我忘记问你了,你和宋老爷在边关待了十年,据我所知,禹朝的文官在地方上一般三年一任,你们为何驻关十年尚未召回?莫非武将与文官不同?” 路上人多,不时有人碰撞,宋念卿一边将她推到自己内侧,一边说道:“你久居深闺还知道这些,什么人告诉你的?” 想到她肩上的蝴蝶印记,他心里隐隐一动。 “没有。”君梨惨淡地笑,“我在将军府虽被人唤一声小姐,你知道的,那不过是表面文章,实际上没什么人愿意与我交往,这种事更是没人跟我提了。我是看宋老爷不常回来,夫人和那几个姨娘话里话外总有些抱怨,所以才想到的。” 宋念卿点头,“是,按理说是三年一换,但是后继无人,无将可换。” “什么?”君梨不觉放慢脚步,“怎会如此?” “老将或年迈或伤病无法再赴沙场,后辈要么战死要么躺在富贵窝里安于享乐,你说新的将帅从何而来?” “你们边关那些士兵呢?就没有出类拔萃的?不可能吧。” 宋念卿道:“你可知我为何迟迟没有成婚?” 嗯?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而且,什么理由大家不都清楚嘛。 “你当真以为我娶不到女人?”他挑眉,一副清高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她嘟囔一声。 这是实话。她初入宋家的时候才八岁,他长她八岁,正好十六。他及冠的时候她也才十二,自然不知道这个性格乖张,屡犯家规的野小子当年为何一桩婚事都没能谈拢下来。 “你看地痞流氓还能娶妻生子呢。”他又说道。 “那你是为何?” “宋家原是书香门第,后来世代在朝廷为官,我虽然是庶子,但是注定不能娶平民为妻,所以宋枫眠在世的时候把条件降的再低也不想与平民攀亲。” 哦,对啊。君梨意会过来,若是娶平民,他这会孩子都不小了呢。 “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有些好奇。 “想听实话?” “当然。” 他双手抱怀,“老子就是顽劣,朽木不可雕也,你让我娶亲我就娶亲啊。别说高的看不上我,就是看上我我也给它搅黄喽。” “啊?”君梨张大了嘴巴,“你是说你跟你父亲对着干?” 他点头。 “那后来有些人说你命里无妻……” “我花了点钱,找了个算命先生和一帮乞丐满大街的宣扬,最终断了宋枫眠的念想。” “你、你可真是……”君梨手指着他,“哪有人自己给自己造谣的!你父亲要是知道恐怕又要……” “他知道。”他打断她,笑眯眯的说道,“谣言四起的时候我特意告诉他的。” “!” “他气的拿棍子打我,被我夺下来折成了两段。” “……你跟你父亲到底有何仇怨,为何闹的那般激烈?”前次他不肯说,也许这次也是如此。但是她实在好奇,忍不住再次问道。 “他瞧不上我。”他淡淡一句,“当然我也瞧不上他。” “为何?总有个缘由吧。” “因为我的母亲是伶人。” 伶人?彼时两人转至一条狭长的巷子,十分僻静,御风和红烛在后面不近不远的跟着。 君梨停步,脸上带着疑惑。伶人是贱籍,比平民还不如,出身官宦的宋老太爷怎会与他的母亲……像她那样的身份即便做个妾室也是不允的。 他也停下来,靠在她对面的墙壁上,缓缓的打开了话匣子,“宋枫眠有一年官运不济被贬黎州,在那里遇到了身为伶人的闵姓女子,也就是我的母亲。一次花船夜宴,他醉酒与我母亲同宿,酒醒后脑子回来了,说我母亲身份不堪,不能与之匹配,让她以后不要跟任何人提及此事,随后果断的留下一张银票离开了。” “那……后来呢?” “后来这厮在黎州过的极不如意,心中郁闷,突然又想起了我母亲,去花船寻她。至此两人又厮混在一处,三个月后,他厌倦了,补偿我母亲一笔银子,决绝离去。” “……” “分开后不久我母亲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花船老板让她要么堕胎,要么走人。那时候她其实对宋枫眠动了真情,见有了孩子,一来觉得上天眷顾,二来以为他可能会有所改观,便毅然离了花船去找他。他不肯认账,说孩子未必是他的,又丢了些银子让她自行处理。” “……” “我母亲除了弹得一手好琵琶,容貌是绝好的,被不少客人眷顾。在这之前私下里攒了不少银子,加上他给的,就自己在城里买了个小院落脚,并雇了一个老仆,几个月后生下了我。” “你母亲真不容易……那你父亲后来是如何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他嗤了一声,“他是迫不得已。” “什么意思?” “我长到一岁半满地跑的时候他都没来看过一眼,即便那个小院离他府衙就隔了一个巷子。他也知道有我的存在,因为我母亲派老仆给他报过信,奈何他铁石心肠,觉得我和我母亲是他人生的污点。 后来有上官来黎州查访民情,邻里有个读书人看我母子可怜,给我母亲出了个主意,让她去拦轿喊冤,就说宋枫眠欺压良民,罔顾人伦。 我母亲虽然有怨却于心不忍,让老仆给他提了醒,那厮甚是乖觉,第二日一早就来寻我母亲了,还抱了抱我,说以前都是误会,他忙于公务才忽略了我们母子。” “……”君梨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心说怎能虚伪至此。 “宋兰舟是不是很有祖父遗风?”他突然说道。 “你!”她白他一眼,“说你的事呢,又扯到别人身上干嘛?……那你母亲就这么原谅他了?” “对啊。”他冷然一笑,“女人始终是心软的,我母亲一直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见他如此自然喜不自胜,开开心心的和他过起了日子,但是……”他卖了个关子,“你猜他怎么着?” “上官走了他又说不匹配,要与你母子决裂?”君梨猜道。 “错了,他放了条长线,居心叵测,令人发指。”宋念卿摇了摇头,“你见过他的,你觉得我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 第76章 往事 “不是几分,”君梨不假思索的道,“当初你和他,还有你大哥三人站在一处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啊。”他苦笑,“就因为我与他长的太像不容抵赖,他便觉得是个隐患。所以在他四处打点,确认可以回京的前一年,我几乎隔三岔五都是在找回家的路。” “找回家的路?”君梨呆呆的望着他,“回哪里?京城?” “你想多了,他怎会那般轻易的带我去京城,那不是让他丢脸嘛。”他长叹一声,忆起那段辛酸的往事,心中依旧充满了愤懑,“我四岁那年,他将我丢在集市上,那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他却独自跑了,指望我被人捡走。” “!” “好在我运气不错,被熟人认出,将我平安送回家中。”他抬头看天,哼笑一声,“回去还被我母亲打了一顿,骂我为什么不听话乱跑,说宋枫眠都派了衙役满大街的去找我了,几欲发狂。” “他怎会这样?你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君梨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会不会是你年岁太小,理解上有偏差,也许……他是无心之失?” “像那样的事在此后的一年里屡屡发生,以至于我练就了一个技能。” “什么技能?” “刚才我们经过多少家铺子,穿了几条巷子,你还记得吗?” “啊?”这话来的突然,难道他都记得? “四十三家铺子,七条巷子,现在我们在第八个巷子深处,这个巷叫乌梅巷,巷口有写。” “……”君梨又惊又叹,回想刚才,自己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信我们回去走一遍,一家一家的数,绝对不会有差。” 她看着他无比笃定的神情,根本无心那些数字,只是莫名心疼,“这就是你所说的技能?” “是啊,居安思危,习惯成自然,否则我活不到现在。” 他的话平静的不带一丝温度。君梨凝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他相比,她的童年何其幸福。 “那后来呢?” “后来他都没办法了,觉得我太过邪门。一年后要回京城,我母亲央求他带我们母子同去。他不同意,好说歹说,就让我先跟他回家,然后在半路上,他故技重施把我弃了。” “!”虎毒不食子,君梨再度震惊,“黎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你那么小,他居然……” 他点头,“他说他去前面寻驿站,骑了马先溜了,让我继续坐马车,很快车夫趁着我下车解手的时候挥鞭而去。” 这还是人吗?!君梨的唇角颤了一颤,“那你如何找到京城的?!” “我那时才五岁,没去过京城,怎知京城位于何处。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当天晚上我蜷缩在山道边上,以为自己会没命的时候遇见一个僧人,他听说我是黎州人,好心带我回了黎州,找到了我母亲。” 阿弥陀佛,君梨都不由的默念一声,“再后来呢?” “又被我母亲骂,说肯定是我顽劣才导致跟丢了马车。不久她卖了小院,带着我投奔那厮。我到现在都记得他那张脸,见了我跟见到鬼一样,大叫一声,摔坐在地,哈哈哈哈……” 他笑出了声,喉结震颤,目光却是空洞的,没有任何光彩。 君梨在心里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亲缘竟是如此。 “你和他长的那般相像,既寻到门上,他不认也得认吧?” 他摇头,“自然是不肯认的,可是怕我母亲吵闹,坏了他的名声,便将我们母子安置在郊区的一处梅园,也就是现在的思梅园。后来他的正妻宗氏带着一帮子人前来闹事,骂我母亲不知廉耻,最后警告我们,若想要在京城待的长久,不许跟外人吐露半个宋字。” “那他的态度呢?可有些许改变?” “改变?哼!论凉薄,他是我见过的第一凉薄之人,日日想着是如何将我们赶回黎州。不知道是不是劫难多了,我虽然年纪尚小总觉得他会对我们动手,于是在我来京城的第二年,也就是六岁的时候,我大哥宋留春的第一个儿子宋兰舟出生,在他的百日宴上,我闯入宋家老宅,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磕头喊宋枫眠父亲大人,并求他允许我母亲进门为妾。” “你孤身一人?” “对,如果将事情大白于天下,我和我母亲才能安全。” “你真厉害!”想到他不过一个六岁稚子,却有这等心智和魄力,君梨由衷佩服。 他苦涩的笑,“给逼的,生死存亡,必须力搏。其实我是想回黎州的,我并不喜欢京城,但我母亲是个不听劝的,还盼着他能回心转意,就像当初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三个月,情意绵绵。呸!不过是他一时没能收住,事后又恼羞成怒,何来半分情意?” 也许是有过情意的,君梨嗟叹,时过境迁,人已作古,谁知道呢? “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是把你迎进门了。” “时机而已,当时宋枫眠高堂健在,气的七窍生烟,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商讨,我母亲依旧被留在梅园,而我被接到了宋家老宅,三天两头挨打,那是后话。等我被打到十岁的时候,我仗着有些力气,开始跟他对打,有时候取巧也会赢,当然大多时候他是胜利的一方。” “你为什么要跟他对着干呢?也许适当的妥协,他会慢慢接纳你,毕竟你是他儿子。” “你怎知我没有妥协?” “哦?”这倒出乎她的意料,“……有用吗?” “毫无用处!”他握紧拳头,骨关节响了起来,“十六岁那年我被他吊在树上打,你当时来京城了吧?” 她点头,“对,刚来不久,他为何打你?” 她记得那个场景,很骇人,黄土地都给他的血渗透了一大块。 “他说只要我院试考中秀才,便可以将我母亲接入宋门。于是我发奋苦读,在十六岁那年终于如愿以偿,但是他反悔了,搬出种种理由搪塞,说族人不许,祖宗不允。当时他就是宋家族长,族人根本无可奈何。至于祖宗,都成了一堆没有生气的木牌供在那里,如何不允?我一怒之下便放了把火烧了那些祖宗。” 原来如此…… “你怎么敢的?” “我就这脾气,而且是他负的我。” 他之所以想让母亲进入宋家,是因为她住在梅园并不安全,时常有人对其骚扰。他知道的就有宋留春的小舅子方之义,还有那个宋家三叔宋枫煜。而宋枫眠的态度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数次以家族面子为由敷衍了事。 那些是他心里的痛,今日他并不想细说。 “那你后来怎么又被罚了?”君梨听他把话说到这儿,干脆一并问了。 “后来?……什么后来?” “大概半年之后,我们又观刑了。” “……哦,你是说被按在水缸里那次吗?你也看到了?” “当然,我们都要观刑的,这是宋老太爷的意思。” “以儆效尤?”他哼笑一声,“那次好惨,是不是狼狈到了极点?” 是的,赤着上身,血肉模糊,水缸里都是一层红色的粘稠,像结了层薄冰。 “那次又是为了何事?他们说你提刀砍杀嫡母。” “什么嫡母?她不配!”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年冬天我母亲生病,梅园地处郊区,大夫水平有限,有仆人报到宗氏那里,她不仅不着人诊治,还说我母亲染了瘟疫,将人送到乡下的庄子,让她自生自灭。 那日我刚从书院回来,伺候我母亲的仆人特意在大门口等我,告知了此事。我便去找宗氏说理,她反而斥责我,说我对她不敬。既然得了这个罪名,我便好生坐实它,直接回房提了把刀将她佛堂劈了,她吓得晕了过去。” “你真是……”君梨都不知道该赞他还是劝他。 “那次他们想趁着家法弄死我,多亏了元琰,那厮才放了我一马。” “元琰是谁?” “哦,就是广陵王,那个时候我们是京城两霸,四处招摇。别看他是皇子,没人愿意跟他玩,也许是我死了他会觉得孤单,便让他父亲也就是当今陛下敲打了一下宋枫眠,把那厮吓到了,没敢继续下黑手。元琰还找了宫里的御医给我医治,把我的小命保住了。事后那厮就把我弄到边关去了,找他儿子宋留春,让他管教我。” 明明人家广陵王对你有情有义,你偏说的这般随意。许是话题沉重,故意为之吧。君梨并未点破,又问,“那宋老爷对你如何?” “还行,打过几架,论单打独斗,他不是我的对手。” “……”君梨都要被他说笑了。 “过了几年你又回来了,被宋老爷绑在石狮子上,又是怎么回事?” 第77章 分析 “啊?”他抚了抚额,嘬着牙花道,“原来我那么多糗事啊,都被你看到了?……不公平,你也该说几件你的给我听听,让我心里平衡一下。” “别闹了,快说吧。”被人吊胃口的滋味可不好受,君梨催促。 他淡淡的笑了一下,正色道:“我母亲得病后不到半年就去世了,临终之际她希望宋枫眠给她立个碑,碑上有他的署名。”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君梨想到他被绑在石狮子上鞭打的样子,“他还是不肯,是吗?” “唉!”宋念卿长叹一声,眸光黯然,“她活着的时候他都不曾善待她,死了更是一了百了。我让她别再执着,可是她哭着求我,让我促成此事,否则死不瞑目。我便去找宋枫眠谈,他让我去边关效力,若是日后能在军中谋得官职,便可以答应我的要求。我怕他又反悔,当场立下字据,摁了手印。” 哦……怪不得他突然离了京城,远赴边关,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一层缘由。 “我从小卒开始,日夜苦练,但凡有敌兵犯境我都冲在前面,他们说我是不要命的打法,想要晋升都想疯了。对,我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我要做官,做给他宋枫眠看看,他的嫡子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后来,我遇到了同样不怕死的御风。” 宋念卿说着看向御风,他正和红烛站在一处,听她说着什么,眼睛却瞄向这里,随时听候召唤。 “四年之后,我被擢升为正武将军,正七品。宋枫眠却病入膏肓,卧床不起。等我赶回京城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静静的躺在棺椁里。说来可笑,那是我头一次迫切的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走,刻碑去’。” 宋念卿疲倦似的闭上眼睛,心里满是悲怆。那年,他刚刚及冠,本该意气风发,壮志昂扬…… “所以你一气之下大闹灵堂?” “人死了,债未偿,他不是只认嫡亲嘛,我拿出那张字据,希望我大哥可以给我做主,在墓碑上刻下宋枫眠的名字。可是他告诉我,那厮已经将我母亲的尸身烧了,骨灰都扬了,并留有遗言,永不为闵氏留字,说这是族规。在他眼里,她生前并非他的妾室,于宋家而言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说我当时什么心情,我恨不得把他也烧成一把灰,扬了了事。” 天呐!好好的一个约定,最后竟然演变成这样。君梨呆立在那,无法想象记忆中那个慈眉善目的宋老太爷竟会如此。 “你母亲只是身份低微,又不曾做过错事,他为何这般薄情?” “那你在宋家做错了什么?”他反问。 这……她陡然一惊,默默的低下头去。 “在这些自恃高贵的士大夫眼里,庶出的子女与奴仆并无差别。子凭母贵,我母亲的出身注定了她的结局,只是她太过天真,以为他终有一日会被感化,到最后……连个尸骨都未留下……” “你可能不知道,除了宋留春,我还有一个哥哥,排行老四,叫宋应春。他也是庶子,比我大三岁。他生母早逝,在宋家也受尽了欺侮。我们俩很要好,可是他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病,死了。其实如果找个好大夫完全可以救治过来,但是没人会管一个庶子的死活。他与我一样,母家单薄,不足以为他保驾护航。” “在如今的宋家,你也能从宋亭舟和宋淑玉身上看出端倪。同样是庶出,宋亭舟的地位明显不如宋淑玉,究其原因,是他们生母的身份,一个是小吏之女,一个是高官之后,自然大相径庭。” 是啊,宋淑玉那般张扬,堪比嫡女。而宋亭舟,默默无闻,一直游走在众人的视线之外。紧要关头还要被人拉出来垫背,不敢不从。 “你发现没,我的名字与我大哥他们有些不同。” 嗯?宋念卿……宋留春……宋应春……按着宋家的族谱,他应该是……“春”字辈的? 宋念卿迎着她探询的目光,“我的名字是我母亲取的,六岁那年他迫于压力将我接回宋家,始终不愿为我改名,当然我也并不稀罕。只是他总能成功的激起我的愤怒,让我一次次的失去控制。” “还有他一度为我的婚事奔忙,外人都说他用心良苦……你以为他是真心要给我娶亲吗?不是,他是怕我过了年纪上缴罚金,丢他宋氏的脸罢了。” “所以我一贯看不得那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而那个家我也不爱回,不是同路人,多说几句都觉心烦。” 前尘往事,竟是如此。她是孤女,而他,其实也没什么亲人…… 君梨走上前去,“小叔叔,以后这三年,我陪着你。” 原是极温馨的一句话,他却突然竖起了眉毛,“你再叫一声试试。” 额…… 看着他那张严肃到冷峻的脸,她居然没有胆怯,反而忍俊不禁,“论辈分你本来就是我叔叔嘛。” “那我如今说要娶你,岂非乱伦?走走走,回去撕了那张纸吧,咱们一拍两散,各自安好。”他抛下这句,抬腿欲走。 哎呀,这人!她拖拽着他,“我错了,我错了!” “最后一次,如若再犯,契约书是一定要撕的。”他依旧板着脸,一丝不苟。 她一个劲的点头,“好,我知道啦。” 他这才略略露出笑意,“你可知我为何要跟你说那么多我的事?” “嗯……自然是……有深意的……肯定是在教我……” “滑头!”他用手指弹了下她,“我是想告诉你,边关将帅不足,是因为那些士卒大都是平民,但凡升迁都要有军功在身,甚是不易。而京城那些出身好的公子哥只要从军,随便历练几年就能快速升迁。可叹的是,他们根本无意于此。唉,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小至一个家,大至一个国,身份至关重要。” “对,不是我要如此,而是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我们根本无力改变。所以很多时候要学会变通,审时度势,有些东西必须放下,否则你会过的很痛苦。而你一旦身居高位,你就是规矩,懂吗?” 他是在教她怎么做人吧,怕她自苦,无法释怀…… “你是女子,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很多时候,他们不过是有个好出身而已,其实骨子里卑劣的很。与他们相比,我们并不低人一等。你若还要被那些俗人俗世所累,我只能说你是个蠢货,我亦无可奈何。”他继续往下说道,面色深沉。 这些道理她岂会不懂,感激之余唯有点头,“我记下了。” 两人并肩,望着远处的幽深,一时无话。 “接下来我们干嘛?”过了一会,她打破沉默。 太阳已经爬的老高了,其实她想说这时候去青楼应该可以了吧。 “我陪你去买些东西吧,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要去青楼吗?” “不去了。” “啊?”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才答应了邹氏和圈大给他们找亲人,怎么头一天就撂挑子了? “走了。”宋念卿牵着她往回走,见她站着不动,只得把话说开,“你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吗?” “哪里蹊跷?” “元无疾突然来了茶肆。” “那又如何?你不是说现在盛行喝早茶吗?有何不妥?” “是盛行,但你莫要忘了,刚才我们喝茶的地方连个雅间都没有,上下两层,俱是敞厅。然后那些人的着装你注意了吗?普普通通,绝不是什么富商巨贾。” 君梨想了一下,那茶肆的环境确实说不上好,但烟火气十足,是她喜欢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跟他相比,她没见过什么世面,阅历更是谈不上,实打实的孤陋寡闻。 “这里是京城,茶肆众多,而我们去的那家甚是一般,那些所谓的贵人定然不屑踏足,他们要去就去高档的茶楼,比如水云台,福宁门。” 懂的真多,一看就是常出来溜达的。君梨继续问道:“所以呢?” “元无疾是昭王世子,怎会一大早跑来这种地方?若说没有目的,你信吗?” 第78章 闲逛 “他应该……是在找一个叫皎月的人吧……”君梨细细回想。 “对,肯定是有人通知他皎月在刚才那个茶肆,他才会现身于此。” 君梨拧眉,“有道理。” “随后他把你认作皎月,何意?莫非……你与皎月长的相像?” “不会如此巧合吧,是不是他吃了那个五石散,一时昏聩?” “不对,”他摇了摇头,“茶肆里那么多人,为什么他不认别人,偏要认你?而且直奔二楼,吃准了一般。即便你与他在窗口打了照面,按着常理,他也不可能那么准确的认出你,因为你现在是男子打扮,就是熟人遇见也要愣上一会,可他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打了照面?”君梨奇道。 “我就在茶肆附近,门口有什么人自是一目了然。”他微笑着解释。 “哦……” 应该不止吧,如他方才所说,他是习惯成自然,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是他的常态了。 “依你的意思……他就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她想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思梅园是他,松涧观是他,刚才茶肆还是他,写话本呢! 突然想到了宋兰舟,不会又是他的阴谋吧?知道她没死,暗中尾随,伺机下手? “哎呀,你就不应该让那个总管将人带走,扣住他们问清楚才是。”她紧跟着说道。即便人家是世子,凭他的能耐,想要留住对方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觉得……昨日邹氏在酒肆门口拦截马车……绝对没那么简单。” 啊?想哪去了? “也许……是冲着我们来的。” “!”君梨神情一震,难以相信,邹氏……圈大……可能吗? “今日一早我让御风去贾家巷探了探底,贾松确有其人,邹氏母子说的也句句是真,我猜是有人想让我们查办此事,所以才将邹氏引到酒肆。” “……你是说那个算命先生故意误导邹氏不去报案,就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进而帮忙寻找贾松?” “嗯,可能性非常大。” 君梨沉吟片刻,还是没想明白,“贾松是平民,失踪数日,报到京兆府即可。若说有人操控,欲引我们入彀,难道……我们查与京兆府查会有不同?”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手抚下巴,思索着道,“我本来想顺势而为,让那人牵着鼻子走上一走,可是刚刚撞见了元无疾,忽然就改变了主意……既然都冲着我们来,我们若是不动,那人不就着急了嘛!” 背后真的有人?你是不是想多了?君梨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道:“你是想反其道而行?让那人自动现身?” “对,看谁耗的过谁。” 若他判断不差自然没的话讲,可是怎么感觉那么玄呢。君梨犹豫着道:“要不直接报给京兆府吧,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既不误事,又能探下这背后是否真有乾坤。” “嗯……推他一把,聪明!”宋念卿笑着又点她鼻子,随后招了招手。 御风疾步过来,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待御风去后,宋念卿道:“走吧,去买东西,我们继续招摇,吃吃喝喝,看会不会有人来招惹我们。” “这算办差吗?”君梨一时兴起,调皮的问。 他煞有介事,“算,要不要付你工钱?” “那倒不用,我每日靠着你白吃白喝白住的,都不知道欠了多少呢。” “没事,三年长工,你慢慢还。”他呵呵直笑,还顺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又来!君梨抬腿,“你才长工呢。” 指望着在他黑色的靴子上留下清晰的印迹,谁知一脚落空。 他身形很快,显然早已洞察她的意图,瞬间躲开。 “让我踩下!”她不服气的叫起来,回回被他“偷袭”,怎么也该换一换了。 “没门!”那人欢快的蹿了出去,跟个孩子一样。 “别跑!” “有本事你追到我!” “嘁!” 她自然是追不上的,不消多时,气喘吁吁。而他,已经停在巷子对面的长街上。 阳光斜照,如一道奇异的光,闪现出斑斓的色泽。他身姿挺拔,迎风而立,英俊刚毅的脸上一片灿烂,笑的真真好看。 君梨放慢脚步走到他面前,学着他素日的样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有没有人称赞过你,说你长的甚是好看。” 这话让他打了个愣,好笑的道:“没有。” 居然没有,眼盲吗?不知怎的,她又冒了一句,“真没有?” 说完就有些不大自然了,是不是有点没大没小? “嗐!”他胡乱的揉了下自己面颊,“一个大男人,谁管这个?” “那你平日照镜子吗?” “不照。” “不照怎么修面?”君梨盯着他清爽的下巴,那里有青色的胡渣,隐隐约约。 禹朝男子过了二十五岁大都留须,他却剃了个干净。 宋念卿用舌尖抵了下后槽牙,“修什么呀,个个胡子拉碴跟野人一样,只是回京面见陛下才收拾下仪容,否则视为大不敬。” “不是很多人留须么?号称美髯。”君梨反驳,“听说咱们禹朝还有个虬髯将军,一脸胡子,也大不敬?” “他啊,那是定国公,老黄历了。”他无奈的笑笑,“看不惯你的人总会想办法挑刺,去年我就是因为没有修面被人参了一本,除了训斥还被罚了俸禄,三个月白忙了。” 真够倒霉的,怎么就那么招人恨呢!君梨想起父亲的样子,又道,“你见过我爹吗?” “嗯,见过一次,在我侄儿宋行舟的抓周宴上,那时我九岁。”他想到了什么,“你跟你父亲……”忽然用手遮住她的脸,只余了眼睛和眉毛,极其认真的看,“眉眼这一块还是挺像的。” “九岁,只见过一次你还能记得?!”君梨像看异类一样看着他。 “当然。” 她的眉眼确实像极了父亲,而鼻子和嘴更接近于母亲,小时候旁人都这么说。 “他一点不像野人吧?在我印象中,他每隔几日就打理自己,精神的很。” “那是因为他有家有口,即便不收拾也会有人给他收拾,哪像我们这种孤家……”说到此处他自己都笑了,“修那么干净谁看啊?而且大家都不修,就你在那瞎忙活,不知道的还以为犯病了呢。” 也是,身在军营,一堆男人大眼瞪小眼的。她捂嘴笑。 两人随着人流往前,一路走走停停,不久来到了一座银楼,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七宝斋”。 此刻,银楼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三五成群,以妇人居多,一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香气袭人。 宋念卿和君梨进门的时候不少人注目过来,眼中不乏奇异之色。 “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有猫腻。”他侧身低语。 两个男人逛首饰店,还手拉着手,咳咳…… 君梨甩开他,挺直身板,力求自然的迈着步子。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店里的伙计看他们衣着不俗,容貌吸睛,眼睛都亮了几分,小跑着迎上来,“客官想要买点什么?小的可以给您二位推荐推荐。” “把你们店里最上乘的货色拿出来!”宋念卿甚是豪气的道。 “好嘞,二位里边请。”伙计领着他们往柜台去,一张脸笑成了菊花。 “欸,这里的东西都好贵吧?”君梨抬头,顶上雕梁画栋,周边珠光潋滟,心里不由的发虚。他最近可不止一次的念叨囊中羞涩,此刻又跑来这种地方,不是自取其辱吗? “不怕,咱有这个。”他拍了拍腰上鞶带,露出牙牌一角。 君梨看的眼熟,随即想到了何物,撇嘴道:“你就逮着一只羊薅了?” “他自愿的。” “适可而止吧,忒不厚道了。” “没事,反正他俩花不完。” “皮厚!” “呵呵,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可不得赶紧薅嘛。” 两人说的那只羊自然是广陵王元琰,宋念卿拿了他的牌子四处记账,今日要是挑中什么好的,他又要大出血了。 君梨长吁,“某人真是交友不慎。” 他笑,伸手一指伙计手上的发钗,“就这?也太一般了吧。” 镶珠累丝莲叶钗,上面的珠子是极珍贵的红宝石,鸽血红,这还叫一般? 看来是个大客户!伙计马上亮出另一件宝贝,点翠双凤云影钗,大师的手艺,品相更是没的说。 “我不要凤。”宋念卿只一眼就摇头了。 伙计看他那般淡然,不郁反喜,“客官可有心仪的式样?但凡您说,小的必给您寻来。即便没有合适的,小店也可以给您专门打造。” “好!”宋念卿道,“我想要支金钗,双蝶金钗,你们这有吗?” “有……有啊,您且稍待,稍待。”伙计转身翻找,脑海中极力搜索着各种钗子。 君梨纳闷,“好好的要买什么蝴蝶钗?” “我看你手帕上那对蝴蝶绣的不错,应该与你肩上的印记差不多吧,既是个念想,我给你寻个实物。” “原是有实物的,可惜已经毁了。” “哦?如何毁的?” 君梨便将事情原委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轻叹,“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一点念想,这些年我一直小心保管,到头来终是没能留住。” “念想在心里,有心即可。”他安慰道。 “既如此,那我们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若非原物,再难入心。” “……也对。” “客官,双蝶钗在此,请……”伙计高举着一支环形金钗直起身子。看那样子,说是蝴蝶更像只硕大的蛾子。 欸?刚才一高一矮两个相貌不凡的公子呢?怎么没影了? 第79章 会面 红烛一直站在银楼外面等候,君梨进门前给她买了一包香喷喷的糖炒栗子,此刻正有滋有味的吃着。 看见两位主子出来,她的脸上不由一僵,怎么这么快!还没吃几口呢。 三人才下台阶,远远的看到御风从街那边过来。刚才宋念卿让他去京兆府报案,腿脚好快。 四人集合,御风附耳说了几句,宋念卿毫无表情,点了点头,手一指,继续往前。 走了一段,正要拐进一条巷子的时候,附近传来一片尖叫,许多人四散而开,仓惶逃窜。 什么情况?君梨抬眸,看到一匹棕色大马迎面而来,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骑马的是个女子,红衣翩翩,飒飒英姿,脸上却是冷煞一片,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凌冽的寒意。 璟瑶郡主! 好大的怨气啊! 君梨心里一惊,转眼望向同伴。 宋念卿已侧身而立,一只手扶了额头把脸挡住。 嗬,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北将军也有怂的时候,只是这身行头着实扎眼,明艳艳的釉蓝之色,在人群中极易分辨。 好在元璟瑶目不斜视,速度又快,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后面跟着两队兵卒,身披铠甲,手执长枪,脚步齐整的跑步前进。 “臭丫头,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杀敌呢!”宋念卿看着那匹马绝尘而去,嘴里嘟囔。 御风眯缝着眼睛,“恐怕要出事。” “没事,她翻不了天。” “难说。” “啧!” “怎么了?”君梨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跟着问道。 两人还没搭话,红烛已叹上了气,“昨日晚上,冬青派人过来和尤管家禀报,说郡主每日都去别院和思梅园吵闹,才添置的家具又给她砸了不少,凶悍的很。这会……不是要去将军府吧!” 将军府?就因为他避而不见?君梨说道:“好歹也是从三品的府邸,比不得一般的园子,她不至于那般骄横吧。” “难说。”御风又是这句。 “去就去,我还怕她?”宋念卿昂着头哼哼。 “哟!”君梨不厚道的笑了,“也不知道刚才谁捂着脸不敢见人。” “啧!”他瞪眼,“我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御风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日肯定是要炸锅了,您啊赶紧想想办法吧,否则大夫人必然告到老爷那里,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说话间四人已转至小巷,避开了人群。 宋念卿奇道:“难道我还怕他?” “您是不怕,但是胤王也在路上了,说不定两人还能遇见,结伴而行一起进城,再来个一拍即合,当场结为儿女亲家,您可就被动了。” “老子的婚事老子自己做主,他们能奈我何?” “您不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属下早跟您提议,成亲那日再上报户部,您偏不听,现在好了,捅了马蜂窝了,真是……” “闭嘴!” 言至于此,君梨听出了端倪,推了推他,“欸,你又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宋念卿道,“今日一早,我让劲风把你我的庚帖和一应文书交给广陵王了,他那么闲,定然直接去了户部。元璟瑶估计是得了消息,带着一帮府兵外出撒气去了。” “什么外出?”御风反驳,“肯定是寻您,寻不到就到将军府去。” “闭嘴!”御风的建议他并非没有考虑,只是元璟瑶那般闹法,搞得他跟做贼一样,心里不快。本就是个不受拘束的人,她越是逼迫,他越是逆反,于是敞开行事。 “不会真去了吧?”君梨看着刚才那个方向,镇北将军府确实是在那条道上。 “怎么?你害怕了?” 害怕?那倒没有,只是一时还没做好面对那些人的准备。在将军府,她低至尘埃,也许下一回再见的时候已是宋家的主人,转瞬之间,天差地别…… “我忽然想,我未死的消息已经够叫人震惊了,如若他们知道我要与你成亲,受他们的礼,做他们的主,是不是很荒诞?像演话本一样。” “什么荒诞?这叫造化!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这个。”宋念卿挠了挠额,“别说我还挺期待的,真想看看那些人的嘴脸,哈哈哈哈……” “……” 一路辗转,一刻钟不到,四人行至一处庭院。 木门虚掩,静若无声。御风回头,得了宋念卿的指示,直接推门。 “这又是哪里?”君梨跟着进去,“不会是你的新居吧?” 他没说话。 院子不大,中间石桌石凳,墙角腊梅悄然,除此之外再无一物,颇有些清冷孤寒的意味。 再往里走,一扇门敞开着,屋里空空荡荡,唯有一道实木屏风横在那里,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宋念卿使了个眼色,让御风和红烛守在外面。 御风拦道:“爷,还是让属下……” “不用。”他淡淡一声,挽着君梨迈过门槛,等绕过屏风,看见又一道门现于面前。 好奇怪的设计,君梨狐疑,厅不像厅,堂不像堂。 “朋友,还不出来相见吗?”宋念卿朝着那门突然说道,好像料定里面有人。 “宋将军好胆气啊!”话音刚落,门后果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音深沉有力,透着笃定与从容。 宋念卿朗声笑道:“常行夜路之人,还能怕鬼不成?” “哈哈哈哈……” 笑声荡漾,门开了,一个清瘦的男子站在那里,深色衣冠,花白头发,看着年近五旬的样子。眼神有些阴鸷,肤色偏白,一脸的精明之相。 他盯着君梨,抚了抚须,微微颌首,“原来夫人也来了,幸会,幸会。” 夫人?她现在可是男子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么? 君梨望向宋念卿,指望他引荐一下,谁知那人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好吧,唯有礼节性的微笑。 “将军,夫人,请。”男子长臂一舒,邀客入内。 里面是一间敞亮的茶室,窗明几净,香烟袅袅,一眼望去满目古韵。 三人坐毕,男子将茶斟上,伸手又是一声“请”。 宋念卿瞧着那汪橙黄色的茶水,端起来细抿一口,略略点头,朝君梨说道:“夫人试试,与京城里的大不一样。” “嗯。”君梨浅尝了一口,皱眉,好苦,又苦又涩。 “夫人肯定是喝不惯的 ,”男子笑道,“是小可失算,下次请夫人喝花茶,可养颜护肤。” 君梨客套,“与先生无关,是我平日不喜喝茶。” 宋念卿道:“你少小离家,恐怕是忘记了原有的滋味。这是用雁云关的黄藤草泡的,味虽苦,却可驱寒。” 黄藤草……这名字……君梨只觉耳熟,蓦的想起父亲以前也喝过这种,她曾经偷偷尝过,苦的直接吐掉了。 细究起来,禹朝盛产茶叶,运到边关却价格不菲,所以那里的百姓以及将士一般会将当地特有的一种植物黄藤草晒干了泡茶,一则提神醒脑,二则除湿驱寒。 这人用黄藤草泡茶待客,莫非……是赤海一带的人? 君梨不由凝目细看。 那人正好也在看她,面上温笑,“夫人来自黄藤之乡?” “是的,老家赤海城,这茶小时候看我爹喝过。” “真是巧了,小可也是,看来我们颇有渊源。”那人轻轻的笑起来。 宋念卿插嘴,“听说黄藤草与风味花生最是匹配,不知道陈掌柜准备了没有?” 微笑的脸顿时停滞下来,“……宋将军果然英明,这么快就猜出了我的身份。”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城中东街陈记茶食店的掌柜陈和,也是宋念卿奉命要抓捕的逆犯。那日他抛下妻儿,独自一人跳下护城河逃走了。 宋念卿举杯敬他,“别忘了,你的夫人和孩子一直住在慈悲巷里,由我的人日夜看顾,如此用心,你还不知吗?” “是。”他提杯轻触,“我正是循着他们的踪迹找到了宋将军你。只是,我不明白你怎知我会去而复返?” “我又不是神算子,自是不知。”宋念卿又饮了一口茶,“是近日我的手下来报,说有人一直在慈悲巷附近徘徊,颇为可疑。” “哦?”陈和耸眉,“就凭这一点?” “你既能抛妻弃子,他们的性命显然不甚重要。我守着他们其实无用,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线索,只能将人安置下来。” “欸?他们是我的至亲,若是不甚重要,我怎会去慈悲巷寻找?又怎会与你见面?……你若真是无奈之举,我只能说老天都在帮你。” “老天何尝不是在帮你呢。”宋念卿与他的眼神对接,冷静而幽深,“你去而复返肯定另有缘由,咱们姑且不论。因你不知追捕你的人究竟是谁,所以你去了慈悲巷,故意暴露自己。我便礼尚往来,让我的羽卫日日换防,事无巨细找我禀报,为的就是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你。” “哦……”陈和俨然一副恍然大悟之色,“我自诩高明,以为顺藤摸瓜找到了源头,原来早在你意料之中,佩服佩服!” 宋念卿却是冷笑,“陈掌柜不必如此,你在京城经营多年,我不相信你没猜透我的意图,咱们还是坦诚一点,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他让御风去京兆府报案,只为探出幕后之人。果然,半路就出现了状况,有个小乞丐跑来塞给御风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西施巷乙字一号,也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庭院之地。 第80章 投诚 陈和呵呵一笑,“宋将军真是个爽快人,小可……”他面有犹豫。 宋念卿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目光如炬。 “小可是来与宋将军合作的。” “哦?愿闻其详。” “小可……”陈和看向君梨,欲言又止。 定是机密之事。 君梨是识趣的,正要借故离开,宋念卿却道,“夫人与我,如同一人,陈掌柜但说无妨。” 陈和再次低笑,斟酌着道:“那个贾松是在护送宴春楼花魁若仙入药香居之后失踪的,当晚就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药香居?”宋念卿咀嚼着这个名字,“那是何地?在京城吗?做何营生?” “当然,就在城中,是座民宅。” “民宅?”宋念卿细细冥想。他自小对京城的地形了如指掌,再偏僻的地方也能说的上来,唯独对这个药香居甚是陌生,莫非……是近年新建的一处房舍? 陈和看他沉思,笑道:“将军不用费神,那个地方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因为它本不是这个名字,是宴春楼里的人为了方便自己取的。不过……顾名思义,那个地方弥漫着一股药的香味。” 怪不得,宋念卿摇了摇头,“既是招妓,连个名字都不敢透露,此间定有隐情。” “正是如此!”陈和略显激动的敲了敲桌子,“贾松当晚失踪,若仙是被药香居的人送回去的。从第二日开始,但凡有人问起贾松,老鸨一律说不知情,交代下面的人也是如此。” “哦……你是想让我顺着这条线去查药香居吧?我猜那里的主人并非常人。” 陈和击掌,“将军大才!非常人所能及也!” 他嗤笑,“陈掌柜就别给我戴高帽了,我不吃这一套。” 对方嘻嘻的笑。 “我猜……你是回不去了吧?所以才铤而走险,主动寻我。” “额……”陈和笑容渐淡,诧异着道,“将军此话何意?冤家宜解不宜结,小可是诚心想与将军交个朋友。” “朋友?”宋念卿好笑似的摇头,“陈掌柜,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 “唉,人老多情,我妻儿俱在你手,将军……将军莫要说笑。”他连连摆手,垂眸叹息,颌下胡须微微颤动。 宋念卿不为所动,声色清冷,“你逃走之后我的人追到城外,一无所获,可是没过几日我们在附近的小道上遇见一些黑衣人的尸体,死的极其惨烈。我当时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以为只是巧合,可是现在我看到你突然想通了……” “也许就是巧合呢。” “有因必有果,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看来宋将军信佛。” “不,我信我自己。言归正传,那日除了我的羽卫还有人在追捕你吧?对你,我是秘密行事,那对方会是什么人呢?肯定不是我这边的人。于是我大胆的推测了一下,那些死去的黑衣人是你们的人吧,换句话说,你们内部出了问题,原本该是你的同盟,却在背后举起了屠刀,是也不是?” 嘶!陈和拢了拢手指,暗暗吸了口气。他所言不差,那日自己侥幸逃出京城,躲在了一处隐秘的地窖,准备过两日去临城寻找援手商议对策。不想几日之后他从地窖钻出,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伏兵,看进攻路数和说话口音并非禹族之人。 他杀出重围,九死一生,终于逃到了临城。养伤期间越想越是不对,他是尧国安插在大禹的谍者,这些年在京城苦心经营,罗织了一张巨大的谍网,可是顷刻之间被人击破,损失惨重,若不是内部有变,不可能毁的如此彻底。 而这个内部……他用最高阶的暗语向外发送信息,迟迟无人回应,他便知道他的退路被人断了。 也许是上峰对他有什么误会,或者尧国发生了变故,连上峰都自身难保…… 他若孤注一掷逃回母国,十之八九死路一条。若是不回去他又能去哪里?禹朝的羽卫要抓他,自己人又要杀他,他不能坐以待毙,只有寻求庇护才能保住性命。 他潜回京城,找到了慈悲巷,查到羽卫的主人是宋念卿。关于此人他听说不少,性格乖张,行事不羁,也许从他身上自己可以另辟蹊径,逃出生天。所以他选择用贾松失踪之事做敲门砖,准备敲开这个年轻将军的大门。为此他故意留了破绽,相信对方有所领会,可惜人家突然变招,直接去京兆府报案,他只能提前露面,正面接触。 今日是第一次见,短短数语他便发现此人心思缜密,不是随便几句话能糊弄的。 陈和经商日久,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自知笑脸无罪,好话更是让人难以拒绝,于是继续满面笑容的恭维道:“宋将军仿佛亲历一般,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做了安北将军,正四品的官职,前途真真不可限量!” 宋念卿神情淡然,直奔主题,“贾松是个小人物,他的事你都知道,宴春楼应该有你的人吧,也许是那日在酒肆门口呵斥邹氏母子的车夫。” 陈和微笑,面色如常,心里是佩服的,对方说的一丝不差,那个车夫是他的人,在宴春楼潜伏多年,连上峰那都没有此人的名单,没想到第一次做事就被人看穿了。 还是他太心急了,两方都在找他,逼的他没有充裕的时间布局…… “药香居的主人是谁你肯定也知道。”宋念卿又道。 他没说话,只是笑。 “你故意设了个局想让我自己去查,无非是要撇清关系,不想有朝一日被人揭破,绝了退路。也就是说你只图利益,得罪人的事能免则免。陈掌柜这些年生意亨通,这算盘打的是真的好。” 他还是笑。若不是身在此处,自报家门,谁能看出眼前这个一团和气的男子会是个谍者。 其实他心里是吃惊的。宋念卿字字珠玑,这确实是他的想法。他现在是枚弃子,随时会被灭口,但也许只是一时变动,万一上峰再度青睐,重新启用他……所以目前他不能站在明处,免得日后被母国清算。 他手扶茶盏,食指摩挲,“将军莫要疑我,我既与你合作,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让将军自己去查,是怕我直言相告被将军疑心有诈,反而失了先机,没了信任。” “我如何看待你,还不是全在于你,只要你提供的消息确有其事且有价值,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自然节节攀升。至于通过什么途径获得信息,那是另一码事,我自有考量。说吧,药香居的主人是谁?你最终想让我查到什么?” 陈和抬眼扫向头顶,四下旁顾。此刻在他自己的地盘上,附近也有他的人在暗中巡查,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够安全,想了想,凑到宋念卿耳边低语起来。 君梨无心偷听,但即便要听也是听不明白的,他们说的好像不是禹朝的官话,应该是某些暗语吧,一边说一边打着手势。 言毕,宋念卿面色平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缓缓的道:“还有么?” 陈和笑的倒是欢畅,“等将军查实了我们再谈。” 宋念卿默默点头,暗骂一声老狐狸,待价而沽。 陈和又道:“这是我投诚的第一步,宋将军,你也该有所表示。” “如何表示?” “从今日起,麻烦将军的那些羽卫别再到处找我了,让我过几日安生日子,可好?” “找还是要找的。” 陈和听的眉心一抖,以为他要变卦,却听他道:“我是为你好,若不继续追捕,虚张声势,你那些同袍岂不要猜出你我之间有了勾连。” “对对对,我居然忘了。”陈和拍了下大腿,一副懊恼的样子,“你看,还是宋将军思虑周全,小可老了,老了!” 宋念卿知道他是个滑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有一半真就不错了,当下淡笑,“当局者迷,人之常情。” “那我的妻儿……” “还是照常,你若实在想念,可悄悄前去探望,我会让人放行。” “多谢多谢。”陈和拱手。 两人又天南海北的攀扯了半炷香的工夫,临出门陈和再次打量君梨,“听闻夫人老家是在赤海,小可冒昧问下,夫人家中是否还有亲眷?” 君梨摇头,“没了,我父母已亡,我很小就来了京城。” “哦……可有兄弟姐妹?” “也没有。” “哦……”他摸着颌下那一绺山羊胡子,转瞬笑了,“夫人和将军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低头微笑,欠身致意。 四人离了小院,御风紧随上来,轻声道:“是陈和吗?他跟您说了什么?不会是来救他妻小的吧?难道良心未泯,幡然醒悟了?” 宋念卿脸色有些沉重,“水有点深,回去再说。” “是。” 第81章 厮闹 一行人从原路返回,到了主街之上。 时间过的好快,看光景应该是用饭的时辰。 宋念卿遥望前方,酒楼食肆的招子比比皆是,在风中猎猎作响。正要说去哪一家,羽卫四参将之一的听风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爷,出事了!” “何事?” “璟瑶郡主来了,在絮园。” “啊?”红烛叫了一声。 君梨和御风也是吃惊,她居然找到了絮园,那园子才买了多久啊,消息倒是灵通。 唯有宋念卿神色如常,对御风说道:“去延华宫请太子。” 又让听风叫了辆马车,主仆四人匆匆往家赶去。 车厢里,君梨说道:“她正在气头上,又带了那么多府兵,咱们这会回去不合适吧?” 倒不是她怕事,元璟瑶刚才什么阵势大家都看到的,避还来不及呢,他是要硬碰硬? 宋念卿道:“我就是要杀一杀她的锐气,别以为我躲着她就是怕她。” “你要跟她怄气?”想着那个郡主跟自己一般年纪,出身高贵,从小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乍然受挫,自然气愤难平,也许晾一晾会想明白。 他哼了一声,“一直念她是个小丫头,没对她用过狠,她还蹬鼻子上脸来劲了,我能惯着她吗?” 这话也对,快刀斩乱麻,有时候磨磨唧唧反而坏事。 “没想到你这么招她喜欢。”君梨见他脸色肃穆,有意缓解下车厢里略显沉闷的气氛。 说话的当口,宋念卿却跨出一步,撩开帘子冲驾车的那个背影喊道:“听风,再快一点!” “御风才去,一来一回需要时间,不如我们在此等候,等太子过来一并回去,那时郡主碍于形势就不好发作了。” “你看见的,今日我们出门的时候尤管家已经带人张灯结彩布置厅堂了,元璟瑶那个臭丫头可是个急性子,若是迟了把我的絮园掀了,那我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再者,房子砸坏了一时半伙可不好复原,难道你想我俩成亲那日在残垣断壁上摆喜宴吗?” 听着好惨。 两人相对,齐齐发笑,苦涩的笑。 “欸?”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刚才……招人喜欢? 再重复一遍好像没意思了,君梨回道:“没什么,不是要紧的话。” 他大约也是随口一问,又道:“见了她不用害怕,有我在,胆子大一点。” “嗯,我不怕。”似是为了证明一般,她挺直了腰杆。 他望着她,“也许我一会顾不到你,你要机灵一些,跟着红烛跑。这丫头力气大,能帮你挡一挡。” 她咯噔一下,“你们要打架?” “不好说。我不打女人,但是她疯起来实在算不得女人。” “……”这评价…… 她与元璟瑶算上今日也不过见了两面,论姿色这位郡主是不差的,就是脾气太冲,动不动就砸东西,富贵人家的通病吧。 “她随她父亲胤王镇守西稷的时候粗莽的很,与男人没什么区别。除了这次,不知怎么赖上我了,哭着喊着要嫁给我。” 他烦躁的抚了把脸。 君梨想着他过往的苦难,以及他对自己的种种好,一点没有传说中的恶劣,不堪,心里颇有感触。他不小了,也该找个女人照顾他。现在有个十分喜欢他的人,不妨考虑考虑。 有心劝解几句,“也许……她看到了你身上的好……” 宋念卿却道:“她睡觉打鼾,吵的阿恕都退避三舍。” 阿恕?……哦,那只大狼狗。 “阿恕是你从西稷带回来的?” “哪啊,自从我救过她一次,她非要以身相许,有事没事就到我那晃悠,我哪有时间伺候她,她又吵的厉害,就让阿恕陪她。她倒好,夜里酒一喝宿在营帐之中,鼾声如雷,把阿恕都吓跑了。” “哈哈哈哈……”君梨笑的花枝乱颤,“胡说……哪有女人这样的……” 在她印象中,除了上了年纪的婆子比如王嬷嬷,没见过一个姑娘家睡觉有这么大动静的。 “真的,她一顿能喝三斤烧酒,御风都不是她的对手。”他面色平和,缓缓的道,一点都不似说笑。 “她……她怎么那么厉害?!” “祖传的吧,胤王就很能喝,号称千杯不醉。但是这丫头喝酒不消停,话多事也多,尤其是醉酒之后,一会要爬树一会跟阿恕抢骨头的,实在让人受不了!”他不住摇头。 君梨没憋住,又笑出声,“你若不喜可以提醒她,也许她能改呢,毕竟人家那么喜欢你。” “本不是同路人,为何要提醒,还让人改?” “额……” “这种事情,不是她好我好,两个人就可以好的。” 也对,瞧不对眼,就无所谓好。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话说到这,她禁不住好奇。 他长她八岁,谁都有青春萌动的时候,这些年总会有让他心动的人吧? “不知道,没想过。”他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外面。马车已经拐弯,絮园遥遥在望。 “你还是待在车上吧,我和听风过去。”他改变了主意,让她留在附近等候。 “不要,我跟你一起。” “你去了我反而腾不开手。” “那你把我撂在这里,一会再有人来呢?” “什么人?” “比如那个元无疾,谁知道附近有没有他的人,或者……宋兰舟,你知道的,他前次那般害我,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她故意扯上旁人,只是想与他站在一处。元璟瑶是郡主,其父是陛下的胞弟,也是朝廷的重臣,她怕宋念卿犯浑,自己在他身旁好歹也能劝着一些。 他仿佛被她的话说动了,没再坚持。 很快,马车在絮园门口停了下来。君梨下车,看到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正手持长枪,一脸愠色的站在大门中央,凶神恶煞像是门神。 尤管家陪在下首,耷拉着脑袋,看到宋念卿挽着君梨走来,神色顿时有些复杂。祖宗哎,不是让听风给你报信,叫你今晚别回来嘛,怎么不仅回来,还成双成对的出现,避避嫌吧,别再给门口这位姑奶奶上眼药了。 嘴里却道:“哎哟,我的爷,您可回来啦!老奴让听风找您来着,没想到这么快!” 他借机跑来,挨近了宋念卿,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小声嘀咕,“快走啊,里面给砸的不成样子了,就剩这扇门是个整的。” 嚯,这么狠!宋念卿伸长脖子往里望去,一群府兵齐齐整整的站在那里,挡住了他的视线。十分惹眼的是,高高的影壁上有斑斑裂痕,似乎只要轻轻推下,哦不,只要来阵风,它立马就轰然倒塌。 “元璟瑶,你来做甚?”宋念卿转眼看向那个罪魁祸首,随即注意到门楣上的红绸花球也被她踩在了脚下,不由提高了声音,“这是我的宅子,你要发疯回你的胤王府去!” 从他下马车的那刻起,元璟瑶幽怨的目光就一直随着他打转,还有他手上攥紧的那个人儿。 定睛许久,是她! 委屈与不甘早已溢满心间,此刻听了他话,眼眶都红了,提起手上的长枪狠狠的往地上砸去,“宋念卿,你就是个大骗子!” 大骗子?哧!骗你什么了?他语气清冷,“别闹了,回去吧。” “不,我要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娶不娶我?” 唉,又来!他叹气,“我说了很多遍了,你这样胡闹,有意思吗?” 絮园临近街市,不少人见状,探头探脑的围上来。尤管家怕主子丢了面子,忙道:“郡主,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进屋说吧。” “想进屋?好啊,从我身上踏过去!”她双眼一横,又提起长枪重重捶地,震的脚下的方砖伤痕累累。 哎哟喂,都是银子啊!这里是新宅,开初搬进来的时候尤管家还兼过账房先生的活,知道这里的一砖一瓦花费几何,当下苦了脸,无奈的看向主子。 宋念卿冷哼一声,“没事,人家皇亲都不要脸,咱们一介臣子还顾忌什么!” “宋念卿!”元璟瑶跺脚。 本是个躁脾气,忍耐到现在已属不易,听这酸话再也按捺不住,冲过来指着君梨质问他,“你不肯娶我,却要与她成亲,是不是?” “是。” “为什么?” “我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娶妻生子有何不可?” “呸!”她恼恨的啐了一口,“她是你的侄媳妇!” “我会在乎这个?” “你!……你说你对女人不感兴趣的!” “一时妄语,殊不知情到深处,难以自已。” “啊!”她发狂,挥臂过来。 他没有躲,结结实实受了她一掌,脸上红白相间,五根手指印都出来了。 君梨不自觉的握紧他手,那么脆的一声响,肯定很疼,他居然没躲。 元璟瑶也惊到了,咬着牙又气又急,“你是死的吗?干嘛不躲!” “你要是觉得这样可以,咱们就这样了断。还需要几巴掌?我帮你数。” “我不要!”元璟瑶颤抖着唇,“你知道我喜欢你,一心一意想嫁给你。你说你不想成婚,但是一转脸却要娶别人。宋念卿,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你侮辱了我!”元璟瑶的脸涨的通红,眸中似有熊熊火焰,“她是个不清不白的人,你宁愿娶她却不肯娶我,你将置我于……” “元璟瑶!”宋念卿不想听她废话,直接打断道,“你要搞清楚,我不欠你的,我想娶谁就娶谁,轮不到你来做主!” 第82章 解围 “好,很好!”她转身就走,忽然一个回马枪,手中长枪直刺,逼向君梨。 “啊!”众人惊呼。 君梨变色,脑子里一片空白,忽见影子一闪,宋念卿手速了得,瞬间将枪头转了方向,并且抓住枪杆,怒目而视,“元璟瑶,人命关天,岂可儿戏!” 看着他冰冷的眸子,元璟瑶郁气更甚,“有本事你护她一辈子!” 手上加了把劲。 她自小跟父亲习武,有脾气也有力气,但是再有蛮劲也不会是一个强壮男子的对手,尤其这个人还是久经沙场的宋念卿。 两人对招拆招,不下数十回合。 见对方稳如泰山,难以攻破,她心生一计,巧施机关,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短箭从她袖口飞出,快捷无比。 宋念卿暗叫一声不好,伸手去截,迟了,一簇黑影如脱缰的野马,往君梨面门而去。 “夫人小心!”说时迟那时快,听风蹿出,将君梨扑倒在地。 哎呀好险,就差那么一点! 才在庆幸,却见人群中叫声连绵,原来那支短箭继续往前,朝着那些人去了。 于是躲得躲,逃的逃,场面甚是混乱。 正在这时,一个明晃晃的身影出现了,身高体阔,步伐稳健,而短箭似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对准了他。 “殿下闪开!”宋念卿急的大喊,随之“当”的一声脆响,一柄刀鞘横在那人面前,恰与短箭狭路相逢,紧接着刀鞘翻转,如磁石吸附一般带着那枚凶器飞快旋转,最后“哧”的一下没入门前一棵粗壮的树干之内。 此人手法之快,技艺之绝,真真叫人惊叹。 宋念卿吁了口气,赞赏似的看着那个刀鞘的主人,一个身着玄色袍服,领口镶着一圈金边的黑面汉子,也是太子身边一等一的带刀侍卫季放。 至此,虚惊一场。 来不及去扶君梨,宋念卿整了整衣袍匆匆上前,“太子殿下。” 君梨等人见状,跟着行礼。 那些民众听说此人是太子,更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太子元琮乃当今陛下的第二子,刚过而立之年,相貌威仪,性格沉稳。他一把扶住宋念卿,随即瞥见了他脸上的指印,心中有数,默默的看向元璟瑶。 此刻,也唯有她犟在原处,既不参拜也不出声,气咻咻地生着闷气。 太子缓缓开口,“元璟瑶,这里不是你的胤王府,你这般放肆,知罪否?” 知什么罪!元璟瑶心里烦闷,咬着牙欲哭无泪。腊月二十六……户部有人给她通了消息,他真的要成亲了吗?从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把他放在了心上,不管他品性如何,她都无怨无悔,可是现在…… “跟宋将军道个歉,孤或许还能饶你。” 才不要道歉呢!她吸了吸鼻子,僵持不动。 真是越发无礼了! 太子暗叹,胤王戎马半生,两个儿子也皆为禹朝捐躯,膝下只此一女,太过溺爱。也罢,他舍不得下手,那只有自己管教了。 转脸瞟了眼季放。 对方会意,手一挥,台阶下涌出一批侍卫,将元璟瑶围在中间。 “郡主,请。”季放近身,面无表情。说是“请”,整个人站的笔直,一丝弧度都不曾显现。他是延华宫的侍卫统领,放眼整个禹朝,能与之匹敌的不多。 元璟瑶心中有数,就是刚才,她与宋念卿动手,也是他只守不攻,给足了自己面子。若是与季放抗衡,他可不会那么客气。负隅顽抗,除了狼狈还是狼狈。而且,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官还是太子。平日在宫里耍耍性子无甚要紧,真要把事情闹大,皇权巍巍,她父王都无可奈何。 “太子哥哥,我可是你的妹妹,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帮他不帮我!”她态度放缓,语气放软,乞求似的看着堂兄。小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常带着她骑马、射箭,也是宠过她的。她的心思他不懂吗?只要他一句话,宋念卿不娶也得娶。 “强扭的瓜不甜,人家不愿意,你没有强按头的道理。” “可是赫宁姑姑说……” “够了!”太子截断她的话,“孤这次来是接了宋将军的状子,说你屡屡寻衅滋事,逼得他数次搬迁,损失惨重。孤会将你押往京兆府,让李瑞安秉公办理……韩追,你去督办,就说是延华宫的口谕,务必认真核查,不得偏私。” “是。”有个人立即出列。 “太子哥哥!”元璟瑶急了,她是皇亲,若是犯案理应交由宗正署处理,可是太子却把她送去京兆府,还让手下亲自督办,明摆着是要严惩。 “勿再多言!”太子虎着脸,毫不留情的道,“否则孤让胤王回京之日便去殿前听训,治一个教女无方之罪!还有陛下那里,孤也会具实禀报,他老人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赫宁公主当年出嫁之事闹的沸沸扬扬,若不是先太后,她的日子不会这么好过,你还想做第二个赫宁吗?” “……” 门里的府兵见郡主被扣,群龙无首,一股脑的跟了出来,随着韩追等人走了。 围观的人也被季放和御风遣散。附近有人马值守,生人一律不得靠近。 “多谢殿下。”宋念卿向太子叩谢。 太子微微一笑,朝向跪着的一帮人看去。 来之前御风已经跟他说了个大概,元璟瑶什么脾气他见怪不怪,派季放过来本可料理,但听说宋念卿不日就要与人成亲,那人还是寄养在宋家的君氏孤女,原是要许给其侄宋兰舟的。他极为吃惊,少不得亲自跑来一趟,看看这个未来的将军夫人。 “欸,哪个是你的意中人?”他悄悄捅了下他的臣子。 宋念卿暗暗一指。 太子轻咳一声,“都起来吧。”眼睛却落在君梨身上,有心鉴赏一下能让宋念卿这个浪子回头的是何许人也。 君梨应声,缓缓起身。 她目不斜视,规规矩矩,但一张俏脸以及通身散发出的温婉气息,让她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即便此刻还是男子装扮。 太子浅笑,拍了拍宋念卿的肩膀,凑近几分,“说实话,人家姑娘答应了吗?可不能学元璟瑶,霸王硬上弓。” “微臣不敢。” 太子又道:“在这之前你从未提及成婚之事,如今怎的这般突然,不会是见色起意吧?” 宋念卿俯首,正儿八经,“臣惶恐。” 太子不屑,“你惶恐?你这个巴掌印是留着给孤看的吧?就怕孤胳膊肘往里拐是不是?” “臣冤枉。” “嘁,孤还不知道元璟瑶,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能伤到你?一个听风都能把她绑了丢回胤王府去。劳心劳神的请孤过来,还不是要孤来给你料理,滑头!” “殿下……英明!”宋念卿低头,嘻嘻的笑。 “滚!”太子给了他一拳。 两人说话极轻,除了御风,听风和季放,其余人低眉垂首,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窥视了。 最后,太子说道:“难得你铁树开花,孤自然会……” 却听“轰”的一声,门内那道厚重的影壁突然塌了,尘土飞扬,呛的附近的尤管家和一群下人抬袖捂脸,咳嗽连连。 季放张开双臂,肉盾一般护住太子,往后撤退。 “莫慌莫慌,就是墙倒了,墙倒了……”尤管家扇着灰尘,将人疏散开来。 好好的墙怎么会倒?季放不放心,头一扬,让一队人进去查看。 很快,烟尘散去,里面的布局一目了然也触目惊心。因为但凡高出地面的东西都被摧残的七零八落,连一应花草都没有放过。 太子惊讶,“这都是……元璟瑶干的?” 尤管家一个劲的点头,“连池子里的鲤鱼都给捞上来……风干了……” 嘶!太子本应喜怒无形,此刻脸都有些垮了,心说元璟瑶啊元璟瑶,你竟如此跋扈,连番毁人宅院,我本不看好你和宋念卿,现在更不必说了。 “元璟瑶实在大胆,孤要看下宋将军这次到底折损多少……你们不必跟来。”太子说罢迈进门槛,只叫宋念卿作陪。 两人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四下无人,不用再像之前那般拘着了。 “念卿,你放心,该多少银子孤会让胤王府双倍赔偿。还有上次你让人报过来的耗损,不用审了,孤都给你补。” “多谢殿下。”宋念卿再次拜谢。 “还跟孤客气,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玩的那些猫腻。”太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拱手,笑而不语。 “正日子是腊月二十六吧,孤可能……” 宋念卿明白他的意思,忙欠身道:“殿下的心意念卿已然领受,不必亲临。” “唔,你明白就好。不过,孤的那份贺礼会让季放悄悄给你送来。”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他嘻嘻的笑,如往日一般随性,“只是……郡主那里……” “孤让李瑞安扣住她,等你成亲之后再放出来,如何?”太子大手一挥。 “殿下英明!”他竖起了大拇指。 “滚!”太子嘴里骂着,脸上笑着。转眼望去,目光所及俱是苍凉,“你这地方恐怕是不能做喜房了。” 是的,就是连夜修缮也来不及。宋念卿道:“没事,我并未与我大哥分家,回将军府办也是一样,人多还热闹呢。” “嗯,你与镇北将军兄弟一体,理当如此。欸?怎么听说那个君家小姐是你侄儿未过门的妻子。” “管它呢,谁娶到算谁的。” 太子啧啧叹道:“放眼京城,也就是你,有时候孤都很羡慕你啊。” “殿下谬赞,其实……还有个人更痛快。” “谁?……哦,孤知道了,你说元琰那个臭小子,哈哈哈哈……” 第83章 牙牌 太子前脚刚走,广陵王就到了,满面喜气的告诉他事情成了,户部已经痛快的核定盖章,封了卷宗。继而注意到一群人站在外面,后知后觉道:“你们……要一起出门啊?” 啥眼神呐,没看到家给端了吗?尤管家指指门里。 “哦哟!”广陵王跳了起来,“你这是……拆了重建?大工程啊,还有几日就要成亲了,来的及吗?” 宋念卿哈哈大笑,君梨也捂嘴直乐。唯有尤管家像个真正的苦主,摇头叹息, 随后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狠!狠!”广陵王扼腕,“这是只母老虎啊,念卿,幸亏你没跟她在一起,要不惨了!” 从没想过要与她一起。宋念卿道:“好了,别说她了,我们还饿着肚子呢,你是不是该请我们吃一顿?” “嘿,你求我办事,我给你办成了,马不停蹄的过来通知你,临了还要我请你吃饭。宋念卿,你是不是本末倒置,逆了天了?”广陵王龇牙凶他,像个孩子。 “也对,该是我犒劳你。”宋念卿边说边从腰间摸出牙牌,“想吃什么?随便点。” “当然是……哎呀你个禽兽,居然用我的银子请我吃饭。”他叫起来,随后歪着脑袋,“欸,不对啊,这块牙牌怎么在你手上?” “?”君梨看向宋念卿,不会又是不问自取吧。 “不是你给我的嘛。”宋念卿的余光接收到了她的讯息,面不改色。 “我是给你了,但我给的不是这块呀!” “是吗?”他嘴角紧抿,抬头看天,神情有些不对。 哦!明显是在憋着笑呢! “老宋,你、你太不厚道了!”对方手指着他,咬牙切齿。 “堂堂广陵王,还在乎一块牙牌?”他干脆耍赖。 “不是,我给你的那块呢?” “还在你匣子里,我瞧着这块颜色通透,顺手换了。” 你倒是会挑!他挥拳过来,“去你的!” 你来我往打了几十个回合,终究不是宋念卿的对手,直接叫停,“罢了罢了,牙牌给你,但是千万别去裳音楼啊,其他我都无所谓。”话说完就愣在那里,忽然捂嘴,闷闷的发出呵呵之声。 宋念卿抱怀,“好啦,说吧,裳音楼怎么了?” “别问。” 他若有所悟,“好,回头我去问王妃。” “滚!”广陵王上来踹他。 他闪开,坏笑,“你确定要再来一次?”说罢摆开架势。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喜欢裳音楼的酒,但是你知道的,阿蔻不许我去那种地方,所以平时只给我荷包里塞一点点银子。幸好她忘记了我还有牙牌,每次账房那都会巧立名目,把账做平,她至今没有发现。” 裳音楼是京城有名的乐坊,名头不亚于宴春楼。阿蔻则是广陵王妃,闺名胭蔻,百族人,年幼时其族被尧国所灭,她流落关外,放牧为生,后来遇到了守关的广陵王。 宋念卿不解,“其他牙牌它不认?” “当然。” “为什么?” 他迟疑,“说来话长,改日与你细说。” “嗯……”想到他是个爱酒之人,能被他称之为好酒的必是佳酿。宋念卿隐隐心动,“既是好酒,我也要尝尝。” “你家这位……不介意?”他瞟向君梨。 “你介意吗?”宋念卿直接问她,微不可察的眨了眨眼,似乎另有深意。 君梨嫣然一笑,走上前来挽他手臂,“我陪着你,免得你喝醉了麻烦殿下,就是不知道殿下是否介意。” “哎呀,同去甚好,同去甚好。”广陵王笑起来,“即便东窗事发,我也不怕了……额……”随即更正,”不是怕,不是怕,我是不想让她误会。” 君梨微笑,不住点头。 宋念卿却道:“你莫要听他胡说,王妃是关外女子,素来随性大方,怎会如此管束于他。” 广陵王不服,“成亲前确实豪爽,但是成亲后不知怎的就小里小气了。都说女人善变,念卿,我可是你的前车之鉴啊,你千万小心着点,别给女人迷得……” 忽的意识到君梨尚在,赶紧改口,“当然,我相信弟妹不会的,她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肯定是支持理解你的……弟妹,我们只是喝酒,绝无逾规之举。” 君梨继续点头。 既已敲定了去处,宋念卿便让尤管家他们先去馆子用饭,下午找工匠来修园子,自己则带着君梨随广陵王去他所说的那个裳音楼。 才要出发,广陵王府的婢女来了,说王妃来催,让他赶紧回去。 “瞧,半天不见就这么想我。”某人洋洋得意。 “那还去吗?”宋念卿问。 “欸?你不是说有件重要的差事要我出面吗?确定不用我去?”广陵王迅速一扫那个婢女,咳嗽。 宋念卿拍手称是,“对对对,非你不可!……那我只能得罪王妃了。”转而对君梨说道,“麻烦夫人代我去跟王妃说个情,就说我有求于殿下,回头定会向她赔礼致歉。” 君梨回道:“好。” “欸,弟妹,”广陵王还是有些不放心,探头过来,轻声说道,“若是我家那位……” “殿下尽管放心,君梨明白的。” “聪慧!”广陵王给她竖大拇指,又对宋念卿道,“贤妻啊!” 他欣然领受,温和的笑着,手一招,“听风,你跟着同去,路上买些糕点给夫人垫一垫,到了王府让王妃开个小灶,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哟哟哟,还怕我家阿蔻薄待你夫人不成?”广陵王调侃。 “她脸皮薄,不好意思。” “你脸皮厚,传授传授啊。” “哪有你皮厚!” “所以活该你没婆娘!还有你那四个参将和一群莽汉,全是鳏夫!还羽卫呢,改叫鳏卫得了。” “他娘的,你嘴真欠!”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啊,说到你心坎里了是吧?”广陵王嬉笑着戳他心口。 “你信不信我抽你!”他双眼斜睨,盯着那只不安分的手。 “信,你若伤我,我就让他们把我抬你洞房去,看着你们圆房。”他戳戳戳。 “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对啊,我就是不要脸,你来打我呀!” “无耻!” “你打呀!打呀!” 两人开始吵嘴,幼稚程度堪比稚子。 君梨摇了摇头,转身去坐另一辆马车,却听广陵王瞬间正经起来,“欸,念卿,我有幅画不见了,是直接报给你还是通知李瑞安?” 嘶!他说的不会是清虚散人的那幅画吧,尴尬了! 君梨回头,看到宋念卿正咧着嘴笑,“李瑞安才接了太子殿下交付的案子,你再去报案,他这个月还过不过了?我帮你去查吧,多大点事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不知道那幅画有多名贵,是前朝的一位书法大家传世不多的珍品,我从不对外示人,可不想报到京兆府露了真,再被贼人惦记了。” 不是已经被“贼人”惦记上了吗?君梨苦笑。 “嗯,三日,我必给你寻来。” “老宋,我信你!” “辛苦费是不是多少给点?” “一句话的事!” 看着他俩勾肩搭背的身影,君梨再次摇头,这人真是坑蒙拐骗,样样在行。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今日是有意诱元璟瑶前来,就在刚才,她忽然想明白了,像他那般心思缜密之人怎会轻易露了破绽,让那个暴脾气的郡主寻到此处? 他是想釜底抽薪,一劳永逸吧。今日之后,元璟瑶就是再想纠缠,胤王都会横加阻拦。因为京兆府有了备案,太子的态度更是摆在那里,谁若纵她,不就是挑衅储君的权威吗? 还有今日昭王世子元无疾的事,恐怕与他也脱不了干系。上午与那个叫陈和的掌柜见面,他俩只谈到了贾松,对元无疾只字未提。 那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一间普通的茶肆,又一眼认出了她? 他与她探讨过,未有头绪,后来他与陈和碰面,偏偏没有问人家是不是他们的手笔,那么答案只有两个,要么已经参透谜题,要么就是他本身就知道实情,故布迷阵,不与她明说。 君梨坐在马车上,身子一摇一晃,眉头越揪越紧。 自与他相处以来,他不曾害过她,倒是数次救她性命。对他,她不该怀疑,只是跟在他身边,时日俱增,耳濡目染,她也开始深层次的思考问题,渐渐的也能发现一些平日里不会注意到的细节。就像现在,那个元无疾就是个很大的疑点…… 第84章 兄弟 “念卿,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去撬开老宅的阁楼吗?宋枫煜本就与你有过节,这一闹估计更不可开交。”另一厢的马车里,广陵王元琰对宋念卿说道。 “无妨,拿到东西最是要紧。” “我以为你到了一定年纪,会慢慢淡忘以前的事。” “这话说的,我很老吗?”宋念卿挑眉看他。 他笑了一笑,还是劝道:“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人都死了那么久,该放下了。” “你能放下吗?”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他微微一怔,面色黯然,“那不一样……” 宋念卿与他无声的对视着,最后理解似的点点头,“那个阁楼存了宋枫眠的所有书信,若非你这个苦主上门,他能老老实实的开门开锁,给你查抄吗?” “直接偷不就行了?御风身手那么好。” “那么多书信谁知道具体是哪一封,全都偷回来你不觉得事情很诡异吗?哪个窃贼会对一个死人的书信感兴趣?又不是古玩字画。” “也对,我这脑子啊!”元琰敲了下自己的头,“我就说我不能回京城吧,吃了几日饱饭脑子都浆糊了。” 宋念卿“嘁”了一声。 “欸,你确定有那封信?”他不放心的问。 “废话!” “不对啊,宋枫眠既是薄情,怎会留下与你母亲有关的东西?” “人总有懈怠的时候,比如你,现在一日三餐还用银针验毒吗?” 有一段时间这家伙屡遭暗杀,吃饭喝水都提着小心。 “那不能,累死个人!我养了只猫。”某王说道。 他言归正传,“记住,只要是阁楼里的东西,哪怕是一张废纸你都不能落下,全都抄了。” “念卿……”元琰突然伸手,十分郑重的扶住他脸,凝目端详。 咫尺之距,四目相对,这画风……莫名奇异。 “干什么!”他露出嫌恶的神色,挥手打掉,“什么时候添了这个毛病?” “呸!”元琰啐道,“跟谁我也不会跟你!我是想看下你是不是天生异象,与众不同。”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突然想啊,宋枫眠对你母子那般狠辣,总要有个缘由吧。欸,你母亲不会是前朝后人吧?或者……敌国密探?有一日他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害怕惹祸上身,所以就痛下杀手,大义……唔……呜呜……”一块栗子糕塞入口中,直冲咽喉。 “你干嘛?咳咳……”他呛的不行,喘着粗气吐出来,“你……你想……谋杀皇子啊!” “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瞎说,我只看插图,超过十个字的我都头大。”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东西。 宋念卿本能的避过身去,“别给我看你那些污秽之物,长针眼。” 他大笑,继续摸索,最终拽出一条粉色帕子,又遭对方鄙夷,“一个大男人……” “什么!你不是要去喝酒嘛,这是里面一个女子的手帕,我捡的。” 无聊! “上面的香你闻一下。” 恶趣! 见他愣着不动,元琰又道:“与那个蒙面女子的很像,回头你给阿恕闻闻。” 宋念卿闻之一振,立即接过,拿到鼻尖处猛嗅。 “如何?” “确实很像,是哪个女子?抓住了没有?” “都蒙着面,他奶奶的,谁知道谁对谁啊!”元琰恼恨似的捶着坐箱。 “唉!”宋念卿跟着重重一捶。 “对了,那个肩上有蝴蝶印记的男人你查的怎么样了?”他忽然问。 “尚无头绪。” “奶奶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只要出手,必会留痕。”宋念卿盯着手上的帕子,陷入沉思。 时间追溯到五年前,先太子元瑛尚在人世,贵不可言。如今的太子元琮还只是霁阳王,与三弟淮宁王,四弟广陵王一起在雁云关历练。 某日换防,淮宁王与广陵王跑去城中喝酒,正值雁云楼来了一批舞姬,蒙面献技,吸引了不少过往客商。 两人年少轻狂,砸下重金让一个领舞的女子进雅间陪酒。酒过三巡,畅酣淋漓,忽然这个舞姬掏出匕首刺向广陵王,淮宁王惊觉不妙,只身来挡,肩上被刺了一刀。 广陵王顿时酒醒大半,与那舞姬奋力搏杀。眼看就要拿下,怎奈此人早有准备,顺着窗外一根绳索滑向对面,顷刻间没了身影。而淮宁王早已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再看那伤口,却是乌黑一片。原来匕首淬了毒,见血封喉。 当地县衙接了报案迅速赶来,在现场只发现了一条手帕,是那个舞姬落下的。 当时宋念卿在广陵王手下当差,说来也冤,那日两位皇子为了偷跑出去,故意将他遣去训马,说一会要看骑兵演练,实际换了便装溜之大吉。即便如此,宋念卿依然算是护主不力,被朝廷问责,重打了五十军棍,差点没命。 自此以后,寻找凶手成了广陵王和宋念卿的一块心病。 “一会咱们见机行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元琰捅了捅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 “三日之后,我就去宋家老宅走一趟,会会你那个三叔。” “你确定三日之后还能出门?今日去户部那么一走,说不定弹劾你的奏折已经飞到陛下的案头了。” “怎么可能,现在是太子监国。”他斜卧下来,找了个舒服的睡姿,一手探入食盒摸东西吃。 “太子殿下勤勉的很。” “不怕,太子这三日不在宫中。” “嘶,太子行踪你怎能知晓?”宋念卿眯了眯眼。 “我给他安排的呀。” “嗯?” “我让阿蔻今日一早进宫请安,跟我母妃说她近日屡屡做梦,梦见一只金色大牛在万鹿山盘桓,不知何意。” “何意?”他也没明白。 “笨啊!金色大牛入梦是长寿之兆,我母妃必然会告知父皇。父皇近年来不是一直迷信道术嘛,日思夜想祈求长生。有了这个梦,他自然会去万鹿寺参拜,加上父皇还喜欢游个山玩个水的,这时节万鹿寺附近的梅花比你们思梅园的还壮观,多数是要耽搁的,我算了下,一来一回至少三日。” “那又如何?” “啧,太子肯定要随侍左右啊,礼佛那么累,你以为我父皇会亲自上阵吗?肯定要我皇兄代劳,磕头,诵经,祝祷,哎呀呀,事可多了。” 宋念卿一脸复杂的看着他,将陛下和太子玩弄于股掌,往小了说是顽劣,往大了说就是欺君。 转念一想,“欸,万鹿寺又不是道观,陛下是不是拜错地方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洋洋得意。 “说说看。” “他是天子,他觉得是就是,不是也是,岂能以常理论之?” “……”宋念卿哑然失笑,想了想也对,自从先太子薨逝,陛下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哟,今日这米团做的不错,你也来点?”某王捏了个白白糯糯的东西递上来。 他掸掉那只手,“为了逃避一个小小的罪责你想出这么个阴招,损不损啊!” “嗐,都是自家人,无妨。” “……” 宋念卿看着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真想啐上一口。太子也是行伍出身,不信神佛,让他代陛下礼佛,实在是痛苦之至。 “我还不是为了给你办事?况且太子每日勤于政务,正好给他休沐,就当散心嘛。” 也许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牵强,缓了一缓,有些讨好似的说道:“你让我把元无疾那个臭小子引到茶肆,我做的还不错吧?” “尚可。”他闭上眼睛,准备小憩一会。这家伙话多,而他,听多了想揍人。 “嘁!”那人毫不自知,继续东拉西扯,“你这次成亲是真的吗?” “嗯。” “我忽然想起来了,三日之后你让我去办事,那日不正赶上你成亲嘛,你才让他做证婚人,转脸就抄人家宅子,是不是狠了点?” “那又怎样?” “是,你不在乎,但是……总有些晦气嘛。毕竟是你家的老宅,这边成亲那边抄家,你不觉得……” “不觉得。” “好吧,既然你都无所谓,那我更没什么问题了。欸,她有没有问题?”他突然话锋一转,表情颇有些玩味。 “没有。”宋念卿平静的道。 “你真喜欢她?” 没完了是吧,他冷冷一句,“与你何干?” “这么多年兄弟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念卿,你可别瞒我,这种事不能胡来。” “嗯。”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哦!你不会是因为元璟瑶而胡乱找一个吧?没必要,兄弟,我可以帮你。” “你闲的是吧?”宋念卿睁眼,一脸厌烦。 “我……我不是怕你……怕你钓鱼不成,反被鱼拽跑了嘛。” “什么钓鱼?”他暗暗心惊,莫非……哪里露了破绽? “之前都没听你说过,突然就要成亲,你当我傻吗?肯定有问题。” 他不说话。 “你拿了我的画却要我在她面前演戏,可见你们还没有交心。” “我是不想让她操心。” “是吗?那你被元璟瑶狠狠打了一巴掌,她都没吭一声,你又作何解释?” “你都看到了?”宋念卿乍然回神,就说他刚才怎的那般古怪,园子给毁成那样了,他还茫然不知,除非眼瞎。 果然,他颇为得意的道:“我早就到了,只是不想被我皇兄唠叨,躲在墙角远远的看着。” “那你看到她握住我的那只手了吗?抖了几下?看清楚了吗?”某人有意刁难。 “……” “她不是你的阿蔻,不是做什么都要表现出来。” “哟,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你说呢?”他耸了耸肩。 “阿蔻有了!”元琰忽的坐正起来,跟个斗公鸡一样。 “……”这也要炫? “前几日胃口不好,传了御医诊脉,刚刚两个月。”继续嘚瑟。 哦……怪不得呢,这夫妻俩被皇后叱责,夺了蹴鞠大会的主导权也没喊冤,原来是怀上了,多有不便。 “你呀,骑马也赶不上了,就等着我家小子出生做你娃的哥哥吧,哈哈哈哈……”那家伙见他不语,以为词穷,愈发的猖狂起来。 宋念卿“嗤”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屑,“在北关你们就好上了,再加上回京这一年,算起来至少有四五年了吧,现在才有,啧啧!”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他似笑非笑。 “……” “阿恕跟着你夜夜出去浪,都配了好几窝了,你不是看到的吗?儿女成群。” “宋念卿!我揍死你!” 车厢剧烈的摇晃起来,不时传出广陵王的嗷嗷叫唤,还有宋念卿震耳的笑声。 正在驾车的御风手一抖,心里哀叹:广陵王又要疯了,回回斗嘴斗不过,打架打不过,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第85章 惊闻 宋念卿要与君梨成亲的消息像一枚巨型炮仗炸的镇北将军府人仰马翻。 尤其是方氏,整个人措手不及,懵在当场。 之前胞弟方之义气急败坏的跑来,说君梨死而复生了。她当时只觉好笑,以为他受了重创精神恍惚,把别院里的婢女看成了她。 宋兰舟也是不信,明明是五花大绑缚了重石扔下松涧河的,别说是她,就是一个壮年男子也难以脱身。 可是方之义赌咒发誓说的头头是道,不由的人不信。 于是方氏派遣家奴去别院打探,恰逢璟瑶郡主正在拆房,而宋念卿早已离去,问及旁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随后又去思梅园和城西宅子寻找,都没有他的踪迹。 他素来闲云野鹤,四处游荡,只有他找人,没有人找他的,所以那些家奴无功而返,被方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宋兰舟也打发了一拨人去京城之中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照样也是落空。罢了,守株待兔,等。 这几日两人在家忧心等待,头一次盼着宋念卿能早早归家。门房和扶光轩那里更有小厮把着,只要看到他人,就去坤安堂和叩玉轩报信,不得延误。 这日上午,方氏正在新建好的佛堂诵经祷告,祈求宋家平平安安,儿子前程似锦。李管事进来禀报,说五老爷的侍卫御风来了,还带了两千两银子。 提到银子方氏就心火直蹿,这个御风才拿了宋念卿的印信从账上支走了一大笔银子,态度强硬,一口一个五爷吩咐,容不得她说不。这会又把银子拿来,何意?难不成是赔罪来了? 也不对啊,支走了三千,还回来两千,是何道理? 等见了御风才知道,宋念卿要成亲了,算上今日,就在三日之后。这银子是让方氏帮他买些婚庆之物,装点他的扶光轩,余下的宴请宾客。 一听这话方氏怒火更盛。说是装点扶光轩,他在将军府成婚,难道就只装点他一个院子不成? 偌大的将军府肯定都要布置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三天时间得忙成什么样! 成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派个随从吩咐一声就完了! 而且,她夫君宋留春还在回京路上,既不禀报也不商量,若是成亲那日夫君没赶回来,他这个做弟弟的照样拜堂? 看着御风那张黑黢黢的脸,方氏真想指着他鼻子呵斥,大骂特骂,再让他的主子滚回来亲自跟她说。可是御风腰间挎着的刀,以及通身的武人气质让她不敢放肆,吸气再吸气,罢了罢了,这个小叔子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放在眼里,怎会忌惮他的兄嫂,也许通知她一声算是给面子了。 “请帖发了吗?”少不得忍着气性问。 “没有,五爷说一切凭大夫人做主,他不懂这些。” “你……” 你是不懂,那你早说啊!这时间紧的,写喜帖都要赶工! 继续忍,想着得赶紧采买,报信,布置。远嫁外地的两位小姑子是赶不上了,写封信通知下,反正她们也不爱与小叔子来往,自己仁至义尽即可。 挥手让刘嬷嬷唤人进来。 李管事肩上担子最重,脸也是最苦的。想到第一件事就是下帖子,问道:“不知五夫人是哪一家的千金?老奴也好让人润笔。” 对啊,说到现在居然忘了这茬,成亲不需要三书六礼嘛,他宋念卿一概没有,选定了日子就办婚事,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看来那个新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哎哟,我也是昏了头了,光顾着高兴,还没问我这弟妹府上何处,姓甚名谁。”方氏笑了起来,像一朵绚丽的花,很难说不是幸灾乐祸。 御风迎着众人探询的目光,朗声说道:“我家夫人姓君名梨,乃是故去的边关校尉君千里之女。” “谁?!”方氏听到了,但是觉着自己没听真。 不,肯定是听错了。 其他人也是一抖,君梨?她……她不是死了吗? 御风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方氏腿一软,直接倒在了梨花椅上,半晌才喃喃的道:“他是……他是疯了吗?!” 原来君梨真的没死! 不仅没死,还跑回来嫁人! 嫁谁不好偏要嫁给宋念卿,这两个杀千刀的! 御风继续道:“五爷说了,媒人是四皇子广陵王,证婚人是宋家族长宋枫煜,新人庚帖与文书已送至户部备案,一切无误。另外,广陵王妃与我家夫人投缘,昨日义结金兰,认了义妹。” “!!!”方氏几欲昏厥。 广陵王妃认她做义妹! 凭什么? 她也配?! 还有,三叔怎么做起了证婚人?他与宋念卿不是有仇吗,不睦多年,如今怎的…… 天呐,这都什么世道?全都乱了套了! 御风又说了一些话,但是方氏脑袋嗡嗡的,一句都没听进去。 等人走后,她还身子软软,有气无力。 刘嬷嬷关切的为她抚背,一边打抱不平道:“夫人,他们两个居然凑一块去了,真是……”刚想说王八配绿豆,眼睛一瞟,两旁站着不少人呢,自是闭嘴。 李管事是个男人,不关注这些,只想料理好他的一亩三分地,见方氏一脸的不快,问道:“夫人,老奴现在……要去安排吗?” “……要,要!”再怎么不愿,一想到广陵王夫妇都出面了,她不办也得办。即便他们没有插手,她也没能力和宋念卿抗衡。这个家,也只有自己夫君能跟他说的上话,关键时刻还得看人家心情,她不办不是找死吗? 李管事和刘嬷嬷带着一帮人着急忙慌的出去了,心里沉甸甸的,太赶了太赶了,哪家办喜事不是提前几个月准备,有些还一两年呢。而他们将军府,三天!天呐!要是出了差错全是他们两大管事的错,头疼! 半路遇上了同样行色匆匆的宋兰舟,他刚得了消息,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御风已走,只有母亲和一个小丫鬟待在佛堂。 “娘……”看着方氏面如死灰,他轻唤一声,以为御风无礼将她给冲撞了。 方氏伸手,颤颤巍巍的抓他双臂,“儿子,出大事了!” “怎么了娘?”他心里一惊,预感不妙。 聪慧如他,却猜不出眼前的局势。御风走了,母亲这般态度,莫不是小舅舅说的话是真的?君梨……没死!御风是小叔叔的贴身侍卫,此次前来是为她鸣不平吗? “宋念卿要成亲了!” “成亲?”宋兰舟始料未及,愣了愣,心下放缓了一些,笑道,“好事啊,也许成了家就安分了。说不定会搬出将军府,与新夫人好好过日子呢。娘,这不是您期盼的吗?” “你知道他娶的是谁吗?” 他自然不知,可是看方氏那万念俱灰的样子,他不得不静心冥思。 自从君梨在松涧观沉河之后,他回到家中只字未提。方氏还是通过旁人之口得知的消息,心里大为震撼。想不到平日温润如玉的儿子居然如此果决,他不是一向维护那个臭丫头的吗?怎么会…… 细细思索,忽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回想从前,思梅园那件事浮现眼前,那丫头不会……真的是冤枉的吧?而幕后黑手就是…… 她不敢往下想,可是心里跟明镜似的,不疑有他。 不管了,儿子长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只要是为了这个家好,狠一点又如何呢?这都是命。 所以对于松涧观里发生的事,两人都选择沉默,心照不宣。 如今,那个该死而未死的人回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难道是……”宋兰舟紧张的望着自己的母亲,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方氏同样屏息凝神,憋屈的点了点头。从原来的儿媳变成妯娌,几乎是平起平坐,太打脸了。 !!! 宋兰舟即便刚才猜出了大概,一经确认还是倒退了好几步。 她……她要嫁入宋家,做自己的婶婶了? !!! 两人大眼瞪小眼,内心的震荡仿佛泉涌,汩汩而出,难以平静。 “怎么办?”不知沉默了多久,方氏艰难的挪了下身子,坐正起来,“兰舟,我们该怎么办?” “御风说了什么?” “就说三日后成亲,让我们准备一下。” “三日!无媒无聘,就这么……成亲了?”宋兰舟又是一惊,难以置信。他扶着椅子坐下,想要缓缓。 良久才道:“看来他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否则怎会如此草率?” 方氏并不赞同,提醒他道:“他什么样人你不知道吗?何时讲过规矩,遵过礼法?没直接给你抱个娃娃回来都算守礼了!”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然……竟然没有察觉……”宋兰舟剑走偏锋,喃喃自语。 “你、你是不是傻了儿子!现在还追究这个做什么?我们要顾的是以后,不是从前!以后我们怎么办?” 一语中的,姜还是老的辣。 宋兰舟知道自己乱了,深吸了一口气。 必须稳住心神,想好对策。 静了一会,“娘,不怕,再怎么说她是你的弟妹,长嫂为尊,你始终压着她一头,她不能把你怎么样。” 说到这个就让人怄气,方氏整个牙根都在泛酸,“别忘了,她是你小叔叔的正妻,他若宠她,难保她不是第二个宋念卿!以后咱们就看着她在家作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的闹腾了!” 也是,她有宋念卿做靠山,大可以一雪前耻。 想到松涧观中她最后看他的眼神,他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再想要言语哄骗再也不能。 “那就拆散他们!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方氏也深知自己过去十年太过刻薄,她决计是不会原谅的。再加上儿子这次害人性命,她如何能够善罢甘休。 “好,拆!” 第86章 前夕 君梨没有母家,最近都住在广陵王府。 几日相处下来,广陵王妃胭蔻越发喜欢这个温柔善良的义妹,不仅帮着准备了一堆嫁妆,每日晚上还跟她宿在一处,把自己的夫君赶去了书房。 “念卿,你真是赚大了,你成亲,我不仅要出钱出力,还把自己的夫人搭了进去,你说我是上辈子欠你的么?”广陵王元琰一进书房就开始叽歪。 宋念卿笑,“是你的女人嫌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蔻才不会嫌我呢,你不知道我与她每日……” “停停停,下面的事不用与我细说。你来看看这个。”他招了招手。 彼时,他正在烛光下翻看一张残破的羊皮。 “什么?”元琰正色,走近过来,摸了摸皮子,“是陈和给你的?” “嗯,他知道我要成亲了,说是贺礼。” “狗东西!”元琰骂了一声,凝目细看。 这是一张舆图,绘制的是雁云关至西稷的地形和城防布局。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声音都有些抖了,“这是……他们的人画的?!” “嗯。” “应该……不是近期的吧?” “对,至少是五年之前了。” 五年之前…… 这话让人警觉,元琰边看边回忆,“没错,果然是……他奶奶的!居然连最隐蔽的哨卡都注意到了。”他敲着舆图上的几个点,“若说没有内应,我把我这双招子直接戳了!” “所以啊,的确是份大礼。” “怪不得当初他们能避开岗哨,潜入我皇兄的营帐呢。若不是这张舆图,断不能如此精准。” 想到过往,脑中记忆复苏。 当年,尚是霁阳王的二皇子元琮被朝廷派往北关学习防务,随行的除了自己还有三皇子淮宁王。 三兄弟一起在那度过了数个春秋,兄友弟恭,情义深厚。 一日深夜,元琮营帐,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软甲,若不是有护心镜,必然难逃一死。可是,当日睡在榻上的小公子却没那么幸运,被一名黑衣人的毒刺所伤,当场身亡。 小公子是霁阳王正妃贺氏留在世上的血脉,早年她千辛万苦生下一对双生子,身子太过虚弱,不久染病仙去。 而这对双生子,大的取名元致,小的取名元臻,白白净净甚是可爱。尤其是小公子元臻,生性活泼,小嘴乖巧,更得父亲宠爱。 然而就在那次,锋利的暗器划破了他的咽喉,他才喊了声“父王”便气绝而亡。 霁阳王为此伤心欲绝,形容枯槁,若不是贺良娣细心看护,也许他熬不过那关。 宋念卿也在仰头冥思,那些黑衣人先是屡屡行刺霁阳王,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后来又对广陵王和淮宁王下手,到底意欲何为? 当时的太子是嫡长子元瑛,先皇后所生,早在幼年就被陛下钦定为储君,圣意拳拳,长盛不衰,所以他的嫌疑几乎为零。 朝中虽然也有党争,大权终在陛下手中,有谁会对几个毫无实权的皇子下手呢? 思来想去,只能是他国的势力了。 此刻,得了这张舆图,说明当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底下……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神通? “欸,你直接问那个老小子不就行了!再卖关子我们就不管他,把他扔出去,让他家里人收拾他!” “你觉得他会知道吗?” “啊?” “他若知道那人是谁,就不会跟我们绕弯子了。” “是么?” “别忘了,他在京城潜伏多年,算是半个禹人了,家里的情况还能了解多少?很多人更是指望不上,否则也不会滞留京城,需要我们助力。” 想想也是,元琰一拳砸在案上,愤恨难平, “奶奶的!” 在那个苦寒之地,他失去了一位兄长,一个幼侄,自己也三番五次被人下毒,暗杀,狼狈至极。 若干年后,青冢之下白骨森森,活着的人依然难觅真凶,这种窝囊实在让人抓狂。 而在数月之前,又出现了太子宠妃贺良娣中毒之事,由此牵出了陈和这个密探。一桩桩一件件似乎只有一个指向——尧国。 尧国与大禹毗邻,以雁云关为界,彼此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已有数十载。 尧国目前的君主尚未成年,由太后执政,群臣辅之。 而那个太后,是个铁腕一般的人物。据说这些年与禹朝无数次的摩擦都出自于她座下左将军翟日耀的授意。 翟日耀,确实是个人物。 宋念卿手抚胸口,隐隐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 曾经,一支羽箭穿胸而过,直接将他从马上射落,几欲丧命。 “至少有一点能确认,我们的城防并不坚固,回去就要大改。”宋念卿幽幽一声。 “嗯。”元琰点头,“跟太子禀报了没?” “他不是被你调去万鹿寺了嘛。而且,在没有实证之前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免得乱了阵脚。”几年前的丧子之痛好不容易得以平息,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也对。”元琰坐了下来,看他将羊皮仔细叠好,默默地收到怀里,心里忽然有些不忍,“念卿,明日你就要成亲了,有些事先放一放,再怎么着日子得过下去,别老想着办差。” 他微笑,“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好不容易娶到个貌美的夫人,可别像个愣头青一样把人给冷落了。唉,少不得我这个做兄弟的给你想着。”他伸手开始摸索,“念卿,我送你……” 不会是那本春宫十八式吧!宋念卿顿觉不妙,快步过来将他按住,“不用不用!” “啧,都是一家人,好东西要一起分享嘛,我特意给你准备的,别客气!”他放低了些声音,“这本是彩绘的,比上次那个更好看。” “真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德性!”他拗不过那只手,回头喊道,“来啊,上酒,今夜不醉不休!” 另一厢,广陵王妃胭蔻也正在为君梨倒酒,两手抱着一个大坛子,甚是豪爽。 “这是我家乡的百花酿,新娘出嫁前都要喝的。回京的时候我特意带了几坛子回来,平日都存在地窖舍不得喝,今日正好,来,我敬你!” “这么多!”君梨瞧着面前六只碧绿海碗,上下两排整整齐齐,每只都盛满了酒水,香味浓郁。只是……这一碗下去,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了。 “多么?按照我们百族的规矩,新娘是要喝满三大碗的,这叫长长久久,甜甜美美。” “这样……我只怕一碗都扛不住……” “放心,若是醉了我有醒酒汤,误不了事。”她端起一碗,送到面前。 如此盛情怎好推却?君梨嫣然一笑,“喝酒可以,就怕我酒量太浅,一会喝醉了要让姐姐伺候了。” “不怕,喝!”她也举起一碗。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 君梨平日并不饮酒,大口喝完便呼哧喘气。 酒是甜的,入口甘醇,不涩不辣,就是喝的太急,仿佛牛饮。 胭蔻道:“味道不错吧,是不是有些像你们禹朝的甜酒?” “嗯。”过年的时候将军府会有甜酒供应,她喝过几次,口感不错。 “再来!要长长久久,甜甜美美哦。”对方又举起第二碗。 “好!”君梨举碗,慷慨赴之。 如此三碗下肚,君梨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突然打了个嗝,饱了。 头一次见她这般,胭蔻大笑,笑着笑着突然有些落寞,伸手抚她脸颊,“从明日起,你就是将军夫人了。宋家那般待你,我这个脾气恨不得提刀助你。以后你千万要小心,不要再着他们的道。若有需要,及时派人寻我。” “谢谢姐姐。” “谢什么!你我都是无父无母之人,我夫君与你夫君是兄弟,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兄弟。我与你也做一对好姐妹,情比金坚的好姐妹。” 君梨感动,抱住她道:“姐姐……” “莫要顾忌那些俗礼,最大限度的做你自己,知道吗?你本不是京城的女子,你生于赤海,那里的女子敢爱敢恨,可没那么多破烂规矩。” 是啊,小时候她远在边塞,恣情纵意,是京城里这些所谓的妇德束缚了她,让她困于闺阁,万事皆忍。 她重重点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委屈自己了,我要像姐姐这般痛痛快快的活着!” “好,记得常来看我,我和元琰马上又要被禁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自由。” “都是因为我……” “傻妹妹,小事,不算什么!”胭蔻抚着她的头发,“你要好好的,若是宋念卿欺负你,你也来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嗯!” 第87章 吉日 腊月二十六,吉日,宜嫁娶。 这一日,新郎官宋念卿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来广陵王府迎亲。 所以,从清早开始,王府内红绸飘飘,喜气洋洋,连大门外的一条长街俱是红毯铺地,绣球连环。 作为广陵王妃的义妹,此番出嫁排场不小。加上广陵王本身是个张扬的性子,一想到好兄弟终于娶上了媳妇,自然要猛砸银子,豪上加豪,看着比自己成亲都带劲。 而他的生母懿妃,因感念宋念卿在北关多次护她儿子,人虽伴驾出宫尚未回转,贺礼却早已吩咐宫人按时送至广陵王府。 君梨恭敬的打开锦盒,闪入眼帘的是一支点翠嵌珠累丝芙蓉双蕊钗,造型独特,做工精湛,瞧着是件稀罕之物。 果然,宫人说这是陛下去年赏赐给懿妃的,乃岐国进贡,难得的珍品。 如此贵重,倒叫人受宠若惊了。 懿妃是陛下的宠妃,她这般姿态自是引得那些高门大户不得不改变初衷,如约赴会。 所以方氏和宋兰舟原先预想的门可罗雀忽然变成了门庭若市,平日瞧不上宋念卿,不愿与之来往的人居然都乐颠颠的跑来了,一个个热情异常,左一声恭喜,右一声道贺,弄得母子俩一愣一愣的无所适从。 送走宫人,君梨身着大红嫁衣,端坐在镜子面前,看着里面那个妆扮一新的人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头一次这般盛装出现,感觉非常新奇。 她……要嫁人了,做梦一般。 外面忽的锣鼓喧天,婆子丫鬟一波波的往里传话,迎亲的队伍到了! 不知怎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紧张起来。 原本只是走个过场,演戏而已,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心境还是不一样的。 至于究竟是怎样一种心境,一时半会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很快,脚步声近了,她听到许多人在起哄,变着法的逗弄新郎。 那个人也是能干,让作诗就作诗,让投壶就投壶,还有什么猜谜,徒歌乃至拼酒样样不输,搞的一帮出题的人犯了难,连连哀叹。 就这样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层层闯关到了门前,气的广陵王元琰扯着嗓子直嚷,“宋念卿,你是不是人啊,怎的如此快捷到了我的关卡?我真怀疑这些人早被你买通了,否则你不能这么神速!” “此话差矣,他们都是你请来的,出师不利怎又赖到我的头上?”宋念卿醇厚的声音响彻庭院。 “不行,没这么便宜的事!”元琰招了招手,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凑近过来,手上捧着一本厚重的书,迅速翻动,只见页面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一排字——“大禹国刑法大典修编录”。 “你真是够了!”宋念卿摇头,吐气。 元琰叉腰大笑,“怕了吧?哈哈哈哈……” 紧接着君梨听到有个年老的声音在问刑法律条,具体精细到某一条曾在何时修改,何时执行,最后又因何事废黜,不由的为他捏了把汗。 这不是刁难人嘛,如此生僻偏门,恐怕制定律法的那帮人都不一定能说出来,更何况他是武将,常年在军中行走,与这文官的营生毫不沾边。 宋念卿也抗议道:“你们太损了吧!这都能拿出来考?” “欸,答不上来就答不上来,别东拉西扯的转移话题。” “胜之不武,你这样会没有朋友的。” “来,跪下来学三声狗叫,哥哥我立马给你放行。”元琰扯着嗓门无耻的笑。 “等着!我想想。”他咬了咬牙。 “想什么想,你绝对不可能……” “我记得是天成十四年修改的,于第二年执行,七年后废黜,因为当时民间出了一桩大案,吕州举人……嗯……吕州举人居铭诚侵地杀人案,当时这条律法规定……” “宋念卿,你他娘的绝对舞弊了!”等他娓娓道完,元琰不服,大叫。 看来是说对了。 屋里的丫鬟和喜婆都瞪大了眼睛,这个安北将军好生厉害,这么久远的事情都能记得,而且还一字不差! 红烛溜出去看了会热闹,这时跑进来笑,“我们老爷真真威风,能文能武,可把殿下气着了,脸都……” 冬青拧了下她,嗔道:“说什么呢,皮痒是不是?” “没事,他是气到了,因为他昨日绞尽脑汁搜罗了一筐子惩罚的招,眼看着一个都用不上,你说他急不急?”胭蔻一点不恼,反而笑起了自己夫君。 众人想象着广陵王那张窘脸,一起爆笑。 君梨则打心眼里佩服宋念卿,嘴里赞道:“当年他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若不是去了边关,说不定这会在朝中为官,比现在的品阶要高呢。” “哟,人还没出门,一颗心倒是飞了出去。”胭蔻趁机调侃。 “姐姐!” “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果然不差。”某人继续。 “姐姐又笑话我。”她撅着嘴,步摇跟着晃动,煞是娇俏。 胭蔻站她身后,再给她整理了下璀璨的头冠,左右打量,“真好看,都说宋念卿不近女色,我看不然,若不是妹妹这般貌美,他断不会动心的。” 君梨知她打趣,笑着转脸握住她手,“姐姐也好看,在我心里,姐姐是最好看的。” “贫嘴!”她点了点她的鼻子,“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可记下了?别忘了开锁,都是有讲究的。” “姐姐……”君梨擦着胭脂的脸更红了。 昨夜趁着酒兴,胭蔻开了一只红木箱子,说有些事还是要交代的。 正要问什么事,眼睛却瞄到了那日广陵王要送给宋念卿的书——封面上有插画的书,当即低头。 胭蔻说那书是懿妃之前命宫人传给她的,称是禹朝婚俗,出嫁前女子的必备之物,叫什么“压箱底”,“嫁妆画”,因她没有父母,只有婆母代劳了。 其实她在关外便与广陵王有了夫妻之实,因边塞之地民风淳朴,男女双方只要心悦即可,无需拘礼。 这些婆母自然不甚了解,既然给了就收着吧。当晚夫妻两人在洞房里一起翻看,笑的都快岔气了,感叹这世间居然有这种东西。而且不仅有书,还配有玉雕之物供人观摩,所谓阴阳交合,一目了然。 君梨下意识的要捂眼睛,心想她与宋念卿只是契约夫妻,根本无需这些。 奈何外人并不知情。 胭蔻特意将那个镶金边的大箱子敲了敲,“里面什么都有,绝对让人无法想象。我知道你脸皮薄,现在不好意思看,回头和你夫君慢慢研习吧。” 顿了一顿,忍不住又道:“欸,我跟你说……里面有一尊……哈哈哈哈……” 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个前俯后仰。 君梨窘迫之余亦明白风俗如此,唯有点头。 这会听她又提及此事,怕红烛憨厚,多嘴要问,赶紧回道:“姐姐,我都记下了。” “嗯。”两人在镜中目光交汇,会心一笑。 “加把劲,让你夫君明日下不了床!”她又添了一句。 “哎呀……姐姐!”她急得咬唇。这话也能直接说的么? 却听外面广陵王在跺脚,哼哼,肯定是输了,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可是又实在没招挡住人家。 胭蔻摇了摇头,大声喊道:“元琰,还嫌不够丢人啊!时辰快到了,赶紧放行!” “还是嫂嫂仗义,念卿在此拜谢!”宋念卿高声说道。 随即是广陵王的不忿,“哼,便宜你了!” “有本事你多念几年书,我等你。” “呸!” “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不绝于耳。 他总是这般昂扬不羁,痛快的叫人羡慕。 想到与这人将共度三年,即便不是真的夫妻,心里也分外暖和踏实。 这三年,她要挺直腰杆,不再忍耐,更要“夫唱妇随”,厚待于他,方不辜负他的救命之恩。 盖上大红的喜帕,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出门,低着头只看到自己的一双红绣鞋。 局促之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有忐忑也有期待。 外面空气颇冷,然而,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心里顿时有团热气升腾。从今日起,她是宋念卿的新妇,安北将军的夫人。 他说成婚之后暂住在镇北将军府,她尽可以摆一摆做夫人的谱,等絮园修缮完毕再搬回去。 也就是说从今日起,将军府将有她的一席之地,她不再是那个名分不正的孤女。 他还说方氏虽然成了她的长嫂,却不必事事恭顺,因为对待德不配位之人,随心即可。 很好,她心中亦是这般想法。 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也许她想要的会更多。 一路顺畅,最终,轿子在镇北将军府门前稳稳落下。 此刻,正门大开,唢呐嘹亮。一群人迎了上来,热情洋溢,欢笑阵阵。 莫怨他人惯使舵,宅前院后皆本相。 她心中了然,嘴角噙笑,缓缓的下得轿来。 手抓红绸,一头扣在宋念卿手上,由他牵引着上了台阶。 喜婆不断的说着各式各样的吉利话,一会要抬腿,一会要跨火盆,越马鞍,她一一照做。 这道正门,她十年来从未走过,那高高的门槛,此刻就在自己脚下。 原来,也不过如此。 谁能想到,不久前,她还是被扫地出门的没落之人。现如今,她回来了,堂堂正正的回来了,以一个正四品将军夫人的身份! 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随后经过一道道门,步入正厅。 听说宋老爷还未归家,那坐在堂上正在说话的应该是宋家族长宋枫煜了。而边上那位,是方氏吧。 她头上顶着红色喜帕,目力有限,只能看到自己身侧有一方绛红的长裙下摆,上面绣着一圈浅色海棠,依稀记得那是方氏钟爱的花样。 方氏……长嫂? 呵呵,别来无恙否? 周围人声鼎沸,腿脚攒动,宋家的公子也都在吧,这种日子某些人即便不想来也要来的。 宋兰舟,君梨能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赐,你如今作何感想? 第88章 婚劫 大约是人已到齐,有人喊着肃静,君梨便见那一只只脚安分下来,声音也顿时压至最低,偶有窃窃私语,亦或零星笑言。 傧相开始喝礼,声若洪钟,“一拜天地!” 许是怕她不便,有只手伸过来扶住她腰,要带她一起跪下,却听元琰乍然开口,“欸,手手手,还轮不到你!” “啧!”身旁之人表示不满。 “有红烛和冬青两个大活人在,你猴急什么?天还没黑呢!”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集体发出哄笑。 “宋五,二十六年都等了,不急哈!”一个尖利的男声嘎嘎笑着。 “什么二十六,你出生就想媳妇吗?”另一人跟着闹腾。 “别人我不知道,咱们宋五爷那肯定异于常人,是不是啊?” “是!”一群人齐声附和。 “呸,老高,一会老子把你灌趴下!”某人回击。 “来啊,等着你呢!”刚才那个尖利的声音重现。 君梨有喜帕挡着,除了自己的嫁衣和他的大红袍角,什么都看不到,听到此处,也暗暗一笑。 他好像也笑了,俯首在地的时候悄声问道:“紧不紧张?” 有点,这会手都控制不住的抖。正要回答,又被元琰逮个正着,“欸,某些人懂点规矩好不好,不能说话!” 一帮人再度大笑,夹杂着嬉闹。 元琰定是借机报仇,领头调侃他急不可耐,多年的鳏夫熬出了头。 其他人跟着附和,尤其是一对姓高的兄弟,叫的比谁都响。 宋念卿又“啧”一声,趁乱跟她说道:“嘴可真欠,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你还说话!”元琰像个监工,如影随形。 “臭小子!” “又在说什么?闭嘴!” “嘁!” “再‘嘁’不让你入洞房!” “嘁嘁嘁!” “嘁嘁嘁嘁!” “嘁嘁嘁嘁嘁!” “……”多大了?真是一对冤家!君梨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哎呀,才要捂嘴,幸亏傧相继续开嗓,盖过了她的声音,“二拜高堂!” 宋老太爷与其夫人早已过世,这个高堂只能拜其他在世的长辈了。 此刻,宋枫煜正儿八经的坐在堂上,端着个大家长的派头,一脸肃穆,倒是威严。 他被迫伪造了兄长宋枫眠的书信,虽然满心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受这个侄儿的礼。 之前方氏和宋兰舟找过他,被他义正言辞的忽悠了过去。背过身就想抽自己两嘴巴,大有一种为虎作伥的感觉。 唉,谁让他垂垂老矣呢,死去的人解脱了,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为儿女好好打算。 想到此,他迎着宋念卿的目光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殊不知宴席过后,他的老窝要遭殃了。 高堂拜罢,就到了第三拜。 傧相前世可能是个哑巴,这辈子攒足了劲谋了这个耍嘴皮子的差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自是本分,音色更是高亢的几乎可与弦乐竞技,尤其是“夫妻对拜”这一嗓子,瞬间将气氛升至巅峰。 君梨被红烛和冬青转了个方向,正要弯腰行礼,完成这最后一拜,忽听外面脚步沉沉,随之有个凌厉的女声断然喝道:“且慢!”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冲进门来,头戴华冠,步摇乱颤,一张小脸冷若寒冰,正是胤王的女儿璟瑶郡主。 方氏坐在主位右首,看到是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早不晚,刚刚好! 宋兰舟与几个兄弟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斜眼一瞥,面色不动,心中同样畅快:还真来了,好极!好极! 大家愣神的工夫,厅内鸦雀无声,君梨只觉静的怪异,不知是谁,正欲掀开喜帕,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是宋念卿,他柔柔一声,“有我在,不要紧。” 下一瞬他的红色袍角便离开了她的视线,声音响起,含着厌倦,“元璟瑶,你又来做甚?” “嫁给你!” “嗬!”宋念卿轻笑,“我要娶的夫人是她,不是你。” “她不配!” “配不配的我说了算,与你无干!” “宋念卿,你是不是傻?她都臭大街了你还要跟她在一起,你脑子是不是给驴踢了!” “元璟瑶!”一声怒喝,广陵王元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指她道,“今日是安北将军的大喜日子,你别逼我动粗扇你!” “跟你有什么相干?这是我和他的事,你走开!”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容不得你在此放肆!来啊,把她给我绑了!” 一声令下,有个精壮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正是他的护卫宝堂。 御风和听风也挪了挪位置,一左一右守住两侧。 她是郡主,皇室血脉,由宋念卿动手显然不太合适,所以御、听两位只是给她施施压,宝堂才是绝对主力。由皇子对付郡主,关起门来是一家人,对外也名正言顺,不会被那些闲官上告。 元璟瑶倔强,不屑的道:“我既能来,自然是有备而来,速速退下,否则你们会很难堪!” “哟呵,我是吓大的吗?上!”元琰轻轻一挥,宝堂如利剑出鞘,猛扑上去。 “大胆!我是郡主!”元璟瑶疾步跃动,双手护住自己,想要用言语镇住对方。今日她是来嫁人的,不是来打架的,不想弄脏了这套衣裙。 宝堂自是不理,一双大手好似鹰爪,一个回旋便精准的擒住了她的胳膊。 元璟瑶挣扎,踢腿上来,脚又被人家扣住不放,急得大喊:“姑母,我要死了!你还不快来!” 姑母?元琰愣了一下,却听一个女人清冷的声音飘然而至,“臭丫头,再跟我说死啊活的,定要掌嘴。” 环佩叮当,由远而近,一群宫娥伴着一个富态的女人徐徐进门。 只见她锦绣宫装,半老徐娘,三分孤寒七分冷傲,正是禹朝的长公主元娴,封号赫宁,人称赫宁长公主。 在场的大多是官场中人,自然对这位公主熟稔的很。 “姑母……你怎么来了?”元琰喃喃一声,只觉恍惚。在他印象中,她眼高于顶,除了宫廷宴会,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 宋念卿心里门清,这是元璟瑶搬来的救兵,要不她不可能这么快从京兆府脱身。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步,忽略了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长公主。 事已至此,见机行事。当下正正衣冠,上前一步,“微臣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拜将众人惊醒,纷纷下跪。 君梨暗道不好,跟着叩首。 早就听说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妹妹,先太后的嫡女,平日跋扈嚣张,绝非善类。 赫宁长公主“唔”了一声,带着元璟瑶往里走,来到了刚才宋枫煜坐着的位置。有宫娥赶紧将一方百鸟朝凤图案的金丝软垫铺了上去,她这才就着侄女的搀扶缓缓坐下。 随后又有两个宫娥上前,一人在她背后放置隐囊,一人为她整理衣着。 忙活了一阵,似是妥帖,她摊开手心,接过宫娥递上的暖手炉,眸光一扫,懒洋洋的说了声,“起来吧。” 好大的谱啊! 元琰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就是他父皇摆驾金銮殿也没这么大架子。 附近一片悉悉索索之声,君梨跟着起身,尚未站定,便听到堂上之人冷声说道:“怎么,见了本宫还不扯了你那劳什子,是要本宫赐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君梨闻言一震,正要抬手,却被宋念卿再度按住,“长公主殿下,微臣的婚典尚未完成,可否容臣……” “不行。”那人一口回绝。 “户部已经核定了微臣的婚书,一切无误。” “户部事杂,偶尔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本宫会让他们开卷重审,务必仔细。” 这话透着明白,没事也给你审出点事来。 宋念卿自知身份悬殊,理再大也大不过一个权字,当前唯有忍耐。 于是低低一声,“是。” 方氏与宋兰舟见他吃瘪,不约而同的笑了。好哇,今日这桩婚事定然是不成了! 元璟瑶也喜上眉梢,只恨自己呆傻。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跟宋念卿耗费那么多时间,直接让姑母出面,说不定两人连娃娃都有了。 “等等!”缓过神来的元琰走上前,行了一礼,“姑母,户部既已核定,再没有重审的道理,否则朝令夕改,让人难以信服。” “你待如何?” “吉时不等人,有什么事让他们夫妻礼成了再说可以吗?” 笑话,那我来此作甚?长公主看着堂下这个侄儿,冷笑,“不行。” 对于这个混小子,她打心眼里不喜,尤其是他娶了那个异族女子之后,更没什么好脸色。 哼,他的母妃是宠妃又如何,以色侍人而已。她是长公主,除了陛下和皇后,其他人都是她的臣子,一个妃子以及她的子嗣,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元琰压着火气道:“姑母,安北将军的夫人是侄媳的义妹,也就是侄儿的妹妹,还请姑母通融一下。” “哧!”长公主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璟瑶呢?不是你的妹妹吗?” “璟瑶自然是侄儿的妹妹。” “那就是了,一碗水要端平,更何况,远近亲疏你都分不清了吗?” “姑母,有些事情……”正要与她好好论理,忽然有人从后面碰了碰他,紧接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姑母金安。” 胭蔻来了,按照禹朝的规矩,她这个年纪的妇人只能在后堂行走,只是听说长公主突然驾到,怕夫君和君梨他们吃亏,便急急的赶到前厅。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齐齐跪下,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位姑母不请自来,必是与元璟瑶有关。元璟瑶是她六弟的女儿,早年丧母。而她,与狄驸马生了一堆儿子,唯独膝下无女,是以她将元璟瑶当作自己女儿看待,甚是疼爱。 元琰心知肚明,暗道一声麻烦了。陛下与皇后尚未回宫,母妃与太子也随侍左右,此刻她就是京城最大的主。她一向我行我素,若是听了元璟瑶的话拆了这桩婚事,再让这个臭丫头取而代之,立即成婚也不是不可能。 想当年,她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毁了狄尚书之子狄雪年与其表妹林秋儿的姻缘,强招驸马,雷霆手段,最后林家小姐含恨而终,令人嗟叹。 第89章 刁难 “姑母,婚书无误,证婚人和媒人也一应俱全,请姑母明鉴。”元琰跪在地上,朗声说道。 “什么无误?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原是宋兰舟未过门的妻子,待字闺中却与其他男子有染,最后被沉了松涧河,你还在这里大言不惭说什么无误,什么时候我们禹朝提倡这种风气了?!”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自然是元璟瑶。今日她一袭嫁衣匆匆而来,为的是搅黄这桩婚事并取而代之,就像当年的姑母一样。 若干年前,姑父狄雪年钟情于林秋儿,寻死觅活,最后还不是被姑母抢回公主府,乖乖的做了驸马?紧接着生了一堆孩子,恩爱至今。 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姑母可以,她相信自己也可以。 元琰听了这话不由瞠目,说到风气,别的女子也许可以这么说,她元璟瑶绝对没这个资格。 这些年她任性胡为,不计后果,在西稷的时候与那些边塞男子饮酒纵马毫无顾忌,比武招亲也不是一回两回,这会摇身一变要做淑女了,笑话! 正要开口,长公主率先发话, “安北将军是朝廷的栋梁,他夫人的清白事关朝廷的脸面,若真像璟瑶说的那样,这桩婚事便不能成。” “对,事关朝廷脸面,不能成!”元璟瑶像个八哥一样跟着复述。 这话甚是冠冕堂皇,事实上,大禹没有一条律法明文规定两者有必然联系。即便真有哪位官员的夫人在婚前失贞,做夫君的不过是被人耻笑,而他,何惧他人耻笑? 宋念卿知道她在找茬,就事论事道:“那些都是传闻,并非事实。况且我朝早就三令五申不得动用私刑,请问郡主,你所说的沉河之事可有人证,物证?京兆府内是否留有案底?又是何年何月发生的事?我觉得有必要调出卷宗核对一二。” “自然是有……” “璟瑶!“长公主一声怒喝,惊的元璟瑶抖了一下,后面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所谓与其他男子有染,不就是昭王世子元无疾么? 兹事体大,纵然外面闹得满城风雨,只要皇家不应,谁敢翻到明面上来? 但若在此刻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认下这桩风流债,别说昭王颜面无存,就是陛下那里也难免动怒。 毕竟昭王妃离世不到一年,世子尚在孝期,这个时候与将军府里一个未婚女子扯上关系,不管谁对谁错,都是不堪。 宋兰舟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日在松涧观提前引了一众夫人前来,匆匆定罪后将君梨缚石沉河,一是确实形势所迫无法慢慢筹划,二是这桩事情经不起推敲,不能报官查证,所以借了那些妇人的手,快刀斩乱麻,动用私刑了事。 反正君梨无依无靠,不会有人秋后算账。那些妇人是刽子手,更不会无事生非把这事拿到公堂上说。 眼下宋念卿就是抓住了这一点,让长公主投鼠忌器,那些官员也因家眷或多或少牵涉其中而选择缄默不言。 元琰见此情形,紧跟着说道:“对,女子的名节最为重要,你说我义妹有问题,证据呢?” 说到证据,宋兰舟这会甚是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寻个平常男子,加以利诱,像元无疾这般显赫的家世,审又不能审,绕又绕不过,正好给他们钻了空子,败笔啊! 元璟瑶愣了片刻,终于想明白了,终究不肯罢休,冲着元琰说道:“好,以前的事姑且不论,我们只说眼前。今日是安北将军成亲的日子,热闹是热闹,可惜虚有其表!” “你什么意思?” “琰哥哥是他们的媒人吧?”小丫头突然嘴甜唤他。 元琰警觉的看着她,“有话快说!” “他们两人除了一纸婚书,一个证婚人和你这个媒人之外再无其他,啧啧啧,哪有一个四品将军娶妻娶的这般草率的?我怀疑……” 她不怀好意的看向君梨,故意上下打量,引得众人生疑,一起顺着她的目光投注过去。 此刻君梨穿了一件剪裁得体的红色嫁衣,是现下京城盛行的款式,织锦缎面,刺绣夺目,实在无可挑剔,但元璟瑶偏偏把视线集中在她的腰腹上,久久不散。 元琰懂了,一脸鄙夷,“元璟瑶,你也是女子,怎的如此卑劣!” “干什么?她能做我还不能说吗?明明就是自己做了丑事,所以才着急拿成婚掩饰吧!” 这话说的歹毒,直接收获了宋念卿白眼一枚。 但是她不在乎,只要拆了他们,日后再想办法弥补。 “郡主许是误会了,”跪在元琰旁边的胭蔻帮衬道,“我义妹乃是赤海女子,赤海位于边关一隅,各族聚居,那里的婚俗与京城不同,无须三媒六聘,彼此心仪即可。” “呸!不就是无媒苟合嘛,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你自己不知羞耻也就罢了,还要把其他女人都带坏吗?”话说完忽然觉出不对,“哦!你是说她是按照赤海的婚俗,与其他男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胭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要纠正,无奈对方抓了这个错处不放,更加认定君梨是个放浪之人,劈里啪啦好一顿谩骂,把胭蔻急的不行。 “元璟瑶!”元琰气的直接站了起来。 不跪了!要是有用也不会在这里争吵,心里不爽,索性把自己的女人也拉了起来,然后才重新朝这个嚣张的堂妹开炮,“元璟瑶,你在西稷什么德行别以为我不知道,非要我说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吗?” “我好的很,管好你自己,还有你的女人!” “你与男人夜半在帐中喝酒,赌钱,还……” “啊!”元璟瑶发狂似的叫起来,张牙舞爪,“你有证据吗?啊?说不出来我让姑母狠狠的掌你的嘴!” “我……”元琰简直要抓狂,西稷那么远,这会到哪里找证据。 附近的人纷纷捂嘴,看戏一般。在他们眼里,这两兄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宋念卿与君梨也是半斤八两,不得不感慨,今日这场婚宴真是好生热闹啊! 长公主从进门坐到现在,只觉腰上酸痛,头也嗡嗡的难受,敲了敲桌子不耐烦的道:“好了别吵了,没有证据的事不要拿出来说!” 狠狠的瞪了眼元琰,继续往下道,”刚才璟瑶说的很对,在我们禹朝,规矩是一定要有的!三媒六聘聘的是知书达礼,八抬大轿抬的是大家闺秀,重金娶亲娶的是完璧之身。听说安北将军甚是随性,只用了三日时间准备婚事,如此仓促实在不合常理。” “姑母,安北将军是个粗人,自然不懂这些,许是被某些促狭之人蒙蔽了也未可知。”元璟瑶在边上撺掇,一双眼睛瞄向君梨。可惜君梨头上一直有喜帕遮挡,她真想看看那张脸是否安好。 长公主点头,“本宫也是这么个意思,所以想要给安北将军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 “验明正身。” “什么是验明正身?” “你尚未出阁,自然不懂……吉嬷嬷!”她勾了勾手。 “是。”一个干瘦的老妪从宫娥后面走了出来。 胭蔻狐疑,看向自己的夫君。 元琰认得那个吉嬷嬷,正是公主府里的掌事,当年是负责宫里的…… 随后在他女人耳边嘀咕了几句,胭蔻跟着变了脸色。 她们居然……要验证君梨是否是处子之身! 太下作了! 宋念卿不是蠢人,刚才看着元璟瑶和长公主你一言我一语配合的甚是默契,现在又跑出这么一个老妪,再看元琰夫妇的表情,顿时明白了大概,忙道:“长公主是要验我夫人吗?” “是啊!”元璟瑶不无得意的代替公主回答,“免得你为别人做了嫁衣!” 言下之意,君梨与别人有染,说不定还有了孽种,你竟要娶她,傻不傻? 宋念卿面上一沉,“此举与羞辱无异,我不同意!” 这话让某些人听得分外舒坦。 元璟瑶笑了,心里暗道,因为你不敢!这个君梨肯定有事,否则怎么成个亲跟赶集一样,是怕肚子藏不住吧。 方氏和宋兰舟也在笑。近日他们得知君梨被宋念卿救起之后一直形影不离,啧啧,孤男寡女,他又是那般性子,如此赶着成婚,都不肯等老爷回来,八成如元璟瑶所言珠胎暗结了。 “安北将军是担心你的新娘子受辱呢,还是惧怕另有隐情,经不起验身啊?”元璟瑶止不住的笑意昂扬。 “很好笑吗?”宋念卿目色阴冷的看着她,“元璟瑶,如果说我有过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当初不该救你。” “你!”她被他这一怄,眼眶瞬间泛红,“念卿哥哥,我只是……” “我没有福气做你的哥哥,从今以后,若无公事,不必招呼。” “好!你自己说的!”元璟瑶脾气上来,又发狠了,“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君梨,你别扯其他的!” “她是我的人,我不同意验身,除非你有圣旨!” “那你就娶不了!”长公主冷冷的插话进来,“有损朝廷颜面的事,本宫第一个不答应!” 目光交接,俱是桀骜。宋念卿没再说话,十指紧握,指甲似要嵌进肉里。 “本宫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宋念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欺人太甚! 他的额头青筋显露。 不就是大不敬嘛,再挨一顿板子又有何惧?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 “念卿!”一直沉默着的君梨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我验!” 从胭蔻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计算时间,估摸着人该到了,那么,她也该上场了。 第90章 女官 宋念卿完全怔住了,想不到一向内向羞涩的她居然能说出这话,实在勇气可嘉。 她伸手寻找,“念卿……” “我在。”他快步过去,握住她手。 小手微凉,是在害怕吗? “念卿,我验!”她又铿锵一声,给予肯定。 他心中一颤,劝道:“不必如此,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你无需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 “不,我要验!”她凑近他,轻声道,“我问心无愧,也不想让你为难。” “我不为难,我说过……” “念卿,”她截断他的话,“帮我取下这个帕子吧,胭蔻姐姐说这是我夫君的事。” 刚才他一直都在护她,不惜与长公主翻脸。她突然想,即便只是契约,也该好好履行,他现在是她的夫君,理应如此。 “……好。”他轻轻的揭下红色的喜帕。 一张俏丽的面容现于眼前,带着些许娇羞,比平日更妩媚,更动人。 只是此刻,他无心欣赏。 “等着我,我很快回来。”她温婉一笑,如春花灿烂。 他不肯放手,“君梨,你真的不必如此,清者自清,我心自明。” 她摇头,“你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让我不要顾忌那么多俗礼,率性而为,但你莫要忘了,我们身在俗世,有些时候由不得自己……我没事,这是我自愿的,我心中坦荡,无所畏惧!” 看着她眼中有光芒闪烁,无比坚定,他心里忽然一片清明。随即朝着堂上那人说道:“我夫人说可以,但是有句话我必须说在前头,若我夫人是完璧之身,我与她继续拜堂,请长公主莫再阻拦。” “放肆!”长公主拍着桌子一声厉喝。 此刻的他不仅少了恭敬,居然还敢跟她谈条件。 宋念卿,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若不是我家璟瑶看上你,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 元璟瑶跟着说道:“对,当然不行!” “那我们就不验。” “好啊,一拍两散,你与她再无瓜葛!”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姑母在此,你待如何?” 元琰眼看事情又要闹僵,忙出来打圆场,“欸,元璟瑶,一人让一步好不好?我义妹都有这个姿态,你是郡主,更应该大度一些。若是过关,他们两个就继续拜堂,这才叫公平嘛……大伙说是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既不敢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一个个猴精似的打着哈哈。 元璟瑶忽然有些心虚,他们居然敢验,难不成没有问题? 长公主看出了她的担忧,微微一笑,“好,本宫准了!”心中暗道,过关?本宫说你黑你就是黑,还想过关?等着怎么死吧!” “你看,姑母都同意了,就这么着吧。”元琰催促。 元璟瑶还在犹豫,但是看姑母那般神情,自信心又上来了,咬了咬牙,“好!” 君梨听罢,一颗心平稳下来,朝着胭蔻看了一眼,如蜻蜓点水,不露痕迹。 早在此前,她们已做了相应的部署,有些人应该要现身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掐准时机。 胭蔻再度开口,“姑母,为了公平起见,侄媳想要麻烦宫里的芙蓉姑姑一起为我义妹验身。” 长公主哼了一声,“不必了!吉嬷嬷原是宫里出来的,一人足够。” “吉嬷嬷毕竟有些年没做事了,侄媳是怕……” “你放肆!” 长公主岂会容她坏事,手指着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出去!” “姑母……” “滚出去!” “是!”胭蔻巴不得赶紧出门,听了这话一溜烟的跑了。 元琰阻拦不及,正要理论,却听君梨说道:“请长公主殿下勿要动怒,广陵王妃并无冲撞之意,只是一心为民女着想,言语上才有所冒犯,民女在此代她向长公主殿下赔罪。”说罢郑重跪下,大礼参拜。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倒是乖觉!” 君梨趴在地上,唇角微挑,哼!一会看你如何笑的出来。 “好了,吉嬷嬷,快领她下去验吧,时辰不早了!”她扭了扭脖子,只恨身下坐着的不是床榻,养尊处优惯了,出来一会就感觉哪哪都不舒服。 吉嬷嬷领命,带着君梨要走。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有七八个女官模样的人匆匆而来。 领头的是个身着银色服饰的妇人,脸若满月,神色凝重,一副身负要职的架势。 皇甫十七! 长公主眯眼看去,陡然一惊,她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如何会突然现身于此? 莫非……皇后回来了? 众人看那些人的装扮便知来头不小,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皇甫十七进得门来,朝着长公主行礼,口呼千岁。 “皇甫,你到此何事?” 皇甫十七直接亮出一枚玉质令牌,“回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有令,民间嫁娶各有习俗,长公主身份贵重,无需忧心。” 这话说的明白,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长公主脸上有些挂不住,抚着脖颈讪讪的道:“皇后娘娘回宫了?” “尚在行宫。” “那你……” “奴婢职守宫中,未伴凤驾。” 她心中大安,嘴上轻慢,“既是职守宫中,你又何来御令?” “回长公主殿下,这是皇后娘娘临行前交办的差事,奴婢只是依令而行。” 也就是说我若不服自己去问皇后是吧? 长公主脸都白了,拳头捏了又捏,一时无话。 在禹朝,除了陛下和皇后,再没有人能制约她。 她心里好气,若是母后还在,皇后怎敢如此?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居然稳坐中宫多年,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姑母,不能这么便宜他们!”元璟瑶可不想就此落败,跳了出来。 “闭嘴!”长公主横了她一眼,整日冒冒失失的 ,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抬眼一扫,发现众人都在看她,哼!是都在等着她说回府吧,偏不! 她缓缓吐出口气,“皇甫,皇后娘娘定然是误会了,本宫不是要干涉安北将军的婚事,只是久不出来行走,图个热闹而已。” 顿了一顿,把目光投给了方氏,“另外,有人到本宫府上禀报,说安北将军要娶的这个君氏女子作风不正,恐污了宋家门楣。本宫念及宋家数代荣耀,老宰辅也曾在本宫幼年殷殷施教,自不想明珠蒙尘,所以才移步至此,想为君氏女子正名,还他们一个公道。” 嗬,话锋一转,说的倒是漂亮。 元琰挑眉,只想往地上猛啐一口。 宋念卿面上淡笑,心里嗤鼻。 君梨则欠了欠身表示感谢。她是公主,再怎么反感,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 满场之中,最痛苦的莫过于方氏。 元璟瑶被羁押在京兆府的消息是儿子宋兰舟着人打探到的,然后以她这个宋家主母的名义送到了公主府中,一切都是秘密行事,没想到如今这个长公主为了自己的面子转脸就把她给卖了,可恶! 宋兰舟也在暗暗咬牙,看来今日这场戏是演砸了,唉!就差那么一点。 为什么总是这样? 皇甫十七在宫中浸淫多年,自然老道,顺着她的话道:“殿下既是为宋家着想,奴婢又怎敢违逆阻挠,恕奴婢斗胆,敢问殿下要如何为君氏正名?” “本宫正要让吉嬷嬷带她下去验身。” 皇甫十七微一欠身,“殿下英明!奴婢正好带了宫里的芙蓉,她专司此职,定然不会辜负殿下的苦心。”说罢扬了扬脸,排在最后面的一个女官赶紧走上前来,朝着长公主躬身行礼。 长公主瞧着那人,差点把银牙咬碎。好啊!皇甫十七,你真是有备而来,居然把叶芙蓉掩于人后,都是身着一样的官服,她刚才还真没注意到她。 跟本宫玩捉迷藏是吧!真想对着那张大脸盘子狠抽一顿! “殿下……长公主殿下?”皇甫十七见她坐着不动,轻声唤道。 “姑母……您怎么了?”元璟瑶不明就里,跟着叫道。 唉,要是拒绝肯定引人怀疑,已经开了头,骑虎难下,不同意也得同意,唯有忍气吞声,“好……甚好……” 叶芙蓉立刻随着吉嬷嬷和君梨走了。 全场余下这一堆人中,除了长公主有座,其他人都站着,一时没了戏看,顿时觉得脚酸腿软,意兴阑珊。 “诸位大人都不必拘着,坐吧。”长公主此番受挫,下意识的收敛了一些。一边心里想着另一件事——皇后怎能未卜先知? 确实是累了,有几个年老的官员不再客套,按着序列坐下。其余人见他们如此,也三三两两的拉了椅子聚在下首。 这些人能来,大都是冲着懿妃和宋家大郎宋留春的面子,与宋念卿关系不大。 懿妃是家中独女,其父乃一等功臣忠烈侯,早已故去,母家除了几个偏远的亲戚再没什么人了,这些年受宠多与她父亲的功勋和她的性子有关。 而宋留春素来待人宽厚,虽是武将,身上不乏文人的风骨,世人都说他有祖父遗风。 元琰原是个纨绔,自从去边关历练后沉稳不少,如今见了这些老人,想到年少时捉弄他们的情形,只觉荒唐和好笑。 又看宋念卿阴着张脸,想想他也委实倒霉,无意中救了元璟瑶,本是件好事,偏偏是一朵烂桃花,三天两头跑来纠缠。好不容易找个女人成亲,却被那个跋扈的姑母一通搅和。 他凑近过去,“欸,没想到你是个君子。” “啧!”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玩笑,宋念卿真想上手。 “不错,比我有原则!”他拍拍他,又道,“你家手挺长啊,都伸到公主府去了。”一边拿眼瞟向方氏。 “你不也很能干,皇后的人都到了。”宋念卿随着他看过去。 方氏若有所觉,抬眸四顾。果然,有两道目光利剑似的汇聚过来,不由的心跳加快,面上皮笑肉不笑的抖着,装作没事人一般。 瞧着她那矫情的劲,元琰笑了一回,嘴里却道:“不是你动的手脚?” “不是,我这种人怎会攀上皇后?” 嘶!两人觉出了玄机,彼此对视,同时拧眉。 第91章 转机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君梨回来了,手捧脸颊,低头慢行,依然遮不住那红晕潋滟,满面娇羞。 元璟瑶仇恨似的盯着她,一边急急问道:“如何?” 那老妪干巴巴的脸上写满了尴尬,无声的摇了摇头。 有宫中女官在,她实在没法弄虚作假,信口雌黄。 完了!只觉“轰”的一声,元璟瑶的脑子瞬间空白。 长公主看的分明,鼻子里重重地喷出股气。 今日出师不利,明摆是着了别人的道了!转脸朝着方氏狠狠一瞥,把方氏吓的不轻,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叶芙蓉款款上前,面向长公主欠了欠身,“殿下,奴婢与吉嬷嬷已为君氏仔细验过,白璧无瑕。” “好!”元琰是性情中人,第一个鼓掌,等不得他姑母发话,已然转身对宋念卿说道,“那就赶紧拜堂吧,立刻,马上!” 宋念卿默默一笑,走过去挽了君梨,看向堂上之人。 长公主有言在先,不好反悔,正踌躇着说点什么,元璟瑶叫道:“姑母,您得帮我!” “璟瑶,事已至此,莫要再耍孩子脾气。” “不!姑母,您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一人,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啧!小祖宗哎,眼下这种情形,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姑母,您一定要……” “够了!”长公主横了她一眼,转而看向窗外,挪了挪身子。 众人以为她要离去,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却听她缓缓言道:“君氏既然清白,本宫也甚是欣慰。只是……吉时已过,莫不如另择良辰,再议婚期。” 这话正中元璟瑶下怀,赶紧附和,“对啊,成亲是大事,就跟行军打仗一样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安北将军还是改期吧。” 想着父亲就要回朝,姑母地位尊贵,到时候他们二人去陛下那里求上一求,大有可为。想当年姑母的姻缘不就是这样得来的吗?有先太后助力,陛下首肯,她才能杀伐果断,为所欲为。 宋念卿正色道:“微臣粗莽,不在乎什么吉日歹日,请殿下遵守承诺,莫要反悔。” “你……宋念卿!你好大的胆子!”长公主正下不来台呢,这一说给了她借题发挥的机会。什么承诺不承诺的,找个由头统统给它推翻了。 唉!小的是这样,老的也是这样!元琰摇了摇头,不吐不快,“姑母,这都是说好了的,你怎能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你闭嘴!” “对,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元璟瑶不以为耻,反而双手叉腰,盛气凌人。 “也就是不讲理耍赖皮是吧?”元琰开始撸袖子,太欺负人了,自回京城,很久没打人了,今日他必须拿这个臭丫头开刀。 “怎么?你敢打我?当着姑母和这么多人的面你敢动手打我?元琰,你疯了吗?!” “老子就是去宗正署关一年都无所谓,你他娘的太欠揍了!” “好啊!你来啊!” 双方摩拳擦掌,一触即发。 宋念卿见势不妙,赶紧制止,“元琰!稍安勿躁!” “安不了安不了,我必须揍她!” “别废话,有种你就来,磨磨唧唧的算什么男人!”元璟瑶梗着脖子,再度叫板。 元琰哇呀呀的叫,“臭丫头!老子非给你点厉害瞧瞧!” “彼此彼此!”对方也不甘示弱,径直冲了过来。 论彪悍,元璟瑶绝对是女人中的佼佼者,且不说实力如何,嘴上功夫和底气那是实打实的足。 君梨静静的看着他俩,突然大喝一声,“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许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高声,宋念卿吃了一惊,回头看她,顺手把元琰拽了回来。 元璟瑶刹不住脚,整个人扑了上来,御风迅疾如风,影子一闪到达“战场”,用后背挡住了她的去路。 “混账!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我!”她的头撞到了他的肩胛骨,吃痛之余继续发威。 “璟瑶郡主!”君梨再次喊道。 “干什么?”她没好气的揉着额头。 “今日是我与念卿成亲的日子,你这般厮闹无非是想拆散我们,自己嫁他是吗?” “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她毫不掩饰,“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上他了,只要有我在,你们休想好过!” “好啊,刚才长公主殿下说的很清楚,安北将军娶妻要娶贤,若是品行不端会伤及朝廷颜面。郡主此刻一身红衣,求嫁若渴,君梨自知身份低微,不敢与郡主比高,只是为了宋家的门楣,也请郡主验上一验,全了禹朝的规矩,再顺道安一安宋夫人的心。” 什么!元璟瑶一下子愣住了,她没听错吧,验身?这个下贱的女人居然要她验身! “大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我是郡主,陛下是我伯父,长公主是我姑母,我父亲是胤王,战功赫赫,你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胆敢叫人验我的身?你是找死!” 君梨浅笑,“郡主误会了,不是我要验你,这完全是按照长公主的意思行事。” “你!”元璟瑶回头看了眼姑母,彼时她的脸拉的好长好长。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姑母的话她不能反驳,又不甘心受此大辱,恼羞成怒道:“君梨!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什么以下犯上?别在这里虚张声势,小题大做!”元琰的情绪平复不少,插话进来,“她身份低不能验你是吧?那我的身份呢?”随即转脸寻找,“欸,芙蓉……还有你!”他一指那个老妪,“你们两个把她带下去速速验来!” “我不要!”元璟瑶脸色大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步,“你们……你们谁敢碰我我就让她死!” “哟嚯,我义妹验得你就验不得?验!” “我不要!我不要!” 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君梨漠然的瞧着她,嘴角微翘。 元璟瑶,你不就是有一个好家世吗?我若与你旗鼓相当,你也不过如此。 “郡主,请吧。”君梨微笑上前,伸手邀请。 “滚!”元璟瑶怒喝,转身抱住长公主大腿,“姑母,他们合伙欺负我!” “郡主,你这般中意念卿,为了宋家的门楣,验一下又如何呢?君梨素来钦佩郡主胆量,如男儿一般敢做敢为,今日怎的如此畏惧?莫非……” “你……你休要胡言!我……我好的很,我……我……”这话说的言不由衷,身子一个劲的往后面躲。 “那就验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你放肆!……姑母,她污蔑我,快!快治她的罪!” “哎呀别磨蹭了,验验验!”元琰抓住了她的软肋,甩甩袖子,就要过来拉她。 元璟瑶尖叫,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元琰!”长公主气的不行,手指他道,“退下!” 其实验也可以,人家刚才都说那话了,只要璟瑶验身无误,她便知难而退,正好,不用再使手段了。 可看璟瑶这般抗拒,与平日判若两人,她心里便有数了。 哼,这个元琰也是混账,再怎么说大家都姓元,璟瑶是他的堂妹,他竟如此不知好歹,联合外人来欺负她,回头一定要到陛下那里狠狠告他一状。 “璟瑶身为郡主,身份贵重,怎能随随便便叫人验身?”长公主轻咳一声,为自己的侄女开脱。 “姑母,实在是她太过分了,侄儿也是不得已为之。”元琰说罢,朝着双手护住自己的元璟瑶哼了一声,继续道,“不验也行,请姑母按先前所说,让安北将军与我义妹继续拜堂吧。” 若是常人,闹到现在也是没脸,赶紧见好就收吧。可她是长公主,一向顺风顺水,不与人便。 “我若说不呢?” “姑母,皇甫大人还在这呢。”元琰扫向一旁,适时提醒。 看戏看到现在,也是时候收场了,皇甫十七公事公办,再次亮出那块令牌,“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另有几句体己的话让奴婢代为转告,请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那就是出去说,出去了便可以打道回府…… 她蹙了蹙眉,意识到这是个台阶,要不……下了? 再闹也捞不到什么好,回吧。 微微垂眸,璟瑶还在可怜巴巴的等着她。 她轻叹一声,正要相劝,余光瞥见人影晃动,是宋念卿和君梨两人,正手挽着手站在中间,相貌登对,羡煞旁人。 忽然邪火顿生。 当年那一幕仿佛重现,有个女人的脸渐渐清晰…… 林秋儿,你是斗不过本宫的!本宫与狄雪年养育了七个儿子,你呢,早就化作了一堆白骨,形单影只,魂归天外。 她强自撑住有些发虚的身子,“皇甫,皇后那里本宫自会言说,你就不用代为传话了。” 言下之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谁也挡不住我。 皇甫十七默默退下,未再言语。这位公主的性子她很清楚,当初她还是一个微末宫女的时候就见证了她的跋扈,几十年过去,依然如此。 “安北将军的婚事本宫可以不管,但是君氏以下犯上,冲撞郡主,该罚!”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议论纷纷。本以为这场闹剧即将了结,没想到一个浪花重又生波。 方氏面色一喜,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宋兰舟则双拳紧握,盼着这个公主能狠辣一些,当机立断,先斩后奏,让所有的人和事回归正途。 宋念卿自是不愿,张口欲辩,君梨却在底下掐了他一把,抢先发话道:“君梨知错,任凭长公主责罚。” 宋念卿愕然,低低一声,“君梨!” 他觉着不对,可是一时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今日的她太反常了。 “你要做什么?”他反掐她手,轻声叱道,“不要胡闹!” 她不语,只是冲着他温柔的笑,好像在说放心,我没事。 可是他心里没底,他怕她低估了长公主和元璟瑶。人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比如当年的宋枫眠。 “好,你既知错,那本宫就……” “殿下!殿下!”忽然一阵疾呼,有个人飞奔而来,十万火急。 众人循声,看到一个身形矫健之人箭一般的往这里冲来。 “鸿图!”长公主认出那人是自家的侍卫,专门负责她小儿子的日常出行。 鸿图喘着粗气,看厅上围满了人,不好明说,近身过来仓促耳语。 “什么!”长公主身子抖了几抖,“……啊……” 居然两眼一翻往后仰去。 “殿下!殿下!" “姑母!姑母!” 一群人围住她,呼唤不止。 元琰站在外围,大吼一声,“慌什么?就是体虚,气不顺,赶紧把人抬回去啊,迟了可就……” “你住嘴!”元璟瑶怒目而视,悲愤交加。她从小在公主府长大,姑母待她有如亲生。当下迅速指挥他们送人回府,临了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宋念卿和君梨,愤愤而去。 第92章 礼成 皇甫十七见差事已毕,跟着告辞回宫。 两拨人一前一后出了大厅,匆匆而去。 不早不晚,一切来的刚刚好。君梨抿唇而笑,心里升腾起无限信念:原来只要她想,她努力,她也可以! 徐徐回眸,不期然与一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处。 他满面虬髯,几乎掩住了大半张脸。头上戴着玄色的斗篷裘帽,眉毛也被挡住了,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 不知怎的,本是无意的一瞥,却似浆糊黏住了一般,彼此都没有移开。随后,他急急低头,身形一晃没入了人群之中。 这人……好生奇怪…… “君梨,”愣神的工夫宋念卿碰了碰她,“我们继续吧。” “好。”她扶了扶头冠,想起了什么,四下寻找那方带着精美刺绣的喜帕。 他温温一笑,“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免得你走路不便。” 确实不便,总怕磕着碰着,嘴里还是习惯性的问了一声,“可以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过去她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最终惨败。如今,她要改变,要听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随即补了一句,“确实很碍事,那就这样吧。” “嗯。” 元琰插嘴,“对,不盖了,长这么好看就应该大大方方的给人看,这样甚好,甚好!” 两人原是逆反的主,这会又添一人,一拍即合。 嘁,哪有女子拜堂不遮面的?方氏翻了翻眼皮,望向堂上的宋枫煜。她自知大势已去,心里正窝着一团火呢,能闹腾一会是一会,至于以后,再说吧。 宋枫煜经长公主这么一闹,心有余悸,才不管宋念卿要干嘛呢。再者,这是他能管得了的吗?若不是被人要挟,他连来都不想来呢。 其余人更是没话说了,这对夫妻连长公主都敢顶撞,谁还会去触霉头。 等众人坐正,傧相二度上场,高声喝礼,“夫妻对拜!” 宋念卿与君梨两两相望,笑着朝对方俯身。 “礼成!送入洞房!” “欧!入洞房咯!”一群娃娃拍着手围上来,迫不及待的推着新人往外走。因为早有长辈告诉他们,洞房里有糖吃,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众人哄笑起来,尤其是元琰,上蹿下跳,跟个皮猴一般又拿宋念卿打趣,哪里还有半分王爷的样子。 他倒是镇定,不急不慌,主打一个你闹我笑,你开心就好。 喜房设在扶光轩。 扶光,太阳之意。虽然是冬季,寝室的光线极好,通透,敞亮,一缕缕阳光照射进来,将一应家具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泽。 两人被簇拥着进门,并肩坐在铺着大红喜被的红木床上。 放眼望去,烫金的“喜”字,精美的剪纸,半人多高的龙凤花烛,名目繁多的吉祥物件,直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另有丫鬟婆子萦绕,不时往他们身上撒着花生红枣,桂圆莲子。 调皮的孩童争抢之余会揪揪他们的衣裳,撒娇淘气,可爱至极。 除此之外,还有喜婆念念有声说着层出不穷的祝祷词,如那个傧相一般满腹才华。 如此热闹欢腾,惹的君梨的唇角上扬又上扬,笑不露齿成了奢谈。宋念卿也是合不拢嘴,满脸喜色。 说来好笑,两人像个二愣子一样被众人指使,一会互喂汤圆,一会共系同心结,好一个手忙脚乱。 再有就是将彼此的青丝剪下一绺,用红绳绑了锁在袖珍的匣子里,寓意夫妻结发,共度年华。 喝合卺酒也有说法,酒要一滴不剩,喝完还需将空杯一正一反掷于床下,以示百年好合。 好奇异的习俗。 君梨照做,弯腰下去,却见黑咕隆咚的床底下忽地有东西在闪。 嗯? 定睛一看,哎呀!一双幽黄晶亮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她,心下大惊,手里一松。 “莫怕,”宋念卿及时接住她的杯子,轻轻一声,“是阿恕。” 阿恕? ……哦,它啊,怎么不早说,差点就…… 酒杯放好,两人重又端坐床边,由着喜婆摆弄,等一大段贺词结束,携手去门口撒糖。 按规矩,年满十五的男子是不能进洞房的,所以想要讨个好彩头的男客都在外面徘徊。 那些官员的家眷之前因与君梨有隙,大都去了后院聚首,只等着宴席过后各自归家。 方氏以招待她们为由也没有过来。 到了外间,宋念卿和君梨一起将八宝盒里的糖果撒了出去,这叫沾喜气行大运,谁捡的越多越是有福。 众人纷纷弯腰,娃娃们忙的最欢,到最后一个个怀里塞的鼓鼓囊囊的,有的还特意背了一个小布袋来,绝对是满满的收获。 宋家的几位公子也在,唯独宋兰舟不见踪影。他自是没脸的,而君梨,也不屑见他。就是刚才在正厅,共处一室,两人都未曾打过照面。 撒糖完毕,人人得之,脸上皆是欢喜。尤其是那几个公子哥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再没料到自己的小叔叔会娶了君梨,兴奋之余八卦频飞。 当然,宋亭舟的笑容多少有些复杂。他是心仪她的,可是这份心仪从来都是山阴上的花,照不见阳光,更无从结果。从今以后,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二哥,看什么呢?”年岁最小的宋锦舟用肩膀撞了撞他,“看我们小婶婶看的眼睛都直了。” “别胡说!”宋亭舟窘迫,瞪了他一眼。 其他几个呵呵的笑,调侃他什么时候娶亲。 “大哥都没娶呢,怎会轮到我?”他嘀咕一声。 “大哥快了,没看到柳家的夫人三天两头过来串门嘛,估摸着爹一回来就要有信了。”宋行舟剥着糖纸,漫不经心的说道。 “未必是柳家,咱大哥太抢手了,比大姑娘还抢手!”宋锦舟插话,边说边将去了纸皮的糖果扔到半空,用嘴去接。 “锦舟,过来!”宋念卿瞧着那几个小辈在边上谈笑风生,里面数宋锦舟最活跃,心念一动,招了招手。 “小叔叔,你叫我?”这位五公子乐颠颠的跑过来。 “嗯,”他劈头就问,“会喝酒吗?” 宋锦舟摇头,“我娘不让我喝。” “你多大了?” 他嗤鼻,“还我叔叔呢,都不知道我多大!” “臭小子,都快十六了还不会喝酒,你丢不丢人!” 原来是拿他取笑,他有些气恼,“是我娘不让!” “这么大的人还娘啊娘的,回头你要是娶了媳妇是不是还要抱着你娘不撒手!” “念卿!”十五岁的年纪最是要脸,君梨推了他一把,“别这么说。” “没事,我跟他玩呢。” “还是我小婶婶好。”宋锦舟哼了一声,嘻嘻笑着看向君梨,“我以为小叔叔这辈子都不会娶亲了,没想到你成了我的婶婶。” 君梨近年来很少与他碰面,更难得这般说话,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跟着笑道:“那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当然是高兴,我盼着我小叔叔好。” “臭小子,嘴还挺甜,一会陪我去前厅喝酒。”宋念卿摸了摸他的头,仍把他当作八九岁的孩童看待。 “那我娘……” “有我在,怕什么?老子六岁就会喝酒了!” 嚯,这也值得炫耀么?君梨低声道:“五公子可是读书人,人家……” “什么五公子?什么人家?”宋念卿眉毛上挑,颇有些较真的意味。 “额……”以前都是这么叫的,一下子还没适应这长辈的身份。 “小婶婶叫我锦舟就好了,只是……”他突然笑。 “只是什么?”夫妻两人一起看他。 他继续笑,“就是我大哥惨了,居然也要跟着叫一声小婶婶。”这家伙见宋兰舟不在,直接开起了他的玩笑。 君梨笑容如常,心里却慢慢变冷。都住在一个府里,她与他终是要过招的,走着瞧吧! 宋念卿则淡淡一声,“那是他的福气。” 这话在别人看来也许是自负,唯有他自己知道,宋兰舟若不是他的亲侄,他早就出手了。像宋枫眠那般的人,他最是不屑。 有小厮过来,将客人引往前厅,酒宴要开始了。 等一帮子人走了,君梨这才方便问道:“阿恕怎么跑床底下去了?” “嗯,今日它要值夜。” “啊?” “专门对付元琰那小子的。” “?”她更不明白了。 “他肯定会使坏,为了防止他派什么人钻床底或者箱子听墙角,我必须让阿恕来这里放哨。” 原来如此,君梨笑起来,“你还真能使唤人,哦不,使唤狗。” 他也笑,“去年他成亲的时候我带着御风他们听了他半宿的墙角,以他的性子肯定是要讨还的。” 半宿!想到元琰和胭蔻都是奔放之人,他居然去听人家的私密,也真是…… 第93章 舞弊 君梨不由啐他,“还是个将军呢,无聊!” 一人无聊也就算了,居然带着手下的人一起“犯案”,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他笑,“紧要的地方我让他们往耳朵里塞棉花了。” “……”所以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谁让他那么欠,我不抓点他的把柄能镇的住他吗?”他继续道。 呵呵,好有道理的样子。 “欸,你怎么不问问我他有什么把柄扣在我手里?” 额……看他那么起劲,好吧,就顺着他说下去,满足他的成就欲。 “嗯,他有什么把柄……”突然意识到不对,挥拳捶他,“宋念卿,你真讨厌,我才不要问呢!你也不必告诉我,我不想听!” “哈哈哈哈……”他仰头,靠在门上开心的笑。 “嘿!新郎官,傻乐什么呢?天还没黑就梦上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元琰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走,喝酒去,今晚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全喝趴下,唰!片甲不留!” 他手掌翻飞,似有一把宝剑控在手中,大杀四方。 宋念卿皱了皱眉,咳嗽,暗戳戳的提醒他:今晚还有事呢,宋枫煜那里。 他走近过来,“你放心,我不倒,你也不倒,咱们两个屹立不倒。”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长布条,“解酒神器我都备好了。” 君梨纳闷,“这能……解酒?” 他笑而不语,递给她。 哇,软软乎乎,布偶一般,里面塞的是…… “棉花?” “聪慧!”他点头,附赠竖起的大拇指一枚。 “这有什么……哦!一会你准备用这个……” 他是要把酒悉数吐在这个棉布包上吧。 转眼看看,附近有人,“舞弊”两个字在她舌尖上打转,她做了个用袖子遮掩的动作。 他再次点头。 “你好聪明啊!”这一回轮到她赞他了。 “厉害吧?”元琰得意之余亲了一下那个作案工具。 “嗯!高手!” “哈哈哈哈……” 大笑的当口,宋念卿却“嘁”的一声,“剽窃!” 她有些迷糊,“什么剽窃?” 宋念卿道:“这都是我玩剩下的,给他剽窃了去,居然好意思拿出来冒功。” ……明白了,原来他才是始作俑者。 君梨叹道:“喝酒舞弊,你就不怕被人拆穿吗?” “不怕,他们能奈我何?” “那你不难堪吗?” “只要脸皮厚,这都不是事。” 她唯有竖大拇指,“佩服!” 元琰坏笑,眉飞色舞,“弟妹,你不知道他有多贼,我成亲的时候他跟我拼酒,居然使诈,就用的这个。”说罢他开始模仿宋念卿喝酒,擦嘴,吐酒,尤其最后扶额抚眉那一下,惟妙惟肖,逗的君梨不住的笑。 “我是这样的吗?”宋念卿看不过,亲自上阵。只见本尊眯着眼睛,神情迷离,身体摇晃间抬了右手扶住额头,小拇指有意无意的划着左边的眉毛,左手则捂着嘴巴,一副微醺的样子。 “看清楚没?” 看清楚了,前面都是假动作,捂嘴那一下才是真章。君梨笑着摇头。 元琰也在摇头,“不装你会死是不是?” “哈哈哈哈……” “不过确实是个好办法,我特意让府里的丫头给我缝了好几个。欸,我够兄弟吧,给你两个,若是不够你一会再问宝堂要。”元琰又去袖子里掏。 “不用不用,我这一年苦练酒量,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扯!酒量再好也干不过一群人,你当你是牛啊,有四个胃?” “我真不用。” “嚯?” 两人推搡起来,打架一样。 看他执意不收,元琰犯疑,忽然伸手扣住他手腕,四下一摸,咬牙切齿,“好哇宋念卿,你他娘的太阴险了,居然暗设机关!” 他憋着笑,双肩不住的抖动。 君梨探头过去,发现他的手腕上绑着一个好大的水囊,借着宽阔的袖子遮掩一点都看不出来。 眼珠一转,去抓他另一只手,好家伙,也有!一会他喝了酒直接用袖子掩面,偷偷吐到酒囊里,比那棉花包不知要好上多少。 “你怎么想出来的?”她好气又好笑。 “不想招不行啊,上次高家兄弟被我喝晕了,今日肯定要报仇。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有些小过节,定然是要往死里灌我的。” 他说的高家兄弟是高珃和高琦,水部郎中高鹤延家的两位公子,与济国公小公爷高玦是堂兄,也是刚才在拜堂时起哄最厉害的那两活宝。 他们从小欺负宋念卿是个外来户,一直和他不对付,打打闹闹这么些年,也算是种缘分,孽缘。 说到上次与高家兄弟对决,那还是在宋兰舟的谢师宴上,元琰没来。此刻听他一说立马斗志昂扬,“放心,今日我在,干死他们!”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棉布包上,满眼的嫌弃,“不行,我得马上让宝堂给我寻两个水囊来。” 宋念卿道:“御风有,找他。” “好!” 才说完御风就出现了,催他赶紧去前厅,高家兄弟已经准备好了,叫嚣着新郎官怕事不敢应战。 “他奶奶的,走!”元琰拉着御风先行,绑水囊去。 宋念卿则转脸对她道:“今日忙了一天,你肯定没正经吃东西。宴席上有外男,女子不能去前厅用饭,我本可以破一破这个规矩,但是那里泼皮无赖不少,你去了未必快活。这样,你让红烛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先垫一垫,等我回来再补你顿好的。” “嗯,知道了。” “还有,想想晚些怎么跟我交代。” “啊?” “啊什么啊?”他敲了下她的额头,“宫里为什么来人?广陵王妃又去了哪里?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你以为能瞒的过我?”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瞒不住的,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反应过来。怕是元琰都没注意到胭蔻的行踪吧。 “若无满意交代,我必罚你。”他收了笑容,眸光清冷,似有丝丝寒意。 不得不承认,若是严肃起来,她是怕他的。 “刚才还说的极好,一转脸你便这样,你是不想我好好吃东西了是吗?”想到他素日待她甚好,她有意使个性子。 他不为所动,“饿的时候什么心情都耽误不了吃,我是过来人,比你有经验。” “你!”她撅了撅嘴,“今日好歹也是个喜日子,你却跟我兴师问罪。” “若是兴师问罪,我就不会这般与你说话。你我既已成亲,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这一出你本应提前与我商议,否则出了差错谁能为你善后?” 说的没错,倒是她鲁莽了,只想着为他分忧,或者给他一份惊喜。 还有就是想看看自己是否可以一战。 “也许……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也许?”他咬文嚼字。 “对,是我的错,我想的不够周全,可是你干嘛这么凶嘛!”她忽然好委屈,觉得自己的一片好意落了沟渠。 “啊?”他愣了一下,她说他凶,他凶吗? “念卿,快走啊,磨叽什么!”元琰速度很快,去而复返,在不远处叫他。 此刻,这家伙两眼都在放光,一心想着去酒桌上决战。 男人的好胜心啊! “我走了,别忘了给阿恕送盆鸡腿,否则它会撂挑子。”宋念卿拔腿就走。 “哼!你去喝大酒,还要我喂你的狗!”说完自己都呆了,还挺押韵。 他回头一笑,“从今以后,它也是你的狗。” 我才不……正要回嘴,忽然惊觉那一笑煞是好看,竟让她忘了说辞。 他平日常着蓝色,其实,红色也挺适合他的。 不仅气宇轩昂,英姿勃勃,还颇有些浩然正气的意味。 ……哎呀,这些跟她有关系么? 她冲着那个红色的背影跺了跺脚。 此时此刻,她并未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她与他相处的每一日每一刻竟如此舒心,如此温暖。 冬日的暮色来的最快,丫鬟婆子纷纷告退,赶着去后院帮忙,只余了红烛作陪。 刚才欢乐闹腾的屋子一下子寂静下来,偌大的寝室更显宽裕。 “红烛,你饿不饿?要不要去厨房拿点吃的?”君梨看着她那么大的体格,深知屋里的这些甜食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是顿顿要吃肉的,而宋念卿对自己院里的人极其平和,伙食尤其不错。 “好啊!”红烛眉开眼笑,举步要走,转瞬又道,“可是……” 屋里就剩新娘一人,好像不太好吧。 君梨猜出了她的心思,“我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去吧……哦对了,多带一盆鸡腿来。” 这里是扶光轩,他的地盘,方氏他们应该不敢乱来。再者,阿恕不还在嘛,它的身形挺吓人的。 一盆?红烛呆愣,“夫人,您这么饿?” “不是我,给它。”君梨用手指了指床下。 “哦哦哦!”红烛连连点头,看来阿恕的事她也知道,“夫人稍待,奴婢……奴婢很快就回来!” 是很快,她走的虎虎生风,迫不及待,八成早就馋了。 君梨听着脚步渐远,笑了笑,捧了烛台去到床边。 哟!毛孩子还老老实实的趴在那里,见是她,头一歪,尾巴晃动起来,噗噗的扫在地上。 记性真好,一面之缘依然认得出她。 “阿恕,红烛去拿好吃的了,一会就喂你。” 它动了动耳朵,呜咽一声,似是回答。 真乖! 君梨没再扰它,环顾四周,见梳妆台上有面铜镜正灿灿的发着金光。倒是提醒她了,头冠太重,闲着也是闲着,卸了吧。 她移步过去,却被台上的摆设吸引了。 那是一整套彩漆描金折叠式妆匣,红木质地,对开门,上刻如意云纹,内设层层抽屉。 信手拉开其中一层,数十件耳饰平铺陈列,绒花,玛瑙,珍珠或者金银不等,形形色色,小巧精致。 再拉开下一层,是头上的饰物,笄、簪、钗、步摇,华胜……应有尽有,造型不一,每一件都透着典雅与贵气。 余下那些头面必然也是精美绝伦,价值不菲。 都是胭蔻给她置办的,真真细致。 不知道那件事情可有眉目,出去这么久,也该回来了…… 一念至此,外边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是她吗? 欣然望去,果然,窗纸上映出一个人的身影,头上有钗,一步一摇,“姐姐”两个字刚要出口,忽然僵住了。 此人……个子不高。 不是胭蔻。 只见她如履薄冰一般在窗外徘徊,走的很慢很慢,似犹疑,似彷徨…… 第94章 故人 最终,她仿佛下定了决心,脚步加快。 君梨看着那个人影掠过一扇扇窗,往门的方向而去。 是她,走路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无论缓急。 然而,分别月余,一切都已改变。 君梨轻叹一声,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却没想到来的这般快。 也罢,择日不如撞日,这样也很好。 她走过去,“哗”的打开房门,迎面看见了那个曾经亲如姐妹的人——云裳。 此刻的她,长发绾起,钗环晶莹,俨然一副侍妾的打扮。身上更是着红点绿,焕然一新。 看来最近的日子过的不错。 目光交接,如无声的流水,只是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分外吃惊。 很快,云裳的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刚才还在踌躇要不要敲门,后续如何,门却突然开了,那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很近,但……又很远。 “小姐,真的是您!”顾不得多想,她倾身过来。 君梨径直往旁边闪避,“何事?” 声音似冰,态度清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云裳又是一愣,原想要拥抱她的手僵在半空。 来之前她想了种种,会哭,会笑,会骂,会闹,甚至动手,唯独没有想到竟是如此。 “小姐……” “我已经嫁人了。” 一句话点醒了对方。对,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 瞧着她璀璨的头冠,正红的嫁衣,云裳按住胸口,极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恭敬行礼,“五夫人。” 她轻“唔”一声,“何事?” 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两人不曾有过交集。 心里悲怆,看她没有请自己进去的意思,云裳捏着帕子的手绞了几下,“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 无论何种解释都无法改变她们现在的关系。 君梨想要拒绝,但一想起她以往的性子,若是不由着她说,或许还会继续纠缠,于是淡淡一声,“你说。” 云裳抬眼看向四周,屋里亮堂堂的,一个下人都没有。天井里挂着一排排红色的灯笼,照的这里犹如白昼,想要藏人是不可能的。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妥,“我可以进去吗?” “不方便。” 冷淡若此,不言自明。 她咬着唇,小心翼翼,“我也是……才知道……才知道您没事,我以为……” “以为我死了,忽然见到我很意外,或许还有些难以言说的心情——如果是要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你也可以走了。”说罢关门。 “小姐!”云裳阻止,用力抵住,“我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那天晚上我睡的很沉,什么都没听到。第二日醒来才知道您出事了,我为此伤心了许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前几日忽然听说您还活着,要嫁给五老爷,我很开心,小姐,我真的很开心能再见到您!” “是吗?”她望着那张欢喜的脸,依旧平和,“见到你,我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你走吧,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再无瓜葛。” “为什么?”云裳叫起来,“小姐,我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待我!”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对于小姐,她是有愧的,今日过来,五味杂陈。但是人总有那么一种侥幸,以为故人可以念旧,时间可以慢慢淡化伤痛。更有甚者,对方并不知情。 现在看来,小姐什么都知道了,而且还很生气。泪水夺眶而出,“您是在怪我没有随您一起去吗?” “哈!”好一个避重就轻,她几乎是气笑的,“殉主?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何曾有过那样的念头,我又怎敢有那样的念头!” 自从知道她早与宋兰舟暗通款曲,她先是惊愕,再是怀疑,痛苦,到如今便是心凉。那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很难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那您就是怪我不该跟了大公子是吗?” “哦?原来你跟了他啊,怪不得变了模样,比跟我的时候强。”君梨故意朝着她周身打量,“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我倒是有几分好奇。是我死后某个人嘘寒问暖倾心交付,还是坤安堂那位念你孤苦大发善心,于是你半推半就的从了?” 事情自然不是这样的。 云裳听出她在挖苦自己,不住摇头,“小姐,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好,我不该瞒您,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就是我的命不好对吧?你没错,他也没错,是我错了,是我该死。谁知没死成,又跑回来了。你现在来找我,是要如何?让我大度不要计较,与你们和睦相处,长长久久?” “不,不是的……” “你放心,如你所愿,我不会打扰你们,你好好的做你的云姨娘,我做我的五夫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小姐,您别这么说!”云裳呜呜的哭,“我不想做什么姨娘,我只想回到您身边,跟原来一样伺候您,好吗?” 跟原来一样? “就当我糊涂不懂事,您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她蹲下来抱住她腿,“我会与他一刀两断,从今以后,不,这辈子,我永远做您的奴婢,好不好?” 再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君梨心头一颤,多少有些触动,眸中隐隐泛起水色,“……可能吗?” “只要您愿意,可以,一定可以!”她摇晃着她。 “你说真的?” “是!” 君梨闭眼,努力忍着要哭的冲动。 所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说的都是情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横在彼此之间。膈应了就是膈应了,再无法恢复如初。 “别说傻话了,你也知道不可能,何必如此……”即便当初没被人陷害,但凡知道对方与宋兰舟有染,她也无法做到共侍一夫,三人同行。 “不!”云裳痛哭,跪下来道,“小姐,我知道错了,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回来……回来以后我也不奢望跟以前一样,我就做个粗使丫头,烧火做饭都可以,只要能看到您,我就心满意足了,好不好?” 君梨没有说话,看着她肩头颤动不胜哀伤的样子,心里也在落泪。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成长,那些欢乐亦或痛苦的日子,她们相互依偎,携手共度。谁曾想,一个男人改变了所有的一切,而她自己,居然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枚香丸我不知道是迷药,我以为是助眠安神之物。开那扇窗我只是为了透气,防止您被炭气所伤。小姐,我若知道有人要害您,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哪怕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护您!” “我和大公子……只是事发突然,我一时难以启齿,又怕被您责骂……但是我没打算一直瞒着您,我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您,谁承想……谁承想……” “谁承想你助了他一臂之力!”君梨被她重提旧事,怒火上窜。本以为自己放下了,原来还压在心底,经不住撩拨,“你知道我冬日畏寒,尤其是夜晚入睡之时,炭火只能温暖房间,却暖不了我的身体。你为什么执意要去旁边的客房休息,以往一入寒冬你不都是与我共一张床同一个被窝的么?” 她清楚的记得,在松涧观的每一个夜晚,她手脚冰凉,即便提前把汤婆子放入被中,也要很久才能入睡。那时云裳不肯陪她,总是以周嬷嬷为借口,说那个婆子是方氏派来监督她们的,她不能坏了规矩落人口实。 “我……我……”云裳嗫嚅,面有愧色。 “又是他跟你说了什么是吧?” 是的,他跟她说松涧观除了她们另有贵人借宿,有些规矩必须立起来,主是主,仆是仆,怎能同床共枕,尊卑不分?若是传扬出去是要闹笑话的,说他们将军府连基本的礼法都没有,不成体统。 想到此,云裳再度哭泣,泪雨滂沱,“小姐,我真的……真的是无心的……我没有想到这是陷阱,我真的毫不知情……” “还有你说的防我被炭气所伤,你是不是忘了,墙上是开了通气孔的,何须你多此一举开窗通风?” “我……我……” “那个时候你眼里只有他吧,何曾想过我的处境?” 是,她忘了,她全然忘了,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云裳羞愧不已,痴痴呆呆的仰起了脸,“小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你起来吧。”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局势已定,无可挽回。 君梨也早已与过去作别,不想再提。 “小姐……”云裳抬头,满脸泪水,“您能原谅我吗?” “还重要吗?” “当然,我想回到您身边!” 君梨看着她的发髻,再不是原来的丫鬟式样,“你既有了归宿,就安生的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待此间事了,她是要回赤海城的,那时候又是怎样一种光景,谁能预料? 既然老天给她们选择了不同的路,那就好好走下去吧,不要后悔,更不要回头。 “小姐,您还是不肯原谅我是吗?” 她笑,略带苦涩,“以前你总是抱怨辛苦,日子难熬,如今,你已经是半个主子了,又何必眷恋从前,你忘了你的不甘和期盼了吗?我倒是还帮你记着。” “不!不是那样的!您知道我有口无心,我只是想您去争取,去拿回你应得的东西。” 争取? 呵呵,幸亏没去争取,否则是另一个笑话。 “说到从前,你常在窗下听我读书,粗通文墨,有句话我教过你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还记得吗?” “小姐……” “你回不去了,我也是,我们再回不到当初那般了……就这样吧……” 云裳身子一震,颓然的坐在地上,眼泪不知何时停止了,眼中只余空洞和凄凉。 静默片刻,她慢慢的爬起来,“真的不能了吗?” “不能。”君梨回答的斩钉截铁。 相濡以沫十几年,她却迷了心窍,处处想他所想,以他为尊,对自己这个主子兼姐妹起了异心。要说她对他没有情愫,绝无可能。既然心仪于他,以身相许,又怎能骤然断情,奔赴旧人?所以她们两个只能是陌路人。 “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您心里总是介怀的,好吧,都是我自作自受……这次我是偷跑出来的,想要告诉您……”她迅速转头看了看,忽然放低了声音,“有人要害您,您一定要小心。” 害她? 她现有的敌人里,除了元璟瑶就是方氏姐弟和宋兰舟了,云裳足不出户,所知有限,这个“有人”便排除了元璟瑶。 “宋家在城外有个庄子叫白云庄,织秀就在那里,找到她赶紧让她迁走,否则后患无穷。” 织秀…… 自经历了生死,感觉这个人已经被尘封许久,如何又与自己扯上关系? 正要问她,却听外头传来声响,是个婆子的声音,“云姑娘……云姑娘……” “小姐,保重!”云裳急急拭泪,“日后有机会我再与您细说。” “云姑娘!云姑娘!”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云裳几乎小跑。 云姑娘…… 看来她还没成为姨娘。也是,宋兰舟尚未娶亲,怎可先纳小妾,目前只能是他的通房。 织秀…… 白云庄…… 第95章 事成 “夫人!夫人!”光影忽闪,有只手在她眼前上下晃动。 “啊?”定睛一看,是红烛。 “夫人,您怎么啦?”憨丫头歪着个脑袋,“是不是太饿了,特意站在这里等奴婢?看!奴婢拎了这么多!” 君梨转眼,嚯!两个食盒一左一右在她手上,分量颇重的样子,这是准备大吃特吃吗? 君梨要帮忙,她说不用,大步流星的进了屋,然后把碗碟从里面一件件的拿出来。 “红烛,你多大啦?”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君梨随口问道。 “二十二……哦不对,二十三了吧……” “怎么连自己……”话说一半忽然停滞,什么?二十三!一直以为她年纪尚小呢。 君梨近身,盯着她那张圆乎乎的脸,“该找婆家了吧?” 她嘻嘻笑着,“不找,奴婢这样挺好。” “为什么?” “找婆家了就要生孩子,我娘当年就是难产去世的,奴婢不想跟她一样。” “在这之前你老爷也没给你许个人家?” 在禹朝,即便是奴仆,过了婚配年龄也是要处罚的,除非有朝廷赦令。她已年过二十,这罚金定然跑不掉。当然,奴仆没有婚嫁自由,所有罪责会由主家承担。 红烛撇了撇嘴,“他自己不也才成亲嘛。再说了,他手下那么多人也一把年纪没有着落,干嘛要盯着奴婢?” “可你是女子啊。” “女子怎么啦?又没碍着谁!……夫人,您快吃吧,趁热。”她放好碗筷,小跑着去床边,敲着盆道,“开饭啦开饭啦,有你最爱的大鸡腿哟。” 君梨回味着方才的话,兀自笑笑。也对,当初她不就想着自梳或者凭借手艺自力更生嘛,也未将嫁人考虑在内。 阿恕早闻到了香味,听红烛召唤立刻爬了出来。 她拣了个最大的给它,自己也从盆里捞了一个大快朵颐。 一人一狗,一坐一趴,莫名和谐。 君梨看着直乐,“你还跟它吃上了,过来坐这里,咱们一起吃。” “哎,就来。”红烛迅速啃完,临走还不忘再顺走一个鸡腿。 阿恕是通人性的,朝着她呜咽两声,好像在说,你怎么好意思的? 君梨摇头,放着一桌子好菜好饭不吃,还跟狗抢。坐定下来,忽然想到一人,“冬青呢?” “回别院了吧。” “唉,还想着留她下来说说话呢。”今日太忙,一直没捞着空闲与她说笑,怪想她的。 “那还不容易,您让老爷带我们回别院多住几日呗。那里有温泉,泡着可舒服了。”红烛左手拿着鸡腿,右手抓着酥饼,一脸向往。 别院里确实有两处汤池,冬日里热气氤氲有如仙境。她之前拘谨,除了云裳再没让别人贴身伺候过,所以下水泡汤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害羞。现在已然是主母的身份,红烛成了她的侍婢,倒是可以堂而皇之的享用了。 “好,过几日我们就去。” “夫人,奴婢也想泡。” “好啊,一起。” “嘻嘻……谢谢夫人。” “客气什么。” 正说着,外面起了声响,窗户上有人影闪过,高高瘦瘦,风风火火,瞧着正是胭蔻。 可算回来了! 君梨才要唤她,胭蔻已经推开了门,嗅动着鼻子说道:“好哇,居然不等我就开饭了,该打!” “姐姐冤枉,我可是一筷子都没动过,就等着你呢。”君梨迎上去,亲亲热热的握住她手。 触之冰凉,连她的棉袍和斗篷上都带着一股寒气,赶紧帮她揉搓,“冻着了吧?” “还好,跟关外比不算什么!”胭蔻微笑,心里却在发虚,暗叹养尊处优要不得。原来在关外鹅毛大雪都不怕的,可是在京城只待了一年,过的太娇气了,才出去个把时辰,即便坐着轿子依然觉得冰冷刺骨。 “事情怎么样了?”君梨一边将她牵至炭盆那里一边问道。 胭蔻不经意的瞄了眼红烛,彼时她正在拿杯子给她们倒热茶。 “没事,自己人。”话虽如此,君梨还是把声音压的极低,免得红烛听了尴尬。 之前宋念卿跟她说过,红烛是从北关带回来的,实诚人,可信。至于其他下人,让她多留个心眼,是忠是奸日后自己判断。 胭蔻点头,正要说话,瞥见床边蹲着一只大狗,叫道:“哎呀,阿恕也来啦!” 阿恕耳朵耸动,呜呜两声,摇着尾巴继续啃食,嘴里咯嘣作响。 以前在关外的时候元琰总会带着阿恕过来找她,彼此熟稔的很。 胭蔻上前欢欢喜喜的摸它,喂完一个鸡腿逗了它一会,这才去净手。刚刚坐下又打发红烛去取酒,说这种大喜的日子怎能无酒。 “那你悠着些,不能像昨日那般狂饮了。”君梨怕她胡来,先与她约法三章。 “放心!不会灌醉你这个新娘子的。”她坏笑着拍拍她,等红烛去了,轻声道,“事情成了。” “好哇!”君梨兴奋的用茶水跟她碰杯,很快又道,“你没被发现吧?” “没有,一切顺利。” “小公子可是认识你的,你没有被他看到正脸吧?” 她笑,“我换了身小倌的常服,脸上还扑了许多粉,白的跟掉面粉堆里一样。” “扑粉?” “那些地方的男子都这种打扮。”胭蔻憋着笑用手比划他们的形容,“都说卖艺不卖身,其实都是胡话,银子给的多,哪有不破戒的?” 君梨低头,捂着脸笑。 今日她们设计把长公主的小儿子狄惟先引往一处清乐馆听曲,那里好男风,里面的侍者都是清一色的男子。然后趁其酒醉之时让狄雪年“及时”赶到撞破奸情。 所谓奸情就是某个小倌粉墨登场,假意与狄惟痴缠,实则狄惟当时已经迷乱,别说男女,就是身旁躺着阿恕他都分不清了。 但是蒙在鼓里的狄雪年只看到自己儿子衣衫不整的卧在一个男子怀里,雷霆大怒,当即叫人把儿子绑了塞入一顶小轿送回家中,家法伺候。 狄惟是长公主的爱子,平日受着千般宠万般爱。一旦听说儿子出事,这位长公主即便不晕也无心干涉别人的婚事了。 “什么?上场的小倌是你!……姐姐!你、你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亲自上阵了?不是说好了你做军师,指挥别人的嘛。” 听胭蔻说完整个始末,君梨心有余悸。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完这一切,很难。但是她做到了,别的不说,鸿图跑来禀报的那个点掐的刚刚好。 胭蔻摇头,“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若是在外头寻的小倌胆气不足,在与狄雪年对峙之时容易露馅,那就功亏一篑了。” 说到这个狄雪年,君梨之前听胭蔻说过,他不仅是驸马,还是朝廷的参知政事,正二品,位同副相。 风风雨雨二十载,宰辅换了一任又一任,唯有他铁打一般坚如磐石。 有人说他是沾了公主的光才能稳居高位,实则不然,当年他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公,因为才貌双全被长公主看中招为驸马。试想面对这样一个人,胭蔻能不小心再小心吗? “狄惟醉了认不得你,就怕这个狄雪年……”君梨还是有些忧心,人家是副相,定然慧眼如炬。 “不怕!”胭蔻倒是淡然,“长公主瞧不上元琰,这一年来我们两家从无往来,所以我与这个姑父顶多是一面之缘,还是在成亲的时候见的。如今我扮成那样,他如何能认得出来?” 也对,她改了装束,又个子颇高,穿上男装比一般男子的身量还要高些,更不容易引人怀疑了。不像她,身材娇小,扮成男子就是…… 宋念卿那声“娈童”回荡在她耳边,自己都不由的想笑。 “姐姐辛苦,来,犒劳姐姐一个酱肘子。”君梨捧起了一个未拆解的“庞然大物”。 “那我就不客气了。”胭蔻欣然领受,脑袋一歪直接开啃,斯哈斯哈,那叫一个爽快。 额…… 君梨吃惊的看着她,本是玩笑之语,指望她用旁边的刀具切割,没想到…… 这吃法也就小时候在军营见过,父亲和一帮兵士围着篝火烤全羊,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甚是畅快。自来京城,这里的人都是锦绣小口,吃饭喝水都有规矩,她便跟着慢慢的静下来了。 “欸,你也吃啊!”胭蔻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讶异,“我脸上还有白粉吗?” “没有没有。” “那你老盯着我干嘛?快吃!不吃饱夜里怎么伺候你夫君,总没有中途撤下来的道理。” “……”哎呀,又胡说!她皱眉凶她。 她大声的笑,一边感叹红烛的酒怎么还没到,莫不是跑到哪偷喝上了,一会来了定要罚满三大碗。 “三大碗?你又来!”君梨玩笑,“她定是怕你,不敢来了。” “不可能,她是海量!” “啊?”君梨微微一惊,“我没看她喝过。哦,她也是从北关过来的,你们早就认识?” “嗯,她是元琰在雁云城时的一个婢女……你不知道吗?”这会轮到胭蔻吃惊了,“宋念卿没跟你说?” 君梨脸上一滞,“没有。可是王爷不是住在军营吗?怎么还能带婢女?” 她笑,“这些皇子在城中都有一处宅子,平日是在军营,休沐的时候会回城住上那么一两日。当然,朝廷是不允许的,架不住他们身份摆在那里,当地的署衙自然会巴结孝敬,所以彼此心照不宣咯。” 原来如此。“那念卿有吗?” “没有,朝廷有明令,没有家室的上官是不允许在城中置宅的。不过元琰休沐的时候他都会借着护送之名回城沐浴。你知道的,边关缺水,军营更是如此,城里那些商家为了挣钱大老远的去别处运水过来。但是元琰天性爱玩,嫌你夫君跟着碍事,总想甩开人家,于是两人斗智斗勇闹了不少笑话。” 想象着他常年宿在军营灰头土脸的模样,君梨笑起来。像他那么精明的人,遇见元琰这个香饽饽自然是猫见了老鼠舍不得丢口的,可不要紧跟着嘛。 第96章 初吻 红烛拎了两大坛女儿红回来了,紧接着将几只大碗一字排开全部斟满。 君梨看的瑟瑟发抖,不是说好了浅尝辄止吗?就这? “你随意好了。”胭蔻举杯,和红烛碰了碰,一饮而尽。 两人闷声不吭先来了三大碗,把酒喝的跟水一样面不改色,然后吃口菜,继续。 突然怀疑这是假酒,掺水了吧? 君梨凑上去闻了闻,呃!好浓郁的酒气,比珍珠还要真。 “慢慢喝,酒冷,要不我给你们温一下?”看她们举起了第四碗,君梨不由心焦。这架势劝是劝不住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酒水上做文章。 她准备兑点水进去。 “温什么温?娘们唧唧的!”胭蔻护住坛子,一脸不屑。 额……可不是娘们嘛,难不成你是男人? 君梨抚上她的肩,“酒冷伤身。” “没事,高兴!……红烛,来,敬你!” “嘻嘻……谢王妃敬酒,奴婢却之不恭了。” 嚯,又是一碗见底! “还记得我们在雁云城最后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吗?”胭蔻拈了一颗醉花生,有滋有味的嚼着。 红烛摇头,“记不得了,反正是喝了两坛。” “对,今日也定要如此,干!” “干!”两人同时举碗,两两撞击,颇有些绿林好汉的气概。 是不是下一瞬你们就要焚香结拜了? 君梨坐她们旁边,那叫一个胆战心惊,怕她们突然栽倒人事不省,或者手舞足蹈四处狂奔。 还好,一切担忧都是多余,两人酒品不错,你一碗我一碗,边说边叹,忽而回忆从前的逍遥快活,忽而感慨如今的陈规陋矩。聊着聊着越发默契,步调一致向她敬酒。她推脱不得,抿了一口,哇,好苦!满嘴的苦! 不知道这酒有什么好喝,引无数文人武士竞折腰,甜汤不更有滋有味么? “君梨……嗝!”胭蔻打着饱嗝,脸上早已一片霞色,“恭……恭喜你啊,我祝你和念卿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干、干了!” “夫人,我也……也恭喜你啊,我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岁岁有今朝!” “噗!”胭蔻一口酒喷了出来,笑着指向红烛,“夜夜做……做新娘吗?” “对!对!”她会错了意,重新祝福,“夫人,我……我祝你夜夜做新娘,早早……生、生贵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彻底带沟里了!胭蔻笑得不行,差点把手里的碗摔了。 红烛看她那样,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咧了咧嘴,跟着笑。不管怎样,笑肯定是没错的。 君梨也笑,步摇晃得五光十色。 却听“砰嗵”一声,屋里某处忽然发出响动,还有“嗤嗤”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笑,闷闷的,捂着嘴憋笑的那种。 “什么人!”胭蔻戒心尚存,率先呼喝,一边四下寻找。 那声音戛然而止。 三人面面相觑,静听了一会,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莫非……刚才幻听了? “阿恕!”胭蔻又喝一声,“是你吗?” 阿恕应声而出,摇着尾巴不住呜咽。 “它说不是它,哈哈……”胭蔻拍案傻笑。 “那就不是它!哈哈……”红烛附和。 “哈哈哈哈……我们喝醉了!” “哈哈哈哈……肯定是醉了!”红烛亦步亦趋。 两人为此又喝了一碗,庆祝莫名的快乐。 君梨纳闷,她可没醉,刚才确实听到有声音来着,奇怪。 下一瞬,阿恕已经冲到墙边,对着那一摞摞红木箱子汪汪乱吠。 红烛不耐烦的甩手,“别吵了,回……回去!” “不对!有东西!”胭蔻警觉,酒醒了大半,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靠了上去。此刻阿恕直起身子,正用前爪使劲挠着最上面的一只箱子。 君梨赶紧抓了子孙桶里的一杆秤跟过去,要是真有什么情况这玩意应该能抵挡一下。 红烛最虎,直接拎起酒坛子冲到近前,借着酒劲大喊一声,“什么人?快快现身,否则我用酒坛砸死你!” 这一嗓子十分有用,箱子动了动,声音抖抖的传了出来,“王妃,是……是我!莫要砸我!” 好一个柔弱的女声。 胭蔻听着耳熟,匆匆扒开箱子,发现里面蜷缩着一个年轻的妇人,细细一看,正是广陵王府的人,护院王大吉家的婆娘蔷薇。 “你……你怎么在这?” “是王爷让奴婢藏在这里,跟着这些嫁妆一起抬过来的。”蔷薇瘪着嘴,委屈巴巴的说道。 “啊?”胭蔻想起出门前她夫君那张不服输的脸,明白了大概,“他也不怕你闷死!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做!” 蔷薇更加委屈,“奴婢也说这样不好,可是王爷不听,奴婢没办法只得照做。” “那你吃过东西没?”君梨想着跟嫁妆过来岂不是饿了一天。 果然,蔷薇摇头,肚子还适时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快去吃饭吧,我们这里的菜都凉了,去厨房吃,吃热乎的。” 蔷薇踌躇的看着自家王妃。胭蔻快人快语,“去啊,还要我送你啊!” “哎!” 人才走君梨就想起来了,“她知道厨房在哪吗?” “嗐,不认识还没嘴问嘛!别管她了,咱们继续!”胭蔻赏了阿恕半个肘子,重回座位。 本以为打个岔可以停了,没想到她还要继续。 盛情难却,君梨又被敬酒,勉强喝了几口。 但是喝酒这种事,只要开了先河就会有第二口,第三口,容不得你推辞。况且人家是用一碗敬你一口,如此照顾你,你好意思不喝吗? 于是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两坛酒悉数饮尽,三个人趴在桌子上,脸颊绯红,头晕脑胀,嘴里还在叽叽咕咕,至于说的什么,谁也听不真了。 君梨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的,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发现一张脸在她面前晃悠——眉眼好俊啊,高挺的鼻梁,英气的脸庞,还有……淡粉色的唇…… “你……是谁?”她伸手,半道就软了下来,柔弱无骨的落在他的肩上。 那人鼻哼一声,嘴里嘀咕,“喝了多少?” “嘻嘻……不告诉你!”话是这么说,手却不听使唤,竖了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招摇,像小猫的尾巴,逗你玩。 “一碗?”他斜着眼睛。 “不……不是!”她摇头。 “哧!”他唇角微勾,鄙夷似的笑,“别告诉我你喝了一坛。” “嘻嘻……聪明!”食指换成了大拇指。 “信你我就是猪。” “啊?……你是……猪?”她眯着眼睛凑近一些,“猪真好看!” “啧!闭嘴!” 醉眼朦胧,他好像在撇嘴,哇,撇嘴也好看!提了口气,努力伸手去揉他脸颊,好,这次够到了!就是有点凉……不怕,我帮你搓搓,她加了把劲,一边嘻嘻的笑。 “你醉了。”他将她放到床上,拂去她不安分的手。 她环顾四周,迷迷糊糊的看了一遭,迅速搂住他脖子不肯躺下,还撒娇似的抗议,“我不要!” 不要?他愣了愣,“你还要洗漱?” 话出口便觉得多余,此刻她的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每一口呼出的气都带着酒味,醉的连人都不认得了,如何还能起来洗漱? 刚才他进门看见三个女人醉倒在桌上是震惊的。别人也就算了,胭蔻还怀着孕呢,此刻她的夫君元琰正在宋枫煜宅子里为他办事,要是知道自己女人喝这么多酒,不知道要骂骂咧咧多久。 随即命人将胭蔻送回王府,红烛抬去厢房,再让阿恕里里外外嗅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关了房门,上了门闩。 这些年他只有侍卫近身,屋里从无女眷,如今唯一的婢女红烛也醉倒了,伺候这个小丫头的活只能他自己干了。 先是手忙脚乱的拆了她的头冠,脱下曳地的嫁衣,然后抱起她准备往被窝里塞,偏偏这个时候人醒了。 “有没有人……说你……很好看?”小丫头抽出一只手来摸他鼻子,这里点点,那里戳戳,像个淘气的孩子,很快又顺着鼻子往下去抚他的唇。 指腹一下又一下的划过,传递着丝丝温热,痒痒的,带着点酥酥麻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觉…… 从没人敢这样碰他。 头一个碰他的居然是个迷迷糊糊的小醉鬼。 他凝望着她,半是好笑半是无奈。 唉!一个小丫头,瞬息之间就能让她哭鼻子,他能怎么办呢? ”有没有嘛?”无人回应,她还急了,眉毛皱着小嘴嘟着要发脾气,和平时的她判若云泥。 他哑然失笑,刚想说没有,忽然改口,“有。” “谁啊?”她虚着眼睛,摇头晃脑,连看人的眼神都是迟缓的,呆滞的,笑容也是。估计此刻连她自己姓甚名谁都答不上来。 “谁啊!”小醉鬼又问,声音都有些发狠。 “一个笨蛋。” “……笨蛋?” “嗯,一个喝醉了不认识人的笨蛋。”他边说边拿下她的手,她却再度缠上来,痴痴迷迷的样子,“你今日……真好看!好看死了!” “唔,你也好看。好了,别胡闹了,睡吧。”尝试着去掰开缠绕他脖子的手。 她摇头,“不要!好冷……我不要一个人睡……我要……我要和你一起睡……” 啊?他脸都垮了,小丫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抱抱……抱抱……”她像泥鳅一样钻进他怀里,紧挨着他的胸膛,犹嫌不够,索性扯开他的领子,把脸贴的更近一些,最终很满足的吁了口气,“好了……睡吧……” 嘁!这是……这是……撒酒疯吗?宋念卿低头,轻轻叹息。 把他当什么了? 他盯着她,还别说,醉酒的样子挺可爱的。 想要对她使坏,揪揪她粉嫩的脸,还有那挺翘的鼻。臭丫头,小嘴还在吧嗒吧嗒,吃什么呢?这么快就梦上了? 心念一动,他的手慢慢的摸上去。巴掌大的脸,软软的,弹弹的,好舒服。以前跟她玩笑的时候也捏过,可是现在她这样躺着,乖乖巧巧的在他怀里,怎么感觉不一样呢? 早听红烛说她怕冷,平时都要用汤婆子暖床,近几日更是搂着胭蔻睡的。今日红烛醉了,床没铺,暖床的差事更是没办,明日定要罚她。 他四下看看,屋里红艳艳的全是喜庆之物,谁知道那个暖床的东西在哪,还是叫御风去准备…… 不妥,新婚之夜,他一个大男人还暖不了一张床吗?那不给御风他们笑死?还有那个臭家伙元琰…… 不妥不妥! 他挪了挪身子,先把她移到被窝里吧,再给她找件裘皮氅衣,那玩意比被子暖和,他在北关的时候就用它御寒。 然而怀里的人尚未睡沉,这一动就有了反应,突然睁开眼睛,更紧的扣住了他,然后昂起头定定看他,仿佛不认识一样。 “怎么了?不认得我?” “你真好看!”话说完猛的就是一口,对准的是他的唇。 “……”这一吻仿佛将时间定格,宋念卿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随后听见她软软的笑,“抱抱……抱抱……” 唐突一下也就罢了,手也不老实了,悉悉索索的探入他的衣领,唇继续倾轧上来,亲了他第二。 好像他的唇沾染了蜜糖似的,这一口深深的吻住了他,没有松开。 他呼吸加剧,喉结不自觉的上下翻滚。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触感,软糯,温香…… 胸中似有万千欲念,来回激荡,让人忍不住想…… 然而心下一横,他快速与她分离,并掐住她的下巴,带着喘息问道:“我是谁?” 她笑,月牙儿弯弯,好不动人,“抱抱……”嘟着小嘴又要上来。 “我是谁?” “你是……”指尖抚弄着他的眉眼,同时也撩拨着他的心弦,“你是一个笨蛋……嘻嘻……好看的笨蛋……” 眸子骤暗。 得!见色起意,他被轻薄了! 第97章 窘迫 哇!好一个香甜的梦啊! 君梨睁眼,咧着嘴笑,忽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臂弯里,手上攥着一方宽大的袖子,鲜艳的红色分外刺眼。 乍然一惊,抬眸上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映入眼帘。 他正仰头睡着,衣衫未解,还是昨日拜堂的那件。身上盖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氅衣,衣料之下是他和她。 呼吸一滞,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与他…… 低头,她的红嫁衣不见了,身上只剩里衣,再往里一摸,亵衣还在。 嘶!那他们两个……究竟有没有…… 闭眼思索,脑子里一片空白。垂眸细看,自己里衣齐整,身上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听胭蔻说如果两人…… 那就是没有!只是脑袋晕乎乎的,隐隐还泛着疼,她昨晚喝酒了是吧?自己爬上床的?还是…… 算了,先不想这些,趁他没醒赶紧溜吧。 她轻轻的掀开狐裘一角,做贼一般越过他的手臂,却听身畔那个人的声音响起,“起了?” 低沉暗哑,与往日略有不同。 她慢慢回头,看着他有些疲惫的面容,讪讪一笑,“抱歉,把你吵……” 突然发现不对,他的嘴怎么了,唇瓣上伤痕累累,还结了痂…… 正好,岔开话题,缓解尴尬。 手一指道:“呀!你昨晚喝了多少?在前厅与人打架了?” “此话怎讲?”他左手揉着右手,上上下下,眉头微皱,好像是睡麻了。 不,应该是给她压麻了吧,天呐,好想捂脸。 镇定,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皮要厚,向他学习! 她定了定神,“你嘴破了。”继续用手指点,“这里……还有这里……都结痂了,你跟那个高家兄弟打起来了?” “没有。”他探手一摸,随即“嘶”的轻哼起来,一觉睡醒,好像更疼了。 她看着都疼,眉头跟着皱起,“那你怎么搞的?是不是喝多了磕哪了?” “没有。” “哦……我知道了!”君梨恍然大悟,“纵酒伤身,你是上火了吧,你昨晚究竟喝了多少?不能喝就少喝点嘛!一会我去厨房给你煮点凉茶去去火。” 大冬天喝凉茶? 宋念卿瞪大了眼睛看她,敢情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是吧,白嫖了老子一夜,哼!没那么便宜! 当下冷冷的回道:“没事,给猪咬了而已。” “猪?……怎么会有猪?你昨晚究竟干嘛去了?” “什么也没干,招呼完客人就回来休息,一进门发现有只猪喝醉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我好心把她抱上床,没想到那只猪对我上下其手,又摸又咬,我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躺在原处,不咸不淡的说道。 喝醉? 上床? 又摸又咬? ——这是猪吗? !!! 头皮一阵发麻,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啊啊啊,要倒! 赶紧用手扒住,“你说的那只……哦不,那个人不会是我吧?” “你觉得还会有别人吗?”那人冷然看她,目光凌冽。 额…… 糗大了! 君梨捂脸,不住回想。天呐!上下其手,又摸又咬,这是她能干的事?他会不会搞错了? “这个时候知道丢人了?牙口是真好,看把我咬的!”他小心的舔了下嘴唇,哦哟,疼啊!闭了闭眼,闹心。 昨夜他只要想把她放到床上,她就跟未卜先知一样紧紧的黏在他身上,还不断的搞偷袭,亲他咬他,这都什么毛病? 也就是她,要是换了别人早被他扔出去了,谁让她是他的新娘子呢,总没有半夜分房睡的道理,而且御风还在外面守着,只能由着她折腾。 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这样的投怀送抱,他这个柳下惠真真难熬。人家是洞房花烛小登科,他是一夜坚守无奈何。 君梨面红耳赤,更加窘迫,“别、别说了……我全不记得了……” “好,那起来吧,该吃午饭了。” “啊?已经中午了么?” “嗯,你以为呢?就你那赖皮的样,害的我早上都下不了床。” 他每日都有晨起练功的习惯,多年来风雨不改,今日被她破了。 “对……对不起啊,我下次不这样了……” “还有下次?就你这酒量要敢再喝,我就让阿恕陪着你睡,看你们谁咬的过谁!” “你……你讨厌!”君梨看着他起身的背影,有些恨恨的道。 “我先去沐浴,昨晚我身上洒了不少酒,都没来得及清理就被你扑倒了,你看我这衣裳给你揉的,全皱了。”他嘟嘟囔囔的往净室走去。 “你还说!” “做都做了还不给人说啊,我要沐浴了,一起吗夫人?”那人似有意气她,站定了转身相邀。 “宋念卿!” “哈哈哈哈……” 君梨嘟着嘴,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着里衣,不由捶床。刚才居然一直这么跟他说话,哎呀,丢死人了。不过,跟她昨夜的胡为相比,这都不算什么了吧。 她怎么就醉成那样了呢?而且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好舒服啊。现在想来,这份温暖就是他的体温,被窝则是他的怀抱…… 啊,捂脸捂脸。 宋念卿速度很快 ,一会便热气氤氲的出来了,低头扣着腰带说道:“我马上让红烛进来伺候,你也赶紧洗洗,一身酒气,不像话!” 今日他换了身暗红色夹棉锦袍,腰系青绿流苏玉佩,因刚洗漱过,整个人更加容光焕发,气宇非凡。 “哦……”她还裹在被子里,看着他有些移不开眼。因为不知道换洗的衣裳被红烛收在何处,她想等他走了再起来。 “看什么看,好色之徒!”他指了指她,走了。 “宋念卿!”唉,当场被人拆穿,只能恼羞成怒了。 不过,红色真的很衬他啊。 那人放肆的笑着,声音传的好远。 红烛紧跟着就来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看着比她精神。 君梨纳闷,“你昨晚喝那么多酒,这么快就好了?” 她笑,“奴婢素来醉的快,醒的也快。” “你头疼不?” “不疼……怎么,夫人头疼?” 她扶着额头,“一点点。” “多喝几次就习惯了,酒量是可以练的。夫人,奴婢下次再陪你喝。”红烛边说边去箱笼里给她找衣裳。 还喝?呵呵……君梨苦笑。 置身于汤池之中,整个人舒爽了许多,想着以后是真不能喝了。同时知道自己不仅酒量浅,酒品还有问题,那酒疯撒的,简直没眼看啊。 待她梳洗完毕去膳厅用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御风脸上虽然恭敬却耐人寻味的笑容。 额…… 肯定是我做贼心虚,多虑了多虑了! 要皮厚要皮厚,这算什么呀! 她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 对于宋念卿嘴上的这个伤,御风已经偷笑了多次。红烛刚才只是匆匆一瞥,这会走近过来看的真切,惊叫起来,“哎呀老爷,您受伤啦!” 宋念卿正捧着一本书边看边等她们,禁不住她这一嗓子来的太过突兀,手都抖了一下,抬眼恶狠狠的瞪了瞪她,继而转向君梨,示意她坐自己对面。 “老爷,您昨晚干嘛去了?谁有那么大能耐能伤到您?”偏偏红烛是个没眼力见的,一边分发筷子一边问道。 “啧,你昨晚喝醉了酒我都没说你呢,你倒是管起我的闲事来了。”他终于忍不住道。 红烛回嘴,“奴婢是为了陪王妃才喝酒的,不信您问夫人。” 他抬眼看向君梨,君梨快速的点了下头,赶紧塞一口饭到自己嘴里,心说红烛你快闭嘴,可别往下说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老爷,什么人那么下作直接伤您脸,有没有武德啊?” “你陪酒就陪酒,也不知道给夫人把床铺好,把被窝暖好,要你有什么用?” “欸?奴婢冤枉!夫人跟您成亲了,哪里还需要奴婢暖床?王妃都说了,让奴婢以后有点眼力见,但凡见你们进寝室,我们就要远远的走开不要多事。除非天塌下来,其他的一概不能打扰。” “是么?”宋念卿被她说的有些气结。 转念一想,好像是啊,都成亲了,她自然没有暖床的必要了。“好了好了,吃饭吃饭。” “哦……”红烛不乐意的撅了撅嘴,心说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御风站在门边上一直在笑,宋念卿只当没有看见,笑吧笑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你怎么光吃饭啊,吃点菜。”忽然看到君梨半碗米饭下去了,菜是一口没吃。 “哎。”她是没好意思,低头闷吃忘了夹菜,脸一直红着。 “哟,才吃饭啊。”忽然门口来人,是元琰。 宋念卿看向御风,心说外面值守的人呢?怎么管教手下的? “你别怪他,是我让侍卫不要禀报的,都这么熟了费什么事啊。”元琰大大落落的坐下来。 君梨忙起身与他见礼,问他要不要一起用饭。 元琰摆手,说吃过了,然后眼睛一直盯着宋念卿,继而傻笑。 宋念卿自然知道他乐呵什么,也不说话,继续小心的嚼着饭菜,嘴是真疼,嚼一下疼一下,遭罪死了。 “啧啧啧!弟妹看着温温柔柔,斯斯文文,没想到这武功了得,竟能把我们安北将军伤成这样!” “咳!咳咳!”君梨噎到了,猛的咳嗽。就知道他这张嘴是不会饶人的,但没想到他会当面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才消停一个又来一个。 红烛赶紧给她拍背,张嘴就要打探,君梨找了个由头飞也似的逃走了,一并带走了红烛。 这里实在待不得,一会让红烛给她端一份回房吧。 元琰盯着她的背影,意犹未尽,“念卿,你夫人可以啊,深藏不露,深藏不露!” 宋念卿白了他一眼,夹菜吃饭。 “欸,昨晚滋味如何?”他凑近过来,色眯眯的,“是否有疑难之处?哥哥我可以为你解惑。” 他不说话。 “听说你今日都没有晨起练功啊,哎呀呀,之前是谁跟我说的?莫要玩物丧志,沉溺美色,有道是女人如猛虎,伤人又伤心呐!……欸?这些都是谁说的?” 当年他与胭蔻初识,一人一狗日日跑去关外小屋缠绵私会,宋念卿没少叨叨过他,这不,以牙还牙来了。 他依旧不语,稳稳喝汤。其实喝汤也挺疼的,有这家伙在,忍着! 元琰见他不理,又用他的调羹在汤里搅拌了一圈,叹道:“汤有点素啊兄弟,中午才起的人怎么也得配一碗十全大补汤。哦不,弟妹这么猛,大补汤也够呛,要不哥哥给你弄点我家祖传的……” “嗤嗤……嗤嗤……”有记闷笑从附近传来,是御风。 一双筷子快速飞了过去,准确无比的敲在了他的头上,“滚!” 御风一溜烟的跑了,但看那样子,好像还在笑。 很快听风过来替了他的位置。 元琰大笑,拍着食案。宋念卿抓起君梨那双筷子,继续吃饭。 “嗯,香!”元琰腆着脸在旁边感慨,“齿颊生香,滋味无穷哟!” 他还是不搭理。 真没劲,元琰落寞,把下巴搁在食案上看着他吃。 他始终一副旁若无人,目不斜视的样子,把这个一心取乐的人打败了,“好吧好吧,不逗你了,东西都抄回来了,在我书房,好家伙,好几大箱子,你什么时候要?” 这话立竿见影,某人把碗筷一放,“现在就要。” “嚯!我坐这说了半天你就听进去这句?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第98章 变故 两人起身,正要出门,忽然御风飞奔而至,“爷,出事了!” “何事?” “门外来了一队金吾卫,说是奉旨请殿下回宫。” 金吾卫?宋念卿顿感不妙,看向元琰。金吾卫是陛下的近卫军,陛下回朝了? “元琰……” “不必说了,我马上进宫,你速速带人去把东西搬走,迟则生变。”元琰拍拍他,面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好!”两人相处多年,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 宋念卿先前未说实话,其实他想要的并非宋枫眠的书信,也与母亲闵氏没有半点关系。醉翁之意不在酒,元琰定是猜中了他的心思。 并肩行至影壁,果然看到一队身着金色铠甲的军士在门外等候,为首的是金吾卫大将军秦不殇,前次宋念卿受廷杖便是由他亲自督办。 “秦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宋念卿拱了拱手,劈头就问。 秦不殇先向元琰行礼,这才回道:“今日陛下刚回宫中,便有定国公朱骋由家人抬着进金銮殿告了御状,说广陵王公然抗旨,不仅四处走动还肆意逞凶,抓了礼部员外郎宋枫煜并将他的祖产抄没了。” “祖产?……我呸!一堆破烂玩意,扔大街都没人要!”元琰先是惊愕,随后愤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宋枫煜,你个没见过世面的老东西!” 昨夜他叫人砸开阁楼,亲自查抄,迎面就是一头一脸的灰,蜘蛛网都能当被子盖了好吗? “什么?你抓了宋枫煜!”宋念卿吃惊的是这个,不是让他抄阁楼嘛,怎么还抓人了? 元琰挠了挠头,“你是不知道啊,那老小子废话太多了,一口一个之乎者也,吵的我头疼,还嚷嚷着要你过去把事情说清楚。我嫌他太聒噪就把他抓了。”话到此处略略靠近了些,声音放低,“不抓碍事啊,我怕他去找人求援,想给你多争取点时间,没想到……” 没想到抓了更碍事,直接把他的亲家招来了。朱骋是什么人?一代军神,赫赫有名,如今虽然后继无人不复当年,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廷总要给几分薄面的。 宋念卿的脸冷了下来,想要说他几句,碍于有外人在场,只能嘱咐,“陛下亲自过问,你要小心应付。” “没事没事。”他云淡风轻的摆了下手。 唉,怎能没事,如今太子监国,陛下虔诚向道,渴求长生。佛法也没放下,探究轮回,佛道双修,可见他是矛盾的。尤其是他退居深宫之后,常有流言蜚语传出,说他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言行举止多有怪诞。此次接了朱骋的状子未假手于太子,也许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最麻烦的是,元琰尚在禁足之期,若没有宋枫煜这件事,陛下或可以顽劣为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涉及朝中官员,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宋枫煜,这个受祖上门荫升迁的六品闲官还真是颗老鼠屎,轻轻松松乱了他的计划。也怪他留了一手,在事情没有着落之前未与元琰讲明要害。 看着元琰被人带走,宋念卿无可奈何,手一挥,领着御风等人赶往广陵王府。 也许……朱骋出马并非偶然…… 一念闪过,他忽然心急如焚,想着时间紧迫,必须在陛下下诏之前将那件东西拿到手。 此次元琰从宋家老宅抄出的不仅有书信,还有多年积累的礼单,贺词,拜帖。 当初宋留春官至镇北将军之后,迁至新建的将军府居住,把老宅留给了宋家三叔,也就是继任的宋家族长宋枫煜。 宋家那些老物件都随着宋枫眠的书信一股脑的锁在了阁楼,无人问津,而让宋念卿关注的则是其中的一张拜帖。 它源于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那个人曾在他侄儿宋行舟的抓周宴上出现,手执拜帖,神采奕奕。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他呢? 首先是君梨身上的蝴蝶印记,让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大胆到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其次是宋念卿与那个尧国谍者陈和碰面,老小子告诉他,太子的宠妃贺良娣中毒与他毫无关系,那个死去的女官他也不认得。 至于女官住处为何会有他们尧国谍者的接头令牌,他的解释是自己被出卖了,而要他死的人很可能是个比他还隐秘的谍者,一个用双蝶印记传书的人。他的手下曾截获过那人的一份密函。 双蝶…… 君梨的父亲,北关校尉君千里,也许并没有死。 当年他“战死”之时宋留春与手下被人包围,浴血奋战,没法带上他的尸首。 一场恶战之后,宋留春回头寻找,只看到飞沙满天,很多死去的将士被流沙深埋地下,难觅其踪。最终,他给君千里建了一个衣冠冢,以寄哀思。 关于这一点,宋念卿曾不露痕迹的问过君梨,她点头称是,说当年宋留春送到家中的是她父亲生前穿过的一件旧袍,原是她母亲亲手缝制的。 只是,一个人若是未死,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君梨是他唯一的女儿,小时候爱若珍宝,可是这十年她都寄养在宋氏门下,作为父亲他不关心不惦念吗? 这个问题他没有想通,最终他决定把君梨留在自己身边,也许她会成为一把钥匙,帮他打开重重关卡。 她的父亲若真活着,一个行刺过太子的人,罪不可恕;又与陈和交过手,如果陈和的话属实,一个想要置陈和于死地的人,到底有何图谋?他的身后究竟隐藏着一股怎样的势力,能让他十年不与亲人团聚? 从目前的迹象来看,君梨并不知情。 他娶她,或许能从她身上顺藤摸瓜找到君千里。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如何抉择。而他与她,即便只是一纸契约,单是她父亲刺杀太子这一条罪,他便有说不清扯不断的嫌疑…… 君梨,这个在他年少困顿时给他送水送糕团的女子,究竟是他的福还是祸? 另外,元无疾怎会将君梨认成皎月?那日茶肆偶遇是他刻意安排的,他叫元琰将人引来,并未说明要见何人。可元无疾一看到君梨便喊她为“皎月”,再联想前次他在松涧观以及思梅园的所作所为,不由的让人怀疑君梨与那个叫“皎月”的人是否另有渊源。 松涧观沉河之事发生以后,他查过元无疾,这位世子在拿到那张画像之前并未见过君梨。也许,正是因为长得像,他把君梨认成了另一个人——皎月。 皎月的身份很不好查,昭王府的下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并不清楚皎月为何人。直到御风找人灌醉了王府的大总管元尽忠,才从他口中套出了事情的真相。 皎月原是元无疾的一个书童,长相颇为阴柔,一年前突然失踪。随后府里的下人几乎都被昭王妃遣散了,一夜之间换了新面孔。 刺探之人又拿出君梨的画像,元尽忠眯眼细辨,直呼皎月。原来此书童私下里偏爱女子装扮,常与元世子有亲昵之举。有一次被昭王妃撞见,母子俩大吵了一架。在王妃离世前几个月,皎月突然失踪了。 且不论为何失踪,他的存在是巧合吗?因为长的像所以被宋兰舟利用,借此对付君梨?还是另有隐情? 对于这个大侄儿,宋念卿还没有正面交锋过,线索太乱,毫无头绪,他怕打草惊蛇,一切只能在暗中进行。 思前想后,他决定从那个蝴蝶印记入手。假设君千里还活着,假设陈和手上的那份密函便是他的手书,那只要对他的笔迹进行核对,事情便会有眉目。 只是陈和是个老滑头,想把自己吊起来卖个好价钱。也罢,先找出那个人以前的东西,再想办法与陈和做交易,拿到那份密函。 细细回想,君千里与宋留春是好友兼同袍,两人年轻时常有书信往来,但是在他死后不久,宋留春将这些书信一并在他坟前烧毁了,说不想睹物思人,平添伤感。 那么,他现在所知道的唯一一件留有君千里笔迹的东西便是那张拜帖了。当年拜帖、礼单之物都由老宅的徐管家归拢,随着宋家的旧物锁进了大木箱里,最后堆到了阁楼上。 所以才有了元琰查抄宋枫煜这桩事。本想悄悄的把事办了,谁想半路杀出一个朱骋。是凑巧还是有人设计,目前尚不明确。 等一行人到了广陵王府,看到另有两队金吾卫围在门口让闲人勿进之时,宋念卿才深刻咀嚼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酸涩滋味。 “他娘的!还是迟了一步!”他拍着大腿。 “早知如此,我们就应该把宋枫煜绑了,然后在阁楼里大干几日,把那张拜帖找出来,否则也不会如此被动了!”御风看宋念卿如此,虽然是马后炮,但还是不吐不快。 他摇头,“我们这般手法都被人盯上了,你若直接去查,说不定情况比现在还糟糕。” “……您是说他们会毁了那座阁楼?” “付之一炬,不是不可能。幸好现在东西在王府,我们拿不到,他们也一样。” 御风不甘,一拳砸向墙壁。忽然又道:“您说……会不会是我们想的太复杂了?金吾卫嘛,来王府看住殿下,免得他四处乱跑,没什么问题呀。” “元琰入宫了,弄不好会送往宗正署看押,此刻金吾卫在此值守,绝不是好事!” 御风愣了一愣,忍不住开骂,“娘的!那人也太神了吧,居然能算的如此精准!” “嗯,是个高手!”宋念卿咬牙,突然叫出了声。忘记嘴上有伤了,哦哟哟,刚才发了狠,疼啊! 御风哭笑不得,只恨自己爱莫能助,嘴里的话却呈现出另一种风味,“昨晚……你们动静也太……太大了……” “胡说什么!” 什么胡说?御风几欲翻眼,昨晚他守在门口听的清清楚楚,夫人那一声声“抱抱”喊的,还有这位爷“哎哟哎哟”的叫唤声,断断续续,几乎一宿,也太能造了! 殊不知那是他主子被咬的声声叫痛。男子汉大丈夫,被一个弱女子咬住嘴唇不撒口的痛楚谁能体会? “来日方长,您多少……收着点,别太……” “闭嘴!”真是反了天了,宋念卿狠狠踹出一脚,“老子的事你也管!” 咧嘴吸气,一边心里暗暗骂道:臭丫头,都是你干的好事! 第99章 纠葛 身在暖室,怀里明明还抱着个暖手炉,君梨却突然的打了个寒颤,奇了,这还不够暖? “说不定有人在背后骂您。”红烛煞有介事的说道。 她靠近火盆,“骂吧骂吧,反正我也听不着。” 红烛笑着出去了,很快从厨房拿来了饭菜,说老爷和王爷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 能去哪?玩去了呗,看元琰那个兴高采烈的劲,肯定是抓着宋念卿四处闲逛去了。胭蔻没来,想必是昨晚贪杯,跟她一样睡到了日上三竿,哦不,喝那么多酒,估计还在床上眯着呢。 要不……一会去看看她? 对,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 她没有公婆,免了第二日早起要敬茶的礼。扶光轩有独立的厨房,正好不必与方氏她们坐一起吃饭。这些都是成婚前宋念卿跟她说过的,当时就觉得无比畅快,如今身有体会,更觉自在。 正吃着饭,有侍卫传话进来,说半个时辰前广陵王被金吾卫带走了,五老爷也急匆匆的出了门,震惊之余不免忧心。 广陵王贵为皇子,金吾卫出动定然事情不小。她怀疑是昨日她与胭蔻合谋的那件事出了差错,莫不是狄雪年回过神来向陛下参了一本,由此连累了广陵王?或者是长公主受元璟瑶撺掇迁怒于人,先拿他开刀,下一个就是宋念卿…… 拧眉细想,终究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唉!喝酒果然误事,若是没醉,昨夜就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了,就像他说的那样要提前商议,否则无人善后。现在出了事他去哪了?怎么不跟她碰个面,只派个侍卫过来。 再想问问细节,那侍卫已经跑了。君梨再坐不住,想着赶紧去一趟广陵王府看看胭蔻,两人通个气,商议一下对策。 于是招呼红烛叫人备轿。等了片刻,院里的婆子来报,说用轿需要着人去李管事那领对牌。 领对牌? 她以前没有自由出入过将军府,自然不知道此间的门道,于是问道:“这是府里的规矩?” 婆子姓陈,是临时调到扶光轩听用的,说话有些支吾,“以前……以前倒是没这规矩,是……是近日改的……” 近日改的……这么巧!随即一想,明白了,因为她来,所以要改,要给她上规矩。 “那我若改用马车,是不是也要领对牌?” “是,李管事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偌大的将军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若没个章法很难……” “行了行了!”君梨不想听她啰嗦,阻了话道,“我现在急着出去,你速去李管事那领对牌吧。” 婆子点头,但是站着不动。 “又怎么了?” “李管事不在,一早去下面庄子了,晚上才能回来。” “他不在事情总要有人做吧?没有帮手或者代管的人?” 婆子摇头,表示不知。 红烛听了气道:“放屁!没了他将军府日子还不过了?大夫人若要出门怎么办?也等他回来?” “红烛姑娘,按着规矩是这样的。而且大夫人不怎么出门,她说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正经,没事出门招摇什么?惹人笑话!” 这话说的,敲打谁呢? 红烛再粗莽也听出话锋不对,啐道:“你到底是哪一头的?什么正经不正经?难不成满大街晃悠的全是男人,没个女人了?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陈婆子见她撸起袖子,露出藕一般粗的手臂,慌了,忙跪下道:“奴婢……奴婢也是实话实说,请姑娘莫要动怒……请五夫人莫要……莫要为难奴婢……” 为难?她还没说什么呢,谁为难谁啊?哼!成婚第一日就要给她下马威是吧?好!这个轿子她还非用不可了! “走,去管事房!” 几个人匆匆的出了院门,半道遇上了之前暗中与她交好的林姨娘。 “哎呀呀,五夫人安好!”林姨娘眉开眼笑,快步过来与她打招呼。身旁的张嬷嬷也是乐呵呵的行礼。 这两人前段时间听说君梨死了,心里郁闷了好一阵,突然又听说她死而复生要嫁给宋念卿,两人哦弥陀佛开心至今。 昨日那般热闹,她作为妾室没资格出门,今日吃过午饭特意赶过来看看,心里还是存着疑虑的。这会见了大活人,不由得不信。 君梨看到她心里也甚是舒服,以前就她肯与自己来往,此刻骤然相见,景还是那个景,人还是那个人,心里却有些沧海桑田的感觉。 “林姨娘安好。”她主动伸出手去。 “啧啧,五夫人,你真是熬出头,苦尽甘来了!”本是句好话,可一经说出她便伤了心,眼眶开始泛红。 张嬷嬷赶紧劝,怕她不分场合扰了君梨的兴致。毕竟人家现在高她们一等,谁知道心性变了没有。 君梨拍拍她的手,“姨娘莫要伤怀,心善之人必有福报,日后你也会好起来的。” “承你吉言。” “我现在有事不能与你多说,回头我再去看你,好吗?” “好好好!”她嘴里应着却不肯撒手,探头打量着她身后的几个婆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呀?怎么这么……”本来想说杀气腾腾,不妥,瞬间改口,“怎么这么心急火燎的,出了何事?” 这些人里除了那个陈婆子是方氏拨过来的,其他几个都是扶光轩里的厨娘。 宋念卿在家的时候只让侍卫伺候,没有近身的丫鬟。君梨想着她和红烛两人总归气势不足,干脆把厨房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叫上了。 还别说,这些人都膀大腰圆的看着很有气力。 红烛不认得林姨娘,见她和君梨说话和气,便不压抑自己了,气呼呼的道:“还能有什么事!我们夫人要用轿子,她们说需要领对牌,否则坐不了轿子,又说管事不在,对牌领不了,现在夫人正要去管事房找人说理呢!” 旁观者清,林姨娘一听便知是方氏在作怪,什么对牌,上面的绿漆估计都是连夜刷的,这会要摸上去还能粘手。她们气势汹汹的去,人家肯定有对招,闹不好还会着了别人的道,于是拉了君梨往一边道:“五夫人,管事房你先别去,急着出门可以雇轿子或者马车,可不能耽误了正事。回头你让你夫君去跟他们说,免得落人口实说你成婚第一日就大闹宅院,影响不好。” 这话如醍醐灌顶,对啊,可不是有正事嘛,要不也不会这么着急和生气了。方氏明摆着是在寻衅,去了一时半伙闹不下来…… 得,方萃娥,我可不是怕你,等我把事料理了再回来与你慢慢计较! “姨娘倒是提醒我了,谢谢姨娘。”君梨向她行礼,可把她欢喜坏了,感觉君梨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嘴上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自此分别,说着回见。 君梨散了众人,带着红烛改道从宋家角门出去了,在街边雇了顶小轿往广陵王府去。 一路上想着刚才的事,她的性子素来耿直,遇见不平要么忍要么冲撞,貌似在解决问题,其实并不达目的。什么时候她能像宋念卿一样处事不惊,游刃有余…… 小轿很快转到了广陵王府所在的那条大街上,远远的瞧见许多穿着金色铠甲的军士在大门口走动,但凡有人经过、观望,都会被那些人呵斥驱赶。 “夫人,怎么办?”红烛透过车帘仔细辨别,“金色铠甲,好像是宫里的人,进不去呀。” “罢了,走吧。”她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闷闷一声。 轿子原地转了半圈往回走。 “你老爷也真是的,什么也不跟我说就走了,害的我瞎着急。”轿内昏暗,更添烦躁,君梨对着身旁的红烛开始抱怨。 红烛附和,“就是,还跟鳏夫一样不打招呼就跑了,夫人您怎么想到嫁他的?到时候他去了边关您可就天天见不着他了。” 相处了一段时间,红烛这性子是真正显露出来了,除了贪吃还嘴碎,背着宋念卿什么都敢说。 君梨笑,“那不正好,没人管着咱们。” “也是,”她点头,“到时候咱们就搬去别院住,天天泡温泉,喝大酒,哇,想想都舒服!” “打你狗头,就知道吃喝玩乐!”冷不防一只手从窗外伸进来,准确无误的敲在某个做美梦的人头上。 “嘶……哦哟!”红烛抱头,没好气的道,”谁啊?手这么欠!” “滚下来!”青色帘子从外面掀了起来,一张冷峻的脸出现在她们眼前。 第100章 答疑 “老爷就知道欺负人!”轿子停下,红烛撅着嘴下来,换了她的主子上去。 宋念卿搓着手,在君梨旁边坐下,“今日颇冷,你怎么出来了?” “给!”她把暖手炉给他,“听说殿下被金吾卫带走了,我想来看看胭蔻姐姐。” “看不了,她也进宫了,在皇后那里。”他和御风打听了一圈,胭蔻在同一时间被皇后宣入宫中,而元琰现在还在陛下的谪仙殿没有出来呢。 “到底为了何事?” “昨日胭蔻去做了何事?”他反问她。 难道真是因为那件事? 君梨怀着焦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他把暖手炉还她,同时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胆子太大了,这种事怎可不与我商量?” “我……”君梨嗫嚅,她不想只是依附他,他又不欠她的,同样有手有脚,她也想做点事为他分担一些。 “你怎知长公主会来?胭蔻告诉你的?……不对,广陵王府和公主府没什么来往,胭蔻她是百族人,回京这一年跟那些贵戚或命妇甚少走动,如何会突然牵扯到长公主呢?” 就连他自己都忽略了元璟瑶有这一层关系,因为长公主除了必要的宫廷宴会,几乎足不出户。 君梨回道:“是我猜的,跟她没关系。” “猜?”宋念卿眯眼看她,“你在宋家待的这些年应该没什么人会跟你提长公主,风马牛不相及,至于狄驸马……宋家与他也没什么交情,你如何猜?话本上也没有吧?” 最后一句似乎在笑话她,她哼了一声,“我听出来的呀,那日太子说话我听出来的。” “嗯?” “你忘了?那日在絮园门口元璟瑶提到了长公主,太子说长公主当年出嫁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有先太后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嗯,然后呢?”他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 “我后来就问胭蔻姐姐长公主出嫁是怎么回事,她说不太清楚,正好王爷经过,听我们谈论这个就说了一堆往事,然后我发现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 “第一,元璟瑶提她姑母是有缘由的,她幼年丧母,从小在公主府长大,两人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她最清楚长公主的脾性,更了解那段抢婚的历史,绝对是雷霆手段啊!她求你不得自然要抢,胤王不在,太子不管,你说她还能找谁?” “嗯。”他略略点头,“那你怎敢把主意打到狄雪年头上?” “你觉得她与驸马感情如何?” “应该不错吧,在京城人人夸赞他们夫妻美满,子嗣丰盈。她有七个儿子,你知道的吧?”他能想象元琰聊这些八卦时是何等的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估计祖宗八代都翻出来了。 “当然,除了这七个养大成人的孩子,她还小产过,粗略算起来,前后总计怀了二十胎之多。” “啊?这个他都知道?!”宋念卿身子后仰,哭笑不得。元琰真真嘴碎,这论是非的能力跟个老娘们有什么区别。 “嗯!”君梨肯定,她都没好意思说那日元琰是如何感叹狄驸马战斗力超群的。 “她十八岁成婚,如今五十岁整,三十二年的时间里有大半是在怀孕,一开始每年生一个孩子,后来有了时间间隔,两三年不等,最后这个小公子与前一个孩子,也就是六公子相差五岁。” 宋念卿皱起了眉头,奇怪的看着她。 “这说明了什么?”她凑近他问。 他抚了抚眉,“开枝散叶……能生养?” 君梨笑起来,“还有呢?” “水乳交融……琴瑟……和谐?” 君梨继续笑。 “啧!别打哑谜,快说!”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蠢,完全猜不透她的点。 哈哈,终于有他不知道的了,君梨突然特别满足,咳嗽几声道:“女子怀胎十月之后才能分娩,这个你知道吗?” “废话。” “那……女子生产后元气大伤,需要静养,一般会搬到厢房居住,与夫君分开,这个你可知道?” 他摇头,“因为旧俗?……血光之灾?” 嗐,不怪他,她也是看医书才知道的。 “是因为生产完毕,夫妻二人两个月后才能……才能……”她清咳一声,“你懂吧?” “懂什么?”他眨巴着眼睛。 哎呀! 她别过脸去,声音低低的道,“才能……同房……” “哦……”他如梦初醒一般,挠了挠头,“元琰告诉你的?别听他胡说!他还没养过孩子呢,不比我懂的多!” 嘁!这人,不懂就不懂,还怪会找理由的。“不是胡说,这是医书上记载的,我也问过大夫,就是这样的。” “哦……”他跟开了眼界一样不住点头,随后奇道,“医书?你没事看那个干嘛?” “什么没事,我是想要自学,以后离开宋家可以找份工养活自己,如果懂些医理的话说不定还能进药铺或者医馆,将来做个女医师。” 他略显惊骇,“你是真敢想,自学?也不怕治死人。” “去你的!”她打他。 他低着头笑,片刻后道:“你继续。” “哦。”君梨坐正,“长公主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两人相差不到一岁,接下来的两个也是如此。你想啊,女子生产后短时间内是不宜……同房的,但是驸马显然没有……没有遵循医嘱……克制自己……然后她一连生了四个儿子,间隔了好几年才生了老五,而且间隔的那几年也怀孕过,频繁小产。在那期间,驸马一个妾室都没有,据说连通房都没有。一夫一妻,堪称典范。” “哦……许是长公主专横,不许他纳新人入房。” “王爷说他的小姑母见她如此频繁生育,曾劝过她给驸马纳妾,但是她说驸马坚决不肯,夫妻俩为此还激烈的争吵过。” “……” “更特别的是,她的几个儿子无一例外都送回了驸马的老家,长公主生一个他送走一个,唯独这个小儿子留在了身边……你不觉得他们夫妻有问题吗?” “好像是有些怪。” “他若真的在乎长公主,会这样让她一个接着一个生,外加无数次小产吗?若是因为……情不自禁,又不是没有避孕的汤药,御医署的宫廷秘方可不比民间那些草药,个个都可固本培元。可他呢?任凭她紧锣密鼓的怀孕,生产,小产,对身体伤害极大。即便他是个男人不懂,宫里的御医也会提醒他。而且公主还有陪嫁的嬷嬷,她们都是老人了,怎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所以……你认为他们的恩爱是假的?” 她点头,“再联想当年,狄驸马与他的表妹林秋儿青梅竹马,谈婚论嫁之时被长公主横刀夺爱,最终导致林秋儿郁郁而亡。狄驸马几度发狂要追随她去,若非先太后一道懿旨不许他自裁,否则祸及家人,他们两个早到地下做一对鸳鸯去了。此事换作是你,你会那么快跟一个害你挚爱的女子恩爱有加,繁衍子嗣吗?再能忘情也该有个时间过渡一下吧?” “还有,昨日长公主坐在厅上,坐靠之处都铺了一层厚厚的软垫,但她还是很辛苦的样子,你看出来了没有?” “……” “她的身体已经垮了,我猜是生育和小产让她的腰无法长久站立,即便坐着也体力不支。而且她应该还有其他毛病,比如头疼耳鸣,腿脚酸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在她这个年龄段最易发作,并且会越来越严重。” 听她这么一说,宋念卿回想起昨日长公主确实有坐立不安的迹象,一度扶额似是假寐,当时他还以为她是嫌元璟瑶他们太过吵闹。现在一想,与君梨所说好像都对上了。 “知微见着,没想到你能从太子平常的一句话里得到这么多东西,不错!” 这是他第一次夸奖她吧,她激动,憨笑连连,“我是不是……是不是并非一无是处?” 其实她能想到这些不仅仅是看了医书,更多的来源于她的父母。 她母亲身子弱,与父亲成婚后连着几年都小产了,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她,视若珍宝,并想着给她添个弟弟或妹妹。可是大夫说母亲不宜再孕,否则会一尸两命。避子汤伤身,亦是不能喝的。于是父亲主动和母亲分房睡,当时她不明白,问父亲他们是不是吵架了,他说是夜里打鼾会吵到母亲,所以才会如此。 等她长大了一些,看了医书忽然明白过来,父亲应是深爱母亲才会如此。由此也越发羡慕他们的感情,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亦能这般真心待她。 宋念卿未置可否,但那赞赏的眼光足以说明一切,“所以你让胭蔻去布局,故意引起他们父子纷争,为的是调虎离山,牵制住长公主对吧?” “对,她当场就昏倒了,这个反应是不是大了些?若是夫妻情深,驸马管教儿子她何必如此紧张?我猜他们两人就是有嫌隙。” “也许只是她太过溺爱儿子呢?加上体质欠佳,从而昏厥。” “要不让你的羽卫去查查?”她隐隐有一种感觉,长公主和驸马有问题。 宋念卿没接她的话茬,只道:“狄雪年不是个蠢人,当时不过是一时气愤,回头他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那个时候我没考虑那么多,幸好是成功了。” “下次必须跟我说明,否则……” “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不等他说完她立刻服软,赔着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态度必须要好,让他没法再开口罚她。 “好,记住你说的话。”他面上泛笑,目光亦然。 她可劲的点头,转瞬又道:“那王爷怎么办?” “他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为了什么?” 他垂了垂眸,转脸掀开帘子,只轻声道:“你看这天,阴沉沉的,夜里估计要下雪。” 左顾而言他,好吧,你总有你的理由。 君梨跟着他望,“嗯,我也觉得像,刚我出门,每吸一口气都觉得鼻子里刺挠的疼,可不是在捂雪么?” 他回头看她,皱眉,“你斗篷呢?好歹有个帽子可以护一点。” 他给她选的那件斗篷上有一圈厚实的羔羊绒毛,戴上帽子几乎可以遮住大半张脸,十分暖和。 “急着出门,红烛一时忘了放哪了。” “这个笨丫头!”目光一转,又被她的手吸引,“怎么肿了?磕着了?” “不是,是冻疮要犯了。” “冻疮?怎会如此?”继而想到她以往在宋家几乎独居的日子,方氏刻薄,她又一向畏寒,缺衣少炭的日子肯定很难熬。 “其实我以前也能领到炭的,就是不多。”她看他脸色不好,小声解释。耳边依稀响起王嬷嬷的声音,“你啊还真是小姐的身子,可惜没那小姐的命!” 他轻唔一声,没再言语。 第101章 用计 将军府到了,两人一起下了轿,回到扶光轩。 宋念卿坐下来,随口道:“那轿子哪来的?看着不像是咱府里的。” “你终于发现了?”说到这个就来气,君梨的两个腮帮子瞬间鼓起来,像一条气泡鱼,看的他想笑,“怎么了?” 这时红烛奉上热茶,乖乖的退了出去,并且很小心的把门关好。君梨想起她之前说但凡见他们入寝室就要避开的话,忍俊不禁。 “到底怎么了?”宋念卿看她情绪反复,着实纳闷。 她坐他旁边,把出府前的那桩事一一道来。 他听罢站了起来,“走,我这就给你讨公道去。” 君梨拉住了他,“等等,我想自己学着去做,否则你年后去了边关,我遇了不平难道还要找你不成?” 就是找也无处找去,千里迢迢,如之奈何? “也是。”他重新坐下,“那你准备怎么做?有谱没?” “嗯,刚才在去的路上我想了一些。”君梨到他耳边嘀嘀咕咕,他频频点头,面上现出淡淡笑意,“你学坏了。” “坏吗?这叫近墨者黑。”她学他样子,调皮的敲他额头,“你觉得可行吗?” 他抓住她手,反敲她一下,“尚可。不过,还不够狠。” “你有主意?”君梨眼睛一亮。 他用劲一拽,将人拉的更近。 两人又是一番密语,很快君梨眉开眼笑,嘴里赞道:“哇,姜还是老的辣呀!” “打蛇打七寸,她在意什么,你就拿走什么。” 她刚要点头,蓦的警觉,“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哪里有亏空,想要拿这个补漏洞?” 他愣了愣,“哈哈哈……”忽的戛然而止,连连吸气。 额……目光再次聚到他的唇上……唉! 一只手还在他手里握着,居然后知后觉如此……是习以为常了吗? “我……我给你抹点药吧。”始作俑者赶紧站了起来,尽量目不斜视,一本正经。 “这怎么好抹药?” “什么都不懂!”君梨先去净手,然后在梳妆台上拿了一瓶滋润唇部的玉露膏。 这是胭蔻送她的,说是宫里的娘娘都在用,效果可好了。 宋念卿看着那个粉色的瓶子,一脸抗拒,“女人用的,我不要!” “天冷,皮肤干燥容易皲裂,尤其是受伤的情况下裂开很疼的哦。你若用了我这个大概两日便好,若是不用,也许要疼五六日甚至更久,你自己掂量。” 他拧着眉,拿眼直瞪瞪的看她,“为何不早说?”自起床到现在,稍作表情就有痛感,吃饭更是受罪。 当然是害羞咯,长这么大何曾与男子亲密若此,总要给人家一个适应的时间嘛。她装作没听见,掀了瓶盖,用小拇指蘸上一点轻轻的给他涂抹。 不得不说,他的唇很好看,薄厚适中,就是上面的伤太刺眼了,破坏了原有的美感。另外,与他肌肤相触的感觉好奇妙,与牵手不同,说不清道不明…… 昨夜,她真的将他…… 唉,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知怎的,此刻心里的遗憾居然大过窘迫,那究竟是种什么滋味?……她有些好奇,好歹给她留一些零星记忆嘛。 与此同时,宋念卿正感受着她指腹的温柔。目光淡扫,她正垂眸,脸上白里透红,分外诱人。 说实话,她很美,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皮肤嫩滑,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捏。 记忆中,他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便是他的母亲。与她相比,眼前之人,不相上下。 愣神的一刹那,她忽然抬眸,发现他在瞧着自己,长睫微颤,手上不由的失了准头。 “嘶……”宋念卿吃痛,吸了口气。 听到他叫唤,她更慌了,“……对……对不起……” “没事。” “我去了。”她急急转身,霎时想到了什么,“这个给你,每日早中晚各涂抹一次。”她把玉露膏丢他怀里,逃也似的出了寝室,脸好烫啊,赶紧捂住。 御风和红烛在外面守着,见她这样,面面相觑,下一瞬似乎懂了,骤然发笑。 哎呀!她跺脚,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寝室内,宋念卿握着那个粉色瓷瓶,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一盏茶后,君梨和红烛出现在了管事房门口。 李管事不在,大门紧闭。 做戏做全套,这家伙大概是去哪躲懒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隔壁的账房先生还在呢,阎王不在我找判官,反正你们是一伙的。 所以,当账房先生赵镛正埋头打着算盘的时候,眼前白光一闪,有个东西从天而降砸到了他吃饭的家伙上,直接将他做了一半的账目给打乱了。正想发怒,眸子却定住了,扰他好事的是一块玉色牙牌,上面赫然写着“广陵王府”四个字。 赵镛抬头,却见君梨和一个丫鬟面无表情的站他面前,愣了一愣赶紧笑道:“五夫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什么风?西北风啊!”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扶光轩要喝西北风了,所以特来找你赵爷说道说道。” 这一声赵爷叫的赵镛暗忖不好,赶紧从账桌里面绕出来,连连拱手,询问君梨有何吩咐。 君梨以前和赵镛见过几面,点头之交,今日算是第一次正式打交道。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指着桌上那块牙牌说道:“赵爷……” “五夫人折煞小的了,赵镛,赵镛。” “好,赵先生,”看他态度若此,君梨改了称呼,“广陵王府的牙牌在这里,上面有五千两的赊账,我夫君让我来这支下银子。” 五千两! 赵镛脑袋“嗡”的一声,他没听错吧,先不论银钱多少,广陵王府的赊账跟他们将军府有何关系? 眼神闪烁之际君梨再次开口,“这笔款项是我的夫君也就是你家五老爷近日在京中的花销,广陵王犯事了,今日下午刚被金吾卫抓走,他的府邸也被金吾卫包围了。我夫君去打听了一下,据说是贪赃枉法。陛下震怒,让他把府内所有的账目一一呈报,一面让宗正署的人下来调查。我夫君着人回来捎信,让我速将这笔欠款补上,否则查到我们将军府,没事也给你整出点事来。” “啊?”赵镛听的脑袋更昏了,广陵王被带走的事他听说了,门房来报的,说是一帮身着金色铠甲的军士把人带走了。 金色铠甲,那不就是她所说的金吾卫嘛。广陵王赃滥被抓,该啊!这帮富贵闲人平日逛窑子的逛窑子,喝花酒的喝花酒,早该收拾了,偏偏家里这位不省事的跟他扯上关系,麻烦了! 但是,作为账房先生,从他这里拿钱也没那么便当。 “五夫人,不是小的在此卖弄,即便是咱们五老爷用了那位爷的牙牌出去开销,查到就补上呗,咱们借款又不犯法,干宗正署什么事?” 这家伙倒是贼,查到再补,查不到自然就赖掉了。顺道还把她撅了回去,下次再要提这事估计就有防备了。 君梨浅笑,“赵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广陵王是什么人,咱们私下里有一说一,他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他的那些账目经得起查吗?这会被金吾卫拿到殿前,是他的姑母长公主去陛下面前告的状。昨日长公主来我们将军府闹成什么样你应该清楚吧?她是要对付自己侄儿吗?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咱们五老爷公然与她作对,她心里不忿所以借着打压广陵王来为难五老爷。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宗正署会放过这五千两吗?……只要查到五老爷,他们便会交由御史台办理,那时候事情就更大了。” “不过借用广陵王的牙牌赊了几笔账,如何会有御史台介入?” “五老爷回京才多久,短短两三个月花了五千两,赵先生,你是当真不明白吗?” 她这一说,赵镛立马回过神来,五千两是一笔巨款,像宋念卿这个正四品武将要多少年才能挣满五千两,他居然数月之内花个干净,奢靡至极,光这一点就要被朝廷敲打。另外,他这五千两还不是自己掏的,是用广陵王的牙牌赊账的,广陵王现在因为赃滥被抓了,那他就跟这赃滥之事勾连上了…… 君梨见他沉吟,心中暗笑,招了招手。 赵镛犹疑着靠近。 “晚衣黄道服,簪花走马,你可知何意?” “这……”他自然是知晓的,不就是一代名相寇准僭越之事嘛。可是五老爷跟他有什么关联?根本不是一档子事。 君梨叹了口气,“这五千两是你家五老爷在裳音楼里的一场花酒,一曲歌舞。” “什么!”赵镛几乎是尖叫。一场花酒,一曲歌舞,五千两!也太把金钱当粪土了吧,他这辈子就是把算盘珠子磨烂了都挣不到五千两。 “那日有个头牌舞了一曲太真邀月,身上穿的是一件黄色道袍,原不过是演绎贵妃做女道士时的苦闷心境,但是现在有人说这是僭越之罪。怪就怪五老爷当时喝了不少酒,醉眼迷离未能分辨,即兴与那头牌舞了一段……你看,咱们将军府还能安然度过否?” 赵镛咬牙,黄色道袍,与那寇准异曲同工。人家寇准当初有丞相罩着,侥幸逃脱,咱们家那位宰辅早已作古,朝堂之上可没那么大的靠山,自然是不能安了。 “若是不赶紧去平账,抹掉五老爷挂账时的名字,那些人必然将此事做大。赵先生,这个银子你说补还是不补?” 好嘛,这么大的事你问我?赵镛迎着君梨含笑的目光,真想刷自己两耳光。早知道就跟着李管事一起躲清闲去了,因为到年关还有几笔账没算出来,除了吃饭和出恭,他今日便没离开过账桌,没想到勤快还勤快出事来了。 “怎么说啊?赵先生。”君梨继续问道。 兹事体大,赵镛陪着小心,“五夫人,这笔银子……小的得跟李管事禀报一下。”必须甩锅,否则这盆屎要扣自己头上了。 “李管事不在,晚上才能回来。但是宗正署的人已经派出去了,也许很快就会有公差来敲咱们将军府的门,带走五老爷,你确定要等吗?” “这……”一双老鼠眼滴溜溜的乱转,“小的去跟夫人禀报一下。” “不必了,夫人那里我夫君会去说,你就赶紧给我拿银子吧。”她抬了下手,红烛立马掏出宋念卿的印信。 赵镛苦脸,宋老爷常年不在家,大夫人当家,可是宋家两兄弟没有分家,银子是放在一处使的,平日宋念卿要银子也是直接拿印信支取,没有二话。此刻他的夫人前来,有凭证在,他怎好推脱。但是他若这么给了,回头大夫人肯定要怪罪。今日用轿便是对她的刁难,他心里清楚的很。 “五夫人,五千两不是笔小数目,小的这里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要不您稍待,小的马上去筹备。” “不用现银,银票即可,你就是给我现银,凭我和红烛两个人也拿不走啊。” “这……” “拿还是不拿?快给个痛快话!”红烛忽然喝了一声,“磨磨唧唧咱家五老爷就要给抓起来了,若真问了个僭越之罪,全府上下都得玩完,你是想害死大家是不是?” “小的不敢!” “不敢就拿银票吧。”君梨站了起来,“不拿我就走了,出了事我只让我夫君的侍卫找你,他们一个个的都在京城闲着呢。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是有家有口的人,就是大夫人来了也护不住你。” 这话提醒的好,方氏见了那帮武人也是怕的,怎会为了他与人对抗。罢了,有印信在,他照章办事,没必要豁出身家性命。 “五夫人稍待,小的马上给您拿银票。” “嗯,麻烦赵先生了。” “客气客气,都是小的应该做的。”赵镛有苦说不出,脸上还得谄媚的笑。 第102章 风波 银票到手,君梨出得门来,一张脸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心底里的某个信念也变得愈发坚定。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宋念卿的指点。 她最初的想法是去账房支几十两银子做车马费,最近一段时间都去外面雇脚力,这样就能绕过将军府,让方氏无处发力。 没想到他的办法更绝,编个理由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了五千两,那就不是小打小闹了,她这辈子的出行费用都有了。哈哈,他怎么那么聪明呢。 “夫人,您看到赵镛那张脸没?白的跟涂了粉一样。”红烛一路笑着,幸灾乐祸。 君梨也笑,她都能想象方氏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神情,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响声,手上的念珠也同样如此。 两人兴高采烈的回了扶光轩,一进寝室便听到鼾声阵阵。 红烛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君梨绕过屏风走至里间,发现宋念卿斜倚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个瓶子,身上连个被子都没有,估计是太困的缘故。 也是,他说他昨夜被她闹了几乎一宿,能不困吗?连睡着了都是蹙着眉头,一副疲倦的样子。 静静看他,鼻挺眉深,轮廓分明。她在八岁那年初见他时他就长得很好看了。后来看他屡屡受罚,觉得他是个坏小子,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可如今……怎么越看越顺眼了呢? 蓦的意识到了什么,她赶紧避过脸去,心说君梨啊君梨,想什么呢,羞不羞?怪不得他说她是好色之徒呢,还真是见色止步,忘了行藏。 揉了揉脸,努力驱散那些红晕。蹑手蹑脚的去床里拖了条厚实的被子,轻轻的给他盖上。手才落下,眼前忽地一闪,她的咽喉被人锁住了。 “呃……呃……”速度太快了,根本就没看清怎么回事,愣了一瞬,这才对上一双眼睛,他的,黑亮的眸子在昏暗的房间里闪闪发亮。 “哦……你回来了……”他认出了她,立即松手,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我睡觉的时候稍有动静便会惊醒。” 这是一种习惯吧,胭蔻说广陵王在北关的时候屡次遭遇刺杀,都是他拿命护住的。她抚着脖子,“在家里睡觉还不踏实啊?” 他淡淡一笑,坐了起来,“事情办好了?” “嗯。”她取出银票,“给!” 他接过来看了看,确认无误又还给她,“你拿着吧,喜欢什么就买,别舍不得。不够再跟我说。” “啊?”君梨吃惊,给她?五千两! “啊什么啊?”他敲她额头,“给你的工钱,够不够?” 够!当然够!她得绣多少手帕才能得五千两啊!不,这辈子她都绣不到五千两。 唇角都禁不住上扬,可是哪好意思收呢。“安北将军好大的手笔,也不怕吓死人。” “这是安北将军给自己夫人的安家费,能吓死谁?”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言语间带着几分戏谑。 “那……我真的收啦?” “你呀,”他再度敲她,“假惺惺,走了。” 走?去哪?她把银票揣在袖兜里,按了又按,“你不再睡会?” “不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吧,顺便给你买件狐裘大衣,要不你这个冬天怎么过?” “哦……原来这银子还要扣掉大衣的钱啊。”她嘟嘴,“那我不要了,万一你挑的太贵,我可没钱倒贴。” “扣什么扣,大衣的钱我自己掏。”他刮了下她鼻子,“守财奴!” 哈,那敢情好!如今与他混熟了,她都敢与他玩笑了,面上喜滋滋的道:“只是无功不受禄,我怎好……” “还装是吧?快走吧傻瓜!再磨叽就要被人堵屋里了。”他不由分说的拽了她,一边走一边从罗汉床上捞起一件红色的斗篷。 “呀,你找出来了?” “难不成它能自己长腿跑出来?”他横她一眼,“快点穿上跟我走,否则又有一番唇舌。” 她迅速穿好,脑子里也转过弯来,赵镛失了这一大笔银钱必然上告,方氏可不得杀过来嘛。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两人总是要交锋的。 “我又不怕她!”君梨握了握拳。初来京城的头两年还有过畏惧,后来渐渐的便是瞧不起了,觉得她实在虚伪,在宋老爷面前是一套,在众人面前是另一套,着实对不起她那吃斋念佛的虔诚劲。 “先晾一晾,”宋念卿神秘一笑,“欲速则不达。” 君梨若有所悟,“你是不是又有招了?快说快说。”她都有些迫不及待。 偏偏他吊她胃口,“保密。” 她斜睨着他,站着不动。 “你好歹是我的夫人,怎么也要摆一摆谱吧,端着架子给那些攀高踩低的人看看,你如今也是这里的主人了,坤安堂若要找你,等着。” 有理!她可不再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孤女了。 很快两人步出府门,他说皮货店就在前面不远处,拐过一条街就到,走走吧。 外面好冷,他刚补了觉,精神大好,都没有披狐裘大氅,连斗篷都没穿,清清爽爽的一身夹棉锦袍。她则不然,即便棉衣裹身斗篷护体,迎着冷风仍不由的打了几个寒颤。 “跑起来!”他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样子率先迈开了腿,一边跑一边喊,“来追我!看谁跑的快。” 嘁,又来!他平日训练有素,她如何能追的上?但看他那得意的样,心里好生不服,“回来,你回来!我们谈个条件!” 他应声而来,“什么条件?” “我先跑,你数到十再来追我,如果我跑到那个巷尾你能追上,就算你赢。”君梨手指着面前一条狭长的巷子说道。 他眯着眼睛望过去,巷子目测有三十丈深。 “数到十?”他盘算了下,“太赖皮了,你怎么不说数到二十?我都不用跑了,你赢。” “干嘛?你腿长手长怎么不说?”她送他一个大白眼。 “……” “男子汉大丈夫,有没有点胸襟气度?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好好好!”他截住她话,只问,“你若输了怎么说?”本没有想过要论输赢,但看她认真的紧,他有心逗逗她。 “我就不可能输!” “万一呢?” “你先想想你输了怎么说吧。”君梨挑衅。 “输了给你买狐裘。” “你要不要脸?那本是说好的事。” “哦对,那你说如何?” “输了给我跳一支舞,苏武牧羊。” 他身子一震,给她惊到了。 君梨欢畅的笑,“上次胭蔻姐姐说……”忽然想到她此刻的处境,叹了声气,“我们在这里闲逛,殿下和胭蔻姐姐却身陷宫中,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我让御风继续打探去了,只要有消息就会来报。” “怪不得我刚才没见着他呢。欸,平日你的羽卫是不是一直在我们附近转悠?”她有些好奇。 “今日没有,我派他们做别的事去了。怎么?还怕我保护不了你?” “那倒没有,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有谁敢为非作歹?我是想说你的羽卫也该歇息歇息,别累着了。” 他摇头,低低的道:“陈和还在京城呢。” “你不是说他有求于你,要和你联手吗?”她也轻声。 “那是他说的,我没说。” 君梨“哦”了一声,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道:“你们每日都这样吗?累不累?” “累,但不累就会死。” 话题一下子沉重起来,看着他幽深的目光,好像又在思忖什么事,她有意岔开话题,“刚才我说到哪了?……哦,我要你给我跳一支舞,在北关给胭蔻姐姐跳过的舞。” “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干嘛?不行啊!”她故意凶他,“她能看,我就不能看吗?” 他哼了哼,“若你输了呢?” “随你咯,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都行。” “杀人放火我也不会找你啊,那不是自寻死路嘛。”他斜靠在墙壁上,带着讥讽的笑。 “宋念卿!” “好,成交!行了吧?……准备好了没有?我要开始了。” “嗯,来吧!” 随着他一声“开跑”,君梨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一……二……”他紧接着报数,声音洪亮。 君梨绝对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健步如飞,口鼻呼哧,朝着那个目标狂奔而去。她觉得以她这样的速度等他数到十她大概跑了一半,只要她卯足了劲不松懈,他想要追上她比登天还难。 听到那个“十”结束的时候她似乎都能听到耳畔有破空的声音。哈哈哈哈……她已经够快了,快到极致,宋念卿,你肯定追不上我,追不上! 一鼓作气到了巷尾,立即刹住。哇!果然毫无悬念,他没赶上来! “我赢啦!”她欢呼,一脸骄傲的回头,却发现巷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欸?人呢?转头,后面就是大街,人来人往,他不可能跑她前面的,除非长了翅膀。 愣了一瞬好像明白过来,她被耍了,他根本没追她。 是不是知道自己追不上所以直接放弃了? “宋念卿,你出来!”她冲着巷子那边大喊,”宋念卿!” 巷子幽长,无人回应。 “你个大骗子!” “宋念卿!” “有你这么赖皮的吗?……宋念卿!” “欸!你再不出来我就走啦!” 一连数声,动静皆无,唯有冷风嗖嗖,不厌其烦的呼啸而来。 “我真走啦!”她扭身而去,假意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情形依旧。 什么情况嘛?她不高兴了,真的要走,可是又放心不下,跺了跺脚,往回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觉着不对,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此刻他的侍卫都不在,难道…… 不由的加快步伐,往前冲去,“宋念卿!宋念卿!” 恰在这时,肩上猛的一沉,有只手突如其来的扣住了她! 第103章 袭击 “君梨……”与此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好像有些中气不足。 她转身,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欣慰之余怒气陡生,“你干什么?一点都不好玩!” 他喘着气,面上微露笑意,“以后遇到这种事千万不要往回走,要赶紧朝人多的地方跑,知道吗?” “不知道!不是你在跟我……”话说一半隐隐觉得不对,回头看看四周,没发现有何异处,只是他面色如土,好似病了一般,不由关切,“你、你怎么了?” 他摇头,“我没事……” “骗人!”她负气似的捶他一下,没敢用劲,“你肯定有事,快说!” 他咧嘴,吸了口气,“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旋即搂了她肩,命令一般,“走!不要待在这里,快走!” “嗯!”心里好一阵慌乱,她知道肯定出事了,否则他不会如此。 喘息声越来越急,搭她肩上的那只手也越来越重。她仰脸看他,却听“啪嗒”一声,随即是第二下,第三下。循声望去,青石板上溅着血滴,鲜红刺目,那源头来自于他垂着的右手。虽然他用袖子掩住了,但是血水还是渗出了衣料,滴答而下。 “你受伤了!”她惊呼。 “快走!”他推她,才走几步,步履蹒跚。 君梨抱住他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能撑住吗?” 一颗心在不停的往下沉,他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他吃力的掀起眼皮,喘息不止,“我中毒了……出去……到大街上……回、回去!” 才说完人就晕了,直愣愣的倒在她身上。 “念卿!念卿!”君梨急得眼泪打转,一瞬间生出万千恐惧,他……他会死吗? 走!赶紧走!有个念头冒了出来,压倒一切——别哭,没用,赶紧离开这里! 对!快走! 可是,他的身躯太过沉重,娇小如她根本背不起他,即便是拖也拖的十分吃力,完全不能成行。 “啊!……啊!”她再次发力,箍紧他的腰使劲往前挪动。前面就是大街,那边全是人,很快的!很快的!红烛也应该到了…… 忽然,背后传来声声急促,是脚步声,速度很快,冲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不会是坏人吧?君梨惊骇,不!不! 她咬牙,想要迸发出最后的力气,可是……事与愿违,身后的人已经到了,手像利爪一样按上她肩,她大叫,腿一软,与宋念卿一起栽倒在地。 紧接着她看到了那人的形貌,一身玄色斗篷在风中飘荡,裘帽将他护的严严实实,再加上胡子拉碴,他的大半张脸都被盖住了,只余一双眼睛。那眼神有如阴霾,朦朦胧胧,叫人捉摸不透。 …… 她好像见过他的…… 那人一步步的向她逼来。 “你是何人?”此时此刻,君梨居然忘记了害怕,一边用身体护住宋念卿一边朝他吼道,“你休要胡来,他是将军,朝廷的安北将军,正四品,你若伤他,必死无疑!” 那人脚下一顿,继而发笑,“小丫头,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般护他!” “他……他是我夫君!”她昂了昂下巴。 审时度势,语气终究软了下来,“你别伤他,你是不是求财?我……我给你,我有钱!我有钱!”说罢去袖子里摸索。 那人冷冷一声,“不必了,我只求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她的手僵住。 “就是你!”话才出口,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了上来,一只手狠狠的抓住她的左肩,用劲一扯,棉絮纷飞,她的斗篷给撕破了。 “无耻!”君梨气极,踢腿而出。 那人缩了缩身子,“花拳绣腿,看来你夫君没好好教你啊!” 下一瞬,身形一晃已再度攻来,两只手齐齐发力,依旧朝向她的左肩,誓要将她的衣裳扯碎。 完了,这下挡不住了。一念至此,突然身后有凌厉的风,随即她一个趔趄,被人从后面圈住。 还没回过神来,又听“砰”的一声,那人已摔在地上,而她面前,是一个粗大的拳头,上面满是血迹。 “念卿!”她喜极而泣,转身抱住了他。 这个拳头的主人正是宋念卿,此刻稳稳的站她身边,另一只手紧搂着她。 奇怪,他刚才不是晕厥了吗?怎么又能…… “你没中毒?”同样的疑问从那歹人的口中发出,他挣扎了几下从地上爬起。 宋念卿微笑,“就你那点伎俩还伤不到我。” 那人刚才被他一拳便打倒在地,胸口疼的厉害,自忖不是对手,哀叹一声道:“好,今日算我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放我一马,他日我必有回报!” “你看过老虎会把到嘴的肥羊放跑的吗?” 那人一愣,阴阴笑道:“谁是肥羊还说不定呢!”说罢单手一扬,便见一排银针飞啸而来。 宋念卿急喊一声“趴下”,将君梨按在地上,随即听到“嗒嗒嗒嗒”一阵乱响,银针从他们头顶上方掠过,清脆的击打在后侧的墙壁上。 那人趁此间隙已经往巷口跑去,跑了十几步却见那里现出一个黑衣汉子的身影,高高大大,正是御风。 宋念卿及时跟上,笑意吟吟,“朋友,束手就擒吧,我或许能对你温柔……” 话未说完,便听“咻”的一记,似暗器破空之声。宋念卿暗道不好,果然,一道光影从眼前闪过,那是一枚凌厉的飞刀,正直直的刺向君梨。 “小心!”他回身反扑,迟了,飞刀太快,只差一步,千钧一发之际他伸臂阻挡。 “念卿!”君梨看的分明,大叫一声。 “噗!”飞刀刺中了他的手腕,鲜血立时喷溅而出,汩汩不止。 御风急了,飞一般往这边冲刺。 说时迟那时快,屋檐上有根长鞭落下,直接卷在了那人腰上,他就着这股力道外加手上的攀援功夫,如烟花爆燃一般循着墙壁扶摇直上。 御风赶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屋顶,与同伴一路疾驰。心里记挂着主子的伤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宋念卿去了。 “念卿!念卿!” “爷!您怎么样?” 两人一起摇晃着他。宋念卿眼睛微睁,气息不稳,“暗器有毒!” 君梨哭泣,“你骗人,你刚才也说有毒,你根本就没事!” 他苦笑,“这次是……真的……真的有……”到底是没撑住,头一歪,没了声音。 “念卿!念卿!”君梨又哭又喊,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转向御风,“快,快带他去找大夫!” 御风却是不动,只是盯着他的手腕。那里仍有鲜血在流,他伸手蘸了一点,往鼻尖处闻了闻。 对,别慌,先判定下什么毒,或许他有解药呢!君梨问道:“怎样?能解吗?” 御风咳了一声,“应该能。” “那快啊!” “夫人……夫人还是回避一下。” “我不要!御风,你快!你快!” 他低头,面有难色。 “怎么啦?我在这里……能、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就在她犯疑的当口,劲风和听风从屋顶上冒出了头,后面跟着一帮侍卫。 一行人站在青瓦上朝着下面看来,见宋念卿躺在地上都无动于衷。不仅如此,脸上竟有些看热闹的成分。 君梨咀嚼出了不对,回头再看,他的手还在流血,跟檐前的雨滴一样没完没了。 …… 好啊这个大骗子,谁要是照他这个流法血都要流干了! “宋念卿!”她揪他耳朵,“你还玩!” “欸欸欸欸!”果然,某人疼的直叫唤,“夫人,轻……轻点,疼!疼!疼!” 众人哄笑,继而抱拳向君梨行礼,“拜见夫人!” 哪有人这般见礼的,居高临下,恍若看猴。君梨给他们气笑了,手上用劲,“看看你们这位爷,干的什么事!” 众人又笑。宋念卿眼一瞪,朝着那些人喝道:“滚滚滚!”转脸又对君梨陪着笑脸,“夫人莫要动怒,玩笑……玩笑而已……” 这么多人在呢,她自然要给他面子,悻悻的松了手。 宋念卿看他们没拿着人,脸色不爽,手指着道:“京城的风太暖了,吹的你们骨头都酥了是不是?这么多人都逮不住他们两个,干什么吃的!” 劲风分辩,“爷,不是两个,是四个。” “四个?……四个就有理了?” “另两个是一对侏儒,我们……又上当了……” 宋念卿听着一愣,挥了挥手让他们速速散去。 君梨知他有事,不便多问。虽然心里还在怨她与自己开这么大玩笑,但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你这血是怎么回事?” 他笑,将衣袖扒开给她看。 这一看就是一个白眼,这家伙故技重施,在手臂上绑了个大水囊,不用说,里面装的肯定是血咯。 “什么血?” “猪血。” “怪不得御风没搭理你呢!”她给他一拳,“你真讨厌!我刚才……都要被你吓死了!” “没想到夫人这么关心我,连银子都可以舍弃。”他笑眯眯的,不乏调侃。 哼,还有脸说!君梨反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了你,我还愁没银子花吗?” 他神色一顿,解水囊的动作略略迟缓,“言之……有理……” 臭家伙,害她刚才吓成那样,还哭成那样,一只手狠狠上去,拧住他腰上的肉。 “啊!” 第104章 选购 附近传来红烛的声音,声声焦急。 这丫头可终于来了,刚才出门的时候君梨忘了拿暖手炉,让她去取,没想到取这么久。 御风匆匆而去,很快将她带了过来。 “老爷,夫人,你们怎么跑这来了?害奴婢一通好找!”红烛喘着气,一手暖炉一手狐裘氅衣,倒是满满当当。 原来她刚才去过皮货店了,人家说根本没看到她所说的两位主子,所以又返回来寻找。 “你怎知他衣裳脏了?”君梨奇怪。 “什么?”红烛不解,“奴婢取暖手炉的时候瞧见老爷的狐裘落在红木床上,就一并拿了。” “呆丫头,难得你歪打正着,正好我不用回去换了。”这会宋念卿已经把左右两边的水囊解除,脱了锦袍,甚是高兴的接过她手中的大氅。 “去,把这扔了。”继而他指着地上那件袍子说道。 “可不得扔嘛!”红烛一脸心疼,“老爷,这是银丝点绣,染了血就洗不掉了,只穿了半日啊,好贵的!” “哟呵!”宋念卿敲她脑袋,“就知道心疼银子,也不问问老爷我受伤了没有,在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红烛嘟嘴,“都很重要啊!再说了,御风都没有受伤,您怎么会受伤啊。” “嘁!我要指望他,早完了。”继而又让君梨解了斗篷,说是一起丢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君梨准备带回去缝补,他没让,卷起斗篷出了巷子,丢给了一个沿街讨饭的婆子,并赏了几个铜板。看人家千恩万谢的去了,她也没了话说。 “你真没事?”继续往前走着,君梨轻声问道。 “没事……就是腰疼。” 可不得腰疼嘛,她刚才拧着他的肉转了一下。 她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过了片刻后道:“你这样会不会冷?” 毕竟少穿了一件棉袍,她不放心,“里衣袖子也湿了吧?能舒服吗?” “没有,我事先垫了一块皮子,防水的。身上也不冷,狐裘厚实着呢。”他边说边扒拉给她看。 她盯着他,忽然道:“你早知道人家会来是不是?” 他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干嘛不告诉我?” “怕你害怕。” “少来,肯定是怕我露了马脚破坏了你的计划!”说到这个她刚才的怨气又上来了,闹了半天就她和红烛被蒙在鼓里,着实气人。 他听出了她的情绪,搂了她一把,“也不是,只是一种预感,所以事先做了一些安排,但是你也看到了,人家还是跑了,劲风他们白忙活一通。” “你们到底在抓谁?与陈和敌对的人吗?还是陈和故意接近你,实则另有目的?”本不想掺和他的事,可想归想,依旧忍不住问。 他静静的看着她,眸色晦暗,“知道的越多越会觉得人心险恶,生活没有意趣,而且也越危险。” “可是如果我不知道,像今天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到那时我还要这样手脚忙乱吗?倘若你告诉我,我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你总不希望关键时刻我拖你后腿吧?” 见他犹豫,她又道,“你一直都在教我怎么做人,怎么做事,但是身教比言传更重要,只有经历过了才能懂得,才叫历练。比如胭蔻姐姐亲自去会狄驸马这件事,虽然有凶险,我也抱怨过她,但其实我很佩服她有那样的胆魄,也想跟她一样。” “没有接触你之前,我被关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以为找一个好夫君,伺候公婆,相夫教子,这辈子便是如此。可是现在我发觉女子原来可以有另一种活法,不必唯唯诺诺,不必压抑自己。但我也清楚,那是因为有你在,是你给了我底气和勇气。等你去了边关,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必须自己去承担和应对,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这样我就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将来无论遇到何种困难,我都不会怕了,你觉得呢?” 听她说了一大堆,宋念卿拍了拍她,温温的笑,“我知道了。” 就这?君梨有些失望,“你就这反应啊?” 他歪了下头,“你要我什么反应?” 啊呀这人,好歹也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嘛!是不是故意的! “好啦,到地方了,进去挑挑,选件暖和又好看的。” “我要最贵的!”她突然发狠。哼!叫你敷衍我! “好啊!”他朝她摊开手掌,唇角微挑,一副坏小子的模样。 她似是懂了,急忙扣紧自己袖兜里的银票,“不准花我钱!” 他呵呵的笑,“我说的是牙牌。” 太坏了!广陵王夫妇被困宫中,他居然还好意思继续花人家的钱,“欸,你有没有人性啊,我都替王爷叫屈。” “他欠我好几条命呢,我花他点银子怎么了?”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也得穿衣吃饭啊。” “……”你总有理! 不情不愿的掏出牙牌给他,随即又抽了回来,“你不是让御风去打听的嘛,有消息没?” 此时两人正站在皮货店门口说话,店伙计瞧着他们一身光鲜,尤其宋念卿身上的狐裘格外吸睛,那声“欢迎光临”迟迟没法说出口,急得一个劲的搓手。 宋念卿眼睛一扫,低低的道:“欸,人家正看着我们呢,你放心,他的事我不会不管的,先买东西,回去告诉你。” “哦。” 两人直起了身子,面带微笑,一起装模作样的看向头顶上的招牌。 “哟,这个名字取的好,夫人,进去转转?” “听夫君的。” “欢迎光临!二位客官,里边请,里边请!”店伙计终于瞅到时机,热情洋溢的过来招呼。 宋念卿拉着君梨进门,照例留御风和红烛在外面等候。彼时红烛手上又有新鲜的玩意,正一口一个吃的开心。 御风则斜着眼睛盯着这家店铺的招牌——孬子皮货店,自言自语,“这名字好吗?” 转眼看到红烛嘴上不停,咂舌,“你还吃啊!” “干嘛?我又不吃你的,夫人允我买的。” “我是说你也该注意一下你这……”他用目光上下扫荡她一圈,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管的着吗你!”红烛龇了龇牙,却见君梨去而复返向她招手,赶紧过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长串铜板,喜滋滋的。 “瞧见没?夫人赏我的。” “为何?” “她说我近日跟她出来着实辛苦,特意给我的辛苦钱,让我吃完这包糖雪球再去买点好吃的。” 御风一听牙根都酸了,抬眼看向宋念卿,他正陪着君梨选狐裘呢,把店伙计都打发走了,亲自上阵眉飞色舞的介绍着。不由哀叹:我日日奔波怎么也没见着什么辛苦钱,真是不同的主子不同的命啊。 君梨不经意的回头,正好看到御风直勾勾的眼神,不由一愣。他在盯着宋念卿,一副幽怨的样子,原本黑黢黢的脸此刻好像更黑了,心里纳闷,他怎么了? “夫人,您觉得这件如何?”宋念卿指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问道。 “跟刚才一件差不多吧。”她有些漫不经心。 “不一样,上面这部分是用整张狐狸皮做的,缝制的时候针脚还特别细密,收线收的也漂亮,完全看不出线头的痕迹。” 针脚?收线?你还懂这些?君梨按着他的指点凑近看腋下那一块,果然如此。 “你可以嘛。” “那是当然,我也是拿过针线的人。” 她捂着嘴笑,“吹牛。” “不信你问御风,我会缝衣裳,而且我还会缝……”他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尸体。” 冷不防被他吓一跳,“又胡说!” “没胡说,你问御风,除了不会生孩子,你们女人会的我一般都会。”他自信满满的说道。 君梨望着他,“真的?” 他点头,“当然,不过我缝的最好的是自己的皮肉,够不到的地方就让别人代劳。” 她懂了,心里发颤。边关辛苦,他在那守了十年,想来什么苦都吃过了。 “御风也会吗?”她突然问。 “当然,我手下个个都会,这是入门的活,关键时刻能保命,只是有些人笨,做的粗糙些罢了。” “哦……”她点头,“御风比你小不了几岁吧,他就没想成个家?” “常年驻关的人,朝不保夕,何必害人。” “别这么说……欸,红烛,你觉得如何?” “你说她和他?”他愣了一下,摇头,“不合适。” “为什么?” “他不喜欢那样的。” “哦?他喜欢哪样的?” “他……你干嘛?”他警觉,“怎么好像对他特别感兴趣。” “哪有,只不过帮你关心下你的下属。” “用不着,”他将她的头扳正,让她面对货架,“好好选!” “哦……” 一番比较之后,君梨最终选了刚才宋念卿说的那件毛色最纯,手工最好的雪白狐裘。当然付账时还是用的牙牌。 店伙计激动的手都在抖,这件可是镇店之宝,好多人的心头好,就是价格太贵令人止步,没想到今日来的这两位客人着实大手笔,连个价钱都没还,直接拿下。 等看到那张牙牌,他恍然大悟。原来是王府的人啊,阔气有理!阔气有理! “下个月广陵王府的账房先生估计头要秃了。”君梨穿上那件新买的狐裘准备出门,手抚过皮毛的感觉堪称完美。 “那是他的工作。”宋念卿很是淡然的说道。 “遇到某个人之后,他的工作好难做。” “是吗?狐裘可没穿在某个人身上,某个人更难啊!”他也揶揄她。 “哼,是你说要买的,”她干脆赤裸裸的凶他,“你还欠我一支舞呢!” 这话让人头疼,他以为她忘了,没想到重又提及,手一指外面,“欸,下雪了!” “别打岔!” “真的下雪了!”他跨出门槛,一边奔跑一边舒展双臂。 君梨追了出去,暮色中确实有白色的飞絮在天空飞舞,轻盈,飘逸。 仰起脸,有一两片落在她脸上,清清凉凉的。 哇,真的下雪了! 第105章 登高 正是黄昏,天色黯淡 ,长街上两排灯笼高高亮起,一眼望去,红红火火,颇为壮观。 只这一眨眼的工夫,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仿佛天上有个仙子正挎着篮子卖力泼洒。 原先慢步闲逛的人脚步急了,匆匆归家,或去两旁的店铺躲避。唯有一些年轻人还在雪中流连,有吟诗作赋的,有清歌曼舞的,亦有仰天长啸直抒胸臆的。 君梨随着宋念卿一路小跑,感慨连连。 京城每年都会下雪,而她只能在望舒院那个四角的院子里仰望苍穹,枉自嗟叹。总能听到附近传来的欢声笑语,是宋淑玉带着她的丫鬟在堆雪人,打雪仗,亦或宋锦舟他们几个在嬉戏闹腾。 她是出不去的,出去了会被人说闲话,出去了就要给她增加额外的绣活。 “喜欢下雪吗?”宋念卿嫌她跑的不够快,回身拽她。 “喜欢!特别喜欢!”她剧烈的喘息,不知道是气急还是欣喜。 “你知不知道跑的越快雪就越慢,只要速度跟上,你可以片雪不沾身。” “真的吗?”话出口便觉得自己蠢,怎么可能嘛!“你又哄我!” “哈哈哈哈……哎哟!”他捂嘴。 活该!嘴又疼了吧!“哈哈哈哈……”这会轮到她笑了。 悦耳的笑声在四周荡漾,欢快,张扬,惊的附近的人都不住回头,观望。 看吧看吧,我真的开心,我想笑就笑,我就是要痛痛快快的放肆!君梨孩子似的撒着欢,裘衣飞起,迎风如箭,好畅快啊! 因为太过忘我,都没有看路,任凭他拉着到了一座高高的楼台。 它巍然屹立,上下三层,斑驳的砖墙似有说不尽的沧桑。 “这里……可以上去吗?”君梨停下脚步,左看右看,心里有些忐忑。 “你想上去?”他挑了挑眉。 “哦不,我随口说的。”此处应该是京城之中最高的所在鼓楼吧,她仰头看到了一面硕大的更鼓,隐约还有守军在附近巡逻。 “那就上去。”他牵着她往前。 有军士突然从三券洞里出来了,排成一行,玄铁般的铠甲让人生畏。 “念卿,不要了。”她听说鼓楼一般是不给人靠近的,“我们去别处吧。” “要的,夫人想去那就得去。”他拖着她。 到了一处台阶,宋念卿让她等着,自己继续迈步过去,随即听到洞门口的人低喝,“什么人?止步!” 他没有停,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冲了过来,见是他,倒也恭敬。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人探了探头朝君梨看看,手臂舒展,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显然是成了。 宋念卿转身朝她招手,脸上一片盎然。 君梨快步上前,与他手牵着手拾级而上,心里好不激动。 “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她轻声问道。 他嗤嗤的笑,“算吧。”顿了一顿,“要是被御史知道会挨板子的。” “啊?真的?那我们还是……”看到他笑的身子乱颤即刻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宋念卿,你好讨厌,干嘛老是捉弄我?” 他敲她额头,“因为你笨。” “哼,不理你了!”她甩开他,一鼓作气往上爬。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唇角高挑,再也压不住笑意。 其实被他捉弄的感觉也挺好的…… 到了顶楼,居高临下,风声赫赫,她禁不住发出赞叹,“哇——” 往下看,御风和红烛已经成了一个小点。他们许是在北关见惯了风雪,并不觉得多有乐趣,而是就近寻了个摊位,凑到一起吃着烤地瓜。 “怎么样,风景如何?”宋念卿跟了上来,笑容晏晏。 君梨吁了口气,看着远处灯火阑珊,近处人影浮动,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雪幕,自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念卿,登高望远的感觉可真是太好了,我喜欢这里!”她一边说一边大口的呼吸空气,忽觉寒冷的气息也带上了丝丝香甜。 宋念卿看着她童稚般的神情,摇了摇头,“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 她哼了一声,“对啊,我日日困在一处宅院里,可不是没见过世面嘛。” “那就好好看看。”他不再笑她,伸手给她戴上帽子,嘴里问道,“冷不冷?” “不冷,可暖和了,你也不看看它花了多少钱!”她娇嗔一笑,整了下裘衣在原地转了个圈,“我这样子好看吗?不会像只熊吧?” “好看,顶多像只狐狸。” “哈哈……你也好看!” 他忍不住笑,昨天夜里她屡屡“偷袭”他之时都在说他好看,即便他从来不在意这些。此刻又听她这般称赞,心里欢喜,“谢谢。” 她展开双臂,朝着天空使劲挥舞,一边纵声呼喊:“喂——喂——” 声音本就清脆嘹亮,加之这里空旷,传的愈发遥远。 宋念卿手抚栏杆,时而看看远处,时而看看她,低低的笑。 “念卿,以前我在赤海的时候去过城楼,不过没这高,但是雪比现在大。” “几岁?” “六七岁吧。” “嗯,”他点头,“下次有机会带你去雁云关,那里有一处了望台比这里还高。” “真的吗?” “当然……怎么?你爹以前没带你去过?” “没有,他说那里很危险,我只去过赤海的城楼。” 看她说的兴起,他心念一动,问道:“你在赤海还有亲人吗?” “当然没有啦。”她伸手去够外面的雪花,“要有我还会跟宋老爷来这里吗?” “君家呢?” “早断了,我娘生下我之后我爹写信回去报过喜,可是信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可见他们还是记恨我爹的,不愿与我们来往。后来到了京城没几年,方萃娥假惺惺的告诉我君家已经败落了,让我安生的在宋家待着莫要想家。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她在敲打我,让我别心存幻想。” “哦……那离开赤海之前你读过书吗?” “欸,说什么呢?我爹可是安阳君氏,嫡系!论门第君氏不比你们宋氏差。”她骄傲的昂起了头,眼神中满是璀璨之色。 “是。”他点头赞同,静默片刻又道,“你在家的时候是找了先生授课还是你爹亲自教你?” “自然是我爹咯。” “写字呢?” “也是啊,他的书法可是一绝,若不是他执意要与我娘相守,不离不弃,他就不会弃文从武去边关戍守。”说到这她的声音暗了下来。 “那你学到了几成?五成有吗?”他继续不动声色的问。 “欸,你瞧不起谁呢!”她撅了撅嘴,“我从会坐就开始练字了好吗?日日都要研习,我爹说这是我们君氏子弟必修的功课,饭可以不吃,字是一定要练的。” “这样……”他微微发笑,“那作为安阳君氏的后人,有时间你给我写幅字看看,让我见识一下君氏的风骨,如何?” “好啊,这有何难?” 雪洋洋洒洒,就跟倒下来的一样。四周白雪茫茫,好像都穿上了狐裘,一时之间连御风他们都找不见了。 “饿了吧?走了,去吃点东西。” “我还想看会。” “下次再来。” “下次不一定有这么大的雪了。” “好吧,那再看会。” 两人又待了小半个时辰,期间更鼓声声,震耳欲聋。 君梨一会感慨,一会高喊,嗓子都有些哑了,终于被他拽下了楼台。 “留着点气力吧,要不你明日要做哑巴了。” “都是你,出来也不提醒我带个水囊。”她抿着嘴唇,好渴。忽然有了主意,伸出舌头要去舔雪。 被他一把拦住,“凉,不能吃!” “哼,都是你!”她粉拳出击,陷在了他的大氅里。 “这也赖我?”他好气又好笑,握住她的手发现跟冰块似的,顺势收到自己怀里。 “我又没有经验,你也没说要上这来啊。你不知道我从没爬这么高激动么?你不知道……”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他大包大揽的承认,说下次绝不再犯。 这么好的态度她自然没话说了,跟着他乖乖的离开了鼓楼。临走前他给她讨了杯水喝,引得几个小卒不住打量。 御风和红烛还在吃,只是躲在了一处棚子底下。和他们一起避雪的还有那个卖地瓜的老汉,今日他的摊子都快给这两吃货承包了,乐的嘴巴一直没合拢过,临走时把最后两个地瓜送他们。正好宋念卿和君梨过来,一人一个。 真是饿了,君梨美滋滋的接过,好暖和。剥了皮就啃,嗯,真甜,糖心的。 “我好多年没吃这个了。”她嘴里塞的满满的,忍不住夸赞。 宋念卿在边上剥着皮,“那你慢慢吃,别噎着。” “你怎么不吃?” “我看到它就饱了。” “啊?” “你问御风。” 御风擦着嘴笑,“还是红烛说吧。” 红烛早就笑的花枝乱颤,“可以说吗?”不等人回答又道,“有一年她把广陵王妃……哦不,那个时候她还是个牧羊女,他把人家地窖里的地瓜都偷了,每天烤一大箩筐,带着御风他们一起吃,最后被人家寻上门来,告到了镇北将军也就是咱们大老爷那,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板子,然后赔人家银子。” “哈哈哈哈……”君梨大笑,“你……你也太缺心眼了,怎么也给人家留点啊,胭蔻姐姐可不是个小气的人,你实在是做的太绝了。” “没办法,我那人口多,搞一个两个不解馋。再说了,我留过字条下次给她干活补偿的,谁知她那个脾气……” “所以苏武牧羊就是这么来的?”她说的是跳舞,据胭蔻说宋念卿给她跳了一支舞,名字叫苏武牧羊。 宋念卿看了一眼御风和红烛,挤挤眼睛,不欲张扬。 迟了,红烛第一个问,“苏武牧羊是什么?” 御风转过身去笑,显然他是知情人。 宋念卿将另一个剥了皮的地瓜递给君梨,揽了她就走,低声道:“回头告诉你。” “好。”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白皑皑的像是棉絮。 放眼望去,灯笼摇曳,雪地无垠,再加上行色匆匆的人们以及头顶上的油纸伞,红黄不一,三五成群,有种说不出的意境。 “去买几把伞来吧,要不到家都湿透了。”他朝身后的御风和红烛说道。 “哎。” “若是没有雇顶轿子或者马车。” “明白。” 看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宋念卿将他的狐裘大氅掀开来罩在她头上,当个凉棚一样为她遮挡,“走吧。” “走?不是等伞吗?”风在呼啸,雪在肆虐,即便将军府就在附近,但此刻若是这般冲出去,结果一定很狼狈。 “办正事去。” “什么事?去哪里?” “如你所愿,去广陵王府。” “他们……他们回来了?!” “回不来,但是有人在找我们?” “谁?” 正在这时 ,一队身着银色铠甲的军士冲了过来,为首一人指着宋念卿道:“站住!阁下可是安北将军宋念卿?” “是。” “这位呢?你夫人?” “是。” 那人冷冷一笑,“本将奉怀王之命特来办差,请安北将军及夫人与我走一趟吧!” “好。” 第106章 盘问 怀王?……何许人也?是敌是友?看他派来的这人言行举止甚是张狂,不像是个善人。 君梨望向身旁,忧心忡忡,“念卿……” 他淡淡一笑,“莫怕,一切有我。” “嗯。”她不是怕,她是担心他又入险境。 细细一想,禹朝没有异姓王,一字王皆是陛下的同胞,二字王则是他的儿子。照此看来,这个怀王应是陛下的兄弟,广陵王元琰的叔伯,他找宋念卿意欲何为? 风雪依旧,两人上了一辆指定的马车,摇摇晃晃的出发了。 车厢不大,除了他俩另有那个头目坐镇其中,虎视眈眈,一言不发,直愣愣的杵在眼前叫人极不舒服。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总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将军如何称呼?”宋念卿率先打破了沉默。 “本将姓王,单名一个勐字。” “哦,”他点头,“王将军是御林军右统领吧?” 那人警觉,“你怎得知?” 他笑,“严乔与我相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王勐眸子一颤,脸上的横肉抖了几抖,面色终是和缓下来,“原来安北将军是我们总统领的旧友,倒是……倒是末将唐突了。” 宋念卿拱了拱手,“客气客气。” 随后两人攀谈起来,这才得知怀王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来调查广陵王查抄宋枫煜祖产一案。 祖产…… 呵呵,要是元琰在肯定又要开骂了。宋念卿扶额,忍着笑听那人继续说道:“怀王此次陪着圣驾出行,一路颠簸甚是劳累,今日才将陛下送回宫中,都没喘口气呢,就有定国公朱骋来告御状。” “陛下恼怒,先命人逮了广陵王,围了他的府邸,再让他在大殿上跪着,由怀王看押,自己则回寝殿休息,约莫睡了两三个时辰方有精神起来审案。” “这一审源头找到了,陛下也更恼了,拍了龙案说怎么但凡广陵王犯浑就有宋念卿掺和啊,若不是他那幅古画,如何会有后续之事?” “正要命人宣安北将军你进宫时又有人来报,说看守广陵王府的金吾卫遭人袭击了,那批祖产被付之一炬。” “什么?我宋家的祖产被烧了?!”宋念卿大惊失色,猛的握拳。 王勐点头,“安北将军,现在已不是祖产的事了,陛下盛怒,说有人居然敢对金吾卫动手,那跟造反何异?于是速令怀王去现场勘察,两案并一案,让他一起办理。” “现场勘察……两案一起办理?那现在怀王是在广陵王府等我们?”君梨瞧着窗外马车的行进路线,轻声问道。 原是对着宋念卿说的,王勐已抢先一步,嘻嘻笑着,“正是,夫人聪慧。” 虽然觉得他不像好人,她还是礼节性的报以一笑,心里在暗暗惊讶。刚才宋念卿便说有人在找他们,要带她一起去广陵王府,这会怀王就在那等着了,算的可真准啊。 哦不,是算的吗?许是早有预谋…… 可是广陵王查抄什么宋家祖产的事他可一点口风没漏,还有他刚才的神情,分明又是不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广陵王府到了,王勐先跳下车,与门口的守卫接洽。趁此间隙她悄声说道:“看来你在京城混的不错,不仅认识他,连他的上司你都熟悉。” “你说严乔?”他嗤了一声,“从小打到大的,那混蛋的脑门上现在还有道疤呢,我打的!”说着扬了扬拳头。 “啊?那你刚才……” “我说相熟,又没说是朋友,他自己认为的,与我何干?” 哎呀……君梨无语,回头人家问清楚了必然恼恨,无形中又结下一段孽缘。 两人双双下车,看王府门口没什么新雪,全是杂乱的脚印,混着脏污的泥土。 是了,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除了金吾卫又增加了一批守卫,都是银色铠甲。宋念卿告诉她这是御林军的装束。 雪还在下,天空好似破了口子一般。那些人在来回巡逻,顶风冒雪。 真是好大的阵仗啊,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广陵王造反了呢。 “胭蔻姐姐会不会有事?” “她有孕在身,皇后素来仁厚,应该不会为难她。” 什么?胭蔻有了身孕?她都不知道呢,他居然…… 此刻也不是细究的时候,心里却有些不太舒服,手上用劲暗暗揪了他一把。 宋念卿没明白她揪他何意,迅速瞥了一眼,见她目不斜视,也不好多问。 两人随着王勐一直往里面走,来到了内堂。 怀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胖乎乎的,一身浅色蟒袍裹在身上十分紧凑,不仅少了该有的威仪,还愈发显得他身材肥硕,憨态十足。 君梨此前想象他是位难缠的长者,一经照面却是这般笑容可掬,内心不由的松弛许多。 “末将拜见怀王殿下。”宋念卿站在堂下,恭敬行礼。 君梨同样如此。 怀王却是哼的一声,“这就是你新娶的夫人?” “是。”宋念卿低着头。 “抬起头来……哎呀没说你,我说你的新娘子!” “哎。”他碰了碰她。 君梨依言微微起首,却见一道厉光射了过来,几分审视几分挑剔,与他刚才的笑颜天差地别,一时居然承受不住,略略低眉。 人不可貌相也许就是如此。 “倒是不差。”他嘴里缓缓吐出这几个字,随后敲了敲案几,“宋念卿,你犯事了你知道吗?” “末将不知。” “嘁!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 随着一声威喝,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个包袱。 “杨珖,你说。” “是。”那人躬了躬身,转向宋念卿道,“安北将军,广陵王府在一个时辰前被人围攻,目标是书房内的八只大木箱子。” 宋念卿点头,“来的路上我听王将军说了,如何?” “人跑了,箱子也没保住,被淋了脂油悉数烧毁。” “可惜了。”他重重一叹。 “是可惜了,不过我们找到了一些线索。” “哦?” “据我们推测,那伙贼人兵分两路,一路正面围攻王府大门,吸引了金吾卫主力,另一路人马则从较为偏僻的一处角门进入,纵火行凶。” 杨珖边说边将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衣物,“这便是我们在王府西北处的角门外发现的证物。” 宋念卿扫了一眼,面色不动。 君梨跟着看去,这一瞧不得了,拳头不自觉的攥紧了。 这所谓的线索她都认识,一件是他之前脱下的织锦棉袍,袖口还凝着血块。另一件则是她自己那件红色斗篷,肩部破了,白色的棉絮清晰可见。 奇怪,他们的衣物怎会在广陵王府的角门处出现,明明已经丢掉了呀。 “安北将军,你可认得此物?”杨珖问道。 “不认得。”宋念卿神色如常,语气淡淡。 嘶!公然扯谎,这能行吗?君梨都不忍听了,心里着实忐忑。人家既然开门见山直接丢出证物,应该还有后招吧…… “夫人,你认得吗?”那人面向她道。 “我也不认得。”她自然要与他统一战线,硬着头皮一口否认。 “是吗?”杨珖拍了拍手,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两个人被带了进来,一个是衣衫褴褛的老婆子,另一个则是七八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她没见过,但是这个老婆子不就是收了她的斗篷,领了他的铜板千恩万谢的人吗? 原来,后招在此。麻烦了,这是要栽赃吗? “安北将军,他们两个你可认得?” 宋念卿咳了一声,没有应答。 杨珖示意那两人说话。 婆子先道:“回老爷,老婆子一直在王府附近乞讨,今日看到两个人在角门那里鬼鬼祟祟的十分可疑,忽然他们瞧见了我,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掉东西下来。我走近一看是两件衣裳。”说罢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小男孩跟着道:“我是在王府附近玩耍,看到这个婆婆在捡东西,跟过去一瞧,原来是两件衣裳。” 杨珖点头,指了指宋念卿和君梨,“这两人可曾见过?” 老婆子探了探头,一双眼睛来回扫过,直指君梨,“这位夫人有些面熟。” “你撒谎!”君梨反感这种小人,当即喝道,“我们何时来过王府?” 杨珖哼道:“夫人好生性急,她有说那两人就是你们吗?” “……”倒是她沉不住气了,这个急躁的毛病要改。 “我……”想着赶紧补救,反正她刚才也算正常反应,并没有露出话锋。 宋念卿按下了她,“夫人,我来。” 杨珖见此泛笑,“看来安北将军想起来了。” 宋念卿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 “那就不对了,一个时辰之前我与我夫人在外面赏雪,未曾踏足广陵王府。” “安北将军,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如何才叫有意思呢?” “你!”杨珖转眼看了下堂上的怀王,忍着气道,“我们在锦袍的里子里发现了一处刺绣,是锦绣坊莲蓉姑娘的专有标记,安北将军……”他含笑瞟了下君梨,“锦绣坊所出皆是精品,莲蓉姑娘的银针点绣更是一绝,她一年可做不了几件衣裳,且都是编了号的,我们若是去查……” “那你去查。” “你!” “殿下,末将一个时辰之前与夫人一直在外赏雪,若是不信可去鼓楼虞指挥使那查问。”宋念卿直接面向怀王说道。 “哦?”怀王正拈着他唇上那两撇胡子转着圈呢,“怎么又扯上了虞迦南?” “因为他看到末将与夫人在鼓楼附近赏雪。” “是吗?”怀王冷不丁的笑了,“你别告诉我你登了鼓楼台,那里可是禁地,你若上去是要挨板子的。” “自是没有。” “好,杨珖,速去查验。” 杨珖领命去了,君梨明白若是指挥使出来作证,那他们的嫌疑几乎是零了。在京城这个地方,别的她不清楚,身份却是一等一的重要,关键时刻平民百姓的供词可比不上一个有官阶的人。 可是一想到那人又开始担心起了登鼓楼的事,他不会挨板子吧? 唉,跟他说不去了不去了他偏去,她不知深浅,他却跟着一起疯。现在好了,一个坑还没填上呢,另一个坑已经在等着了。 宋念卿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欠了欠身对怀王说道:“殿下,末将想去书房查看查看,听王将军说火势十分惨烈。” “嗐,房梁都烧没了,要不是这场大雪,我看连这内堂都得烧起来。”摇了摇头,“你说你跟你那个三叔闹什么劲,不是没分家吗?老宅的东西你也有份,干嘛这么急呢?……欸,到底有什么宝贝,说来听听。” “末将也不知啊,只听说广陵王查了我三叔的阁楼。” “呸!”怀王啐了一口,“宋念卿,你还装!打小我是看着元琰那小子四处捅娄子的,自打碰上了你那更是无法无天。我告诉你啊,今日陛下可是发了话了,让我务必把事情查验清楚。你说,那幅清虚散人的画是不是你给宋枫煜的?然后引了元琰去抄他老窝,就势抄走了他八个箱子,你再从中捞好处是不是?” “末将没有,末将冤枉!” “嘿!”怀王直接站起,捧着肚子走了下来,“别跟老子耍滑头,老子可不是吃素的,当年老子也打过仗,杀过人,你可别看走了眼,把自己搁里头了!” 他逼近过来,目光凛凛,哪里还有方才的慈和与慵懒。 君梨近在咫尺,内心焦灼。清虚散人那幅画她是知道的,确实送与了宋枫煜,此刻想来应是他设计的一环。如怀王所说,他的目的是那批祖产吧,里面究竟有何宝物? “宋念卿,老子问你话呢!莫怪老子手黑,既然敢动金吾卫,元琰和你只能活一个!” 这话一出,君梨的心又是一阵猛颤,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宋念卿,你…… 那人却突然笑了,“殿下是想听真话?” 怀王眯着眼睛,面色不善。 “殿下……”宋念卿近身,窃窃私语。 怀王木然的听着,蓦的眼睛瞪大,气息凝滞,并且一把抓住了他手腕,“此话当真?” 第107章 同谋 宋念卿依然含笑,用手遮掩小声的说着,眉毛不时的跳动,不说口若悬河,也是绘声绘色。 君梨冷眼旁观,心里喟叹。这哪里是什么安北将军,分明是只老狐狸。对,披着狐裘的正经老狐狸。因为此刻他脸上的笑容透着丝丝狡黠,许是渐渐熟识了他,她知道他在谋划着什么,虽然具体内容不明。 而怀王关心则乱,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掉入了彀中。 “你可莫要诓我!”最后怀王摇着他的手,紧绷的面容之下是咬牙切齿的恨。 “末将不敢!”宋念卿一瞬间恢复了常态,面色肃然的道,“只是此事务必保密,否则……” “废话!”怀王眼睛斜他,“本王还用你教?” 宋念卿抱拳往后退步,“那今日广陵王府被袭之事……” “只要虞迦南能认定你当时确在鼓楼,我便还你清白。” “这衣裳呢?”宋念卿嘴里说着衣裳,手却指向那两个证人。 老婆子和小男孩听出不妙,眼神开始躲闪,四只脚也不约而同的往后挪动。 怀王“嗐”了一声,“一个老眼昏花,一个小毛娃娃,他们懂得什么!再说了,要一批人围攻广陵王府,你也得有人啊,就凭你和你夫人如何能够成事?……欸,你羽卫带回来了没有?” 貌似无心之问,也许别有用意。宋念卿摇头,“末将回京只是探亲,怎可私带羽卫?两三个随从倒是有的。” “那就是嘛。”怀王拍拍他,有意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袭击金吾卫的那帮歹人有数十人之众,且个个身手不凡,堪称高手。一场酣战下来闹了个两败俱伤,更可气的是金吾卫硬是没拿下一人。你看看,你看看,肯定是群悍匪啊,亡命之徒!” “听说临城黑鸦山最近闹的厉害,官府出了好几次兵了,逮了几个小头目,我怀疑是那些人所为,要过年了给我们京城施压呢。哎呀这个李瑞安也真是,不是本王要说他,怎么巡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帮人呢?干什么吃的!” 宋念卿心领神会,连连称是。 两人又扯东扯西说了会话,直等杨珖出现,带回了鼓楼指挥使虞迦南,一个长着张马脸的精瘦汉子。 进得门来,看怀王与宋念卿相谈甚欢,杨珖愣住了,虞迦南跟在后面看的分明,一路上的惴惴不安至此蓦的沉静下来。 随后一番问话对答如流,他确认见着宋念卿和君梨了,说两人一直在鼓楼附近赏雪,嬉戏,好生热闹。 至于登楼之事绝无可能,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末将镇守鼓楼已有数年,朝廷明令禁止闲杂人等登台望远,安北将军怎会不遵法度,知法犯法?怀王殿下若是不信,可去询问值守的军士,皆可为末将作证!” 嚯!言之凿凿,把君梨都看呆了。官场果然水深啊,睁着眼睛瞎话就来了,且面不改色。她转眼看向宋念卿,他正微笑着点头呢,也是坦然自若,镇定的很。 杨珖当场傻眼,心说来的路上你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搓着手,一时没了话说。 怀王就此总结,“误会,一场误会!”继而一双眼睛瞄向了两个证人。 老婆子和小男孩吓得不行,一起跪下说自己肯定是看差了。怀王胖手一挥,让他们赶紧滚蛋,若以后再敢胡说八道抓起来究办。 杨珖是个实诚人,本来还想着等虞迦南作证之后再拿衣物去锦绣坊查验,务必做到严丝合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见怀王口风如此,只好将东西打包,心里还有点犯疑,小心翼翼的问,“这两件衣裳……” “什么衣裳?什么衣裳?歹人不都跑了吗?哪来的衣裳!”怀王吹胡子瞪眼。 “哦,对对对。”杨珖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垂头丧气的带着虞迦南退下了。 “榆木脑袋!较真!累!”怀王见那两扇门关严实了,闭了闭眼,不住摇头。 “殿下办事果然爽快!”宋念卿奉承似的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怀王却变了脸,摁住他的手一脸的严肃,“何时带我去抓人?” “欸,不是抓人。” “哦……对……对!”怀王徐徐发笑,“何时带本王去欣赏歌舞啊?”原本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宋念卿再度放低声音,轻若蚊蝇,“七日之后,子夜时分。” “啧!如何要七日?” “谋定而后动……殿下总不想功败垂成吧?” 怀王闻言目光泛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知道鲁莽的后果,咬了咬牙,“老子等!” “此事甚秘,殿下届时不能带任何随从,必须……” “放心,老子懂得!”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相视而笑。 君梨虽不知他们图谋何事,静静看着也暗暗发笑,尤其是这个怀王,一会“我”,一会“本王”,一会“老子”的,性子有些跳脱。宋念卿到底许了他什么,把这个王爷哄得团团转,甘愿为其摆布。 却听宋念卿又道:“殿下可否让我勘探一下火案现场?” “那是自然,顺便给我拟个章程,我也好回复陛下。” “好。” 三人一起出门,往书房而去。 吱吱嘎嘎的踩着雪,转了两个弯便到了。忽见眼前的房舍生生截断,骤然一片空无。 因雪势太大,地上不见焦土,残垣断壁亦淹没在厚厚的白雪之中,根本无从考究。 “你看吧,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雪覆盖了,现在更是难觅其踪。”怀王摸着胡子,好不遗憾。 “是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宋念卿咂着嘴,眉头深锁踏进雪里,身形有些踉跄。 “夫君小心。”君梨看他几次差点跌倒,走到旁边捡了根棍子要丢给他。 “没事,你快回去,站在廊下别动,雪太大了。” 怀王缩着脖子,远远的窝在长廊里避雪,见此情形呵呵笑道:“臭小子,回来探个亲居然有如此艳福,先是我家璟瑶为你要死要活,再是你这位夫人把你当个宝贝。老子前些日子才帮过你,劝说陛下以廷杖了事,你也不知道请我喝杯喜酒,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把婚事办了。你说你这样目无尊长,连你兄长都未曾入席,他回来会不会把你也办了?” “嗐,不就是一顿打嘛,让他来!” “臭小子,他打的过你吗?” “那我就没办法咯。” 怀王一阵大笑。 他跟着笑,一边在雪里使劲扒拉,没找到一件像样的东西。 君梨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到他以前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这话一下子跃入脑海。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尽可能的恣意还是唯唯诺诺的憋屈,她心里更加清晰。 不多会怀王叹道:“别找啦,都跟你说烧没了。欸,你宋家究竟有什么宝贝,让你这般大动干戈?” 他低着头没有应声,连着掀起来好几根烧黑的大木头。 “欸,老子问你话呢!到底找什么?” “几幅字画,广陵王看上了。” “嘁!你要说金疙瘩我信,房子都烧成这样了,字画还能幸存?早成黑灰了!” “真的,我看有没有可能因为下雪躲过一劫。”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天。 怀王犹疑,“那你到底有没有给宋枫煜送过清虚散人的画?” “有,当然有,要不怎么找个由头上门查抄啊。” “嗐,我就说嘛!”怀王一拍大腿,“那幅画去哪了?” “没几日我着人偷走了呗。”宋念卿继续捣鼓,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大致翻了一遍,除了灰烬确实再无一物,只得叹气而归。 君梨赶忙上前给他拍雪,只这一会工夫,他的身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脸上也是,看着冰凉凉的。 怀王跺着脚祛寒,嘴里继续说道:“怪不得呢,宋枫煜说画不见了,他记得是收在画架上的,原来都是你小子在使坏。” 宋念卿低笑数声,看看四周,确认再无旁人,“但是您跟陛下不能说我参与了此事,否则又是一顿廷杖,七日之后我就没法……” “明白,我有数。” “殿下英明!” “屁!”怀王近身给了他一拳,“元琰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老子还得给你擦。” 宋念卿咧着嘴笑。空气贼冷,脸都冻僵了,笑起来居然不觉得疼,只有一种木木的迟钝感。 怀王眯着眼睛,“欸,你这嘴怎么了?” 君梨正在用帕子给他掸靴子上的雪,听了这话手上一顿。 宋念卿若无其事的道:“上火。” “我呸!上他娘的火!”怀王瞧了眼君梨,放肆的笑起来,“你和元琰一般大吧,打了二十六年的光棍也没见你憋出什么火来,这会你成亲了倒上火了,我看你是欲火焚身吧,怎么,你这娇滴滴的夫人还压不住……” 下面的话君梨没有听清,因为宋念卿把她的耳朵捂起来了,她只看到怀王的嘴在动,小胡子一翘一翘的。 而他,淡淡的笑着。 第108章 问话 怀王实在困倦,又赶着回宫禀报,不多会就结束了谈话,匆匆出门。 两人目送他的人马远去,一转头,看到御风和红烛正打着伞在附近等候,身后还有一辆马车。 “咦,他们怎知我们会在此处?”君梨眨巴着眼睛,满是疑惑。 “傻子,我的羽卫是吃素的么?”宋念卿低低的道。 “这么大的雪,他们还真是辛苦。” “嗯,夫人说的极是,回头人人有赏。” 说话间外面的雪越来越小了,老天保佑,若再不停那些简屋陋室可要遭殃了。君梨突然想到那个婆子,叹息她今晚又该如何度过。 宋念卿笑她杞人忧天,说那婆子刚才助纣为虐险些害人,她是黑白不分吗?或者太过心善。 君梨说道:“穷则无根,难以自主。肯定是恶人作祟怂恿她这么做的,否则她怎会胡乱攀咬?且不论她是好是坏,我只是怜惜京城中像她这样的困窘之人。雪本无罪,于富者是锦上添花,助兴添趣,于穷人却苦不堪言,祸事连连。” 一番话说的宋念卿波澜迭起,这些年她饱受冷遇却未怨天尤人,心中仍有一片赤诚之念,真真难得。 “所以呢?你想做点什么?” “我?”她苦笑,不无调侃,“我还在你手下度日呢,自顾不暇。倒是你,要好好做你的将军,守护一方平安,不要耍滑头,作奸犯科,还有,以后这样的狐裘不要买了,我们实在太过奢侈。” “嗯,听夫人的。”他扶着她上了马车,等坐稳下来补充道,“另有一点非常重要,以后但凡无用之物千万不可随意丢弃,宁可毁掉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嗯,”她很是赞同,刚才在王府被人发难的时候便想到了,“不是我马后炮,你是行伍之人,按理说这是你早该想到的,今日怎会如此疏忽?” 他笑了起来,黑亮的眸子闪着精光。 君梨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哦!你……是你安排的是不是?那两个人……那个婆子和小孩是你的人?” 他依旧笑。 她有些气了,用劲捶他,“你又耍我!” 他叹气,“不是你说言行不如身教的嘛。” “我……”她被他噎住了,是啊,她是这么……不对!差点被他绕进去了。 “我说这话之前那个老婆婆就出现了,难道你未卜先知啊?”话出口又想到了什么,“我明白了,你也想着让我磨练磨练,免得你走了之后我被人欺负是不是?” 他低头,笑容渐淡。他可没她想的那么好,不过是计谋罢了。 “我们算是不谋而合对不对?”她还在兴奋中,小脸泛着光泽。 见惯了沙场铁血,她是一道别样的风景。他并不想骗她,抱歉似的揉了揉她头,“巧合而已,我是想进王府勘察一下,便让他们故意栽赃。” “哦……”似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她有些尴尬,目光散乱之际想起了红烛。这丫头还在外面陪着御风驾车呢,这么冷的天…… 哎呀!赶忙起身招呼。 天可怜见,红烛快冻僵了,不停的搓着胡萝卜似的两只手。 君梨心疼,只怪自己后知后觉,“你干嘛不回去等着,有御风一个人就够了。”一边伸手去捂,没想到一个激灵就弹开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手实在太冰她扛不住。 “没事,”红烛哈着气,“夫人在哪奴婢就在哪,这是奴婢的职责。” “不错,回去赏你两个大鸡腿。”宋念卿在一旁打趣。 “嘁!就鸡腿啊,奴婢又不是阿恕。”红烛脸都皴了,还不忘贫嘴。 “那你要什么?” “至少一个酱香肘子。” “好,依你。”他满口答应,转瞬又道 ,“只怕你这辈子都要嫁不出去了。” “老爷莫不是心疼银子?” “我是心疼你未来夫君,像你这般吃法寻常男子可养不起你。” “所以我要抱紧夫人大腿,跟着夫人就有肉吃。”她搂住君梨,赖皮一般。 君梨轻笑,“我可没银子。” “你有老爷,老爷就是银子。” 君梨:“……”关键时刻你倒是一点都不傻了。 宋念卿:“哈哈哈哈……” 三人说说笑笑回了将军府,才入扶光轩便有陈婆子来报,说坤安堂派丫鬟婆子来了几次了,大夫人有请。 君梨说知道了,让她先通知厨房准备晚饭,吃过再去。 随后她返回里间,对宋念卿道:“瞧瞧,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都扑灭不了她的火气。” 只隔着一道门,刚才陈婆子的话他自是听的清清楚楚,当下不假思索的道,“一会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能行。” “哟!”宋念卿笑着打量她,“看来你成竹在胸了。” 君梨回道:“没有,不过是学你罢了,随机应变,借力打力,再或者豁出这张脸,里外不做人,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点头,“有理。” 君梨见他已脱了大氅,穿上了一件绯红的刺绣袍子,问道:“一会还要出去?” “怎么这么问?”他正在灯下撬一个木头匣子,看着有些年头了,灰扑扑的,也不知从哪找来的。 对她而言,他有太多的秘密。她凑近过去,“若不出去你该跟我交代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我好学习学习。” 知道她会找他,他手上不停,“你要听哪件?” “件件都听。” 他停滞下来,抬眼看她,瞧着她一脸认真的劲,索性不忙了,就近坐到罗汉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 君梨走过去坐下。 “你问吧。”他顺便倚在床中间的小几上,拈起栗子糕一口吞了,觉得味道不错,又拣了一块给她。 她打他手,“才碰过脏东西也不知道洗洗,还吃上了。”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嘛,我在北关的时候常这样。” “那是条件不允许,这会回了京城可不能成你偷懒的理由。”她去给他拧了块手巾。 他接过来仔细擦过,再还给她,一边谢道:“有劳夫人了。” 这人呀,关起门来说话还这样,惯会贫嘴的,但是这一声“夫人”叫的人挺受用。她看着他笑,温柔满溢,一瞬间像极了平常的夫妻。 等撤了手巾,君梨才开始问道:“在巷子里偷袭你的那个人是谁?” “应该是个奸细。” “尧国的?” “八成是。” “你怎知他会出现?” “猜的。” “说实话。” “真是猜的。” 这么厉害?君梨盯着他的脸,没看出什么异样,问道:“可他突然对我出手,又是何意?” “你是我夫人,自然……” “撒谎!当时我以为他是求财,但他说他求的是一个答案,然后对我……”君梨摸向自己左肩,回忆着道,“他两次出手,都对准我这里,答案……” 水波潋滟,一双眸子对上了他,只需一句话,一个点拨,答案便浮出水面。 宋念卿心思攒动,面上却微笑如常,“夫人真是貌美而不自知,那人明显是对你起了色心。”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现在还不是揭破真相的时候,所以他选择了隐瞒。 这是什么话!君梨咬了咬唇,眼睛一瞪,“宋念卿,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说的是事实啊,否则他干嘛两次扯你衣裳?”他开启了胡说八道模式,有意把她引导到另一条道上。 “可是……他说求一个答案……”她拧着眉头极力思索,“什么答案?我能有什么答案?” 她并不愚蠢,只是阅历太少,亦或当局者迷。宋念卿叹道:“但凡起色心者会说自己下流吗?不都要搞个说辞加以掩饰。” “……是吗?”想不到他的回答是这样,怎么感觉有些敷衍呢? “你不知道吗?”他循循善诱,“古往今来,男人在外胡来的说辞多着呢,各有名目。比如帝王叫游龙戏凤,王侯叫偷香窃玉,贵公子叫寻花问柳,平民百姓叫沾花惹草,而那些下三滥的统统叫做色鬼淫魔。” “呸!”她啐了一口,“你懂的可真多!” “不是我懂得多,这是世人的共识,否则你告诉我还有何解释?” “我……欸,不是我在问你吗?”她都被他说乱了。 “我不是给你答案了嘛。” “……” “你难得出门,经验不足,这种人我见的多了,又当又立的,所以以后你不要单独行事,必须让红烛陪着,好歹有个报信的人。还有啊,你平日……” 他啰啰嗦嗦的说着,事无巨细,君梨一时也没主张,只得就此揭过。想了想又问,“那他是陈和的人吗?你不是对陈和不放心嘛,会不会是他假意投诚,实则趁你不备想要暗害于你。” “不太像。” “哦,”她点点头,换下一个问题,“今日围攻广陵王府的应该是你的人吧?” 他笑。 那就是了。“你胆子真大!对了,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值得你这般冒险?……你别跟我说什么古画,我不相信。我觉得那个王爷也未必相信,是配合着你演戏吧?” 他还是笑。 君梨推他,“快说。” 他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你对奸细这个行当怎么看?” “啊?”冷不防有此一问,她没反应过来。 “比如陈和,潜伏京城几十年,与我们禹人无异,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对于这样的人,你欣赏吗?” 这话说的,她如何会欣赏奸细。 她摇头,同时送他一个白眼,“你好好说话。”总觉得他怪怪的,这么严肃的话题能不能有个正形? 他稍稍敛容,“人人听到奸细二字恨不得揪出他,杀之而后快,其实大禹在周边几个国家也安插了不少奸细,我们称之为‘谍者’,这个你能理解吗?” 君梨愣了愣,谍者……从国家利益出发,这应该是一种正常的军事手段吧。作为禹人,她对敌国的奸细自然难以容忍,因为她家破人亡不就是源于两国交兵吗?换位思考,敌国亦然。 “目前我们安插在尧国的某个谍者可能叛变了,因为年代久远,认识他的人老的老,死的死,无从分辨。又或者他早已改头换面,即便是亲人相见也不认得了。所以我想要找他以前的东西,甄别核验,尽快把人揪出来。” “这样……” “嗯。”他点头,假假真真,亦真亦假,先模糊那人的身份,否则他绕不过去。在决定与她签订契约的那一刻,他知道会有今日,隐约觉得她将是一颗有用的棋子,即便目前被人闲置。 “你的意思是他以前的东西就在那几个箱子里,可是被一把火烧掉了对吧?……呀!那箱子里装的是你们宋家的旧物,也就是说他曾经与你们祖上有过来往?”君梨并没有觉察到他此刻内心的变化,依旧津津有味的与其探讨。 他浅浅一笑,“可以这么说。” “那他年纪不小了吧?七老八十?” “应该……没那么老。” 君梨细细思索,突然一拍小几,“念卿,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在我们成亲的时候出现过的!” “那个人?”他眉头一颤,君千里么?她看到了? “哎呀,就是今日那个偷袭我们的人!他也是穿着玄色的斗篷,一脸的胡子,我记得我掀了喜帕之后在人群中见过他的,但是一眨眼的工夫他消失了。” 哦,她说的是他啊,宋念卿原本紧绷起来的弦倏地松弛。当时羽卫扮成了普通客人在附近徘徊,那个着斗篷的虬髯汉子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没有拿他,没想到今日还是给他跑了。 唯有继续混淆视听,他跟着一拍小几,“你看吧,他对你早有企图!” 啊?君梨愕然,是这样吗? “以后万事皆要小心,知道吗?”趁着她还在迷乱的时候他果断的站了起来,“走,吃饭去,再磨蹭都半夜了。” 她被他拽的跌跌撞撞,脑子里还在不住的回想,“念卿,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又当又立……这是什么意思?” 哎哟,怎么想起这句来了?麻烦! “欸,我问你话呢!” 不能回,回了就是讨骂。他嚷嚷,“我好饿啊!红烛,可以开饭了吗?老爷我要饿死了!” “念卿……” “红烛!红烛!” 第109章 佛像 吃罢晚饭已近子时,坤安堂自是不必去了。但是刘嬷嬷还是传了话来,说大夫人明早一定要见她。 嚯!看这紧追不舍的样,五千两银子真是疼到了心坎。要不是下雪路上有些难走,估计她会亲自杀过来。又或者是想端着当家主母和长嫂的架子,逼着自己上门请罪…… 若是后者,那真是想多了,此一时彼一时也。 “今晚某个人可能会无法安眠。”君梨幸灾乐祸的笑。 “给你提个醒,明日我大哥就要到家了。” “哦?你怎……”随即想到他的羽卫,“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 “算准了他回归的日子,故意提前办了喜事。” 他未置可否,只道:“上午应该能进家门。” “你干嘛?”她心念一动,明知故问。 “没什么。”他含着笑,“随口一说。” 两人一起回了寝室,进到里间发现红烛已经铺好了床,见他们来便要出去。 本没什么事,被她这样一搞反而局促了。尤其是想到今晚要与他独处,君梨没来由的开始紧张,拉了她的手没话找话,“床铺好了?” “嗯。” “洗漱的热水呢?” “放净室了。汤池也满上了,滚烫的,一会便能沐浴。” “汤婆子和暖手炉呢?” “啊?”红烛睁大了眼睛,一脸狐疑的看向宋念卿。 看他作甚?……随即反应过来,她脑子坏了吗?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然红烛说道:“有老爷在还要什么汤婆子和暖手炉?时辰不早了,夫人,赶紧洗洗睡吧。哦对了,需要奴婢伺候您沐浴吗?” 自她跟了君梨,但凡洗漱都不用帮忙,君梨说习惯自己来。此刻看宋念卿在,她还是问了问,免得他说她偷懒。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自己来。”君梨有些慌乱的放开她。离了云裳,她确实喜欢亲力亲为。 红烛自不客气,打着哈欠去了。她整日大大咧咧的,能吃能睡,倒是有福。 屋里就剩了他们两人,偌大的地方一下子静谧下来,莫名的有些奇妙。不,确切的说是尴尬。 “没事,我睡那。”他看出了她的窘迫,指了指进门左手处那张罗汉床。 原是摆在外间的,成婚前他叫人搬了进来。 “会不会……太硬了?”她怀着歉意。 “习惯了,营帐里的床比这还硬。”他往里面走,撩起珠帘,来到摆放箱笼的地方,先开了上面一只箱子,只一眼就”啪”的关上了,去开旁边一只,很快又关上,开第三只,嘴里嘟囔,“奇怪……被子呢?” 想来他是准备给自己铺床。 自入了扶光轩,君梨还不太熟悉这里,更没理过那些嫁妆,都是红烛一手摆弄的。这会看到原先的主人也在抓瞎,不由好笑,一边上前帮忙。 两人开了一圈箱子,发现里面全是四季的衣物,琳琅满目。独独余下最后一只,大红的颜色,鎏金的边角,嗯,就是它了! 打开,只见一道金光灼灼入眼,嚯!什么宝贝? 定睛一看,好一件澄黄璀璨之物,大约两掌长,一掌宽,通体光滑,光芒四射。 ……像是个摆件。 纯金的? 要是实心的就更好了! 世人都爱黄白之物,宋念卿亦不例外。他领着一帮子羽卫,吃喝拉撒都要银子。尤其是逗留京城这段日子,暗中为太子办事,师出无名,一应花销全靠自己垫付。东宫那里因不便出账,有一笔没一笔的拖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来命苦,原先他迟迟没有成婚被人诋毁,说放他出去恐对朝廷不利。太子因此让他暂留京城,正好方便办差。 如今他已非鳏夫,借了成婚的由头得了半个月的假,再加上新春在即,边关已有人接替,他可以过完年再走,那么抓谍者这件事也能够继续推进了。若再加上足够的银钱,更是如虎添翼。 所以此刻看着眼前的宝贝,宋念卿真真是心花怒放,一边感叹元琰大手笔一边伸手去够,刚刚触及忽然警醒,下一瞬火速把箱子合上了。 眼睛闭了闭,元琰,老子真他娘的服你! 君梨看在眼里,心里嘀咕。他刚才明明心急火燎的,这会怎么好似被毒虫蛰咬了一般,奇道:“怎么啦?” “没怎么。”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可惜她认定了他在搞鬼,对于这份好看视而不见,“没怎么你紧张干嘛?”她去推他。 他摁住不放,“别看了。” “怎么啦?” “没怎么。” 又是同样的对话,逗她玩呢是吧?君梨咂舌,“古古怪怪,起开!” 他还是拦着,“别看,看了你会后悔。” “嘁!”故弄玄虚!她执意要看。 宋念卿见她犯了脾气,坏笑,“你说的啊,可别跳脚。”一边半推半就的松了手。 箱子再度开启,那道金黄刺入眼帘,哇!亮闪闪的,富贵逼人。 “宋念卿,你背着我藏个金娃娃是不是?见者有份,我的!”君梨一把抓住,嗬,挺沉!忙用另一只手去接,脸上是洋洋得意。 原本它是卧着的,她只看到一个光溜溜的脊背,判定是个没穿衣裳的年画娃娃,此刻正面朝上,有鼻子有眼,她方才看清了本相。 ——哪里是什么年画娃娃,分明是两个佛陀一般的人物,赤裸着身子面对面的盘坐一起,头颈交织,亲密相拥,且其中一人坐在另一人的大腿上…… !!! 脑子里飞快的旋转,随即“哎呀”一声,她以最快的速度把它丢回箱子,合上,好似烫着了一般。血气上涌,脖子以上全是红的,无以复加。 “哈哈哈哈……”宋念卿在旁边大笑,一边拍着箱子好不开心。 臭家伙!她恼羞成怒,“你……你下流!” 欸?他可是有言在先,是她不听的。宋念卿喊冤,“与我何干?这不是你的陪嫁吗?” “你胡……”最后一个“说”字未出口,心中忽然了然。胭蔻! 这些箱子都是胭蔻给她准备的。 哦……出嫁前胭蔻笑着要给她开箱看那些见不得人的宝贝,她害羞不肯,原来是这样的物件。 偌大的箱子,里面肯定还有很多稀奇古怪让人难以启齿的玩意儿,刚才注意力被金光吸引,居然大意了,否则也不可能二度开箱。 红烛会不会也看过了…… 顿时觉得这个姐姐很不靠谱。“胭蔻怎么……怎么放这个东西,不是对神佛不敬吗?”她捂着脸,小声抱怨。 “傻瓜,这是欢喜佛。”他却不以为然,侃侃而谈,“阴阳和合,男女双修,以欲制欲,此乃无上的境界。怎么?堂堂君氏后人,你没读过佛经吗?” 什么男女双修,以欲制欲,听都没听过。佛经不是教人向善,战胜欲念吗?君梨腹诽,没脸再说,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想想问题尚未解决,她坐在窗畔,背对着他道:“要不我让红烛来给你找吧。” 屋内炭火正旺,一床被褥暖不了两个大活人,大半夜的还要再加一床?这让红烛知道得笑多久,御风更是……宋念卿想想都要捂脸。 “找什么找?都找遍了,估计给她搬厢房去了。臭丫头,从没见她这么勤快过,吃饱了撑的!” “那怎么办?”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得解决问题啊,算了,她去要吧。 正要开口却听他道:“没事,房间里这般暖和,我不还有氅衣嘛,凑合一晚,明日我让她全都给我搬回来。” 这样好吗? ……但是不这样又能如何? 君梨看着自己红木床上那条厚实的被子,总不能一分为二吧?唉,终归是鸠占鹊巢,让他无处安寝了。 “我还是去问她……” “不可!”他大跨步过来,极其认真的说道,“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你知道吗?” “……”这跟尊严有什么关系?大冬天的,难道男人都该抗冻? 他说他耐寒,在边关尚且不惧,何况这是家里,有炭火一直烧着哪里会被冻着?又催她赶紧去沐浴,说用热热的水泡过,夜里手脚就不凉了。 嗯,倒是个好主意。以前住在望舒院的时候可没条件日日沐浴,王嬷嬷会骂的。 “我那件狐裘也给你,正好垫一件盖一件。”她忽然想到。 “嗯,可以!”这次他没拒绝。 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和衣躺在罗汉床上了,身上盖着他那件狐裘氅衣,底下除了原有的一层薄棉什么都没有垫。莫不是着急睡觉忘记了? 她赶紧去找,居然没有找到。奇怪,进门的时候明明脱下来放在木施上的…… 想要叫他去洗漱,看他睡得正香,也不忍打扰。算了,就这样吧。 当下熄了烛火,脱了外衣钻进被窝,惊觉里面是温的,手一摸,身下是毛绒绒软乎乎的皮毛。 咦?这是…… 西窗上有淡淡月光投射进来,依稀看到自己的白色狐裘铺在身下。 但是……也不可能自带温度呀。 双腿伸展,并没有触碰到汤婆子之类的东西,仔细一想,唯有一个解释,他给她捂的。 细心若此…… 以前云裳也曾这般待她,想不到如今还会有人为她暖床,心里忽的涌出一股暖流。 探身望去,她的床与他的相距不过两丈,中间隔着一道屏风。隐约看到有个人影横卧在那,跟刚才一样侧身面向墙壁。鼾声迭起,气息沉沉,不算吵人。 真好,有他在屋里,感觉特别的踏实。她闭上眼睛,手暖脚暖,尤其是心里,火热的紧。 半个时辰之后,宋念卿突然睁开了眼睛。 屋里暗了,月色清冷,疏影重重。不远处有零星的红光,忽明忽暗,是炭盆里的火。再往里看,丝质梅花屏挡住了他的视线,那里灰蒙蒙的,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是她的声音,她睡着了。 他心里有事,睡不踏实,想着晚上和怀王说的那些话,那些事。 七日之后,他们要去药香居逮一个人。 他推测那个人与先太子的死有着莫大的关联。 先太子元瑛乃先皇后所生,春秋正盛,于一年前心悸而亡,此前毫无征兆。同他一起陨落的还有怀王的嫡子元颉。 今日怀王说的那句“元琰和你只能活一个”并非妄言,陛下疑心甚重,有人若对金吾卫下手,必然犯了他的大忌,所以他派怀王过来调查。 说到怀王,此人颇有才干,深得陛下信任。作为元琰的叔叔,与他宋念卿本无交情。先前元璟瑶看中了他,所以在与方之孝兄弟有纷争的时候这位王爷出手放了他一马。如今事关陛下的威严,事情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他现在已与元璟瑶闹翻,怀王更没有理由帮他。 所以审时度势,他抛出了一张紧要的牌,这张牌涉及了怀王的亲生儿子元颉。 怀王子嗣单薄,元颉是他唯一的儿子。人到中年突然丧子,且这个儿子还死的不明不白,他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只是元琰要吃些苦头了,滞留宗正署在所难免。 还有广陵王府书房着火一事,扑朔迷离。王府门口的金吾卫被袭确是他的羽卫所为,本意是想试探一下幕后之人的反应。果然,那人的速度很快,羽卫才发起总攻书房就出事了,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事情很明了,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早已洞察了他的心思,所以元琰查抄阁楼后的第二日,朱骋就出马了,目的是让他无法靠近那些箱子。待他作势硬抢之时,那人又先他一步,纵火灭迹。 很好,虽敌暗我明但脉络清晰,那个人还活着!他不想被人勘破身份,不遗余力的阻挠自己的计划,但也因此露出了马脚。 现在要破解的是,谁通知的朱骋?元琰抓走了宋枫煜,其家眷被困家中,消息是封锁的,是谁给朱骋报的信?说的那般精准细致…… 书房的火又是谁放的?那么快捷及时…… 只有揪出这些人,他才能更接近那个人。 另外,在巷子里偷袭他,妄图用毒箭伤他的人是谁?那人以为毒倒了他,转而锁定了君梨,显然是想要看她身上的那个蝴蝶印记。 君千里?是他吗? …… 君梨是他的女儿,她的身世他一查便知,而且她的样貌与小时候相差不大,他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辨不清了?非要看那个印记才能确认? 不,不应该是他! 那会是谁? 第110章 雪仗 睡着睡着,君梨忽然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隐隐约约,不绝于耳,好像……是金属撞击之声。 …… 怎么回事?有人打架?念头一闪,她猛地起身,往外瞧去。 屋里光线充足,哦,天亮了。透过屏风看到罗汉床上空无一人,独有一件雪白的氅衣散在那里。 咦,他去哪了? 刚才的声音还在继续,好像越来越激烈了。突然想起他先前说过每日有晨练的习惯,那……应该是在天井吧。 对!莞尔一笑,披了外衣,穿上鞋子匆匆往窗边跑去。 才开了一条缝,冷风就嗖嗖的往里灌,瞬间让她意识到现在还是冬天。 近日她的居所总是温暖如春,渐渐的模糊了她的感觉,比如现在,外面是白皑皑的银雪世界。 屏着呼吸继续推开,白色扑面而来,一道高大的围墙横亘眼前,顶上是厚厚的一层积雪。 忽然发现自己好傻,房子坐北朝南,这里是寝室的西侧,哪里能看到天井,除了声音清晰一点。 关了窗往外间去,走了几步便觉不妥,自己现下这身装束如何能够出门? 于是小跑着入净室洗漱,再在梳妆台以最快的速度绾好头发,戴上钗环。 一番捯饬,大功告成,她飞也似的往外奔去。 果然,过了两重门之后,那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 他依旧是一身红袍,腰间简简单单系着一条绿色丝绦,乌发似墨,银枪如梭,凌空跃起之际,长枪挑动,横扫一片。 不同于陌上人如玉的公子出尘,此刻置身于冰雪中的他,焕发的是少年的灵动,青年的豪迈以及壮年的持重。 这三者于他身上似乎一点都不违和,就像平日,嬉笑是他,怒骂是他,审时度势、张弛有度也是他。 “看枪!”随着一声低喝,另一支长枪斜斜刺入,红色的缨子裹挟着凌厉的枪头,箭一般直捣他的面门。 是御风,一袭黑衣,气势如虹。 君梨虽然离他们有些距离,但看那进攻的势头,一颗心还是悬了起来。 正要提醒他小心,那人已经一个仰身避过锋芒,快速回旋压下枪头。紧接着“当”的一声,两柄利器狭路相逢,烈烈的发出清越之音。 许是冲击力太大,枪身震颤的厉害,御风的手抖了一抖,身子也略略摇晃。 “去!”宋念卿接着发力,一鼓作气将御风顶到了身后一棵常青树的树干上。雪簌簌而下,悉数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御风几乎是嚎叫着跳开的,手伸进脖子里掏雪,不住的抖着身子,却听宋念卿道:“怎么跟阿恕一样!” 御风苦着脸,“您来试试,透心凉啊!” “一个大男人,这点冷算什么?”他嗤之以鼻。 君梨脑海中现出阿恕抖毛的样子,可不是摇头摆尾浑身乱颤嘛,不由发笑。忽然一道白影飞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肩上一滞,脖颈处已冰凉彻肤。 哎呀,是雪球,好冷! 双手急掸,忙乱中瞥见宋念卿转身而来,笑的灿烂。 不用说,刚才是他的杰作。 “宋念卿!”她手指着他,“你不讲武德,搞偷袭!” 谁知话音刚落,又一个雪球直直飞来,不偏不倚照旧打在她的肩上,碎雪纷飞,溅了一脸。 “你还扔!” “对啊,扔的就是你!”宋念卿朗声笑着,左右开弓,两个雪球又先后袭来。 过分!君梨蹲下,闪避的同时胡乱抓了一把朝他扔去。可惜力道不足,未及目标便已夭折。 雪好冰啊,指关节一阵阵的疼。 见她没有砸中,宋念卿笑的更大声了,“你不行!” “你站那么远我怎么够的着?”她半是抗议半是辩解。 “好啊,”他走近一些,“我站这不动,你来!” 哼,你自己说的!她重新团了一把使劲扔出,可惜越急越丢不准,眼睁睁的看着它飞了一段之后软趴趴的落在他的脚下。 “你看,赖不着我吧。”某人叉着腰,眸子里满是得意。 “你再近一点!”君梨嘟着嘴,很不服气。 “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又近了几分,两人大约只有两丈的距离了。 “你不许动!” “可以。” 相当于送上门的靶子了,所以一定要中! 她攒了一个好大的雪球,对着他瞄准,一会左一会右,来来回回折腾数次。 靶子都等累了,晃晃手臂扭扭腰,小动作不断。 存心气人是不是?“不许动哦!”为了万无一失,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起雪落,直击眉心。 宋念卿张大了嘴巴,好像在说这也行啊?随即头一歪无比轻松的避开了她。 “你……” 耍赖两个字还未出口,双脚已离地数尺。他直接把她抱了起来,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啊! 眼前有东西疾速掠过,御风……门廊……大树……御风……门廊……大树…… 哇!转的好快啊,真怕下一瞬他没抓住把她扔飞出去。 “宋念卿,别……别转了……我害怕!”一颗心忽上忽下,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好可怕。 “放心,就你这小身板,我平日举的石墩子都比你重 。” 居然拿她跟石墩子比…… 无语!君梨死死的圈住他脖子,“我……我头晕……头晕……” 他不理,继续转圈。 双腿荡起,感觉整个人都能与地面平行了,“念卿……念卿……”她几乎哀求。 指尖掐进肉里,传递着她的情绪。他吃痛,放缓速度,慢慢的停了下来。 心在扑通扑通的乱跳,脚踩地上,腿是软的。胸口翻江倒海一般,好难受。 这个臭家伙!她想要揍他,发现手上哪里还有力气。“你太讨厌了!”她再度掐他。 他斯哈着气,扶住她道:“不应该啊,昨日你爬那么高都没见你害怕,反而兴奋的很。” “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他咧着嘴笑,热气氤氲,“哦,你是不放心我?怕我抱不住你是不是?” 不是!她仰脸看他,人总是对自己不能掌控的东西心生畏惧,这都不懂? …… 他应该不懂,他素来胆大包天。而且,他笑的好猖狂,让人牙根发痒。 看来是嘴不疼了! “真害怕?”他低头下来探询着道。 “不想跟你说话!”她挣开他,到底还是不爽,抓了把雪直接塞他领子里,让他跟御风一样尝尝被冰的滋味。又用凉凉的手捂住他脸。 他居然没动,似乎怕她不够尽兴,还蹲下来,让她继续。 嚯,你有种!我冻死你!她连着放了五六把,看他毫无反应,继续使坏,前前后后大约放了十几把之多,却见他面色如常,连呼吸都是平静的。 这是人吗?冷血吧!心里生疑,也怕他冷,“宋念卿!你没感觉的吗?” “若不给你报仇,我怕你一个早上的心情都不会好,所以随你咯。” “……”臭家伙,可真会说话。 算了,她给了他一拳,“你厉害!服了!” “不气了?” 本就是闹着玩,谁还真生气啊。她横他一眼,嘴角却有抑不住的笑意。 他看的分明,这才松懈下来,吸着气大叫,跺脚,“哇!好冷!好冷!御风,快,快给老子清理一下!” 御风原本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感慨自己弱不禁风,此刻看他这副模样,瞬间石化:你刚才怎么说来着? 好哇,原来一直是在硬撑!君梨又气又笑,“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刚看你端着不动,以为你真不怕冷呢。” “都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怕?”积雪太多,从外面掏是不够的,他开始解腰上的束带。 红烛从外面进来,看宋念卿正在蹦跶,惊奇之余笑作一团。 “臭丫头!你还笑!”宋念卿拿眼瞪她。 君梨想到他练功才出了一身汗,这会又被她灌了雪,一冷一热如何得了,于是推着他进屋更衣,一边叫红烛准备热水。 这边正忙着呢,那边有婆子来报说早饭做好了,天气太冷,问他们是否要在屋里用饭,不必再跑膳厅。 对哇,主意甚好。 等宋念卿热气腾腾的沐浴出来,红烛已经在外间的食案上布好了早饭。 今日有鸡丝雪菜粥,阳春面,白面馒头以及一碟子糕点。 说到糕点,有别于平日的梅花五瓣或者芙蓉盛开,厨娘今日估计心情大好,别出心裁的捏出了玉兔的造型。 “呀,这个好!”君梨对着那几只粉妆玉砌的小兔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都不忍心吃了。 宋念卿则不然,辣手摧花一口一个,连着就干掉三个,嘴里赞道:“味道不错。” 君梨看他瞬息之间灭了一半,顾不得欣赏流连,跟着举筷,才一口便嚼出了滋味。 “这是谁做的?” “一大早叩玉轩送来的。”红烛回道。 果然是她。 君梨怔怔的有些出神。 “叩玉轩?”宋念卿神色一顿,惊讶的放下筷子,随即想到了是谁。 红烛早已知晓君梨和云裳的关系,赶紧说道:“奴婢看这糕点可爱有趣,心想夫人定会喜欢,所以自作主张留了下来。老爷放心,奴婢已经用银针验过了,没毒。” 公然下毒,谁会这么愚蠢?宋念卿都被她说笑了。 君梨也笑。一大早送糕点来,有心了,要知道做这个很费工夫。她推了推碟子,示意红烛,“你也尝尝。” “好啊。”红烛拈了一个放到嘴里,嚼了几下便道,“真好吃!” “知道这叫什么糕吗?”君梨看着他们。 “兔子糕。”红烛抢答。 “噗——”宋念卿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还傻子糕呢!”他忍俊不禁,“明日若让厨娘捏个你的模样,难道要叫红烛糕不成?” “捏个御风叫御风糕,还有劲风糕,听风糕,宝堂糕,冬青糕,哈哈哈哈……哦!阿恕……阿恕糕!” “哈哈哈哈……” 君梨的心情本来有些沉重,被这两人一搅和顿时没了脾气,缓缓的道:“这叫苏梨糕,原产于一个叫苏梨的小镇,而那个地方是我娘的家乡。” “那你名字中这个‘梨’字……” “对,我娘一直很怀念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所以给我取名君梨。只可惜一别经年,再也没能回去。” 见她神情间满是落寞,宋念卿直接岔开话题,“苏梨糕……我打赌你不会做。” 君梨哼了一声,“你才不会呢!” 他微微一笑,怪不得刚才吃到嘴里的时候感觉似曾相识呢,想来当年她给他送的就是这种。 她继续道:“我娘爱吃甜食,我也很喜欢这个味道,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我做了,我又传了云裳。” 手上把玩着那只没吃完的兔子,她摇了摇头,“面粉没有揉到位,发也发的不够好,有一味调料欠缺,哦不,是量不足,所以最后出来的成品就差点意思。不过,胜在卖相可以,她以前捏出来的都是四不像,想来离开我的这些日子在厨艺上下了工夫,算是有长足进步吧。” “女为悦己者容,厨艺也大致如此。”宋念卿淡淡的道。 她点头,“是,所以她说想要回来,我没有同意。” “她来找过你?”他不动声色的问。 “嗯。” “也或者她日子过的不顺遂,只有在厨艺上钻营了,不是说想要抓住一个男人先要满足他的口腹之欲嘛。” “你还懂得挺多。”君梨瞟了他一眼。 他扶额,温温的笑,随后勾了勾手,“来,给你讲个紧要的。” “什么?”她凑上去。 不听则已,一听脸就红了,“你……你怎么那么坏!” “坏吗?那当我没说好了。”他嗤嗤的笑,“你看着办。” 办什么?红烛看着两人,一脸茫然。 第111章 告知 刚放下碗筷,坤安堂的人就到了,不早不晚,时间掐的刚刚好。 当然,也不排除有小人作祟。 “那个陈婆子咱能不要吗?”既是方氏安排过来的,放在自己院里实在闹心。 “当然,你是这里的女主人,要不要还不在你。”宋念卿双手抱怀,仰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的道,“不过,直接回了挺可惜的。” 嗯?可惜?明摆着是方氏的卧底,有什么可惜的?君梨细眯着眼睛。 “回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终不是办法。我不是把人指给你了嘛,几个人合拢包抄,还不够她忙的?” “哦……”她恍然大悟,“你是说……使软刀子?” “还能帮你捎点消息。” “帮我?”看着他蔫坏的眼神,她又明白了,“宋老爷归家的日子你告诉她了?” “我只是在她路过的时候无意中跟御风提及而已。” 坏人!她捂着嘴笑,“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大哥被雪困在城外,派侍卫来报说明日到家,让他带人去迎一迎。” “所以方萃娥以为宋老爷明日才能回来是不是?” 他来回抚着眉毛,“我也就随口一说。” 刚刚他告诉她,今日上午宋老爷就能到家,并给她提供了几个小计谋。 “谢谢你。”君梨定定的望着他。他不仅救她于水火,还肯这样帮她。 他没说话,只是清浅的笑。 想到宋老爷即将归来,她有些踌躇,感慨着道:“转眼又是一年了,去年宋老爷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赤海的蜜枣,可甜了。” “是啊,又是一年了。”他学着她的口吻,忽然敲了敲食案,“该叫大哥了。” 她一愣,继而扶额,“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无非就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呗。” “宋念卿!”原本的羞涩一扫而空,君梨甩手打他,“你怎么张口就来。” “还不知道谁张口就来,看看,看看。”他恬不知耻的指着自己的嘴唇。 这人……君梨碍于红烛在场,拿他没法,掩面去了里间。 “羞羞羞!”红烛帮衬君梨,朝着宋念卿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跑了。 想到坤安堂此行必不安生,君梨换了身衣裳,然后套上那件新买的狐裘,捧着暖手炉在镜子前左照右照。 “怎么样?红烛。” “好看极了,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我跟你说的你可都记住了?”她瞧着镜子里的红烛,有些忧心。这丫头可以吗?终是没有冬青机灵。 “当然!夫人放心,奴婢绝对不辱使命。”红烛拍了拍胸脯,像个男人一样豪气。 “她们呢?” “都交代过了,见机行事。” “好。” 两人说说笑笑的出了门,后面另有四个婆子跟着,都是从厨娘里提拔上来的自己人。 这是宋念卿的提议,说后院都是女人,即便是在自家府邸,出门带着她们方便,关键时刻这种有力气的粗使婆子可以镇住场子。 确实,就像方氏身边的刘嬷嬷,一把蛮力,一个顶俩。 话说扶光轩是宋念卿的居所,设在前院,与宋家几位公子的院落相距不远。 如今这里有了女主人,方氏命人在院外另砌了道围墙,再在墙上开了个小门,平日上锁,阻断了院落之间的联系。 所以扶光轩的人若是出府与原先无异,若要去后院,必须打开那道锁,走一段回廊,再经月亮门方可。 这会小门开了,君梨沿着原来的路往后院去。 一路上粉墙依旧,黛瓦无踪,绵延数里皆是银装。飞檐翘角风铃叮当,亭台桥石默默守望。 美则美矣,她却一心想着要做的事没了兴致。 转到回廊,脚下突然清清爽爽,湿滑之处皆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草垫。 小厮和婆妇们正在忙碌,三五成群清扫着外面的石板路,见了她来一个个的停了动作,十分恭敬,一口一声“五夫人安好”。 自打君梨要嫁与五老爷的消息传遍整个将军府后,她的过往早被这些人嚼了三五十回,即便坤安堂缄口不言,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个女人已经一步登天,翻身做主了。 君梨眼睛横扫,将诚惶诚恐与好奇八卦尽收眼底。她粉面含笑,径直走过,白色狐裘裹着她娇小的身躯,端的是盈盈动人。 途经叩玉轩的时候,好巧不巧,角门开了,吱吱嘎嘎,有个丫鬟模样的人探出头来。看她们走过,愣了愣,随即把脖子缩了回去,门也紧跟着关上了。 小家子气,就这么见不得人么?她扯了扯唇角,冷然一笑。此刻,即便是宋兰舟站在那里,她也无所畏惧。 继续前行,大约走了十几步左右,背后又有响声,吱吱嘎嘎,想是那角门重又开了,随后她听到一个纤细的声音,“小姐……” 熟悉如斯,是云裳。 她脚下一顿,并未停留。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继续牵扯毫无意义。 “小姐!” 那声音提高了一些,她听的出来,如往日那般带着执拗。 她又何尝不是执拗的。站着不动,也没有回头,只是清冷冷的说道:“还是叫我五夫人吧。” 此言一出,随行的人更加好奇,纷纷转头看向云裳。 云裳有些难堪,一阵沉默,最终咬了咬唇角,咯吱咯吱踩着雪出来了,“五夫人,您是要去坤安堂给大夫人请安吗?” 请安?她在心里嗤笑,今日此行,能安吗? 一阵风起,云裳缩了缩脖子,双手搓动着收到袖子里。 看她一身素色,站在这雪地里格外羸弱。鬓角的碎发没有压好,在风中凌乱起舞,钗环也懒懒散散,甚是随意,与前日所见大不一样。 反观自己,裘衣华服,仆妇紧随,一下子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曾经,她们说要患难与共的。她暗暗的握紧暖手炉,“有事吗?” 云裳见她不欲多言,微微叹息。转头看向附近,确认没什么人注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务必小心,她请您过去没安好心。” 原来要说这个,君梨浅浅一笑,“谢谢。” 这声谢其实是冲着早上送来的那份点心,小兔子捏的惟妙惟肖。 而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小白兔了,自然明白坤安堂里那位不会善罢甘休。 “她若跟您提白云庄,您千万不要应承,那是一处荒僻的田庄,不仅收成不好还有许多盘根错节的烂账。” 又是白云庄……君梨垂眸,没明白什么意思。她不当家,这些事与她何干。 举步欲走,云裳却一把按住了她,“小姐,不管我以前做的如何,您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接收那个庄子。织秀就在那里,她得了痨病,没几日活头了,您若接了就麻烦了,他们会想着办法……” “云姑娘!云姑娘!”忽然,门里传出声声呼喊,是一个尖利的婆子声音。 角门口那个小丫鬟又探出头来,“云姑娘快走吧,大公子许是醒了,叫你呢!”一边对里头应道,“云姑娘在呢,马上来,马上来!” “小姐,他们想着办法要害您,记住,您千万别收那个园子!他们把……” “云姑娘快走!”那个小丫鬟已经跑出来了,嘴里说着“五夫人见谅”,两只手使劲拽着云裳往门里走,几乎是将她塞回去的,然后“砰”的关上了门。 红烛看的目瞪口呆,继而朝向君梨,“她们……干嘛呢?” 里面丁零当啷,有东西打翻了,亦或是砸了什么,好一阵兵荒马乱,夹杂着婆子的吼声,“一大早的浪什么浪,公子叫你几回了,你听不见吗?” 云裳不知说了什么,引来婆子一顿臭骂。随后那个小丫鬟在争,“萧嬷嬷,云姑娘不到五更就起来了,如今那些厨娘愈发的惫懒,许多活都推给她一个人,她实在是……” “住嘴!你个小娼妇,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萧嬷嬷的声音再度拔高,“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现在是大公子要洗漱,云姑娘,你是去还是不去?” “最近不都是灵鸢在房里伺候么,怎么又叫云姑娘?” “小竹,别说了。”云裳的声音,“我马上去,你快到厨房把早饭端出来。” “快快快!跑起来呀!”婆子又在催。 “欸?叩玉轩不是住着大公子吗?听说是个芝兰……芝兰什么的人,怎么这么不好相与?”红烛听出了一点门道,挠着头问她。 君梨站在那里,静静凝望。里面仍不时传出大呼小叫的声音,大致能想象她在此处的生活。她想回来,也许这是原因之一吧。 “夫人,我们走吗?”红烛看她发怔,轻轻的碰了碰。一直这样站着不动,好冷。 君梨回神,看她正在不住跺脚,抬手摸了摸她圆润的脸,再给她理了理领子,柔柔的道:“冷的受不了吧?以后多穿点。” “不能穿了,再穿要胖成熊瞎子了。”红烛摇头,一边吸着鼻子。 “那有什么要紧?我又不嫌你。” “老爷会笑话。” “我帮你说他。” “哎!”她开心的笑,眼睛都快找不着了。 傻丫头!君梨抓着她手,眼中氤氲。过去,她与云裳也是这般,不分尊卑,无拘无束。 回头再望了一眼那道紧闭的门,她深吸了口气,“走吧。” 路都是自己选的,后悔不得,云裳,莫要怪我。 进了月亮门,辗转到了后院,坤安堂的牌匾在风中挺立。 坤安堂,入门前她仰头凝望,好方正的三个字。 造化弄人,以前她来的每一次都循规蹈矩,害怕走错一步,说错一句,如今不过月余,天翻地覆。 时辰尚早,院里没什么人,有点力气的都派出去打扫了,所以她们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走到了一个叫“宁萱居”的大厅堂。以前方氏常在这里理事,也是小一辈磕头问安之所。 巧了,刘嬷嬷正在里面忙,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后一双眼睛在她身上不停的打转,忽然就黏住了一般。毕竟协助方氏当家十几年,眼光还是有的。她肯定在怀疑昨日那五千两银子是不是填补了这件衣裳。 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嘴里说着“五夫人安好”,脸上也笑的十分和善,不熟识的人还以为她们之间从无龃龉。 君梨平静的看着她,目光柔和,声音婉婉,“刘嬷嬷安好。” 这是她以往对她的礼数,此刻继续这般却意味深长。 刘嬷嬷怎会不知,笑容渐缓,“五夫人客气……真是……折煞奴婢了……” 君梨走近,拍了拍她的手背,“刘嬷嬷是将军府的老人了,劳苦功高,君梨自然不能忘本,即便如今嫁作人妇,该敬的还是要敬。” “不敢,不敢……”刘嬷嬷一个劲的摆手,努力睁着那双三角眼,想要看清她脸上的每个表情。但是看来看去到底辨不出什么,想着她以前的性子,万事皆忍,此刻做了主子,根还在那,应该不足为惧。再说了,将军府当家的可是大夫人,一山不能容二虎,大夫人岂能允她平起平坐,等着吧,一会给她个下马威。 随后君梨款款坐下,接过刘嬷嬷敬上的茶,不着急喝,将暖手炉交与云裳,把茶盏当作了取暖的工具。 就这样枯坐了许久,方氏迟迟没有现身。刘嬷嬷一直在看一摞账本,也没有说话。君梨心中有数,将几乎没有温度的茶盏放下来道:“大夫人既然不方便见人,那我便回去了,下次再来。” 哪里是什么不方便,方氏这会正在她的暖阁里补觉呢,一是昨日给扶光轩气到了,夜不能寐。二是有意让君梨坐一会冷板凳。到了她的地盘,岂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刘嬷嬷赶紧拦道:“五夫人稍安勿躁,昨日一场大雪来的突然,大夫人受了寒,身子有些不爽。” “那就让大夫人歇着吧,我与五老爷成亲了,肯定是日日都住在这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夫人若有什么事,着人来前院通知一声,我得空就来。” 你是得空就来,可昨日等你等到半夜,你愣是没空。刘嬷嬷心里想着,面上团笑,“五夫人稍坐,大夫人就来,就来!”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悄悄使眼色让身边的婆子赶紧去请。 君梨重新坐下,倒是希望她不要这么早来,否则有些戏就不好唱了。 那边的方氏看刘嬷嬷打发人来催,懒洋洋的翻了个身。 昨夜几乎一宿未眠,窝着的火比屋里的炭火还要旺盛,心说急什么,你让我从下午等到夜里,我也要让你尝尝相同的滋味。 这当口刘嬷嬷叫人奉上了第二盏茶,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君梨捂着捂着发觉又没了温度,抱歉似的说道:“看来大夫人病势沉重,刘嬷嬷,我还是回去吧,不打扰她休息了。”说罢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刘嬷嬷急了,心想还有后招呢,如何能让你走,“五夫人,您再坐一会,大夫人马上就到了。” “前后去了两个婆子,到现在都没个音讯,我又何必不知好歹烦扰她呢。你呀也别让大夫人为难,我走了。” “五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奴婢马上去屋里看看,很快,很快!” 不等君梨应声,她滋溜一下蹿出了门,是很快。 此刻还有个丫鬟站在边上,看着年纪尚小。君梨咳了一声,红烛得令,朝那丫鬟喝道:“你还傻愣着做什么?我家夫人的茶水都凉了,赶紧去沏一杯啊!” 小丫鬟连忙赔不是,随即也匆匆的出了门。 这下屋里就剩了她们主仆二人,带来的四个婆子都在门口。红烛给她们递眼色,那四人便一起走了,眨眼间没了踪影。 “几时了?”君梨对着倚门张望的红烛说道。 “巳时了。夫人,老爷跟你说的几时?” “差不多了,开始吧。”君梨转眼看向手边的那两个茶盏,冷笑着举起其中一个,将它狠狠的砸向地面…… 第112章 兄长 北风狂啸,飞雪漫天。宋留春紧赶慢赶,还是在宵禁之前困在了城门之外的驿站里。 他这一路归心似箭,先是月前接了儿子的家书,说宋念卿把方家兄弟打了,而且方之义伤重致残,不能人道。 这还了得! 他火速向朝廷上书恳请还家,但是上面根本没理他这一茬,只让他好好戍守,不得擅离。 好不容易熬到休沐急急返程,在路上居然接到了那个混小子的婚帖和一封潦草的不能再潦草的书信,说他将于腊月二十六日与君氏女子完婚,让其速归。 臭小子!这是说速归就能速归的么?回京的日子都是定死的,他在北关戍守十年会不知道?自己就是连夜赶路不吃不喝,也没法保证在腊月二十六赶回京城。还有什么君氏女子,哪个君氏?祖上何人?这是要跟他打哑谜吗? 幸好在半道遇见了胤王,见他紧急,二话不说把胯下骏马借了给他。 那可是一匹绝好的良驹,千金难得,他这才能一骑绝尘日夜兼程,随身的侍卫都被他远远的甩在后面。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迟了一日,而且被一场大雪耽误了进城。 早晨起来正在洗漱,便听有人轻轻敲门,来的是宋念卿的两个侍卫劲风和听风。朝外一看再没别人,耐着性子走出驿站,依然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脾气便收不住了,“他人呢?” 劲风不语,听风垂首,“在家。” “混账!”宋留春一脚过去,踹的听风直往后退。 “他娶的那个女子是谁?” 听风按着肚子龇牙咧嘴,近处的劲风开始头皮发麻,他要是答了会不会踢的更狠? “说!” 矛头还是对准了他,劲风嗫嚅,“君家……小姐……” “屁话!哪个君家小姐?!” “……君……梨……” “什么?!”宋留春一口老血差点喷将出来,虽然一路上已有预感,但那毕竟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此刻真真切切听到那个名字,只觉血气上涌,头脑发聩。 “君梨?……你说的是……君千里的女儿?住咱们府里望舒院的那位?”震怒之余,还是压了压火,想着也许是同名同姓。 谁知劲风的回答迅速扑灭了他那点希望,他哇呀呀的抽出马鞭,朝劲风甩去。 劲风忍着,没有吭声。 驿站里的人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骤然看到这样的场景,一脸惊骇,瞌睡虫都跑光了,三三两两的围拢过来。 听风见此,冲上来跪地说道:“老爷,此处人多,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倒是提醒他了,驿站里住的都是来往京城的大小官员,若是遇上个熟人话就多了。宋留春黑着张脸,纵身上马,鞭子一挥驰骋而去。 听风回身去扶劲风,问他如何。他说无碍,冬日衣服厚实,没伤到皮肉。 “看大老爷这样,咱们爷恐怕……恐怕够喝一壶的。”劲风望着远处尘土飞扬,不无担忧。 听风嗤鼻,“你傻了不成,他打不过咱们爷。”说罢整整衣衫,“走了。” 两人一路扬鞭,终是没有追上他的脚力。 这边宋念卿目送君梨出门之后返回了寝室。近日累的够呛,得先眯会,一会还得起来忙呢。 刚刚睡着,扶光轩的门便被一脚踹开了。 宋留春也顾不得什么寝室不寝室,回避不回避了,大步流星的冲到里间,看到宋念卿正躺在罗汉床上鼾声迭起,火苗滋的一下蹿的更高了。 “宋念卿!”他伸手过去,正要把人揪起,忽然眼前一晃,一只大掌硬生生的与他扣在了一处。 嘶!臭小子,还挺警觉。 “哟!大哥回来了!”宋念卿愣了一瞬便认出了来人,自然也看清了他脸上的风暴,当真是怒发冲冠啊,帽子都歪了一截。 “你还好意思叫我大哥!”宋留春与他较着手劲,“你娶谁不好,非要娶君梨!” “君梨不好吗?”宋念卿故意插科打诨。 “她很好,你不配!” “这话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再不好也是你弟弟,你怎好胳膊肘往外拐,不向着你家兄弟呢?” “你!”宋留春此刻拿他不下,知道自己无法匹敌,但是气势不能输,继续吼道,“我当年说的很清楚,她是要配给兰舟的,你怎能不顾伦理,擅自娶她?”好好的儿媳变弟媳,他真是气的不轻,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事。 “大哥,”宋念卿按下他的手腕,连推带搡的将他请往外间,“你当年是说过,但是你没说准啊。” “什么没说准?”宋留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当年把小丫头带回来的时候老太爷还在呢,当着他的面宋家祠堂也是拜过的,如何不准? “你给人家信物了吗?” “我……”他哽了一下,“虽然没有,但是……” “但是你口头上承诺了是吧?全家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不对?” 这时御风送茶进来,宋念卿接过来给他敬上,“大哥,口头上说的怎能作数?我是递了帖子给了婚书的。当然,时间紧,杂事多,三媒六聘有些囫囵,但是我八抬大轿是正正经经,证婚人和媒人也说的上名,户部当天就盖了章,确认无误,一丝不差。” 眼睛一瞄御风,想让他做个旁证,却见他抚着胸口脸色有些牵强,问道:“怎么啦?” 怎么啦?御风压了压唇角,心说明知故问,当然是大老爷打的呗,刚才进门那一掌来势汹汹,他又不能还手,只能硬扛。 宋念卿读懂了他的意思,抬了抬手,让他去门外守着。 宋留春还愣在那里,咀嚼着宋念卿的话,越想越觉不对。欸,才回来几天啊,就这么着急忙慌的把亲事办了,为何? “干嘛不等我?你兄长吃不得你一杯酒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嘛。” 什么意思?宋留春没太明白,思绪颠簸,突然瞳孔放大,叫起来道,“臭小子,你不会对那丫头……” “欸欸欸!说什么呢?”宋念卿叫的比他还凶,“我是那种人吗?” “……”想着这个弟弟虽然屡屡犯浑都是事出有因,他若是重色这婚事也不至拖至今日。随即给他一拳,“那是为了什么?你想成家是好事,好歹等我回来给你张罗,怎的如此匆忙叫人嚼舌?” 宋念卿见他缓和下来,便将元璟瑶逼婚的事娓娓道来。 听他这么一说,宋留春心里安稳了一些。刚才赶的太急火气又旺,这会只觉口干舌燥喉咙发涩,于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道:“其实璟瑶郡主也未必不是良配,你又何必……” “欸,大哥,你摸着良心说话,若换做你,你会娶这样一个祖宗吗?” 自是不会。宋留春差点就脱口而出,抬眼狠狠的瞪着他,“那你也不能横刀夺爱拆了你侄儿兰舟的姻缘。” “哦哟哥哥,这话真是冤枉我了!”宋念卿站了起来,“我成亲是给你发过婚帖的,摸准了你在哪家驿站休息,兰舟有跟你说这事吗?” “那倒没有。” “就是啊,他若对君梨上心,怎会不与你说让你主持公道?我猜嫂嫂也没有跟你说道此事吧。” “……”这倒是实话,沿途都有驿站,他的归期是雷打不动的,掐着指头大致能算出行程,母子俩若是有心也会与宋念卿一样给他传递书信…… “大哥,兰舟本无意于君梨,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宋念卿看他低头不语,趁势又道。 对这个兄长他太了解了,为人忠纯,做事板正,虽然他那个嫡母颇有心计,但生养的儿子倒没什么坏心。尤其是自己初来京城的那几年,多亏有他,否则也许活不到今日。就是太信任自己的夫人,对于内宅的事更是个甩手掌柜,一概不管。 宋留春缓缓抬头,瞧着自己兄弟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红色的衣袍裹着他挺拔的身躯,实话实说确是一表人才,就是这性子……他娶了那个丫头,夫妻两个能过到一起去吗? ”你说兰舟无意于君梨?” “是啊!”宋念卿停下脚步,“你是他亲爹,难道你没觉出来吗?” “……”往年回来,每次提及他高中之后与她完婚,他虽没反对但也无甚热情。按理说同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就算不是青梅竹马,多少也会有些牵扯,怎么就没日久生情呢? 难道……真是缘分不够? 可是,别的女子也就算了,君梨是他好友兼同袍的女儿,做不成自己的儿媳,连她大喜的日子都没赶上,这个臭小子啊! 宋留春余怒未消,“即便如此,你也不该为了躲避郡主而牺牲她的一生,你把她当什么人了!” “自然是我的夫人啊,我给了她正妻的名分,未有丝毫怠慢。” “问题是她愿意吗?” “啊?”宋念卿一愣,旋即笑了,“大哥,你还管这个?”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人洞房花烛才是初见,哪里有什么愿不愿意。他调侃道:“大哥与嫂嫂当年难道是两情相悦、互生欢喜?哦……我晓得了,你们两个在私下里……” “宋念卿!”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越说越不像话了。宋留春又给了他一拳,“别嬉皮笑脸的,你给我正经些!” “啥是正经?大哥教我。”某个人依旧嘻嘻笑着。 “啧,你小子欠抽是不是!” 他继续笑,重又坐下,”放心吧大哥,我和你弟妹好着呢。” 弟妹…… 嗐!宋留春听的怄气,但是木已成舟,再难挽回,唯有硬着头皮接受,“老五,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既已成婚,一定要善待于她,别让她受委屈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 “你要记住……”正要趁势教育一番,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件粉色之物,打开,蘸了药膏一样的东西涂抹自己嘴唇。 宋留春都呆了,什么情况?这是自家兄弟吗?怎么娘们唧唧的? 仔细一看,皱眉,“嘴怎么了?” 他笑。 “啧!你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他把嘴嘟起来。 宋留春眉头更紧,一个大男人,怎么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都是你弟妹干的。” 啊?弟妹……君梨?干什么了? “前日晚上,她喝了点酒,非缠着我要与我……” “停停停停停!”宋留春顿时意会,让他打住。不想再跟这个浑人说话了,转眼寻找,“君梨呢?” 进来这么久,没看到她的身影。 “你说你弟妹啊,”某人嘴唇油亮亮的凑上来,“被你夫人请去了。” “啊?” “嗯,一大早就去了。哦不,昨夜就来请了,将近子时,我看雪那么大就让她歇着,睡醒了再去,没想到今日才起床嫂嫂就派人过来催了。” “什么事这么急?” “谁知道呢。走,大哥,咱们上九重楼,我给你接风洗尘去!” “去什么去,哪有一到家就跑出去喝酒的?我先回屋看看。” “看什么?” “啧!成了亲的人怎么就不知道疼疼自己夫人呢?”宋留春摇头叹息,继而指点他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一会就要开饭了吧,也该去接她一接。你现在可不比从前,不是一个人吃饱就行了,得想着点人家。” 宋念卿受教似的点头,提出疑问,“也许嫂嫂留她用饭呢,我总不好打扰她们。” “那不正好嘛,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走。” “我就不去了,后院都是女眷,我去不方便吧。” “嗬,这时候你跟我讲规矩了,臭小子,走了!” “哎,听大哥的!” 第113章 唱戏 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门,路上聊起了方家兄弟的事,宋念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方之义是个什么货色宋留春是清楚的,他年轻的时候就好吃懒做且色字当头,当年对宋念卿的生母闵氏还动过歪脑筋,没成想如今又打起了君梨的主意,当下说道:“你教训他我不反对,但你得有个度啊,怎么能把人家给……唉,你让他以后怎么过?那个家估计也得散。” 宋念卿抚了把脸,“一时没收住……但他确实贱。” “比起他,我那大舅哥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怎么又对他动粗呢?” “老小子跟我吆五喝六的,我能饶过他么?” “他可是尚书,兵部尚书!比我们官职都大。” “那又怎样?嗷嗷叫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想到当日方之孝那个熊样,宋念卿轻蔑的笑。 “你这脾气啊,什么时候能改改?”宋留春叹着气,很是忧心的看着他,“要不是有郡主保你,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临了你又把她得罪了,连带着长公主也牵涉进来,你说你想不想干了?得罪了一帮子皇亲!”说起这个他就犯愁,年后能不能跟他一起回北关估计都是个问题。 宋念卿刚想说没事,忽然定定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些?哪个耳报神告诉你的?劲风和听……”想想不对,他的手下可没这么嘴碎。 这些事自然不是劲风和听风说的,他们就是想说也没那个时间啊,见了面就被大老爷连骂带打好一通教训,刚两人出门才看到他们灰头土脸的回来。 宋留春迎着他质疑的目光,“我还用他们告诉啊?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夜我宿在驿站,听那里的官员说的。你呀!都闹得满城风雨了。等那些人走马上任之后,你这些破事……哼哼,要四海传播了!” 但凡八卦,口口相传,比朝廷发出去的公告文书还迅疾。 “那不好嘛,你是我哥,我让你跟着名扬天下。” “呸!你这张面皮真是比城墙的砖都厚。” “那没有,我再努努力。”宋念卿笑着挠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道:“奔雷呢?怎么刚才没见?” 奔雷是宋留春的侍卫,随着他出生入死十几年了,与御风他们也感情甚笃。 “哦,得迟几天,路上我遇到了胤王,他把马借给我了。说到这个我就没脸,你得罪了他的女儿,回头我都不好意思去还马。” “马……那匹马在你手上?”宋念卿却是另一番心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大哥,你可以啊,那可是匹绝世好马,名叫浮屠,他居然肯借给你。欸,下午给我遛遛,如何?” “啧!跟你说正事呢,你怎么又东拉西扯的,他借给我还不是指着你与郡主能成,过两日回了京城知道你这般欺负他的女儿,还不跟你翻脸?你居然腆着脸要用人家的马,怎么想的?” “不至于,他没那么昏。再说了,闹翻前先让我过把瘾。说定了啊,一会我带它出去。” “你就不能让它歇歇,跑瘦了我更没脸还了。” “那就养肥了再还,这有什么要紧。”宋念卿拍了拍他哥的胸膛,满不在乎。 “你……唉!” 一群妇人正在附近打扫,看到两位爷并肩而来纷纷行礼。有人要去坤安堂禀报,却被宋念卿及时喝住,“报什么报?小别胜新婚不知道吗?大老爷是要给夫人一个惊喜,别一个个的没眼力见。” “老五!说什么呢!”宋留春虎着脸,都是一帮娘们,其间夹杂着不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个臭小子怎么张口就来,没个忌讳。 “大哥,想嫂嫂了吧?” “去,都老夫老妻了,别拿你哥开涮啊,小心我……”他作势扬起拳头。 宋念卿哈哈笑着。 进入坤安堂,左边一条道通往寝室和佛堂,右边则是议事品茶之所。宋留春带着兄弟往右边行,准备去茶厅坐坐。 走了没几步,远远的瞧见几个婆子一溜跪在宁萱居的台阶下。 那里的积雪已被扫清,露出一块水洼洼的空地。寒风瑟瑟,青灰的砖块又硬又湿,就这般直接的跪在上面,看着就觉得膝盖泛冷。 “哟,怎么回事?”宋念卿笑呵呵的望向他哥,“莫不是嫂嫂知道大哥今日回来,特意在此迎候?” 嗐!在此迎候需要背对着人吗?而且是跪在风口,与惩罚何异?宋留春横了他一眼,老大不小的人了,打趣也不分个场合。 心里是不悦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紧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宋念卿,而是他反感下人受罚。 宋留春在北关治军严谨,说一不二,但在家里却是另一副模样。因为在他的意念里,家是个祥和安宁之所,为尊者应宽厚待人,为仆者要忠诚侍主。所以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快步走到近前,发现几个人面生的很,问道:“你们是……” “欸,怎么是你们呀?我不是让你们陪着夫人吗?跪在这里做甚?”宋念卿指着她们。 “你的人?”宋留春惊讶。 “嗯,一大早陪着君梨过来的……怎么回事?夫人呢?” 四个婆子鼻子都冻红了,抬了抬头又很快垂下眼眸。 “哑巴了?”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说话呀!” “夫人……夫人在里面跪着呢……”其中一个婆子战战兢兢的说道。 “什么?”宋念卿当即变脸,急急的往屋里跑去。宋留春听的更是一肚子火,“不像话!”甩了甩袖子,匆忙追赶。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冲进门的,却见一个女子倒在地上,身下是碎瓷片和茶叶残渣。旁边另有一人跪着,是红烛,不仅跪着,头上还顶着一个茶盏。 “夫人!夫人!”宋念卿扑了上去,声声呼唤,又是摇晃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把人给叫醒了。 “夫……君……”怀里的人微微睁眼,有气无力。 “丫头,你怎么样?”宋留春正打算叫人去请大夫,见她醒了顿时松了口气。 “大……大老爷……” “什么大老爷,叔叔,宋叔叔,怎么老是不记得!” 不是她不记得,是方氏背着他不许,因为她不屑做她婶婶,她要让君梨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寄养在宋家的一个孤女,不要以为与宋家沾亲带故而妄生邪念。 正要回复,宋念卿却抢先一步,“大哥,你糊涂了不是,她若叫你叔叔,那我该叫你什么?” 这话说的宋留春神色一滞,随即想到他们业已成婚,她得跟着宋念卿喊他一声大哥了。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急的嘛。丫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君梨摇了摇头。 “别怕,有我在,我给你做主!”宋念卿抱紧了她。 宋留春却道:“要你做什么主?我还在呢。” “好,这是你的院子,你做主,你做主。” “丫头,出什么事了?你说。” “叫弟妹。”宋念卿忍不住插嘴。 “啧!”宋留春白了他一眼,不过说的也对,再叫她丫头确实不合适了,改称弟妹一时又张不了这个嘴,于是直接叫名字,“君梨,你这是怎么了?” “真的没……没什么……是我……是我身体不好……怪不得别人……” “胡说,身体不好不有她们伺候嘛,怎么一个个的跪地上去了,别瞒我,说!” 君梨垂眸,紧紧的抿着嘴唇。以前他也问过的,问她吃住情况,习不习惯,喜不喜欢,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说。云裳总怂恿她告状,把方氏的刻薄细说给他。但她清楚没有根的浮萍难以立足,他在的时候可以护她,去了边关呢?鞭长莫及。所以她只能报以微笑,说一切都好,无甚烦恼。 如今他又问了,按常理论,能让这个家的五夫人及奴仆跪在地上的,除了方氏还会有谁?可见他是信任她的,不曾有疑。幸好自己以前从没透露半句,否则罔生事端,更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更加吃苦。 见她始终不语,宋留春见怪不怪,略略无奈的转向红烛,看到她依旧顶着茶盏,怒气又起,“还不拿下来,等着过年呐!” “可……可以吗?”红烛翻着眼皮朝上看去,不敢乱动。 “蠢丫头!”宋留春直接撤下,一边抱怨,“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傻乎乎的能做什么?” “红烛老实。” “我看她不仅老实,还蠢,又傻又蠢。”他边说边戳了下红烛的脑门,“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跪的?” 红烛嘴巴张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看向君梨。 “你看她做什么?老爷我给你做主,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 “大老爷,您真的能给我们做主吗?” “废话!” “红烛,说吧。”宋念卿给她鼓劲,“说的好回去给你加鸡腿,不,加肘子。” “好!”红烛点头,揉着膝盖搓着腿,“是刘嬷嬷让我们跪的,说是……说是大夫人的意思。” “大夫人?”宋留春陡然一惊,不能够啊,方氏出生于大家,生性纯良,待人一向是和善的,“她怎会如此?” 红烛瘪着嘴,红了眼睛,“昨日大夫人着人来叫我们夫人,夫人正好陪着五老爷出门了,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便没有来。今日一早大夫人又打发人来催,我们夫人心急,早饭吃了一口就出来了,没想到大夫人一直不见,只让我们等着。” “那你们便等着,这是作甚?” “奴婢也不知道她们要作甚,是刘嬷嬷招呼我们的,说等着的意思不是坐着等,也不是站着等,而是跪在地上等,还要头顶茶盏,水不能洒,更不许跌落在地,否则就要多跪一个时辰。所以刚才夫人晕了我都不敢去扶,我怕头上的茶盏摔了又加两个时辰。” “竟有这种事?”宋留春的眼睛都大了一圈,这说的是自己夫人吗?那个温良贤淑的方二小姐?……对了,刘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倒是个凌厉的人,许是她会错了意,曲解了夫人的意思…… “要你跪你就跪啊,你就不能回来找我?”宋念卿也瞪着眼睛。 红烛哭了,抽抽噎噎,“奴婢……奴婢也说要回来找五老爷的,可是夫人不准,说……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夫人既然要跪……必然有她的理由,咱们……咱们跪一会也就过去了,不要惊扰……惊扰了五老爷,免得惹您不快,跟嫂嫂置气,那就让外人笑话了……奴婢……奴婢实在拗不过咱们夫人,只能陪着她一起跪着……” “夫人,是什么规矩什么理由啊?我怎么没听明白。”宋念卿将君梨抱起安置到一张圈椅上。 她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红烛!” “说是……说是新人第二日早起该敬茶……夫人和您都没来……” “还有这事?”宋念卿转向他哥,一脸探询,“大哥,我头一次成亲,什么也不懂,这是京城的习俗还是宋家的规矩?也没人跟我说呀。” 若论规矩,新人第二日早起是该给父母敬茶的,但宋老太爷和夫人已经离世,这个规矩也就不存在了。老一辈里还有三叔宋枫煜在,他若较真倒是有说法的,方氏是宋念卿的嫂嫂,论资排辈还轮不到她。 宋留春再不理事也明白了大概,“老五,不必说了,此事我会处理,你赶紧带她回去……红烛,快去请大夫,看看你家夫人要不要紧?” 方氏终归是自己的夫人,给他生养了三个儿子,这些年操持着一大家子任劳任怨,他是要给她留些脸面的。所幸君梨看着问题不大,事后让夫人给她赔个不是吧,别在明面上闹开来,否则太过难堪。 君梨看的分明,心里了然,他能有数便好,倒不奢望他立马能对方氏有所惩戒。 “夫君,我们回去吧。”她朝着身旁的人道。 宋念卿点了点头,“好。” 正要起身,门口忽地传来“砰”的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碎了。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小丫鬟站在那里,脸色绯红,手足无措,脚下冒着袅袅热气,是一个打碎的茶盏。 君梨一愣,怎么回事?不是让婆子去引开她了吗?怎么还会在此露面?……哎呀!肯定是哪里出了偏差。 “你是……”宋留春不认得她,吃不准她是坤安堂的人还是从扶光轩带过来的。 小丫鬟心慌的很,哆哆嗦嗦的道:“奴婢……奴婢是新来的花叶,是大夫人房里的人……跟着……跟着刘嬷嬷学规矩……” 完了,若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也就罢了,偏偏是方氏跟前的人,又有刘嬷嬷指点,那她说出来的话就值得商榷了…… 第114章 心机 想到此,君梨心里一紧,内里有说不清的懊恼。百密一疏,还是自己筹划不周啊。 她派四个婆子出去是有目的的,一是见缝插针,看能不能给方氏下套。二则拖住那个小丫鬟,让她没那么快回来,这样自己就有时间演戏给宋留春看,让他对方氏产生怀疑。 即便事后当堂对质,只要刘嬷嬷和花叶分开的时间越久,越无法互证其间发生的事情。她与红烛更会一口咬定是方氏授意刘嬷嬷苛待她们,叫那对主仆难以自清。 她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也是一样。要让宋留春看清方氏,首先需要在他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想要一锤子钉死那个女人,不太现实。 宋留春听了花叶的话,则是另一番思绪。 既是夫人房里的人,刚才又打碎了一盏热茶,那她应该是听了夫人的吩咐来奉茶的。如此有礼,怎会让君梨她们罚跪呢?……想来此间有些误会,要不就坡下驴,把事情说清了吧。事后补救总归膈应,对,当场说清,说清最好。 他有意为方氏正名,继续问道,“大夫人呢?” “在……在暖阁里休息……” 啧,怎么还休息上了?君梨来了这么久,她再怎么磨蹭也磨蹭好了,至少应该在来的路上,或者找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也行啊。他皱着眉道:“那你来作甚?” “奴婢给……给五夫人……换一盏茶……” “嗯,还有呢?”看这丫头甚是胆小,他有意放柔了声音,一双眼睛更是充满了期待。 夫人若是来不了,就该放人家回去,总不能只喝茶不露面吧?应该是被其他事牵扯住了,一时未能脱身……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指望这个小丫头能给个不错的说法。 若是个有眼力见的,此刻必然会为主子说话,顾全大局。 却听花叶期期艾艾的道:“……没……没了……” 没了?!宋留春眸色一顿,脸色黯淡下来。这都什么奴婢,怎么调教的?真真把他给怄着了。 深吸了口气,忍着脾气道:“大夫人为何迟迟不来?” “奴婢……奴婢不知道……” 居然还说不知道,没耳听了,只能给她提个醒,“是不是在忙什么要紧的事?” “没有,她……她正……正在榻上躺着呢……” 嗐!这个蠢丫头,跟红烛有的一拼。夫人也真是的,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身,难道真跟君梨闹上了? ……为什么呢? 他闭了闭眼,很后悔自己刚才那点小心思。本来让夫妻俩带人回去了,有什么事问过夫人自然明了,偏偏好心办坏事,把事情演变到这种程度。没给夫人洗清嫌疑不说,貌似越描越黑了。 还有,这夫妻两个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好歹客套几句,给他个台阶下啊。 他转脸看向旁边坐着的宋念卿,见对方正笑眯眯的抓着君梨的手,好像在给她看手相,圈圈点点。 君梨则面带羞涩的由着他来,不时轻笑。 好嘛,不动如山,明摆着让他自个儿慢慢的唱。 他只得重新面向花叶,声音里止不住的怒意,挣扎着最后一点期盼,“那你来奉茶是夫人的意思吧?” “是夫人和刘嬷嬷的意思……说茶凉了……就没意思了,要滚烫的才……才尽兴……才能长记性……” 尽兴…… 长记性…… 什么乱七八糟的?宋留春丈二摸不着头脑,眼神里满是不耐烦,“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嗓音颇高,吓的花叶一个激灵跪到了地上,“大老爷,此事与奴婢无关……奴婢都是……都是按着上头的意思做的,老爷饶命,饶命!” 上头的意思,还饶命…… 越说越离谱了。 宋留春的眉毛似要打结,心说夫人房里的丫鬟怎的这般愚钝,连话都说不周正了吗? 而君梨明面上与宋念卿玩闹,其实两只耳朵一直竖着呢,这会听了花叶的话,不由纳闷的打量起她。 她到底是哪一头的?怎的像是盟友一般,直捣黄龙。 罢了,顾不得许多了,既然人家把话引到此处,她如何能错过这个机会?乘风追势,扶摇直上才是正经。 君梨素手纤纤,抚着发顶,“花叶,你莫要这样,我没事,也不会怪你,你是身不由己,我知道的。” “谢谢五夫人!谢谢五夫人!”花叶磕头如捣蒜,一边说一边哭起来。 宋留春看着两人如此,一时发怔。她们在打什么哑谜,怎么他越发糊涂了呢。 莫怪他后知后觉,实在是这些年他在疆场作战,习惯了明刀明枪,而宅院里那些妇人的手段又见识的太少。 因为他是宋家的嫡子,从小到大颇为顺当。 父辈给他铺好了路,搭好了桥,不争不抢便有许多机遇和福祉。 母亲也是宅院里的强者,几个姨娘安排的妥妥当当,数十年来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他不像宋念卿是在阴谋诡谲中长大的,出自淤泥自然深知淤泥为何物,不仅气味难闻,还有老鼠与臭虫。 君梨见宋留春神色茫然,知道他还是没有会过意来,少不得再推一把了。她摸了摸喉咙,轻咳两声,一双杏花眼朝着红烛的方向轻轻扫过。 红烛本就与她有约,这会收到了指令自然发力。 只见她鼓起了腮帮子,很不乐意的说道:“夫人大人有大量,奴婢却是个小人物,心里记着仇呢,要不是这个讨厌的家伙,奴婢这头上怎会顶上一盏滚烫滚烫的茶,烫的头皮都要化了!” “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宋念卿撇了撇嘴,“你这般皮糙肉厚,还不至于。” “五老爷,奴婢都给烫成这样了您还说风凉话。”她一边说一边扒拉自己头发,要让宋念卿检查。 到了这一刻,再笨的人也能听出门道了,更何况宋留春并不愚笨,他只是不擅理家,又笃信方氏。 怒气直冲灵台,手都抑制不住的抖了,“去,把你主子叫来!”他指着那丫鬟喝道。 花叶害怕,身子乱颤。 “去啊!” “……是……” “夫人,你怎么样?来,让我看看。”宋念卿做戏做全套,作势要检查伤势。 她忍着笑,“我还好,夫君莫要紧张。” “哎呀,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一定要让红烛回来报我,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撑知道吗?别说什么笑话不笑话了,你这样傻乎乎的跪着,不也让别人笑话吗?” “嗯,知道了,多谢夫君。” “谢什么,应该的。”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方氏正坐在暖阁里的梳妆台前,一脸愠色。刚刚刘嬷嬷回来说君梨真的要走了,她没当回事,磨蹭了好一会才爬起来。 哼,走了我再让你回来就是了,即便你嫁给了宋老五,这个家还是我当!她扶着额头,心里愤恨。 昨日君梨从账房扒走了五千两,随后脚底抹油溜了,三请四邀也终是没来,气的她脑瓜子都疼,晚上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则是昏昏沉沉,想睡睡不安生,想起没有精神。 刚要梳洗,后窗上忽地“斯拉”一下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冷风一个劲的往里灌,把室内的热气吹的那叫一个干净。 刘嬷嬷命人赶紧去补,两个婆子立刻跑了出去,很快传来噗通两声,紧接着是阵阵叫唤,原来是在墙根底下滑倒了,摔了个四仰八叉。 “没用的东西!”方氏缩着身子,让刘嬷嬷快点把她头发梳好。屋里太冷,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这当口小丫鬟花叶来了,说大老爷有请。 大老爷?他不是明日才回么?方氏惊得站了起来,正好刘嬷嬷的梳子卡在她发缝里,这一拉一扯疼的她龇牙咧嘴又骂起人来,“你个老货,越发的笨手笨脚!” 可不是老了嘛,尤其是近两年,眼睛开始花了,晚上看人都有重影,要不怎么会想着手把手的教花叶这个小丫头呢。可惜她胆子太小,说句重话就要哭鼻子,让人着急。 方氏看她从梳子上扯下好几根头发,心疼坏了,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她。 人到中年,年华老去,除了容颜,头发也是日渐稀疏,这会居然……居然又硬给这婆子拽下来一把。 刘嬷嬷怎不知她心思,虽然觉得冤,到底是经过事的,努力赔着笑道:“夫人,大老爷回来了,咱们得抓紧呐,可别让他和君梨撞一处去了。”话说完忽然觉得不对,花叶不是在宁萱居看着君梨么,怎么跑来报信了? 方氏也意识到了,惊疑的看向花叶,随后与刘嬷嬷对了下眼神,两人在静默中达成了一致:不好,老爷与君梨碰上了! 身子一晃险些栽倒,方氏呼吸急促,双手死死的抓住梳妆台的边角,“不是说大雪封路,至少要到明日傍晚才能回来吗?怎么……怎么就提前了?而且,进了后院都没人来报,那些人是死了还是瞎了,啊?” 对于夫君她甚是想念,但是更想在他回来之前杀一杀君梨的锐气。因为他太顾念那个丫头了,有他在,她完全动不了她。 “哎呀,说这些还有何用?夫人,您快坐下,我给您把头发绾好,咱们赶紧去吧。” “等等!”方氏急归急,脑子没乱,朝着门口问道,“花叶,老爷现在是在宁萱居?” “是。” “君梨还在吗?” “在的。” “那你怎么跟老爷说的?” 花叶抬眸,小心翼翼,“夫人……您问的什么?” “蠢货!”方氏啐了一口。刘嬷嬷忙抚她背,自己接着问道:“老爷可曾问你夫人身在何处,为何不出来见客?” “问了。” “你是怎么答的?” “奴婢说夫人在暖阁休息。” “呸!你个人头猪脑的东西,长这么个脑袋有什么用?割了算了!”方氏气的将手边的簪子扔了过去,不偏不倚砸中了她的额角,血立刻冒了出来。 花叶吃痛却不敢出声,用手捂着蹲在地上,泪水夺眶。 若在平日打骂个人都是小事,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错。刘嬷嬷劝道:“夫人,您先压一压心里的火,老爷还等着您呢,咱们快一些吧。” 快些做什么?赶着去找骂吗?方氏翻了个白眼,都快用午饭了,这个时辰还在休息,一会见了面他会怎么说,肯定要数落她耽于享乐,怠慢君梨。 君梨,君梨,君梨,还真是个冤家啊,她一来就跟老爷碰面,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刻方氏都不觉得屋里冷了,凶恶的盯着花叶,恨不得把她当作君梨撕了才好。可是想想现在确实不是置气的时候,身子一扭,对着刘嬷嬷没好气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我还是躺回去吧,就说……就说我病了。” “这……”刘嬷嬷咀嚼着她的话,心头一亮。 老爷素来严谨,回来住家的时候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先要晨练,读书,随后沐浴,用饭,绝没有惫懒贪睡的。他自己如此,希望身边的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每每在家之时夫人都是早起的,即便心中不愿也只能暗暗叫苦。这会他与君梨遇上了,还不知道那个小蹄子会不会跟他说点什么。以前她是不敢,现在就很难说了。对,装病,唯有如此才能合乎情理。 当下应道:“这个主意可行,刚才奴婢就跟那个臭丫头说您昨日受了风寒,身上不爽。” “还是你机灵。”方氏边说边把头上的发钗摘了,三两步躺回榻上,忽然又道,“若老爷一会来了问我,既是生病怎不回寝室歇着,来暖阁作甚?” 这又是一桩要紧的事,宋留春不喜铺张,什么东西够用就行。冬日的京城颇冷,寝室内日夜烧着炭火,温暖非常。他一向主张取一室之暖,不要每个厅堂处处生火,浪费不说还有走水的隐患。 刘嬷嬷转动着眼珠,“您就说今日起床后硬撑着在宁萱居看账本,没想到病势沉重,体力不支,才就近移到这里来的。” “对,对,赶紧悄悄的拿些账本来,放我枕头边上。” “好,”刘嬷嬷动身,走了两步又转脸说道,“奴婢马上叫人把窗纸补好。” “不用了,这样正好。” “啊?”刘嬷嬷愣了一瞬,瞥见方氏正冲着她发笑。主仆多年,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亦或表情便已足够。 “再把炭盆端出去。” 明白了,要装就装的惨一点,让老爷怜惜怜惜。刘嬷嬷指挥婆子照做,返身给她掖好被角,“那奴婢这就去了。” “嗯,小心应付。” “奴婢晓得。” 第115章 审问 刘嬷嬷来到宁萱居的时候发现情况不对,地上散着碎瓷片和茶叶的残渣,君梨身上的狐裘脏了一大块,原本雪白的狐狸毛一撮撮的团在一处,黑黢黢的。 更为紧要的是,大老爷宋留春的脸上一片阴郁,嘴巴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仿佛正压制着无穷的怒气。 什么情况?不过是让这个小蹄子多等了个把时辰,何至于此? 或者,是他们两个闹起来了? …… 不会是因为她嫁给了宋念卿让老爷生气了吧?儿媳变弟媳,确实叫人恼火。 哈哈哈哈……气的好,气的妙! 想到此她的唇角都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然而欢喜一闪即逝,不对,老爷素来对这个丫头宠爱有加,十年来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可别是冲着夫人来的…… 要小心伺候了。 “老爷。”她提了一口气,屈膝行礼,极其恭敬的唤道。 “跪下!”宋留春直接一声怒喝,惊的她腿都软了,噗通跪在地上。心里一个劲的打鼓,老爷这是怎么了,对下人慈和的他怎的一回来就如此暴怒? “说!为何要让五夫人和一众人跪着,还罚她们头顶热茶,不动分毫!” 跪着……顶热茶?什么意思?刘嬷嬷懵了,抬眼看向君梨,发现她正软软的依偎在宋念卿身上,气息甚弱,我见犹怜。 好哇,装! 她顿时有了答案。小贱人,刚得了势就张嘴咬人了是不是? “奴婢没有!”到底是个老江湖,即便上面有凛凛威压,刘嬷嬷还是昂然的挺起了胸膛,矢口否认。 这一刻像极了当初织秀诬蔑她时的样子,原来你也有今天!君梨斜眼看着,心里发笑:刘全娣,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报应来的好快啊! “没有?”刘嬷嬷笃定的神情让宋留春稍稍犹豫,“可是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五夫人因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她的贴身侍婢红烛还在跪着,头上顶了一个茶盏。” 说到此处他用力敲击着桌案,加重了语气,“还有,她带来的四个婆子当时也跪在外面,冰天雪地,人都要冻僵了!刘嬷嬷,你跟我解释解释,这是为何?” “这……”刘嬷嬷一时哑然,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门里边站着的四个婆子,确实是面颊通红,冻的不轻,双手也是如此。 脑子里飞快的掠过那些画面,心里更加愤恨。好你个君梨,居然铺开了场子跟我们打擂台,手脚挺快。 “说啊!这是为何?” 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她压了坤安堂,否则以后的日子就憋屈了。 刘嬷嬷把心一横,气势十足,“回老爷,奴婢不知五夫人为何如此。” “什么?”宋留春原本端正坐着,听她这般回答身子都探了出去,只怕自己没有听清,“你说你不知道?” 作为内院的管事嬷嬷,又是在坤安堂境内,她居然说不知道! “夫人受了风寒身子不爽,正好五夫人过来,奴婢陪着她在这间厅堂小坐了片刻,然后去请夫人。老爷,奴婢走之前都是好好的,不知为何就有了您刚才说的这个事。” “夫人病了?”宋留春愣了愣,在花叶去通知夫人的这段时间里,他臆测了种种可能,就是没想到她身体抱恙。 自两人成婚以来,她一直身康体健,难得听到她说有不舒服的时候。 也或者是她体恤他,从不以此相扰。 忍不住问,“要不要紧?” 刘嬷嬷知道他们夫妻是有情分在的,故意往严重了说,“头疼的厉害,下不了床。” “什么!”他再次一惊,急急的道,“大夫怎么说?” “夫人不肯请大夫,说估计是天冷的缘故,熬一熬就过去了。” “熬什么熬?有病治病,怎的这般糊涂!”宋留春不由的站起来,想去看一看方氏。 这举动正中了刘嬷嬷下怀,只要把老爷调走,见了夫人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是原配夫妻,育有三子,年少时也是甜蜜过的。若不是他忙于公事,常年在外,说不定膝下又会多几位公子小姐呢。 因此她更卖力的道: “奴婢也是这么劝的,可夫人不听,说多了就嫌聒噪,还发脾气。昨夜天寒地冻,即便烧了一夜的炭,她也没觉得暖和,几乎咳了一宿,到早上才渐渐眯着。” 宋留春听了更加心疼,“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犟起来的时候不管不顾。”说罢目光偏移,有意无意的看向宋念卿。若不是因为他们,他估计早就拔腿去见方氏了。 上一次还是清明节回来的吧,大半年没见了,有此念头也在情理。 君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怎甘心被刘嬷嬷三言两语轻松化解。正要开口,忽地想起自己今日所扮演的角色——息事宁人,以不争为争。 既如此怎好由她牵头? 得找助力,那么……她瞧着身旁这个悠哉悠哉正翘着二郎腿的宋念卿,伸出手暗暗使劲。 “哎哟!”某人猛的叫了起来,嗓音偌大,冷不防惊到众人,纷纷看向了他。 “夫人,你掐我作甚?”他一本正经的问她,像个呆头鹅一样揉着腰道,“好疼啊!” 此言一出,目光又移到了她身上。 “……”君梨瞪圆了眼睛,直盯盯的看着他:你脑子坏啦?有这么问的吗?而且,你让我怎么回答?弄不好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你大哥生了疑,前面那些活就白忙了。 “哦,我知道了!”他莫名其妙的笑起来,“你在生气是不是?嫂嫂病的如此严重,都下不了床了,如何还有心思请你过来?肯定是有人假传圣旨想要捉弄你,让你和红烛跪在地上,还顶着一盏热茶不敢动弹。你被人当猴耍了,气的想打人是不是?” “……”且看你如何表演。她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意向未明之前不敢贸然应答。 他煞有介事的叹了声气,“好吧,我给你撒气,你继续。” 他把手臂递过来,努努嘴,让她拧他胳膊。 这是……君梨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他是借着由头想把话题拽回来吧?脑子转的真快。 她摇了摇头,佯装不悦,“夫君好生气人,我不过是不小心碰着了你,你却这样说我。” “啊?那倒是我的不是了。”他憨笑着揖手,给她赔罪,“不过那个弄奸之人真真可恶,害的你都跪晕了。红烛也是个没脑子的,居然继续跪着不管你的死活,一点都不知道轻重!”说罢狠狠的瞪了一眼边上的人。 红烛知错似的低了头,缩着身子往后退。 好!水到渠成,她可以继续装大度了。 君梨浅笑着摇头,声音柔若春风,“夫君莫要怪她,是我身子太弱,怨不得别人。只可惜了你才给我买的这件狐裘,刚才碰到那些茶水和污垢弄脏了,不知道能不能洗净。” “好傻的话!一件狐裘何足挂齿,洗不出来再买便是。身子不好我找大夫给你开些补气养血的药,尚可将养,但是这里有问题就麻烦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点了点君梨的头,“你若再不上心,没点见识,下次还要被人愚弄,那可如何是好?” “夫君是骂我笨吗?” “可不是笨嘛,耳目闭塞,看不清局势,听不明话音,真是笨到骨子里,笨到他娘的二大爷家了。” “老五!”宋留春猛的一拍桌案,好气又无奈的说道,“我会给你夫人一个公道,你就别在这里指桑骂槐了好吗?” 臭小子,骂他没脑子,识人不明是不是?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吗?他又没说不理,喘口气都不成? 好,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刘嬷嬷,我一向不管家中的事,但今日一回来就撞上了这样蹊跷的案子,不得不问。你确定不知五夫人为何下跪吗?” “是,奴婢说的都是实话。” “那我问你,五夫人是自己来的,还是你们请来的?”宋留春坐回原位,面色凝重如在公堂。 刘嬷嬷心里叫苦却无力阻止,想要说假又怕招来人证,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请来的……” “夫人何时病的,是五夫人来之前还是之后?” “……之……之前……”其实她想说之后,这样一来正好能以事发突然勉强圆上,但刚才嘴太快说了方氏昨夜已发病的事,只能苦着脸说之前了。 果然,宋留春干笑起来,“那就奇怪了,据我所知,五夫人一早来此已经等了几个时辰,夫人既然病了缘何还要请人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在今日商议不可吗?” “这……”确实是有重要的事,她闷声不吭的从账上支走了五千两,连个招呼都没打。但是宋家两兄弟银子是放在一处使的,自己是奴婢没法开这个口,而且当下也不是说银子的时候。 “夫人原是想着五夫人刚刚成婚,有很多事情不懂想要细细叮嘱,没想到力不从心,所以……所以就耽搁了……” “力不从心?耽搁了几近半日?……若真如你所说,就不能让五夫人移步去夫人寝室吗?刘嬷嬷,你是不是认为老爷我是个蠢人,会相信你这套鬼话?” “不不不,老爷,奴婢句句……”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断然截了她话,目光像一柄锋利的剑,凌厉的能刺破她的眼瞳。 刘嬷嬷被他盯的发慌,嘴里更是没了主张,“奴婢……奴婢……” 都说请君入瓮,本以为今日能给君梨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好戏还没开始,自家就踩到了陷阱。她后悔没有早点下手,让君梨有了反扑的机会。 “想好了没有?”宋留春步步逼近,面色铁青,冷寒的声音冲击着她的耳膜,催命夺魂一般。 毕竟是个军人,沙场铁血,即便平日和气一团,发起怒来比之常人更胜一筹。 刘嬷嬷心虚的喘着粗气,眼神躲闪,只恨没个地洞让她避上一避。 若是实言相告,夫人就艰难了。那几个姨娘看着温顺驯良,还不是迫于形势装出来的。一旦坤安堂处于劣势,难保她们不齐齐龇牙,落井下石…… 不可!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此刻唯有两个字:硬扛! 只要她能扛住,老爷也拿她没辙。 心念既定,刘嬷嬷再不迟疑,重又抬起了头,“老爷,病来如山倒,夫人头痛难忍才会思虑不周怠慢了五夫人,但绝没有处罚她。奴婢是看着夫人长大的,日久情深,自是记挂她的病情乱了阵脚,才让她们主仆六人在此久候。” 这话说的圆滑,一句病来如山倒推翻一切,你要说她有错她只承认怠慢,其他一概不认。 “你倒是乖觉。”宋留春哼了一声,“可是五夫人随行的几个人都在地上跪着,我是亲眼所见,且她们说是你和夫人的意思,这又如何解释?” “老爷,夫人的秉性您是知道的,这些年对君小姐一直宠爱有加,阖府上下有目共睹。即便没能与大公子结为连理,夫人深以为憾,但是她如今嫁的是五老爷,还是我们宋家的人,殊途同归,夫人怎会心生怨念苛待于她?而奴婢只是个下人,夫人的心意便是奴婢的心意,夫人爱重于她,奴婢如何能够阳奉阴违欺侮她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错处。 宋念卿听的摇了摇头,将君梨揽在怀里,旁若无人。 他素来是不忌讳的,想到什么做什么。 而君梨,虽然面上羞赧,笑容却是甜的。 宋留春静静地看着两人。新婚燕尔,甚是和谐,这让他十分欣慰。 只是,君梨的性子一向沉静,自己夫人方氏也是个柔善之人,怎么就生了嫌隙闹成这般? 话说她若要作恶,此刻出声再好不过,可她却是一言不发,淡然自若。 无风不起浪,这个家也许并非如他看到的那般平静,安宁。 “依你的意思是五夫人在恶意栽赃大夫人是吗?”宋留春接着往下问道。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反正大夫人没有做过,奴婢更没有这个胆量。” 话说到这份上了,一方说有,另一方说没有,俨然成了僵局。 第116章 作证 其实宋留春心里是有数的,双方各执一词,除非另有人证,否则无法打破这个僵局。 而花叶便是那个人证。 她是主母的婢女,管事的跟班,身份在那里摆着呢,她说的话恰与红烛她们如出一辙,那便坐实了坤安堂的罪名。 刚才他就是听了那番话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没有将事情压下,而是直接让她去寻夫人。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见到刘嬷嬷的那一刻,他已经清醒过来,暗暗庆幸夫人没来,否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他要的是家和万事兴,而不是勾心斗角、鸡飞狗跳。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夫人对君梨发难是一目了然,但若刘嬷嬷肯扛下所有,保全她的主子,事情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可惜这个婆子冥顽不灵,一条道走到黑,不仅把他当傻子,更让他分外难堪。 要知道他这个兄弟可不是善茬,今日能安坐于此有说有笑,还不是给自己面子,要不早就掀案而起大发雷霆了。冲进寝室去寻方氏也不是不可能,当年他不就是这样对待自己母亲,他的嫡母宋老夫人的吗? 唉,夫人啊夫人,你究竟在搞什么鬼?老五的脾气谁能压制的住?你自己两个兄弟不是才吃过他的亏么? 而且,莫说君梨现在是老五的夫人,即便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也不该如此待她。没有君氏的恩德就不会有他宋留春的今日,这一点难道还要重申吗?怎能如此糊涂,薄情寡义。 “算了大哥,肯定是我做的不好,让有些人钻了空子,想要挑拨我和嫂嫂的关系。”君梨忽然开口,朝着宋留春道。 这是个台阶,给的甚是及时,他若下了,大家就此一笑,不会在明面上窘迫。 而君梨要的正是这个效果:我可以不追究甚至帮你遮掩,但你心里要清楚,今日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至于方氏,以后有的是机会。共居一府,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着急。 可是因为她这声大哥,宋留春刹那间莫名感动。身份的转换着实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但见她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依稀有那个人的影子,他的心中如涟漪泛起,似喜悦亦或温暖,缓缓流淌。 她是故人之女,这些年在宋家长大,养育她照顾她是他的责任。他想让兰舟娶她,不仅是要报恩,也是他真心喜欢这个丫头。虽然如今事与愿违,但刘嬷嬷刚才那句话没错,她嫁给了老五,殊途同归,也是一样的,都是他们宋家的人。 这样也很好。 既是宋家人,就该一碗水端平。就像他对宋念卿,从没有嫡庶之别,一贯秉承的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君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这个家里受委屈的。”他报之一笑,重又向刘嬷嬷说道,“我耐着性子一直在与你说东道西,指望你能坦诚一些,自述己罪。没想到你巧言令色,一味狡辩,看来我只能对你用刑了。” 用刑……戒尺还是板子?前者或可忍受,后者实在难以招架。 刘嬷嬷自从跟着方氏来到宋家,向来只有她打别人,没有别人打她的。面上虽努力保持着平静,心里却早已惊涛骇浪,恐惧不已,默默期盼着不是板子。 宋留春看她手脚都有些颤了,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进一步道:“你来我们宋家也有些年头了,这板子的滋味不知道尝过没有?”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老爷这是要下黑手啊。 刘嬷嬷那张老脸顿时白的失了血色,有道是嘴硬容易,酷刑难熬。她有一身蛮力,可皮肉再瓷实也顶不过那么厚重的板子。 不行不行,打板子不行,她这把年纪如何能扛的过去? “老爷,奴婢和夫人是冤枉的,她们并无证据,口说无凭啊老爷!”她头伏于地,老泪纵横。 冤是真的冤,伤心也是真伤心。在宋家尽心尽力二十余年,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宋留春听她这般说话,更是一肚子的火。 这个时候还要扯上夫人,自己乖乖认罪,果断与主母撇清关系,我还能念你忠心为你开脱,你现在这般叫我如何护你? 他冷哼着道:“即便五夫人有容人之量,不愿自降身份与你对质,但她随行的五个人都说是你所为,你当如何自辩?” “那五人都是她的人,怎可自证?” “嚯,你还有点见识!那你同样也无人为你作证,而对方至少有五人口径一致,按常理你还是落了下风,因为一个人更不足以为证。” 所以……拼人头是吗?若不是今早把人都放出去打扫庭院,她们坤安堂何至于院内空虚,让这帮人钻了空子。 刘嬷嬷眨巴着眼睛,恨的直想刷自己大耳刮子,太大意了,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着了人家的道,想想都觉得窝囊。 “没话说了吧,你还是……” “花叶……花叶!”思绪陡转,她眼前一亮,像捞到了一棵救命稻草,“老爷,花叶、花叶可以为我作证,奴婢离开宁萱居之前她们都好好的,奴婢还奉了茶,恭恭敬敬,未曾怠慢啊老爷!” 你还有脸提花叶?宋留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你确定要她给你作证?” “是,花叶在的,她可以证明奴婢清白!”刘嬷嬷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一心想着多一个人多一点胜算,她并不是孤身一人,花叶就是有力的人证。 “好啊,花叶,花叶!”宋留春朝着门外喊道。 此刻,他唯有一念,这样的婆子如何还能姑息。一直在给她机会,但凡有一点认错的姿态,他就把事情控制住,私下里再与老五夫妇商议。 这会她竟然主动提到了花叶,好,那就对质吧,让她心服口服。 外头只站了一个婆子,是刘嬷嬷带来的,当即应声,“回老爷,花叶……花叶没来……” “去叫!” 糟了!病急乱投医,刘嬷嬷的心立刻揪紧起来。 花叶被夫人的簪子戳伤,鲜血淋漓便没有随行,没想到自己刚才一急又把人牵扯了进来。 “她……她一时不慎在冰上滑倒了,脑门上磕了一下,破了皮肉,所以不太方便……过来……”刘嬷嬷赶紧补救,期待宋留春能缓一缓再问。只要打发了君梨她们,自己院里的事主母自然能想办法摆平。 “没事,也不想我们是干什么的,刀伤、箭伤都不怕,磕破的又算得了什么?快些叫来,我给她治!”宋念卿轻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里面是治伤的良药。 宋留春默不作声,扬了扬脸,门外那个婆子只好去了。 不就是受了点伤嘛,不怕,不怕,只要过了眼前这关,其他都是小事。刘嬷嬷心中暗忖,忽地又生出了希望。 余光瞥见一个人的目光,在右前不远的地方,久久凝望。 她知道,是君梨,正等着看她好戏呢。 我不会输的,我有主母撑腰!刘嬷嬷提了口气,昂起脸朝向那里,果然迎上了君梨炙热的目光。 她在笑,歪着头靠在宋念卿肩上,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微笑。 君梨,咱们走着瞧!刘嬷嬷不甘示弱,眼中闪过一丝阴戾之色。 花叶很快就到了,额头上刚用了草木灰涂抹,和着血痂脏兮兮的,加上她谨小慎微的模样,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宋留春招了招手,让她不要害怕近前说话。她怎敢如此,看刘嬷嬷跪在那里,赶紧也跪下了。 “花叶,刘嬷嬷说她走之前五夫人和丫鬟婆子都好好的,她并不知晓跪地受罚的事情。我想问你,你当时在这个厅堂里吗?” 花叶垂首,“……奴婢……奴婢……”眼睛偷偷的瞄着旁边的刘嬷嬷,好不惊惧。 这一瞧把刘嬷嬷气着了,暗骂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当初看她长得眉清目秀以为是个机灵的,没想到绣花枕头一包草,哪哪都不灵光。当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看我做什么,实话实说呀!” 这一说她更害怕了,身子还抖起来。 宋留春眼睛一横,冲着刘嬷嬷道:“你给我闭嘴!”转而语气放缓,对花叶道,“有我在,没人伤的了你,说吧。” “大哥,你也就在个十天半个月吧,这包票可不能乱打。”宋念卿有些不厚道的笑。 “捣什么乱?你还想不想查清楚了。” “想啊,但是我也不能罔顾人命害了这个丫头,你看她头上的伤。”他手指着她。 伤?宋留春走近过去,刚才太过急躁没把心思放在她的伤上,这会一经提醒细细查看,顿时明白过来,手指刘嬷嬷道:“她当真是自己摔的?” “……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刘嬷嬷牙齿都要咬碎了,才硬生生挤出一个字来。 “哼!”见她还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宋留春直接拆穿,“若是摔伤,伤口周边必然会有碰擦的痕迹,深浅长短都是有迹可循的,如何会像她这般只有周正浑然的一个破口……我看是被什么锐器击打的吧。” 果然是个行家,一语中的。刘嬷嬷委实郁闷,心说今日出门肯定是没看黄历,怎么大事小事都搅一块来了,晦气! 却听宋念卿又道:“应该是这样。”他从地上拈起一块碎瓷片,作势扔了出去,嘴里配合着发出“咻”的一声。 形容的一丝不差,像是人在现场一般。 刘嬷嬷明白他们是验伤的老手,糊弄不过去的,只得改口,“是奴婢……一时失手……不小心……伤到了她……” “混账!这是失手吗?朝着人家脸上招呼,她还是个小姑娘,若是留了疤,叫她日后如何嫁人?” “老爷……奴婢……奴婢下次不改了。” 还下次!对一个小姑娘也能下得去手?宋留春恼怒,抬起一脚踹翻了她。 花叶吓的尖叫,胆子堪比老鼠。 “小丫头,老爷只惩罚坏人,你只要肯说实话,我会保你平安。若有人敢动你,我定让她不得好死!”宋留春安慰着花叶,随后阴着脸怒视那个趴在地上的人,那意思不言自明。 刘嬷嬷吃他一脚伤的不轻,正捂着胸口,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吭声。 花叶一个劲的点头,也许是得了保命符,胆子终是放大了一些,“奴婢是被留下来看着五夫人的,刘嬷嬷临走前已经罚了她们跪在地上,头顶茶盏,并叮嘱奴婢,若是茶凉再去换来,莫让她们便宜跪着。” “你!”刘嬷嬷仿佛听到了惊雷一般,双眼圆睁,“你撒谎!我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刘嬷嬷,事已至此,你就……你就招了吧。大老爷是个善人……不会为难……我们这些下人的……”花叶左手捏右手的给自己鼓劲,一边小声的劝道。 话说出来轻飘飘,事情可是大的能压死人。刘嬷嬷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嚎叫着扑了上去,“你这个贱人!卖主求荣,不得好死!” 只见那个瘦弱的小身板被一坨肥肉压在了下面,又撕又扯,好不惊心。 宋留春绝对可以用震撼来形容他此刻的心境,他有一妻三妾,若干红颜,在他的意念里女子可以千娇百媚,或者刁蛮任性,但绝不是眼前这种凶悍之妇。 红烛就站在附近,没等主子招呼便加入了战斗。到底是年轻,三下五除二就将人分开了,顺带抓了刘嬷嬷一把,把她的额头也抓出了血。 而花叶,原先的伤口裂开了,血顺着脸颊淌下来,加上她本就孱弱的身躯和瑟瑟发抖的惊恐状,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刘全娣!”宋留春的火气已经达到了极点,“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动手,太猖狂了!”他怒不可遏,高声叫道,“来人,板子伺候!” 除了对宋念卿,这些年来他是第一次动用家法,可见是真的怒了。 外面的婆子吓的声音都变了,屁滚尿流的去找行刑的婆子。路上遇见了人让她们赶紧去暖阁里禀告夫人,大事不妙,老爷要对刘嬷嬷用刑了。 第117章 挫败 方氏赶到的时候刘嬷嬷已经被打了十五板子,嚎的那叫一个震天响。 动刑的两个婆子是坤安堂的人,本可以悄悄放水,可惜堂上三双眼睛齐齐盯着,其中两位还是高手,是真是假一眼便知。 况且大老爷回来一反常态,脾气非凡,她们又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样一来,手下留情的念头不仅顿消,而且还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只求上面一个首肯。 “住手!……住……住手!”方氏被几个婆子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进了门。头上扎了一条厚实的眉勒,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脸色是苍白的,脚步是虚浮的,做足了病人的姿态。 君梨看她这样,知道戏精要开始了,不由直起了身子。 即便再不情愿,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比如亲亲热热的上去问安,嘴巴甜甜的喊上一声嫂嫂。 没想到才有这个念头就被宋念卿按了回去。她顺着他压在自己臂膀上的那只手看去,却见他目不斜视,没事人一般的坐着。 …… 好吧,那就坐着,见机行事。 “夫人,你怎么来了?”大半年没见,宋留春瞧着方氏杨柳扶风的样子,心里更生怜惜。 “夫君,快……快让她们住手!”她喘着粗气,眼泪已经滑落。 这粗气一半是路上赶的,一半是给气的。打狗还看主人面呢,刘嬷嬷是什么人?是她方萃娥的陪嫁丫头,贴身仆妇,管事嬷嬷。夫君是糊涂了么?怎么也不跟她打个招呼就痛下杀手,气煞人也。 说话的当口板子已经打到二十下了,即便没人喊停也要住手了,因为刚才宋留春说的就是打二十大板。 刘嬷嬷是在方氏见到她的那一刻晕厥的,除了疼还有气。 她气这两婆子下手太狠,天杀的,见风使舵对付到她头上了。一面气方氏姗姗来迟,但凡腿脚快一点,怎么也能把她给护住了。 宋留春见方氏开口相求,握住她手看向刘嬷嬷,发现那婆子已经没了声响,便道:“抬下去,找个大夫给她治伤。” 转眼看到方氏一脸的凄婉幽怨,心中不忍,又朝外高声叫道:“等等!” 几个婆子停了脚步,回头看他正问宋念卿要东西,“老五,把药给我。” “好。”宋念卿将手中把玩了老半天的瓶子扔了过去。 方氏循着目光看到了与宋念卿坐在一起的君梨,眼中又添愤恨之色,同时还有些许鄙夷。 大庭广众之下,这个臭丫头居然和宋念卿同坐一椅,这哪里是大家闺秀该有的礼仪和风范。即便两人已经成婚,他是她的夫君,也实在不成体统。 君梨自然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原本曾有过的羞耻念想在这一刻却统统不见踪影,反而涌出强烈的逆反之意。 我就是要让你看不惯,如何?以前我礼让你,屈服你,甚至垂首低眉的讨好你,你不是全都看不上吗?好,那我们从头来过,以后的日子,我要让你一直不痛快。 两人目光胶着,暗流涌动。 这时宋留春把药给了婆子,扶着方氏小心翼翼的坐下。 屁股才沾到椅面,方氏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原来叔叔也来了。” 说这话是暗暗咬着牙的。她的两个兄弟被这个活阎王打的一残一伤,他不仅没给个说法,连面都不曾露一下。只是在成亲之前打发个侍卫过来传话,完全没把她这个嫂嫂放在眼里。 要不是顾念着宋家的声誉和夫君的面子,他的婚事她才不会帮着张罗呢。她自忖已经忍到了极点,没想到今日他带着自己的女人来跟她闹,有没有搞错,她何曾对他失过礼数,真是人在做天在看,会有报应的。 可惜腹诽再多,面前这人根本不要脸,不仅坦然还淡淡笑着,“是啊,今日一早君梨便被嫂嫂请到此处,我原本是准备带她去放马的,于是便在我那院里等她。没想到大哥突然到家,拽了我一起来看嫂嫂。” 看方氏把目光落到了君梨身上,又道,“嫂嫂莫要见怪,刚才君梨在地上跪的太久,晕了。你知道的,她的身子一向柔弱,此刻便不能给嫂嫂见礼了,嫂嫂不会介意吧?”说罢握着君梨的手紧了几分。 我介意有用吗?一会把你做的那些事告诉夫君,让他来跟你算账! 方氏压着脾气正要开口。这边君梨得了暗示,抢了她话,“嫂嫂见谅,恕君梨此刻不能起身给你行礼。” 本就气恼,这一声嫂嫂叫的方氏胸中波浪滔天只想啐她。 臭丫头!一个被沉入松涧河的人,居然死而复生做了安北将军夫人,且与她成了妯娌,实在是…… 她用手扶额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道:“罢了,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些虚礼。” 话虽然说的违心,脸上却要做出和颜悦色状,以示她的贤惠与大度。 “听说嫂嫂病了,不知是什么病?身子可好一些了?”君梨怎不知她心中所想,爽快之余更要多说几句,即便眼下动不了她,给她添些堵也是好的。 “没什么,就是受了点寒。” “听他们说你头疼了一夜,可是真的?”宋留春拉了把椅子坐她旁边,满脸的关切。 “是啊……这会还隐隐泛着疼呢。”方氏立刻摩挲着眉勒,装出辛苦的样子。 君梨心里冷笑,嘴上殷勤,“嫂嫂吃苦了,确定是受寒引起的么?” “是的。” “巧了,我母亲当年体弱,一遇严寒天气便会头疼,我记得冬日她会吃一味丸药,吃过便好。嫂嫂若是不嫌,我将方子默下来为你配出那味药来,可好?” 哼,你有那么好心?怕是想毒死我吧…… 方氏皱了眉头正要拒绝,却听宋留春道:“对对对,我记得我记得,当年君兄给嫂夫人抓药,曾托我在京城搜罗几种难得的药材……不过你离家的时候年岁尚小,居然还能记得药方?” 当然不记得,那个时候玩是她的主业。她嫣然一笑,“大哥是怀疑我的默书能力吗?” 这……宋留春愣了一下,想起她在幼年但凡看书一遍就能记住,与他的长子宋兰舟不相上下,笑道:“那你一会给我写下来,我叫人抓药。” “这个方子是我外祖家留下来的,不能外传。要不这样,我亲自给嫂嫂抓药,可好?”随即又补了一句,“我已是宋家的媳妇,方子再秘也不会避讳大哥,是防着那些办差的人。” 宋留春还没想到这一层呢,见她贴心解释,心里欢喜,点了点头。 两人说的热乎,方氏却是心焦。她才不相信君梨能真心为她配药呢。再者她也没病,别吃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出什么病来,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嘛。 趁着宋留春还没答话,她一口回绝:“不用不用,我也就头一次犯这毛病,以前从未有过。” “头一次犯更要慎重。嫂嫂,我看你印堂这一块有些灰暗,脸色也大不如前,若是疼了一夜便是如此,想来是有病根的,只是之前没显现出来而已。以前我听大夫说过,病根若不去除容易变成顽疾,后面就要吃大苦了。” 臭丫头!你咒我是不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怎会让你如愿? 她不客气的道:“那你母亲还每年吃这味药,想来效果不是很好。” 君梨摇头,“嫂嫂错了,我母亲就因为吃了它才除去根,彻底消了隐患。另外它还有益气补血的功效,所以我父亲每年都给她备着。今年我都准备配一些吃呢,只是贵了一些,怕是不能日日服用。” 好哇!方氏立马明白过来,怪不得你穷追不舍紧盯着我呢,原来是想给自己配啊。昨日从账房拿走了五千两还不够你花的,居然又想伸手要钱,你是掉钱眼里去了吗? 她更加斩钉截铁的道:“不用了,我……” “欸,要的要的!”宋留春打断她道,“夫人,不用担心银子,有病咱们治病,银子可以再挣。” “夫君,我还是找个大夫看一看再说,也许不是受寒引起的呢。” “大夫是一定要看的,但是这种补药也要吃。”君梨见缝插针,“大哥,我母亲当年的样子你可记得?在赤海那般苦寒的地方照样面色红润,皮肤光泽。” 她有意提及母亲袁氏,因为她知道当年不仅父亲钟情于她,眼前这个男人也是。若不是家族反对,母亲会是另一种归宿。而他收养自己,也许不仅仅是因为父亲,与母亲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何止是面色红润,皮肤光泽…… 宋留春不由的遥想当年,脑海中出现的不是赤海那个美貌无双的妇人,而是另一幅惊艳的画面。 第一次见到袁熙是在锦瑟城的花魁盛会上,年方十六的她长袖翩翩,琵琶反弹,用一曲九幽飞天艳压群芳,轰动全城。 自此,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宋留春也是其中一个。可惜她的出身注定不能进入他宋家的大门,而好友君千里更是为了她抛家舍业,远居一隅。 他是羡慕君千里的,如果时光倒流可以重来一次,他也许会像君千里一样与她出走,而不是满腹愁肠的将她介绍给自己的好友。 此刻遥想起当年的还有方氏,与宋留春成婚之初,他的心思并不在她身上。她很纳闷,自忖无论家世还是相貌都是人中佼佼。不久她在他书房发现了蛛丝马迹,原来他中意于一个青楼女子,而那女子业已成了他好友的妻子。 她因此心酸怅然,失意良久。好在随着儿子的出生,他在梦中的呓语越来越少,心也好像收了回来,对她和孩子日益眷恋。 如今,君梨旧事重提,可不是要与她对着干嘛。哼!用一个死人来赚银子,下作! “夫君,你知道的,我的身子一向很好,无需那些滋补之物。”她当机立断,把宋留春的思绪拉了回来。 “该吃还是要吃,你看,我上次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有白发,半年多而已,怎么就长了这许多?”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鬓上,颇为感慨。 “是吗?”方氏有些心虚,她已经拔了不少了,但不知怎的好像越拔越多。刚才听下人来报说刘嬷嬷要被大老爷打板子,急急忙忙的起来绾头发,一时没把白发盖住,唉! 人到中年,朱颜难存,但是他还有几个姨娘,个个比她年轻,有了对比便有高低,她怎能认老服输? “那就……听夫君的。”方氏把心一横点了点头。这笔财是守不住了,只要提到袁氏他就心不由己,这一点她早已明了。 而且眼下另有一桩要紧的事。 君梨,不要以为你插科打诨就能把我忽悠过去,刘嬷嬷那二十板子可不能白挨。还有花叶那个小贱货,居然叛主,反了天了!她被人冤枉成这样,怎么也要弄出个子丑寅卯来。 “夫君,刘嬷嬷惹你生气实属不该,但是我觉得此间尚有疑点,还需细细查验。”方氏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刚才在路上传话的婆子已经把事情跟她说了,她听的怒火万丈,差点炸了。 忍到现在,已是极限。 宋留春冷不防听了这话,脸色沉了几分,“夫人,刘嬷嬷背着你苛待君梨,我已帮你做出惩戒,你就不要再操心了。” 这话说的明白,此事已然翻篇,而且我还给你留了面子,把责任推到刘嬷嬷身上了。 方氏憋屈的很,本没有的事,就被他这样大包大揽的盖棺定论了,冤! 不行,她受不了这种窝囊气,“夫君,刘嬷嬷为何要苛待君梨,你可问过?” “这……”他没问,自然答不出来。但是他根本不用问,因为他已经认定这事是方氏做的,还问什么问,不是打自己脸吗? “你还病着,我陪你回去吧。”宋留春扶她腰肢,手上用劲,提醒她勿再多言。 方氏憋着一口气,凭什么? “夫君,这世间总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刘嬷嬷跟随我多年,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虽然脾气急躁了些,但是在大是大非上极有分寸,绝不会做出背主欺主之事,更何况这次被欺侮的还是弟妹,实在有悖常理。” 为了翻盘,忍气喊了君梨弟妹,也够难为她的了。 君梨咬着唇角,偷偷一笑,稳坐钓鱼台的感觉真好。 “你……”宋留春想不到方氏如此固执,一再逆他心意,不痛快道,“夫人,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此事已了,你回去吧。” 原本揽着她的手也从她身上放了下来,手一招,让旁边的婆子接手,随后挥了挥。 那意思很明显,你自己回吧,我就不送了。 第118章 不甘 方氏更气了,顷刻之间所有的委屈化作泪水,喷涌而出。 为了这个臭丫头,他居然这样不留情面,打了她的人不说,连她想要个公道都不肯给,直接撵人。 这还是那个温良敦厚,体贴入微的夫君吗?恐怕只要一提起袁熙那个贱人,他的魂就跟着跑了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值,为他生养了三个儿子,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时刻期盼着他平安,早日回来夫妻团聚。如今人回来了,就站在自己面前,心却还在一个死人身上。 袁熙!袁熙!在她死去的头几年,他梦里声声叫唤的都是这个女人的名字。十年来,他对她的女儿依然怜惜。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若不是那个女人死的早,他会不会将她迎进门做他的第四房妾室。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院里那三个小妾都是按着袁熙的长相挑的,尤其是林姨娘,一双桃花眼像极了她。 思绪连篇,不着边际,方氏哭的泪眼迷离满是哀伤。她很想不管不顾的问一声:宋留春,你对的起我吗?你可清楚谁才是你真真正正的妻子? “夫人,我们走吧。”有个婆子扶住她颤抖的身躯,极小声的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夫人的身子也是如此,得慢慢将养。” 屁话!我何曾有病?将养作甚? 她带着怨气看向身旁,是温嬷嬷,当年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四个陪嫁之一。 时间过的真快,二十一年了,温嬷嬷已经白发苍苍,满面皱纹。 “夫人又头疼了是吧,莫要心急,老爷和五夫人不是说了嘛,给您配药,好好调养,不会有事的。”温嬷嬷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擦去泪水。 什么五夫人,她也配?若不是仗着那个贱人,她如何能来宋家,还妄想嫁给兰舟,呸! 方氏眉毛一挑正要张口,温嬷嬷却抓住她的手,异常温柔的说道:“走吧。” 走什么走?我非要给自己争一争! 一念才起,手上的力道加重了,疼的她几乎叫出声。 温顺英,连你也要造反吗?她恶狠狠的抬眸,却见温嬷嬷正在摇头,且缓缓的吐出两个字,“不可。” 没有声音,只有口型。 不可? 顺着她的目光,方氏看到了宋留春的身影。他背着双手,正抬头凝望堂上的一幅字画。 这个角度看不到他任何表情,想必脸色是不好看的,否则他不会背对着她。 方氏更加心痛,他居然连看都不想看她了。余光瞥见君梨,她正和宋念卿腻在一处,笑意盎然。 贱人!凭什么自己哭着她却在笑。此刻若是发难,胜算几何? …… 不行,宋念卿本身就是个刺头,加上夫君这会一心向她,自己无论如何是赢不了的。 心念转动,她重又对上温嬷嬷那双眼睛,生出另一番感慨。到底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平日再怎么言行不逊,一旦有事,疼她的还是这些老人。 不由的想起当年,她风光大嫁的时候,父亲怕她在宋家吃住不惯,让四个大丫鬟陪着她一起出嫁。 这四个人分别是刘全娣,张全珍,温顺英,王顺秀。 如今王顺秀死了,另外三个人里除了刘全娣和温顺英还在服侍她,年龄最长的张全珍也因年老体弱,前些年出府回了老家,不知道现在如何。 看着温嬷嬷正暗暗努嘴,眼神既熟悉又隐晦,她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她掏心掏肺,临了还是敌不过一个死人。 得不到的始终是最好的。就这一点 ,她就比不了。 走吧,改日再战。 “嫂嫂慢走,好生歇息,君梨改日再来看你。”跨出门槛的时候,君梨的声音追了出来。 方氏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握紧了拳头暗道一声:君梨,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外面刮着刺骨的寒风,一经呼吸整个鼻腔都在泛痛,也让她清醒不少。 “我刚才是不是失了分寸?”转了个弯,在宁萱居看不见的地方,她轻声问道。 温嬷嬷微笑如常,声音慈祥,“今日之事我们并不占理,您若一意孤行只会适得其反。” 是的,在她的地盘上,她让君梨坐了冷板凳,所谓因病延误实在太过牵强。夫君不是傻子,宋念卿更不是,光这一点她就说不过去。 最棘手的是花叶的说词,一个坤安堂的人居然说出那样的话,足以让她立身不正,百口莫辩。 “我知道我很难扳回这一局,但我就是气不过,他们欺人太甚,你也看到了,刘嬷嬷给打成什么样了!” “气有何用?老爷是您的夫君,得罪了他于您有何益处?……还不是让那几个姨娘得了便宜。” “……” 一语中的。在这个家里,宋留春是天,她是依附他的云彩,天若是变了,她便没了立足之地。 “那我……现在怎么办?”果然是当局者迷,她突然有些后怕,刚才在宁萱居她有没有气火攻心冲撞了他?是不是一意孤行太不识大体了?临走时都没有跟他告别,问他中午吃些什么,在哪里摆饭…… 糟了,他会不会去林姨娘那里! 想到这她脚下停滞,想要回转身去寻他。 刘嬷嬷拉住她道:“老爷正在气头上呢,况且您现在还在病中,该回去养病才是。” 病? 温嬷嬷眯着眼睛,依旧笑着。 哦……明白了。 那就回去病着,一会再下点猛药,他会来看她的。 只是,好气啊,白白错失了翻盘的机会,她的谋划尚未付诸行动。另外,宋念卿近日的胡作非为她还没有机会抖落出来。 说来说去,都是花叶坏了她的好事,这个从下面庄子提上来的小贱人,吃里爬外,就该打死! 然而现在,连这个小婢女她都动不了。有夫君在,她只有忍耐。 等等,她的坤安堂不会不止一个花叶吧? …… 头,真的疼了,如针戳一般,紧锣密鼓。 “去,把那个云裳叫来!”她抚着眉勒,停下来喘气。 有婆子应声去了。 温嬷嬷想起云裳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问道:“夫人又找她作甚?” “哼,她的主子得了势,我现在无可奈何,这个小蹄子总没人护吧,我就收拾她!” “到底是大公子的人,您又何必……” “没事,兰舟也不见得待见她,要不近日怎么只叫灵鸢呢,还不是看着心烦。” 温嬷嬷没再说话,只管扶着她继续走路,耳边是方氏的咒骂声,骂那个不得好死的君梨。 “阿嚏……阿嚏……” 君梨好好的在宁萱居坐着,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 宋念卿问她是不是冷,因为厅上没生炭火,门又一直大开着。 君梨摇头说不碍事。 “还是回去加件衣裳。”他不由分说的抱起她,转脸邀请宋留春道,“大哥,去我那喝两杯吧,我看嫂嫂一时半会不能理你,你要吃闭门羹了。” 说的当然是笑话,方氏有这个胆也不会有这份心,因为她还要防着那几个姨娘呢。 宋留春回来的日子是有数的,若是吵架冷战,等下次相见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冲这一点她都舍不得跟他闹,只可能拽住他往屋里跑。 而宋留春对这几位妻妾一向公平,会轮流在各个院里住几天,一碗水端平。 君梨被他抱的很不好意思,红烛她们也就算了,宋留春还在呢。 她含羞说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走什么走?膝盖肯定伤了,得回去躺着。” “……” 方氏一走她松懈下来,居然忘了还在做戏。 只是,你这表演是不是太浮夸了,红烛和她们四个都站到现在了。 而且,这样欺骗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好像有些不太厚道,想到此她下意识的看向宋留春。 “你瞧着我大哥做什么?你夫君在你面前呢。”某人的嘴贫的不行。 “……”脸更红了,她捶了下他,“讨厌……” 宋留春是过来人,见他们这般恩爱,即便想去扶光轩讨杯酒喝也不方便了,当下回道:“我刚回来,今日就不去了,但是老五,你的喜酒必须给我补上。” “行啊,明日如何?九重楼,我请客。” “去外头喝什么酒,人多我不喜欢,就在你那院里摆一桌即可。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虚礼,你们好比什么都好。” 话说的实在,也甚是动人。宋念卿在心底里是敬重他的,犯浑的时候另说。 “大哥既然要给我省银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留春微笑,“你回来不少日子了,银子还够使吗?” “这个……你去问账房,我不记数。” 他点了点头,望着君梨那张粉面含春的脸,若有似无的说了一句,“我去了趟赤海,带了点冬笋回来。” 冬笋…… 他补充道:“走的匆忙,没有时间给你挑礼物,冬笋原是要送到厨房去的……想了想,还是给你吧。” …… 笋子烧肉? 记得刚来京城的头一年,她给他做过几次菜,都是从前母亲手把手教的,他对此赞不绝口。后来方氏在暗地里敲打她,她便推说要念书和学女红,久不下厨淡忘了。 这会他给她家乡的冬笋,想来另有盘算。 …… 是了,若没有意外,这次年末将是她与宋兰舟完婚的日子,他去赤海是…… “我给你父母上了三柱香,告诉他们你要成为我宋家的媳妇了。”果然,宋留春幽幽一声。 倒是有心了。君梨也在心里发出轻叹。 一时间两人的脸上都有些落寞,唯有宋念卿笑的开怀,“那也没错啊。” 嗯? …… 确实没错,虽然新郎换了,但结果一样,她还是嫁入了宋家,做了宋家的媳妇。 君梨感念他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即便那个人并非善类,“大哥若是不嫌,君梨明日给你做个笋子烧肉如何?……就是有些年没下厨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合你口味。” “真的吗?”宋留春虽然正有此意还是十分惊喜,眼中一片氤氲,“只要是你做的,我都不嫌!” 笋子烧肉是她母亲的拿手菜,当年在赤海的时候宋留春常来找父亲喝酒,母亲会亲自下厨烧些家常小菜,并且陪着他们一起说笑。 他始终记挂着母亲,即便她已为人妻。父亲应该知道的吧,都是光明磊落的人,他们两个实在是很难得的知己。 出了坤安堂,君梨又道:“放我下来吧。” “没事,我抱着你。”他笑着把她搂的更紧。 许是习惯了他不拘小节,口无遮拦,如今便是亲密相拥也并不觉得尴尬,只道:“不嫌累啊。” “自然另有目的。”他的笑开始有点坏。 “嗯?……你要做什么?” 却见宋念卿转头对那四个婆子说道:“你们别急着回去,在后院到处走一走转一转,逢人便聊八卦,把今日在宁萱居发生的事情散播出去。” 聊八卦?这是女人的专长。婆子们俱都会心一笑,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赞道:“你还真有主意。” “所以你现在还要下来走吗?” “当然不要!”她圈住他脖子,瞬间入戏,“哎呀夫君,你知道吗?我刚才都跪晕了,现在腿好疼啊……” 红烛嗤嗤的笑,一边暗暗的给她竖大拇指。 路上遇人不断,对方眼中均是惊奇。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夫妻,在众人面前顶多牵个手扶个肩,何曾有抱在怀里四处招摇的。 君梨也没闲着,一直在哼哼唧唧,说自己跪的太久,难以行走。 红烛跟上,抱怨刘嬷嬷心肠太黑,幸亏大老爷明察秋毫,处事公道。 那些人的耳朵何其拔尖,句句听的真切。相信不出半个时辰,前厅后院的人都要知道今日坤安堂的宁萱居里发生了何事。 “一会我再找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来给你瞧病。”快到月亮门的时候,他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啊?……这也太郑重了吧……”她有些心虚,用极小的声音道,“你是要用银子收买大夫吗?万一……” 他咧着嘴笑,“没有万一,自己人。” “你……太坏了!”话虽如此,脸上的笑却一点都不含蓄。 “免得她以为使个性子就跟拈只蚂蚁一样轻便,我要让她知道,惹你便是惹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道理。”她不由的抱紧他,心里分外踏实,嘴里喃喃,“真好真好,我抱到一棵大树啦!” 一语双关,她如今也是有靠山的人。 他愣了愣,仰头发笑。 “小姐……”迎面过来一个人,朝着他们屈膝行礼。 是云裳,后面还随着一个小丫头,早上见过的。 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她马上纠正,“五老爷,五夫人安好。” 君梨转脸看她,尚未作出反应,宋念卿已经径直走了过去,不仅脚步如常,一个眼神都没递出。 “你做什么?”她拧他胳膊,“趾高气扬的做什么?” “不要妇人之仁。” 这话说的,她微微一怔,“我本就是妇人。”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她又不是十恶不赦……” 他没有说话。 “还有,她近日跟我说了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 云裳看着他们的背影,好生羡慕。宋念卿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给了君梨夫人的荣耀,似乎也很疼她。反观自己…… 如果她不曾离开,红烛的位置应该是她的吧。 “五老爷可真宠她啊。”小丫头站她旁边一起张望,嘀咕着道。 云裳不语,目光随着他们过了假山,再也瞧不见了才开口说道:“五夫人貌美,这世间有哪个男子会不喜欢貌美的女子呢?” “那也未必。”小丫头傍着她,“咱们公子偏不喜欢她,就喜欢你。” 如果这话放在以前她或许能信,现在…… 她凄凉的笑了一下,自问,他喜欢过她吗? 最近灵鸢夜夜承欢,处处压她一头。尤其是君梨成亲那晚,他让她在房里伺候他们两个,几乎一宿,臊的她无地自容。 他是把她当作君梨来羞辱吗? 既然看不上小姐,为何还要招惹她这个婢女呢?如今走又走不了,留又留不得,比之当初她跟着君梨的时候还要惨,还要孤单。 “云姑娘,我们走吧,夫人催的紧,迟了又要罚跪了。” “嗯。”忽然发现眼眶湿了,她用帕子擦拭,努力的睁大眼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事到如今,她已经回不去了,只能挺起胸膛继续前行,即便那里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第119章 花叶 回到扶光轩不久果然来了位吕姓大夫,六十开外,须发皆白,眉宇间一派祥和之气。 说他是大夫,君梨倒觉得更像是位得道的高人。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开出了一堆外敷内服的药。 临了,君梨躺在床上,隔着一道珠帘看两人煞有介事的聊着她的伤情,暗暗笑了数回。 真是做戏做全套啊,就是费工费时了点。 大夫一走,他就派陈婆子出去抓药,说其中有一味不太好买,让她东南西北各个药铺都找一找,问一问,配不齐就别回来了。 这大雪天的出门办差,想想都瑟瑟发抖。陈婆子看他一脸阴郁,拿着药方快哭了。 随行的还有一个婆子祺嬷嬷。 “你是让祺嬷嬷看住她?” “嗯,给她找点事做,祺嬷嬷只管在茶肆等着。我们也正好出去一趟。” “倒是个好主意……欸,去哪?” “先吃饭。” “哦。”折腾了一上午确实饿了,饥肠辘辘。 红烛和几个婆子照例把饭菜端到了外间。 君梨看到她们突然想起了花叶,心中疑团再现,“那个花叶怎么会向着我们说话?” 宋念卿坐下来,给她夹了一块鱼肉,挑着刺道:“这个你得问红烛。” 红烛正在盛汤,分外茫然,“奴婢不知道啊。” “啊?” “奴婢只是让祥嬷嬷去拦她,不让她那么快回来,谁知道她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顿了一顿,“奴婢还以为是老爷的神通呢。” 他摆了摆手,“不是我。” 居然是祥嬷嬷…… 君梨看向边上那个一脸和善的婆子,问道:“祥嬷嬷,你是怎么做到的?” 祥嬷嬷应声而来,欠了欠身说出了原委。 原来她追着花叶而去,准备寻个由头将人拖住。只要花叶离开宁萱居越久,很多事便有了可能。没想到才跟了几步就看到那个小丫头连摔两跤,疼的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她走过去扶她,发现她的棉鞋底薄的像一张纸,早就磨的不能穿了,走在路上稍有冰雪就会打滑。 不由多了个心眼,掀开她的袖子。果然,两只手臂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祥嬷嬷也是下人出身,深知其中的艰难。看花叶这个年纪能进坤安堂,原以为她有过人之处,偏偏又吃这么多苦,事情就不简单了。 这一问便知道了根源所在。 “什么根源?”红烛跟听故事一样,乐滋滋的拱过来,一双眼睛异样有神。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八卦!”宋念卿笑话她,用手指弹她脑门。 她憨憨的笑,一边揉着一边继续追问。 “你们猜是谁把她塞到坤安堂的?”祥嬷嬷倒是懂得人心,突然就卖起了关子。 “这怎么猜?”红烛挠头,她来京城没几天,对宋家上上下下的人物关系还没理顺呢。 难道是哪个姨娘? 君梨想着宋留春有三房妾室,除了自己与方氏不睦,她们之间也有嫌隙。莫不是其中一房把手下的人安插到了方氏房里,伺机生事? 想想又不太对,三个姨娘里姜姨娘最是得宠,生了一个女儿宋淑玉,日子过的相当惬意。孙姨娘平日十分低调,膝下也有儿子傍身,母子俩事事低头,终是求得了一隅之地。唯有林姨娘最受排挤,加上无儿无女,怨气也是最重的。只是她虽与自己交好,即便有心相助,也没有那个能力调派人手吧。 说到调派人手,府里只有两个人,内院的刘嬷嬷,外院的…… 君梨就此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是李管事。” “是了!”祥嬷嬷一拍大腿,“夫人真真聪慧,正是他!” “欸,不是说李管事与刘嬷嬷是两口子吗?他提拔的人怎么会背叛坤安堂,顺带着把自己婆娘给坑了?”红烛不解。 对啊,都说知恩图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坤安堂,花叶怎么会反其道而行呢?看着也不像是个刁钻卑劣之徒。 君梨也有此疑问,跟着红烛一起看向祥嬷嬷。余光瞥见宋念卿与她们一般无二,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等她给答案呢。 这家伙,刚才说什么来着,原来八卦不是女人的天性。 她低着头笑,却听某人在旁边轻轻咳嗽,像是有意提醒:笑什么呢,我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她也咳了两声,抿紧嘴唇,没事人一样撑着下巴,“嬷嬷,快说快说。” 祥嬷嬷见主子如此,情绪高涨,更加眉飞色舞的道:“那是因为刘嬷嬷并不知晓花叶与她男人李管事是什么关系。” “啊?他们还有关系?”红烛第一个叫起来,“他们两个不会是……”许是太过大声,自己都惊到了,看了看旁人赶紧捂嘴。 “欸,想什么呢?”宋念卿又弹出一指,“一个姑娘家家,脑子里装了什么?” “奴婢想说他们两个不会是父女吧。” “还装!”他板着脸,唇角的弧度却压不住。 “嘻嘻……”她抚着额头,索性直言不讳,“老爷既能猜到奴婢的心思,想来心里也是这般想的,都是一样一样,那干嘛还要弹奴婢呀?” “你……你个小丫头片子!”他作势要用筷子抽她。 红烛抱着头躲到君梨背后,“夫人您看,老爷被我拆穿恼羞成怒了,说不过就要动手。” 宋念卿哑然,瞪大了眼睛,到底是谁拆穿谁啊? 君梨搂着红烛笑不停。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本来算是个兵,但是遇到红烛就成了妥妥的秀才,与她完全没道理可讲。 祥嬷嬷受了感染,也笑起来。 过了片刻言归正传,“这个花叶原是下面一个庄子里的奴婢,很小的时候她爹就过世了,她娘年纪轻轻守了寡,大家都叫她花寡妇。几年前李管事看上了她,一来二去两人做了一对野鸳鸯。如今花叶大了,花寡妇就托他把她女儿的差事调一调,毕竟庄子清苦,能来咱们将军府最好不过,李管事看在她娘的份上便答应了。” “那这李管事也算办了件好事。” “未必是好事,她初来乍到,人情世故一概不懂,竟然一飞冲天成了大夫人的贴身侍婢,这不是招人恨嘛。所以使绊子的使绊子,嚼舌根的嚼舌根,她便稀里糊涂的遭了殃,被大夫人骂,被刘嬷嬷打。众人见她如此越发的欺负她,连上面分发的过冬衣物都要来抢,日子过的苦巴巴,还不如原来的地方呢。” 唉,那些人就是这样的,君梨深有感触,忽然觉得自己当初还不算惨。 “那她再回去不行吗?”红烛纳闷,“找李管事呀。”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坤安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李管事与花寡妇的事刘嬷嬷并不知情,所以也不知道他跟自己婆娘说了什么,刘嬷嬷就收了花叶,让她跟着自己做事。回头你说把花叶撤回来,刘嬷嬷能不起疑吗?他自然害怕东窗事发,所以花叶在坤安堂如何他是不会再理了。” “嗬!管杀不管埋啊,害怕东窗事发他还招惹人家寡妇,怎么想的?” “这孩子……”祥嬷嬷怜爱似的点了点红烛的鼻子,“男人不都这样嘛,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不都想……” 蓦的意识到此间还有个男人,且是她正经八百的主子,她赶紧打住,脸上讪讪,“老爷,奴婢可没说您啊,奴婢指的是别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气氛就变得怪怪的了。 静默间,三个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向他。 宋念卿正听的津津有味呢,忽然故事中止,并且这些人看他的眼神莫名晦涩。 他回望她们,一一扫过,“怎么了吗?” “老爷……奴婢……奴婢相信您不是那样的人……奴婢知道您是个正人君子……”祥嬷嬷还在找补。 正人君子?这话听的宋念卿自己都想笑,长这么大可没人这样夸过他。 正要开口,红烛已经说话了,“老爷,您会不会也这样?” “哪样?” “明知故问。”她嘟着嘴。 “……臭丫头!又多管闲事是吧?”宋念卿忆起刚才的话,直接拈起一个大鸡腿塞她嘴里。 红烛惊喜,这算是打赏吗?咬了一大口又道:“夫人可好了,老爷,您这次回了北关可不能学那些色中饿鬼,有事没事的去城里招歌引妓……对了,奴婢听说那些女子身上都有不干净的毛病,会传染。老爷,您可不能害我们夫人。” 话说的认真,君梨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哭笑不得的扶住额头。 宋念卿则绷着脸,“怎么鸡腿都堵不住你的嘴!”忽然看到君梨正掩面而笑,声音更沉了些,“你也不管管她,没大没小,胡言乱语。” “红烛可是你调教出来的,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怎么还赖上我了?”君梨昂起下巴表示不服。 “就是,跟夫人有什么关系,奴婢都是跟您学的。” “呸,你明明是跟元琰学的,这个锅我可不背。” 话题又扯远了,君梨赶紧拉回来,接着问道:“祥嬷嬷,你后来是怎么许诺她的?” “奴婢斗胆做了一回主,跟她说若是能帮我们,便将她从坤安堂调出来,给她另觅前程。” “她如何会信?” “不信也得信,她身上应该还有不少伤,再不离开会被打死的,与其这样不如冒险一试。” “嗯……”君梨低头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脸问道,“我记得朝廷有一条律法,说是主家不允许私自打杀奴仆……” 宋念卿明白她的意思,点头,“自是不允,但若奴仆犯有大错,危及主家性命,主家是可以定夺生死的,然后上报官府,盖棺定论。” “但人都死了,主家可以说什么是什么。” 他未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事实确实如此。 “那花叶现在何处?”她背上一凉,开始担忧起那个小丫头。刚才他们别了宋留春直接回来了,花叶会怎么样? “还在坤安堂。”宋念卿说的不紧不慢。 看她皱起了眉头,又道,“放心吧,有大哥在,没人敢动她。” “那大哥走了呢?” “我会给他提个醒,让他安排个好去处。”停顿片刻,“你要实在不放心,我烧了她的卖身契放她出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 君梨这才笑了,“好,你安排。” “吃饭吧,要凉了。” “嗯。” 饭后休息了一会,那件狐裘已被擦拭干净了,宋念卿帮她披上,抱着她上了马车。对外只说家中憋闷,要陪夫人去思梅园静坐赏雪。 实际上他牵走了宋留春从胤王那借来的浮屠,准备带她去郊区跑马。 御风驾车,红烛则躲在车厢里大吃特吃,好不快活。 半道上君梨掀开帘子,朝着骑在马上与她并行的人说道:“我们这样大剌剌的跑出来,你也不怕有人弄舌说我装病,最后被你大哥一顿数落。” “没事,但凡流言当事人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除非有人到他面前告状。” “对啊,方萃娥去告状呀。” “不会,正在风口上呢,谁告状谁就输。” “哦?” “这不是人的本能反应嘛,她若敢去,大哥更会认为她有心使坏。”他笑嘻嘻的,“我倒是忘了问你,怎么想到要给她配药吃的?真有药?” “有,但那方子我娘没给过我。” “那你还……” “看她不爽,她不是气我拿走五千两嘛,我就再拿一些,气死她。” 他呵呵的笑,“多少?” “什么?” “这次你准备薅她多少?” “嗯……两千。” “嚯!真是个败家娘们,老宋家早晚给你掏空。”话虽如此,眼中分明洋溢着愉悦之色。 “掏了全给你。”她歪着头调皮。 “嗯?” “你带着一帮子人,每日开销不少,平日在北关就吃苦,回了京城还不给他们吃好喝好住好啊?小心全给你撂挑子!” “哈哈哈哈……”他笑了一回,随后跟她拱了拱手,“那我得替他们谢谢你……不过我有办法弄银子,还不劳夫人贴补。” “说不上贴补,都是你们宋家的。我也知道你厉害,这不是顺水推舟气气她嘛。再说用这个名目拿银子算的是她坤安堂的份例,要不回头你哥看了账房先生的账肯定要找你算账。” 也对,宋留春平日不怎么花钱,届时看他那么大手笔估计要跳起来。 “那你把银子给我了,药怎么弄?” “银子到我手上还不是我说了算,一个字——拖!我就说有几味药太难找,一时配不出来,反正大哥在家住不了几日,她就是想告状也鞭长莫及。再不行,我把吕大夫今日给我开的补药改个名目丢给她,里外不浪费。” 他吃惊的看着她,好像不认识一样,半晌才道:“你真的学坏了。” “近墨者黑。”她得意的笑。 “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吗?” “去你的!” “哈哈哈哈……” 一行人出了城,不多时来到了万鹿山下。 与一路上积雪踩踏成泥泞的情形不同,这里是一片开阔的雪地,远处有茂密的松林,顶着皑皑白雪,依然能看到郁郁葱葱的底色。 “好美啊!”君梨跳下马车,脚踩着厚厚的一层雪,嘴里禁不住赞叹。 “就知道你喜欢。”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热情的向她伸出了手,“来吧,夫人。” “啊?”君梨吃惊,连连摆手,“我不敢。” “嗯?”他同样惊讶,面上笑容瞬间凝滞。 赤海靠近雁云城,那里有很多牧民,骑马是家常便饭,而且她父亲还是个校尉,与马形影不离,她居然不敢骑马。 君梨被他瞧的有些窘迫,“小时候我爹带我骑过,不小心摔了,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从此以后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没事,有我在你摔不了,来吧。”他继续招呼,笑容晏晏。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即便他眼中坚毅如铁,这马也是匹好马,她还是心中惧怕,不想尝试。 “真不上来?” 她摇头。 他凝望着她,眸色渐深,最终点了点头,“好吧。” 一甩马鞭,便听浮屠嘶鸣着冲了出去,雪花飞溅,快如闪电,瞬间离了她有数丈距离。 哇!这速度!骤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在她面前扬鞭纵马的场景,英姿飒飒,如出一辙。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你慢点!” “知道了!”他纵声大笑,身子上下起伏,却是越来越快。 笑声还回荡在四周,清晰可闻,然而那道身影早已与远处的白雪融为一体…… 第120章 烤火 御风去附近捡柴火了,准备生火取暖。 红烛站她旁边,张着嘴定定的看着,眼里全是艳羡。 “奴婢也想骑马。”她忽然委屈巴巴的道。 “你会吗?” “当然,奴婢从小就会。” 君梨看着她满脸的向往,眯眼一笑,“那一会我跟夫君说。” “谢谢夫人,夫人对奴婢最好了!”红烛摇晃着她,乐的不行。随后开始卷袖子,摩拳擦掌。 傻丫头,还真性急,也不怕冻着。 御风听见了,冲着她喊:“你得等等。” “等什么?” “等我先骑,先来后到,爷已经答应我了。” “我没听见,我听夫人的。” “先说先得。” “我不管,我听夫人的!” “爷确实允了我……” “我听夫人的!”红烛只这一句,晃着脑袋向他挑衅。 想到宋念卿近日也一向听夫人的,御风顿感不妙,忙跑过来道:“夫人,来之前爷跟属下说的真真的,等他跑完便是属下,不信您待会问他。” “夫人,奴婢不管,奴婢要先骑。”红烛赶紧抢话。 “红烛,你讲点武德好吗?”御风的脸更黑了,加上他常年黑衣,身材魁梧,此刻像是怒目金刚一样足以压倒面前这个红衣圆脸的女子。 可是红烛是个虎女,一点不怕,“我是骑马,又不是打架,我要什么武德,不行我带着你骑,如何?” “我呸!” “我呸呸呸!” 两人针锋相对,梗着脖子吵起来。一个叉腰,一个抱柴火,看着有些好笑。 君梨摇头,想不到平日沉闷的御风居然会为了一匹马跟红烛争,想来是在京城待的太久,想念边关的生活了。 而红烛这般逞强,估计也是如此。 都说边关苦寒,但那里的人简简单单,可以肆意纵马,可以高歌远行,不似京城这般勾心斗角,诸多是非。 她就近找了块石头准备坐下,红烛注意到了,喊着”夫人稍待”,小跑着去车厢取了个软垫给她铺上,自己也紧挨着坐下。 “红烛,你想家吗?”望着远处无垠的雪,她幽幽的说道。 “嗯。” “家里还有人吗?” 她摇头,“除了两座坟,一间草房,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奴婢不喜欢这里,这里的人说话都要绕弯子,一点都不老实。” 君梨看她,正双手托着腮帮子叹气,小脸红的跟苹果一样,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刚才吵架吵的,倒是可爱的紧。 “你说的没错,这里的人不老实。”她拢了拢狐裘的衣襟,捡起一根枯树枝在雪地上胡乱的划着,“我也不喜欢这里,要不我们年后随老爷一起启程,回趟赤海吧。” 与宋念卿的契约是三年,但她现在好想回赤海,那个地方她朝思暮想了十年,突然变得好迫切。 “夫人恐怕去不了。”御风抱着一大堆柴火过来了。 “为何?”她脱口而出。 “您不知道吗?朝廷有规定戍边的官员,但凡五品以上是不能带家眷随行的。” “这是什么道理?”话一出口倏的回过神来。之前宋念卿跟她提过,因他迟迟未能成婚便被朝中一些人参奏,说他恐有异心,不适合重返边关。他与她成亲,一来是要避着元璟瑶,二来不就是为了了却这桩人生大事,然后去雁云关吗? 她居然忘了这一层,看来在京城待上三年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能携带家眷也就算了,连探亲都不允许,凭什么呀!”红烛有些抱不平。 这话正好说到了她心坎里,本想借着探亲的机会去赤海小住几天,祭扫一下父母,再看看宅子在不在。整整十年,甚是想念。 御风回道:“朝廷就是这么规定的,你说凭什么?” 红烛啐道:“什么狗屁规定,一点都不讲人性,呸!” “红烛!”御风低喝,脸色肃穆。 显然这话属于大不敬,若被有心之人听去更要有一场灾祸。 红烛吐了吐舌头,看向四周,嘴里嘟囔,“这里又没有旁人。” “那也不能。”他闷闷一声。 说话间柴火已经堆好,御风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 君梨盯着眼前那堆垒的齐齐整整的干柴,再看看四周的雪,脚下的泥泞,惊讶道:“你从哪弄来这么多干柴火的?” 目之所及,白雪累累,这些柴火不仅长短均衡、切口规则,且一点潮湿的迹象都没有,好像是有人事先劈好的。 御风朝她身后一指,那里有好几个小土包,连绵起伏。 “那是……草垛子?”刚才她还以为是平地上的土坡,地形使然,没当回事。 “嗯。” “附近应该有农家,这是他们囤在这里过冬用的吧?”想来是天晴的时候铺开来晒干,回头再运回家去。 他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回道:“属下放了一串子铜板,算是柴火钱。” “那就好。”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火烧的很旺,噼噼啪啪,把周边的雪都映红了。 六只手一起伸在那里烤火,周围是白茫茫的雪世界,再加上呼啸不止的风,真是冰火两重天,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红烛来回翻着自己的手掌,冷不防道:“你们饿不饿?我想吃烤鸡爪了。” “噗!”其余两人愣了愣,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这家伙,怎么三句话不离一个吃字。 “其实鸭掌更好吃。”她舔着嘴唇。 “熊掌要不要?”御风直接一巴掌呼过来。 她嫌弃着躲避,“才不要呢,你这是猪蹄子。” 两人闹了一会,等坐定下来,红烛又道:“要是烤只野鸡或者兔子该有多好。”眼神是飘向御风的,那意思十分明显。 御风撇嘴,“就知道吃,你这脑子能不能有点正事?” “去嘛。”她央求似的看他。 御风行动如风,手上又有佩刀,逮些小动物肯定易如反掌。 “不去!”他一口回绝。 “嘁!”红烛不屑,嘟着嘴,自顾自的道,“其实烤地瓜也是可以的,附近既然有柴火,肯定也藏着地瓜。” “哼,你看你胖的。” 红烛也哼哼,白了他一眼,转脸朝君梨轻声道:“夫人,奴婢想要小解。” “……” 你哪是要小解,你是想去找地瓜吧。君梨对于她的食量是佩服的,看破不说破,只道:“你小心点,就去那个草垛后面,别跑远。” “知道知道。”她撒腿就跑,随后就是哎哟一声,摔了,一头栽在雪地里扑出了一个大大的人形。 “呸呸呸!”嘴里也灌了雪,忙不迭的吐着。 御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笑得前俯后仰,“白糖好吃吗?甜不甜?” 君梨则喊,“我就说你小心点,跑什么呀,慢慢走!” “哎。”红烛爬起来拍拍雪,朝着御风做了个鬼脸,终是把脚步放缓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 火舌烈烈,独剩下了她与御风。 “你刚才说不许家眷探亲,朝廷是怕戍边的武将外逃吧?”君梨突然问道。 御风“嗯”了一声,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 看来官阶高过五品也不是什么好事,迫的多少夫妻不能团圆。她想起自己父亲,小小校尉,不到五品,可以将家安在边关附近的城镇,不用值守的时候每日亦可回家,尽享天伦。 就是母亲苦了一些,据说头几年因吃住不惯,身上一直有病,以致成婚多年才生下她。母亲喜欢孩子,本来想给她添个弟弟或妹妹,但是大夫说不行,若是贸然生育会有性命之忧,最后只得作罢。 御风看她一副恹恹的样子,只道她遗憾不能与自家主子日夜相守,趁势说道:“若是上了正三品,就不用戍边了,咱们禹朝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从三品以上的武将要么调回京城,要么镇守内地的城池,也就是说,在边关最高的长官到顶就是从三品。” “还有这种事?”她久居深闺,倒是头一次听说,不免惊讶。 御风回道:“确是惯例,” 从三品以上……那宋留春现在正是从三品,若再进一步不就可以离开北关了? 戍关十几年,背井离乡,有如鳏寡,也该放人家回来了。 她接着问道:“照你这意思,大老爷若是一切顺利,这两年就能回京了?” “对。” “他若走了,夫君能补上这个空缺吗?” 御风摇头。 “为何?” 他轻轻一叹,“若不是咱们爷把军功让给大老爷,说不定他现在都是三品了。” “啊?” “他不想升迁,说京城没意思,现在这样挺好。” 这倒是实话,京城确实没意思,但是那是对他们这些孤家寡人来说的。像宋留春这种有妻有妾的,一大家子都在京城,怎不想早日回来团聚。 御风今日有些反常,跟开了话匣子一样继续说道:“每年尧国都会时不时的派人入境,要么暗中滋事要么明刀明枪,哪次不是咱们爷率兵上阵冲在前面。就说这次,回京之前他才杀了五千多敌兵,可报上去的还是大老爷的名字,自己只字未提。” “……” “大老爷肯定是要高升的,而他回京短短两月,先是打了兵部尚书,再又得罪了郡主和长公主,怕是很难出头了……除非再立军功。”他恼恨似的捶了下自己,深深一叹,“可是他不肯啊,非说这样挺好,不用回来三跪九叩,连膝盖都不是自己的。” 呵呵,这倒像他的口吻,君梨不觉泛笑。 只是,听这意思御风好像不甚愿意,便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属下自然是希望他能安生一些,至少升个正三品,调离北关。当然京城水深,咱就不凑热闹了,看是否能托些关系去守个重镇或者要塞,总比日日在边关厮杀的强。” 没想到他会说这话,君梨稀奇,“你是厌倦了北关的生活吗?” 他摇头,“只是心寒罢了,每年跟着咱们爷回来,看京城那些文官耀武扬威,奢靡淫邪,就觉得我们在边关不甚值得。 尤其是咱们爷,哪次大的战役不是满身是伤,屡屡在鬼门关上徘徊。虽然马革裹尸是我们武人的宿命,但属下还是希望他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就像现在这样,有个真正的家。 夫人,说句冒犯的话,属下从未想过爷会有今日,属下以为他会一直漂着,跟我们这些人一样今日不知明日事,没想到他会与您成亲,而且越来越开心。” 说到此处他眼眶泛红,突然单膝跪地恳求她道:“属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夫人能够答应!” 君梨愣了一下,赶紧扶他,“御风,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好好说。” 御风执拗着不动。 她到底是扶不动的,便道:“你说。” “您劝劝咱们爷吧,让他别把军功不当回事。即便他不想升迁,等大老爷离开之后,自然会有别的武将上来,若是个善的尚且好说,若是个锱铢必较的那我们在北关的日子就苦了。 就说咱们爷的脾气,除了大老爷谁能忍的了他?与其这样,那个位置还不如自家去坐去占,免得看人家脸色。” 这话倒是正理,像他那样不按常理出牌又事事不拘的人,除非对方与他有过命的交情,否则很难和睦相处吧。 君梨自然希望他能顺遂,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他怎会听自己的话,当下说道:“御风,你对我夫君一片赤诚 ,我心里明白,但我是一介妇人,这种事他不会听我的。” “夫人就说日夜想念赤海,他若是能升迁,争取调往离赤海最近的青霄城。这样既不误公事也能兼顾家业,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青霄城…… 距离赤海大概来回一日的路程吧,当年父亲去青霄城公干,说那是一座很大的城池,由征北将军镇守,可调度附近若干个城的护卫军,权力很大,相当于北方的王。 “坐拥青霄城,进可协助雁云关,抵御境外敌兵,退可安民护地,宜家宜室。只要咱们爷愿意,升至三品不成问题,到那时夫人也可以在青霄与赤海之间往返,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哦不,禹朝的每一寸国土,只要您想去,都可来去自由。” 御风说的头头是道,想来是思虑良久。君梨打量着他,“御风,想不到你口才这么好。” “属下……”他嗫嚅,最终低头一拜,“请夫人恕罪。” 他后悔了,也许今日太过冲动,不该跟君梨说这么多,毕竟,她是君千里之女,日后主子跟她还不知如何呢?但是他又有私心,即便将来两人决裂,先把主子调离北关也是好的,那个地方终是凶险,若有一日…… 他不敢想,紧紧的闭着眼睛,把脸摁进雪里。 “御风,你误会了。”君梨见他如此,心中不忍,搀扶他道,“你的想法很好,找机会我会与他说的。” 遇到这样一个忠心护主的部下,是宋念卿的福气,她怎会怪他? “谢夫人成全!”御风又是一拜。 “谢什么,他是我的夫君,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她笑着拍拍他,忽然自己都愣住了。 他是我的夫君…… 这话怎的这般顺畅的说出了口,自然而然,毫无顾忌。 “老爷也真是的,就顾着自己快活,也不管我们。”红烛回来了,两手空空,一脸郁闷。 见御风跪在地上,又道,“你做什么?……哎呀,难道下面有地瓜?我看看,我看看!”她两眼冒光的冲上来。 御风当即气的翻了个白眼,快速起身拍着腿上的雪。 君梨也是摇头,一边说道:“这些日子他肯定憋坏了,难得有匹好马,自然要放纵一回。” 笑容浮现,她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松林,却见那片天空扑棱棱的飞起一群鸟雀,仿佛有人追赶一般仓皇四窜。风声呼呼,隐隐还有马的嘶鸣,叫的急促而高亢。 鸟雀…… 他单枪匹马如何能够…… 不对! 一念至此,御风已经飞身出去,快的跟箭一般。 “念卿!”她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却听御风远远一声,“红烛,带夫人上车,快走!” “哎!”红烛应声,拉扯着她,“夫人,您快跟我走!” “不,我……” “我们去了反而碍事,回去!”红烛加了把力。 是了,她不能给他拖后腿,回去,回去找人,他的羽卫,还有宋留春! 第121章 贼人 两人快速的往马车的方向跑去,几次摔倒又几次爬起。 掀开车帘的一刹那,一柄长剑刺了出来,寒光凛凛,夺人心魄。 “夫人小心!”红烛猛地将她推开,说时迟那时快,长剑一晃,剑刃已经抵上了红烛的咽喉,不偏不倚,分外惊心。 君梨倒吸一口凉气,看到红烛苍白着脸,一步步的往后退步。她头脑一片空白,耳边似有轰鸣之声,身上的汗毛也根根竖起,丝丝的冒着寒意。 怎么办?怎么办? 强自咽了下喉咙,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莫要伤她……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好,不愧是安北将军的夫人,有胆气!”长剑随着红烛的退让悉数现于眼前,终于也让她看到了那个人的模样——一身玄色斗篷,裘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蓬松的胡子,连眼睛都恰如其分的淹没在一片阴影里,叫人无法窥见。 “又是你!”她还是认出了他,因为除了着装还有他的声音,与上次一模一样,就是那个在巷子里袭击她的神秘男子,曾被宋念卿一拳击倒,随后被同伴救起,没入闹市。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他阴阴的笑着,嗓音粗粝,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你要做什么?” “过来,到我这里来。”他抬了抬脸,一双眼睛若隐若现,闪着狠厉的光。 “夫人,别听他的!”红烛斜眼看她,“你别管我,快跑!” 话音刚落,那人击出一掌,君梨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红烛已经闷哼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红烛!”君梨又急又气,要去扶她,却见一把利刃对准了自己。 “你究竟要做什么?”她朝他怒吼,声音震颤,此刻要是手上有点东西该多好,不管长短,尖锐与否,至少可以抵挡一下。 “别急,她只是晕了而已,倒是你……”他步步逼近,手中利剑森森泛冷。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君梨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周遭空旷,连个迂回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藏身躲避了。 怎么办?硬拼吗? 拳头握紧,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他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她若一头撞去,能一下子撞翻他吗?然后逃跑,又能跑多远呢? “别想那些没用的,”他看出了她的心思,轻蔑的笑,“乖乖听话,或许我能放你一马。”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待如何?” “很简单,我要一个答案。” 答案?……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究竟是什么答案? “你……”话才出口,剑刃已经逼到眼前,一把挑起她的领子,意图甚是明显。 狐裘柔软,富有弹性,不似棉衣那般脆弱易损。 君梨想起宋念卿说过这人对她居心不良,眼下他又如此,自是羞愤交加,再不迟疑,一个转身奋力奔跑。 总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即便这里是平地,无所遁形,跑依旧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指望自己能快人一步,虽然希望渺茫,但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窸窸窣窣,附近出现一阵奇怪的声音,随后她看到眼前的雪动了,一丛丛,一团团,有东西从雪里面冒了出来,身形庞大,通体雪白,一个,两个,三个…… 怪物?!!! 一瞬间,呼吸凝滞,瞳孔不断放大,双腿更是软的几欲瘫软。 那些怪物快速的抖动着身上的雪,然后一字散开,以包抄合围之势聚拢上来。 两只胳膊,两条腿,一个头颅…… 她看清了,哪里是什么怪物,分明是一群身着白色皮毛的男人,体格健壮,步伐雄健,头上亦有裘帽遮掩,而且还以白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完了,这么多人,她绝对逃不掉了。 慌乱间后面又响起了踩雪的声音,随即那柄可恶的长剑重又与她相见,这次是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冰凉凉的,比呼吸的空气还要冷上三分。 “夫人,你最好安分一点,否则我很难保证它不伤你。” 说话间那些汉子已经到了,她被困在中间,无处可逃。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我夫君怎么样了?”现在唯有期盼宋念卿只是遇险,御风能带他杀出重围,所以她要拖延时间,看是否还有转机。 “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关心他啊,果然是伉俪情深。”那柄剑绕着她的脖颈慢慢移动,转到了她的面前,男人高深莫测的脸依旧掩藏在裘帽的阴影下,让人无法看清他的样貌。 “鼠辈,有本事你把帽子摘了,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事已至此,既然无法逃脱,她用言语激他,妄图见机行事,觅得一丝生机。 那人并不理睬,只道:“脱衣服!” “你!……无耻!” “脱!”那人又冷冷一声,“否则我就让他们帮你。” 一群人更进一分,若是出手,别说是衣服,就是她这个人都能被他们撕碎。 她咬着牙,“你杀了我吧!” 想着即将到来的窘境,她悲愤交加,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那倒不必,我只要你脱衣服。” “你……”正要斥他,只觉颈上一沉,她翻了翻眼皮,身不由己的倒了下去。 是一个汉子用手刀劈晕了她,嘴里说道:“主人,杀了她算了,费那么多事干嘛?” “闭嘴!”玄袍有些气咻咻的,“一会我还有话问她呢,谁让你弄晕她的!” 那人听罢,有些无措的往后退了两步。 玄袍又骂了几句,想着正事要紧,蹲下,一手拄剑一手去解君梨的衣衫。 “主人,这种事何须您亲自动手,还是属下来吧。”那个汉子凑上来,点头哈腰的,似要将功折罪一般。 “也好。”玄袍让开。 那人蹲在他面前,双手麻利的解开了君梨的狐裘,嘴里说道:“若她真是您要找的人,咱们要带她回去吗?” “回去干嘛?……你废什么话,快脱!” “哎。”汉子点头,很快又道,“是右边吗?” “左,左后肩。” “哦……有一朵花是吧?” “蝴蝶……笨蛋!是两只蝴蝶!”玄袍不耐烦了,一脚蹬开他,丢了长剑准备亲自查验,却见君梨除了狐裘脱下,一应衣衫完完整整,未动分毫。方才那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对方双手在动,当即骂道:“混账,你一直在磨蹭什么!” 忽的感觉不对,今日这个部下为何如此啰嗦,而且,声音沙哑了许多…… 刚才,他带着一帮人一路追踪车马至此,暗地里观察过了,雪地无痕,又是平原,很难在此设伏埋人。 而且来之前他的人看到宋念卿的羽卫正在西城门那里转悠,好像在查访什么。所以他断定这个安北将军除了一个亲信,不曾携带其他护卫的人。 随后宋念卿独自一人纵马而去,他便让手下从别处绕道进攻松林。宋念卿再勇猛,双拳难敌四手,几乎毫无胜算。 刚才松林那里激起一片鸟雀,而且有事先约定的信号发出,显然他的人已经得手。而那个叫御风的侍卫急于救主,急急离去,正好留下了两个女人。 可是他现在需要认清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人怎么回来的?从松林返回此处需要时间,因为积雪重重…… 他们太快了,快的像是在原地待命,直接从雪里钻了出来。 当时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因为那一身齐整的装束,确实与来时丝毫不差,这个疑点便迅速的在他心里消融了。 还是他大意了!见到君梨落单的那一刻,他急于求成,忘乎所以。 返身要去拿剑,却见地上空无一物,再回头,那个汉子已经一个纵身,飞踹而来。 玄袍给他踢了一个正着,仰身落地,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裘帽依旧牢牢的罩在他头上,但是这个角度已经能看到他的眼睛,以及他眼里迸发的神采,是难以置信,是震撼无比。 “你是谁?”瞬间他的眼中又现出恼怒之色。上次败了,是他太过轻敌,这次他自认已经谨慎又谨慎,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我是你爷爷!”汉子又冲上来,抬腿劈下。 玄袍翻滚,左避右闪,紧要时刻用脚蹬雪,身子滑行,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附近发出一片嘘声,有人喊道:“听风,你行不行啊?” “别娘们唧唧的,干他!” 听风吸了吸鼻子,“老子挖了一夜的地道,手都要废了,你们倒好,喝酒打牌睡觉样样没落,好意思嘛,啊?”说罢将一腔幽怨化作仇恨,狠狠的踹向玄袍。 地上的人继续以飞快的速度向旁边滚去,像一条长蛇游刃有余,一边滚还一边伺机朝他丢雪球。 飞雪弥漫,连绵不绝的袭向面门,迷得他几度模糊了视野。趁这当口,玄袍猛的蹿跳起来,旋风一般跃上了马车。原来刚才他早就看好了地形,借着躲闪的机会一直在向马车靠近。 此时也唯有马车能助他逃出生天。 手起刀落,匕首刺中了红马的屁股,马儿吃痛,狂叫着撒开四蹄。 一群人反应过来,急忙追赶,然而那马跟疯了一般冲向远方。 “完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爷要骂了,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丢脸!真丢脸!” 众人又是捶手又是跺脚,一个个的懊恼不已。 人往往就是这样,以为胜券在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取胜,最终活脱脱的演绎了一场骄兵必败的可笑戏码。 “娘的,一群人都逮不住他一个,干什么吃的!”听风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但凡你们能过来给老子搭把手,他能跑吗?”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谁知道你那般脓包,磨磨唧唧缠斗半天。然而细究起来,听风到底是他们的上司,自是没敢说出口的。 这时远处响起了马的嘶鸣,四野茫茫,一匹白马鬃毛飞扬,好不潇洒的朝他们奔来。马上一红一黑坐着两个男人,红的是宋念卿,黑的则是御风。 看到主子来了,他们暗暗叫苦,身形穿插迅速站成一排,完全忽视了后边不远的地上还躺着个人。 这些人粗莽惯了,哪里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宋念卿看的真真切切,眉头一紧,马还没停人就跳了下来,大跨步的走向君梨。 “夫人!夫人!”唤了数声,终是没有动静。 御风跟着下马,手指他们,默默的点着。那意思很明显,一个个的怎么那么没眼力见,怪不得都是鳏夫。 宋念卿将狐裘给君梨裹上,摸着她冰凉的手,赶紧抱回火堆那里取暖。 其余人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先是丢了玄袍,紧跟着没照顾好夫人,罪过大了。 忽然御风问道:“红烛呢?” 红烛……一群人大眼瞪小眼,随后探头寻找,“欸,她……她不是在那躺着嘛。” “啧!”御风都要被他们怄出一口老血,“还愣着干什么,把人抬过来呀!” “哦哦哦……” 几个人忙跑去找红烛,却见她睁开了眼,坐起来望了望四周,手摸胸口开始叫痛。 一掌被人击晕,能不痛嘛,还好她皮糙肉厚,没等人施救就自己醒了。 只是躺这么久,冻的厉害,不肖别人帮忙,她呼哧呼哧的跑回来了。 看君梨闭着眼睛躺在宋念卿怀里,急道:“老爷,夫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宋念卿只管搓着君梨的手,眼皮都没抬下。但那脸色相当难看,一副别惹老子的架势。 确实够让他生气的,风雪之夜便安排了听风带人在此挖地道,从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一路挖到了松林,然后留了一部分羽卫在洞中过夜,听风劲风几个则照常在城里出没。 那个人若是有心,必然会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带着君梨来城外跑马,只为引蛇出洞。 而听风已提前一步出了城门,从另一个入口进入地道,将洞里的人集合在松林的出口处等待。只等宋念卿纵马入林被人擒住之际,羽卫再跳将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谁知临到最后,那个人居然又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跑了,这还是他的羽卫吗?真是没脸说了。 “欸,马车呢?”见他不理,红烛又探头寻找,一边嘟囔,“夫人畏寒,咱们得赶紧坐车,将夫人送回府去呀。” 这一说便触到了大家的痛处,谁能有脸告诉她马车被贼人劫跑了。 正垂头丧气的时候红烛伸手一指,“哎,马车,马车!咱们的马车!” 啊?众人顺着她指点的方向,果然看到那辆青布盖顶的马车去而复返,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四参将之一的劲风。 宋念卿眸中掠过一抹喜色,“不错,还算不辱使命。” 御风挠头,“是爷教的好。” 众人不解,可是又不好意思问。 却听红烛又道:“劲风真厉害,一直藏在我们车厢的坐凳底下,要换作是我,闷也给闷死了。” …… 哦,原是这样,大家瞬间明白了大概,纷纷把目光投向宋念卿,原来爷还留有后手。 宋念卿冷冷的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全都给我一拥而上。要什么单打独斗?都火烧眉毛了还讲这些虚的,抓到人才算本事!” “是!” 劲风下车的时候把那个五花大绑的玄袍揪了下来,此人大概四十开外,满面虬髯,即便做了俘虏,一双眼睛还在泛着凶狠的光。 “我先把夫人送回去。劲风,听风,留神看牢了他,一会我派人过来接你们回城。” “是。” 第122章 情愫 御风驾车,宋念卿抱着君梨上去,在众人的注目下匆匆离开。 一路上君梨依旧睡着,握着的手已经暖和,身上也是,一张小脸绯红一片。 到底是不放心,他再次探她脉搏。脉象平稳,不虚不沉。 瞧着她沉睡的面容,心有疑虑,不应该啊…… 多了个心眼,朝着她的睫毛吹了口气。 果然,她有了反应,眉尖微蹙,慢慢的把脸朝向里侧。 装! 他眸子一顿,看向身旁,“红烛,你出去一下。” “啊?”红烛犯着困呢,听到说话眼皮支起,迷迷糊糊,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狸猫。 “先出去。” “为何?”嘴比脑子快,“出去干嘛?”伸手摸索窗帘,看是不是到了将军府。 抬眼瞧见一树树枝桠正不断掠过,定睛一看,仍是茫茫郊野。 “老爷,还没进城呢!” “啧!” “哦哦哦……”她忙不迭的点头,虽然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 转过脸已然是另一副表情。外面好冷,老爷居然把她撵出去,做什么呀,和夫人说悄悄话么?说就说呗,她又不会传出去……于是垂死挣扎下,“老爷,您把奴婢当空气好了,奴婢保证……” “滚!” “哎,哎!”怎么还急眼了呢。火速掀帘,一股冷风噗噗进来,吹得她迷了眼睛,呛了喉咙,“啊……呸呸呸!” 寒冬腊月,真真一个透心凉啊。 这边君梨听的分明,蓦的身子乱颤,在他怀里笑开了花。 她是醒了,确切的说她根本就没晕。这一路躺在他身上好暖和,她都有点舍不得起来,干脆借着晕厥的机会好好享受下。当然,心里也装着事,她没想明白的事。 “臭丫头,原来你一直在装睡。” 他在轻轻的拧她耳朵,连手指头都热乎的叫人嫉妒,什么时候她能有这样的体质啊。 但是,羡慕归羡慕,是时候说正事了。 她爬起来,理理衣裳,整整发髻,笑容迅速消失。 宋念卿望着她,“怎么了?” “你不老实。” “嗯?” “刚才那个人,他……他……”她想说他对她毫无非分之想,而是另有企图。 “什么?”他心知肚明,仍然装作不解的样子,想看她到底听了多少。 “我什么都听到了,从头至尾。”她斜睨着他,“上次他扯我这里,这次又是如此,是想看我肩上这个印记吧?” 她用手指点着,“除了云裳就只有你知道了,他为何要看?而且怎会知晓?” 迎着她质疑的目光,宋念卿面色不动,心里暗忖,她居然醒的这般早,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你错了,除了云裳和你我之外,另外还有两个人。” “谁?” “这么快就忘了?成亲那日,谁给你验了身?” …… 是吉嬷嬷和皇甫十七。 她点了点头,“对,她们确实看到了,还问我怎么回事,说像是用什么烙上去的。” “你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不以为然的道。 “皇甫十七估计会说可惜。” “欸,你怎会知道?”她不免惊讶。那个皇甫女官看过之后确实来了一句可惜,当时她正忙着穿衣裳,又羞又臊,虽然听着奇怪,哪里好意思追问。 “你别忘了她是干什么的,但凡入宫的女子身上是不允许有瑕疵的,你肩上有这个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 “嘁,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她是在你我成亲之日出现的,我既已拜堂,绾了妇人的发髻,缘何能再入宫?” “嗯,也对。” “好了,别想着胡乱攀扯让我忘事,快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干嘛要看我身上的印记?” 这个问题他还在犹豫,所以……敲了下她的额头,“你什么时候醒的?害我一通忙活。” 左顾而言它,要么转移话题,要么另有用意。日日相守,她已对他日渐熟悉,跟着反问,“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他不动声色的道,“这关系到我部下的办事能力,按理说你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你还好意思说,听风那一下打的我好疼,现在都疼着呢。”她伸手去按脖颈,怀疑那里是青紫色的。 随即又问一句,“说,干嘛要骗我?” 话题又转了回来。 看来撒谎就是欠债,债主还来的飞快。他笑,“哪里骗你了?” 都这样了还不承认,找打!她举拳捶他,“你们宋家的男人都这样吗?舌灿莲花,老谋深算。” 本是随口一句戏言,宋念卿却变了脸,快速扣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声音里含着怒气,即便说的很低。 手上也箍紧了几分,她明显感觉到了痛意。 “我……”笑颜对上他骤冷的眸子,不觉一震。 是了,他不屑与宋枫眠为伍,宋兰舟那般行径也让他觉得不齿。 “我开玩笑的……” “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重重的丢开她,看向别处。 还生气了。 不过是一句话他便这般,那他糊弄她,她是不是更有理由生气呢? 心里不服,梗起脖子说道:“你骗我就有理吗?我连问都不能问吗?” 他没说话,一动不动。 “我那么相信你,事无巨细的与你交底,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坦诚一些,据实相告,毕竟这件事与我有关,并非你那些公事。” “欸,我跟你说话呢。” “宋念卿……宋念卿!” 他跟没听到似的,不仅如此,一张脸好似坚冰,汩汩的冒着寒气。 嘁,不理拉倒。索性双手抱怀,把脸转向另一边去。 一个车厢,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气氛怪异不说,连呼吸都觉得不太自然。 心里终究是憋屈的,她又没做错,他凭什么生气啊。 少顷,瞟了他一眼,见他依然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脆弱,刚才明明还是好的,因为一句话就能疏远与冷淡吗? 她才不要这样呢! 手指头悄悄的爬向了他,轻轻一戳。 他转眼一瞪,好凶,吓的她手都抖了。 …… 抖也要把话说明白,“宋念卿!你再这样我也要生气了!”她冲他嚷嚷,“我都不与你计较了,你却还……” “没想到你会对我耍心眼。”他幽幽一声打断了她,脸上是落寞的,倒像是他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 “……” 欸,天地良心,她什么时候耍心眼了? “我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又痛又昏一时不能动弹,可是偏偏耳朵还能听见,于是听到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这也叫错?然后我总要怀疑吧,为什么你前次跟我说的是一码事,现在做的却是另一码事,我不要胡思乱想吗?这都不可以?” “哦?”他细眯着眼睛,一双瑞凤眼微微上翘。刚才他不过借题发挥,与其说是生气,更多的是在试探。 “哦什么哦,”她努力的想让他相信自己,声音再次拔高,“我刚才真动不了,也不知道听风怎么做到的,让我全身无力,昏而不厥。” “真不是你佯装不动?” “啊?”她吸了口气,“生死攸关,我怕的要命,怎么装的下去?” “……”也是,身为女子,有人要剥她衣服的时候她还能隐忍不发,任人摆弄,那她就不是她了,而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谍者。 他刚才是不是想多了? 她是他从松涧河里捞上来的,若不是他派人在暗中盯着,她早就死于非命了。 一步步走到现在,她不仅活泼了许多,胆子也渐渐大了,可以玩笑,可以不拘泥于某些繁文缛节,勇敢的做她自己。这是他乐于见到的,就比如刚才她装睡,原是可爱,是俏皮,可一旦涉及她的父亲,他为什么就会本能的怀疑她呢? 就事论事,她是她,君千里是君千里,不应该混为一谈,尤其是两人早已失了联系。即便那人作恶,她是无辜的,不该株连。就像他与宋枫眠,各有各道,谁若将他们两个相提并论,混为一谈,他会反感,心气难平。 想到此处,他面色和缓下来,眼中也散出微微笑意,“来,让我瞧瞧。” “瞧什么?” “瞧一下听风下手如何,有没有伤到你。” “哦。”她靠近过来,略略翻动后领,雪白的肌肤现于眼前。 他快速一扫,“还好,回去给你贴个膏药,然后我把听风叫到你跟前,让你狠狠骂他。” 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是波澜壮阔。 听风出手一向精准,尤其对她这种毫无功底的小丫头,一掌下去绝对晕厥。这次失手显然是碍于她的身份,作为自己的夫人,难免让人投鼠忌器……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羽卫一向以他为尊,所有行动皆听指挥。今日他给听风下达的任务是确保君梨安全且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玄袍拿下,至于是挟持她离开还是当场打晕,审时度势,让听风自己决断。随后他会带她回城,个中缘由全凭他说。 可如今,听风并没有全力以赴,其他羽卫估计也大致如此。他给了她夫人的身份,他们自然会尊重她,顾忌她,即便她的父亲有可能是他们的敌人,但在他们眼里,她与他是一体的,不管将来如何,至少现在是。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瞒着她,盯着她,让她远离与她父亲有关的一切事宜,又能坚持多久呢? 但凡有一日出了纰漏,让她得知了内情,甚至与君千里取得了联系,且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事情就棘手了。若她选择与父亲共同进退,那他的羽卫岂不是很容易变成她的助力?甚至丢了性命。 …… 与其这样隐患重重,还不如早日与她揭破谜底,或许很多问题会迎刃而解。 “欸,又在想什么坏主意?我等你回话呢。”她晃了一下他。 他收回了思绪,问道:“你真想知道?” “废话,换做是你,你喜欢被人蒙在鼓里吗?”她白了他一眼。 小丫头,脾气见长啊。 好在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真性情。 他笑了一下,起身掀了帘子,“御风,去七里桥。” “是!” “七里桥是什么地方?我可从来没听过。”君梨好奇。 “你以前都没出过老宋家的大门,能听说什么?” “哼!又取笑人家。” “没办法,谁让你孤陋寡闻呢,哈哈……” “你还笑!”她粉拳出击。 他挡住,附耳告之。 “天呐!这你也想的出来!”她惊叹不已,“我怎么觉得你全身都是秘密呢。” “是吗?夫人要不要探索一下?”他逗她,倾身过来,眸子闪亮,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昔的神采。 这一刻的他是她熟悉的夫君,顽皮的像个孩子。于是下巴一抬,“来啊,怕你不成?”一边还伸出小拇指勾了一勾,十足的挑衅。 “嚯!胆子不小!”他撑开他的狐裘,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作势扑她。 好巧不巧,马车在一个分岔口转弯,颠簸着斜向一侧,他正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襟,敞开了作飞扑状,以致完全无法稳住重心,一下子倒在了她的身上。 确切的说是面对面的压在了她的身上,一上一下,鼻尖几乎抵到了一处,眼睛也在咫尺之距两两相望,转动几下生生定住。 与此同时,隔着一层棉衣,她感受到了他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有力的起伏,炙热,蓬勃。 而她的狐裘本来是披在身上的,因刚才那一倒滑落下去,正好铺在他们身下,像极了温暖的褥子。 贴着她的身体,他同样感受到了她给他带来的某种柔软,某种温热。 虽然那天晚上她醉酒之后无数次的拥抱他,轻薄他,但与此刻相比,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莫名的……奇妙。 眼神交织,如履薄冰,红晕又爬上她的脸颊。 不得不说,他真的是好定力,面色沉静,嘴唇紧抿,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在微微颤动。 “老爷,外面实在冷的邪乎,奴婢能不能……”车帘掀动,一个脑袋钻了进来,看到他们如此这般,未完的话语乱了节奏,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跶出来,“进……来……坐……会……” 说完呆在那里,激灵一下,脑子回来了,“啊,不用了,奴婢……奴婢还是能坚持的……其实……其实也没那么冷……你们继续……继续!” 继续什么?君梨窘迫,哭笑不得。 宋念卿赶紧爬了起来,将狐裘抓起来给她,一边叫道:“滚回来!” “啊?”红烛已经退出去了,犹豫着要不要进。 “进来啊,陪着夫人,我出去。” 以为他在说反话,她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老爷,奴婢再不进来了,你们继续。”心里终于有了答案,怪不得刚才要撵她出来呢,老爷好生性急,连回个家都等不及了! “啧,我找御风有点事,废什么话,进来!” “哎!”听他说的认真,红烛开心了,乐颠颠的跑回来,“那奴婢就不客气了,老爷辛苦,老爷辛苦。” “一点规矩都没有,下次敲门。” “哦……欸?这……这哪里有门?” “回去就装,大冬天的,怎么能没个门?” “哦……”红烛嘟着嘴,看他出去了,朝君梨嘀咕,“夫人,这个马车不是租的么?咱们能装门吗?” “加钱,装!”某人耳尖,风声呼呼一点没影响他。 “哎!”红烛吐了吐舌头。 君梨则捂着脸笑。 第123章 暗室 马车进入城门后不久,宋念卿便让红烛先回去准备晚饭,说自己要带着夫人转转,迟一点到家。 红烛立马撅起了嘴,没等她开口,宋念卿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些碎银子,让她想吃什么买什么。 这丫头瞬间喜滋滋的,然后跟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着去了。 御风见状,眼睛都瞪圆了,想想自己身上连十个铜板都凑不齐,她却轻轻松松又赚了几两,气煞人也。 君梨站在一旁看着好笑,先拿领头的开刀,“没想到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北将军居然会被一个小丫鬟拿捏。” 他摇了摇头,“我实在嫌她聒噪。” “那御风岂不是很吃亏。”她又打趣他身后的人。在一众侍卫里,御风应该是话最少的那个。 “啊?吃亏吗?”他转脸看向御风,“他又不爱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银子何用?” “……”御风几欲吐血,眼里分明在说,爷,我就是想吃也没那钱啊,你一个月才给多少? 宋念卿又道:“等他成亲的时候我给他砸笔大的……走了走了。” 这话说无数次了,又在画饼,御风暗暗撇嘴,我谢谢你啊! 三个人脚步匆匆的到了一处茶楼,要了一个雅间。 君梨纳闷不是带她去七里桥吗?怎么…… 却见御风走到墙根处,把一幅紫气东来的字画掀开,然后手法有些奇怪的摸了几处,一道暗门便出现了。 ……这是通往七里桥的入口吧,暗门背后定然另有乾坤。 她怔怔的想着,忽然听到后面有动静,转头一看,房门口人影晃动,有小厮绕过屏风进来了,把一应茶具小心的放到他们面前的小几上。 宋念卿朝他使了个眼色,那人点头,慢慢的退了出去,再轻轻的带上了门。 御风没动,依旧站在原处。 没等她张嘴询问,宋念卿解释道:“茶楼老板是我们的人。” 怪不得呢,小厮进来都不闪不避的,有恃无恐。 想起入门时那个胖胖的掌柜,中年发福,一脸的油腻,怎么看怎么市侩。 “你还真会选人。” 他淡淡一笑,“走吧。” 此刻,御风已经打开了暗门,一条幽深的密道出现在她面前。 宋念卿从墙壁上摸了根蜡烛点燃,随后带着她在昏黄的光影中曲折前行。 御风没有跟来,去城西带着余下的一部分羽卫接人去了。 就像麻婆豆腐里没有麻婆,七里桥里也没有桥,而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地下暗室,有厅有堂有厨房,休息的卧房有七间,每一间大约可容纳五六张床,所以这里住上几十号人是不成问题的。 更为关键的是,这个暗室正处于京城闹市之地,它的上面就是高高耸立的鼓楼。 酉时的更鼓恰时响起,君梨听着那雄浑震颤的声音,再次确认他们真的是在地底下。 还真是个好地方啊,鼓楼常年有兵丁把守,平民百姓不得靠近,羽卫在此落脚,实在是隐秘之极。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君梨刚才在马车里听他说起便已惊叹,此刻看到眼前这一间间石室,有台有阶桌凳俱全,更觉五体投地。 他靠在石壁上笑,双手抱怀像极了纨绔,“说来话长,你有兴趣听?” “当然。”他身上有太多的故事,而她这些年过的极其单调和乏味。他于她,就像一本全新的话本,充满了惊喜与刺激。 “小时候常被宋枫眠禁足,就想着要是挖个地道通到外面该多好。后来在书院认识了元琰,他老带我来鼓楼玩,两个人跟个傻子一样在高台上又喊又叫,抒发着所谓的凌云壮志。一日我突发奇想,不都说京城寸土寸金嘛,尤其是这里,城里最高的楼,风水宝地,下面会不会有什么宝贝镇着。即便没有宝贝,按照惯例,也会铺上满满一层银币,所谓瑶台银阙,神仙府地。” 君梨听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寸土寸金是这么解释的吗?你也是中过秀才的人,地下真要有金银,那正前街的乞丐就不会扎堆了。” “要怎么说你是外行呢。”他自信满满的道,“这座鼓楼已经有百年的历史,建造它的是元琰的祖父景仁帝。他当年是推崇道教的,但凡他建造的道观或者楼宇,地底下都铺有一层金箔,取金碧辉煌之意。后期国力不济,手上钱不多了,他就改用银币了。” “嗬,你还……你还研究上了?” “算不上研究,这不是元琰的家事嘛,他读书不行,家里的钱怎么花的还是有点数的。” “问题是这是朝廷敕造的鼓楼欸,你们连它都敢动?” “那是你不知道没钱的日子有多难熬。”话说完愣了一下,冲着她笑。 她跟着笑,心照不宣。她也是一路穷过来的,怎会不知? “元琰堂堂一个皇子,还会没钱?” “有钱个……”看到她眉头一紧,最后那个字生生的打住了,挠了挠头改为叹气,“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有开府,油水不多,每次用钱都要从他母亲懿妃娘娘那里搜刮,总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们俩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搞钱,那一日我突然就有了这个念头。” 她默默的给他竖大拇指,真真敢想,牛! 宋念卿扶了扶额,“他也觉得甚好,于是一拍即合,背着人甩开膀子挖了四五日,都累趴下了,梦里都是抡着铁铲挖鼓楼的画面,你能想象吗?” “噗……”她很不厚道的笑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他和元琰那两张喜出望外,财迷心窍的脸。 他倒是憋的住,继续说道:“最终我们觉得这笔财不该我们发,算了,放弃吧。没多久元琰被封了广陵王,有了自己的府邸,还得了一大堆赏赐。所谓物极必反,我们一下子这般富贵,哪里经受的住,于是招猫斗狗的大肆挥霍,很快就没了余粮。正当我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老费出现了。” “老费?” “就是刚才的茶楼老板,我们进来的那个雅间是元琰与我的贵宾房,从不招待外人。” “……你是说这么大的暗室是他挖的?” “对啊,他以前是个江洋大盗。” “嘶!”君梨回想着他大腹便便的样子,实在很难与话本上那些身轻如燕的盗贼联系到一起。而且,他还懂盖房子?偌大的暗室可不是随便挖两下就能出来的,里面这么多房间都用岩石或砖块加固过,不是简单的土坯和毛草料。 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指了指他,“你又骗我。” “真的,是个巨盗,但他劫富济贫,有一回偷到了元琰头上,被我们逮住了。真是穷鬼见穷鬼,两眼泪汪汪,他哪知道元琰当时是个穷王,外头光鲜里面全是破烂货,他都要哭了。”忆起往昔他大笑起来,引得一个侍卫从那边的窗户探出头来。 “欸,使出你的看家本领,今晚夫人要尝尝你的手艺。三儿,可别给老子丢脸!”他朝着那人喊道。 对方一个劲的点头,转眼看向君梨欠了欠身。 “那是我的侍卫兼厨子冯三。”宋念卿介绍道。 君梨点头,追问下文,“后来呢?” “老费说他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我们放他一条生路。我们查了一下,确实没背过命案,不是大奸大恶之徒,那正好,收为己用吧。” “所以他给你们搞出这么大一个手笔来。” “嗯,就是啊。当时跟我们对天发誓要金盆洗手,元琰说别啊,指望你干一票大的呢,鼓楼挖不挖?把那小子都吓懵了。” “哈哈哈哈……”君梨笑的没收住,那个冯三又探出了头。 “他是巨盗,未必会挖地道吧?”笑了好一会,她又问。 “这你就不懂了吧,但凡巨盗,身上都是有几件本事的,挖地道只算入门。你看看这里,”他指点着她,“绝对是大才啊,通风,用水,排烟都设计的恰到好处……冯三,这个你最有资格说了,在厨房生火一点不呛人吧?水也引的不错,对吧?” 彼时他们正走到那扇窗户边上,冯三和另一个侍卫在灶上忙活,听到问话,赶紧放下锅铲跑过来,“爷,好是好,就是每日更鼓吵的头疼。” 另一个道:“是啊,脑袋嗡嗡的,都魔怔了。” “居安思危,回京城是让你们办差的,不是来睡大觉的。这里好就好在有更鼓,让你们时刻醒神,不能懈怠。” “是。” “忙你们的吧,我带夫人四处转转,不用管我。” “是。” 君梨头一次见这么大的暗室,一脸的新奇,刚才只是走马观花,这会重新参观,嘴上啧啧不断。 不得不说,老费是个人物,把照明也设计的十分巧妙,每隔一丈便有灯台,或高或低,两相呼应,亮堂之余还别有一番闲情意趣。 身在此处,若是不说,谁能知道这是在地底下呢。 兜兜转转,两人到了膳厅,坐下不久,饭菜便端上来了。 两菜一汤,荤素搭配,看着很可口的样子。 “冯三是我侍卫里最拿的出手的一个厨子了,你尝尝看。”他一边说一边给她夹菜。 “嗯。” 君梨放到嘴里细细咀嚼,鲜香麻辣,有一种家乡的味道。 “他老家是赤海的吗?” “离着不远。” “我说呢。” “怎么,离开那么久,你还能记得?” “当然。”她放下筷子,“你老家在黎州,难道你会忘么?” 他愣了一下,神色有些黯淡,“我还真的忘了,那个时候太小。”静默片刻,“也可能……我用尽了所有的精力去记路,就忘了那些好吃好喝的了。” 四五岁的年龄,最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他却…… 君梨望着那张英气勃发的脸,无法想象他在幼年是怎样的孤寂与倔强。 说起来,与他一般大的时候她还是很幸福的,有父亲宠母亲爱,还有丫鬟婆子围着伺候。不慎丢过一次,被父亲拼了命的找了回来。 人的命运也许早已注定,先甜后苦,亦或先苦后甜。不管当时如何,都过去了,只盼着现在和将来会越来越好。 她有意岔开话题,“你也尝尝,真的很好吃。”说罢夹起一块茄子给他。 “谢谢。”他微一点头,感激似的笑。 难得看他如此正经的跟自己道谢,有一种温文尔雅的书生之气。 “对了,明日你准备给大哥做什么好吃的,除了笋子烧肉之外。” “我都行,她们买什么菜我就做什么菜。” “这么自信?”他挑了下眉,“好久不下厨,确定能做的出来?” “谁说我好久不下厨的,隔三岔五我要去厨房帮忙的好吗?” “啊?”他大感意外,“你还要做这个?” “嗯,除了女红,这也是必备技能啊,方萃娥说了,大户人家的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唬弄人的,必须要上的厅堂下的厨房。”她边说边笑,苦笑。 方氏的话自然是针对她的,因为宋淑玉就没下过厨,倒是有不少次派她的丫鬟过来,大呼小叫的催要东西,说她们手脚慢了。 他明白了,看着她手上若隐若现的冻疮印,直接说道:“明日也别做了,祺嬷嬷她们就可以。” “没事,大哥难得回来一趟,再说我最近不也没下过厨嘛。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都行。” “菜谱里可没有‘我都行’这道菜。” 他呵呵的笑起来,“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我?糖醋鱼咯。” “好,那我就点糖醋鱼。” “好。” 两人一边说一边吃,不知不觉把盘子都清空了。 君梨摸了摸肚子,感叹着道:“哇,我居然吃这么多,食不言寝不语,果然吃饭的时候要专心,不能说话。你看,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撑到了。” “开心就好。”他淡淡的道。 “嗯。” 期间问起了胭蔻和广陵王,他说没事,胭蔻因为有孕在身暂住宫中,而元琰则被扣在了宗正署,陛下让他写一万字的悔过书,然后酌情发落。 “一万字!”君梨叫起来,“他……他能写的出来?” “所以啊,他要在里面住上一段时间了。过几日我找个人帮他写一份,看能不能把这一万字塞进去。” “宗正署你也有人?” “有钱就有人。” “……”君梨摇头,“禹朝的风气都被你们搞坏了。” “欸,这个锅我可不背啊。”他一本正经起来,“世人都爱钱,我不过是入世随俗罢了。你要怪就怪大家都是凡夫俗子,远的不说,就说你我,我若是个穷光蛋,你还会嫁给我吗?” “我当然……”感觉不对,立马刹住,“宋念卿!你……” 又戏弄她,哼! 看他笑的开怀,她计上心头,反问他,“我若是个丑八怪,你会娶我吗?” “自然不会。” “你!”以为他会找个理由粉饰一下,没想到他脱口而出,意外之余又有些气恼,“你还真是现实。” “我是怕你看到我,自惭形秽,夜不能寐。”他走近过来,笑眯眯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真不要脸,有这么夸自己的吗?诚然你长得很是好看,但是我不能让你这般得意。 正要驳他一驳,他又说道:“不是我自夸,是某个人某一日跟我念叨了一个晚上,说我好看,还一个劲的轻薄我……” “宋念卿!你、你还说!” “哈哈哈哈……” 她双拳出击不知道捶了他多少下,惊的那两个来收拾碗筷的侍卫都不敢进门了。 “好了好了,本来挺温婉可人的,这下糗了,打回原形变母老虎了。”他弯腰下来在她耳边低语,嗓音里是满满的愉悦。 “你还笑人家!”冷不防又给他一拳,重拳。 他跟不怕疼似的,只管笑。最后推着她往外走,“差不多人也该回来了,吃饱喝足,咱们要去干活了。”走了两步又停下,审视着她,“那个地方有些腌臜,我怕你……” “我才不怕呢!”她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起了胸膛。 此刻好奇心占据了一切,那个人两次对她出手,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头? 另外,她也想看看他们是如何办案的。 第124章 刑讯 “欸,忘了问你了,你们挖到宝贝了吗?” 某人愣了一愣,抿着嘴笑,脚步不停。 君梨觉得好玩,刨根问底,“到底有没有啊?” 他回眸看她,有些无奈的道:“说出来丢人。” “怎么了?”能让他觉得丢人的肯定不一般,想到此她不自觉的嘴角上扬,兴致更浓,“什么都没有吗?” 他摇头,“有,挖到了一大堆银币。” “哇,真的有啊。” “当然。” “那……有什么丢人的?” “挖的有点过,动了根基,鼓楼有坍塌的危险,我们只能让老费修补,加固,然后……”他用手扶额,挡住了脸,“补了这里补那里,发现工程量巨大,原有的银币搭进去不说,元琰砸锅卖铁又扔了许多银子进去,最后……”他指了指周围的房间,“你看到了,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 君梨张大了嘴巴,原来这个暗室是这么来的。 也算歪打正着。 但是与他们想要发财的初衷相比,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让人笑掉大牙? “噗~~~”她实在没忍住,捧腹大笑,笑到直不起腰。 他猛的咳嗽,拿眼瞪她,“哎,有这么好笑吗?” “你们……哈哈……你们……你们……咳……咳咳……”她想象着三个人在地道里望洋兴叹以及元琰掏银子的画面,笑岔气了。 “欸,能尊重一下我这个苦主吗?……实在要笑,含蓄一点可以吗?” “你……哈哈……你是什么苦主?折腾来折腾去你又没有损失银子。” “谁说我没有,我也赔上了我全副身家好不好?” “这么夸张!” “什么夸张?鼓楼一旦坍塌,追根究底,我和元琰要吃官司的知道吗?搞不好命都要搭进去。” 哦,对啊,景仁帝建造的鼓楼不过三世就被这两个财迷毁了,陛下还不得…… 愣了一瞬,“你不是没钱吗?” “啧,我母亲有啊,我从她那拿了不少。你知道我们刚才那座茶楼怎么来的吗?十几年了,一直都在。” “怎么来的?” “当初租那个楼是为了方便挖地道,后来是修地基,最后是为了挣钱。”他喟然一叹,“是我掏的本钱让老费经营了这座茶楼,正好他能有个营生,我呢也算放长线,靠它挣钱回本。还别说,老费头脑不错,这些年把这茶楼弄的风生水起,让我获利不少。” “那……广陵王现在好像不差银子了吧,还需要你抽一部分给他吗?” “我打不死他,他都富得流油了。” “哈哈哈哈……” 谈笑间到了一处石室,有两个侍卫在门口守着,见了他们躬身行礼。 继续往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房间,除了石桌石凳还有个大铁笼子,一个男人被绑在里面的石柱子上,胡子拉碴,衣衫褴褛,身上的血肉隐约可见。 在他附近站着御风他们几个,有的执鞭,有的举烙铁,还有一些她说不上来名目的刑具。 看来已经开始审讯了。 噼噼啪啪,旁边烧着一大盆炭,明火摇曳,映照着众人的脸。 除了热气,屋子里还充斥着一股生涩的血腥味。 御风迎了上来,“爷,他什么都不肯说。” “不急。”宋念卿咧嘴一笑,朝君梨说道,“你就站在这里吧,要是害怕赶紧出去。” “嗯。” 他慢慢的踱到那人面前,上下打量。 对方闭着眼睛,一大把胡子遮住了大部分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他哼了一下,朝听风使了个眼色。 听风会意,将烙铁放回了火盆架上,片刻后那个三角形的铁块呈现出橘红的色泽,他拿起来递给了宋念卿。 “朋友,得罪了。”宋念卿径直把它放到那人的胡子上。只听“轰”的一声,一团火蹿了起来,呲呲几下,所有的胡子熊熊燃烧,顷刻间化为灰烬。 那人紧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嗯嗯”的隐忍之声。 君梨没见过这种阵仗,只觉胸口一阵梗塞,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随后那个人的鼻子和双颊开始泛红,眼皮在急速的抖动 ,有些怪异。定睛一看,原来他的眼睫毛和眉毛也被烧没了,脸皮的颜色越来越深,呈现出猪肝之色,又好像醉酒一般。 “滋味如何?”宋念卿朝着他吹了口气,激的他抖了一下。 “一会我把你这张脸摁到雪堆里,种萝卜一样,一刻钟后拔出来,相信你很快就能体验到另一种境界,冰火两重天,哦不,确切的说,那叫脱胎换骨。”他又吹出一口气 ,不怀好意的笑,“直接给你剥下一整块皮来,如何?” 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言笑森森,透着一股瘆人的气息,就连身上那件白色狐裘,此刻也仿佛是冰丝织就,寒气逼人。 君梨听的心又抽了一下。别说此人已经被烧伤,即便皮肤完整,摁到雪里铁定会被冻伤,如此两重伤害,这张脸岂不是要烂掉了? 那人自然知道什么后果,双拳捏紧,“噗”的吐出一口唾沫。 也许早就预判了他有此一招,宋念卿一个闪身及时的避开了。 “很好。”他赞赏似的点了下头,将烙铁再度烧红,转向那人的头顶,与头发只有几寸的距离,“胡子没了可以再长,脑袋上要是来这么一下,那就……哦,也没事,做个秃驴也挺好,四大皆空。万鹿寺就在城外,我还可以跟成远大师打个招呼,让你在那里潜心修习,保我大禹千秋万载,永盛不衰。” 话说的轻飘飘的,可是听的人却恨的牙痒痒。那人鼻子翕动,喉咙里发出颤颤的笑声,眼中投射出的全是坚毅,“那就来吧,废什么话,不就是皮肉之苦吗?老子不怕!” “你有种。”宋念卿扬了下脸,劲风听风二人便将他破烂的衣裳扯掉,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 虽然鞭痕累累,鲜血淋漓,但是胸口那一道道伤疤还是醒目的刺人眼球。 宋念卿双眼微阖,近距离看了一遍,咂舌,“怪不得骨头这么硬呢,原来我们是同行啊。” “呸!谁跟你是同行,老子出身绿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本事给老子来个痛快,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那人又啐出一口,赤红的脸分外丑陋。 宋念卿嗤笑一声,“别老子老子的,说到伤疤,爷爷我身上的伤比你多的多。” “嘁!” “不信?就是把你裤子扒了,你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没爷爷我多!” “呸!黄口小儿!” 这人大概四十有余,抬眉说话的时候额头上能清晰的显出皱纹。而宋念卿本就不足三十,加上长相俊美,身姿挺拔,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所以他自然不信,喉咙里咕噜着吐出一口浓痰,“老子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你还钻你娘怀里吃奶呢!臭小子,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子今日认栽,来啊!但凡老子叫一声,就是你孙子!” “哈哈哈哈……”宋念卿大笑,笑的回声荡漾,似乎整个房间都跟着震颤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瞎!”笑容渐渐淡去,他把烙铁扔了,“哗”的掀了狐裘,解了锦袍,同样晾出了他的上半身。 君梨正站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却见宽阔的肩背上,无数道疤痕赫然入目,纵横交错,像蜈蚣一样爬满他的躯体。 这还只是一部分,他的前面她看不到,但是从那人瞪圆的眼睛里,她知道绝对不少,而且相当震撼。 之前他跟她交过底,关于身上的伤痕甚是可观,即便她心里有数,但是真正看见的时候,她才明白想象和事实是不一样的。 宋念卿咧了咧嘴,“怎么样?爷爷没骗你吧。” 说罢重又把衣服穿上,不咸不淡的道,“爷爷这一身伤是不是很有资格跟你谈判?” 也许是惺惺相惜,即便彼此是敌人,是对手,心里多少是震颤的,甚至是佩服。那人原先倨傲的神情起了变化,缓缓的垂下眼眸。 “怎么?不说话了?又准备做哑巴了?”宋念卿叫人搬了个石凳过来,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你不说,我说,你以为我真查不出来你是谁吗?” 那人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想听,只是他手脚被缚,无法堵住自己的耳朵。 “天下之大,并非只有尧国可以容身,看你容貌与我们禹人无异,也许我们还有些渊源。其实你的身份我大致也能猜到,不过是想要你亲口说出来罢了。若是你肯主动招供,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似是一潭死水,那人置若罔闻,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宋念卿见的多了,并不着急,继续往下说道:“你若真想死,大可以咬舌自尽。可是你宁愿别人动手,也没有行此下招,是想着还有出头之日吧?……都这个时候了谁还能来救你?你是在赌你运气好呢还是我点子背?老实告诉你,我要么抓不到你,但凡抓到,落在我的手里,没有一个能逃的掉的,你还在等什么呢?” “说吧,早说晚说都是要说,沉默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别等我说出你身份的时候你再后悔,那时你就是想说也没有机会了。” 那人依旧没有应答,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唉!”宋念卿叹气,“你们尧国有个谍者被我擒了,一开始跟你一样嘴硬,最后还不是乖乖的与我合作了?你又是何苦呢,我是在给你机会。” “不信啊?”宋念卿紧盯着他,倏然一笑,“他叫陈和,当然这是化名,在你们尧国,他的真实姓名应该叫……” 他停顿下来,缓缓的道:“宗庆。”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唇畔的肌肉猛的跳了一下。 宋念卿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又加了把力,“你们的右将军也姓宗吧?这个宗庆和右将军是什么关系,你能告诉我吗?” 那人紧抿嘴唇,喉结轻微翻滚。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我再说一遍,我是在给你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其实他是什么人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也清楚,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诚意,但是你,啧啧,太让我失望了。” 此时此刻,君梨一直跟着宋念卿的思路在走,听到此处不由的着急起来,心说我都听出你在诈他了,他怎会上当? 果然,那人冷笑,“你这话骗骗三岁小孩也许可以,想要骗老子,万万不能!” “哦?此话怎讲?”宋念卿拖着慵懒的语调,其实心里止不住的笑。只要激的他开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所以他刚才故意言辞不搭,让对方抓了错处,自以为是,与他相驳。 “别说什么陈和、宗庆我一概不知,就说你三番五次声称猜出了我的身份,你若真知道,就不会在这里诱供了。” “是吗?”他望着那人身上的伤,“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若真说出了你的出处,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眨眨眼睛,重重的呼出口气,随后再度闭眼。 宋念卿继续激他, “不敢啊?……啧啧,你不是很自信的吗?刀剑都不怕,还怕与我对赌?” “也是,一个叛国之人,有什么脸再回到故国?即便回来了,脊梁骨也是要被人戳断的,自然是闭口不言,并且得把你的尾巴好好的藏起来。” “你给我闭嘴!”那人按捺不住,眼睛一瞪,目射精光,“宋念卿,我敬你是条汉子,但你的激将法对我没用,我不会上你的当!” “啧啧啧,激动什么?”宋念卿摇着头,“我猜……你是我朝的旧人吧……” “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 “别费劲了,我不会说的!” “说不说在你,同样,讲不讲在我。”宋念卿柔柔的笑着,换了个坐姿,侃侃而谈,“十年前,也就是天祈二十三年,深秋,在雁云关,尧国再一次派兵侵犯我境,时任镇北将军的秦孝和秦将军率军迎敌,在雁云关外奋力厮杀,血流成河。 然而敌军越来越多,青霄城的护卫军因在数日前调去了西稷,镇压当地的叛乱而迟迟未能回马支援。 为了迅速扭转颓势,秦将军派了一支骑兵穿越沙漠,到达黑木林,想要从夹道奇袭截断敌军的粮草。 这支骑兵历经千辛万苦,最终不辱使命将囤粮的营地付之一炬,但是他们也几乎全军覆没……朋友,我说的对吗?” 那人冷哼,“你才多大,这些都是你大哥告诉你的吧?……再说这是朝廷的事,又与我何干?” 宋念卿搓着双手,长长一叹,“你可知那支骑兵为何会死伤无数,魂归他乡?” “废话,你都说是长途跋涉,困难重重,然后还要历经一场恶战,自然难以生还。他们是死士知道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虽然身在草莽,对于这种英雄,义士,我也是钦佩的!” “错,事情的根本是因为有人出卖了他们,将他们的计划和路线提前告知了对方的将领翟日耀,所以那些人会死在黄沙之地,再也没有回来。” 那人瞳孔放大,万分惊异的看着他,忽然咬了咬牙,“笑话,若是敌人提前知晓,为何不在黑木林设伏,反而让他们继续行进,最后还损失了粮草,你以为翟日耀是个蠢蛋吗?” “黑木林固然可以设伏,但若死伤殆尽,如何会有后来的事?” 后来的事…… 那人面色又是一震,眼光闪烁不止,“……你、你什么意思?” 第125章 旧人 “你居然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不在沙漠设伏?” “嘁,那个沙漠又称鬼漠,秋冬时节几乎日日都有……”话说一半突然止住,他怒目圆睁,几欲迸裂,“你诈我!” 宋念卿呵呵的笑,“没有啊,那个沙漠是什么鸟样并不算机密,来往的客商都清楚,你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你!”他恼羞成怒,剧烈的挣扎,妄图冲破身上的枷锁。粗大的铁链丁零当啷,磨的他手脚又流血了。 “朋友,火气这么旺做什么?我要是你,就会老老实实的听人把话说完,不到最后,你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人是鬼。” “呸!老子不想听你胡扯,你无非是想诈我!” “错了,我只是想让你安安静静的听完故事,顺带品味一下个中滋味。”他站起来,迎着他仇恨的目光干笑两声,“一个故事而已,没必要那么大怨念吧?……欸,刚才我说到哪了?” 御风接口,“沙漠。” “对,沙漠。”宋念卿环视一周,“那个沙漠又称鬼漠,秋冬时节有什么来着?” 旁边的侍卫异口同声,“有漠龙卷,能把附近的人和牛羊瞬间吞没。” “对对对,漠龙卷,就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谁要去设伏岂不是自寻死路?”宋念卿重把目光投向那人,“看吧,我的侍卫都清楚,但凡在那生活过的人,秋冬时候绝不会进入那片鬼漠,否则就是找死,对吧?” 许是意识到了言多必失,那人紧紧的闭着嘴巴,不再搭话。 宋念卿继续往下说道,“现在,我想让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敌军的粮草在大后方,他们自认有茫茫沙漠作为屏障,所以兵力部署并不多,为何那些骑兵出现在粮草附近的时候一下子涌出那么多的敌军,好像请君入瓮,专等着你们往里钻一样,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那人昂了昂头,眼睛是闭着的,回应他的只有喘气声。看的出来,他在用这样的态度与他对抗。 “哦,我说错了,你不在现场,你帮我想想,这是为什么?” 依旧只有喘气声,他摆明了不会再上当了。 娘的,又装死!宋念卿舔了舔后槽牙,眼珠一转再道:“不准备说话了?……要不这样,你若能帮我想出答案,我就放你走,如何?” 骗鬼呢吧,我都不信。君梨暗暗的叹了口气,忽觉手心里满是汗水,原来她一直紧紧的攥着拳头,好像是自己在审犯人一样。 静默了片刻,毫无动静,宋念卿又道:“哟,喜欢我这个地方,不想走了是吧?这里晚上能冻死老鼠,你可想好了?” “朋友,宋某说到做到,只要你能陪我玩一局,我立马给你自由……你知道的,我是朝廷的正四品武将,手下领着一大帮兄弟呢,出来混都是要脸的,我若言而无信诓了你,日后怎么有脸带他们?” “与其这样干耗着,不如痛痛快快的配合我,只是推理,又不违背你做人做事的原则,怎么,玩个游戏也玩不起?” 话多的好处恰如漫天撒网,也许终有一网能捞到一鱼半虾。 宋念卿正要再说几句,那人缓缓睁眼。 哦?哪句话挑起了他的兴趣? …… 不管了,好奇就对了。 宋念卿抚掌,笑的颇为真诚,“马上要过年了,寒冬腊月,一个人关在这里的滋味可不好受,就冲你身上这些伤,我都敬你是条汉子,来,玩一把如何?” “玩什么?无论我们是不是敌人,对于死去的那些人,你都应该给予应有的尊重!” “如若他们是屈死的,还原真相远比口头的敬仰要实在的多!” “你……”那人好气又有些无奈的道,“若真有所谓的真相,你我都是局外人,仅凭猜测如何能得出确凿的答案?” “我以为,合理的猜测会无限的接近真相。” 真相……哪里有什么真相?战争就是你死我活,遍地尸骸。那人凄然一笑,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手脚,到底是形势所迫,有求于人,“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宋念卿点头,“嗯,这并不影响你我下面的游戏。” “……” “你不是不相信有真相吗?那你帮我个忙,我大胆的猜,你用力的驳,只要顺理成章,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放你走。” “我不懂你的意思。” “简单的说就是我问,你答,若是你认为触及了你的秘密,你可以拒绝回答。” “……” “我会给你自由,绝不食言。” 那人眸光一闪,定定的望着他,良久,终是含恨点了点头,“好……” 谁愿意做阶下囚呢,但凡有一线生机,不妨一试。 宋念卿盈盈的笑,“我问你,骑兵踏进营帐的时候对方有动静吗?” 那人想也未想,沉着脸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在现场!” 看来这一招用滥了,他时时都在提防……心里门清,脸上照样维持着平和的笑容,“好,那我假设一下,骑兵进营帐之初周围一片寂静,连个巡逻放哨的都没有,你觉得这正常吗?” 明知故问!他翻了个白眼。 “回答我。” 微微一愣,他闭了闭眼,很不情愿的说道:“不正常。” “对啊,囤粮之地居然无人把守,恍若儿戏,太不正常了是吧?” “……嗯。” “然后在他们深入腹地,正要寻找粮仓的时候周围忽然涌出了一群敌兵,杀声震天,是也不是?” “我不知道。” “那你胸口的伤是怎么来的?”宋念卿突然转换话题。 “打劫的时候被人刺伤的。”对方的反应也很迅速。 “在何地,被何人所伤?” “……你管的着吗?” “朋友,这是长矛留下的伤疤,我一眼就能看的出来。我身上也有,要不要比较一下?” 那人咬了咬牙,“是官兵追杀我,我不慎被人挑中。” “哪里的官兵?城防军还是戍边军?” “城防。” “错了,城防军不用长矛,而是长枪,只有两军作战,尤其是骑兵冲锋陷阵的时候长矛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效用,我说对吗?” 那人气息加重,体内似燃着熊熊烈火。他知道自己又着了对方的道了。 “死了那么多人,你却悄无声息的活在这个世上,为何?” “听不懂!” “你本可以向朝廷请奏表功,为何没有回来?如今又为何回来?” “……” “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以何为生?日子过得是否惬意?想到那些死难的兄弟,你心中是否还有哀思,亦或愧疚?” “啊!”他叫嚣起来,怒发冲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知道!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就在骑兵里面,他们是你的同袍,朋友,兄弟,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长矛刺穿,纷纷跌下马来。你看到了你的长官冲破了敌人的封锁,在最后关头扔出了火种。你去救他,他让你快跑,不要管他,然后推了你一把,你身子摔落地上的一刹那,有长矛刺了过来,几乎将你穿透……” “不……不!”那人紧闭着眼睛,大喊大叫,铁链急速的撞击着,绞动着,激起回声一片。 那场战役曾经一次次的被宋留春提及,在他醉酒的时候,甚至痛哭流涕,是震撼,是悲苦,是后怕,是惋惜…… 宋念卿知道那是他大哥心里的一块伤疤,一道阴影。视死如归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人的本能就是恐惧。 他无视那人的抗拒,继续说道:“你以为你死了,等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然而你已经不在大禹的境内,你,身在敌营,事实上,从那日开始,你不再是禹人。” “不!不!”他绷紧了身体,脸上的表情极其怪异,几乎可以用扭曲来形容。 这样的表情也曾在宋留春的脸上出现过,他更加确信,他对此人的猜测没有出错,一鼓作气,加紧问道:“那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你眼中的真相,告诉我!” 他的眼睛红了,嘴里,鼻子里喷出团团热气,说出的话仿佛呓语一般,“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护住他是不是?”宋念卿逼近他,语速加快,声音更是如砍刀一般磨砺着他的心弦,“翟日耀宁愿损失自己的粮草也要保住他,是因为他在日后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那是一步险棋,虽然有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但只要成功便可翻云覆雨,搅动朝纲。 果然,他做到了,先太子薨逝便是最好的证明。而你,与他狼狈为奸通敌叛国,你们是大禹的罪人,即便千刀万剐也罪不容诛!” “不,不是!不是!”仿佛有一记重拳打中了他的要害,他张大了嘴巴,啊啊的乱叫,整个人好似癫狂一般,“你胡说!胡说!” “还不承认?”宋念卿冷笑,“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先太子究竟因何而亡,若不是你们从中作祟,他如何会英年早逝,含恨而终?” “胡说八道!我们没有!没有!” “没有?”他阴狠的笑,“你是不敢承认吧?敢做却不敢当,你这一身伤就是个笑话,鼠辈!” “宋念卿,你他娘的才是老鼠!老子说没有就是没有!当年老子血战铁枣沙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玩泥巴呢!”那人龇着牙齿,声声怒吼,回音震颤。 铁枣沙正是当年敌军的囤粮之地。 很好,对上了! 宋念卿凝视着他,目光炯炯,他也挑衅着他,凶神恶煞。 生气便好,就怕你无动于衷。宋念卿静静的等待,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 石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彼此的呼吸声。 铁枣沙,这个名字君梨听过,八岁那年宋留春进门告诉她们父亲噩耗的时候,铁枣沙便像魔咒一样牢牢占据她的心房,十年来屡屡想起,又屡屡压下。 如今,旧人归来,却是这等场面,为何? 思绪翻滚,却听宋念卿沉着而冷静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权且信你,接下来,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 “真相。” “……” “我一开始跟你说过,有个人出卖了你们。按照原计划,翟日耀会想方设法保住那个人的性命,因为他一旦发挥作用就能动摇我禹朝的根本,与这个比较起来,战事上的一次失利算得了什么?不就是退出几十里地,重新划分边界嘛。 雁云关外一半是草原一半是戈壁,左右都是沙漠,退出的那九十九里地几乎都是戈壁,我禹朝要了也是鸡肋,所以细算起来尧国根本就没吃亏。” “你……你……”如果说刚才是狂,是怒,那他现在的反应则是震惊,以及慌乱。 目光是犹疑的,呼吸是纠结的,想了又想猛的抬头,“不,你全是猜测……你没有亲历过那场战役,你不知道当时有多惨,人仰马翻,血染黄沙,大家都红了眼,疯子一般杀成一团……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手下留情保住某一个人的性命,做不到的,做不到的!” “我是没有亲历,但是我身临其境感同身受。别忘了,我大哥也是骑兵之一,他跟我说的非常详尽,他当时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给我留过一份绝命书。 后来能活着回来算是一场奇迹,但是自那一战,他郁郁寡欢多年,因为在这批死伤者里有他最在意的一位同袍,曾经出生入死,亲密无间。 他虽然侥幸生还得以升迁,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因此他屡次潜入当时的厮杀之地,暗暗勘探地形,最终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什么秘密?” “那个给翟日耀通风报信的人,他查到了。” “谁?” “那个人你也认识,只是……” “只是什么?死了吗?” “你真想知道?” “屁话,他是谁?”那人咬牙切齿,拳头也在咯咯作响。 宋念卿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他姓君。” 君?这个姓让君梨猝不及防,如雷击一般。 在禹朝,君不是大姓,尤其在军中,屈指可数,再进一步缩小到那场战役,这个人难道是…… 那人也同样如此,忽然仰头大笑,“宋念卿,我就知道你他娘的没安好心,若说别人也就算了,他,绝无可能!” “哦?看来你很了解他。” 那人一怔,旋即回道:“别白费工夫了,我不会告诉你的,来吧,用刑!有本事就弄死老子!” 宋念卿探手将烙铁捡起来看看,“啪”的一下丢回了火盆,“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你累不累,这一招来来回回用了几回了?”那人嗤鼻。 宋念卿无视他的讥讽,安然坐下,重又翘起了二郎腿,“那场战役如何行军布阵是我大哥告诉我的,一应卷宗已经封存,除了陛下和作古的秦孝和秦将军,还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的将士,也就是我大哥和其他三位兄弟。 那三人目前都已去世,而你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可见你便是骑兵中的某一人。当年我大哥收拾众将士尸骨的时候有两个人没有找到,所以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 “需要我说出你的名字吗?”宋念卿笃定的笑着,“胡金,祖籍岭南,天祈十二年参军,步兵,三年后改为骑兵,后因作战勇猛被提拔为突击营头目,跟从君校尉左右。 天祈二十三年那一战,你与你上司的尸首都没有找到,我大哥以为你们被埋在黄沙之下,遍寻无着只能将你二人的衣冠下葬。 因你没有家人,他把你的衣冠冢建在了赤海,在你旁边与你为邻的正是君校尉,我大哥每年都会去祭扫。” “你撒谎!君校尉若是叛变,宋留春怎会再去祭扫?” “难道你忘了,我大哥与君校尉不仅是同袍,还是兄弟,朋友,否则他怎会将君校尉的女儿带回京城,并允许我娶她为妻?而你此行,不就是想要验证我夫人的身份吗?” “……”他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宋念卿转脸朝着目瞪口呆的君梨说道:“夫人,胡金这个人你听说过吗?当年他是否去过你赤海的家?” 君梨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好像……没什么印象……” “他去过你家,不过你当时刚刚降生,在襁褓之中。那是他第一次登门,送来了贺礼。后来在你三四岁的时候也去过,只是你年岁太小,不记得了。” “我……”君梨拧眉,极力思索,“我以前的妆奁里有一只银镯子,上面隐约刻有一个胡字。” “哦?”宋念卿扫了他一眼,“我想起来了,洞房花烛之夜我帮你卸妆的时候,看到你妆奁里确实躺着一只老旧的镯子,我当时还纳闷夫人怎么会有此物件,你说是从老家带过来的,是个念想,对吧?” “……”何曾有过?当时年纪尚幼,又走的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 却见他朝她眨眼,她立刻明白过来,“对……” “好,御风,回去把那镯子拿来,给他看一看我说的是否是真。” “是!”御风点头,继而迟疑,“妆奁……放在何处?” “红烛在家,夫人的东西红烛都知道。” “是!” 御风拔腿就走。 “等等。”宋念卿叫住他道,“让我大哥速去兵部调一份卷宗,把天祈十二年入伍,后来戍守雁云关的那批兵卒的名单调出来,重点是胡金的那份,切不可遗漏。” “爷,要他何用?”御风丈二摸不着头脑。 “蠢货!”他拍了下御风的头,“你入伍的时候是不是按过手印?” “对啊,不是每个人都要……哦,您是要验查他的指纹?”御风恍然大悟,喜道,“属下马上去办!” 他再次动身,忽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喊,“不必了!” 第126章 撞见 君梨离开暗室的时候手是凉的,脚是凉的,后背也是凉的,感觉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蚀骨的寒,仿佛刚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一样。 她的父亲还活着! 怎么会? 这十年来,记不清多少次了,她总会在梦中与他相见。 他依旧是老样子,眉眼弯弯,穿着一件半旧的长衫,陪她捉迷藏,踢蹴鞠,放风筝,或者趴在地上给她当马骑…… 一幕幕都是欢乐,还有那一声声“阿梨”荡漾耳边。 “阿梨,把球踢过来……对,对,往爹爹这里踢……” “真棒,我的阿梨好棒啊!” “阿梨,过来,爹爹带你上街好不好?” …… 最后一次,他离开前,摸摸她的头,捏捏她的脸,亲了又亲,“阿梨,爹爹要离开几日,你在家乖乖的,不能惹你娘生气,回来爹爹给你带蜜枣好不好?” 她歪着头,“爹爹,你要去哪里呀?” “去练兵啊。” “为什么要几日?你以前也练兵,不是每日都能回来嘛。” “嗯……”他抱紧她,“这一次……爹爹会练的久一点,然后回来就能升大官,给阿梨买好多好多漂亮衣裳知道吗?” “好啊好啊!那我等爹爹回来,还有,我要吃豆角糖,爹爹,你记得给我带呀!” “哎!” ……可是,她再也没有等到他回来,等来的却是宋叔叔的泪眼滂沱,捶胸顿足。 现在,那个叫胡金的人,她依稀记得父亲提起过的,他入伍前是个银匠,妆奁里的那只镯子就是他送给她的,他居然说父亲还活着! 活着…… 活着? 活着!!! 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她? 回家的路那么远吗?远到十年都到不了? …… 如果他回来,母亲也许不会死。 如果他回来,她就不会寄人篱下,受尽白眼,熬了这苦苦十年,甚至差一点死在松涧河里! …… 不,他是不想回来吧? 他走的时候便已经想到了今日,他做他的大事去了是不是?而这件大事,是叛国,是通敌,是让亲人万劫不复,饱受屈辱! 所以他就当自己死了,算是为国捐躯,保全君氏的颜面,不留骂名是不是? 呵呵,君氏?……君氏早已败落,颜面谁还在乎?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些年过的不开心,压抑,愁苦,无以为继,他知道吗? 他,是否还会心疼? …… 身子抖的厉害,宋念卿搂住她,将她送进马车,说他还有点事,晚些回来,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她怎能不胡思?不乱想? 她凄凄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很没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是戍边的将领,而她,已然是叛臣之后,多么可笑的对立,多么愚人的关系。如果早一些知道,也许她会是另一种选择。 一路忧心,浮浮沉沉,马车在将军府停下的时候她还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御风在外面唤了几次,且小心的掀开帘子,她才乍然一怔,回归自我,“到了,是吗?” 她扶着厢壁起身,一个姿势坐的久了,腿麻,身子有些摇晃。面上微露笑意,即便自己都觉得牵强。 “夫人……”御风望着他,眸色骤暗,欲言又止。 她又是一怔,是自己发髻乱了吗?伸手触摸,腮边忽然掉下水滴。她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双颊已是满满的泪水。 风从敞开的帘子里吹进来,好冷,脸愈发觉得冰了。 怪不得御风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是了,她是新妇,这般哭哭啼啼的下车,若被人瞧见,以为她跟宋念卿有了龃龉…… 自然不会给那些好事之人碎嘴的机会。她背过身去用帕子拭泪,抬眼上看,努力的把眼睛瞪圆,希望不要肿了才好。一边捏了捏脸颊,让自己的脸色尽量自然一些。 回转身的时候发现厚重的车帘静静的垂着,透过一道空隙看到御风的衣袂在风中不断起舞。许是不想她难堪吧,他默默的守在外面。 心里一暖,忽然又想流泪。即便知道她的父亲是另一种面目,他依然礼数有加。 不能哭,忍着。 酝酿了许久,感觉脸上没什么异样了,她掀开帘子,踩着马凳缓缓下车。 天有些暗了,将军府门口的灯笼已经亮起,挂在半空摇曳不止。 刚上台阶,“嗒嗒嗒搭”,一阵马蹄之声。转眼,有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盖顶和帘布俱是藏色。瞧着那个样式,应该是藏色暗纹织锦,以前她坐过的,宋兰舟曾用这辆马车送她去松涧观,如今,呵呵,物是人非。 说到人,马车里会是谁呢? 宋兰舟吗? 哼,八成是! 心里想着,脚下未停已到角门,本来她直接跨进门槛,与他不会有任何交集,然而此刻,她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既然撞上了,那少不得说点什么,否则岂不是糟蹋了这场不期而遇。 所以她唇角一勾,忽然收住了跨进角门的那条腿。 御风把马车停在旁边,追赶上来准备送她进门,不料她猛的止步,他一个急停差点撞上了她。 “怎么了夫人?”他轻声问道。 “没事,就是胸口有点闷,想在这透一透气。”说罢转过身来,移了两步,直接站在了角门中央,谁若要进门,得要她放行才行。 御风看的分明,因为那辆马车已经在门前停下了,一个翩翩公子哥儿就着小厮的胳膊跳了下来。 举手投足,一等一的潇洒。 宋家的男人就没有丑的,祖孙三代个个生的一副好皮囊。尤其是眼前这位,能与之比肩的只有宋念卿了。 不用说,这公子哥儿不是别人,正是宋兰舟,而那小厮则是他的贴身随从兼书童平安。 御风没再说话,静静的站到她的边上。 “赶紧把那本书给我找出来,今日夫子都问了。”宋兰舟提着袍襟一边登台阶一边急冲冲的跟平安说话,抬眸发现眼前有道白色,赫然一惊。 这是她成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虽然明知来日方长,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是却没想到来的这般快。 所以他明显一愣,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随即再次辨认。没错,昏黄的灯光下,她一身亮白,明艳动人,而且正双目如电的盯着他呢。 心里忽的一沉,这双眼睛他之前见过多次,清澄,明亮,却从未像今日这般灼灼逼人。 在他印象里,她一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好像每走一步都要瞻前顾后,就怕自己错了,不知为何今日却焕发出另一种神采。 奇怪,不过是与小叔叔成亲几日,居然敢迎门而立,目视于他了…… 呆滞了一瞬,想到如今各自的身份,即便满心不愿,还是快步上前,弯腰,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小婶婶。 当然,话出口自己都觉得烫嘴。 小婶婶……呵呵~~在看到他跳下马车的一刹那,君梨便知他避无可避,会有这一声招呼,但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谁说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很对,她想再补充一句,见过猪跑才知道猪肉有多好吃。 正如眼前,这个所谓的谦谦君子向她低眉问好,让她心里好生痛快。什么芝兰玉树,才貌双全,在她这里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淡淡一笑,迈步向前,近了几分,“好巧啊,原来是我的大侄儿回来了。” 大侄儿…… 宋兰舟下意识的皱眉,论年龄,她还比他小两岁呢,这声大侄儿叫的他实在膈应。但是辈分在那,就是小二十岁,她这叫法也没有问题,只得忍了忍,再度低头。 君梨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就是想让他不痛快呢。反正她一路回来很不痛快,这会十分的不痛快准备在他身上消磨掉几分。 “大侄儿,打哪来啊?”她又喊他一声,并且围着他转圈,上上下下那一通打量,好像在看一件货物一样。 宋兰舟虽然垂着眸子,所见不过眼前之地,但是明显能感觉到有道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好像爬虫一样伺机滋扰,心里更是觉得别扭。 以前,她怎敢如此? 以前,她总是扭捏着难以直视。 唉,忍耐!他双眼一闭,嘴里低低的回道:“书院。” 此时此刻,别扭的何止他一人,小厮平安站在一旁,下巴抵着胸膛,别说看了,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着之前两人的关系,此时居然成了婶婶和侄儿,话本都不敢这么写的,心说真是难为我们家公子了。 “是么?”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将目光移开,扫过平安,转到了台阶下那个布衣汉子的身上,以及他座下的那匹马车。 此人名叫宋福,正准备把车赶去西北处的角门,进院卸马。看到君梨看向他处,赶紧跳下来,点头哈腰,遥遥请安,“五夫人好。” 君梨他是见过的,上次就是他驾着车送她去的松涧观。前几日听说这位君小姐要嫁给五老爷,惊得连连感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古话说的一点不差啊。 在他眼里,五老爷是个人物,别的不论,年纪轻轻就做上了安北将军,好威风啊。当然大公子也很好,可是毕竟现在人家是四品官,而他还没有一官半职呢。两相比较,肯定是五老爷比较实惠。 君梨见他还认得自己,笑着招了招手。 宋福三两步跨上台阶,躬身行礼,“五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她目光柔和的望着他,“你叫宋福吧?” “对对对,五夫人记性真好,小的正是宋福。” “嗯。”她略略点头,“把对牌拿出来给我瞧瞧。” “啊?”宋福傻了眼,“对……对牌?” 目光交接,确认无误,他尴尬的看向她身后的宋兰舟。 在将军府,他是专门负责给大公子驾车的,比其他车夫比如宋禄,宋喜他们要高出一等。虽然近日府里改了规矩要用对牌行事,可是这规矩没传到他这里,所以他今日一早还是和往常一样驾车出门,在大门口等候公子。 这会五夫人问他要对牌,何意?不是大夫人掌家吗?怎么她会出面来查对牌? 却见大公子面色不动,恍若未闻,眼皮都没抬下,依旧静静的看着地面。 得,装呆是吧? 再看平安,他有些局促,瞧着自己正要开口,却见一只手按住了他,是大公子的手。于是平安蠕动的嘴唇又紧紧的闭上了。 嘶!一起装呆? “怎么了?”君梨看他皱着眉头目光散乱的盯着她后面,明知故问道,“哦,是收在我大侄儿身上了是吧?……去拿吧,我等你。” 拿他个大腿啊,他们两个都不管他了!宋福脸上更加窘迫,实话实说道:“小的……小的没有对牌……” “哦?”心里大抵知道是这个结果,很好,你有我还不好发作呢,她冷冷一笑,“没有对牌就能驾着马车出去乱跑,这是将军府的规矩吗?” “这……”宋福苦脸,这个规矩是大夫人定的,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但是他是大公子的车夫,夫人最疼大公子了,即使没有对牌也无甚要紧吧。 于是大着胆子进言,“五夫人,小的一向给大公子驾车,大夫人也是知道的。” 双目盯着君梨,期待她能会心一笑,却见她更加执着的审视着他,完全没有领会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这辆马车除了大公子,以及上次载过您,从未给其他人使过。” “嗯,然后呢?”君梨笑了,眸子却是冷的。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马车一人专用,不碍着别人嘛,所以对牌不对牌的也就无所谓了。 宋福见她还在问,心里有些窝火,不知她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傻,闷闷一声,“小的这里……用不着对牌。” “哦!”君梨煞有介事的点头,“也就是说这辆马车是我大侄儿的私产是不是?不算公中之物?” “这……”宋福的脸揪的更紧了,这话他可不敢接。 要知道,将军府一共有三辆马车,方氏和宋兰舟各占一辆,最后一辆府里有需要会拿出来使。这算是不成文的规定,如今被君梨问起,他不好明说,毕竟,大公子再得宠上面还有大老爷和五老爷呢,因为这两位不常回来,所以就没有专用的马车。现在人在京城,他能说这辆马车专为大公子效力吗?那将两位爷置于何地啊?私产更是说不上了,那两位都没分家呢,大公子的产业又从何说起? 君梨吃准了他不敢回,又问,“依你所说,我大侄儿用车是不需要对牌的是吧?” “这……” “侄儿,是不是?”她把脸转向宋兰舟。 宋福不过是个奴仆,她没必要为难,否则既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又容易落人口实,说她与一个下人过不去,所以她及时把矛头对准了宋兰舟。 宋兰舟本准备作壁上观,装聋作哑,没想到她忽然喊自己,这一声声侄儿喊得还真是顺口了是吧。他压抑着心中那团郁气,回道:“我日日要去书院念书,有时赶的比较急,许是我娘体恤怕我耽误了学业,所以才免了对牌。” 嘁,把学业拿出来说事,我可不是你娘,谁在乎呀! 君梨嗤鼻,“是吗?” “是。” 她返身,袅袅婷婷的走到他面前,“书院每日不是定时开课么?怎会赶的急怕耽误学业?我朝崇尚孝道,你双十年华,本应晨昏定省,我嫂嫂正因为不想让你分心而免了你这些礼数。怎么,太过体恤反而让你连早起都做不到了吗?……不应该啊,你小叔叔可是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功了。大侄儿,秋闱已过,春闱在即,你若懈怠,别说大哥和嫂嫂会寒心,我和你小叔叔也会失望的。” 第127章 较量 一番话把自恃甚高的宋兰舟说的眉头直打结,胸中之气更是急剧高涨。 学业素来是他的专长,父亲常年在外,母亲百般呵护,从小到大他是在顺境中长大的,除了天资聪颖还有自己的不懈努力。 所以,像今日这样的指责是头一次,自是心中难耐,当下回辩道:“我并无懈怠之意,每日卯时即起,若无要事,用罢早饭便出发赶赴书院,往往比夫子要求的时间早半个时辰。只因近日天气严寒,日日领对牌恐让管事和小厮们着忙,心中不忍,所以减了个中章程。”说罢抬了抬下巴,两眼与她对视,颇有些挑衅之意。 果然是解元之才,连找理由都找的这么冠冕堂皇。 哼,还当着两个仆役的面充好人,说是为他们着想,怕他们累着是吧? 我若说个不字就是我不知体恤了是吗? 你倒是玲珑刁钻! 一场生死早让君梨看透了他的伪善,既然要装,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双眸潋滟,柔柔一笑,“侄儿真是菩萨心肠,看来嫂嫂平日礼佛是用了心的,言传身教,你也跟着受益不少。” “过奖。”宋兰舟笑容浮现,貌似谦恭的做了个揖。 无耻,取人性命的事你都干了,还好意思在这说过奖。 君梨看着他双手作揖,心中泛起无尽的恨意。 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当初他来望舒院探视伤情不就是这样吗?惺惺作态,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还不时露怯露憨,直叫她柔肠百转,渐渐地迷失了方向。 云裳比她还蠢,陷的比她还深,说好的一世相随,而今只剩嗟叹。 一瞬间,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她愈发觉得自己眼盲心盲,除了气愤,还有耻辱。 今日,再不会让他如意! 她毫不客气的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自以为是的美好与得意,“为尊者,有仁慈之心自是好事,但是暮犬晨鸡,各司其职,这个道理你可懂得?” 不就是装吗?我未必会比你差。说这话的时候,君梨清音朗朗,宛若长者。 “……”笑容尚在他脸上徜徉,忽然便是一滞,大致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下面的话滚滚而来,“你心疼仆役不愿他们受累,本是好意,但你莫要忘了,这原是他们的日常之务。若是这样一件小事你都要简化,那府中诸多杂事甚至要务是不是都可以变化调整?然后渐渐的大家都养成了习惯,倦怠、惫懒,将规矩视为儿戏,那我的嫂嫂你的母亲可就要心力交瘁了。” “……”他凝目睇她,其意昭昭:你倒会牵三挂四,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对啊,我就是小题大做,你奈我何?她扬脸斜睨,同样将意思递了过去,面上依然保持着温温的笑,“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令不行,私废私设,看似心慈实则违了发令之人的初衷,容易引发人心向背,后院起火也未可知。大侄儿,我这话可有道理?” 道理?什么道理?任何一件事总有其两面性,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心之所向便可附庸辞藻,极尽贬低之能事。 宋兰舟明白她今日摆明了是在找茬,否则也不会站在门口等着他了。此刻借题发挥,许是想要与他大闹一场。他若说个不字,那不正中她下怀吗? 不行,不打无准备的仗,他要治她,不在此时。 于是压下心中滞闷,抿了抿唇,没有搭话。 君梨继续往下说道:“人人都说宋兰舟才高八斗,学贯古今。正好,小婶婶今日有个问题想向你讨教讨教,侄儿,可否为我解惑?” 说什么讨教,还不是意有所指。宋兰舟懒懒的翻了下眼皮,看她带着三分兴致,七分笑颜,做足了表面功夫,自是不好拒绝,只道:“请讲。” 此刻他是一声小婶婶都不愿叫了。 偏偏君梨有心膈应他,开口闭口都要尽可能的带上一句侄儿,让他无所遁形。 “侄儿,你可知宋仁宗的仁字从何而来?” 仁……哼!原来点的是这把火,左不过是要拿捏他,说他不仁吧。 此处除了他与她只有三个旁人在,一个是自己随从,一个是小叔叔的侍卫,然后就是宋福这个不相干的车夫了。即便他不仁,在这撕破了脸,外人又怎会得知?说来说去大家都是一个门里的人,你跟我闹这一出,有何意义? 想到这宋兰舟唇畔漾起笑意,“史书有云,恭俭仁恕,出于天性。” 很规矩的答复,不掺杂一丝个人见解。 “是啊,天性。”君梨接了他话,有意放缓语速。 只这一句宋兰舟便听出来了,借着仁宗之仁骂他不仁是吗?他浅笑如常,一副无畏的样子。 她也在笑,目光执着而沉静,一瞬不瞬,宛若凝滞。 殊不知,气氛在这一刻莫名紧张,似有一股硝烟弥漫升腾,虽然无色、无形,却令附近之人感到了瑟瑟寒意。 与此同时,风啸不止,头顶的灯笼不断摇晃。光影交错,两人的脸忽明忽暗,唯有眼睛如磁石吸附,不动如山。 谁若躲闪谁就是输,包括眨眼。 他自然是不怕她的,她曾是他的手下败将,被他玩弄于股掌。 她也是不怕的,一双杏仁般的眼睛原本清澈如水,忽如山雨欲来,渐渐阴鸷。 宋兰舟的眼皮猛的跳了几下。 怎么回事? 恍恍惚惚,他竟然看到了宋念卿的眸子,无数次发狠的时候,恰如眼前这般阴森可怕。 呼吸有些不畅,心跳更是剧烈,若不是双手垂在袖子里紧紧捏着,恐怕无法与她继续对视。 为什么会这样? 以前的她温柔,羞涩,说几句话就会脸红。当他装着深情款款的样子与她凝望,她都会红到脖子那里。 而今,一切都变了,自从她跟了小叔叔,与之前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当真是近墨者黑吗? 眸子闪烁,转向一旁。 他输了,心里一声叹息。 君梨轻蔑的哼了一声。 原来一个人悲怆的时候可以把胆气发挥到极点。 在这之前,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够面对他了,然而心里总要时不时的给自己鼓劲,如防备亦或警醒。 现在两人迎面而立,她不仅可以游刃有余的问话,谈笑,甚至可以谋划,威压,自然而然,从容不迫。 这种感觉真好,让她信念倍增,越战越勇。 微笑着在他面前踱了几步,再次开口,“仁宗宽厚,对待下人有两则故事非常有名,侄儿可曾听过?” 既是有名自是听过,宋兰舟腹诽着,不愿捧她的场,只是略略的点了下头。 如无必要还是沉默吧,免得被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得了嘴上的便宜。打着这个主意他终是放松了一些。 君梨淡然一笑,“一个帝王,夜里饿了想吃烧羊肉,辗转反侧却不叫膳,只怕形成惯例而致下面的人开启无穷杀戮。炎热之际,外出散步口渴,因侍从不曾备水而一直忍耐,唯恐一众人等连累受罚。侄儿,我说的是也不是?” 这两个故事被史官记录下来代代相传,恐怕三岁小儿也是知晓的。宋兰舟轻声回道:“是。” “婶婶我是不是班门弄斧了?” “没有。” “跟你比,小婶婶肯定是才疏学浅,不堪一提,但是此间的道理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是懂一点的。侄儿,我且问你,仁宗作为帝王尚能以身作则,恭俭仁恕,你是解元,又是宰辅之后,是否应该向他看齐,效仿一二?” 听话听音,宋兰舟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她除了指桑骂槐,意在何处。 他能说不吗? 显然不能。 但他若说是,那接下来…… “侄儿不愿?”她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再次问道。 思虑再三,唯有把心一横,“自然愿意。” “我的意思你可明白?”她更进一步,明眸善睐。 明白,当然明白,就是让他以后都不要坐马车了,既不用烦扰小厮去管事那领对牌,也不用劳动宋福之流清早驾车。 那他以后去书院怎么办? 骑马?寒风刺骨,这一路骑行还不得满面银霜。 坐轿?一个大男人出行坐轿,实在是…… “怎么,不明白?”她挟着一丝笑意,目光却咄咄逼人。原本有着十分的美貌,此刻落在旁人眼里却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凛凛寒意,生人勿近。 粗鄙如宋福也看出了这两人不对付,眯着眼睛暗暗思忖。 之前府里风言风语说这位五夫人在松涧观做了丑事被人拿住,原本是沉河了,不知何故又活了过来,还嫁给了五老爷,这才有了现在的风光。 按理说自己那般不堪,见了大公子应该避着才是,怎么上赶着来挑理呢?如此貌美的一个妇人,倒没看出什么轻佻来,可是那些传言有鼻子有眼的……稀奇,真真稀奇! 宋兰舟被她紧盯着不放,自知装聋作哑无法糊弄过去,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回道:“是。” “是什么?”她并不松口,让他自己说。 他深吸了口气,“明日开始我便不用府里的马车。” “很好。”君梨满意的点点头,转脸问道, “御风,咱们府里骑马和坐轿可要领对牌?” 御风回道:“要的。” “啧啧啧,真是费事啊,你瞧瞧,管事和小厮们该有多忙,尤其是我这大侄儿一早就要去书院,恐怕那些人得在卯时之前起床,喂马弄料的,别说人了,马也睡不安生。若是坐轿,更是兴师动众,苦了那些个轿夫了。”她一边叹息着一边看向宋兰舟,面上还是温和的笑。 这意思谁还不懂呢? 平安咽了咽喉咙,这是完全不给我们公子脸啊。 宋福则舔着嘴唇,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站在此处不合时宜,可是贸贸然离开又没个理由,那叫一个尴尬啊。 而宋兰舟听的眼睛溜圆,胸口起伏,呼吸更是沉沉有声。 刚才还在犹豫坐轿的事,没想到她直接给他做了决断,那就是不用想了,一应出行需要的脚力统统给他取消了。 可是,凭什么!他是将军府的嫡长子,说的不客气一些,将来这府里的东西有几样不是他的,今日居然被一个庶叔的女人逼得要步行了,这是什么道理?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看就要发作,平安怕事情闹大,及时说道:“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您跟五夫人进屋详谈?” 这话算是缓兵之策,先按住大公子的脾气要紧。他想着进门之后就寻个间隙把大夫人请来,有她撑腰,这位五夫人如何敢像现在这样叫板? 君梨目光一扫,猜出了他的意图。本不想祸及旁人,但这个平安非在此刻跳将出来,那就只能给他点厉害尝尝了。 想着当初宋兰舟谋害她的时候这个贴身小厮少不得是知情的,或许也参与其中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于是直接喝道:“你是何人?我与我侄儿说话与你何干?” “……” “自己掌嘴!” 啊?平安慌了,急急看向宋兰舟,指望他能站出来解围。 谁知他的主子只是紧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因为此刻宋兰舟清楚的很,说也无用,甚至会火上浇油。 平安没法,求饶道:“五夫人,小的知道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御风,掌嘴!”依旧是凌厉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 御风走了过来,平安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汉,再无他念,当即动手自扇耳光。 听着那一记记清脆的响声,宋兰舟闭了闭眼,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今日,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对牌原是母亲有意设限刁难她的,到头来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恨! 君梨见他颓唐,心里大呼爽快,恨不得唤人叫红烛给她送一坛好酒来,先干它个三大碗再说。即便自己不擅饮酒,有时候却急需要它添趣助兴。 等平安自罚了大约二十个耳光,君梨才叫他住手。 他原本皮肤白净,这一通抽打,脸上颜色明显。 宋福被惊到了,缩手缩脚的往旁边躲。 “我既已嫁入宋家,有些规矩还是要提一提的,比如刚才,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平安,你可服气?” “小的知错了……小的……”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可服气?” “服气,服气!” “好,”她转向宋兰舟,“侄儿觉得小婶婶处置的可好?是否太过严苛?” 宋兰舟站到现在腿都有些酸了,而且他身上的衣裳不比君梨的狐裘,在风口中吹了这么久愈发觉得冷了。再想到今日他已失了面子,只求赶紧了事,所以很乖觉的回道:“没有。” “嗯,那我刚才说到哪了?” “从明日起,我出门不再用车,骑马和坐轿也一概免之。”他很主动的挂了免战牌。 “那这样会不会耽误学业呀?” “我自有主张。” “嗯,你是个有主见的人,小婶婶相信你可以的。对了,如果嫂嫂那里问起,不知侄儿如何作答?” 他努力的控制着呼吸,简短的道:“以仁宗为楷模。” “好,很好。”君梨拍了拍他的头,老气横秋,亦或“倚老卖老”。 “你!”宋兰舟身子一震,想不到她竟敢如此,心中的怒火再次滋滋燃烧,然而余光看见御风动了一下,手正按在佩刀的柄上,那团火又弱了几分。 她现在这般有恃无恐还不是仗着背后有人,那个人便是他的小叔叔宋念卿。自己两个舅舅遭难的事到现在也没等来一句道歉,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以宋念卿那个脾气,折断他的手腕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绝对不能与她在明面上翻脸,因为这里是京城,风吹草动,日传千里。他的名声与前程息息相关,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 还是等父亲回来吧,算算日子也就在这几日了。 他今日一早出门,还不知宋留春已经回来了,而且与他的小叔叔相谈甚欢。更不知白日里君梨已经在后院与母亲闹了一场,大获全胜。 紧咬着后槽牙,狠狠地按压下各种情绪,但是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声声质问:怎么就走到今日这一步了呢?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狠辣一点,将那颗香丸换成毒药,慢慢发作的毒药,捉奸在床后再抛入松涧河。 双管齐下,她还能不死? 第128章 诱人 宋念卿回到扶光轩的时候已是子时,寝室里依然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想着君梨定然不能安睡,整个晚上他也是忧心忡忡。 事到如今,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人不得不提。 也好,到了这一步,疑心反而生暗鬼,倒不如坦坦荡荡,泰然处之。 推门而入,酒气冲天,两个女子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人事不省。 嘶!又喝上了,除了少一个胭蔻,其他与洞房那日没什么两样。 “御风!”他大喊一声。 上次就告诫她不许饮酒,才几日啊,就当作耳旁风了! 御风在外间值守,听声音不对冲了进来,随即止步。 什么味?这么冲! 等看清了眼前的一幕,脸上也是震惊。夫人喝酒他能够理解,心情郁结寻求发泄。红烛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把自己灌成这样是贪杯呢还是为了更好的吃那些下酒菜? 只是,红烛那张脸已经红的跟猪肝一样,无法应答。 御风摇着头,像扛一根大木头一样扛起了她。余光瞥见宋念卿的脸色,哼哼,胖丫头,你明日肯定要挨罚了。 宋念卿脱了外袍,抓着门框来来回回扇了无数次,终于感觉室内的酒气消散不少。 坐下来,盯着君梨沉睡的模样,良久,深深的叹了口气。 醉了也好,这种事落到谁身上都不会痛快。她一个小丫头,这些年过的不易,以为自己双亲俱亡才流落至此,谁承想老天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她的父亲不仅没死还活得相当滋润,而且…… 这不比杀了她还难受? 抛开立场不说,十年不通音信,这份父女情还剩多少? 与其这样,不如死了,好歹留有一份美好的回忆,而不似现在这般叫人痛苦。 一瞬间,怒气全消,他轻轻的抱起她,往大床走去。 仿佛有感应一般,一挨到床她就动了,跟上次那样挣扎着往他怀里钻,嘴里嘟囔,“冷……冷……” 是了,她怕冷,这似乎成了她固有的记忆,一触即发。 亦或是她心里最直观的感受。 这些年她的心冷凄凄的,除了一个日夜相守的丫鬟,再无其他。如今,连那个丫鬟也让她寒心了。 “我给你铺被子,”看她一个劲的把脸贴向他的胸膛,寻求庇护一般,他低头哄她,“马上给你捂的暖暖的好不好?” 她摇头,“不要……不要……” 眼睛还是闭着的,小嘴也是撅着的,像个小娃娃一般不肯离开大人的怀抱。 “那你这样怎么睡?” “抱抱……”她圈住他,笑容甜甜,很满足的样子。 唉,与上次如出一辙。 他知道一时半会放不下她,只能先坐下来,陪着她慢慢的躺下去。 她依旧闭着眼睛,与他紧紧的靠在一起,两只手却似生了根似的,一直缠绕着他不肯松开。 “君梨,你好好睡好不好?” 没有回音,鼻子翕动几下,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静静的等了片刻,听她的鼻息声重了,似已熟睡。 “君梨……”他在她耳边呼唤。 毫无反应。 “君梨……君梨……” 好像成了。 小心的掰开她的手,动作很慢很慢。 才撤到一半,她再度扑上来,无比精准的抱住他腰,把脸摁在他怀里,揉了几下,继续睡觉。 服了!这是把他当软枕了吗? 宋念卿再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又重来一次,软玉在怀,碰不得,吃不得,还得像个乳母一样哄着抱着。 天,这是老天来考验他定力的吗?莫非……习惯就好? 不信邪的挣扎几下,没用,她如影随形,跟长在他身上一样。 平躺了会,又试数次,最终败北。仰着脸,静静的目视头顶上方,那里有粉色纱帐,透过它,隐隐看到大梁上刻着一道道精美的花纹。 今夜,除了伺候这位时不时会醒过来发脾气的小祖宗,就是抬头数这些花纹了。 唉! 明日,一定要与她约法三章,不许饮酒! 趁着她还没闹,眯会吧。 想到此,他踢掉自己的靴子,略略挺胸努力的伸手,想要勾取叠在最里边的那床大红金丝鸳鸯被。 怀里的人受了惊,以为她的枕头要逃跑,竖了脖子迷迷蒙蒙的睁眼,然后,目光定定的看着他。 醒了? 眼神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君梨……”目光一扫,眼下两人卧着的姿势好像有些不清不楚,在她没有红霞乱飞或者说他讨厌之前,他抢先解释,“我是想给你拿床被子,你刚才喝醉了。”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但在男女之事上,他也绝不会乘人之危。 她却嘻嘻一笑,“你回来了。” “嗯。”感觉她笑得怪怪的,这是迷糊还是醉酒?到底醒了没有?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坐起,将她扶正,试探着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不动,只是看他,上上下下,然后歪头,很认真的思考。 “认得我吗?” 如木雕泥塑,她的眼睛是直的。 “君梨……君梨……”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上下晃动。 她抓住它,撇到旁边,突然跨坐上来,双臂缠住他的脖子,娇嗔一笑,“你还知道回来!” 嗯?还是醉的吧,眼神都不对劲,说话也不对劲,这般大胆的坐在他身上更不对劲。 她从来都是羞涩的,一句话就会面红耳赤,甚至捂脸。 他也喜欢逗她,敲敲她的额头,摸摸她的小手,或者搂一搂她软软的腰。 点到即止,仅此而已。 然而此刻,她的纵情恣意让他大开眼界又心跳加速,他不觉慌乱纷纷,岔开话题,“你要不要……洗漱一下?” 她盯着他,慢慢摇头。 总觉得她慢了半拍。 “君梨?” “你是谁呀?”果然,她开口问道。 “啧!”他咂嘴,就说她没醒吧,叹口气,“我是……” 唇上一热,随即是温柔的舔舐,带着湿漉漉的绵软。 “……”宋念卿呼吸都止住了,头皮一阵酥麻。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传递给他的灼热气息,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妙感觉。 心里蓦的升腾起一股原始的欲念,他含住她的唇,不想放开,双手也不自觉的往下伸展…… 热烈纠缠之际,仅有的一丝清明让他止住了贪婪,他心下一横,强行与她分开,“君梨……你、你喝醉了……” 她痴痴的摇头,“我就……喝了一碗……” 一碗? 赃物还在,屏风那边,三个大酒坛子齐齐整整的摆在桌上。 “你们喝了三坛好不好?”他纠正她,气息还是乱的,唇齿间残留着她的芬芳。 她又摇头,“那是……红烛喝的,我只……喝了一碗……”她伸出一个手指头,晃来晃去,晃的他眼睛都要花了。忽然又抱住他,“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嗯,我知道。”他也马不停蹄的往家赶,就怕她夜不能寐忧思凝结。 “知道我在等你……你还这么晚,你……讨厌!”她习惯性的拿小拳头捶他,然后摸他喉结,揉他鼻子,嘴里喃喃继续骂他讨厌。 平日也就罢了,此刻这般有如烈火浇油。他尽力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我有事。” “事比我重要?”她斜睨着他,粉嫩的唇肉嘟嘟的好不诱人。 他无奈的笑,一边避开她的眼神,以及……她的唇。 “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事比我……重要?” 别管她喝了几碗,看她样子就是醉的,跟一个醉鬼有什么好争的。 他顺从道:“你重要。” “那我……问你,我……是谁?” 呵,这个问题不应该我来问你吗?他苦笑,酒醉而不自知。 “回答我……我是……谁?” “夫人。” “谁的……夫人?” “我的。” “你是谁?” “我是我啊。” “哼,不……老实!罚你!”她撅嘴上来又要亲他,他有意识的往后仰去。 酒不醉人人自醉,臭丫头,老子的定力是有限的!他紧咬着牙,喉结又是一滚。 “干什么!”她发脾气。 “你……醉了。” “要你管!别……动!”她揪住他头发,然后对着他的唇狠狠亲了一口,笑,“你……真好看!” “嗯。” “我……喜欢你……” “嗯。” “抱……抱……” “嗯。” “抱抱!”见他不动,她发脾气。 好,抱抱,抱抱。他展开双臂抱住她,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是紧绷的。 臭丫头,暗暗的又骂一遍。 她很开心,咧嘴笑了,“亲……亲……” “……” “亲……亲……”她晃着他。 臭丫头!你再这样我不能保证我还能做柳下惠!宋念卿盯着她诱人的唇,喉结再度翻滚,最终头一偏看向他处,“不早了,睡吧……” “不……要!”她拖长了声音,”我要……亲亲……”人小脾气大,她扳正他的脸,凑近过来。 “……你……喝醉了……该、该睡觉了……”迎着她的目光,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手心里一片潮湿。 好热,肯定是红烛把炭加多了! “别躲,亲、亲一下……就……睡……”她的唇到了鼻子跟前,两者只差一个指尖的距离。 热气氤氲,他的呼吸急促到不行。 好,就亲一下,这个磨人的小丫头! 眼一闭,贴了上去。 随即发现自己上当了,她用劲将他箍的更紧,须臾不肯分开,然后开始迫切的掠夺他每一寸阵地。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是他的专长,可是面对女人,他是陌生的,手忙脚乱的。 身体异样的诚实,某个地方在膨胀,在燃烧,“君梨……”他浓重的喘息,“别闹了……” 小醉鬼哪里肯听他的,好像蜜蜂寻到了花香,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一瞬间,她的玲珑有致以及软柔馨香彻底点燃了他,似一把燎原的火,烧的他涨红了脸,胸膛里更是滚烫。 “小丫头,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欲拒还迎,剧烈的心跳和绵密的汗水已经出卖了他,他知道自己正在沦陷。 说好的契约呢? 不知从何时起,他自以为是的逢场作戏,掩人耳目在这一刻真的成了自以为是。 原来,他是眷恋她的。 “亲亲……”她呓语一般啄着他的唇,芳香阵阵。 “我是谁?”他极力压抑着自己,嗓音暗哑,几乎是在低吼。 该死的原则,他从不稀罕什么露水情缘,他要的,是心意合一。 她迷离的笑,“夫君……” “我叫什么?” “卿卿……” “嗯?” “卿卿……”与此同时,柔软的小手滑入他的衣领,抚上他的胸膛,激的他浑身颤栗。 “臭丫头!是你招惹我的,你要负责!”再也不想忍耐,他捧住她的脸,疯狂的亲吻起来…… 第129章 甜蜜 君梨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无寸缕的躺在某个人的臂弯里,瞬间瞳孔放大,这是…… 短暂的震撼之后,身体的疼痛和零星的片段让她忆起了所有。 眼前似有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她看到了他沉醉的脸庞,动情的呼唤,粗大的手掌席卷了她每一寸肌肤,像要把她揉碎一般。 最后……最后…… 她含羞的闭上眼睛,画面依旧滚滚而来——她疼的叫出了声,掐了他,咬了他,还哭叫着骂他是个大坏蛋。 胭蔻说会有点疼。 什么嘛,是非常疼好吗? 他吻去了她的泪水,由着她出气,一遍又一遍的哄她。 “乖,喜欢你才欺负你……” “下次我轻一点,好不好?” “你好香……你是我的香梨儿……” 后来好像还抱她去了净室,给她清洗。 不知道是酒劲还是太累的缘故,她有气无力的合上了眼睛。 现在,她紧挨着他,惊觉一只手正放在他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呃……她紧张了,想要收手,想要穿件衣服,又怕动一下把他给吵醒了。 怎么办? 等他醒吗? 对,他每日都要晨练,等他起来了她再起床,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一念至此,她调整呼吸,假寐,尽量让自己不要动弹。 她忘了,宋念卿是个警醒的人,刚才她醒来之后,抬眼上看的时候他便有了意识。 想看看她是何反应,殊不知等了半天她一丝动静都没有。 嘴角微微上翘,抑制不住的想笑,脑海里更是情不自禁的想起昨夜,她勾住他的脖子,无限娇羞的唤着他的名字,“卿卿……卿卿……” 还没有人这样呼喊过他,记忆中,母亲是一直喊他“卿儿”的。 卿卿……他很喜欢! 手正搭在她的身上,她的皮肤又嫩又滑,柔软细腻,让人移不开眼,也移不开手。 原来,这就是女人。 以往元琰一次次的跟他谈及,他总是嗤之以鼻,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似有魔力一般,让他沉沦。 手指轻动,不自觉的摩挲,只这一下,心潮澎湃,想要索取更多。 他侧身,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双手开始在她背上游走。 怀里的人儿抖了一下。 小丫头,就知道你在装睡。他笑意更浓,低头寻找,在她额头轻吻一下。然后身子后仰,一手挑起她的下巴,想要…… 她预判了他的意图,执拗着不肯就范。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不住颤动,一张粉嫩的小脸红的跟什么似的,藏也藏不住。 他嗤嗤的笑,就着她的姿势往下挪动,在她唇上印了一下,“醒了?” “没有!”两个字脱口而出。 哎呀,后悔已迟,她的脸低的不能再低。 “那谁在跟我说话?”某人溢出了笑声。 “你……做梦了。” 低笑数声,他搂紧她,双手抚着她的后背往下探索,“那我要好好做梦。” 指腹粗粝,掌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磨的她皮肤酥麻,欲念涌动。 她还是羞的,赶紧一个转身背对着他。 随即发现自己错了,他的手更是如鱼得水,攀援而上。 “宋念卿!”她抗议,“你……大色狼!”一边按住他的手,好巧不巧,正在她胸口的位置。 !!! 她想丢不敢丢,按着又特别的窘迫。慌乱之际,腰上似有阵阵压迫,什么东西生硬的抵住了她。 带着疑惑扭了下身子,更加怪异。 昨夜,灯火未熄,她看到了他身上的疤痕,大大小小,触目惊心。 他问她害不害怕,她摇头。 她怎会害怕,那是他的功勋,他的勇武。 柔柔的摸上去,恨不得为他抚平那些凸起,结果换来的是他更加痴狂的拥吻。 可是此刻,明显感觉那不是疤痕。 于是腾了一只手,往后探去。 某人在她身后呻吟,那音色恰如昨夜他纵情之时,即便极力克制仍止不住的声声旖旎。 “到底……谁才是大色狼?”他气息渐浓,颤颤的声音在她耳畔萦绕。 什么? 她转脸,目光横扫,发现自己的手居然…… 几乎是尖叫着丢开,把脸死死的烙进了被单里。 羞死人了! “哈哈哈哈……”他大声的笑,强行将她捞起,面对面的贴上他的胸膛,“傻丫头,昨晚又不是没……” “你闭嘴!”她不敢睁眼,双手乱捶,“你讨厌死了!” 他呵呵的笑,眼角眉梢俱是情欲。 昨夜她哭的时候也是这般,一边捶着一边说他讨厌死了。 他温柔的亲吻她,悄声问道:“可以再讨厌一次吗?” 什么? “好不好?” “嗯?”她迷迷蒙蒙。 他坏笑着,慢慢【牵引】她的手,往下…… “好不好?” 她明白了,用头撞他,“不要!” “嗯?”他扶起她脸,目光泛疑,“不喜欢?” 她钻他怀里,“疼……” “还在疼?” 她点头。 “我帮你看看。” 随即腰上一紧,某人掐着他的肉,发狠道:“还不正经!” 他斯哈着气,“要不要找个大夫……”随即止住了,意识到这个应该不太方便看大夫吧。 改口,“医书上怎么说的?” 哎呀,真是被他气死。君梨都顾不得羞了,“不用,过几日就好了。” “哦哦哦……”他恍然大悟,重又抱紧她,“那我等你。” “……”她再度掐他。 某人无辜的问,“我又说错话了?” “大色狼!” 他笑,抵她额头,“谁让你勾引我的,你要对我负责。” “谁勾引你了?”嘴上强硬,心里却如明镜。 昨晚她伤心过度,先是拿宋兰舟出了一顿气,回到房间久久不能平静,干脆让红烛给她斟酒。 不是说一醉解千愁吗?那就把自己灌醉了忘却一切烦恼。 赤海,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地方一下子变得陌生了,将来,她还有必要回去吗? 以为京城不是故乡,更不是乐土,然而那个地方突然也是如此。 老天似乎在跟她玩笑,她在意的统统都要毁掉,她忽略的却重重向她袭来。 在暗室里,她知道了父亲还活着。 她想哭,可是又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 那个时候,她好想抱住他,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只要抱抱。 心有灵犀一般,他转身朝她走来,默默的搂她在怀。让她不要想太多,先回去好好睡一觉,他还有事,晚点回来。 送她上马车的时候,他又重新嘱咐了一遍。其实她想挽留他,让他跟着她一起走。那一刻,她只想有他陪着。 但是她也知道,他有事未了,她不能拖他后腿。 回到扶光轩,与红烛对饮,她的心里除了悲伤还有思念,明明才分开一会,她就开始想他了。 他原是她生命里的一个意外,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了他。 那一碗酒,足够把她灌醉,她硬撑着,心心念念要等他回来,跟他说说话,听听他的想法。等着等着酒劲上来,她睡着了。 再醒来便看到了他,俊的不可方物。她鬼迷了心窍一般,只想不管不顾的拥有他。 去它的契约,她只要眼前。 “赖账是没有用的,我都帮你记着了,一会我要把昨夜那些话都写下来,每日在你耳边念一遍。”他极其认真的说道。 “你!”她又捶他,“不准!” “不写也可以……”他坏笑着,“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什么要求?”话出口便觉不对,他的眼睛……看哪呢?慌忙双手抱怀,“不准,你说等几日的!” “我还没说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哈,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不听你狡辩!” “是么?”他倾覆过来,“那我就不狡辩了!” 说罢将她的手分开,蛮横的压在了赤色鸳鸯枕上。 随即脖子以下一阵滚热。 他的吻如骤雨狂风,来势汹汹。 皮肤仿佛烧着一般,身体不自觉地扭动,某处的疼痛再次清晰的提醒着她,她嘟嘴,“你又欺负我!” “别怕……我就想……亲亲你……”她太香了,直叫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她咬着唇,盯着他脖子上的咬痕,“你不晨练了?” “练啊,现在不就是吗?” “……”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宋念卿,你真是……真是……皮厚!” 他嘻嘻的笑,“以后都一起练好不好?香梨儿……” “才不要呢!”她小嘴一撇,“不准瞎喊!” 心里分明是欢喜的,期待的…… 第130章 忧虑 两人又粘腻了许久,开门的时候云裳和劲风都在等着了,一个问何时开饭,一个问是否晨练。 这时辰,吃午饭都差不多了,还晨什么练? 宋念卿含笑抚眉,自与她成婚,这是第二次晚起了吧。多年的习惯再次被破,小丫头! 正要开口,忽地发现两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他脸上。 “咳咳……干什么?”刚才君梨给他束腰带的时候就提醒过他,嘴唇肿了。 此刻,迎着两憨憨的眼神,他心知肚明,脸上却正经的很。 “老爷,您昨晚是不是吃炮羊肉了?上火这么严重!”红烛一边眼热一边带着点小小的抱怨。 提到吃她是最在意的,这种好事老爷居然不带她? 随即她的眼睛瞄上了他的脖子,手又一指道:“这里怎么也……”凑近了仔细看看,“咬的?……阿恕?” “哧……哧!”劲风要笑又不能笑的憋着。 这位爷昨晚吃了什么他一清二楚。至于阿恕,在别处办差呢,怎么可能是它,它也没那个胆啊,找阉是吧? 注意到君梨抿着嘴低头暗笑,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赶忙揪揪胖丫头道:“快去准备饭食吧,爷要饿了。” “哦……那你搭把手,帮我把饭菜端过来。” “哦。” 二人才跨出门,君梨就嗤嗤的笑歪了,被他一把揽到怀里。 “还笑,不都是你惹的!”他故作生气的拧她鼻子。 她不服气,哼的一声,“脖子是我咬的,但是……”她指了指他的唇,迎上他炙热的目光,忽的满面娇羞。 那里本来已经结痂,不怎么疼了,然而昨夜半宿痴缠,重又让他负伤累累。 他舔了舔,不说不觉得,这会清晰的感觉到了疼痛。 “不能舔,”她轻轻的摸上去,“我给你的药呢?” 他含住了那根春葱一般的指头,含糊不清的答道:“落床上了。”顿了一顿,“为什么你的手指头也是香的?”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她抽出手,嗔他一眼,“吃完饭好好搽药。” “你帮我。” 两两相望,她莞尔一笑,突然想起晚上宋留春要过来吃饭的事,有些犹疑,“你这样行吗?” “怎么了?” 还怎么了?君梨努努嘴。 他意会,“怕什么,我什么样他没见过?” 嗯,也是。 想着他一身的伤,她心疼,搂紧他,把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可以这么美好。 他脑海中掠过的则是她昨晚从暗室离开时的模样——小脸惨白,浑身颤抖。 心下一紧,把怀里的人搂的更严实了。 她肯定有话想跟他说吧,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是在害怕吗? 傻丫头,憋了一个晚上…… 一手抚她秀发,在她耳边柔柔说道:“你是你,他是他,不相干的。” 她闻言一震,抬头,百感交集,“念卿……” 他摸着她的脸颊,目光是那样温柔,“昨晚等的一定很辛苦吧?” 是,那碗酒根本浇灭不了她的愁,还想再喝,红烛却拼命的阻拦,说她只能一碗,是极限。 “你还在查是不是?”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心里是矛盾的,既怕知道答案,又忍不住想要一个真相。 记忆中的父亲侠肝义胆,忠君报国,怎么就做了叛臣呢?最让她想不通的是,这些年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母亲过世他应该知道了吧,重新婚配生儿育女也无可厚非,但是她是他的女儿,难道有了新家就要断绝一切旧往吗? 她算旧往吗? 她想不通,鼻子翕动,想哭。 宋念卿轻轻抚慰,“我在查,那个人的话也不见得是真。” “如果……如果是真的……” “我说过,你是你,他是他。” “但是,我怕我……” “傻瓜,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果断回道。 是,原本只是契约,可以一拍两散,无牵无挂,可是现在…… 她好舍不得。 她凝望着他,泪光闪现,“对不起,昨夜……我不该……” 她喝酒了,半醉半醒,凭着一腔心动与孤勇,只想与他在一起。 此刻头脑清醒,她十分清楚,若她父亲真的叛变,那被牵连的不仅是她,还有他。他是朝廷的安北将军,常年戍边,一旦事发他的罪就大了,难逃一死。 不敢想,莫说现在,即便以前两人毫无牵扯,她也不愿伤及无辜。 “怎么,你后悔了?”心头一颤,好似什么东西在往下沉。手上不觉用力,盯着她的眼睛更是一眨不眨。 难道,昨夜那场交付只是因为酒后糊涂? 傻子!一向聪明的人也会犯傻。她摇头。 他如释重负,暗笑自己愚蠢。当局者迷,当真是在意了便会心慌,便会胡想。“有我在,莫怕。” “他……他……”心里始终忐忑难安,叛国之罪非同小可,按禹朝律法是要夷九族的。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昨夜他别了君梨,暗地里去求见太子,让他出面去兵部的案牍库调出卷宗。 先前他得罪了方之孝,人家是兵部尚书,必然会用职务之便为难他,而且他也不想旁人知悉,再生枝节。 迫不得已只能求太子帮忙。 太子何等聪明,自然也就知道了胡金的存在,但是他没有说出君千里的事。 这件事太大了,若他未与君梨成婚,宋家把君梨养在门下,顶多算识人不明,捅破了天也只是窝藏之嫌。但他现在与君梨的关系加上本身的职务,就说不清了。 这也是当初御风担心的问题。 他原本想要看住君梨,通过她揪出君千里,当然也会有所牵连,但他自信能够全身而退。 可如今,他退不了了,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他对她生了情愫,成了真正的夫妻。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 回想昨日,在暗室里与胡金那番审讯,一半基于事实一半纯属讹诈,没想到一番说辞还真的有了收获。 随着胡金的招供他们洞悉了君千里的身份,他目前是尧国左将军翟日耀手下的一名干将,不仅深得上司信任,还娶妻生子,育有一双儿女。 待季放送来了卷宗,经过指纹核对,确认是胡金无疑。当年他与君千里只是伤重晕厥,一时闭气,醒来后发现自己已身在尧国,躺在敌营。 救他们的是翟日耀的妹妹翟月晖,她是负责看守粮仓的,撤退之际搜寻本国幸存的将士,看他们一息尚存一并抬上了车。 伤愈后他们也逃过数次,总是时机不对屡屡被擒。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渐渐的习惯了尧国的生活,且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如今的他名叫金大成,是一名轻车都尉,从三品。而君千里则化名顾朝,在翟日耀帐下任怀远将军,正三品。 至于君千里是否与翟日耀有过密约他一无所知,咆哮着要回去问清缘由。也就是说,他只承认自己是误入敌营,身不由己无法归国。 “那你为何要来查证君梨的身份?难道君千里连自己女儿都不认得了吗?” 胡金摇头,“他并不知我此行另有目的。” “哦?那你原来的目的是什么?” 胡金愣了愣,自知话说漏了,沉默。 宋念卿道:“还不老实?不就是来协助你们左将军铲除异己嘛。” “什么?” “杀陈和。”他一字一顿的道。 “你……你……”胡金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宋念卿轻蔑的笑。 要知道此事并不算难,尧国看似强大,实则内部纷乱,这些年党派之争如火如荼。 左将军翟日耀军权在握,右将军宗奎则掌管密钥,也就是谍网。两人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和,为各自的利益而战。 陈和又名宗庆,是宗奎的胞弟,尧国最高阶的谍者,潜伏多年突然暴露且被母国追杀,除了翟日耀还能有谁有这样的实力和胆子? 宋念卿侃侃而谈,临了问他是也不是,他默默垂首,不发一词。 “胡金,我大动干戈调了卷宗,太子已经知道你还活着,叛国可是要杀头的,你是想死呢,还是将功折罪重新做人?” “你……什么意思?……你愿意放我?” “先告诉我,你来禹朝查君梨做什么?” “你若能放我回去,我就……” “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不是应该考虑下姿态的问题吗?”宋念卿不阴不阳的说道。 胡金思虑再三,“郡主想要确认她是不是郡马的女儿。” 郡主?宋念卿神色一顿,惊道:“他娶的是翟月晖?!” “是。” 翟日耀的妹妹翟月晖是一员女将,同在军中为国效力,因其兄功勋卓着,官至一品无可擢升,太后恩赏,于数年前封了翟月晖为婵雅郡主。 婵雅是尧国的一个都城,翟家兄妹的故里。 顾朝……他是君千里也就算了,还做了翟月晖的郡马,翟日耀的妹婿。 他娘的!宋念卿在心里狠狠的骂着,过了片刻继续问道:“你居然认不出君梨?早年你不是去过她家吗?” “那个时候她太小了,时间久远,记忆总会有所偏差,但那个印记是不会变的,郡主让我务必确认,不得有误。” “若是确认又待如何?” “郡主没说,只让我听令行事。” “你倒是听她的话,”宋念卿冷哼,“居然会背着君千里行事?” 胡金有些羞愧,“我也在尧国成家了,我家那位是郡主保的媒。” “出自名门?” 他滞了一下,闭眼,“是郡主的表妹。” 嚯,明白了,下了本钱的。 “胡将军现在应该也是儿女双全吧?” “……是。” “不太想回来了是吧?” 胡金再度沉默。 回是那么好回的么?按常理论,一个军人当年若没能回来,事隔多年,即便他未做叛国之事,别人也会另眼相看,说不清了。 “宋将军,我并未对大禹不利,相反,尧国内斗,左将军想要铲除右将军的谍网,这于禹朝而言是件大大的好事,我也是变相的在帮助禹朝对不对?”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是吗?” 他脸上讪讪,“那倒不必,希望宋将军网开一面放我归去,我胡金在此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杀害禹朝一兵一卒!” 宋念卿冷笑一声,“这话说的满了,而且,你若回去,我怕你还没见到妻儿,就在路上被陈和的人干掉了。” “他……他不是被你抓了吗?” “我何曾抓到过他,不过诈你一诈。” “你……你……宋念卿!你浑蛋!”胡金气的挥舞拳头,铁链被拽的紧紧的,仿佛弓弦。 “哈哈哈哈……”宋念卿笑着出了那间石室。 一到外面立刻变脸,招手让听风带着阿恕去他近日的栖身之所好生勘察。 胡金的那帮手下全死了,在雪地里被他埋伏的侍卫擒住后齐齐自尽,毒药就藏在后槽牙里,了断的甚是干脆。 对于胡金的那些话,他需要甄别。而且,不管说的是真是假,陈和的事绝不能轻易泄露,否则后患无穷。 “念卿……念卿……”有人在摇晃他。 低头一看,君梨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略显焦急,“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有。”他拍拍她,“我在想今日你会做什么好吃的。” “嗯?” “来,咱们先吃饭,下午我陪你做菜好不好?”看红烛他们把饭菜端进来了,他拉着她坐下。 “你会吗?”她好奇道。 “嗯……一点点。” “好,那我要尝尝你的手艺。” “一句话。” 第131章 家宴 掌灯时分,君梨在扶光轩的厨房里手忙脚忙,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宋念卿。 “夫人,蒜瓣剥好了,现在要用吗?” ——几颗坑坑洼洼的小东西呈现眼前,不堪入目。这、这是蒜瓣?蒜瓣它娘还认得它不? “排骨上洒的什么,酱油吗?会不会太咸了,夫人?我记得你刚才倒过酱油了。” ——哪里是酱油,明明淋的是醋汁好吗?眼睛看不清鼻子也失灵了吗? “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奇奇怪怪的……夫人,这个确定是菜吗?好像是谁编织的小草帽。” ——当然是菜,它叫竹参,又名雪裙仙子、山珍之花,味道鲜美的很,一会你吃了都舍不得丢。 一个下午,君梨就听到某人一直在碎碎念,他每样都好奇,句句是问题,且问题里都会带一句夫人。 夫人…… 夫人…… 夫人…… 她一开始还有问必答,后来是笑而不语。 这家伙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楚,要对他传道授业并解惑实在是太难了,干脆充耳不闻,由着他说。 “当!”身后传来一声脆响,不用回头都知道,他又打碎了一只碗。 这是第几只了,十五还是十六? 祺嬷嬷从烧火的灶上探出头来,朝着切菜的祥嬷嬷暗笑,心照不宣。 君梨正在揉面团,轻叹口气,定了定神,转身朝着宋念卿走去。 “夫人,绝对是碗太滑了,红烛没有擦干。”某人率先辩解。 对,肯定是它想偷跑到地上玩耍,一不小心滑倒了。君梨点了点头,“夫君,你去院门口看看大哥来了没有?” “御风在那看着呢。” “那你去把茶泡上,等大哥来就能喝了。” “让劲风去吧,我要在这帮你。” 我谢谢你啊!君梨好气又好笑的点了下他的鼻子,把目光投向他脚下的碎瓷片,“你再这样摔下去,我怕一会咱们要用手抓饭了。” 他略显无辜,“夫人是嫌我碍事吗?” 你还知道啊。 “不,是这里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君梨凝目望他,一下午虽然一事无成但也转的跟陀螺一般,额上都出汗了,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她心念一动捧住他脸,柔声道:“都这个时辰了,我的拿手好菜还没出炉呢,你总不希望你的新妇头一次宴客就被人笑话吧?” “怎么会,大哥才不是那种人呢。” 她蹙眉撅嘴,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好吧,他本就是凑个热闹,深知自己不是这块料,遂道:“那为夫就不打扰你了,夫人,别太辛苦哦。” “嗯。” “我在膳厅等你。”他笑着低头下来,想要吻她。 君梨赶紧挡住,快速的扫向旁人。 “怕什么?”他掐住她腰,不许她逃。 不是怕,是羞。厨房里除了祥、祺两位嬷嬷,还有几个婆子在打下手,红烛更是进进出出传菜递碗,那丫头的嘴可没个把门。 “你快去迎下大哥,该到了。”她有意转移他注意力。 此刻,他的眼神能点着火。 “知道了。”他勾了勾她下巴,转身之际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贴上来,亲了一口道,“梨儿好香。” 哎呀!正要开口,他已经飞快的跑了,腰际丝绦高高飘起。 还一脸的面粉呢!君梨忙道:“夫君!夫君!” 想要唤他回来擦脸,谁知那人跑的飞快,声音远远的飘了过来,“知道了,泡茶,我先泡茶再去迎大哥。” “你擦下脸!” 无人回应。 某人腿长,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正要追出去,“夫人,笋子烧肉该收汁了吧?”祺嬷嬷在问。 “夫人,苏梨糕什么时候能好?”祥嬷嬷提着一副蒸笼架到锅里,目光则落在她身后的面团上。 唉,手里一堆活呢,而且未必跑的过他。 这时红烛冲了进来,“夫人,老爷怎么了?那么开心的跑,要去唱大戏吗?脸都涂白了。” “你还说,看见了也不知道提醒他一下。” “提醒?哪里来的及啊,一阵风似的跑过去,奴婢都差点给他刮倒。” 这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君梨想象着那个画面,也笑。跑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捡了金元宝呢。 好巧,等宋念卿泡好茶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宋留春过来了,身旁是他的夫人方氏。 昨夜他是宿在林姨娘那里的,方氏差点气炸了,煎熬了一夜后一早便打发温嬷嬷去请,言辞切切。 宋留春念在她身子不爽,移步过去,到了寝室方氏又是赔礼又是哭诉,搅的他心都乱了,原本十分的火气消了一半,再加上她赖在他怀里无尽温柔,久别胜新婚,五分的怒气也消失殆尽。 这不,晚上就带着她来赴宴了。 对于方氏的到来,宋念卿并不意外,笑脸相迎道:“嫂嫂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方氏正要说不碍事,看见他的脸,先是呆愣,随后用帕子遮掩默默发笑。 刚才在院门口光线不明,这会走到近处又有灯笼映照,宋留春也看清了,紧跟着笑出了声,“老五,怎么搞的?” “什么?”某人一副茫然的样子。 “你呀你!”宋留春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你是钻面粉袋里去了吗,搞的一头一脸都是。” “……哦。”怪不得刚才一路行来好几个人看着他乐呢,宋念卿想起君梨抚他脸的画面,却是甜蜜的笑,接过他哥的帕子擦了一通,“我闲来没事,跟着夫人学做菜呢。” “就你?”宋留春笑的更大声了,“有生之年还能吃到你做的饭菜,看来你大哥今日是来对了。” “那是,绝对让大哥大开眼界。”某人大言不惭,引着两人往膳厅去。 方氏自是满脸堆笑,做足了表面功夫,心里极不痛快。 看来他与君梨感情不错,得尽快想办法拆散他们,免得日久情深,更难下手。 三人坐定,御风奉茶上来。 才喝了半盏,红烛便进门问是否可以开饭。 “当然,开饭吧,让夫人别忙了,一起过来用饭。” 刚才他走的时候好像只差一道菜没有完工了,这会应该大功告成了吧。 其实都是自家人,简单一点便好,可是君梨不同意,说好多年没给大哥做菜了,一定要露一手让他满意。 少顷,婆子们鱼贯而入,将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了上来,顷刻间把一张食案都铺满了。 君梨捧着最后一道菜进屋的时候瞧见了方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装着欣喜的样子,“哎呀,嫂嫂也来了,真好!只是从后院过来有些路程,嫂嫂身子吃得消吗?” “睡了一夜,感觉好了许多。” “那就好,等我回头给嫂嫂配过养身的丸药,肯定就更好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氏暗暗咬牙。 目光对视间,两人的笑容俱都明媚,殊不知,多少刀光剑影正在上演。 宋念卿看在眼里,神色未变,一手扶了君梨,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盘子,“夫人辛苦了,快些坐下。” 他在厨房厮混了几个时辰,多少混了个脸熟,随后指着手上那道菜道:“大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嗯?宋留春盯着盘子中间那朵盛开的花,貌似雪莲,左看右看,疑惑道:“这是……菜?” “嗯,它叫千娇百媚,我亲手调制的。” “你?”宋留春虚着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大哥尝尝。”他把盘子放下,拿起一双筷子郑重的递过去。 宋留春将信将疑,看向君梨,“……他做的?” 这个皮厚的人啊!君梨抿唇一笑,“他剥了辣椒的籽,揉了腊梅的花,取其谐音,千椒百梅。” 啊?说的什么?宋留春不懂,又把目光移向方氏。 方氏是懂烹饪的,听了君梨的话,再静静打量眼前莲花,解释道:“夫君请看,这朵花原本质地纯白,因上面淋了金黄的汤汁愈发显得娇嫩光滑。我猜这汤汁应该是辣的,用油提炼了辣椒籽,再配以梅花花瓣的汁液,如此这般,既融合了梅花的清香,也不致椒油太盛而掩盖了食材本身的滋味。” “哦……”宋留春恍然大悟,转瞬又道,“那这朵花是用什么做出来的?” 如今是腊月的天气,百花凋零,看这莲花不像是萝卜雕刻而成,他又有了疑问。 方氏回道:“食材是豆腐吧。” 还真是识货,确实是她用豆腐切出的百褶莲花。君梨当即赞道:“嫂嫂好眼力!” 哼,雕虫小技尔!方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回道:“弟妹刀工了得,嫂嫂我自叹不如。” “哪里哪里,嫂嫂操持家务实是辛苦,自然没有时间琢磨这些微末伎俩。” 你也知道是微末伎俩,也就哄哄我的夫君罢了。她暗暗撇嘴。 “哎呀呀!”宋留春插话进来,“君梨,你这手艺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氏一下子就想到了袁熙,怒气噌噌的往上蹿。可到底才与他和好,不便发作,只能强压着脾气继续陪笑。 且看你装模作样!君梨目光徐徐,笑容绽放,“大哥,别光顾着说话,先尝尝我给你做的笋子烧肉,还别说,这次大哥从赤海带回来的冬笋着实是好。” 冬笋?赤海!方氏听的又是一震,把目光转向君梨手中的筷子,然后随着那个筷子跟到了宋留春的碗里,又从他碗里追到了他的唇边,随即就是津津有味的咀嚼了。 真是迫不及待啊,赤海的冬笋不就是普通的竹笋吗?当年三天两头跑去人家蹭饭,别以为她不知道。回京城了还时常念叨那个女人的手艺,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她那么好当年怎么不娶她? “嗯,君梨!”宋留春吃罢连连感慨,“你绝对……绝对是得了你母亲的真传,若让我闭着眼睛不闻不问,只是品尝,我以为是她做的呢。” “是吗?”君梨留意着方氏的神色,又添了把火,“大哥还记得一种糕点吗?是我娘最喜欢吃的。” “记得,当然记得,是苏梨糕!” “对啊,这次我也做了一些……红烛,”她转头朝身后说道,“去灶上看看,我那些糕点蒸好了没有?” “哎,奴婢就去。” 红烛出门的时候,方氏的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火光。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的谈论一个死人的吃食、手艺,当她是什么? 她还没死呢,就由着人作贱吗? 没这么便宜的事! 第132章 请求 酒至半酣,方氏悄悄的在食案底下用脚碰了碰宋留春。 这是她事先与他约定好的。 宋留春喝酒上头,此刻已经满面通红,被她提醒之后手上一顿,眯着眼睛放下了酒杯。 “老五,你业已成婚,大哥我也放心了。昨日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弟妹,我已经代你们作了处罚,也交代你嫂嫂日后对那些丫鬟婆子严加管束,不得欺上瞒下,妄生事端。” 方氏今日跟他说了一堆好话,他自然是向着她的,少不得要在自家兄弟面前一通遮掩,一家人嘛,和气为要,不能生分。 宋念卿知他心思,笑着点头,“大哥说的是。”一边歪过身子搂住君梨,“我想梨儿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君梨得了讯息,回道:“是啊,大哥,莫说我与念卿已经成婚,就是之前,我也是宋家的一份子,这种事怎会计较呢?” 一番话说的宋留春好不痛快,当即鼓掌,“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转脸又朝方氏说道,“你看,我就说咱们兄弟不在意这个,弟妹更不会放在心上,你还……” 方氏温柔的笑,面有愧色道:“倒是我小家子气了。”继而站起,举起手中的酒杯,“来,嫂嫂敬你们,喝了这杯,往事一笔勾销,如何?” 哼,你舍得勾销么?君梨含笑站起,“嫂嫂言重了。”说罢与宋念卿一起举杯,宋留春也欣然起身。 四个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仰头间,君梨与方氏的目光交汇一处,彼此同时一笑,心知肚明。 红烛继续给大家斟酒。 宋留春又道:“近日你嫂嫂身子不适,需要将养一段日子。年近岁末,府里人多事杂,我怕她一个人应付不来,想着给她找个帮手,你们觉得谁比较合适?” 这话一出,君梨便知道是方氏的意思了。 自己不开口,让她夫君站出来说话,倒是乖觉。 所谓帮手,表面说的好听,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给他们扶光轩添堵甚至是惹祸吧。 哼,谁也不是傻子! 想到这君梨看向身旁,宋念卿正笑着给她夹菜,“梨儿,多吃点。” 他眸子低垂,并不与他哥对视,看来是在等对方主动把话说出来呢。 好,我也等着,且看你如何言说。 她轻声道:“谢谢夫君。” “谢什么,还跟我客气。”宋念卿喝了半坛子酒,脸色如常,手却像个暖炉,搂在她腰上,那份温热隔着衣料徐徐传来。 昨夜春宵共度,他今日时不时的喊她梨儿,在自己哥嫂面前也是如此,一点都不避讳,倒是叫人脸红心跳。 方氏看在眼里,心里不齿。她与宋留春即便坐在一处也是端端正正的,从小学的规矩和礼仪已深入骨髓,即便有的时候她亦想亲昵的挽住他手,也只能是在寝室或者无人之处,哪里像他们这般随意,放肆。 真是不知羞耻,她暗戳戳的骂着,幸亏与兰舟没成,否则好好的一个儿子岂不是要给这个臭丫头带到歪路上了? 宋留春见他们不说话,夫人又全权委托了他,只得咳了一声,自顾自的往下说道:“是这样,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弟妹最合适。” “哦?”宋念卿挑了下眉,“大哥不是从不管家务事的嘛,怎么才回来就想这些了,好生难得。” “呃……”宋留春脸上一滞,拿眼瞟他。 老五啊,看破不说破,你知道就好,何必挑明呢?不觉有些讪讪,“这不是你嫂嫂生病,我没办法嘛,所以才开这个口。” “梨儿还小,之前嫂嫂让她读了些闺阁女子的书,再就是学女红和烹饪,对于理家之事一窍不通,你居然让她帮忙,啧啧,我都替你害怕。” 君梨抿着嘴笑,这话由他说再合适不过。她是不想接这活的,先不说她与方氏的恩怨,即便心无芥蒂,偌大一个家宅,自己毫无经验,如何着手如何把控是件头疼的事,冷不防还要被人掣肘。 再说了,外院有李管事,内宅有刘嬷嬷,两大护法这些年来鞍前马后甚是得力。虽然如今刘嬷嬷挨了板子不能下地,但她是受伤又不是死了,章程还是有的,趴在床上照样能发号施令。 而且除了刘嬷嬷,方氏身边另有其他老人,何须别人帮忙? 若她应允,明摆着是跳入人家的圈套,那不是自讨苦吃嘛。 宋留春见兄弟有推脱之意,忙道:“老五,你这话就欠思量了,弟妹总要历练的,你原是个甩手掌柜,她若如你这般,将来你们的府院如何打理?” 真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宋念卿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调侃道:“大哥这意思是要分家?” “呸!分什么家?咱们老宋家有规矩,你要是没成家或者日后无儿无女,我是不会放你单过的。” “那你这是……” “看你们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大哥开心,等后头有了一儿半女,你若是想迁府另住大哥不拦,与我们在一起我也欢迎,但是你自己的院落总要管起来吧,别到时候弄的鸡飞狗跳的还要我们来帮你料理,合适吗?” “嗯,大哥想的深远!”宋念卿点了点头,嘴上却耍赖,“不是才成亲嘛,儿女的事不着急。而且,背靠大树好乘凉,我就愿意跟大哥过。” “嘁!”宋留春不由嗤鼻,“你愿意跟我过怎么逢年过节家宴上都没你人影,四处找你不着,连年夜饭都不跟我们一起吃,你好意思说!” 想到新年守岁他从不回来,着人去请也是如此,宋留春有些愤恨,说话的语气加重不少,“老五,成家了,该稳重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想一出是一出,没个牢靠。” “知道知道,”宋念卿呵呵笑道,“欸,兰舟要议亲了吧?” 他哥什么路数他太熟悉了,赶紧岔开话题。 “对啊,要不我怎么会跟你们张口。兰舟要议亲了,紧接着就是亭舟和四丫头。你这院门还不立起来,你让你嫂嫂又要管小的又要管老的,她能吃的消嘛。” “什么老的?我很老吗?”宋念卿皱起了眉头。 “不小了,再不抓紧,你侄儿这辈就要成婚生子了,你莫不是想要别人笑你是老来得子?” “噗!”君梨捂嘴,低着头笑,随即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道。 “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宋留春继续念叨。 “停停停!”他扫了一眼君梨,赶紧止住他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伸手作投降状。才成亲就催生,服了! 而且,宋留春那些话一点新意都没有,这也是他往年不爱赴宴的原因,侄儿侄女里夹着一个他,不外乎是比较,唠叨加催婚,听的够够的了。 “那你们就是答应了是吧?”宋留春摇着头笑了笑,话锋一转,重又问道。 今日方氏跟他提出让君梨协助料理家事,他原没什么想法,可是听着听着深以为然。 “一来我们多多接触,可以化解昨日的尴尬。二来也让君梨体验一下当家的难处,感同身受,她便能真真切切的体谅我了。最后一点,是时候让君梨学着持家了,你兄弟不擅理财,银子大把大把的往外掏,要是有个会管家的夫人,那这银子八成能落到实处了。 这是方氏的原话,又是两人刚刚温存后说的,自然入了他的耳。 宋念卿转向君梨,“梨儿,大哥有难,咱们帮还是不帮?” “啧!什么叫有难?”宋留春不爱听了,朝着他瞪眼睛。 说是让君梨搭把手,还不是为了他们夫妻好? 君梨点头,“嫂嫂身子抱恙,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操劳。既然大哥都出面了,我再没有拒绝的道理,就怕我笨手笨脚学不好,反而让嫂嫂费心。” 瞧今日这情形,方氏一直没有开口,显然是盘算好的,她若拒绝岂不是驳了宋留春的面子,让他心里不爽。再枕头风一吹,那她原得的几分理要给吹散了。 而且她也不想示弱,让对方以为她怕了她,不敢应战。 所以场面话是要说的,至于后面怎么做,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氏见她答应,笑逐颜开,“你从小学什么都会,这些小事肯定难不倒你。而且我也不给你麻烦的,先从最简单的学起,或者你也可以挑一挑,觉得哪样比较容易上手,我让人带着你做。” “刚才听大哥说兰舟要议亲了,不知道议的是哪一家?我之前在思梅园见过不少世家小姐,一回生二回熟,可以说的上话。若是嫂嫂放心,我倒是可以帮忙。” 嘶!这话直接让方氏捏紧了拳头。你帮忙?不给我搅黄了都算烧高香了。刚才我不过是当着夫君的面与你客套,你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啊,想的美!莫说我没病,就是病了,兰舟的事也轮不到你染指。 当下徐徐一笑,“弟妹还年轻,总不能抛头露面出去招摇,我已经请了张媒婆,就不用你操心了。” “不知兰舟议的是哪一家?”君梨料定她会推辞,紧咬不放。 她才不关心他娶哪个女子,不过是想让方氏心惊甚至慌乱,以为她要提着刀去砍断她宝贝儿子的红线呢。 “其实也没有说准,还在商议。”方氏心里有谱,自然不会给她明话,直接打起了太极。 “嗯,兰舟也不小了,马上就二十一了吧,若回头有了音信嫂嫂要第一个通知我,我好替他张罗。” “好,一定,一定。” 两人柔柔的说着话,身旁的男人则默默的对视一眼。 宋留春脸上是笑着的,心说她与兰舟果然没什么情愫,否则这种事怎会上赶着要帮忙,避嫌都来不及呢,甚好,甚好,日后就不尴尬了。 宋念卿同样笑着,但是眼底隐隐有一丝晦暗,一闪而逝,旁人并无察觉。 这时方氏又道:“弟妹,我寻思着要过年了,下面的庄子也该拾掇拾掇。那些地方虽然偏僻,但是家长里短的事情少,你这两日若是得空就去看看,没什么大事,就是给他们发放一些年货,督促他们来年勤勉一些。再立一立规矩,教他们知道将军府除了我,你也是掌家的,不要自作聪明拨弄是非,再发生昨日那样的事。” 这话说的得体又漂亮,引得宋留春投之以赞赏的目光。 君梨却是心头一亮。庄子?……白云庄吗? 云裳的嘱咐如在耳边,“小姐,不管我以前做的如何,您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接收那个庄子。织秀就在那里,她得了痨病,没几日活头了,您若接了就麻烦了,他们会想着办法……” 果然,方氏接着说道:“咱们郊区有个田庄叫白云庄,我想让弟妹过去照应一下。” 第133章 交心 房门才关上,宋念卿便迫不及待的抱住了她,弯腰下来,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低低的笑。 君梨被他压的有些吃力,双手揽住他紧致的腰身,慢慢抚上去,“刚才怎么一杯接一杯喝那么紧?” 席间说罢白云庄,他便低着头猛喝,劝都劝不住,话也越来越少,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 见他不语,又道,“头疼不疼?要不要来碗醒酒汤?” 他摇头,在她耳边呼哧,“我今日很是高兴……你可知为何?” “嗯?”她身子后仰,去看他的脸。 他柔柔笑着,带着些醉意,迷迷蒙蒙,却又真挚可爱,“丫头,今日、今日你做的苏梨糕真好吃!” “好吃啊,那我下次再做。”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是不喜欢甜食么?” “你做的……我喜欢。” “真的?”她揉揉他脸,“那我明日再做。” 他按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你知道吗?我很多年没有吃到了,今日一尝,还是原来的味道。” 原来?君梨一愣,“你吃过?” “嗯,很久以前,一个小丫头做给我吃的。” “?” “还喂了我水喝。” 君梨歪着头,“你在说什么?你喝醉了吧?” 宋念卿把她的手移到唇边,亲了一下,转而抬眸看向她,一双瑞凤眼斜斜的挑着,几多魅惑,“你不记得了么?” 她定定的望着他,水波潋滟。 “十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被倒吊在一棵老槐树上,又饥又渴,突然有个小丫头跑过来……” “你!”君梨吸了吸鼻子,“你还记得?” 其实,那件事一直在她心里,谁都没有说过。重遇见他,他不再是那个暴戾的少年,而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英气勃发,年轻有为的威武将军。 于她而言,他与她不会有任何交集,她亦是怕他,想到那些过往便本能的想要避开。不曾想,往后种种,两人缠绕一处,成了眷侣。 他极其认真的说道:“曾经忘记,尘封许久,可是这次看到你,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从松涧河捞起她,瞧见她肩上印记的那一刻起,他便确认是她。天意弄人,将她与边关那个刺客联系一起,也将她与他连接到了一处。 “你!讨厌!”她重重捶他,瘪着嘴道,“那个时候你坏死了!” “什么?” “我好心好意给你送吃的,你却扯破我的衣裳,还朝我吐口水!” 是啊,当时他确实挺混账的。他呵呵的笑,“对不起,我那时候霸道不懂事,怠慢了你。但是……你当时怎么会穿丫鬟的衣裳?害我后来一通好找。” “你找过我?” 关于这件事……唉,糗事,他无奈的笑,岔开话题,“我以为你是个小丫鬟。” 她撅着嘴,“我害怕呀,老太爷那么生气,下令谁也不许靠近你。我是趁着云裳睡着了,偷穿了她的衣裳跑出来的。” “怕还来给我送吃的?” “我看你被打成那样,说三天不许吃饭,那不被打死也要饿死了,正好我晚上多做了几块苏梨糕,扔了也可惜……” “什么!”宋念卿叫起来,“你居然是因为吃不掉了才拿来打发我的?” “那你想怎样?难道我是特意为你做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听着怎么那么让人不爽呢。他叹气,“好吧好吧,我白感动了。” 傻瓜!骗你的,我哪里有夜里吃东西的习惯?她看着他自怨自艾的样子,又捶他,“欸,你没发现那几块糕团是软的么?温温热热出锅不久,你没尝出来吗?” “嗯,好像是,不过我太饿了,记不清楚了。” 她给他一个白眼。 恍然大悟,“哦!你是特意给我做的是不是?” 才知道啊!她撅嘴。 ”梨儿!”他裹紧她,“一定是特别的缘分,让我们走到一起是不是?” 她乖顺的伏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很满足的闭上眼睛。 此生,有他足矣。 他扶她脸颊,带着浓重的气息,从红唇开始,一路往下。 君梨跟着呼吸急促,腿都软了,几欲化在他的怀里。 到最后还是挡住了他,“说话……要算数……” 别人她不知道,反正她现在身子的某一处还是疼的,白日里走路都能清晰的感觉到。 “唔……”他擒住她的手,牵引过去,并不说话。 一经接触,她红了脸,“你……干嘛?” “这样也不可以?”他很无辜的瞪大眼睛。 “你、你不老实!” “就不老实!”他蛮横的将她打横抱起,往红木床而去。 “不准耍赖!” “啧,我就抱着你说会话。” “只是说话哦。” 他眉头一皱,似乎有意与她过不去,略显粗暴的将她扔到床上,整个人压了上来。 “宋念卿!”小手在他脸上张牙舞爪,又是揪耳朵又是拧鼻子。 “哈哈哈哈……”他笑,连亲她几口,翻身下来,仰卧一旁喘着气道,“不逗你了,就说话,行了吧?” “嗯。”她贴近过去。 静默片刻,“白云庄,你准备去吗?” 她摸着他的下颌,那里能感觉到粗砺的胡渣,“既然他们布好了局,我若不去能安生吗?” 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与其防着,不如见招拆招,逐一击溃,才能让某些人彻底死心。 “我陪你去。”他抚她手背,掌上的老茧粗粗掠过,有些生硬,也让她倍觉心疼。 这双手摸过刀剑,耍过枪棍,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 她钻他怀里,“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脸上生笑,心里却在叹息,有你在,我却开始怕了。怕我有所遗漏让你委屈,怕我远赴边关无人为你撑腰。以前,我是孤家寡人,闲云野鹤,做什么事都可以不计后果,生死无惧,如今,心境却大不一样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意这个丫头,情不自禁的想要保护她,疼惜她,给她一片安宁,一份幸福…… ”念卿,我爹的事要跟大哥说吗?”想了又想,她小心翼翼的开口。 他摇头,“不要。” “可是,若是大哥知道,你就多一个帮手。”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宋留春与父亲是同袍也是好友,这件事若有他参与或许做起来会顺畅一些。 他沉吟着,“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他抬了她的下巴,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也许……” “我跟你站一起!”她坚定的说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自是要跟着他的,即便他不是禹朝的将军,她生在禹朝,长在禹朝,断没有认尧国为母国的道理。 “你……”他凝目望她,分辨着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好!”他微微一笑,眼底仍有淡淡的忧思。 “怎么了?”她是敏感的,亦是聪慧的,“有事你说。” 他沉默良久,“你对兰舟……” 宋兰舟?这个时候怎么提他?她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突然用手揉他脸,”你傻了不成?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你不是知道的吗?” 是,他知道,他指的是从前。 从前那份期盼,那份心动,那份望而不得的…… 他轻轻一叹,“我不喜欢藏着掖着,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比较伤人。” “你说。” “昨夜我怕你是一时糊涂,看错选错……” 她扣住他的脖子压下来,深深的吻了一下。 “你……” 再吻一下。 “梨儿……” 她继续吻,吻到他喉结耸动,说不出话,她才停下来,“还怀疑吗?” 他摇着头,目光璀璨,手上更是有力,牢牢的箍住了她,“我想吃了你!” “不准。” “一起沐浴,好不好?”他退而求其次,嗓音又沉又哑。 “……”好羞。 迟疑间,他已经抱起了她。 臭家伙,动作好快!她警觉的缩起了身子,“待会不许耍赖!” “嗯。” “也不许看我!” “嗯。”他灿烂的笑着,低头咬她唇瓣,心里想着一会先如何如何,再如何如何…… 第134章 芷园 安然的过了几日,在一个有暖阳的午后,御风进到书房门口,轻敲几下。 彼时宋念卿正在看君梨写字,头也不抬的道:“进来。” 待御风进门,在他耳边细说了几句,他便点头,挥了挥手。 君梨微一抬头,瞥见御风静静的关了门,一脸严肃,而他依然眯着眼睛在看她的字,笑道:“有事就去忙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没事,你写,我看着,一会我继续临摹,看是否有进步了。”这几日他都在练习君氏的书法,兴致颇浓。 君梨摇头,把毛笔放下,握了他手道:“还要瞒我?” “嗯?”他斜眼看她,带着一丝狡黠的笑,“你怎知我有要事?” “这还不简单,但凡小事,御风他们自己都解决了,不会来烦扰你的。刚才他又刻意放低了声音,显然你们有什么密谋,不想让我听到,或者不方便我知晓。” “啊……这样啊,”他似笑非笑,“短短数月,你居然对我和御风了如指掌,不行,我得改。” “干嘛?还怕我泄密不成?”她沉了沉脸。 “这话说的,”他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是我这行事风格不能被人知悉,否则容易露出破绽。” “又哄我,”她也有样学样,刮他鼻子,“不正好可以以此使诈,让人家以为是破绽,实则……” “嚯!”他显出一副赞赏的样子,“小丫头,你是越来越聪明了。” “不是我聪明,是你教导有方,让我这个徒弟受益匪浅。” 他笑着摆了摆手,表示没这回事。 “还记得你被御林军带走那次吗?我来找你,你狠狠骂了我一顿,那个时候你觉得我很蠢吧,明着跟我说了是个坑,我却不肯信你,还要来问你,最后稀里糊涂的进了人家的圈套。” 见她旧事重提,毫不避讳,他便知她真的放下了,不再纠结以前与宋兰舟种种,心里欢喜,嘴上说道:“我骂你了吗?” “对啊,态度很不好,讥讽十足,盛气凌人。” “是吗?”他忍不住笑,“那你当时怎么想的?” “想听真话?” “嗯。” 她莞尔一笑,勾了勾手。 小丫头,故弄玄虚,他俯身下来,侧耳倾听。 “我当时好气,觉得自己好心当作驴肝肺,以后再不多管闲事了。” “哈哈哈哈……”他紧搂她,一阵大笑。 “那个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太蠢,冥顽不灵?” “想听真话?”他同样效仿,挺直了身板,甚是骄傲的模样。 “嗯。” “真话不好听哦。” “快说。” 他揪她鼻子,“确实……愚不可及。” 虽然知道是这个答案,可是入耳却生逆反,“宋念卿!”她粉拳出击,直捣他的胸口。 他自是不怕的,继续大声的笑,随后才道:“其实我当时想到了我母亲,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她飞蛾扑火的样子,所以有些迁怒于你。” 原来是这样……另外,忠言逆耳,实话果然是叫人不悦的。 “念卿,”她忽然动容,抱住他道,“要是我早些了解你该多好。” 早些了解他便会信他,不致听信某人的花言巧语,险些把命丢在松涧河里。 如今想起那些日子与那个人的朝夕相处,顿觉恶心。 他并不赞同,淡淡的道:“不好。” “嗯?怎么不好?”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混小子,惹是生非,完全配不上你。你若是早些认识我,估计都被我气死了。”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真的,”他爱怜的抚她眉眼,“现在刚刚好,我不至太混账,知道感恩,知道取舍,知道世间有个人值得我对她好,也知道她心里有我。” “念卿……”她又想哭了。以前是受了委屈想哭,忍着。如今却时不时的被他感动。 “傻丫头!”他抵着她额头,温柔的笑,“以后,有我在的每一日,不能哭,只能笑。” “嗯!” 这一瞬,宋念卿忽然在想,也许那日对她发脾气还有另一层原因,比如嫉妒。宋兰舟如天之骄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夺得人心,而他,苦口婆心,人家却并不领情。 不仅不领情,还执迷不悟…… 若不是他心浮气躁,一件与自己无干的事,他何至于动了肝火呢? 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喜欢她了吧。 一开始只是觉得她可怜,不仅愚蠢还有些迂腐,念在她是大哥恩人的女儿,举手之劳帮她脱困。 后来想着放在身边寻找那个刺客,近水楼台事半功倍。 再后来看她总是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傻乎乎的,既想保护她,又想逗弄她,即便猜到她答应与他成婚有自己的考量,也觉得无足轻重,可以掌控。 不就是想泄愤嘛,若换作是他,受了十年冷遇,备受欺凌,报复的心比她还强烈呢,助她一臂之力又如何? 殊不知,逗着逗着把自己搭进去了…… “想什么呢?快去吧,御风要等急了。”君梨努了努嘴。 门窗上映出一个男子高大的身影,正急匆匆的在方寸之地来回走动。 “那我去了,晚点回来。” “多晚?” “嗯……现在说不准,若是困了你让红烛陪你睡。” “不要,我要抱着你睡,红烛磨牙打鼾都好厉害。”其实她是眷恋他的温度,暖和和的像个小火炉,而且睡在他怀里好踏实,好安心,少了噩梦,多了香甜。 他低笑出声,“好,我知道了。” “我等你。” “嗯。”低头在她唇瓣上吮吸一口,“走了。” “小心着点,注意安全。” “嗯。” 看着他快步离去,衣袍翻飞,她便知道事情不小。 若不是大事,他会主动说的,她不问,是不想他为难。 “人在哪?”出了院门,宋念卿急急的问。 “芷园。” “好……胡金怎么样了?” “一直吵着要回去,而且从早到晚都在骂人,说您说话不算数。” 宋念卿笑,该骂,没办法,如今太子已经知道这事,这个人就不是他想放就能放的,至少都有个由头,比如如何蒙蔽了他的羽卫顺利脱逃。 “我是答应放他,但我没说什么时候放,这不算反悔吧?” “嗯,就是兄弟们恨的牙痒痒,您又交代不能动粗,真是便宜这个老小子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还得听他聒噪!” 他呵呵的笑,“怪不得我这两日老打喷嚏呢,梨……夫人说我受凉了,我说我没有,她和红烛非不听,早上还给我灌了一大碗汤药,苦死了!” 这事御风知道,早上就听到他在寝室嚷嚷说没事,可是架不住红烛的唠叨和夫人的软磨硬泡。心说你知足吧,这会有人疼着,过些日子就要面朝黄沙背朝天了,到时候想喝碗干净的水都得吹上半日的灰尘呢。 出得门来,劲风已经驾了辆马车在台阶下等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车厢。 御风接着道:“现在太子找您,八成是为了他吧?” “不错,”他一掌拍过去,“终于有脑子了。” 御风摸着头,嘻嘻的笑。最近看自家这位爷一直与夫人窝在房里,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他都有些担心爷是不是忘了正事,这会见他这般说话,便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爷,咱们年后能回去吗?” “不知道。” “若是回去,夫人怎么办?” 他微微一怔,“怎么问这个?” “要是能带上夫人最好不过。” 他笑了笑,“再说吧。”他又何尝不想带她,但这朝廷的规矩…… “不过边关苦寒,虽然那是夫人的出生之所,毕竟多年不曾回去,恐怕难以适应,您还是考虑考虑升个三品,调离……啊!” 脑袋上又是一沉,随即是那个人不悦的声音,“我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屁,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爷,属下也是为您好,您总不想跟夫人生生分离吧。” “别说了!”他沉沉一声,闭上眼睛。 眼下最要紧的是应对太子,若顺着胡金问起君千里之事,他是说还是不说呢? 马车在芷园停下的时候,一个青衣小厮迎了上来。 劲风没有停留,调转马车继续走了。 御风则随他进了园子。 芷园坐落在西城门一条狭窄的弄堂里,前身是一座戏园子,后来被一富户买下做了自己的私宅。而这富户名唤李九斤,是太子元琮乳母的儿子。 宋念卿随着那个小厮到了后院,御风被留在外面,那人也没有随行。他独自走了一条青砖小道,来到一间正厅。 推门而入的时候,太子正跪坐在小几前,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自己跟自己对弈呢。 室内燃着熏香,袅袅飘散,几缕阳光从窗棂里透射进来,颇有几分日照香炉生紫烟的景象。 第135章 劝诫 “太子殿下。”宋念卿恭敬一礼。 “嗯。”元琮微笑抬头,“来,坐。” “谢太子殿下。” “嗐,又没外人。”他将棋子往盘上一抛,指着旁边的茶盏说道,“喏,雪顶峰都给你泡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宋念卿见他随意,跟着松懈下来,笑眯眯的坐他对面,伸手取了一盏,先闻了闻,随后才缓缓的抿了一口。 “嗯,确是好茶!” “那是,想当初我们在北关凄风苦雨熬了多年,如今孤已回京,山珍海味无数,香茗随手可取,可孤依然记得我们第一次喝这茶的情景。” 说到此处,他身子后仰,瞧着香薰炉里的袅袅烟气,笑意蔓延。 当年,他和两个弟弟初到边关,是宋念卿随侍左右,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淮宁王和广陵王生性顽劣,四处惹事。每到这时,也是宋念卿挨骂受罚,首当其冲,为他们蒙了许多冤,挡了不少灾。 有一日,四人一起到城里喝到了这道名为“雪顶峰”的红茶,甘香清醇,赞不绝口。问了茶肆老板,说是岐国出产,被那些投机商人千里迢迢运到尧国,置换丝绸马匹之物。 此后不久,岐国将此茶进贡给了禹国,陛下喝了同样赞赏有加。雪顶峰因此名声大噪,价比黄金,再不是寻常之物可以换得。 而今,元琮已贵为太子,宫中会定期赏赐,无需采买。而宋念卿本不是苛求之人,对茶水酒饮也无甚挑剔。此刻再喝到这盏雪顶峰,往事历历,几多感慨。 三皇子淮宁王英年早逝,他若在,肯定也成婚了,说不定还儿女绕膝,其乐融融,而不似现在这般躺在棺椁之中,成了枯骨。 “那个人招了吗?”元琮幽幽一声,眼神泛冷,“是尧国的探子么?与孤的三弟可有关联?” 那个人自然是指胡金。宋念卿料到会有此一问,放下茶盏道:“据说与他无关。” “是么?”对面的人甚是不屑,“即便无关,叛国也是事实吧?” 失踪了十年,乍然现身,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叛国的嫌疑是跑不掉的。若要证明清白,需大理寺接手查证。 那个地方对他们这种军人可不友善,莫说现在胡金有事,就是没事,进门就是四十板子,若无内应,实打实的打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宋念卿回道:“他说未曾有负禹朝,只是一时滞留,无法回还。” “这话你也信?”元琮“啪”的将茶盏掷于几上,脸上愠色一目了然,“他现在可在军中任职?” 唉,这话问到了要害,宋念卿早在路上都细细思忖过了,人在他手上,随时都能易主,想要瞒是瞒不住的,只得如实回道:“是。” “孤就知道!”元琮重重一拳,震的茶盏水花四溅,“当年孤在营帐之中安睡,那些人如何能悄无声息破门而入,还硬生生的害了孤的臻儿?若说他没有提供半点线索,三岁小儿都不能信!” 是,太子为霁阳王时,所住营帐与普通军帐并无不同。那日夜里,他们无比准确的袭击了他和小王子,一个受伤,一个身死,若说没有舆图,凭着运气行事,那这运气着实太好了些。 想起陈和给他的那份舆图,心里又是一暗,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胡金和君千里绘制的,否则就是另有一人暗藏军中,更加让人心悸。 “还有,他既活着,那君千里呢?”元琮一双眼睛如狼似虎的扫射过来,“当年铁枣沙一战,失踪了两个人,他还活着吗?” 真是箭无虚发,招招命中。宋念卿低低一声,“活着。” “哼!也在军中?” “是。” “宋念卿!”元琮突然喝道,“你是刚刚知晓的吗?” 难得见他如此动怒,宋念卿赶紧起身,“是。” “是?孤若不找你,你是不是不准备找孤了?” “微臣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你娶了君千里的女儿,如今与他成了翁婿,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私心?” “殿下!”宋念卿跪下道,“微臣确实刚刚知悉君千里尚在人世,至于翁婿一说,您知道的,微臣自小亲缘浅薄,莫说君千里,即便是宋枫眠在世,他若叛国,微臣也绝不姑息!” “你倒是会说话,谁不知道你从小与你父亲不睦。” “微臣与君千里更是毫无交情。” 说到交情,那就只有宋留春了。他收养了君氏的女儿,并且有意让她与其子成婚。 “宋留春可知此事?” “不知。” “哦?” “兹事体大,微臣不想打草惊蛇。” “嗯……”元琮面色一顿,语气稍缓,“那君氏之女……” “那日审讯胡金时她跟着去了,已然知晓。” “啧!”元琮摇头,指了指他,“鲁莽!” 宋念卿领会他的意思,无非是想利用君梨拽出其父,与自己当初的想法一般无二。 “请殿下放心,她虽是君千里的女儿,但这些年一直长在京城,此间种种并不知情,也不会与他同声共气,叛我大禹。” “这话就满了。”元琮眯着眼睛,“人家毕竟是血亲,父女连心,或许祸起萧墙……念卿,你从军十年,在北关苦守至今,军功不易,莫要为一个女子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这些都是常理,若是接口凶多吉少,他干脆低着头,沉默不语。 元琮并不打算饶过他,继续往下说道:“当务之急,与她了断,还来得及。” “殿下,微臣与她刚刚成婚,断没有始乱终弃的道理。” “孤是为你好,一旦东窗事发,莫说你这十年功勋,就是你的性命也在旦夕,这个你难道不清楚吗?” 宋念卿自然清楚,连坐便是诛九族。陛下从不对叛臣手软。以前的安国公,因妻子母家的侄儿纳了敌国一女子为妾,便被有心之人扣了通敌的帽子,九族被屠,无一幸免。 “殿下,君千里当年是被朝廷记过功的,并非蓄意叛逃,而且目前形势不明,是否真的叛国尚需调查。” 元琮凝望着他,忽地叹了口气,“孤知你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当初与你父闹成那般是另有缘由,也罢,你把胡金交给孤吧。” “……” “孤是在帮你,这个人只有在孤手中才最安全,否则此事一旦泄露,你将有无穷的麻烦!” 胡金,放虎归山确实棘手,滞留暗室也不是长久之计。作为边关守将,他没有长期休沐的道理,调离京城是早晚的事。“殿下……您准备如何处置他?” “你还想着他如何,你把自己的屁股先擦干净了!”元琮倏的站起,“宋念卿,孤警告你,这事稍有不慎,别说你保不住你那位新婚的夫人,你和你大哥都是要掉脑袋的!” 意犹未尽,他气冲冲的走过来,“孤给你个忠告,把胡金给孤,孤来料理,就当此事你毫不知情,然后与君千里的女儿撇清关系,和离,将她逐出京城,是死是活与你再无干系!” 和离……宋念卿抱拳的手扣的更紧了。 “念卿啊,”元琮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这事太大了,你兜不住,放手吧,过完年孤就让你回北关,陈和的事别查了,反正他已是丧家之犬,翻不了什么大风浪了。胡金还有他身后的那条线,孤尽量给你擦干净。你呀,不能继续趟这趟浑水了。” 太子行事一向果决,此刻能这般说话,是给足了他面子,他若拒绝,对方绝对会以势压人,容不得他说不。 “是……”他眼一闭,从牙缝里生硬的挤出了这个字。 元琮长叹一声,”你呀你,娶谁不好,怎么就娶了她呢……和离的事你尽快决断!” 第136章 来访 紧赶慢赶,宋念卿回扶光轩的时候已是深夜,进门看到君梨趴在桌上,小脸红扑扑的娇憨十足。 傻丫头,肯定睡了好久,也不怕手麻。他摇着头,轻轻的将她抱起。 她玲珑娇小,温香软糯,尤其是在他身下害羞的样子,总让人无限爱怜,无限眷恋。 若不是怕吵醒她,此刻,他真想一口吃了她。 放到床上的时候她还是习惯性的醒了,挣扎着往他怀里钻。 “好好睡。”他轻笑着安抚她,柔柔的吻她额头。 她微微睁眼,“你回来了?” “嗯。”搂着她躺下,拍着她的后背。 她满足似的闭上眼睛,嘴里嘟囔,“吃饭了吗?……灶上给你热着菜呢……” “吃过了,睡吧。” “嗯……”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渐渐安静下来。他忍不住又吻上去,然后更紧的裹住她。 就在几日前,他心里暗暗发誓,要用一辈子来守护她。可是今日下午,太子说的那番话…… 拜别太子,他去了暗室,把胡金交给了季放,随后悄悄的去找陈和。 七日之约就在眼前,他必须拽上那个老小子,以免再发生什么变数。 有些事,必须一击即中,否则,等待他的只有万劫不复。 “念卿……”正瞧着头顶上的花纹发呆,身畔的人儿突然迷迷蒙蒙的唤他。 “嗯?我在。”他抚弄她的肩膀,“不舒服是吧?马上给你脱掉。” 她还穿着外袍,这样睡肯定膈应。 宋念卿去解她的衣衫,她却不肯,“红烛,你别管我……我要……我要等念卿回来……” 傻丫头,睡糊涂了吧,他亲吻她的鼻子,脸颊,“我就在你身边。” “嗯……”她再度睁眼,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遭,甜甜的笑,“抱抱……我要抱抱……” “好,抱抱。”自从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越来越依恋她身上的味道,低头纠缠,顺着她的脖颈寸寸往下,气息渐浓。 她回应着他,小手在他身上游走,更激起他强烈的欲望。 烛光摇曳中,两人身形交叠,娇喘与呻吟此起彼伏,声声不止。 “卿卿……”到最后,她与他一起颤栗,无分彼此,“你会……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近在咫尺,他凝望着她的眸子,仿佛热烈的火,再次贪婪的吞噬她的唇舌,心里默念,会的,永远! 翌日,宋枫煜派人来请,说有要事相商,同行的人还有宋留春。 这家伙,想来是要趁着他大哥在家,好好说道说道老宅被抄的事情。 “要我陪你么?”君梨给他整着衣领,有些担忧。 “不用。”那个场面肯定不会愉悦,过去那些不堪他并不想她亲见亲闻。 “那你压着点自己的脾气。” “嗯。”他掐住她的细腰,拽着贴到自己身上,附耳低声道,“昨夜我的香梨儿真美……声音……更是动人……” 还说呢,折腾了她半宿,一次次的要个没够,还哄她这样那样,这会都觉着走路异样呢。她脸红的抬不了头,咬牙捶他,“人家在跟你说正经事,你却……” 他笑着咬她耳朵,“我说的也是正经事,今晚……还这样,好不好?” “不要!”她推他,他顺势将她的手放至唇边亲吻,“走了,你好好吃饭。” “嗯。” 早没了身影,她还痴愣愣的望着那个方向,想着昨夜他的疯狂与霸道,温柔与体贴,都有些不敢想象这是同一个人,且是她的夫君,以前他说他对女人没兴趣,她也曾暗戳戳的怀疑他喜好男风,没想到…… 红烛站她身旁,突然开口,“夫人若是不放心咱们跟着一起去吧。” “你也来取笑我!”她作势要打她。 红烛笑着跑开,一会便将三菜一汤端了上来。 “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扒了两口饭,心不在焉,没了他的陪伴,好像吃什么都不香了。 “那不能,大老爷在呢,再说了谁是咱们老爷的对手?” 也是,宋留春素来稳重,近日他在家,坤安堂都安生了,静悄悄的毫无动静。至于方氏提及的白云庄,宋念卿说晾她一晾,明摆着人家设了局,没有上赶着往里头钻的道理。 吃完饭,照例准备去书房看会书,练会字,忽然有婆子来报,说大夫人来了。 方氏?刚还念叨她呢,才说她安分,没想到她就来了。 你既着人通报,我自然也给你面子,迎上一迎。 君梨带着红烛出门,行至天井,就看到方氏由温嬷嬷和几个婆子陪着出现在了廊道上。 只见她通体一身暗红,头脸装扮的一丝不苟,气色也甚好的样子。 “嫂嫂来了。”她笑脸相迎,端正行礼。 方氏一把挽住了她,“一家人客气什么,我也是刚吃过饭,散散步消个食,不巧就走到了你门前。” “是。”嘴里应着,心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念卿刚走你就来,还不是为了避他。而且我这是前院,你这散的可够远的。 二人笑得一团和气,坐下喝茶,方氏抿了一口便道:“这是什么茶?尝着好像不是今年的。” “原是去年的陈茶,若嫂嫂不喜,明日我去买些好的。”宋念卿往年不常在此居住,许多东西是去年甚至几年前的,她看没坏,就手用了。 “那倒不必。你给我配的那些个丸药果然有效,我服用过后精神好的不得了。正所谓投桃报李,过会我让温嬷嬷给你捎些时新的好茶。” 丸药自然是好的,原是之前成婚前胭蔻送她的,说懿妃娘娘也在吃,自己感觉不错特意赏赐下来给她这个儿媳,指望她调养身体,三年抱俩。 可胭蔻说她是个粗人,吃不惯那些补药,便一股脑的全给了她。她想着自己讹了方氏两千两,宋留春近日又在家,做戏做全套,干脆转了一半出来。 若因此想要从药上寻由头,那是万万不能的。给方氏的时候她就说清了,原来的配方有些药买不全,就按着御医的叮嘱添了几味其他的,药效是一样的。且当着宋留春的面亲自尝了再送给方氏的,方氏自然不好推诿。 若对方吃出什么问题,核查药方,自有御医署罩着,她才不怕呢。 此时君梨见她这般说话,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嗯,别跟嫂嫂客气,平日缺什么尽管跟管事房说,若有人敢说个不字直接找我。” “多谢嫂嫂。” 两人说说笑笑,像极了一对好妯娌。这时外面有婆子来报,说枫林庄的老柴来了,运了不少香菇冬笋,让大夫人去挑挑,拣些好的留下,孬的他再运回去,就当作庄户们过年的年货。 让她挑?方氏有些不快,撇了撇嘴。身旁的温嬷嬷便道:“这是什么话?往年谁做就让谁继续盯着,大夫人怎会懂这些玩意?” 那婆子为难,尴尬的道:“往年都是刘嬷嬷和她女儿小翠一起做的,这不她现在还在家养伤嘛……” “那小翠呢?” “小翠……温嬷嬷许是忘了,小翠已经调到下面一个庄子上了,不常在我们府里,这会她娘受了伤,她自然是要日日守在身边照应的。” “哦……”温嬷嬷犹疑着看向方氏。 方氏默默的点了点头。 刘嬷嬷独有一女小翠,原本方氏有意让她跟着刘嬷嬷在坤安堂做事,但是李管事存了私心,总觉得夫妻俩伺候了主家一辈子,表面光鲜内里却有一肚子苦水,再不想让女儿跟他们一样,于是有意让她去到下面庄子学些东西,日后求求主家外嫁出去,做个小门小户的正头娘子,不要一辈子困在宋府伺候人了。 用他的话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所以也才有花叶跟着刘嬷嬷学规矩的事,否则这等好事早安排自己女儿上了,怎会便宜外头人。谁知那个花叶是个不知好歹的,差点害的他婆娘丢了性命,这是后话。 屋里的人都静静的听着,鸦雀无声。 而君梨一直在提防着,更不会应声。今日方氏突然来访本就令人生疑,这会又扯出这一番话肯定另有用意。 果然,方氏见她不语,主动开口道:“弟妹啊,我知道你做得一手好菜,尤其那个笋子烧肉,你大哥最是喜爱。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让他们每年挑些上好的冬笋运到咱们府里,让你大哥解解馋。只是那些食材我是不懂的,要不你帮着挑挑?” 嚯,来活了。 她的话听着没什么毛病,青天白日又在自家宅院,加上扶光轩的人在场,谅她不敢闹什么幺蛾子。 再说了,她若退缩,人家就要步步紧逼了,反而被动。 当下点头,“好,那我就献丑了,嫂嫂莫要笑话。” “不会,不会,走。”方氏起身,殷勤的牵了她的手。 第137章 挑拣 老柴的驴车停靠在将军府内一个宽敞的大院里,周边有马厩,草料房,柴房和一溜齐整的房间。 君梨随方氏去到那里的时候,看到驴车上垒的跟小山包一样满满当当。 赶车的是个年老的男人,头戴毡帽,黝黑的脸上满是沟壑,一看就是在地里风吹雨打劳碌了大半辈子的庄稼汉。 “老柴,今年收成好不好?”温嬷嬷见了他,老熟人一般搭讪,“平日都是你兄弟来,今日你怎么跑来了?是想问夫人讨个赏吗?” 老柴有些局促的垂着手,一一作答,“收成不错的……快过年了,老二还有些事,小的……小的就自己过来了……” 说罢赶着给方氏行礼,看到君梨更加无措,估摸着她是个新婚妇人的装扮,不知道如何称呼。 温嬷嬷说道:“这是你五老爷的夫人。” “五夫人好。”他干笑着,闷闷一声,再度行礼。 君梨点头致意。 院子里因有马厩,味道不甚好闻。方氏拿手帕捂了鼻子道:“弟妹,那就辛苦你了,我闻不得这味,去房里歇会,煮茶等你。” 君梨看向她指的方向,是正中间一间厢房。 她头一次来这里,方氏若离开,独有老柴一人,自己虽带着红烛加两个嬷嬷,到底是吃过哑巴亏的,忙道:“好,我一会就来,只是麻烦嫂嫂留个人在此照应,免得我有什么不懂的要跑进跑出烦扰嫂嫂。” 方氏说好,大大方方的留下了温嬷嬷。 竹笋太多,冬菇也是,在车上挑拣甚是不便,君梨便指挥老柴和红烛她们把东西卸下来。 都是膀大腰圆使得出力气的人,那些东西在他们眼中不算什么,有的双手提,有的怀里搂,来来回回,热火朝天。 对君梨而言确是不然,她静静的站着,越站越冷。 地上还有残雪呢,莫不是方氏故意把她晾在这里吹风,自己舒服去了? 君梨竖起领子,不住的搓手,出来太急,忘记带暖手炉了,狐裘也没穿,失策! “呀,这个好这个好!”红烛忽然叫起来,手舞足蹈一般。 傻丫头,发现什么宝贝了? 君梨凑上去,随即也跟着生出笑颜。 原来竹笋下面压着一个大竹篓子,里面一圈圈的码着好多竹参。 这次招待宋留春她就用到了这味食材,煲了一小锅老鸭竹参汤,念卿很是爱喝,而且还说是第一次吃,看它模样别致,味道居然如此之美。 君梨让祺嬷嬷端上桌前给厨房里的人都留了一碗,红烛有如牛饮,直呼不过瘾,然后在膳厅眼巴巴的看着宋念卿一碗又一碗的喝,要不是大老爷在,估计要厚着脸皮叫自家老爷嘴下留情了。 这回见了自然惊喜连连,“夫人,奴婢现在搬回去好不好?” 哈哈,是怕被别人发现没她的份吧?君梨点了下她的脑门,“贪吃鬼,你都搬走了大老爷吃不吃了?” “大老爷不是喜欢吃笋子嘛,再说他可以到咱们院里来吃呀。”胖丫头贪婪的护住那个篓子不想放手,“咱们老爷可喜欢了,奴婢想要这个。” “我看是你喜欢吧。”她摇头,一边看向老柴,“这个竹参还有吗?” 老柴回道:“我们枫林庄这个季节产量最高的是竹笋和冬菇,夫人若要竹参,得问白云庄,他们那应该有存货。” 白云庄……好巧不巧又是这个名字。 君梨不露声色的问,“这是野生的?” “哎,小的这个是野生的,白云庄那里有种植。” “哦,”君梨点头,“五老爷就喜欢野生的。” “哦。” 想要引诱我去啊?我偏不上当。她笑了一笑,“有时间我去你们庄上看看,采些新鲜的。” “哎,等明年的秋天。”老柴憨厚的笑,倒看不出什么异样。 一直没有说话的温嬷嬷突然开口,“五夫人若是想要 ,这个篓子搬回去即可。” “夫人!夫人!”没等她开口,红烛就兴奋的催了,只怕她点个头,这丫头就要叫上人一起抬走了。 君梨看着旁边忙碌的祺嬷嬷和祥嬷嬷,心里是静的。这个时候若是离人,说不准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小心驶得万年船。 于是微笑着道:“五老爷虽然爱吃,我也不能夺人所好,就这么一篓子了,断没有全拿走的道理,回头等嫂嫂过目,我拿一些就好。” 温嬷嬷点头,笑着说好。 红烛撅了撅嘴,怏怏的松了手。 当所有食材卸到地上的时候,君梨不自觉地跺起了脚。 此刻正是化雪的时候,寒气最盛,她站在这里有一会了,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握拳间,看着地上一个个饱满的竹笋和硕大的香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老柴就是个庄稼人,怎会不识得这些东西是好是坏,装车之前他应该早就挑拣好了,孬的绝对不会运到府里来。方氏肯定想为难她,让她冰天雪地的在这里受冻。 抬眼看向温嬷嬷,她正眯着眼睛站在边上笑。这才注意到这个婆子里三层外三层穿的尤其厚实,想来早就想到了这一出,做足了准备。 “五夫人,您继续,大夫人还在等您喝茶呢。”温嬷嬷迎着她,笑容更见浓郁。 继续?这么多,真要逐一挑拣不得忙到掌灯啊。 唉,千防万防,还是着了她的道。眼睛一扫那扇紧闭的房门,方氏肯定正烤着火,品着茶乐滋滋的笑话她呢。 只是,架势都铺开了,断没有不做的道理,好歹装装样子。她弯腰下去挑拣,嘴里漫不经心的问话,“老柴,这些笋子和香菇都送到了府里,你们庄上还有吗?” “有的,多的很,庄子上每年都会运一板车过来,余下的管事会安排我们拿到街市上卖。” “这都是你挑好的?” “是的,小的拣过一遍了。” “往年谁收这些东西?” “是刘嬷嬷,有的时候是小翠姑娘。” “哦,都要再拣一遍吗?” “是的,刘嬷嬷不放心,说毕竟是主子的吃食,马虎不得。” 哟,这老婆子还真验货? 可是这么多怎么拣? 于是又问,“往年她是怎么拣的?” “往年都是我家兄弟过来,小的是头一遭。” 头一遭……哼,又让她赶巧了不是? 君梨觉得今日八成就是想费她些工夫,且知她畏寒,故意软折磨一下吧。以前这样的事也有过,她手上的冻疮便是这么来的。 她指了指,让红烛和两位嬷嬷从满地的笋子里各挑出几个来,去了壳送到她面前。她一一看过后道:“我觉着都挺不错的。”转脸朝向那个监工似的人,“温嬷嬷,要不你也过来瞧瞧?” 温嬷嬷摆手,“老奴擅长女红,但凡与吃的有关的东西是一概不会,夫人还是辛苦一把吧。” 哼,推的倒是干净。君梨本不指望她能帮着自己,无非是走个过场罢了,所以掸掸手道:“那就这样吧,笋子都不错,香菇也很好,留下了。” “是,谢谢五夫人。”老柴拱手表示感谢。 温嬷嬷见此便招呼老柴,让他把东西搬到右手第一间房去,随后请君梨去厢房休息。 居然没有废话,奇了。君梨哈着气往台阶上走,却听附近传来急促的脚步,叫声更是迫切,“大夫人!大夫人!” “怎么了怎么了?”温嬷嬷站定,望着来人的方向,“宋荃,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也不怕冲撞了两位夫人。” 宋荃是门房的人。 “不好了!……不……不好了!”一脸慌张的宋荃跌跌撞撞的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二舅……二舅爷来了!” 二舅爷?……方之义!君梨本能的蹙眉。 “怎么又来了?就跟他说大老爷不在,出城会友去了,过几日才回来!”温嬷嬷也是眉头紧皱,不甚厌倦。 “不、不行啊,昨日我便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他不听啊,说今日见也得见,不见就住在咱们府里,哪也不去了!” “嗬!这个……”温嬷嬷啐了一口,想要骂句难听的来,忽然意识到旁人在场,方之义又是她之前的东家,不好说什么,忙对宋荃道,“你马上把他迎到厅堂喝茶,就说夫人即刻就到。” “还、还迎什么呀,嬷嬷,他早就一头冲进咱们府里来了,说不准人都到了后院,谁能拦的住啊!”宋荃急得跺脚。 这动静自然不小,惊得那厢房的门开了,方氏怒气冲冲的出来,嘴里骂道:“反了天了,走,我去瞧瞧!”才走两步忽然回头,“弟妹,我那个弟弟现在愈发混账了,你先回扶光轩,把门窗紧闭了,不管外面叫嚷什么千万不要开门!” 不等她回答,人已经冲了出去,一阵风似的。 这么好心?君梨看着一帮人远去的背影,心下狐疑。 这不像她的作风啊,按理说方之义这般闯入,又点名了要找宋留春,想必是因为念卿暴打他的事,要找宋留春讨个说法。 方氏再顾念自己夫君,此刻人不在家,怎么也不会体恤她啊,居然没做缩头乌龟,躲起来由着他闹,甚至让他找去扶光轩? 奇怪,太奇怪了…… “夫人,我们走吗?”红烛轻轻的推了下她。 “嗯,走吧。”形势不明,还是先回去再说。 三人才往外走,忽然迎面奔过来一个人。 “小姐!小姐!” 是云裳。 “什么小姐?这是我们夫人。”红烛见君梨前次并不待见她,脸上有些不耐烦。 “五夫人!”云裳匆匆一礼,顾不得红烛的目光和所谓的尊卑,拽了她便急急说道,“那个人……那个人往扶光轩去了,小姐千万别回去,先……先在这避一避吧!” “那个人?”红烛没明白,“你说谁?” “方之义!他……他去扶光轩了!”云裳大口的喘息,脑门上全是汗珠,“小姐,您这会千万别回去,要不,出去,去外面也好!”她一指角门。 “你怎么会来?”君梨虽然大为吃惊,面上仍努力的保持平静。 “我……我最近一直在留意他,昨夜方之义来了,在书房和他说了许久的话,今日……他就出去了,我以为没什么事,忽然听说方之义来了……我……我就觉得不对劲!”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宋兰舟了。君梨还是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哎呀小姐,您快些走吧!”云裳着急,边推她边道,“大夫人那里我也留意着,她从叩玉轩经过的时候小竹瞧见了……” 小竹是叩玉轩的那个小丫头。 若真如她所说,她此番赶来也算有心。 “夫人,那我们走吧,去找老爷!”红烛听出了不对,两个嬷嬷也挨近过来。 “好,我们出去!”一行人赶往角门处,谁知手一拽,哐啷一声,有铁链的声音。 “呀,外面给缠绕上了!”红烛叫道,一边吭哧吭哧的使着蛮力,两婆子也上来帮忙,三人合力还是如此。 “许是方之义让人从外面困住了门,小姐,您先……先在这里躲一躲,我去瞧瞧情况,若是安全,您从大门走!” 云裳说完,直接提起裙摆跑了。 “云裳……”瞧着那个身影,她终是喊出了一声,“你慢点!” 她没有应声,许是太急不曾听见,唯有腰间的丝带在风中飘动。 熟悉如斯,她依然如往昔那般柔弱纤细,可是护主的时候却又如此果敢,冲动。 第138章 构陷 “夫人,奴婢也去看看!”想着云裳那副瘦弱不堪的样子,红烛不放心,撸着袖子决定亲自出马。 “不要去!”君梨拉扯住她,心想她们四个人在一起应该是最安全的,若是分散开来,顾此失彼就不好了。 她转过头,看向高高的院墙,“我们找把梯子,翻过墙头。” 不管方氏是否与胞弟串通合谋,此时此刻她感觉还是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比较稳妥。 “对!”红烛点头,和两个嬷嬷一间间的去推房门,细细寻找。 君梨也不敢闲着,急匆匆的往对面去,却见老柴张大了嘴巴,木愣愣的站在一间房子门口。 刚才的对话他肯定全听到了,身子有些乱颤,目光呆滞的盯着地上的笋子和香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老柴,你看到梯子了吗?”君梨顾不得细说,手忙脚乱的推开旁边的门。 “……有……有,小的放笋子的这里……就有……一把梯子……” “快拿出来!” “哎哎!” 老柴咽了下口水,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往门里去。很快便听“啊”的一声,乒呤乓啷,好像是什么东西翻了,摔倒声,扑腾声,还夹杂着阵阵呻吟。 嗐,这人,笨手笨脚的!君梨夺门而入,却见屋里一片狼藉,除了冬笋和香菇散落一地,还有个女子躺在地上,衣衫不整,鲜血淋漓。 “啊!啊!”老柴缩在墙边瑟瑟发抖,忽然嚎叫般的冲了出去,擦肩而过的时候撞的她差点摔倒。 “哎!”什么情况?屋里怎么还有个人,而且…… 君梨屏住呼吸,凝目细看,这个人一动不动,身下有好一摊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不对啊,之前老柴就在往这运送东西,怎的这会才发现…… 脑子停滞的一瞬间,听到身后传来声声疾呼,“小姐!小姐!” 是云裳来了。 “小姐,我们……我们快走吧,门口没人,都去追……方……方之义了!”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忽然瞧见屋里的情形,尖叫一声,“小姐,您……您……” 娘的!您什么您,我杀鸡都不敢,更何况杀人!君梨近日听多了宋念卿骂人,一声怒喝从心底蹿起,这丫头,肯定以为她杀人了。 回头,果然看到了一双惊恐的眼睛,斥道:“与我无关,快走!”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她想起了织秀。 更为古怪的是,这人身上的衣衫与织秀那次一模一样,真是阴魂不散! 今日,她可不想再栽一次! “小姐!”云裳却跟石化了似的挪不开脚,“她……她是……织秀?” “我管她是谁?走!”她去拽云裳,此地不能久留,手脚快些或许还有希望。 谁知一经接触,云裳失魂落魄般大喊大叫,尖锐刺耳,整个人更似一团烂泥软了下来,哪里还能移动分毫。 这胆子,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君梨被她吵的几欲捂耳。 红烛和两个嬷嬷还在附近房间翻找,听着声音不对,纷纷奔跑过来。 “夫人!夫人!” “出什么事了,夫人?” 恰巧老柴也在院子中间哭嚎,如丧考妣。 “他……他怎么了?”红烛指着老柴又问。 娘的!一锅粥似的,岂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 “闭嘴!”君梨恨铁不成钢,直接扇了云裳一耳光,有这时间哭丧还不如提腿走人,“快走啊,笨蛋!” 见云裳呆愣不动,又出手推了一把,“你不走,我走!” 一边招呼红烛和两位嬷嬷,“走正门,快!”再顾不得方之义在何处设防了,只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切尚有转圜。 那三人没明白怎么回事,但夫人这般发话,自然遵从。 然而才迈开腿,如士兵操练一般,一排脚步声起,通往外面的那个廊道突然黑压压的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方氏和温嬷嬷,后面是一大堆婆子和丫鬟。 这场景,太熟悉了! “弟妹,去哪里呀?”人未到,声音先到,方氏皮笑肉不笑的缓缓走来。 “嫂嫂,你来的可真巧啊。”君梨心里有数,双手捏在一起,一个劲的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如果所料不差,躺在血泊里的那个应该就是织秀,搞不好已经死了。从方氏入她扶光轩的那刻起,罗网已经张开了吧,她只想着提防白云庄,不料人家声东击西,另有谋划。 此刻,方氏如上次设计她一般身心俱畅,心说今日你就是不死,活罪也难逃。 少不得又要演一演,送她归西。想到此方氏叹了口气,“我得来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不得劳心劳神料理好吗?” “哦?何事?”君梨环顾四周,看着还在嚎啕大哭的老柴和蹲在门边上发愣的云裳,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嫂嫂这是听说了什么?” 方氏冷笑一声,朝温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便微一欠身,走向云裳所在的地方。 她在门口看了一眼,就大叫着道:“哎呀呀,只这一会就闹出人命来了,了不得,了不得啊!” “人命?什、什么人命?”方氏作出惊骇之色。 “织秀!”温嬷嬷拿出手帕擦着眼泪,捶手顿足,“大夫人哎,是您原来的那个大丫鬟织秀,她……她……” “她怎么了?” “她满身是血倒在屋里,八成……八成是不行了!” “啊?有这样的事?”方氏摇晃着身子。 众人也是一阵惊呼,面面相觑。 在几个婆子的搀扶下方氏颤颤巍巍的指着她,“君梨,你、你怎能……怎能如此狠毒,对一个奴婢下这样重的手!” 就知道会有这般说词,站在门口只一眼就判定了人家生死,我该夸你是慧眼如炬呢,还是未卜先知啊。君梨心里冷哼,嘴上回道:“什么织秀?我一概不知,而且,她不是离开将军府了吗?此刻在这里出现,是不是应该查上一查?” “查什么?织秀是老柴的婆娘,跟着来府里送货不是很正常吗?”温嬷嬷插了一句。 什么?她是老柴的婆娘?君梨吃惊,看向那个年老的男子,他即便没有六十也应该五十开外了吧,织秀才多大? 温嬷嬷看出了她的疑惑,颇为得意的说道:“老柴在我们乡下的庄子里操劳了大半辈子,因为穷一直没娶上婆娘,大夫人体恤,特意把织秀嫁给他,老夫少妻甚是和美。老柴,告诉五夫人,是也不是?” 老柴抹着眼泪,“是。” “老柴,织秀与你一起过来送货,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小的……小的……” “不要着急!”方氏着人搬了把凳子,稳稳坐下,“我已经叫人去请大老爷了,一会当着他的面,你把话说清楚,大老爷会给你做主的。” “是……谢谢夫人!”老柴老泪纵横,惶然跪下,头伏着地不住哽咽。 真是做的一出好戏啊,明明是她们预谋在先,这会倒是正义凛然,言辞凿凿。 君梨斜着眼睛看向方氏,我近日没找你麻烦,你倒是上赶着来寻我晦气,好,且看你如何言说! 第139章 哭诉 宋留春从正门而入,行色匆匆的转往西北角门处的院子,远远看到乌泱泱的一帮人,原本沉重的心情更为不快。 才回来几日啊,先是迎头赶上夫人方氏与君梨有隙,紧接着是两个舅子跟自己吵闹,要他严惩宋念卿,且需负荆请罪,公告四邻。 负荆请罪,公告四邻?你们好大的脸啊,别人也许可以,他宋念卿,呵呵,宋留春当时就气笑了。 这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么?怎么也得跟老五商量商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否则还不把他自己家掀喽? 今日才带着宋念卿去老宅和三叔讲和,老五还算给脸,全程没一句狠话。说的差不多的时候就有家奴呼天抢地来报说家里出大事了,十万火急,这不,赶紧跟宋枫煜告辞跑回家来。 宋念卿自然是跟着一起回来的,进门看到方氏被人簇拥着端坐那里,而自己的夫人则与红烛和两个嬷嬷站她对面,火药味十足,便知今日有一番计较。 “哟,嫂嫂,我家梨儿又做了什么,惹得你这般兴师动众?”他踱步过来,不紧不慢。 “夫君。”君梨迎上前去,正欲张嘴,却见他拍了拍她手背,眸子低垂,轻轻一声,“莫急,有我。” “嗯。”自从嫁与他,一颗心便似定海神针一般,一日比一日沉静了。她微笑着按住他手,点了点头。 方氏见两个男人都回来了,赶紧站了起来,“叔叔,我本不想大动干戈,但这件事太大了,不得不请你大哥做主。” “哦?”宋念卿含笑看向周遭,“希望不是一场乌龙。” 这话说的,方氏在心里撇了撇嘴,一会你若还能这么轻松算你本事。 “到底怎么了?”宋留春在老宅一直做着和事佬,此刻早已无甚耐心,开口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要我出面?” “夫君请看。”方氏拉着他往织秀所在的房间去。 宋留春却一眼看到了缩在门边上的云裳,眯眼打量,“欸,这不是……不是那个小丫头嘛。” 云裳他是认得的,但是瞧她那副模样,俨然是妇人的打扮,于是纳闷的看向君梨。 君梨浅笑,并不言语。她打定了主意,我不告状,先看你们表演,到最后能说出多大一个天来。 “夫君,这是兰舟的通房云裳。”方氏少不得解释。 因前几日与君梨闹了一场,宋留春好不容易给她哄好,所以儿子与云裳的事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准备缓一缓再说。 “什么?”宋留春吃惊不已,手指着云裳,“她……她……” 怎么也想不到君梨没能嫁给兰舟,她的贴身丫鬟却与他有了牵扯,这也太离谱了吧,难道……君梨另嫁自己兄弟也有此间的原因? 未等他深想,方氏催道:“夫君,你先看看里面。” 里面怎么了?宋留春把疑惑的目光从云裳身上移开,转眼向里,不由“嘶”的一声。 屋里杂乱,地上赫然躺着一个女子,身子底下是一大摊血污。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外头见惯了各种血腥,却不料在自己家里会有此一幕,他又惊又怒,紧跟着大喊一声,“大夫呢?救人啊!快找大夫救人!”说罢往里冲去。 这是方氏特意留给他的案发现场,所以急急将他拽住,“夫君,莫要前去,这种血沾不得!” “什么意思?”他更加诧异,呆呆的望着自己夫人。 方氏叹了声气,欲言又止,期期艾艾的看向温嬷嬷。 那婆子忙走上前来行礼,回道:“老爷,地上躺着的那个是老柴新娶的婆娘织秀,原是夫人房里的大丫鬟,今日她随着老柴进城送货,不想遭此厄运。” “织秀?”宋留春彻底呆了。织秀从小长在夫人身边,半年前回来的时候还听夫人说起要把她送到叩玉轩给兰舟做通房,他当时就制止了,说等兰舟有了功名娶了君梨之后再议,免得伤了君梨的心。这会怎么嫁给了老柴? “厄运?什么厄运?不不不,她现在是死是活?” “人倒是没死,就是……就是……”温嬷嬷也是吞吞吐吐,最终摇着头,用目光示意附近的一个男子说话。 那是个大夫模样的人,背着个行医的小药箱,原本站的笔直,此刻接了示下也快步过来,拱手说道:“宋老爷,小的是长泉街上安顺医馆的大夫,刚刚检查过了,患者身怀有孕,因外力冲撞不慎落胎了。” “啊?落胎!”宋留春又是一惊,双眼再次看向自己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君……”方氏拿着帕子掩面哭泣,“夫君,都是我……我最近身子不好,疏于管教,才会……才会闹出这么大事来……” “别哭了,快说,织秀怎么弄成这样?” “夫君……夫君……”方氏泣不成声,手抚着额头几乎站立不稳。 又开始了,装不死你!君梨暗哼一声,别过脸去。 这个大夫是他们还没到的时候方氏请过来的,一番检查之后说织秀落胎了,至于原因,不明摆着嘛,就是要诬陷她呗。 宋念卿见方氏如此,叹气,“看来嫂嫂的身子确实体力难支,梨儿,还是你说吧。” “没事……我、我没事……”这种事肯定要先下手为强,方氏赶紧摆手,“叔叔,还是……还是我来说吧。” 可是她说完这句便开始大喘气,宋留春不免心疼,搂住她去椅子上坐下,“不着急,你慢慢说。” 方氏点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开始了哭诉。 不仅如此,还有旁人绘声绘色的附和,随行的都是她的人,死契在她手里捏着,自然都不遗余力的帮着主子摇旗呐喊。 所以当众人声声称是的时候,宋留春眉头深锁,难以置信的看向君梨。 一个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一个是他从小就疼爱的故人之女,如今,两人又拧到了一处,真真叫人为难。 他的目光从方氏转到君梨,再从君梨转向方氏,心里有无数疑问,却又不敢胡问。 犹疑间,瞥见静站一隅的老柴,幽幽一声,“老柴,织秀既然嫁了你,如今怎能让她这般躺在地上,快抱了她去厢房休息,回头我自会给你公道。”说罢转向方氏后面的那些丫鬟婆子,“今日之事就当没有看过听过,大家都散了吧,各自回去,谁若泄露一星半点,我绝不轻饶!” “是!”众人看他脸色铁青,纷纷往外跑去。 哎?这……这什么情况,就这样不管了?方氏有些急了,“夫君,你……” 宋留春未理,指挥老柴和那个大夫把人安置到中间那个厢房,并嘱咐多添炭火,尽快抓药。 等那扇门关上,他才转脸说道:“都跟我进来吧。” 低着头先进了刚才织秀倒地的那个房间。 宋念卿挽着君梨,带着红烛和两个嬷嬷尾随其后,方氏则被温嬷嬷搀扶着慢慢进入。云裳在最后一个,宋留春让她关门。 “大哥,你是怕隔墙有耳吧?”宋念卿冷不防说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也就他这个时候还有这份心情。 宋留春苦笑,“家丑不可外扬。” “那我让御风他们过来放哨。”他作势要出去招呼。 宋留春却道:“别装模作样的,我知道你那几个侍卫就在附近徘徊,就是刚才我们去老宅,也就看到了御风一人,劲风听风他们是在暗处吧?” “大哥,你这样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宋念卿嘻嘻的笑,一边若无其事的扫向旁人。 方氏拉着张脸,没有说话。 君梨明白了八九分,用力掐他,暗骂一声臭家伙,敢情我刚才被困的时候你的人都瞧着呢,也不知道施以援手。 “嘶!”某人暗暗忍着,晃了晃她,收到一个白眼。 屋里有几张旧板凳,宋留春示意大家落座,随后开口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常年不在家中,一应琐事皆交夫人处理,实在惫懒。也罢,今日我便断上一断,还望在场的各位坦诚布公,实话实说。” 第140章 查问 在场的各位…… 这话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意味了。 方氏心头微微一凛,想着他刚才与宋念卿的对话,心说这是在诈我吗?御风跟着你们去了老宅,听风和劲风则驾车到了宗正署,许是要打探广陵王的情况。 ——这都是儿子宋兰舟让几个小厮盯着传回来的消息,要不她怎敢放心大胆的实施今日这个计划,没点准备还敢跟扶光轩叫板,她可没那么蠢。 想到这她靠在温嬷嬷身上,软软的道:“有劳夫君了。” 见她如此说话宋留春却在心里叹息,手心手背都是肉,今日非要他撕破脸吗?若是夫人的错,他更加有愧于君梨,若是君梨作恶,他也是痛心疾首,不忍处置。 宋念卿靠墙坐着,看他犹犹豫豫,便道:“大哥,要不算了?” 这话当然是以退为进,今日这事,谁跟他说算了他跟谁翻脸。才不过离家几个时辰,人命官司都上来了,若是年后他远赴边关,那君梨还有命活吗? 算了?方氏内心又是一震,心说你刚才果然是在诈我,若你的侍卫真的在暗中窥探,按着你的脾气如何能说出这两个字。 “夫君,都是一家人,本不应该这般厮闹,只是人命关天,我……我一介妇人,六神无主,这才叫下人赶紧过来寻你……你不知道……刚才……刚才……”她手指着附近那滩浓稠的血,抖抖的说不出话。 “夫人连杀鸡都不敢看,更何况人血。”温嬷嬷适时的抱住她,不住安抚。 嘁,人血……你生三个孩子没见过人血?你每个月的月事没见过人血?君梨闭了闭眼,心里腹诽,装吧装吧,一把年纪了,亏你也做的出来,你要是个小姑娘我或许还能信上一信…… 宋念卿许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伸手过来揽住她腰,捏了一把。 这是……哦,给这方氏恶的,该她说话了吧。她赶忙睁眼,正了正色,“大哥,你问吧,君梨自当实话实说,绝不弄虚。” “好……好……”宋留春看他们夫妇俩一副不怕事的样子,而夫人又那般说词,他即便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没人给他机会,就等着他呢。唉,只有赶鸭子上架做判官了,何苦来哉,都是一家人。 当下清了清嗓子,“好,那我们开始吧。” “把老柴叫上,他也是当事人啊。”宋念卿提醒了一句。 “嗯。”宋留春手一指,让红烛去找。 片刻后,老柴捏着衣角来了,偌大的汉子畏首畏尾的,和瘦小的云裳站在一处,一高一矮,俱是上不得台面的德行,看的方氏直想翻白眼。 老柴早已被她买通,一旦事成,她便给他自由,包括他的家人。他无需多说,只要专心的做个哑巴,装出一副怕事的样子即可。 眼下瞧着都不用装,本就是个老实人,算是本色出演吧。 “夫人刚才说邀了弟妹来此处挑拣冬笋,完毕之时忽然宋荃来报舅老爷来访,夫人就匆匆离开了,留下了弟妹和三个下人,以及老柴在此对吧?” “是。”双方各自点头。 “没过多久,夫人忽然听到此处有人大声哭叫,赶紧赶了过来,却见织秀已倒在血泊之中,老柴在院中哭嚎,云裳蹲在门边,而君梨和她的三个下人正欲离开是吗?” “是。”方氏继续点头。 君梨则没有表态。 “弟妹,你可有话说。”宋留春直接点名。 君梨欠了欠身,“大哥,我见嫂嫂离开,想着此处已了,也准备回扶光轩去,还没出院子呢就碰到了云裳,她说方之义去我扶光轩了,让我暂且躲避,或者从角门离开。然而不知何故角门外面被人拿铁链捆住了,无法打开,她便说去正门帮我查看是否有人羁绊,若无,再回来通知我走。” 说到此处她感激的看向门边上的云裳,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若此事安然揭过,她便想办法问宋留春要回云裳,送她出府安然度日。因为刚才这话一经说出,必然得罪了方氏,云裳再不能留在叩玉轩了。 宋兰舟如今那般待她,她应该也心灰意冷了吧。那里终不是个安身之处,那个人也绝非她的良人。 “哦?”宋留春听的暗暗吃惊,角门居然从外面锁住,什么人?方之义吗?莫非他是有备而来,冲着君梨去的? 转头问道:“是这样吗?” 云裳颤颤抬眸,扫了一眼众人,这才点头,“是……” “然后呢?” “然后……然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她嗫嚅着,小手在抖。 “莫怕,我给你做主。”宋留春微微一笑鼓励她继续往下说去。在他印象中这是个胆小的丫头,平时难得听到她开口说话。 “大哥,还是我来吧。”君梨知道她是个窝里横,原来服侍自己的时候小嘴八八的能说,真要有外人在场就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此刻这种情形,自然是怕的,于是为她解围,“我想着夫君与舅老爷尚有旧怨,此番来访恐有冲撞,我再不能火上浇油给夫君添麻烦。云裳虽然帮我探路,毕竟不能万全,角门无法打开,不妨爬墙一试,于是我让红烛她们在各个房间寻找长梯。” “对啊,梨儿,这个主意好,按理说大杂院什么都有,找把梯子不难吧?”宋念卿笑着说道。 “夫君说的是,可是还没等我找到就出现了新的情况。” “什么情况?莫非有人牵绊?是……老柴?” 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投射过去。老柴听到自己名字本能抬头,看到这样的目光更见紧张,连连摆手。 “错了夫君,老柴还说要给我搬梯子呢,可惜梯子未见着,地上的人却吓了我俩一跳?” “什么意思?” “你说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跟猜谜语一般,虽然没有十分的详尽,却有五分的端倪。 祥嬷嬷听出来了,忙道:“五老爷,是这样的,云裳走后夫人觉得还是离开此处为妙,让我们去各个房间寻找梯子,找着找着奴婢忽然听到哭喊嚎叫之声,跑出来一看,夫人正站在这里。”她指着房门口,“云裳蹲在地上,老柴则在院子里,而那个叫织秀的就躺在这间屋里一动不动。” “对对对,就是这样。”祺嬷嬷和红烛齐齐附和。 “正在纳闷的工夫大夫人就过来了,说我们害人什么的,我们实在没明白怎么回事,然后就有大夫跑来检查,说倒地上的那个人落胎了。”红烛又补了一句。 “也就是说你们没看到织秀是怎么倒下的?”宋留春问。 “没有!”三人再次异口同声。 “在此之前,有听到打闹的声音吗?”他又问。 “也没有啊。” “那就奇了。” “老爷,她们是在屋子里起的纠纷,就是有打闹也未必听的见吧?”温嬷嬷淡淡的送上一句。 第141章 倒戈 “嗯……”这话也不无道理。宋留春看着地上好一摊血,抬脸问道,“弟妹,你方才说进门的时候便瞧见织秀倒在地上了是吗?” “是的,大哥,我问老柴是否有梯子,他说屋里有,我让他去搬,谁知他进屋后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我赶紧进去查看,发现他缩在墙角叫嚷,而她们口中所说的织秀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 “在此之前你见过她吗?” “之前?” “就是今日你来此处是否见过她?” “没有,我都不知道她去了何处,嫁了何人……哦,对了,以前她是府里的丫鬟,兰舟的房里人。” “啊?”宋留春吃惊不小,“她……她……”眼珠已转向自己夫人,疑惑中不乏愠色。 云裳成了兰舟的通房他不知道也就算了,织秀可是他明确拒绝过的,得等君梨过门之后再说,怎么也与兰舟有了瓜葛。 这不是阳奉阴违吗? “夫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方氏赶忙辩解,一边暗骂君梨你个小贱人,一会就是你的末日。 “多久?”撑死不过半年吧,他脸色泛青,目色深沉。 “兰……兰舟高中……高中之前……”方氏迎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夫君,兰舟夜夜攻读,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况且他已及冠,并未违背祖训。” “你,你……”事已至此,再说也是枉然,宋留春恨恨的指了指她,心里的不满又增了一分。 “后来,兰舟高中之后府里举办谢师宴,这个织秀有意栽赃于我,将酒菜踢翻了在地上打滚,弄得一头一脸全是血。嫂嫂受了蒙蔽打罚我和云裳,幸好兰舟及时相助,我们才没有挨板子。事后兰舟又送了我一瓶黑色药膏,效果奇好,我这背上的伤才不致落下疤痕。” 君梨原打算从长计议的,可是此刻却觉得见缝插针甚好,与小人对决,讲什么君子手段? 有时候,潜移默化,点到即止才是最佳。 “什么?”宋留春眼瞳中再次出现震颤之色,挨板子,什么时候这个板子是可以随便用的吗? “夫君,夫君,这是个误会,误会!”方氏握紧了拳头,嘴里忙不迭的解释,“都是织秀一时鲁莽,所以我才惩治她,让她去乡下思过。” “你还打君梨了?”宋留春的重点可是这个。 “……” “打了没有?” “……” 那就是打了,宋留春气的胡子都在抖动。多大的罪过需要用到板子,更何况打的还是君梨! “大哥,这件事我知道,那瓶药膏我也见过,是云裳去叩玉轩取的,被我撞见,我拿来用了点,又被亭舟索要了去,说是帮云裳讨要还给望舒院的。”宋念卿补了一刀,直接坐实了方氏的罪名。 “啧,一瓶药膏你也要抢?”宋留春嘴上抱怨,心里疼惜。兰舟的那瓶黑色药膏不是自己给的么?若非重伤,那药断不会用上,夫人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急用嘛,大哥好生小气。” “你也不看看时候,姑娘家家的身上落疤能好看吗?”他忍不住说了出来。 “夫人,我不好看吗?”宋念卿转脸看向君梨,笑意潺潺。他满身伤痕,君梨早已见过。 嘶!这是什么场合!君梨真想拧他耳朵,用眼示意:你正经些。 宋念卿接了个正着,脸一转,瞬间问话,十足的正经八百,“老柴,我夫人说让你帮她搬梯子,有这回事吗?” “啊?……嗯……”老柴猝不及防,随后默默点头。 “然后你先进的屋对吧?我夫人听了房里有动静才跟进来的,是吗?” “……”这话老柴没接,头也未抬。 他微微一笑,并不强求,换了个人问:“云裳,你不是去查看门口的情况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奴婢……奴婢看门口没人,许是他们都去找舅老爷了,赶紧回来找我家小……哦不,找五夫人,谁知……谁知……” “谁知什么?看到五夫人和织秀打闹了?” “……”她跟老柴一样垂下头去,双手绞着腰上的丝带,艰涩难言。 “云裳,你大胆的说。”君梨开口,目光灼灼,“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别害怕。” 方氏却哼的一声,“老爷,让云裳作证委实不妥,毕竟她们曾是主仆。”与其扯东扯西扯出陈年旧事让自己难堪,不如快刀斩乱麻直奔主题。 “也是,”君梨接口,“那嫂嫂的意思是……” “还是让当事人来说吧,夫君,你觉得呢?”方氏没有理她,直接询问宋留春的意思。 当事人不就是织秀嘛。她与自己有隙,即便她被打发到乡下不是自己所为,此间也有牵扯,今日这般,她与方氏肯定沆瀣一气…… 君梨想到这些,正要反驳,却见云裳跪了下来,哭泣着道:“不,老爷,夫人,与我家小姐无关,是……是奴婢做的,是奴婢推了织秀!” “云裳!”这回轮到君梨惊诧了,“你、你胡说什么?”这丫头莫不是如当日在思梅园一般要强行护她?傻子,宋留春又不是那些妇人,岂是你随意糊弄的? “你?”宋留春自是奇怪,“为何?” 一个是兰舟的通房,一个是庄户人家的婆娘,两人平时无甚交集,缘何如此? 宋念卿摸着下颌,也默默的打量云裳。 “奴婢……奴婢……”云裳抬眼看向君梨,泪眼朦胧。 “云裳,你不必如此,我没有做过,你也没有做过,别犯傻!”她再一次作出提醒。 “小姐!”云裳继续垂泪,“您忘了吗?奴婢说过要与您生生世世在一起的,可惜命运弄人,您嫁给了五老爷,但是奴婢知道,您心里是不甘的,若不是织秀作祟当日与您厮闹,您也不会被大夫人斥责,让大夫人以为您心有不满,难以容人。最后您虽然怄气嫁给了五老爷,可您还是让奴婢接近大公子,嘱咐奴婢好好照顾他。奴婢知道,您对大公子是有情意的,否则您就不会……不会……”她泣不成声,伏在地上,“奴婢定要为您出气……而且……是她出言不逊……处处讥讽……奴婢才忍不住出手的……” “你、你胡说什么?”君梨愣了一瞬几乎怒吼,“我何时叫你……叫你……” “大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与我们小姐真的毫无关系!”云裳置若罔闻,哭着爬到宋留春脚下,“大老爷,您罚奴婢吧,家法族法都可以,奴婢不怕死!” “这……这……”看云裳哭成那样,宋留春懵了,如此忠心护主,倒叫人…… “傻丫头,你既然做了兰舟的通房,就该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日子,怎的这般是非不分,打杀于人……”方氏跟着抹起了眼泪,“你如今做出这般恶事,叫我如何……如何容你……” 温嬷嬷也跟着叹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随即方氏又道:“弟妹,织秀那次是我的错,我不慎冤枉了你,没想到如今又重蹈覆辙,你……你罚我吧!”说罢起身过来,向她跪倒。 欸? 这这这! 君梨震惊之余赶忙搀扶,“嫂嫂莫要如此!” 心里是千万个为什么,她如何会对自己屈膝,甘拜下风? 而且,云裳这般说辞方氏居然毫不反驳,反而轻易的信了,不应该啊…… 安排了如此一场好戏最后未能将自己“绳之以法”,她们会甘心吗? 不,一定有她没有想到的事情。 君梨一双眸子从方氏脸上扫过,然后是温嬷嬷,老柴,云裳。 云裳…… 忽地灵光一闪。 这丫头若是真的护她,莫说她现在与宋兰舟毫无瓜葛,即便有,她已嫁作人妇,她如此说话不是在离间她与夫君的关系吗? 不好!背上一阵发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这当口,门吱吱嘎嘎的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张冷白的脸慢慢呈现。 ——织秀! 第142章 古怪 不请自来,若是所料不差,这才是方氏的最后一击吧。 君梨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再低眸转向地上依然在啜泣的云裳,心里忽然有些明朗。 刚才云裳那些只是虚晃一招吧,一会,这个落胎的女人一番哭诉,咬定了自己与她厮闹,云裳再稍稍变换说词,由主力变为辅助,说之前所言皆为护她,想要为她开脱,那她殴打织秀,导致人家落胎的事便板上钉钉了。 是这样吗? 她气息不稳,死死的盯着那个人,那个与她朝夕相伴十几载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论断。 会这样吗? 不……不! “哎呀,织秀,你怎么过来了?”方氏装作吃惊的样子,匆匆上前搀扶。 “夫人……”织秀才张口,两行热泪已滚滚而下。 “你怎么能起来呢,快、快回去躺着!”她假意劝说,满满的关切。 “不,夫人,奴婢……奴婢有话要说……”织秀执拗,一句话却说的气喘吁吁,额头也肉眼可见的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看着极度虚弱。 君梨悄悄叹息,这两个戏精聚到一起,今日真是有好戏唱了。 审视着对方身上的血污,心里又不禁惶然,落胎这么大的事都做下了,如此血本,可见杀她的心十分迫切。 按照大禹律法,主家无故虐待奴仆,致人于死地者即便不被杖杀,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她若坐牢,宋家再不会有她容身之处。 当然,宋念卿算是个异类,但凡他对她有情,应该会…… 她抬眼看向身畔的人,却见他拉着张脸,不动分毫。 刚才云裳那些话,他在意吗? 不会……真的信了吧? 心里猛地一颤,痛,分明是痛。 他是个要强的人,之前签订契约时就说的清清楚楚,不要给他戴绿帽子,更何况如今两人已是真正的夫妻…… 心下黯然,原先的底气忽然给抽空了一般,让她软软的无法坐正。 可是她又好不甘心,不愿意别人的一句话就毁去所有。 想了想,她略略倾斜,想要靠在他的身上。 是试探,也是汲取力量。 可是,即将触碰的一刹那突然停顿,有些迟疑。 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吗?会不会…… 疑虑间,他的手忽然搭上来,将她揽入怀中,熟悉而又温暖。 “夫君……”她轻唤一声。 他微笑着,眸色闪亮。 心念一动,忽然自责,她居然疑他,而他,何曾疑她? “既然来了,就坐下说话吧。”宋留春看织秀一副羸弱不能自理的样子,与半年前所见判若两人,有些不忍。 本以为风平浪静的一个家宅,暗地里居然有这么多鸡零狗碎,而且现在越扯越深。他心里窝火的很,但又无处发泄,只能继续往下问话。 织秀虽然虚弱,还是知礼的欠了欠身,告罪坐下。老柴默默的走上来,在长凳后面站住,做她的靠背。 “织秀,刚才云裳说是她推了你,导致你不慎落胎是吗?”宋留春再度开口。 “可怜的孩子……”方氏重新落座,摇着头,用帕子掩面擦拭眼泪,实则暗笑。 按照原定的布局,她让织秀事先服下了一副打胎药,然后藏在这间屋里。等她走后由老柴想办法把君梨引入其中,引发争执。 可惜,这个药可能下的太猛或者时辰不易掌握,等她听到叫喊,率人赶到的时候织秀已经昏厥,没有抓到现形,败笔,唉,败笔! 好在瑕不掩瑜,云裳是个有力的证人。一会她会倒戈,君梨便百口莫辩了。 先是小小的离间一下这对甜腻的夫妻,宋念卿如此自负,怎么的也会醋海生波吧。随后再给那个小贱人捅上一刀。哈哈哈哈,云裳的身份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织秀听到落胎二字,再度泪流。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在离开将军府后不久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为此她振作精神,尝试着让庄子里的人通报上去,可惜等来的却是他们的冷漠无情。 不仅不认,还让她与年过五旬的老柴成婚,掩盖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近日更是找到她,让她亲自服药打掉胎儿,嫁祸君梨。只要她这么做了,他们便给她自由,除了可以离开宋家,还能得到一笔可观的银钱,此生不愁。 “织秀,你听到我在说什么吗?”见她呆滞的流泪,宋留春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大老爷,”她吸着鼻子,努力的止住哭泣,“您还是先问她吧。”说罢朝向云裳,面色清冷。 “啊?”宋留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脚边,问她? 方氏和云裳同时一愣,心里犯疑。 欸?织秀莫非失血过多,神智昏聩了?原来可不是这番对白…… 君梨看三人表情,心中也大为纳罕,什么情况,故弄玄虚吗? 唯有宋念卿手抚眉毛,似乎想笑。 君梨注意到了,用指甲掐了下他。 某人却不理会,继续没事人一般斜斜坐着,歪靠墙上。 臭家伙!打什么哑谜?原本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被他搅扰,觉得他肯定做了什么手脚。 “大老爷……云裳没跟您说吗?奴婢……奴婢为何如此?”织秀有气无力的补上一句,身子更是摇摇欲坠般往后倒去。 老柴赶忙扶住她肩,一双枯枝般的大手微微颤动。 “好,云裳,织秀身子虚弱,还是你说。”宋留春又把话题抛了回来。 说?说什么?现在还轮不到我说啊。云裳六神无主,目光散乱的看向方氏。 瓜田李下的,方氏此刻哪敢与她对视,心说你看我作甚,作死吗?自己想办法绕过去啊,织秀许是晕糊涂了,你自己使劲往上圆啊。 她本来想提点一下织秀的,可是宋留春紧跟着就问了,她再插嘴容易留下痕迹,只能隐忍不发。 见方氏装作没瞧见的样子,云裳又下意识的瞧向温嬷嬷。她正站在方氏背后,更是暗暗发急,小蹄子,别瞧我,自己说话,说话! “哎,云裳,你看她们做什么?”宋念卿落井下石,有心调侃。 “奴婢……奴婢……”她刚才已经说是自己推的织秀,此刻要怎么说啊,难道直接推翻,说不是她推的,是君梨推的,她是为了护主才会如此?这样太突兀了吧,好歹给她个铺垫,来点什么冲突之类的让她无可辩驳再翻供吧…… “嘿,愣什么?织秀是不是你推的?”宋念卿悠哉悠哉的跟上一句。 她若说是,就没君梨什么事了,那今天不就白玩了吗?回去之后别说方氏,宋兰舟也不会放过她。 狠了狠心,她一意孤行的道:“不是!” 哼!果然如此。君梨已经不奇怪了,面上反而生出些许笑容, 从此以后,她与这个人真的再无任何情愫了。 第143章 指证 “不是?”宋留春皱了眉头,脸上不悦,“那你刚才为何撒谎?” “奴婢……奴婢……”她抬眼看向君梨,那意思不言而喻。 宋念卿咂了下嘴,哼笑两声。 宋留春却是怒气陡升,想要骂人。 这不是耍他玩么?当即厉声喝道:“云裳,说话要负责任,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断没有回头的道理,云裳铁了心,迎着宋留春的目光梗直了脖子说道:“织秀出言不逊辱骂我家小姐没能嫁给大公子,奴婢气愤不过与她争执,后来越吵越凶,小姐便要拉走奴婢,一个不慎推倒了她。” “也就是说五夫人推了织秀,害她落胎?” “是。” “你确定?” “是!”云裳咬牙,“奴婢句句是真,大老爷若是不信可问织秀。”她再次叩首,额头触地,咚咚之声清晰可闻。 奴告主,这事怪了。宋留春转眼望了望君梨,见她脸上毫无波澜,心里倒是有些佩服。不过十八的丫头,被人这般指责依旧神色淡然,波平如镜,要么是问心无愧,要么就是城府极深。而他,一向认为她是个纯善至诚之人,阴谋与算计与她沾不得半点关系。 于是,又把目光投向了织秀,看当事人怎么说。 织秀凄凄一笑,“大老爷,云裳是五夫人曾经的贴身婢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她的话您信吗?” 这……宋留春不由一滞,他自然不愿是君梨所为,但是云裳与她主仆情深,如同一体,可信度自然…… 此刻公然指证,也不知是何原因。 一时之间他被问住了,信与不信都难出口。 方氏见织秀这般动作,心里发急,废什么话呀,赶紧一巴掌拍死她,咱们这事就算了了! “大老爷,奴婢斗胆问您一句,今日之事,您能秉公办理吗?”织秀环顾四周,再次问道。 这…… 瞧这话的意思,君梨脱不了干系了。他委实有包庇之心,可是此时此刻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堂堂镇北将军,如何说出偏颇之语? 等了片刻,无有回应。织秀深知这沉默的含意,苦涩的道:“既如此,事情的真相还重要吗?织秀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你们……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说罢捂脸,轻声哭泣。 欸?这……这不等于说他仗势欺人嘛,他……他何曾想要如此?不过是存了私心,难以公正罢了。宋留春压了压唇角,忍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在忍。 臭丫头,你脑子摔坏了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这是闹的哪出啊!方氏苦于自己无法出面,悄悄的用胳膊肘撞了下温嬷嬷。 其实这个时候谁开口都不合适,都有挑唆的嫌疑,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温嬷嬷没办法,插嘴道:“织秀,你没来之前大老爷就说的明白,今日就是清官断案,绝无偏私。” “绝无偏私?”织秀手上一颤,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宋留春,“大老爷,是这样吗?奴婢的孩子没了,您能给奴婢做主吗?” 这……毕竟在外多年,家中有许多事他并不知情。这次回来,先是夫人方氏让他大开眼界,随后是兰舟那里,与女人的关系多少复杂了些,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此刻,又涉及到君梨的问题,他无法保证君梨也是干净的,否则怎会这般骑虎难下。 “可以吗,大老爷?”织秀又轻轻的问了一句,语气虽软,形势却紧。 “可以!”宋念卿见他大哥迟迟不语,知他投鼠忌器,挺身解围道,“我夫人若真做了错事,我绝不护短,可交公堂,按律令处置。相反,若是他人栽赃,恶意诬陷我夫人,下场也是一样!” 啧,说这么满做什么?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宋留春眼睛一瞪,想要把话圆回来,谁知宋念卿根本不给他机会,继续对织秀说道:“你是当事人,把事情原委说清楚,一是一,二是二,我会给你做主,若是诬告,你也一并处罚。” “五老爷当真能铁面无私么?” “能!”宋念卿大手一挥,回答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主子犯错,也能吗?” “放肆!”宋留春见势不妙赶紧抢话,“织秀,我要提醒你,奴告主,即便成功,公堂之上也是要先挨板子后上诉状的,你知道此间的后果么?” 后果?不就是挨不过板子被活活打死吗!织秀冷笑,“大老爷不必担忧,织秀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宋家养育了奴婢一十七载,奴婢心里有数,此次实在气愤难平,想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你想怎样?” “今日之事并不光彩,若传扬出去会让将军府声名不保。奴婢不贪,只希望那些作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用上公堂,家法处置即可。” 家法? 宋留春权衡利弊,斟酌着如何应她,却听他兄弟又道:“大哥,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不就是打板子嘛,小事!” 是,对你是小事,但是…… “大哥,君梨也觉得无甚不妥!”君梨挺直腰杆,附和夫君,随后把目光转向方氏,“不知嫂嫂意下如何?” 小蹄子!贱货!养不熟的白眼狼! 方氏不知在暗地里骂了织秀多少次,此刻被君梨问询,即便心中满腹恨意还得装作无事人一般回道:“我听夫君的。” 一双眼睛却狠狠的扫向织秀,心说你个死丫头,死契还在我手上呢,你想造反不成?婆婆妈妈说这一堆,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哥,你赶紧表个态吧,别墨迹了!”宋念卿催道。 唉,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犟什么,唯有点头,“好,就这么办!” 心里这火呀,无以言表。敢情这个家是我一个人的,就我想着家和万事兴了,你们却一点都不顾忌,都巴不得把盖子掀了,一把火烧开是不是? 宋念卿看他脸色如此,摇了摇头。大哥啊大哥,这些年就是你甩手掌柜做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把你的夫人我的这位嫂嫂纵成那样,连带着大侄儿也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缺德的不行。我呀算给足你面子了,否则你的家宅远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般面貌。 同时得了两位男主人的许可,织秀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欣慰之色,她挣扎着站起,在老柴的搀扶下慢慢的跪到地上,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用手一指,朝着方氏说道:“是她!是她指使奴婢这么做的,与五夫人毫无干系!” 第144章 对质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的在场之人头晕目眩,嗡嗡作响。 方氏更是两眼一翻,差点晕厥。 “织秀,你是……你是得了失心疯吗?你可知你在胡说什么!”她恶人先告状,努力稳住自己身形,在温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给你吃给你穿,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成人,还让你做了兰舟的房里人,不想你如今被猪油蒙了心,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你……你……” 织秀见怪不怪,冷哼一声,“是的,你让我做了他的房里人,却又让灵鸢靠近他,取悦他,最后拿我做了替罪羔羊,狠狠一脚把我踢开!如此恩德,我要不要给你写个书立个传,然后每日站在街上打着快板唱上几回?” “你……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是吗?与你无关?那我就说点与你有关的!”织秀怒目圆睁,提了一口气道,“谢师宴那日,你让我故意寻衅栽赃君梨,想要让她臣服,写下悔过书远离宋家。谁知你的好儿子另有主张,半路跳将出来毁了你的计划,让你的处心积虑化为泡影。至于后来他怎么害人的我不知情,但肯定手段卑劣,令人发指,否则君梨为何不等大老爷回来就要嫁与别人,难道不是你们造成的吗?” “好啊!我就说你今日为何这般放肆,原来是寻到了靠山!”方氏见势不妙,干脆倒打一耙,把脏水泼向君梨。 这话说的宋留春头都要炸了,扯来扯去这是要闹分家吗? “你先不要说话,让她把话说完!”他压抑着怒火,眼一横,让方氏住口。 “夫君!” “闭嘴!” “……” “织秀,你继续!” “多谢大老爷。”织秀欠了欠身,目光坚定的道,“她陷害君梨失败,我也因此受难,被他们逐到了乡下的庄子里,欺侮,打骂,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若不是老柴心善,时不时的给我送口吃的,我早就被饿死了。最近他们为了对付君梨,逼我来演这一出戏,先是打胎,再是陷害,扯谎指证,跟这个小人一样!” 她一指旁边的云裳,啐了一口,“以前我从不以为自己心术不正,只觉得那是报答主子,顺便让我有更好的生活。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恶就是恶,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我今日落得这般下场是恶有恶报,是老天爷在罚我。可是有些人,明明做了那么多恶事,还高高的坐在堂上说着道貌岸然的话,颐指气使的指责别人,我不服!” 说到此处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簌簌滑落,像断了线的珍珠,凄凄惨惨。 “你疯了!疯了!”方氏手指晃动,厉声指责,“你是怨我把你送到乡下配了老柴,怨兰舟没有护你断了联系,你今日种种只是为了报复,你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 “呸!”织秀怒极,眸子泛红,“若不是你蓄意指使,老柴能接了这个差事进城吗?他一不会逢迎,二不会看人眼色,在乡下种了一辈子的地,你们会瞧的上他?” “我是看他老实,想给他一次机会。织秀,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氏气急败坏的叫道。 从来没有发现织秀说话这般厉害,大字不识的丫头,原是个鲁莽泼辣的性子,今日居然说的头头是道,一丝不乱,莫非伺候了儿子半年,沾染了些许文墨…… 不对,肯定是有人教她说的。 这个人……她不无恶毒的看向君梨。 君梨迎着她的目光,莞尔一笑。 小贱人!她咬着牙,却听织秀哧的一声,“君子,你配吗?” “你放肆!” 然而这话早已没了威慑,织秀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是满满的不屑,“我既然犯错,你如何还会让我归来,登堂入室?还不是因为你要用我?不榨干最后一滴油水,你舍得放手吗?我在这里服下的打胎药,不是你让云裳交给我的吗?说只要事成就给我自由,还许我一笔银子,让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胡说!你胡说!” “知道我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服药吗?因为你们让我无比恶心!”她手指着方氏,慢慢滑向温嬷嬷,最后是云裳,疯癫似的笑了几声,“这个孩子不是我与老柴的,他是个好人,到现在都没有碰我一下。他就像是父亲,兄长,可怜我,同情我,关心我,我心里很是感激。我要打掉这个孩子,因为他不配来到这个世上,因为他的父亲,祖母都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所作所为让人唾弃!” “你说什么?”宋留春突然喝道,“你说这个孩子是……” “是,大老爷,这个孩子原本姓宋,如果他能顺利出生,会叫你一声爷爷,嫡亲的爷爷!”织秀咧着嘴再度大笑,伴随着泪水,可怜又可叹。 “念卿……”君梨虽然与织秀不睦,看她这副样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同是天涯沦落人,织秀的那些苦,她懂得。 “傻丫头,”宋念卿搂住她,轻抚她的背脊,“每个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是,比如云裳,她并不打算手下留情。 宋念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人,低低一声,“你以为她还会有好结果吗?” 确实,叛主之人,理应得到惩罚。 此刻,云裳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心里如惊涛骇浪,难以遏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事先不是串联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面目全非了? 织秀是疯魔了吗?大夫人都许她前程了,她居然不要! ……啊,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织秀,不,顾自己,顾自己! 眼看败局已现,云裳再次倒戈,“大老爷,奴婢是被人胁迫的,这才说了违心的话,做了无良的事,奴婢知道错了,请大老爷给奴婢一次机会!” 哦?被人胁迫?君梨想不到这个时候她还如此,心里更冷,“云裳,你倒是说说谁胁迫了你?” “是大夫人,是大夫人!”既然织秀吐了实情,她干脆一股脑推到她身上,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你放屁!”方氏怒不可遏,再顾不得什么形象,破口大骂。 今日真是邪了门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反她,都不要命了吗?即便她被夫君斥责,惩处,形势不利,也好过这些低贱的奴婢。 “你住嘴!”宋留春不傻,话说到这份上,关联的情形大致可以想象。只是,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必须以大局为重。方氏再不堪,目前还是他的夫人,而且这里面还牵涉到了他的儿子兰舟,在更多的事没有翻到台面上之前,他必须及时掐住,私下解决。 “夫君,她们是在诬陷我,你知道的,我平日……” “你闭嘴!”他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眼中的怒气一目了然,“如果你还想做我宋留春的夫人,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把嘴闭上!” “……”印象中这是夫君第一次跟她说这么重的话,她整个人都呆了,瞠着双目,唇齿打颤,脸更是白的跟纸一样。 他真的会处罚她吗?罚跪还是…… 不,不,她是堂堂将军夫人,他怎么可以…… 忽然,腰上一疼,有人在掐她。 ……温嬷嬷。 凭着数十年的默契她懂了,眼皮翻了两下,“嗯”的一声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温嬷嬷大声叫嚷,“您怎么了夫人?夫人!” 她闭着眼睛,内心凄苦,这个时候只能装晕了,否则接下来的事很难收场。 却听宋留春狠狠的吐出口气,似是咬着牙道:“夫人体弱,又在病中,红烛,去喊几个婆子过来,把人抬回去!” “是。”红烛领命出去,心里腹诽,肯定是装的,又不是落了胎,失血过多,平白无故的还能晕厥? 宋念卿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君梨则是面带微笑,静观其变。 男人的面子有时候比天大,更何况,他从不插手内宅之事,如今也算心知肚明了。 至于他要如何处置方氏,那不是她能强求的。 第145章 唏嘘 待方氏和温嬷嬷离去,宋留春有些颓唐的坐在长凳上,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我突然有些头疼……今日之事暂且这样吧……” “大老爷!”织秀声音颤颤,“您答应过奴婢……”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我会去查,你现在身子不适,让老柴先带你回去,回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回头是什么时候?”织秀不依不饶,今日她是豁出去了,哪怕是死也要拽个垫背的。 想起往事,内心悲愤。当日是方氏命她挑衅君梨,事后不仅翻脸无情,还蓄意虐待,让她差点成了疯子。若不是心里还有一丝执拗,以及身后这个男人给她关怀,她如今也许早就死了。 宋留春见她紧追不放,原本沉重的心情又添了怒气,一个奴婢这样逼问主子,合适吗? 正要厉喝,目光所及,但见她身形消瘦,脸色惨白,地上又多了一些血污,到底是个忠厚之人,强行的压住了自己脾气,“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 “三日吧,如何?我给你一个准话。”宋念卿突然开口。 啧!这个时候你又多嘴,还怕我不够烦吗?宋留春本能的丢给他一个白眼。 “谢谢五老爷!谢谢五老爷!”织秀感激的朝他磕头。 他却摆手,示意老柴扶起她,嘴里说道:“无需如此,我只是维护我夫人的清白罢了。” 这话说的织秀把目光转向君梨,一边缓缓的站了起来,就着老柴的搀扶忽然深深的鞠了个躬,眼中有些许愧色,到底什么都没有说,转头,朝着外面慢慢走去。 君梨看着她的背影,所过之处,湿湿哒哒皆是血迹,不由的叹了声气。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经此一役,她应该彻底看清了某些人的嘴脸,再不会做恶了吧。 转念一想,人在低处,很多时候身不由己,铁骨铮铮,也许只有死路一条。 善与恶,对于弱者而言实属无奈,难以评说。 宋留春跟着站了起来,拔腿欲走。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过。须臾之间,他的夫人居然如此嘴脸。刚才所说的查只是托辞,他心里有数,此刻不过是难以接受,亦或是要脸罢了。 “大老爷!大老爷!”云裳慌了,他若走了,她该怎么办? “何事?” “大老爷,您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她抱住他的腿,妄图求得庇护。 宋留春垂眸看她,“云裳,冤有头,债有主,若是做错事,自己想办法去弥补,我帮不了你。” 说罢抽出腿,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老爷!”云裳尖叫,泪如泉涌。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君梨瞧着她如此这般,不胜唏嘘。老天爷实在爱跟她玩笑,面对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竟然不知说些什么。 算了,这个人早已与她没了干系。 “夫君,我们走吧。” 宋念卿微微一怔,一双深邃的眸子定格在她脸上。 他在惊讶她为何不说点什么,怎能如此平静,如此淡然。 “走了。”她挽住他的胳膊,撒娇似的轻轻拖拽。喧嚣过后,还有个人陪伴左右,相依相偎,真好。 “嗯。”他笑着点头。 两人步履齐整的从云裳身边走过,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小姐!”云裳惊讶之余还是没有忍住,“您真的再不理我了吗?” 这话真真好笑,此刻她不落井下石已经是最好的涵养,怎么,非要她出言不逊么? “您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云裳不死心,仰着脸问。她刚才栽赃她,她理应处罚才对,怎会这般轻易的放过? 见她头也不回,只是定定的站着,云裳原本的惊疑又多了一份冷意,“我没地方去了,这次回去也许会被打死。” 那也与我无关。君梨深吸口气,准备挪步。泛滥的同情往往是罪恶的温床,她没必要对这样一个人心生怜悯。 却听后面大喊一声,“你真的无动于衷吗?……我的生死,你一点不在意吗?” 可笑,刚才是谁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心换人心,这个道理谁能不懂? “枉我还曾幻想与你重归于好,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她又幽幽一声。 哈!君梨被她气笑了。也罢,既然有满腹幽怨,那我便让你一吐为快。她冷哼一声,“你想怎样?” “织秀害过你,落难之后你却迟迟没有对她动手,为什么你对我却要如此绝情?” “我绝情?”君梨愈发好笑,赫然转身,瞧着这个质问她的人,只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云裳,我本不想与你再有牵扯,奈何你非要咄咄逼人。好,既然你不想要脸,那我就帮你撕掉!” 她松开宋念卿,重新回到原处,“说吧,我欠你多少,你要我拿命还你?!” 云裳愣了愣,挺直了胸膛,“是,原是我欠你的,我不该跟宋兰舟暗通款曲,可是除此之外我自认没有其他亏欠之处。十年,整整十年,你在宋家过的艰难,我也陪着你吃苦受累,何曾对你有过二心?” “所以呢,你背着我与宋兰舟厮混我就应该原谅你?” “那并非出自我的本意,我也是不慎落入他的圈套!” “是吗?我不清楚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们突然反目成仇,我只知道当初你对他言听计从,渐渐的不再考虑我的感受。若不是我没有死,你或许一点负罪感都没有。当然我坠入松涧河你并未参与,但是至始至终我在意的是你的心,你扪心自问,有了他之后,你何曾真正的在意过我?” 这是实话,她曾经迷恋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轨道。但是,她无意害人,今日种种,原不是她能预见的。所以她避重就轻道:“不就是不愿与你的婢女共侍一夫吗?何必把话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是,我不愿意,难道你愿意吗?”君梨咬着牙,探身逼近了她,“你若愿意,就不会想要与灵鸢争!你若愿意,就不会棒打落水狗,对织秀下手!” “你……你……”云裳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些,眼神闪烁,脸上显出一丝慌乱之色,“是……织秀告诉你的?” 今日织秀反水,她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想,莫不是她得了宋念卿的助力,提前一步勘破迷局。说来说去,还是她命好,找到了一个有力的靠山。那个活阎王在宋家横行无忌,谁又是他的对手? 君梨苦笑,除了悲怆还是悲怆,不过是小小的一诈,居然句句点中。 “原来我还感激你,感激你来给我报信,让我不要去白云庄,不要中他们的圈套。可实际上呢,你不过是声东击西,同时想要取得我的信任。就在刚才,方萃娥叫人诬陷我的时候,我还想着此事过后要护住你,把你从叩玉轩解救出来。事实证明,这就是个笑话,你如何值得?” 云裳瞪大了眼睛,“你……你真的想过……”随即摇头,“你才没那么好心呢!那日我那般求你,让你原谅我,收留我,我都给你跪下了,可是你依然……” “所以你立刻以白云庄为饵,引我入彀是吗?”君梨怒气陡升,厉声斥道,“这就是你所说的重归于好?但凡我不顺你意,你便反手做局,打杀于我?” “我没有办法!”云裳也大喝着道,“你都斗不过他们,更何况我!我若不从,他们会将我扔到乡下,就跟织秀一样,刻薄虐待,死了都没有人知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所以呢?我理该做你的垫脚石,助你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云裳闻言一震,理屈词穷。 是,她是做的不地道,可是她的苦谁又得知。宋兰舟根本不在乎她,那个灵鸢就是个狐狸精,两人合着伙的气她。但凡她不顺他意,不配合他陷害君梨,打骂还是小事,他连织秀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忌,更何况她这个无足轻重的人。 想到连日来的委屈,无奈,云裳悲从中来,既羞又愤,“君梨,你有今日不过是你运气好遇到了宋念卿,否则你跟我一样,一样一样的!离了他,你什么都不是!不是!” “好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到此为止吧。”君梨不想破口大骂,如市井泼妇,没必要,也没意思。 宋念卿倚在门上,听她这般说话,大步走了过来,伸出手道:“走了,我都有些饿了。” 那是一只宽厚的大手,给她温暖,给她拥抱,一次次的划过她的肌肤,传递无限爱恋。 她甜甜的把自己交给他,“那我回去给你做糖醋鱼。” “还有苏梨糕。” “都是甜的,你不腻啊!” “不腻!”他旁若无人的亲她面颊,“你做的我都不腻。” “好啊,要不要叫上大哥?” “你是想打他脸吗?他最近是绝对不想见你的。” “为何?” “明知故问!”宋念卿揪她鼻子。 一行人越行越远,清脆悦耳的笑声却不时传来。 云裳呆呆的望着门口,欲哭无泪。 曾经,红烛那个位置是她的,她原本无甚念想,只愿与小姐生死相守…… 第146章 浮想 君梨下厨张罗的时候宋念卿去了书房,说有些公务亟待处理。 忙完几个要紧的菜,她去寻他,见他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喉结微微颤动,想来并未睡着。 “出去过?” “嗯?”宋念卿蹙了下眉。 “我说你出去过?” “为何有此一问?” 君梨走上前,点了下他的额头,“不老实是吧。” 他柔柔的笑,握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你先告诉我为何这么问?” 她上下打量,莞尔一笑,”你换了件外袍,虽然颜色款式相近,但是花纹有些不同。还有腰上这条扣带……”她顿了顿,仔细看过,“系的有些匆忙,才换的吧,刚进门?” “嘶!”宋念卿不由的吸了口气,“小丫头,你何时练的这般眼力?真是观察入微,我都不敢小瞧你了。” “哦,原来你一直小瞧我。”她抓了话柄,佯装生气。 “欸,夫人这般聪慧,我如何敢小瞧你,只是……”他思索了下,“与往日相比,你越发的不同了。” “你呀,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她挽着他出了书房,“不过是因为熟悉了你,所以才勉强能够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这话如何说?” “你腹中饥饿的时候一向心急,可是你并未随我去厨房,而是来了书房,这就有些古怪。” “书房也有糕饼呀。”他反驳,转眼看向小几,那里放着一盘红果酥。 “是有,但是隔了夜的,红烛尚未撤换,你也未置一词。” 红果酥很脆,不能久置,否则就会松软无比,入口还有股酸味,叫人皱眉。 “哦……” “然后是你的衣着,在家的时候即便衣衫有些脏乱你素来是不在意的,可是此刻你居然直接换了,想来你是出去过的,估计有些狼狈……”她顿了顿,“我说衣裳。” 宋念卿笑了,略略点头。 看来是猜对了。 她信心倍增,继续往下道:“这么短的时间去而复返,没出府吧,而是……去了后院。方萃娥做戏,方之义应该是真的来过,也许人还未走远,就在后院等她的消息,你此番是去找他麻烦了吧?” 这些话说的一丝不差。 宋念卿从那个大杂院回扶光轩的路上就在想,方之义胆敢过来寻君梨的不痛快,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也得给他一点教训。 刚才看君梨去了厨房,他便借口有公务需要处理,实际直奔后院找到了方之义,上去就是一通狂揍,身上不慎沾了血迹。 他这般生猛,方氏自然是拦不住的,赶紧叫人去找宋留春。彼时他正在姜姨娘院里喝闷酒,等他到的时候宋念卿也打的差不多了,所以顺势住手,给足了他哥脸面。 方氏哭天抢地,在宋留春踏进屋子的时候又晕了。 坤安堂顿时乱的像锅粥,他便拍拍屁股扭头就走,临了问他哥去不去他那喝酒。宋留春是五味杂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真去了?!”君梨听他说了原委,不由焦心,“你跟方家兄弟的事还没完呢,这会又添一笔,你就不怕……” “不怕,我等着他们!” “啧,到底是你的上司!”君梨忌惮方之孝是兵部尚书,即便两人不在一起做事,总是要接触的,到那时…… 宋念卿却忧心他离开京城君梨没有倚仗,得把方之义打服,从此不敢再生事端。 同时又咀嚼着她刚才说的那番话,若有所悟。 不知是夫妻同心还是感情日增,她这么快就摸准了他的脾性,本是好事,可又让他生出些许不安。 这些年自己的行事风格熟悉他的人大抵了解,即便不是熟人,搜集下资料也大致可以揣摩他的心思与动向,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由此联想到先前让元琰查抄老宅,随后发生的种种,似乎都在人家的预料之中。 嘶!被人算计的滋味可不好受。 抓到胡金,真是自己运筹得当吗?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还有与怀王的七日之约,会不会……是个圈套?人家等着他们往里钻呢。 陈和……说实话,这个人很不牢靠,可是,又不得不用他…… 脑子里一遍遍的过滤那些人,那些事,越发觉得扑朔迷离。 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只有出奇制胜,而不是让人家摸准了性子守株待兔。 可是,大道理谁都懂,具体怎么做呢? 如何出奇才能制胜,拨开重重迷雾,既保全了自己又能护住君梨? “念卿……念卿……”耳畔传来声声呼唤。 “啊?” “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知不觉已随着她到了膳厅。 “在想什么?说来听听。”君梨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他坐下来,将她搂在怀里,“想你。” “哎呀,又胡说。”君梨看几个嬷嬷进进出出,红烛也在身旁布菜,红着脸挣脱他,并啐了一口,“没正形。” 他温柔的笑。 用饭的时候,君梨屏退了所有人。 “有事?”他放下筷子。 “嗯。”她点头,“我想了想,云裳那里……还是照应一下吧……” 宋兰舟并非善类,云裳回去的确是凶多吉少。念着十几年的情分,如今保她也不过举手之劳。 宋念卿面无表情,“别忘了,她对你动了杀心。” 君梨叹了口气,“再给她一次机会吧,她知道错就好,没必要取她性命。” 若是在战场上,这叫妇人之仁,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但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这算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品行。她若不善,也不会成为他的妻子。 他似有若无的笑,“那方之义呢?若有机会你杀不杀?” “杀!”她毫不迟疑。 “方萃娥呢?还有……宋兰舟。” “……” 她的头脑停滞了一瞬。 “你在犹豫。” “我……” 他轻笑摇头,拳头却渐渐握紧,声音也变的清冷,“当年,如果撇开父子人伦,宋枫眠不会死的那般舒服。” 所以,他也心软了,没有按着自己的性子痛下杀手。 “来京城之后,我这条命……有一半是我大哥护着的,我对他总要有所回报。” “嗯,我明白。”君梨点头。 他牵过她的手,“你是因为我,对吗?” 是,按着她原先的意愿,这两人就该去死。 她微微一笑,“若没有你,我也对付不了他们。” 他是她贫瘠生活里的一束光,光明,和煦,暖彻心扉。 “那云裳与我无关,你真的有心放她一马?” “……” 这人,真是……住她心里了吗? 君梨抿着唇角,迎上他探寻的目光,有些无奈的道:“在你面前我好像什么都藏不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笑。 “当年我娘临终前一再交代,让我善待云裳,日后若有归属,也要给她寻个可靠的去处。这些年,她跟着我确实没落什么好,我感念她与我一起挨饿受冻的日子,功过相抵,也算两清吧。” 说罢她沉沉的叹了声气。 看她神情落寞,宋念卿拍了拍她的手背,“那等这次事情告一段落就把她送走吧。” “嗯。”她轻轻点头。 “但我得提醒你,也许她并不乐意。” “应该……不至于吧……”想着她之前的哭诉,宋兰舟既那般对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与你不同,”宋念卿抬眸,目光定定的看向门口,似乎想起了久远的事,沉默了片刻才道,“没正经读过书的人往往愚昧,但凡抓到一根稻草,就以为那是她的终身依靠,反反复复纠结,最终还是逃不过那份偏执,一条道走到黑,可怜,却也可憎!” 君梨心念一动,知道他想起了自己母亲,忙道:“念卿,都过去了,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提了。” 他握紧,感激似的一笑,“你可知她为何要帮着宋兰舟除去织秀?” 为何?难道不是因为之前的仇怨加之对宋兰舟唯命是从吗? 他看着她冥思状,摇头,“你呀,关键时刻又糊涂了。” “什么?” “宋兰舟已经在议亲了,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让外人知道以前的通房怀了他的孩子,你觉得他的名声会好吗?” 哦,对啊!君梨眼前一亮,名声对于宋兰舟而言恰如性命一般。他要除去织秀肚子里的孩子,顺便给她沉重的一击,自然不会手软。 “那她就是要讨好他。” “还不止,她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后路?” “嗯,如果我猜的不错,她应该也怀孕了。” “!!!” “她得保证宋兰舟在年内尽快娶亲,这样她才有机会生下孩子,否则她将与织秀一样面临落胎的遭遇。” 君梨听的身子一震,是这样吗? 细细一想却也说的通顺。 但凡大户人家的公子,尚未娶亲便有通房产下子嗣是会被世人耻笑的,搞不好婚事也得作罢…… “念卿,你也……想的太远了吧。”她既惊奇又佩服。 “远吗?”他凑近过来,一手挑起她的下巴,“那我说点近的。” “嗯。” “什么时候我们也怀个孩子?” “……” “要不今晚我努努力,通宵……” “宋念卿!”君梨又羞又急,“你好好的……怎么、怎么扯到这上面了!”她捂住脸,那份滚烫都溢出了指尖。 这样的表情和动作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当即哈哈大笑,抱住她往自己怀里按,“好不好?” “不想理你!” “好不好嘛?要不把那些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研习一遍,如何?” 什么?都拿出来?还研习一遍! 想到他连日来的勤勉,直叫她……哎呀! 她更加窘迫,“大色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47章 追查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一座幽僻的宅院深处,灯影点点,人声隐隐。 “黄老爷,您喝醉了。”芙蓉帐中,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说道。 “醉?哈哈哈哈……我可舍不得醉,来,给老爷我亲一口。”有个粗犷的男子回道,紧接着一个饱嗝,一阵淫笑,然后是两人亲昵的口水呢喃。 隔着门窗,一队黑衣人半蹲着身子,贴在上面侧耳倾听。 旁边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壮丁,已被打晕。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其中一个男子悄悄的直起身子,将窗户纸戳了一个小眼,静静的往里观看。 有个精壮的男子亦跟着凑近,想要一睹为快。 那人眼睛一横,扬了扬脸。 精壮男子便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长的竹子,塞到小眼里,鼓了腮帮子吹气。 白烟袅袅,帐中两人浑然不觉,乐此不疲的交叠一处…… 半个时辰之后,某个小院,柴房。 地上躺着一个壮实的男子,衣衫不整,须发皆湿,时不时的笑一下,仿佛做着一场春梦。 在他面前,四个男子负手而立,一字排开。 两个高大,一个肥硕,一个清瘦,俱都蒙面。 “怎么还不醒?”肥硕男子率先开口,“再浇些水!” “是。”边上的男子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大瓢水,狠狠的浇了上去。 那人猛地一个激灵,连着呛了几口,咳嗽连连,醒了。 忽然看清了眼前,浑身一抖,厉声喝道:“什么人?” 瞧他们四个不动,又朝门外喊道:“来人,来人,有刺客!” “刺客?”肥硕男子抚着胖胖的肚子,哼哼冷笑,压低了声音道,“别喊了,这里是郊外一个破地儿,你就是喊破了嗓子都没人听见!” 破地儿…… 郊外…… 欸,他不是在城内的宅子里吗?地上男子眨巴着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被绑架了,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回道:“好汉,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一概应允。” “是吗?要什么都可以?”肥硕男子问。 “当然,黄金是不是?我有,要多少?只要你们放了我,一切好说。” “老子不要黄金。” “那你要什么?” “延华宫的立样图。” “什么!”那人神情一震,咽了下口水,“朋友,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延华宫的立样图。”肥硕男子逼近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的头上戴着一个黑色面罩,除了一双眼睛,其他都覆盖在黑布之中,难以辨别。 “朋友,我没有啊!” “我说有你就有,给不给?!”肥硕男子抓起他的衣领,手上十分有力,“若说个不字,老子弄死你!” 那人感受到了他的强大气场,声音跟着颤了,“这位……这位爷,我……我是个生意人,家财万贯,古玩字画也不计其数,可是……可是你说的这个立样图,我听都没听过啊……那是什么?哪个朝代的?谁的墨宝,你说,我可以去帮你们找!” “哼,那就是你的手笔,你居然说不知?” !!! 那人瞪大了眼睛,惊恐似的看着对方,“你……你是谁?” “别跟他废话了,不放点血他是不会说的!”另有个黑衣人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寒光闪烁,直接刺来。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最怕的就是这种莽夫。那人大叫一声,“等等,我给!我给!” “娘的,早这么说不就完了!”肥硕男子恼恨的丢下他,叉着腰道,“把纸笔给他!” 那人喘着粗气,“你们要它何用?原先的构造早就改了,我即便默出,对你们也毫无用处。” “我要的就是原来的设计图,同时还要一份红袖坊的。” “你……你……”那人倒吸一口凉气,“红袖坊不是我参与构造的,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要的是地下通道走向,这个应该不难吧。” 话说到这里,那人便清楚了,恼羞成怒道:“你们到底是谁?” “好意思问我们是谁,你可敢说出你自己的身份?” “我……我……我姓黄!” “呸!元晋,你他娘的烧成灰老子都认得你!”肥硕男子朝地上啐了一口,一脚踩住他的身子,怒喝道,“你是先帝的第三子,封号昭王,一年前你谋害了先太子元瑛,与他一起出事的还有怀王的嫡子元颉,是也不是?!” 仿佛头顶有炸雷滚过,震得那人一脸大骇,本想矢口否认,但是面前之人说的这般详尽,不由的他惊惧交加。 千言万语,无限疑问,只是汇聚成了一句,“你……你究竟是谁?”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不清楚对方是谁,他心中的恐惧难以言说。 “我是谁?”那人哈哈大笑,突然恨恨一声,“我再说一次,这里是荒郊野外,我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你若不说实话,我即刻弄死你。若是乖乖配合,此事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届时你依然做你的昭王,我们两不相干。” “两不相干?”昭王并不愚蠢,此事事关生死,他若说了,日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所以他阴阴的发笑,“想要蒙老子?今日你们最好弄死我,也好过将来我满门被屠!” 这话说的对方一滞,倒是把人家逼到死胡同里去了。 怎么办? 愣了一瞬,握匕首的那人进了一步,“昭王殿下,还想着你的儿子呢,元无疾若非有人蓄意陷害,何至于像如今这般疯癫成性?你当真以为那个小书童只是偶然,意外?错了,他是某些人派来的,目的就是要毁了你的好儿子,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跟我们合作,也许还有一条生路,否则,你的儿子也离死期不远。” 嘶!这话说的昭王又是一惊。 那个书童的事十分隐秘,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对方怎么会知道?……看来这些人并非简单的反禹势力。 “我们各取所需,你给我们消息,我们也助你一臂之力,让你们昭王府逃出生天,如何?” 昭王拧眉沉思,突然喝道:“我知道了,你们是尧国谍者!” 四个黑衣人相视一眼,默默无言。 随后那个拿匕首的人率先回应,“是啊,你们禹国的人对我们不依不饶,穷追猛打,我们自然要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哼!我是大禹的昭王,你觉得我会与你们同流合污吗?” 同流合污便是叛国,那也是死罪,满门不保。 “你的确是大禹的昭王,但我要提醒你,当今陛下若知道你并未中风,能说能跳,神智清明,你觉得你还会有活路吗?欺君罔上,只有死路一条!” “你!” “我们只求自保,你也是一样,惺惺相惜,互帮互助,何乐而不为呢?” 昭王沉默良久,“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把立样图和地下密道的图纸绘给我,并告诉我当初太子因何而死。” “你们要这些有何用?” “有用,我们被自己人出卖了,上峰在追杀我们,只有得到这些东西,我们才有机会翻盘,找出陷害我们的幕后之人。” 昭王一愣,“作为谍者,你们居然也有今日?更可笑的是,还要我帮忙反正!”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昭王殿下,你觉得呢?此事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事成之后我们安然回到尧国,卸甲归田,再不趟这趟浑水了。” “我会信你?” “你现在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因为你根本没得选择。” 这话说的在理,倘若陛下知道他是装病,实际生龙活虎,那他的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除了中风,恍若聋哑,死才是保守秘密的唯一良策。 而他,还不想死。 第148章 路窄 君梨翻了个身,下意识的摸索过去,手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嗯? 迷蒙睁眼,探了探身。 被子从肩上滑落,身畔长枕依然,然而那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早上了么?去晨练了? 四下张望,房间里一片昏暗,唯有不远处的炭火泛着猩红的光。 不对。 “念卿……” “念卿!” 无人回应。 她起身,点了盏灯去往净室,那里也空无一人。 推开窗户,外面黑漆漆的,寒风阵阵,明显还是晚上。 奇怪,这家伙去哪了? 想起临睡前说的那些话,莫不是……连夜去安置云裳了? 还真性急。 唇角微扬,兀自笑了一回。 坐下来,摸到茶壶,水是温的,才走? 心里有些不踏实,索性披了狐裘,走到外间。 红烛正闭着眼睛,一手托腮坐在墙侧的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坠。 猛的一晃,突然醒了,看到眼前有人,她先是一愣,随即起身问道:“夫人,您怎么起来了?需要什么?” “老爷呢?” “老爷……”红烛迷糊,“老爷不是与您一起睡下了吗?”话出口便意识到不对,若真如此,夫人还会问么?莫不是出去了? 两人同时想到这一点,一起走到门口,看到门栓果然松了。 想是他出门的时候红烛正在打盹。 “夫人,对不起,奴婢一时犯困……” “傻丫头,他也不想惊扰你,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君梨是好性子,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柔声安慰了几句,回到房中。 睡意皆消,盯着烛火发呆,心里空荡荡的,分明担忧他的安危。 若是因为云裳,他直接交代御风便可,无需亲自出马。 嗯,肯定是有别的事。 公务吧…… 对了,云裳被单独关在柴房了,等着宋留春稳下心神后继续盘问。 她的眼皮连着跳了几下,让人不由的心慌,浮想联翩。 宋兰舟对织秀那般狠辣无情,云裳曾是自己的人,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要不派个人照看她一下? 赶紧到梳妆台前理了发髻,穿好衣裳匆匆的出了门。 红烛纳闷,“夫人,您要去哪?都子时了。” “我知道,叫上两个人,跟我走。” 一刻钟后,君梨带着红烛和祥、祺两位嬷嬷来到了大杂院。 夜阑人静,一路行来少有阻碍。如今她的身份摆在这里,白日又闹了那么一出,自是无人敢拦。 吃惊的是,院子里亮着灯,站着人,还是熟人。 君梨望着对面那张脸,便知某人比她抢先一步。 “五夫人!”平安看清了她,突然高声。 不用说,给屋里的人报信呢。 门窗上映出一个长长的身影,原本晃动着,突然就是一滞。 门开了,那个人一袭锦衣走了出来,面色清冷,身形颀长,好一个翩翩公子,俊俏郎君。 可惜,绣花枕头而已。 两人默默对视,一时无言。 数日之前是不期而遇,今日也是如此,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君梨目光偏移,看到他虽然把门挡了个正着,云裳的衣衫一角却隐隐能够看见。 “侄儿,这么晚了来此作甚?”她懒懒一声,透着彼此都能意会的趾高气扬。 这也是宋兰舟反感的,本就比自己年纪小,端的好一个长辈身份。而且,两人还曾是那样的关系。 他冷冷一扫她身后的人,“你又来此做甚?” 不叫她“婶婶”,还没有行礼,看来心里的郁气十分旺盛,一点都不想掩饰。 不过想想也是,白日他的母亲编排了一出栽赃嫁祸的戏码,不仅没害到她,反而把自己撂进去了,他能高兴的起来吗? “你是在跟我说话?”她明知故问,笑容由浅至深,有那么些不怒自威的气场。 小丫头,给你得了势了,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看的出来是在忍耐。 “都说宋兰舟是个谦谦君子,可如今我瞧着……” 又来说教了,算你狠!他双手相扣,做出恭敬的样子,“婶婶。” “唔。”君梨嗤笑一声,迈步向前,迫的他只得往旁边缩了缩,让她通行。 随即云裳的面貌现于眼前,蓬头垢面,身上有清晰的足印,重重叠叠,不止一处。 她若真的有孕,岂不是要……君梨手上一紧,“侄儿,这是为何?”她转头看他。 他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人是你选的,如今又为何如此刻薄?” “我的事……不要你管!”云裳大口喘息,脸上满是泪痕。她咬着牙,双目幽怨的瞪着君梨,仿佛给她施加苦难的不是眼前这个男人,而是她,“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需要!” 哈!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君梨气的想笑,罢了,多年的姐妹之情,终是抵不过一个男人的花言巧语,是她自己托大了。 “云裳,你要是真心想死我不拦你,你们自便吧。” 她冷笑着,转身欲走,孰料宋兰舟身形一晃挡住了她。 “让开!”她低喝一声,与其说是与他生气,不如说是恼恨自己。今日,她就不该来。 念卿说的没错,一个对自己动了杀心的人,早就抛却了昔日的情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四目相对,宋兰舟的眸光同样阴冷,“让开可以,她的话你也听到了,从今以后,无论她是生是死,都是我叩玉轩的事,与你毫不相干!” 嘁!君梨翻了个白眼,本想一口应承,可是心里的不甘重又泛起,至少在这个人面前,她不能示弱。 “你有她的卖身契吗?” 卖身契?对方微微一怔。 云裳打小卖入君家,签的是死契。自从她随着君梨来到京城,十年来无人关注,大家也便忘了她原来的身份,只当是将军府里一个平常的丫头。真真细究起来,她还是君梨的人,即便做了宋兰舟的通房,出身尚未改变。 但是那场大火,君梨的贴身之物俱都焚毁,包括那张卖身契。 宋兰舟不是蠢材,当即回过神来,“那你拿出那张死契给我看看。” 君梨暗骂一声无耻,那把火不就是你烧的嘛,你还有脸问我。 面上依然冷静的道:“好啊,年后你小叔叔回到北关,我自会让他去赤海城走一趟,到署衙调出身份文书,重制一张卖身契给你一看。” 身份文书?宋兰舟眼睛一瞪,“什么身份文书?……卖身契还能重制?” “你不知道吗?赤海城的奴隶买卖和京城略有不同,除了卖身契另有一份备用文书,效用是一样的。” “胡说八道!”宋兰舟顾不得斯文,朝地上啐了一口。 第149章 求和 “侄儿,不懂就要虚心请教,婶婶可以教你。”君梨扬脸,挟着丝丝笑意,仿若五月的风,温暖而宜人。 “赤海城可不比京城,它靠着北关,不甚太平,常有贼寇偷摸进来烧杀抢掠,以致家奴趁乱逃亡,官绅富户损失惨重,屡屡上告。因此当地署衙便想了个法子,在人口买卖时除了卖身契还需另备一份文书,卖身契捏在主家手里,文书则留在署衙存档。这样即便主家丢了契约,署衙案牍库给你存着一份呢,届时发下海捕令,待家奴找回,按着文书再复制一份契约,就不用担心主家人财两空,没有保障了。” 还有这样的事?宋兰舟长这么大,只在京城附近几个城池游历过,对赤海那么遥远的地方一无所知。 “不信啊,没事,那你等着。”君梨浅浅一笑,“在我把她的卖身契拿回来之前,你若是动用私刑虐杀我的家奴,官府是会拿你问罪的,到那个时候你这解元的头衔估计……”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只用轻笑代替。 君梨姿容甚美,音色也极其悦耳,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如此美色,他却觉得异常扎眼和刺耳,脸上的愠色更是一目了然。 没想到,他现在想处置一个通房丫鬟都由不得自己。 但是,天天面对着她,他实在也没个好心情,更何况她如今就跟个烫手山芋一样,再不能熟视无睹了。 “还不让开?”君梨笑罢,忽的低喝一声,“我是来看自己的家奴,师出有名。现在我看完要回去了,你若阻拦,一会事情闹大引来众人,我看你的父亲,我的大哥,是信你还是信我?” 这话更叫人窝火,宋留春一向偏爱于她。尤其是今日母亲吃了败仗,织秀声声控诉之后,父亲在掌灯时分将他寻回,已经狠狠痛骂了他一顿,让他务必反省。他现在出现在此,本身就不应该。 到底是个聪慧的人,心思一转,他的面上露出十分的笑颜,姿态也放低下来,“婶婶,咱们好好谈谈,如何?” 谈?君梨不屑一顾,“我与你有什么好谈的?” 宋兰舟道:“你深夜前来,还不是不放心她嘛。人我可以还给你,随你处置。从今以后,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哦?”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算是讨饶吗? 君梨审视着他。 近在咫尺,如画的眉眼,温雅的笑容,加上他恭敬的动作,气派的服饰,从头到脚,从内而外,实在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若不是上过当,吃过亏,绝对会被他这副好皮囊给骗了。 “我没有听错吧,这是我们的解元公能说出来的话?”君梨不无挖苦。 宋兰舟迎着她的目光,保持微笑,“让你的人退后,我们关起门来好好说话。” 退后,关门…… 君梨瞧着站在门口的红烛和平安他们,再想想自己身处的环境,不由迟疑。 这个人颇有心机,而云裳,也不再是以前的旧人。同处一室,若他们联手使诈,二对一,不划算! “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手脚,”宋兰舟看出了她的担忧,立即正色,“小叔叔那般护你,我即便说与你私会在此,旧情复燃,他都不会信的。而旁人的所见所闻在他那里都是浮云,他一概不会放在心上,所以我没必要费心思做手脚栽赃于你。” 这倒是实话,念卿他确实与众不同。 想到那个人,君梨由衷的欣慰,勾唇一笑道:“好。”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把话挑开来了,她心里反而踏实不少。 门关上的一瞬,红烛有些急了,“夫人,要不要奴婢……” “不用,在院里等着。” “……是。” 两人分别找了个位置坐下,隔着一张破旧的八仙桌。 “说吧,谈什么?” “我们讲和吧。”宋兰舟开门见山,倒是直接。 讲和?君梨眉心一皱,缓缓的道,“是你们屡屡设计陷害,想要……” “是,都是我的不是。”他站起身,郑重的向她作揖,道歉。 这让君梨本能的反感,前尘往事如在眼前,她撇了撇嘴,“你又在打算什么?”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信任,即便真要讲和,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宋兰舟心知肚明,垂下双手重新坐下,“我要议亲了,云裳若是继续待在叩玉轩,不太方便。” “哦?哪家的小姐,又如何不方便?并未听说京城的高门大户有不允通房存在的呀。”君梨故意装傻,表示不明。 宋兰舟岂会不知她的心思,无非是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罢了。 既主动低头,自然要低头到底。 他把目光移向云裳,咳了一声,“接下来的几个月,她没法在我身边伺候,需要送出去,越远越好。” 没法伺候…… 送出去…… 君梨循着他的目光落在云裳的身上,确切的说是她的肚子上,那里有清晰的黑灰色脚印,深浅不一,让人齿寒。 念卿猜的不错,果然是有孕了。 也确实是禽兽,但凡不是正妻,生命便是草芥。织秀如此,云裳也如此。 再想到当初的自己,比她们的遭遇更甚。 “那你准备把人送到哪里?” “乡下的庄子里。” “成亲之后还回来吗?” “再看吧。” 再看?好轻描淡写的一句! 君梨并不觉得意外,他没有一口说死算是很仁慈了吧。 “然后呢?” “以前的事无需再提,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如何?” 各自安好? 君梨笑了。 看来他的婚事八九不离十了,否则不会半夜来此想要处置云裳,更不会主动服软与她讲和。 宋兰舟,一向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今日肯如此,得下多大的决心啊。 她若拂了他的意,是不是很痛快? 他的牙会不会咬碎? 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没有别人拒过他吧? 君梨压了压唇角,仍然抑制不住心底的笑意。 ”婶婶觉得如何?” “听着不错,不过……”她的眸子徐徐的扫过去,下面的话没有说,只是不咸不淡的笑。 “不过什么?”宋兰舟坐直了身子,认真倾听。 “你若是我,九死一生,会答应吗?” 嘶!这话听着不善。宋兰舟面上一肃,即便知道事情不会如他想的那般顺畅,嘴里还是脱口而出,“你不愿讲和?” 是啊,你以为能是谁?要战便战,要休兵便休兵吗? 谁给你的自信? 她根本瞧不起他,继续笑着,“今非昔比,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你们欺负的小丫头了,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讲和?” “……” 确实,两相比较,他一点优势都没有。 他沉默,忽然把话题引向旁人,“云裳原是你的人,我若将她送到乡下,你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如今我不愿费事,直接把人给你,你都不要吗?” 我需要你给? 君梨嗤的一声,“莫要忘了,她并非你宋家奴仆,卖身契在我手上,由不得你。” 对啊,话又绕回来了。 宋兰舟沉沉的呼出口气,思索片刻,又道:“小叔叔年后总要远赴北关的,婶婶一个人难免孤单,咱们终归是一家人,都住在将军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有商有量,相互照应不好吗?” 这话说的,威胁谁呢? 君梨毫无惧色,“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有什么本事你尽管使出来,我等你!” 说罢,她起身,掸了掸衣袖和裙摆,抬腿欲走。 嚯,你还傲气上了! 宋兰舟见势不妙,伸手拦道:“君梨,你又何必呢,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真准备跟我们斗一辈子?” 第150章 子夜 君梨笑而不语,只是淡淡的望着他。 颇有一副你奈我何的无赖样。 想到后面要议亲,如果不尽快把她安抚妥当很难说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压下心火,重又换回原来的称呼,“婶婶,以前的事都是侄儿一时糊涂,请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昏了头,做出那些混账的事。侄儿在此给你赔礼了!” 说罢退后几步,深深一揖。 哼,又来了,装腔作势,道貌岸然! 君梨斜睨一眼,慢条斯理的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有幸与侄儿喜结连理。” 这……宋兰舟的双手微微一颤。 这种事瞒不了人的,即便他不说,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还有宋念卿这个小叔叔在,她要想知道易如反掌,还不如大方些,与她说个明白。 抬眼瞧着她,轻声回道:“父亲母亲做主,说的是裴太傅的幺女。” 裴太傅…… 幺女…… 乍然听到这几个字,君梨本能的吃了一惊。他宋兰舟可以啊,居然跟裴太傅扯上了关系。 原本一场赏花宴,她在思梅园认识的那些人算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了。但自从与宋念卿相守,她便知道在她们之上还有更显贵的人。 皇室成员自不必说,除此之外,另有四大家族。 首先是傅氏,东郡将军傅戎是皇后的兄长,手握兵权,威震一方。 其次是季氏,宰辅季昌黎兢兢业业,祖上出过好几个状元,而状元往往是公主的首选,由此季氏一族与皇家血脉紧密相连,身份自然与众不同。 然后是裴氏,太子太傅裴茗出身于士族,世代书香,令人称道。 最后是高氏,济国公高庆早年平叛有功,被陛下亲赐免死金牌,是目前仅存的几个国公中最有权势的一位。 这四大家族都是镇北将军府平日够不着的。 如今,宋兰舟居然与显贵之一的太傅府扯上了姻亲,也不知中间是谁在运作,如此如鱼得水,叫人扼腕。 “我好像听你小叔叔说起过,裴家的嫡女早已进宫,这个幺女是什么人?她的嫡亲妹妹?” 裴家确实有位幺女,她记得清楚,有次胭蔻无意中提起过的,叫裴翎儿,是个庶女。 她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眯着眼睛好奇探询。 宋念卿暗下双眸,回道:“她是太傅的一位侍妾所生。” “哈~侍妾啊!”君梨含笑,咂了咂嘴,“我嫂嫂没意见?” 若不是太傅的身份摆在那里,方氏如何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侍妾之女为妻,只是谁让人家地位高呢,即便是庶女,细究起来,还是高过一般的女子。 对于这一点,两人都心照不宣。 宋兰舟本就有求于人,明知对方嘲讽也只能委曲求全,“父亲说裴氏乃名门之后,书礼传家,清誉难得。是嫡是庶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品性温良,便是宜家之妇。” 哼,你就嘴硬吧,谁也不是个傻子。 君梨忍不住想笑,这个裴家幺女可不是什么温柔贤淑的女子,据胭蔻说那是位蛮横霸道的娇小姐,一般人可降服不住。 不过,宋兰舟也算不得一般人吧? 呵呵~~ 她终是笑意蔓延,浮上眉梢,“我大哥说的极是,那婶婶我在这里恭喜你了。” 恭喜?你会这么好心? 宋兰舟赶忙点头,“那咱们之间……” “你若真心想要求和,就应该有所表示,而不是你现在这般。”她不屑的盯着他交握的手,慢慢的往脚下瞧去。 空地…… 宋兰舟循着目光,只一眼便明白了意在所指,脸上顿时不好看了。 “怎么,口口声声说求和,这点诚意都没有?”她的笑意更浓。 眼下,控制权在她手上,无论是身份还是实力,叩玉轩怎会是扶光轩的对手。 “不愿意就算了,我无所谓。”她抽出手帕掩住口鼻,皱眉道,“这都什么味啊,红烛,我们还是走吧。” “等等!”宋兰舟说罢,略略抬眸,看向墙根处的云裳。 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埋头伏在草垛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这个时候还要脸,你还有脸么? 君梨在心中冷笑,伪君子! 犹豫片刻,宋兰舟终是把眼一闭,掀了袍襟跪倒下来。只是头是低垂着的,下巴与胸口的衣服似乎黏在了一处。 还真跪啊! 君梨嗤笑,俯身,近距离的端详他,缓缓言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顿了顿,继续笑,好一会才道,“侄儿果然很有诚意,甚好,甚好。” 宋兰舟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 不久,两人前后脚离开了柴房,至于云裳,还在原处。 临走前君梨让两位嬷嬷留下照顾,等明日宋留春问过话,再安排去处。 “夫人,您准备留她在您身边吗?”回去的路上,红烛手提灯笼一边照明一边问道。 君梨摇头,“不留。” “那您干嘛还去管她!”说到这里红烛有些气鼓鼓的,“她那般忘恩负义,与外人合伙陷害于您,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是她自作自受,没必要可怜她!” 是,以前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自从与宋念卿心系一处,她忽然发觉一个女子但凡对一个男子动了真情,绝对是掏心掏肺,甚至连性命都可以抛却的。 以前,在望舒院的时候,云裳便对宋兰舟存了心思,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没有注意。后来她成了他房里人,更是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了,别说害人,就是把她的命奉上,估计都能舍得。 过去那些年,她对自己是用了心的,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君梨是个念恩的人,如果没有她,也许自己根本撑不住。 这一次保全她的性命,然后,两人就彻底清了,无需再有牵扯。 红烛是个憨丫头,性子直爽,更不懂得男女之情,与她也说不明白,不如沉默。 见她没有应声,脸上有些暗沉,红烛不好再问,轻轻的叹了声气。 两人沿着回廊转往扶光轩的方向,刚下了几层台阶,忽然看到唰的一下,墙根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速度很快,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再仔细注目,那里灰蒙蒙的,除了风声树影,什么都不曾显现。 奇怪,明明有什么闪过去了。 猫么? “红烛,你刚才看到没?那里!……对,就是那里。” “什么啊?”红烛眯缝着眼睛,随后摇头,“好冷啊夫人,咱们快些回去吧。” 唉,是冷,夜里的空气都冻牙齿。 两人继续往后面走。 却见光影晃荡,有个人飞快的往这里奔来,脚步沉重,嘴里急切的喘着粗气。 都这个时辰了,跑什么?没事也要给吓出毛病来了! “什么人?”红烛不悦,高喊喝一声。 那人回道:“不……不好了!有一队……一队官兵闯进来了!” “什么?!”红烛一愣,面向君梨。 两人对视一眼,再齐齐看向来人,正是门房的小厮宋荃。 刚要开口询问,他身后骤然大亮,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持火把迈着杂乱的步伐往这里冲来。 这一回,红烛反应颇快,迅速把她往里推搡,“夫人,走,快走!” 都是些来历不明的兵卒,外男,她一介妇人又是深夜自是不便。 宋荃也意识到不妥,赶紧转身迎向外面,鼓足了勇气说道:“这里是将军府,再往后面就是内宅,多有不便,请各位稍等,小的立马去通知我家老爷!” “不劳将军大驾,把你们宋家老五交出来即可!”一个嗓音粗哑的男子叫道。 宋家老五? 君梨已经隐入长廊深处,但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楚。念卿乃是安北将军,这些人竟然擅闯府门,不喊官职也不称呼老爷,想来是与念卿有隙。 猛的想到夜里他突然失了踪迹,此刻官兵上门,肯定是他做了什么,人家特意来拿他的…… 哎呀,这家伙也不早做交代,现在如何是好。 心里想着,脚下不停,已经快步赶回了自家院落扶光轩中。 正要穿过堂屋,外面的院门忽的“啪啪啪”的乱响,伴随着粗暴的叫嚣,“开门!快开门!” “夫人,是那些人!”红烛惊道。 没想到他们径直追到这里来了。 也是,宋荃肯定招架不住,只能屈服。 “我知道。”君梨深吸口气,理理发髻,整整狐裘,平静的道,“开门。” 第151章 捉拿 火光映照下,为首之人那张刀疤脸呈现眼前,忽明忽暗,凹凸起伏,仿佛一条扭曲的蜈蚣爬在脸上,看的人胃里极度不适。 丑就丑吧,态度也嚣张的不行,“你是什么人?宋老五呢?叫他出来!” 为首这人一边嚷嚷着一边要往里闯。 君梨高声,“站住!” 嗯? 对方没料到她一个娇弱的女子敢出言制止,面上生疑,瞪着那双牛眼叫道:“怎么,你想阻碍朝廷办差?” “原来你是朝廷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寇贼匪呢!”君梨藏在袖笼下的手死死的捏在一处,头一次直面这样的阵仗,没有宋念卿在身旁,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既然与他有关,再怕也得死命压下。 她必须护他! 刀疤脸愣了下,突然暴喝,“放肆!我乃京畿守备,奉命拿人,快些与我闪开,否则本官即刻将你查办!” 君梨毫不示弱,“守备不过四品,与我夫君是同等官阶,如此气势汹汹闯我府门,说是拿人,有文书吗?有敕令吗?我怎知你是不是冒充官兵,意图不轨!” “放肆!”那人又怒斥一声,将腰上佩刀提了一下。 “你敢乱来?这里可是镇北将军府!” 是,这里是镇北将军府,它的主人宋留春是从三品,边关大将。虽然要拿的是宋念卿,可是在人家地盘上,到底是要顾忌的。 拱了拱手,口气终究缓和了一些,”夫人,我是奉命拿人,照章办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赤金色,上面刻有“崇王”二字。 崇王…… 先帝的第八子,陛下的胞弟,他怎会派人捉拿念卿? 脑子一转,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方之义! 念卿说过,方之义与崇王交好,而在掌灯前,他才把方之义暴打了一顿。 论武力值,方之义无论是单打还是群殴都不是念卿的对手,宋留春又在家中,他自然更无法耍滑,莫不是因此找了崇王,特来报仇? 前次他身受重创,崇王有意帮他,但是被念卿寻了不少鱼肉百姓的案子,因此只能隐忍,这会又是拿的什么由头,公然上门抓人? 当务之急,先弄清缘由再说。 “大人贵姓?”君梨打定主意,不露声色的问道。 “本官姓贵。”那人昂着头,洋洋自得。 贵……这个姓很少见啊,君梨多了个心眼,在脑海中使劲搜索,“我听说宫里有位太妃也是姓贵……” 原是随口一说,意在拖延时间,因宋荃并未出现在兵卒身边,想来是直奔后院找宋留春去了。 一旦他赶赴过来,事情就好说了,毕竟身份在,职位在,对付这种人,他们官场中人总比她一个女子得心应手的多。 那人听了这话,却更加倨傲起来,“本官正是贵太妃的侄儿贵胥良!” 嘁!侄儿了不起啊,太妃而已,又不是贵妃!红烛暗暗撇嘴。 还真有后台。 君梨端正一礼,“失敬失敬。” 不等他开口,又道:“先前就听王妃姐姐说过贵大人的威名,不想今日在此得见。” 王妃姐姐?那人明显一愣。 “王妃姐姐说贵大人自镇守京城以来,百姓安乐,诸事皆顺,实在是值得上书陛下,褒奖称颂。” 贵胥良听着更加丈二摸不着头脑,转脸朝身旁看去。 他的副手也茫然不知,只能回复他谄媚的笑。 君梨轻咳一声,红烛便道:“大人有所不知,广陵王妃与我家夫人义结金兰,夫人在出嫁前就住在广陵王府,算是母家。出嫁当日宫里的懿妃娘娘还特地派遣宫人送上贺礼,祝我家夫人与老爷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呢。” 哦,明白了,背后也有大树啊。 贵胥良双眼微眯,在心里飞快的盘算。 别看广陵王夫妇现在吃瘪,一个被扣宗正署,一个滞留于后宫,可他再混账也是皇子,即便一再惹祸,他的母亲懿妃依然盛宠不衰,稳坐后宫。 想到此贵胥良暗暗骂了声娘。 出发前崇王可没跟他说这些,他与宋念卿是带着些私仇的。 当年在宣武堂习武,宋念卿没事就从书院溜出来,蹿到他们堂内观摩。 彼此年轻气盛,眼睛又都长在头顶上,互相瞧着对方不顺,所以打架斗殴从来都是家常便饭。 那个时候他仗着人高马大还能压人家一头,可没过几年,宋念卿的身量长上来了,手上功夫也日渐精进,从此他再也没有胜过半招,讨到便宜。 今夜奉命抓人,正想着可以公报私仇呢,不料又冒出个懿妃,骨头有些难啃啊。 犹疑间,却听君梨问道:“不知我的夫君犯了何事,要劳烦贵大人漏夜前来,如此辛劳?” 贵胥良回道:“刚刚在棋盘街发生了一桩命案,有人看到安北将军出入过现场,特来缉拿。” 人命案? 棋盘街…… 君梨咀嚼着那个地名。 近日总跟念卿出去闲逛,棋盘街她知道的,住的大都是商贩走卒,鱼龙混杂,念卿大半夜的去那里做什么? “贵大人搞错了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夫君怎会去那种地方?” “错没错的与我无干,我只管带人回去,交与王爷。”他把令牌往怀中一收,准备行动。 君梨赶紧道:“贵大人,且慢,且慢。” 心里焦急宋留春怎么还没过来,对方若是硬闯,她和红烛两人无论如何是拦不住的。 “夫人,莫再耽误公事!”贵胥良神色一凛,丑陋的脸更显狰狞。 “贵大人,你说有人看见,请问那个人是谁?作为安北将军的夫人,你要抓走我的夫君,那我得把事情弄清楚,免得回头我大哥,也就是镇北将军盘问起来我都不知如何回答。” “事关命案,本官不方便透露,你让镇北将军找崇王便是。”对方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贵大人既如此说,那就不妨稍待片刻,等我大哥过来你亲自与他说明原委,我一介妇人再不干涉。” 一听这话,贵胥良立刻锁了眉头。 若是要惊动宋留春,他自不会这般直接闯入,图的不就是防不胜防,速战速决吗? 眼下,时间拖的越久他的差事就越难办。 他探头打量她身后的房子,那里有朦胧的灯光透出,眼珠一转,颇为自负的笑了,“夫人这般推三阻四,在这里与我说了这许多话,想必是安北将军不在屋内吧,否则依他的性子怎会忍到现在,不出来见我?” 糟了,拖延时间反而给他找出了错处。 君梨暗暗咬牙,正欲驳斥。 红烛急了,梗了脖子说道:“我们老爷酒醉,正在里面睡觉呢,自然不方便见你!” 傻丫头,把话说这么死干嘛,兵临城下,容易败露不说,圆谎更是难上加难。 “哦?既不方便见我,那我便进去见他!”贵胥良再不想浪费唇舌,手一挥,“搜!” “欸!欸!你们……”红烛乱了,伸臂阻挡,然而那些兵卒岂会将她放在眼里,直接蛮力推搡,将她重重的摔在地上。 君梨见此,怒气上蹿。 还有王法吗?无凭无据,说搜就搜! “站住!你们都给我站住!”君梨大喝着抄起墙角处一根长长的门闩,横在胸前,“这里是镇北将军府的内宅,你们若要硬闯,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贵胥良可不是斯文的主,忍到现在算是给足了面子。 “夫人,你以为这样能拦得住我?”他随手一指,“他们是京畿护卫队里一等一的好手,你还是识相一些,不要把事情做绝,否则……” “否则怎么样啊?”一道不屑的声音从室内传来,恍若利剑,冷然出鞘。 紧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152章 有事 宋念卿披着一件狐裘大氅走了出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白色的中衣随着身形晃动若隐若现。 什么时候回来的?衣服都换上了? 君梨眯了眯眼,想起刚才墙角处的一幕,心里有了答案。 臭家伙,回来也不赶紧出来,倒让她好一阵忙! 贵胥良见了他,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在家是不是?”宋念卿伸手揽了君梨,护在自己身侧,面上笃定的笑,“深更半夜,我不在家陪着我夫人,难道要出去给贵大人添麻烦不成?临近年末,贵大人身上的担子不轻吧,听说最近有个失踪人口案,街市上闹得沸沸扬扬,贵大人辛苦啊。” 打人不打脸,宋念卿却不管。 谁让现在不要脸的人多呢。 贵胥良是京畿守备,协助京兆府守护皇城重地。前些日子宋念卿才给他弄了个不痛快,让手下指点贾松老婆邹氏带着孩子圈大去京兆府报案,然后点拨府尹李瑞安把差事转到了守备处。 原本这事与贵胥良没什么干系,但李瑞安说年关将至,京兆府内事务繁杂,若是不破了这桩失踪案年底的述职大家都不好看。 毕竟两者是挂靠在一起的,这话一说不办也得办了。 可贾松失踪案太蹊跷了,若仙一问三不知,宴春楼的老鸨也哭天抢地的喊冤,说她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小厮杂役的腿在他们自己身上,要去哪谁会知道。而且老鸨一口咬定贾松是送若仙回宴春楼后才走的,此后是在路上失踪还是如何他们宴春楼概不负责。 这里面自然是掺了谎的,老鸨怕祸及自身,给知情的几个人都使了银子,确保上下口径一致。 这本是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他们自然把嘴巴闭紧,不敢实言。 另外,宴春楼的老板另有其人,据说是个南边的富商,跟京城某些贵人盘根错节,李瑞安就是嗅到了其中的味道才放手不管的。 如今宋念卿当面提及此事,贵胥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是个武人,一向自负,又从年轻时候与宋念卿不对付,事隔多年一见面就讽刺他办事不利,这心情能好吗? “宋老五!你自己还没洗脱嫌疑呢,就别攀扯其他事了。走吧,崇王有请!”他重又亮出令牌,盛气凌人。 宋念卿凑近了看,笑了,“崇王殿下?怪了,崇王什么时候接收京畿要务了?” 崇王生性懒散,喜好玩乐,原先陛下看他不长进,恨铁不成钢的让他去工部挂了个虚职,好歹每日点个卯露个面,不要成天出去胡吃海喝叫人议论。 这会他拿着崇王的令牌来拿人,还真是让人意外又有些好笑。 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意味。 “京城防务,诸王有责!”贵胥良拱手搬出了陛下曾经说过的话,指责道,“宋老五,崇王叫你你也不应?” “是,这话没错,可是你来拿我总要有个说法吧,要不我还真不能跟你走。” “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贵胥良冷哼,“有人看到你在棋盘街出入,那里刚刚发生了一桩命案,所以本官特来拿你。” “有人?谁?” “去见了崇王你就知道了。” “不好意思,你不说清楚我没法跟你走。” “你敢抗命?” “不敢,但是你莫要忘了,虽然你手持令牌,但我是朝廷官员,依我们大禹的章程,抓捕一个四品官员,崇王殿下的令牌还不够格。” 这话说的很不给情面。 不过确是实话。 崇王是个闲散王爷,他在任的是工部,没有实职,更没有逮捕其他官员的权力。这枚令牌对平民有效,对他这个四品而言,毫无用处。 贵胥良是想要继续往上爬的人,他的背后只有太妃这个靠山,实在不太够用,所以崇王让他过来抓人,他跑的比兔子都快,没想到宋念卿还如当年一样又臭又硬,让他下不来台。 驻守边关十年,够清苦的了,居然还不知道审时度势,宋老五啊宋老五,你是没出头之日了。 想到这贵胥良摇了摇头,声音放低了些,“宋念卿,念在咱们相识一场,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让我难办,走一趟吧,人家好歹是个王爷。” 明显是在给他递软话,要是不接就没意思了。 宋念卿道:“不好意思,除非有朝廷敕令,今晚我哪都不去。请贵大人转告崇王殿下,夜深露重,早些歇着。请吧。” “你!”贵胥良给他呛的几欲吐血,手指着他,“宋念卿,你就狂吧,有你后悔的!”手一挥,气急败坏的带着人走了。 宋念卿望着那队人马,呵呵的笑出了声。 关上院门,让红烛不必值夜,自去安睡,他自己则挽着君梨入了寝室。 君梨忙问:“你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真是吓死人了!” 他温温的笑,“我看你镇定的很。” “还说呢,回来了不早些出来,我都急死了,他若硬闯,你若不在,不就麻烦了吗?” “不会,我相信你可以。” “你呀!”她给了他一拳,他却咧着嘴,吸着气,斜斜的歪了下去。 “你怎么了?” 君梨感觉不对,急急去扶,他一手抓住桌角,单膝跪在地上,“我没事。” “那你……” 殷红的血绽放在胸前,鲜艳刺目。 君梨呆了,喉咙一紧停住了呼吸。 “你……受伤了!”刚才她一拳过去,正中他胸口吧。 他喘着气,有些吃力的摆手,“没事……一点皮外伤……” 脸色都不对了,怎能没事? 想来刚才他站在院里,面上谈笑风生,实则暗自苦撑。 君梨将他扶到床上,扯开他的中衣,发现胸口偏左的位置有一个血窟窿,上过药了,但是此刻被血水冲刷了不少。 都怪她刚才没轻没重的。君梨懊恼自己糊涂,眸中水波荡漾,“我去取药!” “不用,我拿来了,在床底下。” “好。”她赶紧找出来,按着他的指点细细上药,然后包扎。 “有没有毒?” “有。” “啊?”包扎的手抖了抖,“能解吗?” “嗯。” “解药在哪?” “这里。”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唇。 君梨一愣,懂了,恨不得打死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声音都带了哭腔。 他轻轻的笑,“看你那么紧张,逗你玩的。” “讨厌!”她继续拉扯长长的布条,一圈又一圈,他叫道:“好了好了,都没法穿衣服了。” “还不是怕你衣服摩擦伤口疼嘛。”她没好气的。 “那我就不穿了,好不好?”他抬手挑她下巴,眼中俱是柔情,“日日对着你,喜不喜欢?” “宋念卿,我真想揍死你!”君梨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没事,过两日就好,我一向好的很快。”他温柔的给她擦拭眼角,软语安慰,“要不是担心你,我都不会这么快赶回来,没事的,我命大,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怎么会搞成这样?”她吸着鼻子,小心的给他穿衣服。 忽然一顿,“对了,御风呢?” 御风是他的贴身侍卫,主子受伤他竟连个面都没露,奇怪。 “他有事,不用管他。” “其他人呢?” “也有事。” “什么事?”她忍不住问。头一次看他伤成这样,既心疼又恼怒。 “回头告诉你,有吃的吗?” “我给你煮面。” “不,干粮,我一会带走。” “你还要走?” “嗯,事情没完。” 君梨哀怨看他,“你不说我不给你走!” 上半夜还亲密的抱在一起,甜蜜入梦,一觉醒来他却伤了,只说有事,什么事这么凶险,把自己伤成这样。 “乖,回来告诉你,快去拿。” “知道了。” 君梨忍着眼泪,起身而去。 一刻钟后,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了。 下人已经入睡,她在糕点柜里把里面的东西包圆了,满满的一大包,挺沉的。 他现在这样能负重吗? 嗯,一会跟着他去,免得自己在家胡思乱想,担惊受怕。 然而,屋里已经没了某个人的身影,他原先躺着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丝丝血腥味在空气中飘荡。 心里一沉,“念卿……” 寻往净室,里面也没有人影。 “好啊!骗我!”君梨愤恨的把包袱摔在桌上,撅着嘴呼哧呼哧的生气。 什么备干粮,就是哄她离开。 她又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都肯准备干粮了,还能不放他走吗? 讨厌!讨厌!讨厌!她用手使劲捶着桌子,下一瞬又咧嘴叫疼。 “小傻瓜!”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着笑意在她身后响起,“你在跟我生气吗?” !!! 第153章 出府 君梨大惊,猛地回头,看到宋念卿一身劲装,负手而立。 即便是一袭黑衣,丝毫不见暮沉之气,反而鼻挺目深,神采奕奕,哪里还有半分受伤之人的颓败与不济。 怎么做到的? 若不是她刚才亲手给他上药,包扎,她都要信了。 随即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你……”她看向门口,手指外面,又指指他,有些发懵。 走路没声音的么?还是速度快的让人无法捕捉。 “我就在房里。”他耸了耸眉。 “啊?” “傻瓜!”他领着她到了珠帘后面,靠近墙壁,努了努嘴。 红木箱子? 不对,他怎会钻到箱子里去?没理由啊。 君梨上下一扫,静静思索,那就是墙有问题。 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细细分辨,寸寸摸索。 奇了,墙面平整,颜色均匀,看不出丝毫破绽。 难道是……地上? 她蹲下来,手掌抚过,也无异常,敲了敲,有沉沉的回音。 “你别告诉我这里有条暗道啊。”她尴尬而沮丧的道,“我实在找不出来。” “你呀!”他轻敲她的额头,“当真是关心则乱,我不过是在这里找我的夜行衣而已。” “啊?” “小傻瓜!”他又敲她一下,“我一直都在房里,你却视而不见,慌里慌张的寻我,怎么,怕我飞了不成?” 君梨撅嘴,有些委屈的轻拢他腰,“我以为你不辞而别……” 他揉揉她头,“即便真的如此,也是为了你好。” “不要,我想与你在一起!”君梨抬眸,长睫扑闪,“与其让我坐在家里寝食难安,不如把我一起带上,我保证不拖后腿!” 他轻唔一声,笑容徐徐,“干粮准备好了吗?” “嗯,好了,我都装了……”随即惊呼一声,跑到桌子那里急急忙忙的拆包袱。 刚才她重重一摔,说不定里面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 宋念卿过来,低笑着按住她手,“没事,只要能填饱肚子,不在乎是方是扁。” 也是。 君梨重把包袱打结,系紧,背在身上,“那我们走吧。”说罢抢先走在前面,就怕他突然反悔。 “走什么走?”他拽住她,“去换身衣服,在屏风后面,我帮你放在木施上了。” “……” 原来他一早就想着带上她了,真好。 君梨抿着嘴笑,小跑着去了。 “把头上的发簪都去掉,不要留任何饰物。”刚换上黑色的夜行衣,他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哦。” 等她去掉钗环,绾了发髻出来,他便从椅子上站起,身上背着那个包袱。 “我来。”她急忙去取。 他笑而不语,牵了她手,大跨步的往外走去。 “疼吗?”黑暗中,听着他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君梨小声问道。 “不疼。” “骗人。” “真的不疼。”他拇指轻动,摩挲着她的手背,“药里面有麻沸散,现在起作用了。” “这样对伤口不好吧。”她看过医书,若是用了麻沸散,伤口愈合较慢。 “没事,”他低低一声,“习惯了。” 不知怎的,她的心里有些苍凉,很想停下来抱抱他。 可是现在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他素来身手了得,能让他受伤定然事情不小。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出去,更是让人忧心忡忡。 两人到了大杂院,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面前。 劲风已经戴着斗笠在马车旁边等候了。 “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里?会遇到什么人?我需要注意什么?”君梨忍不住问道。 两人总要通个气才好,以免遇到麻烦,口径不一。 “你上去就知道了。”宋念卿微微一笑。 下一瞬,君梨便愣在了原地。 马车并非空的,里面早有一人仰靠其中。 ——云裳! 此刻,她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梳的齐整,只是脸颊上有暗红的指印,嘴唇发白,隐隐渗着血渍。 怎么会带上她? 看到两人进来,云裳面色依旧,眼珠缓缓转动,直愣愣的盯着她看。 马车颠簸着驶出了宋家的院门,而君梨与她两两相望,淡淡无言。 ”她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君梨疑虑更甚,碰了碰坐在旁边的宋念卿。 “嗯,我们把她送到白云庄,到时候会有人照料她。” “可是大哥不是还要查证吗?你不是说等事情过了再送她走吗?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 “傻瓜!”他搂紧她,“你觉得大哥是个糊涂之人吗?近日发生了这许多事,他心里多少是有数的,还需要查证什么?咱们要做的就是把人安置好,至于他要怎么处理,我们静观其变,若是一味护短,我出面给他料理。” 宋家那两位“爷”确实应该收拾一下,若是念卿出面肯定十分痛快,不像宋留春,温吞水似的,打不到要害。 君梨记挂着他的伤势,劝道:“你近日不要动怒,等过一过再说。” “嗯,听你的。” 两人亲昵的说了一会话,云裳始终没有言语,眼神淡漠,神情呆滞,好像陷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这不像她的性子,若在平时,她肯定会说点什么。 君梨凑近过去,“云裳……” 她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云裳……云裳……”君梨轻轻的晃她胳膊。 “嘻嘻……”她转脸看她,突然笑了,在君梨惊诧的一瞬间又收了表情,静默片刻,重新咧嘴,无声而颤抖的笑。 “她……怎么了?”君梨看的发毛。 难道是受了刺激,痴傻了不成? “她被人喂了药。” “什么药?……落胎药?” “不止,另加了一种让人神智昏聩的药物。” “谁干的?”君梨目光一震,定定的望着宋念卿。 子夜时分她带了两位嬷嬷过去,应该没有人…… 他面无表情,唯有唇角轻轻一扯,冷笑。 明白了,宋兰舟! 他抢先一步进入柴房,在她赶到之前给她灌下汤药。 “念卿,你知道他会有所行动,怎么不派个人拦着?孩子是无辜的,织秀已经落胎,难道与他相关的女子都要走上这条路吗?” “我也许能护她,但是她的孩子即便侥幸生下,日子一定会过的很凄惨。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生。”宋念卿的声音浅浅淡淡,不带一丝情绪,“但凡庶出,在京城这块繁杂之地,运道都不会太好,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还有我四哥,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他叫宋允秋,我是看着他离世的,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瞬即逝,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君梨长叹,转念一想,“若是大哥出面应该能护住孩子吧,当年他不就是这样护你的吗?” “百密总有一疏,当年他也想护我四哥,结果呢?而且,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 君梨一愣,暗下双眸。 是的,问题在于这个世间总有嫡庶之别,泾渭分明。 在于孩子的父亲是善是恶,珍视与否…… 第154章 过关 已过子夜,又是寒冬,街市上灯影暗淡,长长的石板路仿佛遥不见底,漫长悠远。 “我们要出城么?”君梨探头看向外面,发现马车正朝着城门而去。 “这个时辰出不去了吧?” 饶他是安北将军,朝廷要员,此处是京畿重地,若无要事,断不会放他私自出行的。 宋念卿掏出一块令牌,晃了晃。 “广陵王”三个字映入眼帘。 凭着大禹国四皇子的信物,打开一道城门倒也不难。 君梨心里稍安,忽又疑惑。 为何这么赶着送云裳到白云庄,明日不成吗?尤其他现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 转眼看向云裳,她已经闭了眼睛。 许是累了,鼻子翕动,倒是安静。 正要开口问他,忽听前面一声呵斥,“什么人?停车!” 随即两个军士走了过来,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并肩一处甚是违和。 “城门已闭,卯时一刻再来!”较胖的那人伸出大掌,态度倨傲。 劲风跳下马车,拱了拱手,“这位大人,我东家是广陵王殿下的朋友,因有要事急着出城,请您高抬贵手,通融则个。” 广陵王? 对方一愣,看向旁边那位,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回道:“不行!” 听口气,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宋念卿咳了一声,倚在窗边将那块令牌亮了出去,声音低缓而沉稳,“怎么,广陵王的面子也不给?莫不是他犯了事被羁押在宗正署,这块令牌就没了分量?” 那两人走近过来,瞧令牌确是无疑,再看马车上这人相貌英武,面色清冷,一时之间拿捏不住他的身份,不敢放肆。 今日,宋念卿走的是西城门,路口窄小,一般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 守城的这两人是新上任的,并不识他,是以凑到一起嘀咕了几句,回道:“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宋念卿。”他目光阴鸷,毫不客气。 宋念卿?两人俱是一愣,很快回过味来,不约而同的道:“可是安北将军宋念卿宋大人?” “正是。” 两人一起行礼,参拜完毕后才道:“不是卑职要为难大人,实在是……” “我知道,县官不如现管,比起广陵王的令牌,你们的上官贺伦贺大人的手书更为有效。我本来是准备去他府上讨一份的,只因事发突然,又值深夜,不想为此搅扰他的清梦。既然两位不肯放行,也罢,我这就去找他,少不得拍门叫人,叨扰贺兄了。” 手一挥,“掉头,去贺府。” 那两人一听,脸都变了。 听他说的如此熟稔,想来与贺伦有些交情。若是真来这么一遭,结果都是一样的,还不如现在就给人家这个面子,说不准明日贺大人还能给他俩嘉奖一二呢。 矮瘦个儿抢先道:“宋大人,您这话就见外了,既是我们长官的朋友,又有广陵王殿下的令牌在此,自然是可以出城的。” 胖高个儿不甘示弱,跟着说道:“是啊是啊,都是自己人,无需费事。宋大人,请,请!” 说罢转身,一边跑一边高声叫嚷,“开门!快开门!” “成了。”宋念卿垂下车帘,笑意许许。 “你真认得那个贺伦?” “嗯,认得,以前和元琰一起揍过他,牙都打掉了。”他淡淡一声。 “啊?”君梨脸上一滞,怎么又是个冤家。 想到前次他也是这般糊弄那位御林军右统领王勐,说自己是他上司的旧友,这会故技重施,不怕穿帮么? “你真是张口就来,胡话连篇,一点不觉得违心么?”君梨摇头,既好气又好笑。 他“哧”的一声,歪着头道:“我以前什么样你见过的,就是个为非作歹的坏小子。我知道你喜欢谦谦君子,只是,对我而言实在难为。” 说到此处他忽然凑到眼前,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什么呢,她才不会后悔呢。 君梨抿唇,默默的靠在他的肩上,手掌轻抚他的胸口,忍不住又问,“疼吗?” “不疼,还可以维持个把时辰。”大手上来,轻轻覆住,“别担心,家常便饭了。” 厚重的楠木大门吱吱嘎嘎的拽开了,马车重又启程,正走至城门正中,附近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同时,有道声音一路疾呼,十万火急,“快关城门,不准放行!” 那两人看清了来人,脸上一肃,忙不迭的迎了上去。 “大人,他是……”胖男人一边解释一边殷勤的接过他的缰绳。 孰料对方直接扇了他一巴掌,紧接着抬脚踹翻了后面的那个瘦子。 其他兵丁看是如此,自知不妙,手持长枪迅速将马车围在当中。 君梨透过车帘看清了一切,心下一紧,“他是什么人?” “贺伦。”宋念卿咂嘴,舔了舔后槽牙,两个字缓缓而出。 “啊?!” 真是冤家路窄,这么快就打脸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揍他?”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过我很多年没跟他交手了,你说我今日能不能胜他?” “宋念卿!”君梨低斥,“人家没跟你玩笑。”一边拉紧他手,“你还有伤,不准鲁莽!” 他点头,有些敷衍的道:“知道知道。” 这时外面有人发话,隔着一道帘子清晰无比,“朋友,这里是京城,并非你的私宅,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下车吧。” 是贺伦的声音。 宋念卿知道他装腔作势,回道:“贺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我不过是有事要办,出个城而已。既然不允,那我原路返回,下车就不必了吧。” “宋念卿!”贺伦一下子提高了嗓门,直呼其名,“这是我的管辖范围,你漏夜出城,本官有义务搜查你的车马,盘问你的行踪,甄别你是否有逾规之举!” 说话的当口,帘子从外面被人掀起。 两人迎面而视,目光森森。 注意到里面还有女子,贺伦不由多望了两眼,看君梨也是一身夜行衣,忽然发笑,“出城需要穿成这样吗?本官更有理由相信你们欲行不轨。速速下车,接受盘查!” 宋念卿云淡风轻,不欲争辩,拉着君梨依次落地。 云裳睡着了,是被兵丁拖拽下来的,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东张西望,云里雾里。 随行的包裹被打开了,里面全是糕饼。 除此之外,再无特别的收获。 “她们是什么人?”贺伦一指君梨和云裳,厉声问道。 宋念卿比他个高,斜着眼睛冷冷的道:“贺伦,差不多就行了,我的脾气你知道,若不是我夫人在,你还能这样跟我说话?” 好狂的口气啊! 原先放行的那两人面面相觑,互相朝对方递了个眼色,更加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原来他们不是什么朋友,是仇敌啊。 贺伦听他这般说话,一瞬间涨红了脸,“宋念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是在好好与你说话,请你配合!” “配合什么?想说我贿赂你手下,私放我出城?你有证据吗?黄白之物搜出来了吗?”宋念卿走近一步,咄咄逼人,“是你管教不严,渎职在先,倒说我行为不端,触犯王法了?” “你……你与你夫人身穿夜行衣出门,意欲何为?” “何为?看天看地看月亮,赏风赏雪赏夜景,不行啊?朝廷有规定不能穿夜行衣出门吗?既是夜行衣,我夜里出来穿它一穿,让我夫人跟着应个景,配个对,夫唱妇随,夫妻同心,不行啊?” 真是好口才,倒打一耙就属你!君梨站他身后忍不住想笑。 他这般伶牙俐齿,若是个女子,在家中斗法,谁能是他的对手? “夜深了,我夫人很累,我要陪她回去休息了。赶紧让你的人退下,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我面前胡逞威风!” “你!你!”贺伦两眼一翻,想说拿下,可是心里明白他说的不无道理。 开城门的是自己的手下,他又没有动刀动枪硬闯,实在没有理由将人扣押。 “你此刻出城所为何事?”憋了半天这才冒出了一句。 “私事,不便告知。” “你!” “查也查了,问也问了,可以走了吗?贺大人。” 混蛋!贺伦咬着牙却无法发作,只能气呼呼的说道:“放他们走!” 兵丁后退,齐刷刷的让开了一条道。 马车在原地转了个圈,宋念卿带着君梨正要上车,却听又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不远不近,颇具威仪。 “不能走!”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男子正从一驾马车上下来。 红光摇曳,十二盏宫灯巍巍开道。 他裘衣裘帽,镶金饰玉,一副富贵无极的优渥模样。 是他! 第155章 崇王 贺伦见状,惊声连连,“哎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的崇王殿下!”一边屁颠颠的滚过去,点头哈腰笑容可掬,就差后面长根尾巴使劲摇了。 这就是崇王?刚才派人过来要抓念卿的崇王? 倒是相貌不俗,颇有王侯之相。 只是这贺伦…… 君梨看的直皱眉头,暗暗骂道:谄媚小人! 宋念卿则唇角微勾,见怪不怪,径直挽了她走上前去,“微臣参见崇王殿下。” 君梨跟着行礼。 崇王拢了拢衣襟,目光如电,直直的看向他们,最终停留在君梨身上,神色之间颇为挑剔。 “这就是你新娶的夫人?” 宋念卿点头,“是。” 君梨虽然垂着双眸,不能直视,却分明感觉到周遭有一股凝滞之气,沉闷而压抑。 的确,此时此刻,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正不怀好意的盯着她呢。 “还可以。”静默片刻,崇王突然发笑,重重一拳打在宋念卿的身上,“配你绰绰有余。” 两人身形相差无几,若是平日无关紧要,只是宋念卿此刻有伤在身,这一拳又如此沉重迅猛,好像算准了地方,卯足了劲一样。 宋念卿隐忍着稳住身形,再度拱手,“殿下过奖。” 君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差点就叫唤出声。 即便有麻沸散镇着,这一拳虽然不疼也足以让他伤口崩裂。 劲风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也瞧见了这一幕,拳头不由握紧。 “你要出去?”崇王又打量着他这一身劲装,看君梨和劲风同样如此,明知故问。 宋念卿道:“有一点私事需要处理。” “何事?”他继续问,声音洪亮。 此处里里外外大约围着几十号人。 既是私事自然不愿为外人得知。 他这么问,显然是不想给宋念卿留情面。 既如此,只有迎头赶上了。宋念卿心里有数,凑上前,放低了一些声音道:“家里的事。” 说罢用手一指左后边的云裳,“她原是我夫人的一个婢女,后来跟了我侄儿宋兰舟。两人感情甚笃,近日大夫更是给她诊出了喜脉。您知道的,兰舟尚未成婚,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定然于他不利,尤其是明日又有两家过来相看,她不好再留在家中。所以我夫人央求微臣连夜送她出城,暂住乡下的田庄,等兰舟娶了妻房再接回来,两不耽误。” 在这之前,宋念卿与崇王没什么交集,因与方之义生了纠葛,无形中便与崇王结了梁子。 当然,这个梁子结的着实莫名其妙。 此刻他给出这样一个理由,主角是宋兰舟,方之义的大外甥,堵的崇王有些咬不下去。 只得避重就轻道:“看不出来啊,我们的安北将军转了性了,一个婢女也能这般上心,不仅深夜出城还如此装束,不知道的会以为你们有什么说不清的勾当呢。” 这话没什么杀伤力,就是入耳不太好听。 谁叫他是崇王呢,陛下的胞弟,太子的皇叔,没有实权但身份在那里摆着。 宋念卿皮厚,不以为意,煞有介事的道:“没办法,家丑不可外扬,毕竟兰舟正在议亲,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二则这婢女自小伺候我夫人,主仆情深,所以微臣少不得在如此深夜如此装扮送她出城,还特意走的是这个城门,不想被外人认出。” 真说的有情有义,好像是那么回事。 崇王本不为此事而来,他又巧舌如簧,一时寻不出什么错处,鼻哼一声道:“刚才本王派人去请你,可你架子大的很,不动如山,本王只好亲自来了。” “微臣不敢,”宋念卿不卑不亢道,“贵大人说微臣犯了命案,特来拿人。可微臣问他证人是谁,前因后果,他却毫不知晓,且胡搅蛮缠。 殿下知道的,但凡拿人,没有敕令或者文书,当事人是可以拒捕的。当然,崇王殿下亲自过问,必然事非寻常,微臣也甚是重视。只因当时正急着送人,乱了方寸,与贵大人发生了一些口角,不欢而散。实际上,微臣正准备了却这桩麻烦事后连夜登门拜访,向殿下您请罪呢。” 胡说八道!你当我傻? 崇王眨巴着眼睛,却又不能这般骂他。 想着此行的目的,暂且忍耐道:“正好,咱们在这里碰上了,那就跟本王走一趟吧。” “好,只是……”宋念卿看向云裳,“这个婢女必须送出城去,否则兰舟名誉不保。殿下,能否让我夫人代为相送,微臣则跟您回去,两不耽误。” 崇王眼珠一转,可行,遂而点头。 贺伦听到现在,十二分的全神贯注,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不肯放过。见崇王这般动作,赶紧指挥手下重新开门。 宋念卿又道:“我的家事贺大人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知可否……” 贺伦机敏,当着崇王的面立即应承,热心异常,“放心放心,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如今又是同僚,你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你的侄儿就是我的侄儿。宋大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保密,一定保密。” “行了行了,快走吧。”崇王不耐烦了,打着哈欠返身上了马车。 宋念卿对君梨和劲风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务必小心,这才匆匆的去追赶前面的队伍。 君梨忧心,望着那个跃动的背影,虽然记挂又无可奈何。 但愿他能全身而退,平安归来。 等宋念卿与车厢平行的时候,金色马车停顿下来。 车帘深垂,里面传来崇王的声音,“进来。” “微臣不敢。” “进来!”那人低喝一声,不容置疑。 宋念卿不再推辞,咬了咬牙跳了上去。 麻沸散的药力逐渐褪去,胸口的疼痛在刚才已经散发出来,只是君梨还在他一直努力坚持,这会松懈下来,加之一路小跑,伤口已是剧痛难忍。 崇王看他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薄唇一扯,阴阴的道:“宋念卿,你也有今日!” “彼此彼此。”他吸了口气,沉声回道。 “大胆!”崇王眸中泄出一丝杀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今晚做了什么,本王心里一清二楚。” 宋念卿靠在窗子边上,仰着脸,努力的调匀呼吸。 “没用的,你中的毒若是再拿不到解药,明日这个时候必死无疑。” “好啊,我若死了,殿下就再也无法勘破那个秘密了。” 崇王的瞳孔瞬间放大,“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你……” 明人不说暗话,只一个眼神,两人就确认了某种默契。 他呼吸急促,喉咙发紧,声线都有些暗哑,“你若肯据实相告,我便给你配药,立刻,马上!你不能再拖了!” 宋念卿笑而不语,额头的汗珠已经结成黄豆般大小,滚滚而下。 “我说到做到!”崇王又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宋念卿喘着粗气,“你只要给我一支红茱萸……然后……把我、把我送出城去……白……白云庄……” 红茱萸,那东西何其珍贵! 但是,和那件事比起来…… 他心下一横,“好!我答应你,你也要遵守承诺,告诉我实情。” “放……心……”才说出这两个字,宋念卿头一歪,晕了过去。 “哎!哎!”崇王急了,歪过身来使劲拍打他的脸颊。 你也晕太快了,空口白牙的,好歹说准了呀! 崇王瞧着宋念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莫名焦灼。 赌还是不赌? 这小子能信么? 第156章 苏醒 清晨,宋念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阔的梨花床上。 烛光隐隐,白纱轻垂,层层流苏如瀑布倾泻,缥缈如烟。 ……白云庄。 眼眸低垂,瞥见君梨正伏在床榻边上,衣衫未解,睫毛微翘,上面还凝着细小的水珠,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摇摇欲坠。 傻丫头,肯定是吓到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过去,轻轻的抚上她的发顶。 伤口没那么疼了,睡了一觉整个人也舒服许多。 “念卿!念卿!”不知是警醒还是梦境,君梨急急叫喊,慌乱抬头,却见一双瑞凤眼正在近处,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她。 ……念卿? 醒了? 一时之间有些发懵。 “傻丫头,不认得我了?”宋念卿柔柔的笑着,还是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表情。 想要爬起来安抚下她,身子一动,疼痛如影随形,狠狠袭来。 君梨撅着嘴,极力忍住那道脆弱的防线,“干什么?老老实实躺着不好吗?要什么我拿给你。” “要你……”他吸着气,掌心朝上,向她索求。 君梨被他触动,使劲眨着眼睛,阻止眼泪上涌,一边探身过去,极其小心的圈住他,默默不语。 他扶住她脸颊,将额头与她抵靠一处。 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她,真好。 鼻子上突然一凉,一滴,两滴。 是她的泪。 “傻丫头,哭什么?” 沙哑的声音如一道暖流传递过来,惹得她像一个憋屈了很久的孩子,情绪更甚。 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开闸放水一般。 昨夜凌晨,有辆马车将他送来白云庄。 赶车的是个壮汉,驮着他进门并丢下一个包袱走了。里面是一支珊瑚样的东西,赤色,气味奇特。 劲风说那叫红茱萸,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药材。 而宋念卿早已唇色发紫,人事不省。 一看就是中毒,且毒性非凡。 劲风飞奔出去传递消息,吕大夫很快就赶来了,查过伤势后把自己关在房里小半个时辰,用最快的速度配制解毒汤药。 因为昏迷,无法吞咽,方案又改,先在他伤口涂抹了一层草药,然后针灸,刺激重要的几处穴位。 他果然有了知觉,呻吟,痉挛,最后几个人强按住他灌下了一大碗药。 中间又经历了高烧,抽搐,说胡话,种种令人抓狂的事。 君梨一直守在身边,谁劝也不听。 直到一天一夜过去,床上的人终于醒了。 她喜极而泣,又心有余悸。 “别哭了。”他温柔的为她擦拭眼泪,“我不好好的么?命大,死不了。” “不准说死。”君梨现在听不得这个,双目圆睁,带着恼恨。 他笑,心里是愉悦的,嘴上却道:“生死有命,我常年在刀口上舔血,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倒是你,这般为我伤怀,万一哪天我真的死了,你该怎么办呀?” “你还说!”君梨捂住他嘴,一双美目早已浮肿,此刻更被泪水淹没。 他心里不忍,按住她覆着自己的手,轻轻的吻。 君梨感受着掌心那份柔软与湿热,更加不能自控,抽抽噎噎的道:“为了我……你要……好好活着……” 真是个叫人心疼的小丫头。宋念卿凝目望她,眸中升起许许笑意,最终点了点头。 除了母亲,再没有一个女人为他哭成这样。 她仿佛得了允诺,这才肯把手移开,问道:“我让厨房煮了粥,喂你吃点好不好?” “好。” 她莞尔一笑,梨花带雨,用袖子胡乱抹掉眼泪,小跑着去了。 人才走,吕大夫和劲风便走了进来。 他们一直在附近守候,估摸着他也该醒了。 “药材对吗?”宋念卿一见老者,张口便问,一边强撑起身子。 劲风赶紧过来扶持,在他身后塞了两个大大的软枕。 吕大夫看着他苍白的面颊,叹了声气,“你先管好你自己。” “他怎么样了?”宋念卿继续问道。 “有我在,死不了。”吕大夫坐下来,伸手给他把脉。 “什么时候能醒?” “啧!”老者有些恼了,吹胡子瞪眼道,“臭小子,为了搞到那支药材你是什么毒都敢往自己身上使啊!要是对方手脚慢些,或者中途出了变故,你的小命就交代了知道吗!” “那不会,”宋念卿咧着嘴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摸准了他的心思,他必然全力以赴。” “那你也别用这么狠的毒啊,会折寿的!” “不怕,我知道你医术了得,总能为我化险为夷。再说了,若不下点苦功,崇王怎会舍得割爱,把他珍藏了那么久的灵药给我。” 吕大夫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别给我戴高帽子,我怕我哪天手一哆嗦把你给治死咯!” “那你岂不是很吃亏。” “我吃什么亏?” “没了我这个伤病患者,你要关门的。” “呸呸呸!”吕大夫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医者仁心,我宁愿不挣你这份银子,也不想看你三天两头弄得一身是伤。”顿了顿又道,“那个女娃娃对你挺上心的,你可别辜负人家。” 两人是忘年交,说话随性惯了,想到哪说到哪,百无禁忌。 宋念卿未置可否,笑了一笑。 老者却不打算放过他,眼睛一横,正要开口,却听背后传来声响,是君梨端着漆盘进门了。 他起身行礼,叮嘱了几句,背着他的小药箱走了。 君梨把粥吹凉,小心的喂到他嘴里。 只一口,他便皱起了眉头,“里面放了什么?”说罢又舔了舔唇,神色异常。 “不好吃么?”君梨用调羹搅了搅,纳闷道。 “好咸。” “啊?”她记得她放的是糖啊。 他煎熬了十二个时辰,身子虚乏,嘴里难免发苦,所以她刚才特意在米粥里加了两勺白糖。 怎么就咸了呢? 把盐看成糖了? 试着尝了一口,呆住了,抬眸看他。 “傻瓜!”宋念卿眯着眼睛,笑容绽放,“好甜,就像你一样甜。” 一语言毕,附近的劲风仿佛被冷风席卷,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这是他能听的么? 君梨也颇为尴尬,拿眼示意。 欸,屋里还有人呢! “我现在就想……”他伸手揽她脖颈,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君梨手上还端着热粥,就怕翻了把他烫着,不敢挣扎,又不能任他胡为,急急的道:“念卿!念卿!” 一张小脸又红又俏,更显的娇艳生动,惹人遐思。 哎呀娘欸!劲风大气都不敢出了,脖子底下生生的泛出一层红色。喉咙也干涩难耐,唯有小心的咽着口水。 “咕咚!” 好死不死的清晰异常。 宋念卿抬眼,“还不快滚!” “哦哦。”如遇大赦,某人落荒而逃,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飞。 如此狼狈,实在与平日的威风凛凛相距甚大,君梨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念卿跟着笑,随即又吸气,按住伤口,闭着眼睛呼哧呼哧。 君梨知他爱闹,见他如此,既心疼又气恼他不分场合,嗔道:“受着伤呢,能不能安分一点。” “看你照顾我这么辛苦,想哄你开心来着。” “就会嘴甜。”君梨继续给他喂粥,含了一丝笑道,“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受的伤?接下来怎么办?” 宋念卿知道避不过这个话题,想了想,扶住她肩膀,静静端详。 “怎么了?” “你信我么?” “当然!”她沉下脸来,“这还用问吗?”不由的给他一个白眼。 他有些憨憨的笑,“如果……我是说如果……” 斟酌着却又十分郑重的道,“如果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误会我,指责我,谩骂我,你还能无条件的相信我吗?” 第157章 情意 她微微一怔,神色瞬间凝重,“何事?你说。” “我只是说如果……” 臭家伙,玩虚的是吧? 她直接打断他,“那我问你,日后是什么时候?明日,后日还是大后日?你说的事又是什么事?我不想看到我的夫君再莫名其妙的被一个陌生人送回来,命悬一线,生死难料。而我,除了傻傻的等,什么都做不了!” 越说越气,索性将瓷碗搁回盘中,沉沉一声。 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执着而坚毅的盯着他。 如此气性,倒不好虚与委蛇了。宋念卿笑了笑,内心纠葛。 作为一个男人,她的夫君,他力所能及的想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如春和景明,平安顺遂。 至于那些凶险,罪恶,他一个人承受便好。 见他沉默,君梨突然起身,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尖刃正对自己咽喉,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你知道吗?昨夜吕大夫为你治伤,说你情况危急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宋念卿,你给我听真了,这世间我只认你,你若不能好好活着,我便陪你一起去死,我说到做到!”说罢手一抬,誓要明志。 用鲜血明志。 她的命是他救的,不仅如此,他还激活了她的心。 他的呵护,尊重,包容,点点滴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柔情与甜蜜,并且成全了她做人的尊严。 她要他明白,她不是他的附属,她倾心相付,也可以为他做点什么。 宋念卿知她外表柔弱,内心却是个极有主见之人,手腕一扬,一道黑影飞了出去。 只听“铛”的一声,器物撞击,君梨匕首落地,同时滴滴答答,一串珠子应声而散。 那是一位僧人赠与他的手持念珠。 当年他被亲生父亲宋枫眠弃于荒野,险些丧命,那个人身背箱笼,脚踏破履款款而来,对着他双手合十念念有声,“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这也是他唯一留在身边的一件旧物。 他说过,那是他的希望之光,每每他陷于困境便会手抚珠串默默祝祷,耳清目明。 心里忽然好生愧疚,想要去把珠子拾起。 “过来。”他招了招手,脸上是温和的笑。 君梨窘迫,慢慢的挪了过去。 即使他行动不便,依然能轻轻松松将她击垮,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挫败了。 “我知道……是我没用,帮不上你……”只恨自己从小长在闺阁,若能像元璟瑶那样会使枪弄棒该多好。 他却一把将她搂住,把脸伏在她的肩头轻声叹息,“傻瓜,因为有你,我才觉得每一天别有意义。” 真的吗?君梨身子一颤,眼泪再度涌出,“你……莫要哄我……” “真的!”他更加有力的箍紧她,声音绵软却字字清晰,“从来以为自己是一叶扁舟,凄风苦雨,无人眷顾,不期然能遇见你,与你共度……时间虽短,情却深远。” “你知道吗?与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简单而快乐,真挚而美好,胜过多年浑浑噩噩,庸碌无数。” “我原是不配的,也许是老天垂怜,把你送到我的身边……” 耳畔呢喃,如泣如诉。 “干嘛这么说自己,你……很好……”君梨哽咽,直起脖子昂首看他,指尖微颤,轻轻的捧住他的面颊。 眉眼如画,见第一眼便觉好看。从没想过会有今日,更没料到,这么好的一个人,是她的! 他凄凄一笑,“我是什么样的人无需分辩,别人如何看待我也毫不在意,我只想对你一个人好,与你心心相印,要你永不言悔。” “念卿……”君梨又哭又笑,更加话不成句,“我、我眼睛才好一点……你干嘛……又来惹我……” “因为我喜欢你,”他贴上来,一寸寸的吻去她的泪水,“我只喜欢你,今生今世,唯你足矣。” “所以,你什么都要自己扛,打算继续瞒着我是么?”君梨咬着牙,冷不防提他耳朵,“宋念卿,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能把我哄过去,性命攸关的事,我不许你一个人担着!” “……”心里呜咽一声,小丫头长大了啊,居然没能将她绕进去! 君梨捏着两指徐徐转动。 “哎哟……哎哟……”某人龇牙咧嘴,嘻笑呼痛,“夫人手下留情,为夫的耳朵快要被你拽掉了!” 哼,就知道你蜜语不绝必有所图,差点就被你骗了! 君梨气呼呼的丢手,“别嬉皮笑脸的,我还等着呢!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既是你的妻子,虽不能像御风他们那样为你冲锋陷阵,抵御万千,但我也有义务为你分担一部分,你不该瞒我!”她重又燃起信念,拉回话题。 小丫头,越来越有谱了。他抚了抚眉,吸着气道:“说来话长,我有些累了,想躺下来。” “躺可以,不许装睡!不许喊累!” 他笑,连说知道,在她的帮衬下慢慢的躺好。 “说吧。”君梨坐在床畔的凳子上,双手抱怀,洗耳恭听。 脸是拉着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怎么感觉在审犯人呢? “欸,你这样子很像当家主母,”他勾了勾手指奉承她,“我安北将军的夫人果然很有气势!” 君梨嘴唇紧抿,扬了扬拳。 他无视她的举动,得寸进尺,“我想要旁边有人陪着。” “我在啊。” “躺着。” “宋念卿!”君梨提高了嗓门,作咬牙切齿状,“你耍赖是不是?” 他眨眨眼睛,突然手抚胸口,“呃……疼……好疼……” 她斜眼看他,又装! “真的好疼,梨儿,梨儿……”他向她伸出手,虚着眼睛,喘着粗气,恍若昨夜迷糊之时,声声呼唤。 头皮都跟着发麻了。君梨心疼他吃的苦,把手递过去,嘴里仍凶,“不许骗人!” 而宋念卿,想着她整宿都未曾好好歇息,心里怜惜,继续耍赖,“小的时候我生病,都是我娘陪着躺在我身边的,还给我唱曲呢。” 君梨皱眉,哭笑不得,“你多大了?” 其实,她不是不想躺,是怕自己一上床就睡过去,搅的他不得安生。 以前每逢冬日,她会与云裳一个被窝取暖。云裳老抱怨她不安分,要么踢被子要么团团转,第二日醒来总不在原位,她自己都觉得羞愧。 和他在一起后,他喜欢抱着她睡,倒是治好了她游移的毛病,但她睡舒坦了,他肯定是常被打搅的那个。 如今他身上有伤,她怎敢躺下去,那不是雪上加霜嘛。 宋念卿坚持,“这跟多大有什么关系?我是病人,你是我夫人,就该睡在我旁边,来。”他把里面的被子掀开,拍了拍,“过来。” 她坐着不动。 “挨着你,我就不觉得疼了,然后跟你讲你想听的那些事,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某人可怜巴巴的望着她,人畜无害,略显可爱。 好吧。她点头,去关门,顺道捡起了念珠。 “回头我给你串起来。” “嗯,有劳夫人了。”他一本正经的道。 才在他身旁躺下,他的手便上来了,“梨儿好香……”一边不老实的四处摸索。 啊,都这样了还…… 君梨转脸瞪他,让他自己领会。 某人皮厚的不行,“梨儿,我这里也疼,你摸摸看……”说罢牵引过去,径直往下。 哎呀呀呀!君梨抓狂,这都什么人啊…… 谁要拿走,关门不送! 第158章 回城 三日之后,宋念卿行动如常,准备回城。 吕大夫说他底子好,若是一般人,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的。 而今日,正是除夕,宋留春派人来找,让他务必回家过年。 说起来,很多年不曾与大哥共度除夕了,今年他有了妻房,再不是那闲云野鹤,无处归栖,心境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你若不喜,我们单过,去絮园,如何?”动身前宋念卿轻声问她。 尤管家最近日夜赶工,一门心思要在年前把园子修缮出来,领个大大的红喜袋过个肥年,想来此刻已经能住了。 “大哥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何必让他不快。”君梨给他系着腰带,头也不抬的道,“倒是你,长年不出现在宋家的除夕宴上,这会乍然现身,可有心理准备?” “要什么心理准备?”宋念卿忍不住笑,“我只管吃好喝好,然后给那几个小子和丫头送几个大喜袋就罢了。” 往年这个时候,宋留春总会将三叔宋枫煜一家请过来,同时还有方家的两位舅老爷及其家眷,大伙聚在一起团团圆圆,热热闹闹,是他这个大家主最喜闻乐见的事。 彼时她正猫着腰给他捋正下摆的袍角,青丝婉婉,钗环摇曳。 她担心的是方之义,倒不是惧他,就怕念卿又生出雷霆之怒,出手伤人。 方之义毕竟是在职的官员,两人若再斗殴,陛下绝不会轻饶的。 “欸!” 正想着,头上一滞,某人信手拔了她的银钗,举高了跟她玩闹。 君梨够不着,努嘴,“我才梳好的头发,你又来给我添乱。” 他灿灿的笑,很突然的问道:“你说以前我回来怎么就没见着你呢?” 还好意思说,不是你自己神龙见首不见尾么? “你都不回来。而且,你住前院,咱们隔着老远的距离。”一边踮起脚尖,“别闹了,给我,一会还赶路呢。” 一把夺过,摸索着将银钗插回原处。 才好,他又拔了下来。 “干什么?” 正要去抢,某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雪玉通透的簪子,递到跟前,“戴这个吧。” 嗯?君梨一怔,细细打量,瞧着是一朵五瓣梅花,盈盈绽放,不由问道:“哪来的?” 他笑而不语,为她斜斜的插入发中,歪着头左看右看,才道:“很适合你。” “买的?”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前段时间,正好出门看到,就顺手给你买了。” 什么顺手?如此上乘的玉质,沿街小铺肯定没有,少不得去那些银楼宝斋,花了心思细细挑的。 “很贵吧?” “当然。” “又乱花钱!” “没怎么花钱,就是费工夫,我自己磨的,无价。” 啊?磨的? ……自己手工打磨? 看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笑起来,“真是我自己做的,那个玉石是我从老费那里拿的,他只收了一点点费用,然后其他的就是我……”他摊开掌心,停滞不动。 君梨盯着他上面的老茧,那是他长年在军中操练的缘故。可是这双手居然还会做玉器,且做的这么好,怎不让人匪夷所思。 “真是你做的?” “嗯。”他点头。 君梨握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连声叹道:“念卿,你怎么那么厉害呢,跟你比我算是什么都不会。” 某人听的十分受用,俯身贴近,面上悦然,“不用自惭形秽,我不嫌你。” “……” 嗬,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啊! 君梨给他气笑了,摇头。 他又接着一句,“我觉得你对我早有企图。” “啊?”她眨着眼睛,莫名其妙。 “你原来叫我什么?” “小叔叔啊,怎么了?” “你又住在哪里?” “望舒院啊,怎么……”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出便恍然大悟,下一瞬就很哭笑不得,“宋念卿!” “你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吧。”某人得意,笑容肆虐。 她直接拧他耳朵,“你这脸皮……真的是……” 望舒不是月亮的意思么?就像咱们现在住的扶光轩,扶光,乃太阳之意,原是古书上颇具韵味的名称,怎的到了你那里,这望舒就变成“望叔”了? 某人环抱住她,“反正你对我存了心思,要不那日你怎会无缘无故撞我身上。” 哎呀,这……这…… 君梨无语,由着他“无理取闹”,直到劲风进门说马车备好了,早饭是端进来还是出去吃。 最近他们住在白云庄里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据说他小时候隔三岔五会过来待一阵,至于原因,肯定是惹祸被罚。那时候宋枫眠见他就心烦,所以就让管家把他扔到此处。 因祸得福,没人管束,他倒是十分喜欢,有时会故意犯错,只为这里的清净自由。 “原来还有这一段渊源,那你如今故地重游,有何感想?”用早饭的时候她故意调侃他。 他慢条斯理的嚼着煎饼,用手指了指她面前的玉米粥道:“碗还是这么大,能装的下你的脸。粥还是这么稀,过一会就饥肠辘辘。至于这饼,味同嚼蜡。”顿了顿,“对了,还有房间里的装饰,尤其是那床上的帐子,花里胡哨的,十几年如一日的挂在那里,全是当年从宋家老宅搬过来的,啧啧,俗气!” 哪里是俗气,明明是因为那是宋枫眠当初购置的东西,他看了不甚舒服。 君梨附和,“嗯,那下次我们给它换了。” “换!明日就换!让尤管家过来!”某人说风就是雨,若非今日还有事,他估计现在就要劲风派人把管家招来,大动干戈。 回京的路上,君梨倚靠在他肩上,温柔的道:“大哥找我们回去应该还有另一件事,估计今晚场面不会好看。” 他“唔”了一声,拍拍她的手背,“没事,事情总要处理的。” 织秀还在等结果呢,身为下人,本不能威胁到方氏什么,但是宋留春既然已经承诺,自然要有个说法。 而她,也想看看结果如何。方萃娥,宋兰舟,这一路行来,该有个公断了。 另有一件事,关于他受伤的事,他已经都与她说了。 果然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事情太大了,这次回去,那些人肯定会找上门来,他能应付的了吗? 第159章 除夕 管家尤大富果然得力,短短的时间里就把絮园修缮的尽善尽美。 宋念卿因此赏了他一个超大的喜袋,乐的尤管家都有些泪眼朦胧。 “老尤,好好干,年后把园子看好,多留点心,照料好夫人。”宋念卿给絮园的一应下人发完赏钱,特意将小老头叫到一旁,单独叮嘱。 年后,若是没什么变数,他是要如期回北关的。 在白云庄养伤的这几日,太子派了季放过来,让他把陈和的事放一放,不用搜捕了,说是安心休养,过个好年。 搜捕又无需他亲自出马,羽卫放出去就行了,但是太子既这样传话,内里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一半是体恤,一半是对他颇为不满。 毕竟,回京至今,他的奏报都是尚无眉目,在查,还在查…… 想到不久后的离别,宋念卿心里沉甸甸的,转头看向站在廊下和红烛说话的君梨,诸多思绪。 以往甚是厌倦京城,以及这里的人和事,不曾想这一次,却被一个小丫头绊住了。 他担心她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难以安身,更对宋家那些冷漠的嘴脸深恶痛绝。 今晚,无论如何要有个了断! 出了絮园,看时间尚早,两人去街市闲逛。 放眼望去,彩旗猎猎,花灯嫣嫣,哪哪都是新年将至的浓烈气氛。沿街更是摊贩云集,物品丰华,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大抵是些吉庆之物,譬如窗花,年画,同心结以及各种讨喜的小饰品,契合着团圆佳节应时又应景。 其实年货这东西大差不差,絮园里都有筹备,将军府也应有尽有,可是看到那些可爱的小玩意,君梨就忍不住抿着嘴笑,捏捏这个,摸摸那个,直叫一个爱不释手。 然后某人眼色极好,点头附和之余便是各种买买买。 “我就是觉着好玩,不用买,买回家几日就闲置了。”她一再劝道。 “只要你现在喜欢,闲置也是它们的福气。” “嘴可真甜。” “是吗?尝尝……”他把脸凑过来。 “去你的!” “哈哈哈哈……” 走走停停,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越往前越是人头攒动,堪比庙会。 宋念卿怕人多碍事,一直紧紧的护她左右。御风和红烛则远远的跟在后面,一路吃吃逛逛甚是惬意。 大约酉时初,一行四人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到了将军府。 此刻华灯初上,装红点绿,府里洋溢着一派喜庆之气。 “累不累?”她打发红烛去把东西放好,转身抱了抱他,仰脸问道,“吕大夫说你虽然毒性已除,还是要好好休息的,今日是我贪玩了,一时忘了时间。” “别听他的,他经常言过其实。”他含笑颜颜,并未显出半点颓色。 “瞎说,人家可是有名的大夫,我都问过御风了,他之前在临城时常被人称道,后来因缘际会认识了你,跟你去了北关。” 宋念卿抬眼瞧了瞧御风,呵呵的笑,“那他肯定没告诉你,吕大夫是个兽医,在老家的时候专给庄户上的牛马……”略略低头下来,用手遮掩了道,“阉割的。” 啊?君梨一怔,面色微赧,“你胡说!” “真的,不信你问他。”宋念卿把发言权交给守在门口的人。 御风听了讪讪一笑,挠着头没说话。 那就是了。 “那你还敢让他给你治病?” “他祖上三代都是兽医,耳濡目染,下刀极快。乡下穷人多,大夫少,为了生计,渐渐的他也开始给人看病。” “这也行?就不怕治死人?”君梨依然震惊。 “学医是要有天赋的,”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人家本身就有底子,又看了许多古籍良方,日日钻研,到如今即便宫里的那些御医也未必是他对手。” 欸,敲打谁呢?君梨朝他吐了吐舌头,“所以被你征用了?” “嗯,我原来那个军医不行,关键时刻老给我掉书袋子,之乎者也,咿咿呀呀,听的老子……额……我就想要个能治病敢治病的大夫,其他都是扯淡。” 也对。 这时外面来人,说大老爷准备开席了,请他们速去。 君梨莞尔一笑,“走吧,别让大哥久等了。” “嗯。” 出门时她给他理了理衣衫,他也仔细为她把鬓角散乱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做完这些,两人相视一笑,甜在心头。 家宴设在松柏厅,二人携手踏入厅堂的时候,仆妇们正进进出出的传酒递菜。 看到他俩,原先说话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君梨环顾一周,看到宋家三叔宋枫煜居于主位,抚着胡须面色沉静。 在他左侧依次坐着方之孝夫妇和方之义,右侧则是宋留春与方氏,以及宋枫煜的两个儿子宋钦舟和宋揽舟。 其他小辈如宋兰舟,宋亭舟他们坐在旁桌,除此之外,方之孝夫人王氏的两个侄儿,一个外甥因为读书的缘故长年寄住方家,一并位列其中。 而宋淑玉和堂姊妹,以及方家的几位小姐也是另辟一桌。 松柏厅很大,三张大圆桌设在其中依然十分宽敞。 “怎么到现在才来?都派人去你那催了几次了。”宋留春一团和气,指着方之义旁边的空位让他落座。 好巧不巧,是故意这么安排的么?想要从中说和,化干戈为玉帛? 君梨暗暗思忖着望向自己夫君。 一抹温笑挂在唇边,宋念卿挽着她缓缓而行,安之若素。 方之义眸子一闪,直接侧了侧身子,一手撑起扶额,遮住了大半张脸,不欲搭讪。 方之孝则冷冷一瞥,神色凝重。 剩下的就只有嫂嫂方氏以及方之孝的夫人王氏了。 至于方之义的夫人徐氏,此次并没有陪同夫君过来。两人长年不睦,膝下无嗣,几个女儿都是庶出。虽然没有和离,但是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日子是在娘家度过的。 因离的近,王氏第一个站起,满面堆笑,方氏也做足了戏码,一起过来说起了漂亮话。 随后,旁边那两桌的小辈陆续而至,小叔叔小婶婶的叫的亲热,君梨便从身后红烛那接过红色喜袋,有条不紊的分发礼物。 这原是明日新春小辈拜见长辈后才能得的,可是宋念卿另有打算,直接让君梨发了了事。 都是见过世面的公子小姐,对财帛习以为常,嘴里说着谢谢,心中毫无波澜,但是打开袋子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小婶婶好手笔啊,居然送我这个!”宋锦舟从喜袋里摸出了一支狼毫,看着笔杆上的“笼沙”二字,喜不自胜。 大禹笼沙镇的狼毫首屈一指,读书人没有不喜欢的,这肯定比金银叫人雀跃。 紧接着是宋淑玉的叫声,“小婶婶,你真是太懂我了!”说罢重又过来,给了她满满一个拥抱。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感情有多好,实际上……呵呵~~ 君梨送她的是一支柳叶簪,青翠欲滴,素雅高洁。 宋淑玉不爱花草爱杨柳,眉毛亦是长年不改的柳叶弯眉。君梨在宋家待了这许多年,对她的品味一清二楚。 这边才抱完,方慕颜那里亦拆开了大红的刺绣织锦袋,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发出赞叹。 “这……这……小婶婶实在是太客气了!”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她手上拿着一方乌芳砚,颜色幽深,造型别致,无论雕工还是品质都是上上之作。 方慕颜平日喜欢作画,一般的砚台自然入不了她的眼,可是这乌芳砚却是大禹的名砚,又因近年乌芳石料日益难采,砚台的价格便跟着水涨船高,可遇不可求了。 “谢谢小婶婶!”方慕颜的笑容如花绽放,学着宋淑玉那样过来抱她。 想当初在思梅园,她曾那般羞辱于她,如今判若两人,怎不叫人惊诧和唏嘘。 当然,都是面上功夫,谁也不是傻子! 君梨照单全收,心里肉疼的都要滴血。 臭家伙!我只说了他们的一些喜好,差不多意思一下就行了,没让你真金白银的砸啊,这算是示好和求和吗?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而且,凭什么呀! 第160章 礼物 随着诸多惊喜不断涌现,君梨明白今日自己成了大善人,不,散财童子! 不管此前恩怨如何,他们个个得了实惠,开心不已。 但是,她极度不爽! 眼睛瞄了下旁边的某人,他正笑盈盈的冲着小辈们点头致意,蓦的瞥见她投注的目光,神色一顿,回望过来。 短兵相接,瞬即领略到一丝警告的意味。 他笑的更开,“夫人继续,继续。” 皮厚!君梨横他一眼,心说回头再跟你算账。 然后,几乎所有人都拿到了喜袋,欢呼声此起彼伏,君梨听的手都在抖。 眼睛横扫,件件璀璨,这……是要倾家荡产吗? 直到最后一个喜袋被红烛递上来,君梨看着上面贴着的名字,冷冷一笑。 ——宋兰舟! 这些礼物都是宋念卿着人准备的,在这之前,两人一起买了绣着金色喜字的织锦袋子。 因为每个人喜好不同,礼物自然各有千秋,宋念卿让她把他们的名字各写在一张小纸条上,沾了浆糊附着在袋子外面。 至于里面装的什么,他没让她管,说尤管家会打理的,不用她忙。 这会,君梨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不是她小气,这些人里,欺负过她的自不必说,其他人都鲜有往来,漠然的很,所以没必要对他们爱意拳拳吧,按着惯例包些银两,省时省力还省钱呢。 这个臭家伙,总喜欢先斩后奏,自作主张! 君梨呼气吸气,强压下浮躁的心绪,打量着眼前的袋子——胖鼓鼓沉甸甸的,比其他人的大出许多。 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不会又价值不菲吧。 若不是有人在场,她都想立即打开探个究竟,然后装点腌臜的东西进去,恶心一下它的主人。 宋兰舟,你也配? “哟,还有一个!”宋念卿忽然探头过来,煞有介事的查看,“夫人,落了谁了?” 众人一听,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他,随后落到了君梨手上。 当然,方家两兄弟是不会参与的,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交谈,不时抿一口茶。 因为派发礼物这一环节有些漫长和火热,开席的时辰便自动往后顺延。酒菜虽然齐备,酒坛子却没启封,这两人可不得喝茶熬时间么。 “呀,为什么这个喜袋格外的大啊?”宋锦舟率先叫嚷,既兴奋又羡慕。 他的三哥宋行舟比他稳重,用刚得的折扇打了他头道:“闭嘴,别得陇望蜀的没个够!”一边把目光移向了坐在自己上首的大哥宋兰舟。 小辈里,人人都拿着礼物在那里欣赏把玩了,就他一个人没动,两手端正的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宋行舟的位置与他挨着,自然看的分明。 他是没脸的,那日才说与君梨讲和,许她把云裳带走,后脚就拦住了看门的宋荃,不许他进后院找大老爷宋留春,禀报贵胥良带兵进府的事,而且还指引着人家进入扶光轩,自己则躲在暗处窥探。 是以那天夜里,宋念卿若没有及时回返,后果不堪设想。 在白云庄,君梨听完御风汇报此事,不仅没气,反而出奇的平静。 这个人无药可救了。 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兰舟,过来,”宋念卿朝着他招了招手,“你小婶婶特意准备的礼物,你可别辜负了她的心意。” 听了这话,连君梨都好奇喜袋里究竟为何物,因为前面她送出去每一件东西他都只是默默的看着,笑而不语,现在却亲自上阵,看来……有猫腻。 待她看清他眸中色泽,笑意根本不达眼底,她便明白了八九分。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朝夕相处,她对她的夫君太熟悉了。 他的笑分很多种,或温柔或阴郁,或豪气或放肆,或令人如沐春风,或叫人沉沦其中,唯独现在温吞水似的,不阴不阳,似有还无,不妙,很不妙。 君梨跟着招手,明眸善睐,“快过来呀,兰舟。” 这一声温柔让宋兰舟下意识的蹙了眉头,心中郁气泛滥。 聪明如他,怎不知今日这场是鸿门宴,他有心想要避开,但是,除夕家宴,避无可避。 那夜那事,不过趁势而为,没想到宋念卿有如神助,突然现身。怎么就那么快呢?他明明派人盯着的呀。 随后便是泄气,扼腕不止。 宋念卿驰骋沙场多年,资历果然不是摆在那里看的。而他,纵然自认才情甚高,对于刀枪剑戟始终是个外行。 唉,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后悔,郁闷,还有无法遏制的烦躁。 干嘛要去惹他呢?至少也该等他离了京城之后。 今日,他迟迟不动分毫,心里是忐忑的,所谓做贼心虚,便是如此。 另外,拖到现在也是有心使然,因为他不无自负的想,你二人纵然对我诸多不满,当着众人的面,总不好翻脸吧。 所以,在大家的注目下,他缓缓起身,脸上扬起和煦的笑容,“叔叔婶婶客气了。” 双臂轻垂,步子分明有些虚浮,不由的握紧拳头,暗暗给自己鼓劲。 怕什么?有父亲在,两个舅父也在,他们能奈我何?前几日母亲做下那么大的事,父亲不是照样没发落吗?没事的,没事的…… 想到此身子不由的挺直,脸上更加怡然的笑。 到了近前,摊开掌心,并拢朝上,端端正正的对着君梨弯腰,低头。 敬爱至恭,温而有礼,十足一个谦谦君子,翩翩公子。 其他兄弟姊妹坐在原处,俱都伸长了脖子,十分眼热的盯着他。 君梨将喜袋交他手上,言笑晏晏,“一晃经年,兰舟都这般大了,婚事定下了吧?” 这话说的老气横秋,宋兰舟心里一抖,嚯,你还真是仗着那点辈分倚老卖老! 方氏怎不知她别有用心,解围的话紧追上来,“定了定了,一会正要跟大伙说这事呢,是门好亲,我与你大哥甚是满意。” 君梨浅笑,“大哥和嫂嫂物色的人选肯定是极好的,不知兰舟是否满意?” 宋兰舟微一抬眸,回道:“全凭爹娘做主,兰舟自当听命。” 哼,你倒是孝顺! 君梨看他又对自己行了一礼,准备要走,及时说道:“兰舟品貌超群,文采斐然,一直是大哥和嫂嫂的骄傲,也是我们宋家的荣耀。今日我与你小叔叔特意送上我们的新春贺礼,恭喜侄儿觅得良缘,光耀门楣。” !!! 这话说的,不就是讥讽他嫌贫爱富攀高枝嘛。 局外人不懂,当事人一听即明。 方氏当即侧脸翻了个白眼,宋兰舟则握紧了手上的袋子,青筋隐隐。 “多谢叔叔婶婶。”他面向夫妻两个再次行礼,牙关紧咬,下颌线条愈发清晰。 宋念卿扶起他,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这…… 抬眸对上宋念卿那张含着温情笑意的脸,宋兰舟瞳孔猛的一缩,暗暗叫苦。 从记事起,这个比他大了不过六岁的小叔叔就是个奇葩,好赖不分,油盐不进,惹得祖父祖母三天两头请出家法,棍棒伺候。可是每次他都倔强的昂着头,黑亮的眸子又冷又狠,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 此刻,宋兰舟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他虽然在笑,可那双眼睛分明泛着幽光,仿佛一头即将嗜血的狼,瞧一眼便让人通体生寒,难以自持。 第161章 压力 “打开啊。”宋念卿身量比他高出许多,俯身下来,一字一顿的道,“打开看看。” 声音和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无形中有一股巨大的压力,迫得他低下了头。 “打开。” “不……”他本能的拒绝,喉结耸动,额头密密的沁出一层薄汗,“小叔叔……我……我回去再拆……” “不行。”宋念卿依然面上带笑,那两个字虽然说的慢条斯理,内里却透着不容置疑。 咫尺之距,彼此脸上的毛孔都看的清清楚楚。 然而除了君梨之外,其他人即便就在附近,也是远在天涯,无法真正体会当事人的心境——那种彷徨,错乱乃至恐惧的绝望心境。 他腿一软,跪了下来。 “怂货!”宋念卿舔了舔后槽牙,啐出一口。 这还了得! 也许是母子连心,也许是护犊心切,方氏第一个站了起来,“叔叔,今日是除夕,时辰已然差不多了,赶快入席吧。” 见他站着不动,连个眼神都不曾偏移半分,又捅了捅旁边的宋留春,让他赶紧说个话,表个态。 宋留春也觉气氛不对,起身说道:“老五 ,一堆人等着呢,孩子们也都饿了,快来坐下,开席了。” “是啊,叔叔,开……” “闭嘴!”宋念卿转脸,朝着方氏喝道,“这是我跟兰舟的事,不相干的人休要插话!” 不相干的人?这话气的方氏身子一震,如此场合他居然呵斥自己,还让她闭嘴,到底谁是嫂嫂谁是小叔子?长幼有序不知道吗? 她咽了下口水,转向自己夫君。 宋留春同样吃惊,只觉兄弟太过无礼,嘴巴一张,一句话却飘了过来,“大哥,你若一味纵容,我便不留情面了。” “……”宋留春一愣,张大的嘴巴无声的开合几下,叹口气,重又坐下。 宋念卿的脾气他太了解了,就是头顺毛驴,不能拧着来,否则他能把这个厅给掀咯。 都是一家人,且看他如何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宋亭舟、宋行舟这般年龄的小辈,大都亲眼目睹过小叔叔当年的邪性,暗暗的吸了口气。 方氏见自己夫君如此,知道不能指望,又看向了主位上的宋枫煜。 即便知道这位宋家三叔也是宋念卿的手下败将,还是不得已开口道:“三叔,您就不说句话,给我们娘俩主持公道?” 公道?什么是公道? 宋枫煜刚才看宋念卿呵斥方氏就觉得自己脊背一阵发凉,当年他可是一根长棍打的自己哭爹喊娘,折了风骨。如今往事依稀,故人依旧,心说他娘的又来了,老子怎么这么倒霉,除夕之夜还要看你脸色,如坐针毡! 只希望这会别把他当个人看,没想到大侄儿媳妇这么快求到自己面上,不由恨恨。 你男人是三品大员都镇不住他,我一个没有实权的员外郎还能活剐了他? 笑话! 上次抄我宅子,把我抓到牢里的事至今也没给个说法,你让我现在上赶着去教训他,我还活不活了? 当下尴尬一笑,“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夫年老体弱,管不了也管不动了。” 他的两个儿子宋钦舟和宋揽舟与宋念卿是堂兄弟,听父亲这般说话,暗暗的松了口气。 方氏懵了,敢情你老宋家的男人都是软骨头啊,看他一个庶子欺负长房长孙,居然亲爹不问,堂爷爷不管的,这算什么诗礼传世之家? 狗屁! 方氏气的牙痒痒,胸口起伏难平,真想像个泼妇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搅他个天翻地覆才叫痛快。 可是,宋念卿不吃这套的,她要敢躺地上,他的侍卫能找张席子把她卷起来扔出去。 罢罢罢,你们不管是吧,我娘家人还在呢! 想到此她把目光投向圆桌对面的大哥方之孝。 眼神才交汇到一处,方之孝的夫人,她的嫂嫂王氏就跟诈尸一样跳了起来,“哎呀夫君,你手还疼吧?要不要换副膏药?到时辰了吧?现在换吗?” 一连串的问号问的方之孝瞪大了眼睛,云里雾里。 换膏药?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腕。 他被宋念卿折断的腕骨早就让御医接好了,不吃力不动粗重东西慢慢就能养好,今时今日更无需涂抹任何药物。只是夫人的话提醒他了,此刻他若与宋忤再发生冲突,保不齐这只手要遭罪啊,弄得不好还要报废,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兄弟吃的亏还不够狠?还要老方家再搭上一个? 好在冬衣厚实,里面什么样谁也看不见,方便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于是接了王氏的话道:“对啊对啊,该换药了。” “那走啊,去换药啊。”王氏急忙站起,边递话边给他使眼色,想带着自己男人溜之大吉。 方慕颜关键时刻也挺机灵,起身过来,嘴里说道:“爹,小心一点,我来扶你。” 这是一家三口要跑路啊。 方之义直接看呆了。 这……这是我大哥吗? 按着方之孝原有的脾气,让他做缩头乌龟?滚蛋!但是吃过一次苦后,他长记性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必须忍,回头再找人收拾他! 可是方之义那脑袋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啊,他像看见一件稀罕之物一样看着自己亲大哥,怀疑眼睛出了问题。 三个人正要溜走,宋念卿抬了下手,便听“啪啪啪啪”声响不绝,一排门窗齐齐的从外面拉上了。 顷刻间,大家被困在一间封闭的厅堂内,即便空间未变,宽敞如常,紧张与妄想却让人觉得逼仄而压抑,呼吸都变得迫在眉睫。 “宋念卿,你这是做什么?”方之孝稳住心神,大声问道。 作为兵部尚书,身份在,气势就在,哪怕是个花架子,关键时刻强撑一下还是可以的。 宋念卿淡淡的笑,“方大人,稍安勿躁,请坐。” “坐不了,我现在要去……” “有什么事都放一放,不打紧。”某人不急不慌,有如闲庭信步,“若是十万火急,我的人就在外面,可以代劳,需要吗?” “……不需要。”方之孝忍着一股窝囊之气,缓缓的坐了下来。 王氏不敢发作,一手搂住女儿,一边拿眼瞪着方氏,心说都是你干的好事,饭菜一口没吃呢,老命又要搭进去了,我们方家欠你的是不是! 方氏感受着她隔空的怒气,无名之火熊熊燃烧。 这都什么情况? 她大哥不是一贯的火爆脾气吗?从来眼里容不得沙子,生平不肯吃亏半点,怎么如今遇了宋念卿,色厉内荏到这般田地! 气愤之余眼睛扫向了自己的弟弟。 方之义知道她什么意思,直接回了个白眼。 上次被伤成那样,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陛下是罚了宋念卿,但只是廷杖,不是死刑。 此后他虽然三番五次嚷嚷着要报仇,那也不是这样面对面的拼杀。他哪有本事跟一个将军开干,不找死吗? 方氏看到此处,知道他们都无法相助自己,不由哭道:“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 欺负人?哼,老子都给欺负成什么样了!方之义咬着牙,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鼻子一酸,也想哭。 一个壮年男子无法人道,他的人生还会有乐趣吗? 方之孝则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冲冠一怒的后果,双拳握紧,随之感受到了腕处传来的丝丝痛感。 算了,还是算了,惹不起! “兰舟,打开吧。”宋念卿将这帮人的心思瞧了个仔细,笑了一笑,如入无人之境,再次要求宋兰舟“拆包验货”。 第162章 拆包 事已至此,无人相助,就只好认栽了。 宋兰舟抓着喜袋,骨节凸起,冷白分明。 浓烈的红色鲜艳刺目,因在手中握了良久,业已温热。 刚才,他悄悄摸索,百转千回,估摸着里面究竟何物。可是,隔着一层布料,手感甚是迟钝,只觉有些弹性,深深一捏,貌似还有棱角,并非软软糯糯之物。 到底是什么?若是件宝贝,宋念卿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是之前陷害君梨落下了什么,被他拿捏在手,如今要将此事抖落出来? 嗯,当时行事匆忙,疏漏在所难免,时过境迁,卷土重来,有意思吗? 他俯首低眉,尚未理出头绪,却听头顶上方轻咳一声,紧跟着眼前袍角掀了一下,露出黑靴之上斜插的一枚刀柄,有意亦或无意。 催促亦是施压。 这时,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映入眼帘,不用抬头便知是她。 还真是情投意合,夫唱妇随啊。宋兰舟不甘示弱,昂起脸来。 两人直接来了个对视,眼波如风云变幻,诡谲难辨。 “拆吧,别磨蹭了,大家都等着看呢。”最终,君梨挑衅似的进了一步。 好戏就要开场,如何能够错过? 其他人亦是如此,原先的忐忑都被猎奇的欲念占据,本来缩着的脖子如雨后春笋,一个个的冒了出来。若不是碍着规矩,怎么也要冲到前面,一睹为快。 罢了!宋兰舟闭了闭眼,抖抖嗦嗦的去解系带,半是气愤半是紧张。 今日,大庭广众之下被逼成这样是头一遭,真真气煞人也。 本是个活结,因为慌乱绞作一团,几次都没有成功,干脆擦了把汗,咬着牙用力撕扯。 负气之情一目了然。 有时候,人给逼到绝境会生出强烈的逆反,尤其是毓秀出尘的他,何曾受过今日之辱。 大力之下,装饰多过实用的织锦绣袋给扯开 了,一个兼于酱色和紫红的东西显露出来。 肉乎乎的一团,比巴掌大些,形状怪异,模样丑陋,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之气。 宋兰舟虽然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仍被这恶心玩意吓的一个哆嗦丢弃在地,口中更是无法遏制的发出惊叫。 方氏心痛,冲过来抱住了他,一面低头看向地面。 其他人仿佛被点燃了一般,不约而同的离了座位,扎堆而来。 三人成众,随心而动,便是规矩也要靠边站了。 “是什么?”有人小声询问。 “不知道,好丑!” “太岁吗?” “看不出来……有点臭……” 君梨离的最近,东西就在脚下,刚才也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好在宋念卿早有防备,十分及时的从后面扶住了她。 什么东西?看了半天愣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她把目光转向自己夫君,满满的探询之意。 某人此刻面色凝重,紧抿着嘴唇并不说话。 方氏是过来人,很快认清了何物,呆愣当场。 王氏是京城中的长舌妇,见多识广,凑近过去细细分辨,随后“咦”的一声露出鄙夷之色。 至于那几个大男人,姗姗而至,神态各异。 宋枫煜始终端着,即便离了座位,也是站的最远的一个。 他根本就不想参与其中,但看大家都有所行动,害怕自己过于“镇定”而被某人挑剔点卯,不得已而为之。 此时此刻,他只求平稳度过,不要让他主持任何事宜,当作空气最好。 宋留春行伍之人,左看右看,没明白那是何物,于是怀着疑虑瞧向方氏,未得到任何回应,又转眼看向自己兄弟。 同样,对方讳莫如深,主打一个你猜。 方之孝兄弟俩则抓耳挠腮有些憨态,摸不准宋念卿什么路数,两人嘀嘀咕咕,总觉得今晚有些邪门。 “兰舟,看清了吗?”纷乱之际,宋念卿的声音缓缓响起。 宋兰舟坐在地上,被他母亲方氏搂着,闻言脸色更加苍白。 他的身子抖着,手指颤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氏从没见过儿子被吓成这样,心里的怒火攀升到了极点,眼中凶光毕现,冲着宋念卿叫道:“你怎的如此下作!非要逼死我的儿子是不是?”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她浓重的喘息声。 嫁入宋家二十一载,这是她第一次无所畏惧的直面对方。 对着他嘶吼的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为了儿子,她可以什么都不怕。 宋念卿迎着她仇视的目光,不怒反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 ,虽令不从。兰舟有今日,你难辞其咎。” “呸!”方氏狠狠的啐了一口,“这些年你大哥远在边关,是我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拉扯长大。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更是一刻都不曾懈怠。宋念卿,你又做了什么?为这个家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无需跟你交代,因为我大哥一清二楚。”宋念卿看向宋留春,只一眼便继续说道,“方萃娥,今日我要说的是兰舟,从小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原是个不错的孩子,但是你过于宠溺,放任其行,才让他变本加厉,循环无端,最终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变本加厉,循环无端? ——这也是你说的?你有什么资格? 方氏冷笑,不欲争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一个母亲想要自己的儿子有更好的前程,有错吗? “到底是什么啊?难道真的是太岁?” “不知道,看不出来。” “我觉得应该是……” 此消彼长,围观的窃窃私语渐渐变的明目张胆。 讨论最烈的自然还是那些小辈。 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可是这种场面他们从未见过,原先对宋兰舟的崇拜和尊重根本阻止不了心中的那份探求。 八卦,往往比正道更具有吸引力。 尤其是宋枫煜的两个儿子,宋钦舟和宋揽舟,雀跃之色溢于言表。 前些日子家里居然被广陵王抄了,幕后黑手就是宋念卿。虽不知宋兰舟犯了什么事,谁让他是大房长孙呢。大房处处压着他们三房,即便父亲是宋家族长,依然要看大房这个庶出的宋老五脸色,凭什么? 此刻,好像得到了宣泄口一样,两兄弟十分卖力的投身其中,将八卦演绎的淋漓尽致。 ”看着像是只狸猫……” “狸猫?”另一人夸张的叫起来,“有一出戏就叫狸猫换太子,挺有意思的……欸,这……这是狸猫吗?不太像啊!” “笨蛋!那只狸猫是被剥了皮的,我看这只也是如此,自然跟你平日见的不太一样。” “哦哦哦,是这样,那这个就是剥了皮的!” “对对对!” 两人一唱一和,诚心给人添点谈资。 宋行舟听了不悦,反驳道:“我小叔叔怎会送只剥了皮的狸猫给我大哥做新春贺礼?岂不是太过血腥和晦气了。依我看就是个药材,晒干了的药材。” 他从小和大哥在一块读书,关键时刻自然要维护的。 同时也把话递给了宋念卿,他这说词尚可对付,反正药材那么多谁认得过来。 “小叔叔一向不走寻常路,是想用这种方式作弄我大哥吧。”他嘻嘻笑着,想要宋念卿给个台阶,把这事圆乎过去。 宋锦舟跟着附和。 他年纪虽然小一些,眼力见还是有的,母亲和大哥都坐在地上,瞧着不对。父亲又一直默不出声,他们兄弟俩如何还能袖手旁观。 见此情形,身为庶子的宋亭舟也赶忙点头称是。 宋念卿看着兄弟三人微微一笑,手指其中一人道:“行舟说的极是,此物可入药,古籍有载‘紫河车’便是它了。” 这话一出,如同水滴溅入油锅,“嚓”的激起更加激烈的声响。 第163章 揭破 “什么?紫河车!” 率先叫嚷的依然是宋钦舟和宋揽舟这对活宝,两人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开始了表演。 “大哥,你不是一向对医术很有研究的嘛,这紫河车是不是那个胎衣啊?”宋揽舟清了清嗓子,郑重发问。 宋钦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胎衣,入药之后功效颇多,可以养血益气、补精解毒,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药材。” 其他人听的分明,再次把目光集中在那块丑丑的肉团上。 胎衣……谁的? 脑子转的快人在想。 紧接着就是——宋念卿送胎衣给宋兰舟做什么? 入药?治病? 什么病啊? …… 欸,不对,要是有病直接买现成的不就得了,干嘛送这个,怪恶心的…… 正在猜疑之际,方氏嚎啕大哭,一边用手指着围观的人群道:你们要做什么?啊?都是至亲骨肉啊,你们要做什么?” 若不先发制人,兰舟让织秀落胎的事就要败露了,如此,那儿子的名声岂不要一落千丈了?他才和裴太傅的女儿议亲,不日就要交换庚帖,这个时候怎么能出事呢? “夫君,你说句话啊,兰舟可是你的嫡长子!”方氏看儿子偎依着自己好像魔怔了一般,眼神呆滞,不言不语,心里更急,再次望向宋留春求援。 他是一家之中,除了他还能有谁为她母子遮风挡雨? 宋留春捏了捏眉心,心里有说不出的疲累。 其实一开始他就想阻拦,奈何宋念卿拿话堵他,他若不依,兄弟这脾气绝不会善罢甘休,也就一路沉默到了现在。 几日之前,织秀的事他答应给个说法,准备在今晚宴席结束之后再行处置,可老五却先他一步,始料未及。 说起来,这些年他在边关任劳任怨从无懈怠,可升迁之事屡屡受挫,总叫人惆怅郁结。 他知道,像他这种不擅逢迎,骨子里有些气性的人要想往上爬,战功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这个战功是说有就能有的吗? 要机遇,要本事。 他能升至镇北将军,凭他个人的努力可没这么快。若不是有亲兄弟为他出生入死,征战无数,他也许还是个末等的小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京。 如今,已是从三品的官职,离调任只差一步之遥。 他是感激这个兄弟的,总想着哪天好好回报。 近日回到家中,糟心的事接踵而来,他震惊,愤怒,失望,不解,甚至怀疑此间另有误会。 然而,事情很快打脸。 他派自己的侍卫奔雷暗中调查,结果一切属实,确有其事。 随后要面临的就是艰难的抉择。 方氏再不济也是他的发妻,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抹杀的。 而兰舟是他的亲生儿子,对织秀那般狠辣无情,虽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但又能怎样呢?总不能送入官府按律查办,儿子的前程不要了? 因此,他是矛盾的,纠结的。 宋念卿与他相处多年,早就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就像自己对他一样。 一直隐忍不发,也有放权给他的意思,家务事真的难断,有些决心真的难下。 此时此刻,面对方氏的哭诉哀求,他的心又软了,“老五,等宴席过后,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大哥,不是我不信你,是我信不过他们。”他朝着方氏母子一指,继续说道,“那日织秀和老柴回去不久,房子就着火了,两人算是命大,被烟呛醒后逃了出来。谁知去庄子里求援的路上又遇到了恶犬,老柴为了让织秀脱身与恶犬搏斗,身上被咬的血肉模糊,现在还在救治呢。” “啊?”宋留春惊道,“怎会如此?” “大哥,咱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你说平白无故怎会着火,出门求救又遇恶犬,是不是太巧了点?” 这话点的宋留春没了话说,此间意思还不明白吗? 宋念卿又补充道:“这些并非我的猜测,那天晚上我派人过去了,只是迟了一步,否则老柴不会伤那么重。行凶的人我也抓到了,就在外面,要提进来问话吗?” 问什么话?对于这个兄弟他是信任的,当即摇头,“不必了,回头我自会发落。” “嗯。”宋念卿略略点头,“除了织秀之事,你这个好儿子另有恶行,我不得不说与你听。” “什么?”宋留春听的心都在抖,怎么事情一桩接一桩来! “三日之前,深夜,贵胥良带着一队人马来了咱们府里你知道吗?” 宋留春茫然,“啊?有这事?”他看向左右两侧站着的下人,“没人跟我禀报啊,贵胥良是京畿守备,他来府里做甚?” “抓人,说是棋盘街发生了命案,有人看到我在那出入,特来抓捕。” “什么?”宋留春更糊涂了,棋盘街命案他听说了,有个青楼女子身中剧毒一命呜呼,凶犯至今尚未抓到。怎么这事跟自家扯上了关系? “大哥肯定纳闷我那夜怎会出入凶案现场,还与青楼女子扯上关系……也幸亏是我,否则这事要是落在大哥头上,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咯。”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宋留春苦笑了一下,“你这张嘴啊,八八的是真能说,小时候也没见你如此伶俐,倒是一味的闭口不言,火钳子都撬不开你的嘴。” “那肯定是我小时候憋坏了,现在不吐不快。” “别贫了,快说吧。” 既然拦不住他,那就好好配合,赶紧把事情了了。 “好,”宋念卿瞬间正色,环顾四周,”在场的人当中,有个人想要打杀于我,所以贵胥良才会手持崇王殿下的令牌来府邸拿人。”说到此处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偏向方之义。 只一眼,方之义就跟马蜂蛰了一样嗷嗷乱叫,“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告发的,别诬陷好人啊!” “是吗?真不是你?”宋念卿噙着一丝笑,有些调侃的意味,“我记得那天晚上方大人带着一身的伤离了我们这里,心里必然愤懑,就没有找什么王啊侯的帮个忙,报个仇?” “宋老五,你有病是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啊!”方之义一想到那日被他揍的屁滚尿流就火气直冒。幸亏他机灵,抱住了头趴在地上,要不十天半个月都没脸见人。 今日他是不想来的,身上的伤还在,走路都牵扯着疼,可是宋留春亲自上门请他,自己大哥又在旁边说和,他便同意了。 早知道今日会遇到这样的排面,打死他都不会来。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崇王两日前找他谈了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让他不要再跟宋念卿置气。改日还会做东宴请他们,希望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同心同德,为朝廷效力。 话是说的真好听啊,伤可是他一个人担的! 他极度不愿,但是崇王的面子他要给,而且闹到现在他一点好处都没捞到,怎不叫人意兴阑珊,萌生退意…… 第164章 震怒 是以今日赴宴,他和宋念卿虽毗邻而坐,却尚未有正面冲突,因为他一直在告诫自己:忍耐!忍耐!忍耐! 看他跳脚,宋念卿淡然一笑,重又把目光锁定在宋兰舟身上。 “大哥,那日贵胥良急匆匆的闯入府内,宋荃拦他不住便往后院寻你,但是被人截住了去路,那个人就在眼前。” 宋留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眯了眯眼,瞳孔紧缩。 “不仅如此,他还指引贵胥良到我扶光轩中,若不是我当日一直在家,有些事情便说不清了。” 什么?指引! 宋留春呼吸一滞,胸口似有一块巨石沉沉压下。 一帮外男入内,若是没个主事之人,那君梨这名声…… 而且,那日棋盘街发生的命案涉及的不仅是一个女子的性命,昭王也身陷其中,中毒颇深。事后虽然没死,但一口气吊在那里,说不定哪天就…… 若是老五那夜未在家中,被贵胥良抓住把柄,那他这嫌犯的罪名就要扣上了。事关昭王,一系列的调查,盘问是少不了的,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牢饭也是要吃上一吃的。 想到这,宋留春的额头青筋毕现,怒火熊熊直冲灵台。 所谓家和万事兴,他的儿子,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如此混账,引了外人进门对付自己的叔叔,岂有此理! 这些年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宋荃就在外面,大哥若是不信可以叫来对质。”宋念卿不急不慌的附上一句。 对质?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摊开来了,此间真假还用说吗? 宋留春昂起下巴,深深的吸了口气。胸口压抑的紧,除了恼怒,分明还有心痛。 “兰舟,是这样吗?” 声音阴沉至极,那张脸更是铁青的可怕,仿佛乌云盖顶,暴雨将至,惊得方氏身子乱颤,尖叫着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宋行舟和宋锦舟从没见过父亲这般厉色,俱都暗道不好,不约而同的赶在他的前面,一个挡住他的去路,一个护住自己的母亲和兄长。 “爹,大哥肯定不是故意的!”两手死死箍住父亲的宋行舟劝道,“你消消气,消消气……” 不是故意?织秀那桩事还没完呢,紧跟着又吃里爬外,好赖不分!宋留春目眦欲裂,喘着粗气,“你撒手!” “爹!爹!大哥这些年一直循规蹈矩,刻苦攻读,何曾做过一件错事?此次肯定是鬼迷了心窍,他……他是被吓着了!你知道的,他不是那种耍狠斗勇之人,看到一群兵丁进门定然乱了阵脚,所以才……才……” 宋行舟焦灼的寻着理由,想给大哥挡一挡灾。 宋锦舟跟着说道:“是啊,爹,大哥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他一向是个温和的人,对小叔叔也十分敬重,此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与宋兰舟相差五岁,比起三哥宋行舟,他对这位大哥的真实品性知之甚少,自然怀疑那夜之事另有隐情。 这便是宋念卿今日要在除夕之夜揭破真相的原因。 人人都道宋兰舟是个君子,温润如玉,品性高洁。他自己亦是深以为然,甚为自负。 人之性情,各有不同,有才情者狂傲一些,本不算什么大过,可他千不该万不该生了邪念,动了杀心,无论是对君梨还是织秀,云裳,他都缺乏该有的良善。 不给他点教训,他如何能好好做人? 不让他长长记性,他怎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眼见宋留春被人缠住,方氏立刻又挤出了眼泪,哀哀哭诉,“夫君,你长年不在家中,兰舟何曾给你添过一丝麻烦?今日他若是错了,也是我做母亲的管教不够。刚才小叔叔说的极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他。夫君,你要打要罚都冲我来,好吗?” 宋锦舟正抱着他们,见母亲哭成这样,跟着眼泪泛出,“爹,你也一并罚了我吧,我愿意陪着娘!” 慈母多败儿!宋留春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不明白此间的道理。 他大喝一声,“启开!”用力将缠着自己的宋行舟推开,大跨步走上前去,在方氏的尖叫声中抓住了小儿子宋锦州的身子往旁边一掷,然后一只利爪凶悍的扣住了宋兰舟的脖子。 “我只问你,你小叔叔可曾冤枉了你?” “……” 宋兰舟自刚才摔了那块胎衣跌落在地后,整个人如受了重创一般瑟瑟发抖。方氏搂他在怀,他便跟个孩子似的紧紧抓着,仿佛那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此刻,被自己父亲掐住了咽喉,他的双眼露出更加恐惧的色泽,嘴巴一张一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兰舟一向胆小,夫君,你看他都吓成什么样了,你就……你就放过他吧……”方氏边说边去掰宋留春的手,奈何他力大如牛,又怒火万丈,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撼动。 其他人眼见如此,都吓得不敢吱声。 行舟和锦舟却是不怕,再度扑了上来。 “爹,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这样,你吓到大哥了!” “爹,你放手啊,大哥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话音刚落,却见宋兰舟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 “滚!”宋留春朝着两人怒吼,“再若相劝,把你们一起绑了!” 若是平时,兄弟俩肯定乖乖退下,可是此时,这话就像雨丝没入湖面,掀不起任何波澜。 两个人四只手卯足了劲去拉扯他们的父亲,加上方氏也在不遗余力的推搡,宋留春的身子不住晃动,手也松懈下来。 “来啊!”宋念卿见此吆喝了一声,御风等人便冲了进来。 他都懒的张口,随意一指,两位公子哥儿便被人从后面擒住臂膀,拖了出去。 轻松的就跟玩似的,不费吹灰之力。 在场的人听着兄弟俩大呼小叫的声音,面面相觑,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还有人要劝吗?”宋念卿看向围观的人。 只一眼,不少人就缩了缩脚,渐渐往后退步。 “方大人?”目光给到了方之孝身上。 没等人接口,他的夫人王氏已经伸手勾他,轻轻咳嗽,那意思傻子都明白:别管! 方之义也不想触这霉头,不消宋念卿询问,自己先开了口,“这是你们宋家的家事,我们老方家不管!” 呸!平时开口闭口嚷嚷着舅舅为大,这会你居然有脸说这话? 方氏气火攻心,差点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关键时候,果然什么人都靠不住啊! 既然求告不行,硬拼也没有这个实力,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她心下一横,从头上拔下了一枚金钗,昂着头抵住了自己咽喉,“夫君,你若再逼迫兰舟,我也不活了!” 第165章 旧账 众人见状,不由的叫出了声。 毕竟是骨肉血亲,方之孝再也按捺不住,为妹妹出头道:“好好的除夕家宴,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妹夫,有什么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吧,都是一家人,就不能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一谈吗?”说罢面向众人,征询意见。 方之义见他大哥如此,立马附和,“就是,我们是来赴宴的,没来由的竟成了鸿门宴,搁谁心里痛快?孩子们都在呢,事情再急再大,饭不能不吃吧?” 眼睛一扫,满桌的菜肴已然不见热气,郁火更盛,恨恨的甩了甩袖子,“嗐,这都什么事!” 宋枫煜则依旧气定神闲,因为他心里门清,挑事的是宋念卿,他可不想惹祸上身。 他的两个儿子宋钦舟和宋揽舟见父亲身姿不动,沉默无语,同样装聋作哑,只当是看戏了。 论辈分,这两人是宋兰舟的堂叔,但论年龄,与宋兰舟相差无几。因为同在一个书院读书,每每被自己堂侄比下去,心里攒了无数的不痛快,这会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帮衬是不可能的。 其他的人,除了宋留春和宋念卿外都是宋兰舟的平辈,也轮不到他们说话。 所以方之孝看没什么回应,只得把宝压到了站的最远的宋枫煜身上,堆上满脸的笑道:“宋家三叔,在这里您是长辈,又是族长,还是请您老说句话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宋枫煜暗哼一声我谢谢你!怎么今日我这般扎眼呢,拍板的事都让我来,想要我命啊! 看到众人齐齐向他,尤其是宋念卿那双冷峻的眸子犹如利刃,刺得他都不敢与之对视。 他努力的挺直背脊,清了清嗓子说道:“刚才方大人说的极是,今日乃是家宴,不该打打杀杀,但是 ……” 他佯装镇定的摸了摸山羊胡子,呵呵的笑了几声,“我这两个侄儿都是朝廷栋梁,有勇有谋,选择在这个时候管教孩子必然有他们的道理。而且事情的起因我们尚不明确,属于局外之人,依着老夫的意思还是不要干涉,让他们自己处理为好。” “你……我……”方之孝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好你个老东西,我给你脸了! 宋枫煜硬着头皮又干笑两声,心说别再找我了,别再找我了…… 方之孝无奈,再度巡视一周,把宋念卿毫不犹豫的掠过,最后还是找上宋留春道:“妹夫,大家都饿着呢,要不这样,咱们吃完再说,好不好?” 这话既是缓兵之计,也是给宋留春一个台阶。 当着众人的面把儿子的丑事揭开,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宋留春心知肚明,神情有些复杂的瞧着自己这个大舅子。他本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是因为兄弟在后面盯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刻,夫人以死相逼,兰舟惊惧无措,弄的不好,别真的搞出人命来了…… 他转脸朝向宋念卿,眼神幽幽,期盼之余又略略有些乞求。 宋念卿少时常在低谷,一路行来,几番沉浮,人心二字早已看透。当下温温一笑,“我的事可以暂且搁置,但是有些人的债却不得不还。” 方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忙道:“小叔叔,以前的事是我们有做的不周的地方,你就看在兰舟从小喊你叔叔的份上,给他一次机会吧。” 这么多人在,她实在不愿将织秀的事公布于众,名声对儿子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宋念卿见她避重就轻,明知故问,“你是说君梨的事吗?” 方氏支吾,心里叫骂:你就巴不得我儿子好!自己是一滩烂肉,还想把我的兰舟拖下水,生生的毁掉! 目光所及,君梨也在她的视线之内,看着她如沐春风,明媚俏丽的脸,无穷的恨意滚滚而来:你等着!但凡我们今日能够脱身,我绝不会给你好果子吃!我说到做到! 君梨看戏至今,脸上一直平淡从容,忽的感觉一道厉光射向自己,眼眸之中俱是戾色,便知这个女人恨意更深。 也罢,你自己找上门的,休要怪我补上一脚。 她浅浅一笑,轻启朱唇,“夫君,若不是嫂嫂和兰舟瞧不上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陷害,我怎会与你共结连理,成了夫妻,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们。” “什么?他们两个陷害……” “不对啊,她跟昭王世子不是在松涧观……” 议论之声重起,嘤嘤唧唧不断。 关于君梨的那桩风流韵事此前早就在京城传开了,宋淑玉和方慕颜或多或少参与其中,添油加醋推波助澜。如今旧事重提,怎不叫人八卦连连。 宋留春呆了,什么陷害?自己夫人和儿子陷害君梨?还牵扯了昭王府的世子? 方氏慌了,气急败坏的道:“君梨,事情已然过去,你这样翻旧账有意思吗?” 这话无异于承认了君梨的说词,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本就是芳华之龄,好奇心重,遇到这种事情就跟蚊虫嗜血一样酣畅淋漓,欲罢不能。 而宋留春则是最震撼的那个。怪不得君梨会突然嫁给老五,原来此间另有缘由。 其实此事对于君梨而言早就无关痛痒,只要她在意的人信她,其他人不过尔尔。 所以她无视方氏之言,继续往下不咸不淡的说道:“也是我蠢,本与那世子没什么交集,突然一朝被人诬陷,整个人都没了主张,要不是我的夫君,当时还是小叔叔的宋家五老爷为我主持公道,我真是难以自证清白。可是后来,我又中计了,先是住了十年的望舒院被大火焚毁,随后被迫迁到了松涧观,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自己的亲近之人,我的贴身侍婢云裳投下了一丸迷药。正当我头脑昏聩四肢酥软之际,他们将同样神志不清的昭王世子元无疾引入房中,最后就是一帮人如同天神下凡破门而入,撞破了所谓的奸情。” “这一点,方小姐可以为我作证。”君梨杏眼微挑,望向脸色已经很是不对的方慕颜。 “方小姐,那日你就在现场,我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你应该看的一清二楚吧?” 第166章 清算 方慕颜刚才收喜袋时还亲亲热热的喊她小婶婶,不过是因为忌惮宋念卿。 她的父亲腕骨被折,叔叔方之义更是被宋念卿伤成那样,她能不怕吗?自然只能夹着尾巴小心做人。 这会看到君梨点了她名,浑身都不自在了,喉咙发紧期期艾艾道:“小婶婶……我……我不记得了……” 其实,那日她和母亲王氏之所以会与一帮妇人出现在松涧观,是因为提前得了讯息,知道那里会发生一桩大事。 至于内情如何,传递消息之人并没有细说,只透露了一些蛛丝马迹,让她们务必在某时某刻前赶到。 方慕颜所听到的是昭王世子也会前去,那她肯定要观上一观的。 她的母亲王氏最喜八卦,得此讯息更是趋之若鹜,就怕自己腿脚太慢,错过了热闹。 其他人听到的大抵是宋兰舟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君梨与外男有约,恐要私奔。 那些人的眼睛都盯着宋兰舟这块肥肉呢,君梨要真有事,不正好腾出位置吗? 所以大家都各怀鬼胎,不约而同的赶往松涧观,美其名曰星夜上香,虔诚祝祷。 此刻,君梨听她说不记得,冷笑了一下,“后来你可去问过你的世子哥哥,那日他缘何会出现在松涧观,真是与我生了私情,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方慕颜眨巴着眼睛,思忖着要不要答。 她事后是去找过元无疾,但他一问三不知,还很是吃惊的反问她此事从何说起,什么君梨君小姐,从未见过! 她提醒他君梨乃是养在宋家的孤女,是她表兄宋兰舟即将过门的妻子,他还是摇头,说虽然听兰舟提过早有婚约,但具体是谁从未透露,更不便相见。 奇了怪了,方慕颜真真傻眼,怀疑他在说假,可看他一本正经,温雅端方的样子又抓不到什么破绽,只得悻悻而归。 “怎么?没有问?” “……” 倒是稀奇!君梨甚是意外,下意识的瞧向身旁。 宋念卿默默看她,那眼神温若春水,平静和缓,她便知他早有安排,于是不无讥讽的道:“那日你在思梅园中盛气凌人,无非是恼我与你的世子哥哥有了瓜葛。当然我委实冤枉,因为我与你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确实毫无交集。” “五夫人,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王氏脸上挂不住了,忍不住出来辩驳。她的女儿还没出阁,即便对元无疾一往情深,那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说。 “我家慕颜从小与世子一起长大,两人只是兄妹之情,并无其他。” “方夫人,是不是兄妹之情不是你说的,其他人都看在眼里。” “你……” “算了算了!”方之孝适时出来打圆场,一边给她递着眼色。 王氏马上意会过来,心说果然是关心则乱,她干嘛较真呢?今日要处置的是宋兰舟,跟他们方家没什么关系。于是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君梨再次看向方慕颜,她愣在那里,两眼怔怔,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因为以她的急躁脾气,刚才那一番话就足以让她原原本本的说出实情。她是最不愿别的女子与元无疾扯上关系的,她不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并不知情。 想到此,她对宋念卿道:“夫君,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处理吧。” “嗯。”宋念卿点了点头,转眼朝宋留春道,“大哥,君梨第一次被诬陷与元无疾有私情是在思梅园,当时嫂嫂准备用族法处置,被我拦下并还了她清白。后来她迁往松涧观,再次被诬说与元无疾有苟且之事,不加细审就沉了松涧河,也是我及时赶到将人从水里捞了上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兰舟,具体你可以问平安,人就被我绑在外面,随时可查。” !!! 一席话说的在场的人像是被响雷惊到一样,半晌回不过神来。 宋留春则张着嘴,直愣着眼睛,呆呆的望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而此刻的宋兰舟仿佛一根干枯的竹节,早已没了往日的生气,只是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丢了三魂舍了七魄。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宋留春的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质问,在叫嚣。 “大哥,该有的人证,物证一会我一并交给你,你若不信可以派人再查,我不着急。接下来,我要说的是这个胎衣。”宋念卿不等人反应过来,非常快速的切换了话题。 “刚才方大人说的好啊,先吃饭,吃过饭后再办事。我和我夫人也是这么想的,毕竟都是一家人嘛,可以商量,可以通融,但是……”他停顿下来,昂首朝向外面,“有个人她等不及了,现在就想讨个公道。” 有个人,不就是织秀嘛! 方氏咬着牙望出去,那里是一方平地,灯光莹莹,人影重重,有几个穿着粗布模样的人窝在一处。 那些都是所谓的人证吧。 她的手有些颤抖的握紧发钗,嘴角含着一丝狠厉望向宋念卿,带着某种彼此意会的逼迫。 对方只是嗤笑了一声,缓缓言道:“嫂嫂,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是不想活可以自便。我大哥正值壮年,几个孩子也已长大,即便他明日再娶,他们也亏不到哪去,你可以放心。” !!! 此言一出,其他人又被惊了,瞪大了眼睛齐齐看他。 “你……你……”方氏气的差点当场去世。 方家的人呼吸都要停滞了,这……这说的是人话吗? 唯有君梨咬着唇角,差点就要藏不住笑。 宋留春是被噎到的,咳嗽着制止,“老五,休得胡言!” “大哥,我说的是事实,自己儿子出了问题,不想着解决,一味护短遮掩,那以后还有的好吗?我的脾气你知道的,若再这般执迷不悟,方之义便是榜样!” 哇呀呀呀! 真是平地起雷,祸从天降,一块板砖怎么又砸到自己头上来了! 方之义气的都要蹿上天去,“宋念卿,你给我说话客气些!若不是看在崇王的面上,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哦?你能奈我何?”宋念卿自负一笑,一手摊开掌心,往后伸去。 御风正站在他的身后。 ——这一幕太熟悉了,以前,在思梅园的那个洞口,宋念卿不就是这样拿着一条长鞭,把他抽的死去活来几欲丧命吗? “你……你要干什么!”方之义杀猪一般嚎叫起来,一边哆嗦着躲到他哥背后。 孰料宋念卿不过虚晃一招,并无实物,见此情形忽然仰头大笑,好不放浪。 众人都不敢言语,等他笑罢,又见他大手一挥,低喝,“来呀!” 立即有人应声,随后两个侍卫领着一个女子踏进门来。 君梨定睛一看,那人面色惨白,身形消瘦,一件宽大的青布棉袄罩在身上,三分破旧,七分老气,把原本颇有姿色的一个人儿衬得格外沧桑。 织秀! 第167章 织秀 两天前,她和老柴搭在庄子边上的一处草房被一把火付之一炬,仅有的几件衣裳都烧没了,身上这些御寒之物还是庄子里的张婶送她的。 老柴目前尚未苏醒,宋念卿着人给她腾了一间厢房,医治老柴的同时并有人日夜看护,以防不测。 今日她被接进府来,心里有满腔的愤懑。 孩子没了,老柴伤了,她的心更冷了。 这个男人虽然年老丑陋,但老实忠厚,心地善良,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温暖。 谁知这份温暖没持续多久,那个人又跳出来作恶,把她的幸福再次打碎。 她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宋家的奴婢,在她幼年时先后离世。为了活着,她逼迫自己忍气吞声,强颜欢笑,努力的和身边的人打好关系,费尽心思的讨主子欢喜。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日她终于被刘嬷嬷看中,说她伶俐,选到了坤安堂服侍主母。 这些年她极尽听话之能事,方氏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没有自己的想法。也因如此,半年前,她进了叩玉轩,做了宋兰舟的通房。 这个公子哥儿她是真喜欢啊,长相好,学识好,看到谁都彬彬有礼,如玉温润。她觉得这辈子遇到他是自己的造化,是爹娘的在天之灵,是庙里的神佛护佑。 然而,这样的美好不过短短数月,那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京城第一才俊居然那样让人不齿,不仅厌弃她,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照顾老柴的这两天,宋念卿给她捎了句话:除夕之夜,公道必现。 这个宋家五老爷诨号“宋忤”,“忤”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以前只以为他暴虐,荒诞,没想到关键时候是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只有他能帮自己出头了。 “织秀,你怎么还敢回来?!”方氏见了她,先发制人,“你是吃了我宋家的米,喝了我宋家的水长大的,我一向待你不薄,你却屡屡作恶,以下犯上,白眼狼,我真是瞎了眼了!” “待我不薄?”织秀只觉荒谬,惨然一笑道,“方萃娥,你怎么好意思说这句话的,当初是你让我在你儿子的谢师宴上闹事,污蔑君梨寻衅,然后想用家法逼得她屈打成招,留下悔过书离开宋家,是也不是?” “你撒谎!我没有!”有众人在场,尤其他的夫君就在近前,方氏矢口否认,“君梨是我一手带大的,虽非亲生却是亲养,平素我只是对她严苛一点,终是一番苦心为了她好。” 这话说的君梨都笑了,轻轻的摇了摇头。 织秀更是仰头发笑,由衷佩服她的无耻,“方萃娥,你真有脸说,你以为这些年你做的恶就没人看见,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门外一堆人等着进来问话呢,你自己掂量掂量,是老实交代还是抵死不认!” 方氏心惊,下意识的朝外看去。 也许是心理作祟,也许是事实如此,她瞅着边角那边人越来越多,好像都扎堆了,貌似还有刘嬷嬷的面孔。 不!不会的!不会的!她在床上养伤呢,她是自己的陪嫁丫头,忠心不二! 方氏强自直起身子,把宋兰舟更好的护在怀里,恶狠狠的说道:“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们吃里爬外,得陇望蜀,想要谋害我和我的儿子!” 织秀竖眉,不住冷笑,“真正做出谋害之事的是你,是你和你的好儿子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她低头下来,小心的抚摸腹部,仿佛那里还有那个小小的生命。 她连连摇头,浑身都在颤抖,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绝望无比。 她频频跺脚,躁狂不已,好像不这样不足以发泄她心中怒火。 “你知道吗?他已经成形了,打下来的时候血肉模糊,可是我看的出来,她是我的儿子……是你!还有你!”她食指颤颤,对着方氏和宋兰舟来回指点,“那也是你们宋家的孩子,是宋家的长孙,你是她的祖母,你是他的父亲,你们……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织秀发狂般的笑着,放肆,激越,余音绕梁一般冲刺着众人的耳膜。 除了几个知情者,其他人都呆若木鸡,无法想象这样一桩丑事会与地上的那两个人扯上关系。 方萃娥出身官宦,其父当年官居宰辅,亲自教导过昭王,怀王几个皇室子弟,名声籍甚,他的女儿又怎会差呢? 而宋兰舟同样出身不凡,从小到大,在京城世家子弟之中都是佼佼者,无人可出其右。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怎不叫人心惊肉跳又彻骨生寒! 笑声持续片刻渐渐黯淡,随后是凄婉,是呜咽,是痛诉,“一个祖母,一个父亲,联手杀了我的孩子……你们不是人!你们是魔鬼!嗜血的恶魔!”她突然睚眦欲裂,张牙舞爪的扑向宋兰舟,在这个曾寄予她无限爱恋的男人身上歇斯底里,疯狂报复。 指甲划上他的脸颊,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方氏冷不防她这般发狂,尖叫着把儿子往身后推去,然后手忙脚乱的还击。 两个人扭打起来,你抓我,我挠你,在地上滚来滚去。 事发突然,众人都呆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前去帮忙。 一时之间,狗咬狗一嘴毛似的,织秀身上的棉絮在飞,方氏脑袋上的头发在掉,钗环,配饰,一切身外之物无所遁形,七零八落的散落地上。 一个说“我要杀了你”,一个说“我跟你拼了”,你来我往,污言秽语,打斗的不亦乐乎。 君梨叹了口气,自然而然的往旁边靠去。 说起来这两人都是她的仇人,主犯与从犯,首恶与帮凶,可是看她们如今这般,居然并不觉得有多快乐。 是因为他给她的足够富庶,让她觉得安心,踏实,再无所求了吗? 她一时不明,只是偎依在他身上。 他的手扶上来,温柔的摩挲她的肩膀,“累不累?要不要去旁边坐会?” 她摇头,凝望着他明亮的眸子,低低的道:“你还有伤在身,这样吃的消吗?” 他无声的笑,缱绻动人,“有你在,我什么都好。” “我也是。” 第168章 安置 “住手!住手!”宋留春乍然回神,指挥侍卫奔雷将她们分开。 宋念卿递了个眼色,御风也奔跑过去。 此刻两人的外衫俱被撕烂,头发乱的跟个鸡窝,脸上,胸口,手背均已挂彩,滴滴答答的流着鲜血。 尤其是方氏,哪里还有一个当家主母的样子,养尊处优几十年,无论是年龄还是气力,她都无法和愤怒到极点的织秀抗衡。 她大口的喘息,感觉周边的空气都已耗尽,无法满足她蓬勃的需求。 她浑身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想哭没有眼泪,想喊喊不出来。 原来力竭之后,所有体能都降到了极点,但是她心里还记挂着一个人,儿子,她的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子。 “兰舟!兰舟!”她甩掉奔雷,咬着牙连滚带爬的到了宋兰舟面前。 他的双眼依然无神的穿过人群,遥望前方。无论别人如何呼唤,都听不见看不见一样,只有轻微的鼻息声,安静到微不可察,却叫人心生恐惧。 方氏见此,恍若被人挖了心肝,心痛到无以复加;眸中似有熊熊烈焰,狂啸着滚滚而来。 “宋留春!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真的要逼死他吗?”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对着自己的夫君这般说话。岁月漫漫,夫妻多年,所有棱角都已磨平,所有不甘化为泡影,唯独儿子是她的心头肉,无论何时都难以割舍。 宋留春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即便再有恨怨,一颗心终是柔软下来。 况且,他们还有儿子。 他走近过去,弯下腰来轻声唤道:“兰舟……兰舟……” 连着数声,毫无反应,他就像襁褓中的婴孩,静静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来人!快来人!去请大夫,请最好的大夫!”后知后觉,继而生怕。宋留春急了,虽然戍边多年,这个儿子却是他陪伴最久的一个,也是感情最深的一个,如今这般,怎不叫人心如刀绞,心乱如麻? “没事的大哥,老吕在呢。”宋念卿站在原处,神色如常的说道。 “好……好……”老吕既是军医,也是宋念卿的私人大夫,因为他的俸禄是宋念卿自己掏的腰包。小老儿曾多次救过兄弟俩的性命,他自然是信的过的。 而且,家丑不可外扬,若是请来外面的大夫,今日之事难免泄露,那儿子的名声不就完了,也许紧跟着婚事,前程都要一并覆灭。 这会他甚至有些懊恼,刚才若是极力阻止,也许事情就不会闹到这般田地。 夫人和儿子再有错,关起门来一切好说,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真是麻烦到了极点。 这个老五啊,怎么就不提前跟他通个气呢! 他压住怒气,指挥奔雷先将大公子背回住处,然后便是善后。 环顾四周,众人都在看他,兄弟像是个监斩官,一双眼睛寸步不移。 他扶了扶额角,走向织秀,朝着她拱手致歉道:“兰舟糊涂,造下如此杀孽,也是我宋家对不住你。织秀,你且回去,老柴那里我会尽心照顾,以后你们俩的生活我也会安顿好,不必忧心。” 织秀闻言,凄楚一笑,她缓缓抬眸,看着宋兰舟远去的方向,一时有些恍惚。 刚才一顿发狂之后,方氏已经伤痕累累,没有落到半分好处。而那个人,看样子好像如她当初那般受了不小的刺激,一时半会难以回还。 而且,这会热血褪去,头脑渐渐清晰,她知道自己不过宋家的一个奴婢,今日这般,主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属不易。 人,不能太贪,当初就是因为她欲念太多,指望做了通房再升姨娘,才会不遗余力的对付君梨,最后落得这般田地,实乃报应。 如今,她只求老柴能早日醒来,携手作伴,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至于其他,毫无意义。 当下她屈膝一礼,正要出去。 君梨却道:“等等。” 织秀回头,看着这个当初被自己栽赃嫁祸,如今鲜花一般娇艳美丽的女人,嘴巴一咧,酸涩的笑,“五夫人,我和老柴的命都是五老爷保下来的,当初是我猪油蒙了心,骂你害你,如今我有这样的报应也是应该,你若有恨,尽请处置,我毫无怨言。只是,老柴尚未苏醒,他还需要我,能不能等他醒转,情况稳定一些,你再罚我。” 君梨目光淡淡,走上前去,纤纤素手按上她的肩头,轻轻的捏了一下,“你说的,等老柴伤情稳定便来我这里领罚,可别忘了。” “不会!”她目光坚定的回道,“谁对我好,我欠谁债,我心里一清二楚,绝不会忘!” “好。”君梨又拍了拍她,转脸朝红烛道,“披风。” 今日家宴,她出门时顺手罩了一件披风过来,正好派上用场。 织秀低头,看着那双手温柔灵巧的在她胸前系着蝴蝶扣,眼泪突然簌簌而下。 “不用感动,同为女人,我也不想你这般衣不蔽体的走出去惹人笑话。”君梨面色清冷,声音如是。 织秀点头,“我知道,终是我欠你的,做牛做马我都还!” 君梨浅笑,让红烛领她出去,找吕大夫拿些药膏再走。 做完这些,她重又安安静静的站回宋念卿身边。 目光一扫,方氏依然蜷缩在地,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温嬷嬷身子不适临时告假,陪她出来的是一个叫莲心的丫头。刚才那般争斗把小姑娘吓的够呛,竟然忘了要给主子披件衣裳。 宋留春看在眼里,已然没了脾气责怪,自己默默的解下外衣,盖在夫人身上,只道:“你先去吧,好好想想怎么回我。” 这话让方氏原本灰暗的眸子有了神采,她抓住他尚未抽离的手,仿佛失而复得一般激动的牙齿都在打颤,“夫君……我……我都是为了……兰舟……我……我……” 到了此刻她还在说这样的话,但凡认个错,说几句软话,又何至于此? 宋留春那颗松动的心忽地一阵紧缩,失望之情无以言表。 他断然撇开她,朝着门边上的两个婆子说道:“送她回去,好生看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坤安堂半步,否则统统打死!” 这当然是气话,婆子却吓的失了颜色,心急火燎的来接方氏。 这是要禁足吗?不,兰舟,她的兰舟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再对付他? 方氏不肯,挣扎着道:“夫君,我不过爱子心切,即便有错也情有可原!夫君……夫君……你放过兰舟吧,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是有意的……” 好一通耍赖打滚,状如泼妇,再度惊了众人的眼,也消磨着某人最后一点耐心。 “拖出去!”他大吼一声,震的门窗似乎都有了回应。 几个侍卫冲了进来,手脚麻利的执行命令。 余音声声,惨叫不绝,众人只觉一阵心悸,暗自嗟叹。 宋留春缓缓的闭上眼睛,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迫的他无声的骂了声娘。 第169章 冷菜 “额……我们……吃饭吧?” 不知静默了多久,有个人突然轻咳数声,提出了以上建议。 吃饭…… 嗯?还没吃饭吗? 还用吃饭吗? 还吃的下饭吗? 众人似大梦初醒,乍然相顾,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这时,“噼噼啪啪”,外头响起了爆竹之声,随即亮光闪现,红绿交叠。 一群人往外看去,乌色的天空时不时有烟花炸开,此起彼伏,形态各异,犹如一幅巨型画卷,波澜壮阔,璀璨无极。 这才想起今日乃是除夕佳节,许多人已经用过晚饭在进行下一个活动了。 目光再次集聚到宋留春身上,意思只有一个,这家宴还继续吗? 此时,大家都饥肠辘辘,尤其是宋枫煜,人上了年纪,吃的早,睡的早,若是平时,他已经洗漱上床,看一会书准备就寝了。 “咕噜噜……咕噜噜……”随着一阵清晰的“抗议声”,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向了他。 宋枫煜面上讪讪,按着肚子继续忍耐。 “大哥,开席吧。”宋念卿双手合拢,来回搓动,笑嘻嘻的问道,“欸?大家都饿了吧?” 明知故问,虚晃一招,实际自己已经拉着君梨走向座位。 大家见此也纷纷去找自己的位置。 宋留春抬了抬手,守在门口的李管事赶紧小跑上来,极其小心的唤道:“老爷。” 他的婆娘刘嬷嬷是方氏的陪嫁丫头兼心腹,刚才被叫到外面候着了,随时准备传唤。这会方氏和大公子都走了,那些证人还在等着。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刘嬷嬷的男人,经此一事,大老爷会不会拿他开刀,扣他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一想到这心里就格外郁闷。当时他娶刘全娣并非真心,若非她是方氏身边的大丫鬟,得夫人欢心,他才不会娶这个面目丑陋的婆娘呢。 这些年与她生活在一处,一点情趣都没有,尤其是遇见花寡妇之后,更觉这个女人粗俗无比。这次要真出了事,可千万别牵连到他头上。 心里盘算着小九九,一双眼睛巴巴的瞧着自己主子。 宋留春同样盯着他,目光深邃,阴晴难测,看的人心里直发毛。 他急忙俯首,腰弯的更深了,“老爷,您有何吩咐?” “让人把饭菜都端下去重新热过,还有,今日之事断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全部打死!” 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入耳,众人心里有数,这是一种警告。 李管事殷勤点头正要照办,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在附近响起。 “欸,李管事,饭菜就不用热了,其他的你照我大哥说的办。”彼时宋念卿手上拿着一根筷子,不等他哥反驳又敲了下面前的碗道,“今日除夕,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客气啊!” 随即“当当当”的再敲三下,“开始,动筷,动筷,动起来!” 听了这话,宋枫煜微微有些变色,人老了肠胃不好,满桌子的菜,无论蔬菜还是荤腥,都是含了油脂的,有的都已经连汤带水的凝结在了一块,怎么吃啊? 忽然瞧见边上有盘糕饼,花开富贵寓意甚好,心说就它了。刚伸手,一双筷子截住了他,随后那盘糕饼给人端了起来。 抬眸,是宋念卿那厮的脸,心里不由一阵猛抽。 “三叔,这东西容易噎着,不消化,你呀还是吃这个吧。”说罢筷子下去又上来,一个大鱼头丢进了他宋枫煜的碗里。 紧接着,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花开富贵到了君梨面前,宋念卿拿起一块递到她嘴边,无限温柔的说道:“夫人,这个你爱吃,来,多吃点。” 君梨知他特意给大家一个下马威,又怕自己受凉不好,甜甜回道:“谢谢夫君。” 这算什么?宋枫煜酸酸的咽了下口水,拿筷子的手止不住的抖。 随后宋念卿指着他儿子道:“允春,快给大伙斟酒啊,两位舅老爷的杯子还空着呢。” 彼时下人们已经将酒坛启封,一股浓香扑鼻而来。 酒是好酒,可是一桌子冷菜冷汤,再加上这酒,实在是冷到家了。 宋允春从小就怕他,即便心有怨言也只能照做。 宋留春去外面交代了一些事情,这会已经回到桌上,拿眼瞪着自己兄弟,心说你是真折腾,连顿热乎的都不给人吃吗? 才把意思递过去,宋念卿直接开了口,“大哥,不都说在座的都是咱们自家人嘛,那我们宋家出了这档子事,是不是也该荣辱与共,一同进退啊?” 废话!宋留春横他一眼,懒得回答。 宋念卿无视,继续往下说道:“若是咱们这出了事,老宅那也是会牵连的,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对吧?” 目光偏移过去,压力给到了宋枫煜,他点着头及时表态,“是!是!” “那允春呢?”宋念卿又点了他儿子的名。 宋允春刚才和他弟弟宋见春蹦跶的可欢,说起来他们与宋念卿是同辈,这会却成了鼠辈,有些谄媚的回道:“五哥,你放心,今日这事我肯定烂在肚子里,不会说出去的。” 当年对方年少时提棍入场,揍得他父亲犹如丧家之犬,这样的情景可不想再来一次,听话最好,你想怎么做咱就怎么做。 “其实你说出去也无所谓,只是我要提醒你,定国公朱骋可是个好面子的人,他要知道今日这事,你猜你的婚事……” 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宋允春如今混的稀松,好不容易与定国公的孙女攀上关系,怎可能白白放弃,立马赌咒发誓道:“五哥,我若是满嘴胡沁,就让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便听“轰”的一声,外面炸响了一个巨大的烟花,其威之盛堪比惊雷。 宋允春手一抖,筷子掉下去了,脸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宋见春看在眼里,主动示好,附和兄长说他心念一致,绝不嘴碎。 两个草包!宋念卿轻笑一声,转眼看向身旁。 方之义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气不打一处来,“他是我外甥,我还能把他给卖咯?” 味同嚼蜡的吃着冰冷油腻的食物,一向贪图安逸,惯于享乐的方之义简直崩溃到了极点,只恨时间走的太慢,赶紧曲终人散,让他回去吃菜咽糠都比这强。 方之孝则默默的将一大杯酒灌入肚中,临了嘴里发出“滋”的一声,心里却在痛骂:他娘的,明年的除夕宴,再不来了! 宋留春见关键的几人这般态度,心里稍稍放下。至于其他小辈,大人回去之后自会告诫,不必累赘。只是想到事情搞的这般棘手,当时就该悄悄处理,断了麻烦。 众所周知,能让秘密永久保留的只有死人。现在大家虽然达成一致,日后相见还是膈应的,毕竟自家有个短处被人拿捏,多难受啊。 不由扔了一个白眼过去,老五啊老五,你可真会找事! 君梨慢条斯理的吃着糕饼,一边关注着在座的神情,宋留春那些眼色她自然看的分明,不由生出许多感慨。 怪不得自己这些年受的苦他一无所知呢,因为他从小生活的优越富足,许多东西唾手可得便理所当然,怎会想到内宅还有争斗,比之沙场也不为过。 还有就是人心,他在战事上杀伐果断,那是认定了对方就是敌人。可是面对家人,面对自己的夫人和儿子,他无比信任,从不生疑,以至于这份信任都到了盲目的境地。 他不是蠢,他是环境使然,习惯造就,忘记了居安思危,忘记了潜在的风险。 而宋念卿是另一个极端,他所了解的人性大都源于切身体会。 比如这次在众人面前揭露宋兰舟的嘴脸,那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宋兰舟把名节看的极重,你可以杀他,但不能辱他。他有他自以为是的文人风骨,其实呢,就是伪君子!滥小人! 若按着宋留春的意思关起门来不声不响的处理,那他永远都不会长记性。唯有今日这般,伤筋动骨才能痛彻心扉,也才有可能痛改前非。 不过想到他以往种种,改?他会吗? 第170章 发泄 “改?我为什么要改?”叩玉轩内,宋兰舟坐在镜子面前,凝视着里面那张脸,言语冷漠的说道。 灵鸢正在给他仔细的擦拭伤口,嘴里劝道:“五老爷今日这般行事,定然是布局已久,您还是……” “好了,别再说了!”宋兰舟蓦的沉脸,转瞬又“嘶”的吸气。 今日织秀跟个疯婆子一样抓挠他脸,若不是怕被人看穿,他才不会跟个傻子一样极力忍耐呢。 也幸亏他定力可以,演技可以,连小叔叔都…… 呸!什么小叔叔,宋念卿!宋忤!你就是个混蛋!为了一个女人,和外人合起伙来对付我,还说我吃里扒外,你才是吃里扒外呢!当年若不是我爹护你,你还有命活到今天?知恩图报知道吗?感恩戴德懂不懂?宋忤,我跟你没完! 宋兰舟恨恨的想着,忽然脸上又是一疼,邪火上窜,愤然将灵鸢推了出去,“能不能干?啊?” “公子,您这伤……实在是……”灵鸢冷不防他突然出手,一头撞在了柜子上,生疼。 “滚蛋!”他看着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依然掩饰不住君梨的几分影子,恨意连绵,将手边的一枚镜子砸了过去。 灵鸢摸清了他的脾性,本就有所防备,看他这般动作本能闪避。 “乓啷”一声,镜子落地,碎片飞溅。 宋兰舟愣了,没想到它会落空,更加恼怒,“你敢躲我?” 凶相毕露,原本俊美的脸庞在伤痕之下变得陌生而恐怖,仿佛他内里的那颗心,喜怒无常,冷暖无度,没来由的叫人瑟瑟发抖。 灵鸢害怕,凄凄哀求,“公子,奴婢……知道错了,您饶我这次吧……” “你说错了就错了?啊?”他发疯似的扑上来打她,一拳又一拳狠狠落下,“还敢自称我,你是我宋家买进门的一条狗,本公子抬举你,你也还是一条狗,上不了台面做不得人!” 今日他深受凌辱,郁火旺盛,不管对方有错没错,就是要寻衅发泄,逮谁咬谁。 灵鸢哭叫不止,有小厮听了声音冲进来,见他这般又夺门而去。 若是打扰了他,少不得又是一顿暴揍。之前平安告诫过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今日尚不知宴席上发生了何事,只看到公子是被老爷的侍卫奔雷驮了回来,而平安一去不返。 随后有个大夫背着药箱过来诊治,留了一堆瓶瓶罐罐。 他们这才看清公子满脸是伤,单叫了灵鸢进去伺候,不多久,两人又闹成这样。 “公子,您别打了,奴婢……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错了?你错哪了?啊?” “奴婢……不该乱说话……” “不,是我错了,我当初就该果决一点……啊!”他声嘶力竭的叫嚷,拳头尤嫌不够,转眼一扫,瞥见了案上的一根鸡毛掸子。 满脑子都是君梨那张趾高气扬的脸,而眼前这人与她颇为相像,正好,就是你了! 细长的杆子如影随形,灵鸢逃脱不得,哭叫声更甚,但是此刻在他耳朵里恰似一曲仙乐,要多畅快有多畅快。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觉乏味,将她衣裳剥了扔到床上,又是一番践踏蹂躏。 灵鸢在他身下,泪水还在,伤痛还在,身不由己的按着他的喜好摆出各种姿势,由着他指东到西,还要装作享受的样子。 “贱人!你就是个贱人!” “叫出来!大声的叫,你个小贱人!” …… 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停了下来,穿上中衣,瞟觑着她说了声,“滚!” 如遇大赦,灵鸢以最快的速度套好衣服,往外蹿去。 心里在咬牙切齿,“宋兰舟,你就是个禽兽!你不得好死!” 院子里灯笼连排,通红一片,人影却是全无。 许是那几个小厮看他们闹得厉害,远远的躲开了。 也好,清静,没人能看她的笑话。 灵鸢抬头,望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花,默默擦去眼泪,然后用手指当作发梳,有条不紊的理顺,绾起。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她会像织秀她们一样吗? 身上好痛,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受刑。她缓缓的走到墙根边上,开了角门。 冷风扑面而来,让她头脑清醒不少。园子里每隔几丈便有照明,她靠在门框边上,茫然的看着远处的天空。 宋兰舟刚才让她滚,她能滚去哪呢?早被方氏从宋亭舟院里要出,进叩玉轩做了她亲儿子的房里人。但凡他遇到不顺心的事,关上门就是一顿毒打。以前遭殃的是织秀,后来是云裳,现在是她。 身上一阵阵的疼,她抱紧自己,不住的吸着鼻子。挺冷的,可是,她现在不想回去。 今日是除夕,万家团圆,其乐融融。可对她这个奴婢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其实,若是细究起来还是有不同的,比如更思念亲人,更悲怜自己,更憎恨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世间的人。 他配做父亲吗?占了她母亲的身子,生了她又不养她,只让她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也就罢了,却在走投无路之时回来找她,先是威胁,后是利用,最后再次抛弃。 试问,天底下有这样的父亲吗? 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她冷静的擦掉,谁知下一瞬,跟不受控似的,再度泪流。 算了,是眼睛想哭,随便吧,并不妨碍她仰望天空。 夜色很美,绚丽多姿,空气里还飘散着火药的气味。 她贪恋这份美丽,这份热闹,即便冷,也想将这些繁华尽收眼底,记在心里,然后回到那个简陋的房间,躺在叽叽嘎嘎的床上,美美的做个梦。梦到母亲,梦到弟弟,梦到以前那些欢乐和温馨。 他们会到梦里来吗? 会的吧,只要她努力想,一定会的。 眼前仿佛出现了他们的面容,向她伸手,与她拥抱…… “呵呵……呵呵……”她咧开嘴,情不自禁的笑。 忽然,附近传来清浅的脚步,还有衣料的摩擦细细簌簌。 灵鸢眯了眯眼,看到石板路上有个男子的身影,正走向她这里走来。 她细细分辨,看清了是谁,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那人走近过来,一张脸渐渐清晰,完全显露在灯光之下。 “你不怕他看见?”灵鸢有些挑衅的说道。 “他怎么样了?” “你看不到我脸上的伤吗?” “他……又打你?”那人难以置信的近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上拽去,想要看清她的真容。 灵鸢执拗着不肯就范,“宋亭舟,别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装好人,我知道你另有所图,说吧,你要做什么?” 宋亭舟瞧了个仔细,恍然大悟,“他果然是装的,我以为他真的魔怔了呢。” “这不是你们宋家的绝学吗?你不也装的很好?……撒手!” 宋亭舟缓缓松开她,“我不是装,我是没办法,庶子是没有活路的,我若不俯首低眉,坟头的草都长的老高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闲工夫跟你瞎扯!” “很简单,我们合作。” “你?”灵鸢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连连哼笑,“你能做什么?” “你别管我能做什么,事成之后,我帮你赎身,让你远走高飞,再不用做任何人的奴婢。” 这话听着耳熟,好像宋兰舟也这么说过。对,他说的比这还好听,就快赶上唱了! 灵鸢看着他,忽然笑起,“谢了,我不需要。”说罢转身,关门。 宋亭舟一脚踏进去,用劲抵住了它。 “你若想做个瘸子我可以满足你!”她也卯足了劲,整个人都压上了门板。 宋亭舟巍然不动,只是低低一声,“我知道你在找一个人,我可以帮你!” 第171章 堂弟 宴席过后,宾客们逃窜一般奔出将军府,归心似箭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心里想着下回不来了,就是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了! “允春,等一等。”刚跨出门槛,后面有人叫停。 听着甚熟,宋允春不由的皱起了脸,他身旁的宋枫煜和宋见春也同样如此。 父子三人一起回头,看到宋念卿与他夫人并肩而立,含笑晏晏,心里又是一颤。 肯定没什么好事。 绝对不会是送行。 “三叔,你和见春可以先走,我找允春有一点事。”宋念卿微一抬手,示意他们出去。 宋枫煜虽然求之不得但到底担心儿子安危,面颊上的肉抖了几抖,最终尴尬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是个活阎王啊,当初把自己打的半个月都没下的了床,记忆犹新。今晚,他对他的亲侄儿也是翻脸无情,好好的一个解元都要给逼疯了,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堂兄弟呢。 所以即便心有惧色,面上依然装作无畏的样子,憋着一口气道:“你找允春有何事?” 这当口宋允春已经在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表现太突出了,他可不是个善茬,刚刚处置了宋兰舟,难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快了点吧…… 说起来,宋家这些子孙里面,宋兰舟是有才而自负,这个草包是自负很有才啊。 而他的二弟宋见春则是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说完了,莫非之前的事他还要追究? 兄弟二人只差一岁,平日兄友弟恭,感情甚笃,总不希望自家人吃亏。 宋念卿看他们三人神色怪诞,不由好笑。指了指外面,说道:“你们走你们的,我就与他聊几句。” 聊天啊,行,那没问题! 宋允春正要接话,其弟已经抢先一步,“那我们在旁边等着,不碍事吧?” 这是要给哥哥壮胆啊。 好兄弟!宋允春立即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宋念卿没再言语,努了努嘴,御风便去把大门关上了。 人影寥寥,厅堂里就剩他们几个,其余人早已不见踪影。 宋留春是主人,先是前面引路,随后滞留在门口相送,根本不知道后面的事。 门关上的一刹那,那种压抑的感觉就上来了。 三人突然紧张,喉咙发紧,脸色泛白,如临大敌一般。 君梨看他们手上青筋毕现,或死捏袖口,或揪紧腰带,颇不自然却又努力端着的样子,委实好笑。 可她忘了,数月之前,她看到他也是这般心境,这般行径。 如今就像纸老虎一般,再也吓不住她了。 一念至此,心里那份快乐好似芝麻开花节节升高。 “要不……坐坐?”宋念卿一指旁边的椅子,目光微厉,言语稍淡。 别人怎么样他是无所谓的,但偶尔会一时兴起,生出些稚子的顽皮之心。比如现在,吓一吓他们也挺有趣。 君梨看出苗头,暗暗伸手,不动声色的掐了下腰。 她记挂着他的伤势需要换药,若再拖延又得到后半夜才能歇了。 宋念卿若无其事的按压住她,大手包着小手,桎梏之余 ,又紧着往身上近了几分。 哎呀,人还在呢,撒开!眼波流转,挟着一丝慌乱,她用目光示意。 怕了?哼哼,谁让你惹我的!那人却是不依,孩子气的耸动眉毛,唇齿分明,痞笑丰盈。 “……”那父子三人眼都不瞎,一个丧偶两个未娶,见此情形忽然说不出的尴尬,一个个的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宋允春更是眼观鼻,鼻观心,闷闷一声,“五哥,什么事啊?” 宋念卿轻轻一咳,脸上蕴着笑容,说话却是周正,“那日广陵王去阁楼抄走了几个大箱子,又派兵守在门口,严禁出入。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跑出去给定国公报信的?” 居然问的这个…… 宋允春舒缓了一些,“五哥,你别怪我,那日我爹被广陵王抓走,我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就钻了狗洞跑到了定国公府。”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毫无波澜,于是腆着脸讨好道,“早知道此间存有误会,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那日广陵王元琰带兵抄了他家阁楼,带着宋枫煜扬长而去,说是要他配合调查,交出那幅字画。走之前又留了一半的兵力继续监控老宅,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想到此事他还心有余悸,那帮兵丁实在凶悍,一言不合就要开干。 要不是在墙角发现有个狗洞足够容下他瘦削的身材,他一介书生怎能跑的出去。 狗洞…… 宋念卿回忆着老宅的布局,“南边靠近假山那个?……不是早就填平了么?” 宋允春摇头,“不是,北边小池塘那里。” “哦?”他低头沉吟了一下,“北边小池塘有狗洞吗?我怎么不知道?” 初入京城的头几年,他就住在那座宅院里,全府上下都给他摸了个遍,为的是紧要关头逃生方便。可是宋允春说的小池塘那有狗洞,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宋允春见他不信,急了,“有的啊,这么宽!”他敞开双臂焦灼而热心的比划,“本来见春要出去的,让我留在府里斡旋,可是他身子壮挤不进去,就只能是我了。” 两兄弟身高大差不差,体型却是大相径庭。 宋念卿打量着他们两个,点了下头,“那道围墙外面是条巷子吧?……乌……” 思索片刻,突然眼前骤亮,伸出食指虚晃几下,笃定的道,“乌衣巷!……对,乌衣巷!欸?你怎么跑的掉呢?无人把守么?” “什么巷子?沟,阴沟!年久失修,臭死了!”宋允春矢口否认,“你不记得啦?小池塘那的围墙,外面不远处就是酒楼,好几家楼里排出的污水都经过那条阴沟流到护城河去,熏的人都要晕了。我爹向上面反映过许多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说修缮需要等工部拨款,等了几年也没个音讯!” 阴沟……怎么回事?是他记忆偏差了吗?明明是条巷子啊…… 宋念卿舔着后槽牙,思绪飞的老远。 宋允春是个话痨,说到兴起刹不住脚,“你说那些酒楼每日挣了多少银子啊,富的流油,要我说这修缮的费用就应该他们来掏腰包,何须朝廷……” “咳……咳咳……”宋枫煜轻拢一拳掩至口鼻,重重咳嗽。 熟悉如斯,他的儿子懂了,打住,讪讪着重申一句,“五哥,我爬出去是条阴沟,没人!” 顿了顿没忍住,“那么污糟,谁去啊?!” “嗯。”宋念卿又点点头,走近两步,笑意浮现。 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赞赏似的拍了两下,“允春,你做的很好。” “哎!”宋允春有点阳光就灿烂,眉开眼笑的道,“应该的,应该的。” 心里不由狂喜:这是在变相的跟我道歉吗? 记得前些日子因为那些箱子在广陵王府莫名被毁,宋念卿大发雷霆,派人到家中找了他好几回。因为害怕他直接躲进了定国公府,避祸之余正好与定国公朱骋,也是他未婚妻子的祖父多多接触,顺便还可以亲近一下朱家小姐。 算是因祸得福,老爷子甚是和蔼,每日不仅让他陪着下棋聊天,还特意指导了他一些骑射,很是投缘。 而朱小姐看祖父这般开心,后来几日但凡见他唇角都微微上挑,应该是中意的。 半个月后他回到家中,再没看到宋念卿的侍卫前来。 听说怀王接了那桩案子亲自找了宋念卿问话,后面传出消息说是误会。 肯定是误会,否则依着宋念卿的脾气,连夜都能杀上门来。 所以今日他应邀大大方方的上门赴宴,早就忘了那些不快。 现在看对方亲近于他,说他做的很好,这不是自认错误,诚心悔过嘛。 第172章 守岁 夜里,回到扶光轩,君梨第一时间便是给宋念卿换药,只是脸上深深浅浅,全是不快。 看她许久不说话,他逗她,“呃……疼疼疼……疼……” 君梨手上一顿,更加轻柔。 “我说我疼。”他提醒道,像个小孩似的要被人看见。 她神色依旧,并不说话。 “真的疼……”他探过身来,循着她的眼眸步步往上,一字一顿的道,“好疼哦……” 疼?疼死你拉倒!君梨迅即出手。 下一瞬,他的耳朵被提了起来。 他抿着嘴笑,两手抓住她的,分外诚恳的道:“我肯定是做错事了,要不我家梨儿不会这么凶的。” 贫嘴!君梨朝他翻了个白眼。 “那你打我解气!”他拽着她的手往自己伤口上去,一点都不含糊。 君梨执拗着直往后缩,嘴里没好气的道:“干什么!” “错了就要受罚。”他软软的说着,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盈盈的闪着温柔的光。 臭家伙,就知道说嘴。君梨拿眼睇他,准备跟他论上一论,“你错哪了?” “嗯……不该什么都不说……先斩后奏……自作主张!” 哦,原来你都知道啊,那就是明知故犯咯!君梨撅着嘴,眼里泛起一层水雾。 甩掉他手快速的给他包扎,以免时间太久再受凉了。 他却无赖似的纠缠上来,“别生气了好不好?下次不这样了。” 君梨吸着鼻子,“人家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是还没结疤就把事忘了。” “哇,看来梨儿对我意见很大。”见她肯说出来,他便知她心软,言语中又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君梨狠狠一瞪,直接翻起了旧账,“夜里不声不响的跑掉,回来就是一身的伤,醒了跟人家道歉,说以后什么都不欺瞒。哼,今日去了厅上,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是对质又是揭发的,搞的我都措手不及,全靠自己领会,你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啊,怎么就……” 越说人越气,不由抬手敲了下他额头,就像他往日那般玩笑一样,只是手要更重一些。 对这个人,她是服气的,平日谈笑风生,能言善辩 ,一遇到紧要的事就完全变了个人,保密事项更是做的滴水不漏。 宋念卿低低的笑,“其实我想给你个惊喜。” 君梨又给他一个白眼,毫不领情,“下次若再这样,我绝不理你!” 话这么说着,手上一直不停,这会已经包扎完毕,要给他穿中衣了。 他直接按住道:“不穿了。” “干什么?你又胡……”闹字还没出口,他的唇已经黏了上来,轻啄一口,继而抬眸上看,对上她的眼睛,浓情蜜意,不言自明。 君梨瞬间懂了,红晕如潮泛滥,嘴里不由嗫嚅,“你总不老实,伤口到现在一直时断时续的流血,你就不能……” “不能!”他狠狠的啄了她一口,截住她未完的话,“爱流不流,反正死不了。” 这话说的!君梨咬唇,揪他脸颊,“大过年的,别胡说八道。” 宋念卿吸着气笑,一边包住她的手道:“几时了?” 想着刚才回来时瞥过一眼院子里的漏壶,她回道:“大约是要子时了。” “哦……”他更深的箍紧她,摆明了耍赖不想穿衣。 君梨怕他冷,单手捞起棉被裹在他身上。 他一并将她圈住,两人面对面的额头相抵,像取暖的熊。 “你知不道除夕有个习俗?” “嗯?……放烟花吗?刚才我们不是在大门口……”看他微微摇头,停下来道,“什么?” “守岁。” “嗯,这我知道,一整夜不睡,寓意辞旧迎新,吉祥如意。但是你身上有伤,不许!” 他嘻嘻的笑,“马上过了子时就是新年了,从今年到明年,跨了一整年哦。” “嗯。” “要不要特别纪念一下?” “怎么纪念?”话刚出口,忽然觉得此间有诈,随即拒绝,“不要,你不准熬夜!” “我不熬夜,我只是想……”他倾覆过来,“跨个年……” 手已经不安分的探入她的衣领,巧如灵蛇。 “哎呀……你……你现在不能……”想着他的伤口会迸裂,君梨真是又气又羞。 他附耳,蹭着她的鬓发,痒痒的叫人生出许多难言的心绪。 “没事,我躺着,你……” 君梨一惊,赶紧捂住他嘴。 即便房内只有他们两个,她依然觉得羞涩无比,闭着眼咬牙又发狠,“你就不能安生几日吗?” “不能!”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门突然给撞开了。 “不好了!不好了!叩玉轩打起来了!”红烛风风火火,气急败坏。 骤然看到两人裹着一条锦被坐在罗汉床上,忽然止住,卡壳一般“呃”的往回吸气。 御风的身影在她身后闪现,尚未露脸,宋念卿已低喝一声,“出去!” 红烛“啊”的又是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外冲,因为太快,撞到了门框上,捂着胳膊哎哟哎哟的逃跑了。 御风低着头,努力的憋着笑,两手一勾合上房门。 他刚才是让红烛敲门来着,没想到她一听消息激动上了,不管不顾就往里闯。 门关上的一瞬,君梨已经笑的前俯后仰。 宋念卿深深叹气,“这丫头你得管啊!” “你给我的时候她就这样,你自己怎么不反省?” “那个时候我们是一帮男人嘛,她自然有些男儿习性,可是跟着你在一起,怎么还能这样?太冒昧了!” 还有你觉得冒昧的?君梨笑的花枝乱颤,一边给他穿衣裳。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宋念卿有些好奇道。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人家叩玉轩打架怎么会来报你?还不是你派了人盯着。” “别说,我真没盯。” “嗯?” “作恶太多,有人自会帮我盯着。” “哦?”君梨不由的眯缝起眼睛,“你又知道了?” “左不过那几个小崽子,谁最得利便是谁呗。”宋念卿抬腿下地,展开双臂,由着她给自己套上外衣。 “吵吵闹闹的还真是没完了。”君梨轻轻的抚过他的胸口,心疼他又要忙碌。 “没事,给他们吃点苦头就老实了。”他搂了搂她,“你先歇着,我一会就回。” “不要,我陪你。” “场面不会好看。” “那我更要看了。”她含着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好,依你。”他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随后抓起她手,“走,看为夫怎么教训那帮兔崽子!” 第173章 裁决 宋念卿和君梨赶到叩玉轩的时候,宋亭舟正被宋兰舟骑在身下用力抽打,血从他嘴角不断涌出,脸颊,额头也全是破损;衣服被撕了好几道口子,隐约可见雪白的棉絮。 灵鸢瘫坐在地,嘤嘤哭泣。 而叩玉轩里的几个小厮则束手束脚的站在墙根边上,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他们的主子已经呵斥过了,谁敢上前阻拦,一律打死。 “住手!”随着一声低喝,宋兰舟抬起了脸,看到来人倒也不慌。 他今日在松柏厅颜面尽失,装傻充愣不过为了逃避责问,只要他没应承,一切都可以说是子虚乌有。如今安然回了叩玉轩,自己的地盘颇有底气,而且这会众人已经散去,宋念卿就是再问,他也无所谓真相如何。 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个人落到低处,心态是会发生变化的。 宋念卿走近过去,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啧”了一声,抬手一指,御风便上前将人分开了。 武人打架都是实战,皮开肉绽也不丢人。可这文人动粗好比悍妇,毫无章法胡乱攻击。 所以跟在后面的君梨,一眼瞅见的是宋兰舟脸上的血痕以及蓬乱如草的头发,哪里还有半点矜贵公子的模样,嫌恶之情更添了几分。 “你们俩闹什么?”宋念卿直接问道。 对于宋兰舟前后的反差他并不吃惊,因为他根本不信一块小小的胎衣能把一个曾要谋害君梨的人吓成那样。他要做戏,由着他,反正自己的目的达成了,最后留有余地没跟他死磕,算是给足了大哥面子。 如今,这小子委实作死,不在叩玉轩里做个缩头乌龟,非要把头伸出来挨一刀,那他就不客气了。 “怎么,都哑巴了?”见两人都垂着头,不置一词,宋念卿捏了捏拳头,语气加重道,“非要我给你们上个刑具吃点苦头,你们才肯开口是吧?……来啊!” “小叔叔!”宋亭舟抖了一抖,用袖子擦去眉梢处尚在滴落的血水,委屈巴巴的说道,“宴席过后我好心好意过来探望大哥,可是不知怎的,他见了我又踹又骂,打的我毫无还手之力。” 论个头,宋兰舟要高他一点,但是两人都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至于实力如何,应该是在伯仲吧。 宋念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转眼看向了宋兰舟,“是这样吗?” 宋兰舟正满腹怨气呢,闻言不耐烦的抬了下眼皮,“不是!” “哦?” “他趁我在屋内歇着,跟这个贱人勾勾搭搭被我听见了,”他一指灵鸢,愤愤的道,“我出来一瞧,他们两个正在……”后面的话他止住了,但什么意思在场的人都能明白。 宋念卿笑了,嚯!宋亭舟还有这胆量啊,敢在人家地盘上勾三搭四,若真是,他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你有何话说?”宋念卿慢悠悠的踱到灵鸢面前。 灵鸢眼睛红红的,抬脸上看的时候把君梨都吓了一跳,因为她的眼角,脸颊都肿了,显然不仅仅是哭的原因,更多的是受了外力的击打。 至于这个外力之源,不用多想,应该就是宋兰舟了。 “五老爷……”她抹着眼泪,时不时的吸着鼻子,“奴婢伺候了大公子之后准备回房睡觉,忽然听到有人拍门,听是二公子便让他进来了,谁知道……谁知道……”她捂着脸再度哭泣。 啧!宋念卿本能的皱眉,他讨厌女人落泪,哭唧唧的惹人厌烦。当然,若是对的人,那是另一码事。 君梨见状,走上前抚她背道:“灵鸢,先别忙着哭,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给你做主。” 灵鸢与君梨没有正面说过话,今日算是第一次。她努力抑制着自己,“五夫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是二公子说要进屋探望大公子,奴婢说大公子情绪不好……歇下了……他偏不听……要往里闯,奴婢只好挡在他前面,他就拉拉扯扯,说了一些……一些……”说到此处她又埋首痛哭。 宋亭舟听的呆了,什么情况?原先不是这么设计的啊! 赶紧申辩,“灵鸢,你胡说什么!我何曾与你拉拉扯扯,我何曾说了……说了……” “您是公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奴婢……都没话说!”灵鸢甩出这一句后继续哭。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亭舟大感不妙,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站起来道,“是你说自己被大公子打了,我便好言相劝于你,如何就是这般说词了?” “大公子何曾打过奴婢,他都一身的伤呢,如何还有力气打奴婢?二公子,灵鸢是个下人,您和大公子奴婢都吃罪不起,求您别再说那些莫须有的事,添了奴婢的罪过。” “你……你……”宋亭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明明刚才两人细细商定,故意在院中拉扯引起宋兰舟的误会,然后让其大打出手。在这之前他已让他的贴身小厮去扶光轩禀报,就等着宋念卿过来抓个正着。 这样,宋兰舟装傻的事不就露馅了吗?而自己被打的越惨,越能洗脱嫌疑。所以他几乎都未还手,只是佯装不敌推搡几下,杀伤力都不大。 现在,灵鸢居然如此说话,那他岂非把自己坑进去了? 杀人一万,自损八千,亏啊! 想到此宋亭舟用袖子不住的擦拭头脸,这会再不是血水,是汗水。 他可没宋兰舟那般硬气的资本,作为庶子,本就在这个家里做小伏低,看人眼色。这会若是得个觊觎大哥通房的罪名,那他和他生母孙姨娘的日子…… “小叔叔,我没有!我没有!”此时此刻,唯有向这个裁决之人申诉了,“我若有二心,也不会挑在此处,那不是……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宋念卿看他急的满头大汗,撇了撇嘴,“你这话说的,好像还挺后悔自己挑错了地是不是?” “嗯!”宋亭舟重重点头,惊觉不对立马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小叔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大哥的事,这里面有误会!”继而看向灵鸢,痛心疾首的质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心里则暗暗念叨,灵鸢你搞什么,脑子糊涂了吗? “二公子,奴婢没有要害你,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你!”四目相对,灵鸢眼波楚楚,好一派柔弱之姿。 宋亭舟心里一凉,完了,真是着了这个小妮子的道了。当初她在自己院里的时候就不地道,偷了他暗暗描绘的君梨画像,险些害人,后来果然攀了高枝顺利的进入了叩玉轩。 今日他看她被宋兰舟毒打,有心与她合作,再给宋兰舟添上一笔,没想到病急乱投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女人不老实,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她呢。 “好,事情呢我大致了解了。”宋念卿抚弄着下巴,略略点头,随后朝着宋亭舟道,“你出息啦,亭舟,调戏女人,还是你大哥的女人,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小叔叔,我没有!” “那你拿出证据来。” “我……” “也没有是吧?那就别怪我无情了。”他挑了下眉,御风便让手下的侍卫把他拖出去了。 “老规矩,二十板子。”鬼哭狼嚎的时候宋念卿遥遥送出一句。 君梨轻扯下他衣袖,想要他查清再说,毕竟当初宋亭舟在思梅园是帮过自己的,多少还报人家。 宋念卿拍了下她的手背,好像在说我自有主张。 宋兰舟见他这般处理,毫不拖泥带水,当下拜谢。 经了冷风一吹,情绪稍定,他那刻入骨髓的礼数又回来了。 心里再恨,到底不是人家的对手,审时度势,该服软还得服软。 宋念卿看着他,目光幽幽,隐含笑意,“那我们接着来,该你了。” 第174章 打罚 什么?宋兰舟有些愣神。 宋念卿唇角微勾,浅浅淡淡的漾出笑容,“我说过,宴席之后我们的账再算。” !!! 宋兰舟本能的感到一阵恐惧,汗毛根根竖起,喉咙骤然发涩,“小……叔叔……我那夜……” 没等他说完,御风已经冲了上来,将他两手绞在背后,禁锢的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小叔叔!小叔叔!” “关门!”他沉沉一声,侍卫应声而动,把庭院里的两扇门粗暴的合上了。 “小叔叔!你听我说!你听我说!”那个声音仿佛濒临死亡前的疯狂,在冲击,在叫嚣,在负隅顽抗中试图挽回一点点可能的机会。 “梨儿,你先去那边。”宋念卿转头指着堂屋对君梨说道,又朝红烛望了一眼,“给夫人搬张椅子。” 随后,再次面向苦苦哀求的宋兰舟,笑了一下,“做错了事就要认,从小我大哥没时间教你,我嫂嫂舍不得教你,少不得我这个做叔叔的操点心了。” 言毕,他伸出一只手,往后。 劲风低着头将一卷长鞭恭敬送上。 !!! 宋兰舟的瞳孔急剧放大,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因为惊惧,他忘记了呼喊。 “没事,百炼成钢,小叔叔以前常挨打,不也过来了吗?”他的笑容更甚,好看的眉眼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 手上不停,缓缓的把鞭子解开,一圈,一圈,再一圈…… 随着他的动作,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仿佛一道凌迟,受刑者早已知道命运如何,却要在煎熬中迎来即将而至的切肤之痛。 等待的这条路,孤寂而漫长,还有那深深的绝望! “小……小叔……叔……”宋兰舟急急喘息,除了眼珠不动,其他地方抖得像筛糠一样,牙齿也不是自己的了,“咯咯咯”的胡乱撞击。 他是个读书人,从小聪明伶俐,循规蹈矩。一路行来,除了长辈的赞许,嘉奖,鲜有责骂,体罚更是没有。 就这样一个家人宝贝,自己也宝贝的人,今日在松柏厅上被织秀抓伤,被当众揭短,对他而言已是重刑。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都侮辱的体无完肤。 为了自保,那个时候他只能装傻。 此刻,宋念卿的鞭子在手,马上要打罚于他,什么士可杀不可辱?那是对身经百战亦或心志坚定的人说的,他从没经历过大风大浪,金贵的好像玉冠上的发簪子一样,好看是好看的,但却易碎。 所以,对于肉体摧残而产生的痛苦,他本能的畏惧和抵触。 即便有旁人在场,自尊已无足轻重,他像只狮子狗一样摇尾乞怜,“小叔叔……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错了就要罚,天经地义。”宋念卿已经将长长的鞭子全部散开,试了下手感,甚好。又送到鼻尖处细嗅几下,自言自语道,“有段时间了,上次还是方之义喂的血。” 这话吓的宋兰舟几乎晕厥。 小舅舅的伤他是亲眼见过的,至今身上疤痕累累,触目惊心。他不想自己也沦落成那个样子。 “小叔叔,我……我求你……求你……” 他笑,漫不经心的转动着鞭子,“别求我,我的性子你知道,越怂我打的越狠,千万别求我。” 下一瞬,手起,鞭落。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骤然响起,划破长空。 院外,几棵高大的常青树里飞出一群鸟雀,惶惶然冲向天际。 不远处,天空中仍有烟花节节攀升,或沉闷如雷,或尖利如哨,并迅速的将其他声音悉数掩盖。 但是人在近处,于这庭院之中,在场的人却听的真切。 君梨正坐在梨花椅上,饶是有心理准备,身子还是一震,从靠背上弹了起来。 红烛粗放,许是在边关见的多了,斜着眼睛哼了一声,“活该!” 灵鸢离他不远,见此情景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的跌落在墙角的花架上。 几个小厮吓得瘫坐在地,裤裆里湿了一片。 “啪!”宋念卿高举长鞭,又是一记下去。 “啊!!!” 回应他的是更深,更长的惨叫。那件镶嵌着金丝,刺绣着牡丹的绯红色暗纹外衣,瞬间像个英俊的男子被利爪抓伤,残忍破相。 “啪啪啪!”鞭声四起,或东或西,或前或后,无论地上那人滚到何处,鞭子的主人总是准确无误的找到他,带给他深至骨髓的痛感。 不知道谁去了后院通风报信,宋留春狂奔过来的时候,宋兰舟已经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叫是叫不动了,只能抽搐着呻吟。 气若游丝,至痛而清醒,何其受罪。 因为两扇门关的严实,宋留春拍叫无果,只好命令奔雷破窗而入。 宋念卿不以为意,任他行动自如。否则奔雷别说开门,自己也难周全。 “老五!你……你这是做什么!”宋留春夺门进来,看到地上鲜血淋漓的一个人,心脏都漏跳了几拍,“你是要杀人吗?” “死不了,躺半个月能下床。”某人回答的不紧不慢,云淡风轻。 “他可不是你的那些手下!”宋留春扶起自己儿子,心痛如绞,恨恨的道,“你是他的叔叔,怎能下此狠手!” “爹……”这当口,宋兰舟虚着眼睛,身子软如烂泥,晃了晃栽进了父亲怀里。 “兰舟,兰舟!”苦叫声声,宋留春急得咆哮,“快去请大夫,吕大夫!” “没事,就是晕了,我以前不老这样。”宋念卿把鞭子丢给御风,依旧跟个没事人一般,抽出帕子开始擦手。 君梨已然走近过来,悄悄的道:“念卿,你少说两句。” 宋兰舟再恶,也是宋留春的亲生子,况且,他又没害过自己父亲,做父亲的又怎会不痛惜自己儿子。 他点点头,却道:“你不该来,吓着你没有?” 她轻轻摇头,然后朝着宋留春那努了努嘴,意思很明显,去帮忙啊。 把人家打成那样,总要有个姿态的,看在大哥的份上,面子上要过的去。 他笑着应承,走过去,蹲下,“大哥,今日在厅上你听明白了吧,君梨被他沉了河,险些丧命,这是其一。其二,那夜他领着贵胥良入扶光轩,若我不在,贵胥良就会借此大做文章,那我肯定会被朝廷羁押,一时半伙脱不了身。弄的不好,丧命也是有可能的。” 这……宋留春阴着的脸突然顿了一下,抬眸,缓缓看他。 宋念卿用眼神予以肯定,继续往下道:“这不是危言耸听,棋盘街上那桩命案至今未破,昭王也没有清醒,为了应对陛下,他们需要有个替罪羊,你觉得有些人会放过我吗?” “……” “还有,咱们老宅里的那些东西说没就没了,还是在广陵王府被人毁掉的,你不觉得事情很蹊跷吗?很显然,敌暗我明,有个人藏在我们背后,他能预判我的行动,提前一步做出反应,多可怕?这种时候我们家里要是再这样一盘散沙,相互厮杀,你觉得将军府还能稳固吗?你我兄弟一体,少一个便险一分。但凡我们出事,就凭这些小辈,他们能支撑多久?” “兰舟出了问题,你若还像嫂嫂那样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光凭说教或者自省,你觉得有用吗?” “大哥,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与不对。”他拍了下他哥的肩膀,站了起来,转脸朝君梨说道,“走吧,夜深了。” 第175章 亭舟 翌日,尽管严防死守,宋兰舟挨打的事还是传到了方氏耳朵。 彼时她正在梳洗,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跟牵线木偶一样直直的站起,僵硬的走了两步,忽然眼前一黑,晕了。 仆妇们慌了,哭天抢地,热闹非凡。这个时候,晨曦院里的孙姨娘也在抹眼泪。 昨夜她的儿子亭舟被打了二十板子抬了回来,尽管及时上药,还是哼哼唧唧呻吟了一夜,到早上才勉强合上眼睛。 此刻,孙姨娘看儿子趴在那里,虽然睡着了,眉头却拧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不知道是做噩梦还是这份疼痛已然延续到了他的睡眠之中。 这个宋家小叔也太狠了,都是姓宋的,都是庶子,他怎么下的去手呢?本该有所怜惜才是。 追问原因,说是亭舟觊觎大公子通房,可……当初灵鸢买进来放在晨曦院的时候也没见他上过心啊,每回两人独处,亭舟几乎都是沉默的,怎么后来灵鸢走了他反而生出情愫了,后知后觉么? 不对,亭舟的心思她这个做生母的最清楚不过,若不是因为对那个君家小姐有意,她也不会将相貌与君梨有几分相似的灵鸢要到晨曦院来。 说起来当初就是因为方氏不喜君梨,看灵鸢长那样,自然也是不喜,所以她一开口要人就成了,比任何时候都好说话。 谁知这丫头甚有本事,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很快就把方氏哄得团团转,有事没事找她过去帮忙。一来二去,最终成了宋兰舟的通房,彻底把她从晨曦院调走了。 当时她还觉得气愤,可看儿子行事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她便放心了。 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儿子对她没意思,她去哪里也就不重要了。 昨夜那一出,她是真没看懂,怎么两人能扯到一块去。说亭舟调戏,怎么可能呢?她的儿子是什么胆子她不知道吗?要是有那股子冲劲,说不准君梨能配了他,而不是宋念卿。 想着想着,不觉泪流。 宋亭舟像是有感应一般,突然睁开眼睛,茫然的看向四周,继而与她对视上了。 孙姨娘赶紧擦拭眼泪,“亭舟,你怎么样?还疼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连串的问话问的他更迷糊了,只道:“这是……哪里?” 嗐,睡糊涂了不是。孙姨娘道:“咱们在自家院里啊。” 自家院里?宋亭舟又看了一遭,“哦哦”的表示认同,然后艰难的扭了下身子。 趴的太久,麻了。 随即就是“嘶嘶”的叫痛。 “别动别动,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揉。”孙姨娘十分心疼的说道。 “我没事,姨娘,你去睡吧。”即便私下无人,作为庶子,他还是称呼自己生母为姨娘,不敢僭越。因为若是喊她娘,会渐渐习惯而不自知。哪天若在众人面前露了端倪,那两人肯定又要受罚了。 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老实实的按规矩来吧。 孙姨娘见他如此体贴,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说道:“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没事,不有又安嘛。”宋亭舟努了努嘴,瞧着门边上的人说道。 又安是他的贴身小厮,瘦瘦高高,从小陪着他一起长大的,感情自是不错。 因他是庶子,与其他几个兄弟在血缘上隔了一层,所以细说起来,他与又安的感情更要深厚一些。 此刻,又安看到主子点到自己,忙道:“姨娘,您去歇息吧,小的会照顾好二公子的。” 林姨娘也确实累了,年近四十,又忧心了一夜,自然有些难以支撑,见儿子和小厮都如此说,便又叮嘱了几句,站起来回自己房里去了。 “公子,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小的按您的吩咐去通报了扶光轩,怎么最后您挨了打呢?”看孙姨娘离去,又安迫不及待的问道。 “唉!”宋亭舟长叹一声,“终是我想简单了,上了灵鸢的当!” “啊?”又安挠了挠头,想了会道,“她之前在我们这的时候,小的就瞧着她头脑活络,既去了叩玉轩,有了正主,更没有理由向着咱们了。” 是这话。 宋亭舟又是叹气,怪不得别人,还是他看轻了她。 另外,让又安去扶光轩报信实在莽撞了些,因为府里的一应事宜还是坤安堂在做主。叩玉轩里有事,第一时间应该报坤安堂才对,虽然方氏被父亲禁足,但她的主事权还在。即便她不能出来理事,父亲还在家呢,也该寻父亲去,断没有报给扶光轩报给宋念卿的道理。 这也是他挨打后想到的。 大意了,太大意了! 正懊恼的捶着枕头,外面听到脚步声,有人来了,好像不止一个。 侧耳倾听,一个柔和清丽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公子可醒了?” 熟悉如斯…… 君梨! 宋亭舟怀疑自己耳朵出岔子了,两手一撑,把脖子竖了起来。 却听自家院里的丫鬟落梅说道:“刚才奴婢看我家公子是睡着的,没醒。” “既如此,那我晚些再来。” “嗯,五夫人慢走。” “哎呀,蠢材蠢材!”宋亭舟赶紧示意又安出去递话,解释,挽留。 这是她头一次进自己的院子,怎么好端端的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就是他睡了,也该叫起来。 不一会,脚步声又起,人往这里来了。 宋亭舟已经用手抚平了鬓间的碎发,此刻赶紧使劲搓脸,想让自己看起来红扑扑的,气色没那么差。 才做完这些,人就进门了。 抬眸看着来人,他的心忽然扑通扑通的狂跳。 去年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那张温婉俏丽的脸依旧是他印象中的样子,真好。 只是,除了她,身旁还有红烛和御风相随。 宋念卿倒是不在。 许是因为要避嫌的缘故,她特意带上了御风,又或者不是她的意思,是宋念卿的意思。 “小婶婶。”心里想着,嘴上已经忙活上了,“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小婶婶是他心里的不愿,但是形势比人强,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同为庶子,谁让他骨头没那个人硬,胆气没那个人肥,心思也没那个人缜密呢? 与他比,自己是样样不如的。 第176章 点拨 不等人回话,又招呼落梅去沏茶,让又安把椅子擦一擦,火盆也要再加炭,烧的更暖一些。 君梨笑道:“别忙了,我站一站就走。” “哦……”忙乱的手一下子失了方向,停滞在半空,脸上有些讪讪,心里更有失落。 这样的机会难得,多少年的心思都是她,然而,总是自惭形秽,总是胆小懦弱,总是…… 愣神的当口,君梨走近了一些,看他趴的艰难,想起当初自己也曾经如此,轻叹一声道:“这一夜很辛苦吧?” “还……好……还好……” “别怪你小叔叔,他有他的道理。” “不……不会……” “不会就好,若是念卿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可以跟他说,他听的进的。若是哪日他犯浑,你也可以着人过来跟我说,我劝他。” “哎……” “但是有一点,你别跟他玩心眼。” 这话说的宋亭舟顿时红脸,本就不好意思与她对视,这会眼神更加慌乱了。 君梨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今日她来探他,一半是出于当初相助之恩,另一半则是点拨。 “昨夜之事,你若老老实实派人来报,你小叔叔也不会那般恼怒……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明白,他当然明白。他想借力打力,用扶光轩对付叩玉轩,可他一时糊涂,忘了扶光轩里那位并非甘做人梯之辈。利用别人也是侮辱别人,只这一点,不管事实如何,宋念卿如何饶他? 宋亭舟读书极好,虽然比不得宋兰舟那般得天独厚,但是后天的努力勤勉也让他在书院中大放异彩。 只是,他是庶子,这个身份是一道枷锁,让他处处被人瞧低,优秀也成了祸事。 若不是后来他时时藏拙,事事低头,宋兰舟对他的态度更要恶劣。 此刻,见君梨说的这般直接,他也没把她当外人,咬了咬唇回道:“小婶婶提点的是……是亭舟错了……” 君梨听的一愣,倒没想到他会回答的如此爽快。 她还以为他会遮遮掩掩,左顾而言他。或者干脆抵死不认,嘴硬如宋兰舟一般。 当下展颜回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且沉下性子把自己的事做好,日后得了功名,有了成就,日子就顺畅了。” “是……”如温水入喉,舒缓流淌。宋亭舟感觉全身都暖暖的,眼眸上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一经对视,又心乱如麻的收回视线。 刚才那话也许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稀松平常,可是面对心仪的她,他只觉得那是肺腑良言,感人至深。 而她,堪称一朵灵秀的解语花,知道他处境艰难,颇多无奈。 “小婶婶,你……”思绪翻飞,嘴就不受控了,突然冒出了这几个字。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君梨那双美丽灵动的杏花眼已经在含笑望他,等着他说后面的内容。 宋亭舟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红烛和御风都在,即便他有千言万语,也不该表白人前。 而且,他有什么资格跟人表白,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 “你怎么了?”君梨看他脸色不对,红了又白,额头布汗,不由问道。 “哦……没……没什么……” “刚才你说什么?” “我……我……” 他想问一问宋念卿对她可好,即便那个答案了然于心,可是这颗心实是不甘,还想要一个更清晰的论断。 只是,这话是他该问的吗? 他用手扶了额角,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一时……一时记不得了……” 君梨轻轻一笑,“许是没有休息好,那我不打搅你了,歇着吧。” 这就要走? 宋亭舟满心不舍,她若在,即便不说话,感受着她的气息,他也甘之如饴。 恰好落梅端了茶水进门,他立马扬声道:“小婶婶,你难得过来,喝杯茶再走吧。” 茶是新沏的,肯定很烫,少不得能多留她一会。 君梨却道:“不了,你小叔叔还在屋里等我呢,他想吃我做的炸丸子,都跟我念叨好几日了。” 莞尔一笑,又补充道,“他呀,本是要与我一起过来的,但临时有事绊住了脚,在书房忙着呢。” “哦……哦哦……”看她笑靥如花,何其灿烂,他便知宋念卿待她极好。 傻子!不是早就知道的事么?从以往的几次见面就看出来了,他那般护她,本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那般护她,她也算苦尽甘来了。 “小婶婶慢走,亭舟不便相送。”无可挽留,只能如此。 “没事,你好生歇着。”君梨又是一笑,抬腿跨过门槛,突然顿住,折返。 “瞧我这记性,就记挂着你小叔叔的那点零嘴,忘记了正事。”她从红烛那拿了一个浅绿色的瓷瓶,轻轻的放在床头的长案上,“这是你小叔叔让我给你的,说比吕大夫开的药还好,你早晚擦一擦,恢复的快一些。” “谢谢小婶婶。” “没事,走了。” “哎,慢走。” 瞧着那个娇小玲珑的人袅袅婷婷走了出去,再也不见,宋亭舟的脖子还直在那里。 又安知他心思,劝道:“公子,她的话您也听到了,您就别再心生……” “闭嘴!”他投给他一道幽怨的光,伸手去够那个瓶子,“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又安哪里闭的了嘴,一边给他递着药瓶一边说道:“您要向前看,她刚才那意思不很明显嘛,您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又安,我现在全身上下都在疼,包括这里,”他点了点自己心脏,“你非要在我伤口上撒盐吗?你就不能哄哄我?” “小的是怕把您哄高兴了,你又找不到北了。” “滚!” “滚之前小的还是要讲一句,五老爷肯定知道您的心思,让她来就是敲打您的,您可别……” 一个枕头飞了过来。 又安吐了吐舌头,落荒而逃。 还真生气了! 不过,只要遇到关于君梨的事,他都会生气。 就是自己气自己,也帮不上人家的忙,更渡不了自己。 又安叹着气,“公子,您别傻了,知道没戏还往跟前凑,那不是自讨苦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