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当晚,被疯批太子强取豪夺》 第1章 他都可以,孤就不行 “不要……” 寂静深夜中,少女紧抓着身前衣襟,神色惊恐,泪眼婆娑。 “就这么喜欢他?” 冷到极致的嗓音,伴随着衣裙撕碎的声音。 被扔在床榻上的女子挣扎着往后躲,可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掌扣着脚踝拽过来。 “当众求赐婚,宁舒,你就非他不可?” 冷到让人颤栗的指尖,毫不怜惜地扣住了女子下颌,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掌,掐住了怀中那截细细发颤的盈软腰肢。 男人手腕冷白如玉,筋骨匀称。 蜷指一握,力量感蓦然迸发。 现下由于动怒,手背上青筋蚺起。 钝钝的疼痛从腰侧传来,虞听晚摇头,眼底的泪珠沾到眼睫上,摇摇欲坠。 谢临珩指腹抚过,将那颗眼泪无情碾碎。 话明明很温柔,却裹夹着藏不住的阴鸷森怒。 一字一顿,像是要烙在她心里。 “生在皇宫,就该待在皇宫。” “宁舒,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 话音未落,她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被用力扯开。 “不要!” 寝殿床榻上的女子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呼吸凌乱急促,额角浸出冷汗,眼中是未逝的惊惶。 鲛纱帐立刻被人从外面撩开,贴身侍女岁欢上前,担忧地问: “公主,您怎么了?” 虞听晚平复着呼吸,仍有些颤抖的指尖缓缓去按额角。 声线微哑,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没事,做了个噩梦。” 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梦中的那些画面,便如同炊烟一样迅速散开,没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她拼命去想,也想不出一丝半点。 只有那股被死死禁锢的感觉, 还深深压在心头。 如影随形,时时刻刻压着紧张薄弱的神经。 岁欢拿过手帕,给她擦额上的冷汗。 轻声安抚道: “想来是陛下龙体欠佳,公主无法去见泠妃娘娘,日夜优思导致的失眠多梦。” “稍后奴婢传太医过来,给公主把把脉——” 话说到一半,岁欢想到刚才陛下那边的旨意,咽下剩下的话,继而说: “陛下病情似乎有些加重,方才让人来传,等您午睡醒了,让您过去一趟。” 梦中的那些模糊画面早已成了一片空白。 虞听晚眉头皱紧,压下那股莫名的感觉,轻轻抬眸,接过了岁欢手中的帕子。 “什么时候的事?” 岁欢将帐帘挂起,“半刻钟前,传旨的太监特意交代了,不用喊您起来,等您醒了再去就行。” 虞听晚没什么反应。 若是仔细看,能清楚看到,那被鸦羽长睫覆盖的眼底,浸出一丝冷芒。 她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裙,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岁欢在一旁服侍。 见她没什么反应,岁欢不是很确定地问: “公主,您想什么时候过去?” 虞听晚看向铜镜中的面庞,语气很淡:“现在吧。” — 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殿外冷气呼啸。 虞听晚一从内殿出来,一阵冷风便直直往身上钻。 她裹紧斗篷,仰头看了眼没什么温度的太阳,往承华殿走去。 承华殿外值守的太监,见她过来,立刻打开殿门,恭敬地行礼: “宁舒公主,陛下正在里面等您。” 虞听晚点了点头,踏进殿门。 热意扑面而来,化去了满身的冰寒。 龙床外面,近身服侍皇帝的首领太监对着虞听晚行礼后,静静站在一旁。 宽大床榻上,中年皇帝虚弱地躺在床上,脸上病色明显。 见虞听晚过来,他招了招手。 示意她上前。 虞听晚往前走了几步,立在榻前。 谢绥坐起身,目光在虞听晚脸上停留了许久。 “自从朕病榻缠身,算起来,有小半年没有见宁舒了。”他感慨道。 虞听晚静静由着他打量,没有说话。 接着,他话音一转,变成了: “宁舒长大了,和你母亲年轻时,长相越发相似了。” 虞听晚眼眸微动,同病中的天子对视。 “既然想念,陛下何不宣母亲出来?”她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其他的情绪。 谢绥静默片刻。 摆了摆手,“朕身体还没好,你母亲身子弱,会将病气传给她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同意让她母亲出来了。 他自己不去霁芳宫,也不让旁人去。 甚至她这个亲女儿,都不能去见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多会儿。 虞听晚从殿中出来。 眼底的冰色,比来时更浓了两分。 门口的太监很快将门关上,防止寒风吹进去。 岁欢将白色斗篷披在虞听晚身上,随着她回阳淮殿。 刚走了几步,便见远处一道鹤骨松姿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来人衣着华贵,身披黑色大氅,面如冠玉,玉洁松贞。 在两人间距数米时,虞听晚就主动停住了脚步。 眸光无声落在来人身上。 谢临珩——东宫储君,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 性情温和,内敛克制,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威望,被无数自恃清高的世家后辈视为楷模。 身在高位已久,加上执掌生杀大权,让谢临珩身上的清贵之气越发明显,岁欢不敢正视储君,目光朝下,早早躬身行礼。 谢临珩停在虞听晚一米之外。 神色淡到让人看不清,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 少女乌发红唇,低眉垂目,乍然一看,很是乖顺。 谢临珩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片刻。 才慢慢开口: “前段时间听墨九说,身体不舒服?” “只是小风寒。”虞听晚说:“现在已经好了。” 谢临珩余光扫过前方的承华殿,音质清淡: “陛下病重,无力管辖宫中之事。有什么事,直接让人找墨九。或者——” 他语气一顿,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 “宁舒直接来东宫找我也行。” 虞听晚应下,借口天冷,回了自己的宫殿。 在她离开后,谢临珩在原地停留片刻。 并未急着去承华殿见皇帝。 等那道纤细的身影远去,他才缓缓抬眼,问身旁的心腹。 “这几个月,宁舒一直待在阳淮宫?” 墨九点头,“是的,宁舒公主本就不爱出阳淮宫的门,自从陛下病后,更是很少出来了。” — 直到进了阳淮宫的门,岁欢才敢将憋了一路的不满表现出来。 “陛下不同意将泠妃娘娘放出宫也就罢了,还不让您去见娘娘,泠妃娘娘明明是您的亲生母亲,这天底下,哪有不让孩子见母亲的?” 说到最后一句,岁欢话音中已经有了不少幽怨。 虞听晚看她一眼,未做评价。 将斗篷递给旁边的侍女,径直去了屏风后的暖炉旁。 虞听晚不喜欢冬天。 就像不喜欢这宫里的每一个人。 也排斥这奢靡皇宫中的一砖一瓦。 只是,身在皇权之下,身不由己。 — 翌日。 天空放晴。 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驱散了几分冰雪的凛冽。 岁欢将刚折的红梅插在瓶中,添了不少亮色。 做完,她看向软榻上看书打发时间的虞听晚,劝道: “公主,您很久没有出去了,今日天气难得这么好,不如出去透透气?” 虞听晚看向窗外。 最终在岁欢期待的眼神下,放下书起身。 见状,岁欢立刻转身,高高兴兴地去拿斗篷。 虞听晚没让其他侍女跟着,只带了岁欢。 两人沿着殿外的青石路,慢悠悠地往荷花池的方向走。 夏日的荷花池,是宫中的一大盛景,是最热闹的、也是人最多的。 而冬天,荷花池几乎没有什么人,池中除了冰棱,就是冰冷刺骨的寒水。 虞听晚往这边逛,也是为了图个安静。 只是刚走到荷花池旁边,正对面就迎面走来一个盛装打扮、神色倨傲又不屑的人——谢清月。 太子谢临珩的亲妹妹。 当今皇后的亲女儿。 虞听晚看到谢清月的时候,谢清月也注意到了她。 岁欢眉头轻轻皱了下,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虞听晚。 虞听晚停住脚步。 谢清月大步走来,停在了两步之外。 看着虞听晚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嫉妒和不喜。 语气也很是刻薄。 “哟,大半年不出来,还以为宁舒公主不在皇宫了,今天这么稀奇?没有父皇的召唤,居然肯主动出门了?” 谢清月对虞听晚的不喜,从来不遮掩。 当然,她也有无需遮掩的理由。 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后,唯一的哥哥还是德才兼备、备受瞩目的太子,和虞听晚这个国破家亡的前朝公主比起来,她底气自然足。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虞听晚没兴致跟她浪费口舌,抬步便继续往前走。 谢清月虽和谢临珩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可她的性情,却半分都比不上谢临珩。 平日中只知道咋咋呼呼地嚷嚷,娇纵跋扈,善妒还易怒,名声是出了名的暴躁。 她不搭理谢清月,不代表谢清月愿意善罢甘休。 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谢清月一时没忍住,咬牙道: “虞听晚,我要是你,早就离开皇宫了。你以为现在的皇宫还是三年前的皇宫吗?你以为现在的天下,还是当初你们虞氏的天下吗?” “这座皇城,包括如今天下的一切,都姓谢,不姓虞!” 荷花池旁的另一条青石小路上,两道身影由远及近走来。 沈知樾手中把玩着一只长萧,脸上挂着散漫的神色,郁闷地和身旁的谢临珩抱怨: “……陛下病重,宫中本就是用人之际,结果这种紧要关头,你往柘城一跑跑了四个月。朝堂中那些老顽固,就差把我逼得撞墙了。” “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还走吗?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谢临珩面色淡淡,“处理完了,以后不用去了。” 话落,沈知樾正要说话。 冷不丁的,斜前方传来一道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停住脚步。 望向声源处。 当沈知樾看清那边二人是谁后,指间的长萧慢悠悠打了个旋。 眼底浮现几分兴味。 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荷花池边,谢清月的语气更为愤恨了些,声调也没有刻意遮掩: “身为前朝的公主,就该早早离开现在的皇城,省的平白惹人厌烦!” 虞听晚脸上多了缕讥讽。 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嘲弄。 “你真当你们谢氏的天下是香馍馍?谁都想赖在这里啃两口?” “想让我离开还不简单?你去和你的父皇多说说,让他同意我和我母亲离开皇宫不就得了?” 谢清月正想开口,却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 “——有这个本事你就去承华殿让你父皇松口,没本事就闭上嘴,少说无用的废话!” 谢清月气得死死咬紧牙。 这边沈知樾面上兴味渐浓。 他用手肘倒了倒身旁一言不发的谢临珩,压低声音,说: “我第一次发现,宁舒的脾气还真不小,清月在她手里,还真占不到便宜。” 谢临珩没搭理他。 荷花池那边,谢清月气急败坏。 在虞听晚不愿再理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伸手一拽。 手边就是荷花池,谢清月明显是想将她推到池子中。 虞听晚本能地反手扯住了她手臂,自己往后一躲。 谢清月没想到她会拽住自己。 身形瞬间不稳。 这下一来,不仅没将虞听晚推下去,反而她自己被虞听晚一把拖住,重心一偏,直直朝着结着一层薄冰的荷花池中坠去。 在谢清月动手想将虞听晚推进池子的那一瞬间,谢临珩和沈知樾就立刻赶了过来。 在沈知樾看来,谢清月才是谢临珩正儿八经的亲妹妹。 虞听晚充其量只是他父皇爱而不得的女子的女儿。 而且虞听晚的身份还尴尬,是前朝的公主。 这种情况下,两位公主发生争执,谢临珩这个兄长肯定是救谢清月。 所以在冲过来时,沈知樾没做他想,直接奔着虞听晚就去了。 甚至在那短短的时间中,他都想好了该以哪种角度去扶虞听晚,才能不让她摔倒。 只是谁曾想,在他跑到一半时,一个不察,直接被谢临珩扔进了池子里! 没错,是扔! 某位损友的力道精准到,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等沈知樾回过神,已经以一种四肢着地的奇葩姿势,直直地朝着池中的冰面扑去。 被踹下来的某人骂骂咧咧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冰面。 最后的两秒钟,爱萧如命的沈知樾,将手中的玉萧扔到了赶来的侍卫怀里。 如此一来,他自己则像个旱鸭子一样,“扑腾”一声落进了池子中,将冰面砸出来一个大洞。 顷刻间,浑身湿透。 透心凉的冰水,让他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谢临珩。 一边骂,一边去另一个“大洞”里捞先他几秒掉下来的谢清月。 而荷花池的上面。 在谢清月掉下去后,虞听晚被她拽的同样身形踉跄,正想扶住旁边的岁欢,还没动作,一只手臂稳稳扣住她腰身,将她抱进了怀里。 第2章 皇兄 虞听晚眼前有一瞬的发黑。 她脑袋往后撤了一点。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大氅上极致的黑。 接着,是争先恐后钻进鼻尖的清冽雪松气息。 虞听晚愣了一下。 立即抬头。 正好和谢临珩垂眸看下来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个诧异,一个不动声色。 “有没有伤到?”他问她。 在这里碰见谢临珩,完全在虞听晚的意料之外。 尤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轻垂下眸子,摇头。 “没有……” 说着,她往后退,想拉开距离。 谢临珩瞥着她的动作。 手掌不紧不慢地从她腰上松开。 虞听晚屏住呼吸,下意识道谢:“多谢皇兄……嘶!” 就在猛地往后退一大步时,钻心的疼痛骤然传来,她眉头霎时拧起。 谢临珩及时抬手扶住她。 只是这次,他扶的只是她手臂。 漆如深渊的眸,落在她脚踝上。 “扭到了?” 虞听晚脸上闪过痛色,很轻地抽了口气,“……好像是。” 被这一通眨眼间的变故怔得刚刚回神的岁欢,快速上前,想扶住自家公主。 手刚抬起来,指尖还没碰到衣角,就见素来不与人亲近的太子殿下弯下腰亲自将公主打横抱了起来! 岁欢刹那间惊得眼睛睁圆。 此时此刻被谢临珩冷不丁抱进怀里的虞听晚同样一脸懵。 她浑身不自觉地僵硬绷紧,慢动作仰头看向谢临珩。 “皇、皇兄……” 谢临珩没等她说完,中途打断。 “我送你回去,这里离你的阳淮宫很远,你自己走回去伤势会加重。” 他抱着她一路走去阳淮宫太过惹眼,虞听晚本就在宫中处境尴尬,不想再徒增是非,更何况,是和谢临珩牵扯过甚。 在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她就委婉地开口推辞。 可不等她说完,腰上束缚的力道明显重了两分。 对上他漆黑冰冷的眼眸,虞听晚话音止住。 谢临珩正要转身离开。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沈知樾拎着同样成为落汤鸡的谢清月,浑身湿答答地站在荷花池边上,撩起衣袍的一角一拧,“哗啦啦”的水成串落下来。 跟下雨一样。 “谢临珩!你这损友,动手之前不知道说声?” 谢临珩脚步一顿。 回头。 看了他和谢清月一眼。 神色不起波澜。 “你不是天天吹自己的身手有多好?这么浅的池子,捞个人上来,还能把自己弄得湿透?” 沈知樾凭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有准备的情况下,他自然是滴水不沾就能把谢清月捞上来, 可刚才,他一心护着他心爱的玉萧,生怕它剐蹭在冰碴子上,这才耽误了捞人的最佳时机。 而谢清月这边,她一开始是想把虞听晚推池子里,结果虞听晚没掉下去,她自己摔了进去,弄得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的。 再加上这会儿她同父同母的皇兄不仅不关心她,还极为亲密地抱着虞听晚,谢清月心中的愤懑当即涌到极致。 “皇兄!”她怒指着他怀里的虞听晚,“她把我推进了荷花池!你都不管吗?” “不是你先有的害人之心吗?”谢临珩的眼神毫无温度地落在她身上,“我自己有眼,会看。” 说完,他不再停留。 也没管身后谢清月的愤怒,直接抱着虞听晚回了阳淮宫。 见自己皇兄抱着虞听晚就走,气得谢清月狠狠跺了跺脚。 恨声抱怨道: “父皇为了她母妃冷落我母后,现在皇兄也为了她冷落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回想着刚才谢临珩为了虞听晚,二话不说将他扔进池子里, 再看着此刻谢临珩抱着虞听晚离去的背影,沈知樾心底渐渐多了两分凝重。 一旁的侍卫将玉萧送过来,沈知樾敛去心神,慢腾腾接过自己的萧,恢复了平时的懒散。 见谢清月冻得直打喷嚏,他看向侍女,“还不快带你们公主回宫换衣服?” — 去阳淮宫的路上,岁欢诚惶诚恐的跟着后面。 直到踏进寝殿的门。 谢临珩掠过外面跪了一地的侍女和太监,径直抱着虞听晚去了内殿。 将人放在软榻上。 他问墨九: “太医到了吗?” 墨九往门外看了眼,回道:“殿下,已经到了。” 虞听晚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身体。 试图拉开些距离。 谢临珩沉眸盯着她受伤的脚踝。 刚弯下腰,想看看她伤得怎么样。 还没碰到她裙摆,就见虞听晚立刻拢着衣裙,往旁边一躲。 他动作顿住。 眼皮半抬,看向她。 虞听晚抿了抿唇。 睫毛覆垂,轻颤。 “男女有别,皇兄,让太医来治就行。” 谢临珩没有说话。 静静看了她两秒。 随后,无声直起身。 指了几个侍女细心侍奉,便离开了阳淮宫。 第3章 我从未想过让她离开皇宫 前来阳淮宫的太医是太医院院首,检查过后,他恭敬回道: “幸好没有过多走动,只是轻微扭伤,不是很严重,休息三四天就能康复。” 说罢,他拿出两个小瓷瓶,递给了近身服侍的岁欢,并耐心交代用量。 虞听晚没怎么听,思绪渐渐偏远。 脑海中,浮现出谢清月那句“前朝的公主”。 虞听晚阖了阖眼,眸底情绪转换。 她确实是前朝的公主。 她的父亲,不是当今的皇帝,而是前朝的建成帝,母亲是被如今新帝幽禁的泠妃娘娘。 三年前,奸臣动乱,通敌卖国,导致朝堂颠覆。 手中握着绝对实权的前朝丞相联合几位重臣,利用手中职务之便,和北境勾结,不到一个月,便以雷霆之势攻下了周边的几大城池,最后直逼皇城,逼宫犯上。 宫变的那一天,是三年前初冬的第一个雪天。 源源不断的鲜血染红了宫殿,混杂着融化的雨雪,顺着台阶蜿蜒而下。 所过之处,尽是刺目的鲜红。 那一天,皇宫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其中就包括虞听晚的亲生父亲——建成帝。 北境是出了名的暴虐,嗜血成性,视人命为草芥。 那天就在虞听晚以为她和母亲也即将命丧敌军之手时,变故在瞬间袭来。 宫门外厮杀的声音骤然响起,纷乱之中,一骑铁骑冲破北境的守卫,直抵承华殿前。 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箭矢划破凌空,精准刺入拿剑抵着她脖颈的奸臣丞相心口。 丞相当场身亡。 虞听晚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马背上一身戎装、气势锋芒锐利的谢临珩。 那场宫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虞听晚夜夜梦魇,陷在那场血流成河的厮杀中走不出来。 谢临珩是她名副其实的救命恩人。 若是后来新帝谢绥不曾强迫她母亲入宫为妃、不曾幽禁她母亲, 不曾以她的性命逼迫她母亲妥协, 就凭那日的救命恩情,虞听晚真的会感激谢临珩一辈子。 — 岁欢小心翼翼涂药的动作将虞听晚的思绪从过往中拽回。 她透过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谢临珩已经离开了阳淮宫。 — 阳淮宫外。 谢临珩正要回东宫,前方宽敞宫道上,他手下的一名暗卫来报: “殿下,固安公主吵着要见您。” 固安公主,谢清月的封号。 谢临珩神色冷淡微恹。 掀眸间,漆深眼底冷色隐约掠过。 “孤很忙,没空听她颠倒黑白。” “另外——” 他音质冷了一刹,“去问问她,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做出推人进荷花池的举动,若是宁舒公主有什么闪失,她能不能担得起后果。” “父皇那边,她又能否给出交代。” 暗卫立刻应声,“是!” — 当天下午。 沈知樾转着指尖的玉萧,熟门熟路地走进东宫。 谢临珩正在窗前看书,沈知樾进来后,墨九率先回身。 对着他点了点头,无声去了外面。 沈知樾三两步走到谢临珩对面的位置上,将玉萧往桌案上一放,懒懒斜斜地坐下。 指尖轻点桌面,说话的口吻颇有看热闹的成分。 “刚才我去了一趟清月那边,由于你不肯见她,你家妹妹正在自己宫里生气呢。” 谢临珩眼都没抬。 就他这臭脾气,沈知樾也没指望他能给什么反应。 只要他不把自己扔出去,就说明他在听。 他只管接着说就好。 沈知樾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闲情逸致地喝了两口,这才抬眼看了几眼谢临珩,半开玩笑道: “依我来看,不如把宁舒嫁给我得了,朝代更替,她身为前朝的公主,一直留在新朝的皇宫里,也不是个事。” “虽然我名义上算她半个哥哥,但众所周知,我只是陛下的义子,跟皇家没有任何血缘,我和宁舒成婚,算起来,还是一桩良缘——” 不等他说完,谢临珩“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书扔在了桌上。 音调极冷,语气也很直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不可能。” 他径直对上沈知樾微愣的目光。 一字一句强调: “沈知樾,趁早死了这条心,少对她动心思。” 沈知樾这下彻底愣住。 唇角那抹打趣的弧度也维持不住。 心底“咯噔”一声。 先前在荷花池那边,心中无端涌现的那种荒缪的感觉,再次隐隐浮上来。 他真的希望是他的错觉。 但是…… 认识这么多年,他对谢临珩的性子了解的十之八九。 这些年来,这是第一次,他在谢临珩口中听到这种直白程度的话,以及那种无形中带着占有欲的语气。 谢临珩自幼便是冷情淡漠的性子。 由于出身高贵,什么都不缺,以至于他身上总有一种万事万物都入不了眼的恹色和漠然。 简而言之,就是生人勿近。 由于拥有的太多,所以他对待外物的态度总是很冷淡。 包括对待亲妹妹谢清月,也没见他这个哥哥有多上心。 这些年中,唯二让他有这么明显、又让人难以理解的情绪波动的,只有两次。 一次是三年前,在北境包围皇城的危机情况下,他不顾自身安危,带着一支铁骑,力排众人异议,杀进了已被北境视为囊中之物的东陵皇城。 在叛军动手的最后一刻,救下了虞听晚和她母妃。 而这第二次—— 便是如今。 就因他那一句想娶虞听晚的玩笑话。 沈知樾心头越发凝重。 有一个他最不想看到、也最难接受的猜想,在慢慢成型。 虽然心里早已掀起惊天骇浪, 但沈知樾是出了名的管理面部表情的好手,顶着谢临珩没有半分玩笑意味的视线,他从容自若地摊了摊手。 很是真挚地说: “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别当真,就开个玩笑。” “宁舒是你们皇室的公主,我可不敢打她主意,再说了——” 他语调看似无心,实则有意: “我虽名义上是陛下的义子、你的兄弟、宁舒的哥哥,这身份上,和宁舒也算是有点关系的兄妹。” “就算天下人能理解,也不能真和自己的义妹在一起啊,放心吧,我有分寸。” 沈知樾这话,明面上看似是在借用他自己点出这层兄妹关系, 实际上,是对谢临珩的暗中提醒。 他谢临珩和虞听晚,同样称得上是兄妹。 甚至这层‘兄妹关系’,比他这边还要硬。 — 回去后的沈知樾,越想这件事,越觉得惊骇。 思来想去一整晚,决定借着第二天和谢临珩商量朝中要事的名头,再去试探一下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 打定主意,沈知樾翌日一大早就来了东宫。 见他这两天往宫里跑这么勤,就连墨九都有些惊讶。 沈知樾进来的时候,谢临珩正在看奏折,他也不客气,直接往谢临珩对面一坐。 借着帮他分担朝中事务的由头,随手翻了翻案桌上的奏折, 在谢临珩处理得差不多后,才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提到: “昨天你说的那件事,我回去又仔细想了想。” 谢临珩眼都没抬,“哪件。” 沈知樾身体往后一撑,姿态很是闲散随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刻意。 “就宁舒那件。” 谢临珩翻奏折的指尖一顿。 沈知樾没察觉,接着说: “新朝与前朝之间,本就有着难以消解的隔阂,更何况宁舒身为前朝皇室的嫡公主,在现在的宫里容身更是尴尬。” “先不说皇后那边同样心有芥蒂,就说宁舒,她和如今的泠妃娘娘,都想离开皇宫,你倒不如顺水推舟。” “既能解决朝堂上关于前朝的忌讳,又能全了皇后的心意。” 其实早在新帝刚登基后不久,陛下就不怎么管朝中之事了, 这下又一病重,所有的权力尽数交付到了谢临珩手中。 虽然目前谢临珩依旧是储君的名义,但实际上,他早已握了所有的实权。 虞听晚想离开皇宫,未必非要陛下点头, 若是谢临珩肯同意,她和泠妃娘娘,一样能离开这座皇城。 沈知樾一开始以为,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甚至连朝中局势都搬出来了,谢临珩好歹也会好好考虑一下。 谁曾想,话音刚落,他就回了一句: “我从没想过让她离开皇宫。” 沈知樾一时间心乱如麻。 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拦得住一时,还能拦得住一世?” “退一万步讲,她总有一天是要出宫和驸马成婚的——” 谢临珩屈指敲了敲桌面。 发出沉闷的声响。 让沈知樾剩下的话直接卡在嗓子里。 更让沈知樾震惊的,是谢临珩接下来这两句完全不符合他性情的话: 强势、冷肆独决,不容置喙。 “生在皇家,就该一辈子待在皇家。”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她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沈知樾胸腔中骤然间翻江倒海,骇到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原本只是觉得陛下不肯放泠妃娘娘离开。 怎么现在……就连太子殿下也…… 第4章 他是在告诉她,她只能依附他 沈知樾离开的时候,心情别提有多复杂。 刚出东宫大殿,就迎面撞上了拿着密信过来的墨九。 墨九见他跟丢了魂一样,嘴角抽了抽。 问:“沈大人今天这么快就走?” “不留下再喝杯茶?” 沈知樾连话都懒得说了。 直接挥手摆了摆。 还喝什么茶,他现在跟喝了二斤酒一样。 看着他好似背后有狗追似的快步离开,墨九一脸问号地摸了摸头。 最后他收回视线,瞅了眼手中的密信,将这个插曲跳过,进了大殿去找自家主子。 “殿下,柘城那边的信。” 谢临珩接过,展开看了两眼。 未做答复。 须臾,他目光落在奏折上,问: “今天清月又闹了吗?” 墨九:“好像没有。” 谢临珩:“宁舒那边呢?” 墨九揣摩着殿下这是想问什么。 顿了顿,才保守地说: “宁舒公主一直在阳淮宫,未曾出来。” 说完,他想到什么,又加了句: “昨日太医说,宁舒公主是轻度扭伤,没什么大碍,搭配上伤药,休养三四天就能痊愈。” 墨九心里惴惴的,最后话一句刚说完, 就见他们太子殿下批下最后一份奏折起身往外走。 那封密信则被扔在了一旁,无人问津。 “去阳淮宫,看看宁舒。” 墨九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 立刻转身跟上去,“是。” — 中宫正殿,一身宫装的侍女神色凝重,听完侍卫所言,立即转身进殿,将昨日荷花池旁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后。 宝座之上,一身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听完侍女口中的话,当即将茶盏“砰”一声摔在了桌上。 “放肆!” 所有宫人悉数跪下,一声不敢吭。 皇后眉目染怒:“一个区区前朝遗留的公主,也配和我女儿争锋?” “秋华!你亲自去阳淮殿!” “将宁舒公主请来问安。” — 虞听晚本就不爱出门,这下一受伤,更是从早到晚坐在殿中懒得动弹。 岁欢为了让她心情愉悦些,一大早就去了梅园,精心去挑开得最好的梅花。 阳淮宫中,岁欢捧着一大束花枝,从外面小跑着进来。 “公主。” 她将手中的梅花枝递过去。 献宝似的,两眼亮晶晶地问: “您看今天的梅花怎么样?” 虞听晚接过来,“含苞待放,极好。”她接着夸赞:“我们岁欢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 岁欢是前朝建成帝给虞听晚挑选的贴身侍女,跟在虞听晚身边已经很久。 两人的关系似主仆,更似年龄相仿的朋友。 平时虞听晚待岁欢亲近,岁欢在她面前也不像其他侍女那般拘束,性子大大咧咧的,除了精心侍奉虞听晚,便是整日变着法的弄些新奇东西哄她高兴。 正如同现在,听到自家公主的夸赞,岁欢眼中璀璨灼亮,嘴角上翘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那当然啦,整天跟着公主殿下,耳濡目染,能不好么。” 年岁较长的若锦姑姑拿着花瓶和修剪花枝的剪刀过来,佯怒地斜了岁欢一眼。 “你啊!整天没大没小的,给你三分颜色,你都能开染房了。” “还不快来,和公主一起把花枝修剪了,插在瓶子中。” 若锦年长,资历又深,平时操持着阳淮宫大大小小的事,再加上她是虞听晚母妃那边调来的人, 岁欢等一众侍女,都把她当成长辈。 虞听晚接过剪刀,将花枝上残枝剪掉。 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听着耳边若锦和岁欢的相互打趣。 阳淮殿中素来清净。 唯一的热闹,大多便是这种时候了。 只是今日这种融洽和谐的笑语盈声,并未维持太久,就被外面突兀响起的一声“太子殿下到”打断。 听着这道传唤声,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虞听晚手中动作顿住。 若锦和岁欢不约而同地往窗外看去。 两人眼中是同样的疑惑。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虞听晚放下剪了一半的花枝,起身往外走。 岁欢连忙过来扶住她。 刚来到屏风外,就见谢临珩从殿外进来。 “皇兄怎么来了?”尾音落下,虞听晚吩咐岁欢上茶。 两人在紫檀桌旁落坐,谢临珩目光落在她脚踝上,“伤好些了吗?” 虞听晚点头,“好多了。” “有按时涂药吗?”他又问。 虞听晚再次点头。 兄妹俩平日中并不算多亲近,来往也不密切, 这么一时之间,虞听晚还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一问一答说完这几句后,殿中明显有些寂静。 就在虞听晚揣测谢临珩特意来阳淮殿的意图时,冷不防间,听到他说: “昨日之事,是我对清月疏于管教,我代她向你道歉。” 虞听晚眼睫微垂,“皇兄客气了。” 就在这时,皇后的心腹秋华来到阳淮殿,对太子行过礼后,她看向谢临珩身侧的虞听晚: “宁舒公主,皇后娘娘多日未曾见您,特让奴前来请公主去中宫一叙。” 虞听晚眉梢微蹙。 还未开口,就听到身旁的谢临珩先一步回绝: “去告诉母后,宁舒公主脚伤未愈,需静养,不宜多动。” 秋华有些为难。 尤其太子殿下此时过于袒护的口吻。 但不管她多为难,谢临珩已经发话,她只能照做。 秋华离开后,谢临珩也很快起身,临走前,他看向虞听晚,交代道: “以后母后若是再让你去中宫,直接找理由推辞了就行。” 虞听晚讶异他会这么说。 要知道,他和皇后才是亲母子。 “宁舒。” 虞听晚下意识抬头,“嗯?” 谢临珩已经来到她对面。 他摸了摸她脑袋,对上她视线,音质微冽。 不知是在说今日之事,还是在暗示别的。 “在这宫中,从前是父皇掌权,现在是我。” “不想做的事情,不用强迫自己去做,今后再遇到方才那种情况,直接回绝便是。” “或者,”他放下手,“让人直接去东宫找我。” 这是第二次,他这么直白地告诉她,在现在的皇宫中—— 她能依附的,只有他。 能护住她的,也只有他。 “好好休息,明天皇兄再来看你。” 说完,谢临珩带着墨九离开了阳淮殿。 虞听晚站在原地。 看着殿外那抹清贵的身影渐渐远去。 清凌水眸不着痕迹地凝起。 一个念头,隐隐在心底钻出。 第5章 虞听晚有婚约在身 过了几秒,虞听晚正准备去暖阁。 还未动身,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清脆柔婉的女子嗓音。 “见过太子殿下。” 虞听晚转头,往声源处看去。 不远处树影婆娑下,楚时鸢正对着谢临珩行礼。 谢临珩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在他走远后,楚时鸢悄悄扭头往太子离去的方向看了眼,随即快速起身,对着虞听晚挥了挥手,便朝着她一路小跑过来。 “呜呜呜我终于进来了。”刚来到跟前,楚时鸢就拽着虞听晚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对着她哭诉: “这都好几个月了,我天天想着来宫里找你,却日日进不来,都快担心死我了。” 昔日前朝未灭时,楚时鸢是虞听晚的伴读,两人年岁相仿,性情相投,渐渐的,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蜜友。 后来一朝宫变,虞听晚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 除了同样被困在宫里的母妃,便只剩下曾经的好友楚时鸢。 过去那四个月,太子离宫远赴柘城,宫中基本是由皇后掌管,楚时鸢想频繁进出皇宫自是不易。 虞听晚将楚时鸢被冻红的指尖捂在自己手心,一边带着她去暖阁,一边温声问: “那你今日进宫,是皇兄许可的?” 楚时鸢头摇的像拨浪鼓。 “就太子殿下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我是嫌命长,往他眼前凑?” 且不说胆子没这么肥。 就算真有这个狗胆,她也没机会见太子殿下呀。 楚时鸢将自己的手指从虞听晚掌心抽出来。 再用稍微热点的手心贴着她,不想她着凉。 做完,才接着说:“我今天本来也是打着碰一碰的运气在宫门口转悠,谁知道刚下马车,就见到了沈知樾沈大人。” “他问完我进宫干什么后,非常好说话,直接就带着我进来了。” 虞听晚弯了弯眉眼。 暖阁门口的侍女在她们走近后,立刻打开门。 虞听晚带着她进去,坐在暖炉旁。 这次不用吩咐,岁欢就主动去倒热茶。 虞听晚将茶水递给楚时鸢,整个人靠在软枕上,眉眼渐渐慵懒下来。 指尖轻抵下颌,闲聊般问: “你和沈大人,近来交情还不错?” 楚时鸢指尖贴着杯壁,去暖手指。 她翘了翘嘴角,“也不算有太多交情。” “这不前段时间,太子殿下去柘城了么,朝中大部分事情都是由沈大人代管,期间有几次,他去楚家找我父亲谈事,偶然见过两面。” “一来二去之下,也算熟悉了。” 说起沈知樾,就不得不提他那堪称传奇的身世。 沈知樾出身将士之家,父亲曾是当今陛下谢绥的左膀右臂。 在沈知樾很小的时候,沈父为救谢绥意外身亡,沈母和沈父鹣鲽情深,在沈父故去后,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不久也撒手人寰。 只剩下年幼的沈知樾无人照料。 谢绥感念心腹救命之恩,就将沈知樾收为义子,悉心照顾长大。 由此也和谢临珩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手足。 谢临珩身居高位,掌控着无数人的生死,真正能与他推心置腹、让他敞开心扉共处的朋友,少之又少。 而沈知樾,便是一个。 “对了。”回过神,楚时鸢看向虞听晚,“我这好几个月没来,你在宫里还好吗?皇后那边……可有再故意生事?” “没有。”虞听晚:“皇后忙着张罗陛下那边,加上我一贯不怎么出门,她想找茬也没机会。” 当然,就算皇后生是非,她也能应付得来。 虞听晚主要担心的,是泠妃那边。 见好友面带忧愁,楚时鸢放下茶杯,挤到她旁边,像曾经伴读时那样,挽着她手臂,歪着头问: “有烦心事?跟我说说。” 虞听晚:“昨日我问了一遍陛下,他还是不同意让母妃出来,也不肯让我去见她。” “我在想,既然太子殿下回来了,可否借太子殿下的势,去见母妃。” 太子殿下? 楚时鸢心里直打鼓,“能成吗?” “太子殿下和陛下毕竟是亲父子,陛下又在病中,他会违背陛下旨意帮忙吗?” 这也正是虞听晚拿不准的地方。 但是…… 她垂下眼,眸底一片晦涩。 “不管结果如何,总要试试。” “这大半年来,陛下的病情总是不见好转,若是等他同意让我见母妃,还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再加上,皇后一直对母妃嫉恨在心,我担心母妃的安危。” 楚时鸢轻叹。 人之常情,她能够理解虞听晚的担忧。 见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宽慰道: “外界都说,太子殿下性情宽和,是位难得的仁君,你好好同他说说,看在名义兄妹的情分上,应该问题不大。” 其实最后一句,楚时鸢说的时候自己心中都发虚。 在她看来,太子殿下和自家好友的这点伪兄妹情谊,和人家正儿八经的父子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不想惹好友心堵,再加上目前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不管太子这条路能不能行通,就现在来看,这是唯一的法子。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临走前,楚时鸢突然想到另一件事。 “对了,听晚。” “这都快三年了,你和我表哥的婚约,是不是真没戏了呀?” 婚约。 这句话一落地,暖阁中霎时静了几秒。 虞听晚的父亲建成帝虽然不是一个明智果决的好君主,但他却是个当之无愧的好丈夫和好父亲。 在建成帝在位的那些年里,东陵皇室后宫形同虚设,不管朝中大臣如何劝谏,他从始到终都未曾幸过除了虞听晚母亲之外的任何一个女子。 那个时候的东陵皇室,偌大的后宫,只有一位皇后,没有任何妃嫔。 哪怕到了后来,虞听晚的母亲只生下虞听晚这一个孩子,没有皇子继承大统,他都不曾有过再立妃嫔的打算。 只是说,等唯一的女儿长大后,若是她有心皇位,就把东陵国交给女儿和未来的驸马。 若是虞听晚只想做个闲散安逸的公主,他就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德才兼备的孩子,做未来储君。 为了自己的女儿将来有个好归宿、一生顺遂无虞,建成帝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为唯一的孩子物色驸马的人选。 选来选去,他选中了当时太傅的嫡子宋今砚。 宋氏乃名门望族,在当时的东陵国有着极高的声望和地位,再加上宋今砚此人品行极佳,为人中龙凤。 和皇室公主联姻,称得上天作姻缘。 那个时候,建成帝连指婚的圣旨都颁布了,只等虞听晚到了适合婚嫁的年龄,就让她和宋今砚成婚。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朝宫变。 打乱了所有的一切。 新朝成立,建成帝故去,当初的婚约,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被轻飘飘揭过,永久搁置下来。 一晃,就快三年。 有时候虞听晚偶尔也在想: 若是没有那场宫变,若是她的父皇还在,若是一切还如当初,那么现在…… 已经到了婚嫁年龄的她,或许已经在父母的祝福下,嫁给她父皇精心挑选的驸马了。 可惜,现在的她和母妃,只是他人笼中的禁徒。 第6章 皇后提议让虞听晚嫁人出宫 中宫。 去阳淮殿传话的秋华前脚刚回来,后脚谢临珩就到了中宫大殿。 皇后听完秋华的回复,脸上顷刻间动了怒。 怒色还没散开,殿外就响起了宫女太监的跪安声。 皇后往殿外瞧了眼。 勉强压了压脸上的愠色。 在谢临珩进殿后,她挤出一个笑容:“太子来了?” 转眸吩咐一旁的侍女:“备茶。” 谢临珩随意在左侧的一个位置上坐下。 宫女毕恭毕敬地奉上新茶,他看都未看。 也没铺垫,开口便直入主题。 “母后是为了昨日荷花池一事找宁舒?” 提及这个,皇后脸上刚刚强行压下去的怒色便有些绷不住。 “不错,她昨日竟敢将清月推入池子里,母后难道不该让她给个说法吗?” 谢临珩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眼睑垂着。 让人看不清眸底情绪。 “母后想要个什么说法?”他语气很平静,“清月说宁舒将她推进了荷花池,您没仔细问问,宁舒为什么要推她吗?” “或者说——” 他声线一顿。 侧首,看向宝座上余怒未消的皇后。 “您就没仔细问问,到底是不是宁舒推的她?” 皇后喉中一哽。 未说出话。 实际上,她根本不关心到底是不是虞听晚推的。 只要这件事和虞听晚有关,不管是非对错,她一定是站在自己女儿这边。 谢临珩早就知道是这种局面。 所以方才在阳淮殿,他才不让虞听晚来中宫。 “昨日在荷花池,我和沈知樾亲眼所见,是清月先推的宁舒,她因为心中不忿,萌生歹意,想将宁舒推进冰池子里,结果自己掉了进去。” 皇后牙关咬紧。 面上恨意一闪而过。 “清月性子是娇纵了些,但她本性不坏,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现在由于掉进冰池子高烧躺在床上的,是你的亲妹妹。” 她又道:“母后让宁舒过来,问问昨日具体缘由,难道不应该?” 谢临珩唇角扯出一丝嘲意。 “本性不坏?” “母后,现在是寒冬腊月,荷花池附近本就人烟稀少,再加上冰水刺骨。” “若是昨天我和沈知樾没有路过那里,若是清月真的将宁舒推下去了。” “就凭着她对宁舒的嫉妒,您觉得,她会喊人去施救吗?” “这么冷的天,宁舒又不会凫水,若是因为清月,让宁舒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母后觉得,父皇那边,清月能给得了交代吗?” 最后一句,谢临珩说得很慢。 其中意味,他懂。 皇后又怎会不明白?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郁色被压下两分。 换了另一个话题。 “此事我不会再追究,还有一事,正好太子过来了,母后一并说了。” 谢临珩没说话。 皇后径直说:“当前朝中局势基本已经稳固,宁舒身为建成帝的血脉,已经没有必要再长留宫中。” “既然宁舒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依母后来看,应当早些让宁舒嫁人离宫。” 谢临珩眯了下眼。 依旧没有开口。 皇后以为他是在考虑,又道: “先前建成帝给宁舒定了桩婚约,是前太傅嫡子宋今砚。” “虽然建成帝故去后,宋太傅就告老还乡,但宋家如今的声望还在。” “若是太子觉得宋家是个威胁,就再给宁舒另则一门亲事便是。” 这几年来,陛下一直用宁舒来牵制泠妃,让泠妃如他所愿留在宫中。 正因为宁舒是牵制泠妃唯一的筹码。 以至于这两三年中,哪怕她再怎么看她们母女不顺眼,也动不了她们。 泠妃一直被层层守卫禁在霁芳宫,任何人都不得随意靠近,她没办法对泠妃下手。 而宁舒,虽然独自一人居住在阳淮殿,但有谢绥时时看顾着,她也难以做点什么。 如今谢绥病重,对宫中的事有心无力。 所有权力都在太子这里。 皇后便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宁舒嫁出宫。 如此一来,这深宫中,只剩下一个泠妃,没了虞听晚,以后长久岁月,她总有机会在谢绥疏忽的时候,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中宫大殿渐渐安静下来。 一时间,没有任何声响。 皇后看着对此事不做评论的儿子,眉头拧起。 “太子……” “宁舒的婚事——”她刚一出声,就被谢临珩冷声打断。 “不是母后该操心的。” “倒是清月,这两年性子越发跋扈,更目中无人,再这样下去,迟早酿成大祸。” “昨日之事,我已经压了下来,父皇那边不会知晓,但若是再有下次,儿臣也无能无力。” — 翌日一早。 阳淮殿。 虞听晚站在殿前,冷风呼啸吹过,呛得她掩唇咳了几声。 岁欢连忙拿了一件厚披风过来,披在她身上。 “公主,清早天寒,先去里面待会吧。”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不会这么早过来。” 虞听晚拢了拢披风。 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 开口时,呼吸化成白霜雾气。 “屋里太闷,我在外面透透气。” 岁欢知晓自家主子是想去见泠妃娘娘。 跟在虞听晚身边这么多年,她深知虞听晚的脾性,看似温良柔顺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却是一等一的坚韧倔强。 一旦下定了什么决心,不亲自试一试,绝不会轻易放弃。 岁欢没辙,只能让人拿来个暖手炉,给虞听晚暖手,确保自家主子不再冷后,才静静站在旁边陪着一起等。 岁欢和若锦都以为太子殿下至少午后才会有时间来。 谁曾想,一刻钟都没出,太子就踩着清早的霜雾来了阳淮殿。 见虞听晚站在殿门口,谢临珩眉头微拧。 “伤还没好,怎么不去里面?” 虞听晚仰头,对上他视线。 “有些闷,出来透透风。” 说罢,她主动问:“皇兄今日不忙?” 谢临珩陪着她往殿内走,说:“这几日没什么事,不忙。” 淮阳正殿中,虞听晚将暖手炉给岁欢,又吩咐人备茶上点心。 兄妹俩说了几句家常,谢临珩主动提出对弈一局。 虞听晚自然不会拒绝。 眉眼微弯,答应下来。 本就瑰丽仙姿的面庞,添上明媚不加掩饰的笑容,更显姝色无双,惊艳非凡。 偏殿棋案旁,虞听晚捏着一枚墨玉棋子,看似是在看棋盘上的走势,心里却在思忖该怎么开口成功率才会更高。 见她出神,谢临珩扫了眼被她捏在指尖好一会儿的黑棋。 从棋罐中拿了颗白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两颗黑子之间。 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还有他那句听不出具体意味的:“别分心。” 虞听晚眼睫轻颤了颤。 指尖一抖,手中的黑子落在了一个起不到任何关键作用的角落里。 沉默在棋盘上蔓延开。 她这一分心,这盘棋胜负已定。 虞听晚心下叹了口气。 索性将另一颗黑子直接扔在了棋罐中,不再碰。 谢临珩看了眼她刚刚黑子落下的位置,眉峰若有似无地挑了下。 看向她问:“有心事?” 虞听晚点头。 “还真有点。” 她面上扬起一个温良无害的笑容。 一眼看过去,倒是很有求人办事的态度模样。 “有件事,我想请皇兄帮忙。” 第7章 虞听晚求太子相助 谢临珩将白子放在棋罐中。 指尖冷白修长,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侧壁,“说说看。” 虞听晚看着他的动作,淡抿了下唇角。 短暂思考后,还是决定直说: “自从父皇病后,霁芳宫便无人能再靠近,我想见一见母妃,皇兄可否帮帮我?” 谢临珩眸色温淡,定定落在她身上。 看不出具体情绪。 虞听晚硬着头皮迎着他视线。 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好在,他很快出声: “我去和父皇说说,等有了结果,让人来告诉你。” 没有当场拒绝,便是有两分可行的余地。 虞听晚颔首应下:“多谢皇兄。” — 接下来的三天。 虞听晚除了精心养脚踝上的伤,便是在殿中日复一日的等谢临珩的消息。 可一连三天过去,扭伤都彻底痊愈了,东宫那边还是杳无音信。 直到第四天,在虞听晚耐心快耗尽时,墨九来了阳淮殿。 “公主殿下,太子说您今日便可去见泠妃娘娘。” 虞听晚心口重重松了口气。 语调都轻快了两度。 “替我谢过皇兄。” 小半个时辰后。 虞听晚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霁芳宫。 霁芳宫外的一众侍卫,见到她人,没再像从前那样阻拦,而是恭恭敬敬地让出了一条路。 虞听晚快步进来的时候,泠妃司沅正端着一碗长寿面从小厨房出来。 “母妃!” 司沅抬头,循着声音看去。 那张绝美温婉的面容上,在瞧见自己女儿的那一瞬间,不自觉浮出笑容。 “听晚,快来。” 虞听晚拎起裙摆,直直跑过来。 在她来到跟前时,司沅笑着及时侧了侧身,护住了刚煮好的长寿面。 “这孩子,半年没见,还毛毛躁躁的,母妃特意给你做的长寿面,可别还没吃就给洒了。” 虞听晚眼底压着水雾。 目光落在那碗长寿面上。 她压住哭腔,尽量让声音听不出异样。 “母妃知道我今天过来?” 泠妃端着面,和她一起往正殿走。 “今日一早太子殿下就让人来传了信,恰好今天是你生辰,母妃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去做了这碗长寿面。” 来到桌案旁,她将面放下。 侍女随之递过来一双玉箸,司沅坐在虞听晚旁边,催促她先吃寿面。 “难得今年母妃能陪着你一起过生辰,来,快尝尝母妃的手艺,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虞听晚将面条咬进嘴里。 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晕染开。 她重重点头,“味道和原来一模一样,母妃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司沅唇畔笑意深邃,满脸柔色地看着自己女儿。 “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在阳淮殿,皇后那边,可有为难你?” 虞听晚摇头,“没有,她忙着照顾陛下,没空在我身上费心思。” “母妃呢?”她看向司沅。 同时仔细打量着自家母亲的表情和神色。 司沅摇头,“母妃一切都好。” “这霁芳宫,外面守着层层护卫,别说皇后,平时就连一只蚊子都难飞进来。” 虞听晚捏着筷子的指尖微紧。 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底蔓延。 昔日东陵国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今被新皇死死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殿中。 注意到她的异样,司沅握住女儿的手,耐心叮嘱: “听晚,你一定要记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现在的皇宫,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宫。” 司沅尾音中参杂一抹难以察觉的痛色:“国破人去,我们母女两个身份又特殊。” “不管做什么事,一定要慎之又慎。谨言慎行,切勿心急。” 虞听晚放在筷子,对上自家母亲嘱托又担忧的视线, 忍不住将心中的想法吐出: “我想和母妃一起出宫,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司沅无声叹了口气。 拍了拍她手背。 皇命之下,出宫谈何容易? “母妃怕是难以脱身了。” “倒是听晚,你不该陪着母妃困在这深宫中一辈子。” “正好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可以借着成婚的契机离开这座囚笼。” 虞听晚没有任何犹豫。 直接摇头。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她扑在司沅怀里,嗓音逐渐哽咽。 “我若是走了,这皇宫,就剩母妃一个人了,儿臣放不下。” 司沅轻轻拍着女儿的背。 并未再劝。 别说现在她的女儿不肯一个人走。 就算是想走,也未必走得成。 她的孩子是谢绥用来牵制她的唯一筹码,谢绥自然不会轻易放宁舒出宫。 这事急不得。 需从长计议。 — 谢绥没病倒之前,虞听晚若是想见自己的母亲,不仅要有谢绥的点头同意,还要被限制见面的时间。 一般最多一两个时辰,就会有人过来,让虞听晚离开。 这一次,倒是难得没有人来催。 虞听晚一直在霁芳宫待在天色漆黑,才和泠妃告别。 走的时候,司沅屏退一众侍女。 拉着虞听晚的手,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晚晚,如今天子病重,宫中上下,皆由太子掌控。” “若是皇后再使什么阴招,必要时刻,为了自保,可以求助于东宫。” 虞听晚一一应下。 一刻钟后。 离开霁芳宫,虞听晚正准备回自己的阳淮殿。 刚走了两步,就在外面的宫道上,遇见了墨九。 见到她人,墨九拱手行礼。 语气十分恭敬,全然没有在旁人面前的冷淡漠然。 “宁舒公主,太子殿下在城楼等您,特让属下来带您过去。” 虞听晚扫了眼当前漆黑的天色,“现在?” 墨九点头,“是的,公主。” 虞听晚回过头。 看了眼后面的霁芳宫。 殿门已经紧紧关上。 层层守卫,又变得如之前那般戒备森严。 她敛去眸中神色,未说别的。 弯腰上了马车。 不多久。 马车停在城楼下。 锦帘撩开,虞听晚提起裙摆下车。 谢临珩站在城楼顶端,墨色的华袍衣袂轻晃,在数盏宫灯光线的照射下,更显矜贵清隽。 虞听晚踩着台阶,一阶阶走上去。 岁欢和墨九等在城楼之下。 虞听晚走近,声线在夜风中化开。 “皇兄。” 谢临珩转身,比夜色还要浓稠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再往前些。” 虞听晚顺从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这下两人间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她正想询问大晚上来这里干什么, 就见谢临珩往空中一指。 同一时刻,烟火绽放的声音,清晰传来,源源不断,不绝于耳。 虞听晚仰头看去。 数不尽的璀璨烟火,在空中交织成绚丽的图案,点亮了整片夜空。 留下最极致的盛景。 虞听晚呼吸无意识滞了一瞬。 不由看了眼身旁的谢临珩。 这场被人精心准备的烟火,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等马车重新停在阳淮殿的时候,已经到了戌时末。 和谢临珩告别,虞听晚转身回阳淮殿。 还没迈开脚步,马车中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宁舒。” 虞听晚回头。 见谢临珩从车上下来。 拿出一支青玉发簪,递到了她面前。 虞听晚:“?” 第8章 两人间的距离,近到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她眼底染上惑色,没接。 “这是?” “皇兄送你的生辰礼物。”说着,他往前递了递,“拿着。” 虞听晚迟迟未动。 生辰礼物……送她发簪? 他是不知道这东西的意义吗? 发簪,发妻。 这是送给心仪之人或者妻子的定情之物。 怎么能用来送妹妹? 似是猜到了她在顾虑什么。 谢临珩指尖摩挲了下簪身,解释道: “早上见过泠妃娘娘,才知道今日是皇妹的生辰。” “时间紧迫,皇兄没有来得及准备其他的生辰礼,就用这只青玉发簪凑个数吧。” “仅仅代表皇兄的一点心意,希望宁舒不会嫌弃。”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 又有意无意地提到了泠妃,虞听晚没法再拒绝。 只能收下。 她正要伸手去接。 指尖还没碰到簪子,另一只手腕冷不丁的被人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拽。 虞听晚瞳仁微缩。 在撞进谢临珩怀里的最后一刹,及时稳住了身形。 但尽管如此。 两人间的距离已是近得过分。 甚至到了,只需一抬头,两人呼吸间的霜色雾气都能纠缠在一起的程度。 虞听晚浑身僵硬。 呼吸死死屏住。 而谢临珩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动作从容地将那只发簪插在了她发间。 做完,他主动后退一步。 拉开了距离。 仿佛方才那一举动,只是因她接得太慢,才临时改了主意,将发簪亲自替她戴上。 “时间不早了,孤先回去了。” 虞听晚缓了缓呼吸。 在那道身影远去之后,她带着岁欢回了阳淮殿。 梳妆镜前,虞听晚对着镜子打量着谢临珩送的这支簪子。 很快,她将簪子抽出。 放在了最不常用的那个装匣中。 很明显,以后都不打算戴。 岁欢端来温水,浸湿一条帕子,递给虞听晚。 看着被自家公主放在最里侧装匣中的青玉发簪,随口说: “太子殿下送的生辰礼,还真是别出心裁。” “只是这发簪注定是没有机会戴出去的。” 她们公主未来只会戴驸马送的发簪。 哪能天天戴皇兄送的簪子。 虞听晚未做评价。 用帕子在手面上敷了敷,便递给了岁欢,走去了里侧的寝殿。 *** 翌日。 中宫。 皇后斜靠在宝座扶手上。 手撑着额角,眼眸微闭着。 问身旁的贴身侍女秋华: “昨日,宁舒是不是去霁芳宫了?” 秋华颔首:“是的娘娘,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求的陛下,巧的是,昨日正好也是宁舒公主的生辰。” 听到“生辰”这两个字,皇后缓缓睁开了眼。 瞳仁深处,冰寒一闪而过。 她看向秋华,语气很冷。 “你觉得,就以太子的心性,让宁舒在生辰当天去见泠妃,会是单纯的巧合吗?” 这话秋华可不敢回。 皇后冷哼一声。 面色很难看。 “本宫只有两个孩子,这一儿一女,本宫看得比谁都重。” “但是太子自幼就不与本宫亲近,这些年,无论本宫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儿时的亏欠。” “反而随着太子渐渐长大,对本宫这个亲生母亲一日比一日疏远。” “现在——”她脸上难掩阴郁,“他倒是和泠妃母女越发亲近!” “娘娘别动怒。”秋华上前轻声劝:“说到底,您才是太子殿下的亲生母亲,母子间不管有多深的嫌隙,终究都是母子亲近,外人是比不了的。” 皇后眯起眼,话中别有深意: “若单单是一个泠妃,本宫倒不至于如此忌惮。” “可这里面,还有一个宁舒!” 就算冠着兄妹的名分又怎么样? 归根究底,他们终究不是兄妹。 连半点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再加上宁舒的容貌,又是一顶一的。 谁能保证,在长时间的相处后,太子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秋华有些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了。 只是那个猜测,太过于惊骇。 “娘娘,您的意思是……” “本宫的夫君一头栽在了泠妃这个贱人身上至今仍不回头,本宫绝不允许,唯一的儿子,也被那个贱人的女儿迷了心智!” 秋华:“那娘娘是想……” 皇后:“既然宁舒公主的婚事,本宫做不了主,那就给太子选太子妃。” 虽说太子殿下确实到了择选太子妃的年纪,但太子和宁舒……秋华仍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娘娘,太子殿下和宁舒公主好歹担着一个兄妹的名义,昨日之事,或许只是太子殿下碍于这点情面才出手相助——” 未必就是,那种最不可能的猜测。 皇后冷道:“你真以为,我们的太子殿下,是乐于助人的性子吗?” “他若是不想帮,那宁舒去求他十次他也不会管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 “他若是想帮,哪怕宁舒不主动找他,他也会诱着宁舒对他开口。” “本宫的儿子,娶谁都行,绝对不能是泠妃的女儿!” “就算他真有那个心思,也必须趁早给他掐灭!” 说罢,皇后起身,吩咐秋华。 “去挑一批贵女的画像,送去东宫。” *** 两天后。 承华殿。 随侍端着一碗汤药进来。 陛下的贴身太监正要伸手去接,伺候陛下服药。 谢临珩先一步出了声。 “给我吧。” 贴身太监当即应声,退到一旁候着。 随侍将汤药递过去。 谢临珩接过碗,试了下温度,才将汤药喂给谢绥。 谢绥喝了几口,便摆手。 “宫中近来有没有出什么事?” 谢临珩将汤药递给一旁的侍从,回道:“没有,一切如常。” 谢绥点了点头。 连续半年缠绵病榻,让他的脸色比平常人要苍白很多。 也比半年前看起来年老了好几岁。 “宁舒……” 龙榻上的天子似乎想说什么。 但刚开了个头,便止住了音。 顿了顿,他招呼侍从。 “去阳淮殿,把宁舒公主叫来。” 谢临珩就坐在床边,静静听着谢绥的吩咐,并未表态。 在侍从离开后,谢绥看向自己这个手段、魄力早已远远超过自己的儿子,声音疲怠: “父皇一病,宫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堆压在了东宫。” “父皇现在的身体护住宁舒已是有心无力,你母后一直不喜宁舒,身为兄长,太子你要多用心护着点你妹妹。” 第9章 想怎么谢? 虞听晚过来的时候,谢绥靠在床头,谢临珩轻垂着眼眸坐在床边。 “宁舒。”这么一病,谢绥精力不济,没力气拐弯抹角,直接问: “你去过霁芳宫了?” 虞听晚心口一缩。 下意识看向了谢临珩。 谢临珩不紧不慢抬眸。 给了她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 虞听晚转眸对上谢绥的目光。 温声说:“去过了。” “你母妃……”他声音停了一秒。 才接着说下半句:“身体可还好?” 虞听晚:“还算可以。” 谢绥轻轻点头。 过了一会儿,才问了另外一句: “她有没有提起朕?” 虞听晚垂眸,声音冷静。 “并未。” 谢绥深吸了口气。 眉眼间,失望之色很明显。 他肩膀往下塌了些。 像是失了力气,无力再支撑。 目光落在被衾上,费力地挥了挥手。 “朕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谢临珩起身,与虞听晚异口同声道:“儿臣告退。” 承华殿外。 虞听晚停住脚步。 抬头看向身侧的谢临珩。 “上次一事,多谢皇兄帮忙。” 谢临珩掸了掸衣袖,问得轻描淡写: “想怎么谢?” 虞听晚怔了一瞬。 很快,唇角勾勒出一点极浅的弧度。 不躲不避,坦然地迎着谢临珩的视线。 轻飘飘地将问题抛给了他: “皇兄想让我怎么谢?” 谢临珩看着她思忖片刻。 看起来十分随意地来了句: “朝中事务繁杂又枯燥,不如宁舒时常陪皇兄下下棋解解闷如何?” 这种回报的方式,可谓是很简单了。 虞听晚并未犹豫,“好。” 尾音还未落,谢临珩就定下了第一次的地点。 “那今日先去东宫吧。” — 自从新帝掌权后,虞听晚基本不出自己的殿门,更别提来谢临珩的东宫。 因此当她出现在东宫大殿时,谢临珩身侧主要负责朝中事务的心腹墨十,惊得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行礼。 那张缺少正常人情绪波动的面瘫脸上,此刻错愕诧异格外明显。 谢临珩专门在东宫侧殿辟出了一处下棋的场所,里面摆设简约。 棋桌旁,并列摆着茶案。 茶案的另一侧,放置着暖炉和香炉。 淡淡的檀香气味从香炉中溢出,闻之让人精神清爽。 再往前,是用来稍作休息的矮榻。 只不过被一扇云雾缭绕的山水画屏风隔断。 虞听晚收回目光,看向棋盘。 上面已经摆好了一局残棋。 黑白棋子的对弈,看似到了僵持阶段,实则并非全然没有破解之法。 见她看得出神,谢临珩在对面落座,“下一步棋,走哪里,看出来了吗?” 虞听晚慢慢点了下头。 “有一点眉目。” 谢临珩点了点桌面,姿态很是闲适。 眼睑轻抬间,遮去了不少眉峰中的锋利与冷冽。 “白子还是黑子?” 虞听晚在整个棋盘上扫过。 黑棋攻势凌厉,每一步走势都给人一种难以揣测的危险感,就像诱敌深入的捕猎者,不择手段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白棋,则明显温和很多。 但看似温和,却又在走势中柔中带韧,恰到好处地躲开了黑棋的锋芒。 她并未纠结,径直选了白子。 两人静静对弈,墨十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脑袋,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实在找不到自己能干的事, 悄摸摸退出去,选择了去殿外吹冷风。 虽然他人去了殿外,但眼睛,仍时不时的往里面瞥两眼。 脸上明晃晃写着一句: 太子殿下怎么把宁舒公主带到东宫来了? 他们家主子从不近女色, 别说带姑娘来东宫了, 平时就连主子的亲生妹妹固安公主,都没进来过东宫大殿。 更遑论里面那间特意辟出来的侧殿棋阁了。 墨十想不通,索性也不去想了。 反正他们主子的心思,也没几个人能揣摩透。 他抱着臂,倚着身后的漆红圆柱,半仰着头看天。 直到半个时辰后。 一个黑色着装的侍卫疾步跑来。 “墨十大人,有紧急传来的密信。” 墨十接过信,没停顿,快步去了侧殿。 他进来的时候,这盘棋已经到了尾声。 墨十虽然办事能力一流,但对琴棋这些风雅之物完全不在行。 他看不懂棋盘上的弯弯绕绕,也没耐心在棋盘上和人博弈。 所以在进来后,墨十看也没看那些他压根就看不懂的棋盘,几步来到谢临珩身旁,将密信递了过去。 “殿下,柘城的张大人送来了密信。” 谢临珩放下棋子。 侧目,目光在信上扫了眼。 没有立刻接。 而是再次看向了虞听晚。 下了这么久的棋,虞听晚肩膀都是酸的,正想趁着谢临珩处理公务的时间回自己的阳淮殿。 还未开口告辞,就见谢临珩轻飘飘地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刹那,虞听晚捏着脖颈的动作顿了一下。 如此维持了两三秒,见他不说话,虞听晚试探着问: “要……我帮皇兄研墨?” 谢临珩唇角牵起薄薄的弧度。 “皇妹有时间吗?” 明明就是在等这句话,偏偏在诱着虞听晚主动问出来后,他还一本正经地问她有没有时间。 虞听晚嘴角抽了下。 干笑:“……有。” 谢临珩接过信,云淡风轻起身。 往案桌前走,“那就辛苦皇妹了。” 虞听晚嘴角抽搐的幅度大了些。 放下手中的白子,起身跟了过去。 一旁抬起前脚,刚想去研墨的墨十,见到这一幕,后脚脚跟直直钉在了原地。 僵硬着脑袋扭过头,看向自家主子和宁舒公主。 放在以前,研墨这种活,这么多年,都是他负责。 这怎么今天,他的‘铁饭碗’,被他家主子三两句话给别人了? 还是硬塞过去的。 此刻心理活动复杂又精彩的某位得力下属,完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桌案这边。 谢临珩展开密信。 一目十行扫完上面的字。 拿起一旁的笔,蘸了蘸虞听晚正在研磨的墨,腕骨轻动,快速在一张新的纸张上落下一行字。 见自家主子连密信这种东西都不避讳宁舒公主,墨十扭扭捏捏地看了眼虞听晚。 放轻脚步,拐了个弯,远离了他的‘工作岗位’。 刚走到外面,还没下去台阶。 不远处,墨九抱着一摞画像过来。 见他不在里面伺候,反而在外面偷懒,墨九往殿内扫了两眼,压低声音,凑近墨十: “你皮痒了?跑出来干什么?” 墨十翻了个白眼,“里面根本没有我能干的活,我在那儿碍什么事。” “做下属的,要有点眼力劲儿。” “现在不主动出来,等着待会殿下将我撵出来?” 莫名在他话中听出几分幽怨的墨九:“……?” 他再次往殿中看了眼。 只不过由于角度原因,看不到里面的全貌。 墨九抱着怀里那摞画像,若有所思。 很快,他有了头绪:“是不是宁舒公主在里面?” 墨十惊讶抬眼,“哟?谁告诉你的?” 这次翻白眼的,变成了墨九。 他甚至都懒得解释。 踢了一脚墨十,就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去。 “别在外面杵着了。” “刚才殿下不需要你伺候,待会就不一定了。” 他怀里送来的这些画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后那边催的又急,他只能将这些害人的玩意儿抱来东宫。 进来侧殿,墨九看了眼回信的太子殿下和垂头研墨的宁舒公主, 深吸了一口气,慢动作上前。 将那些画像递了过去。 “殿下,这是皇后让人送来的各世家贵女的画像,说让您……” 谢临珩掀起眼皮。 泛着冷意的眼神,往那些画像上一斜。 墨九声音毫无预兆地一抖。 觉得自己的小命也开始斜了。 最后硬着头皮,才颤着尾音将下半句说出: “——让您挑几个喜欢的出来。” 这几个字说完,殿中倏而一静。 只剩下虞听晚研墨的轻微声响。 站在墨九旁边的墨十,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坑人的损友。 趁着谢临珩这会儿没心思注意他,悄摸摸的往后挪了两步,远离了‘危险’中心。 同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捻着。 试图抵抗殿中无形中森冷下来的气息。 第10章 东宫要有太子妃了? 墨九不敢再看主子的神色。 手中这些画像,比烫手山芋还烫人。 贴着桌边,把画像推到了案桌一角。 侧殿的桌案不比谢临珩处理公务专用的桌案那么大。 这些画像一放上去,占据了近一半的位置。 甚至几张画像的边角,都蹭到了砚台。 虞听晚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些画像上。 注意到她的视线,谢临珩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往后一撑,靠着椅背,薄唇敛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手指往画像上一抬,问虞听晚: “皇妹喜欢哪个?” “?”虞听晚看向他。 由于摸不清这位皇兄的心思,虞听晚斟酌半晌,才说: “皇后娘娘为皇兄物色的太子妃人选,自然个个都是讨人欢心的。” 谢临珩眼底已经没有半分笑意。 可唇角还依旧勾着。 “那按皇妹这么说,都迎进东宫?” “……”虞听晚手中研墨的动作停下。 认真想了想,缓缓点头。 “若是皇兄喜欢,并无不可。” 虽然当初她父皇为了她母后虚置后宫十多年,但不代表,谢临珩将来的后宫,也没有其他妃嫔。 自古以来,帝王家,三宫六院才是常态。 一旁的墨九和墨十把头垂得低低的。 主打一个——眼观鼻、鼻观心。 把自己当成可有可无的空气。 能降低一点存在感是一点。 谢临珩垂下眼皮。 眼底无声浸出的神色被尽数遮去。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在虞听晚狐疑看过来时,不知怎的,说了句: “宁舒有没有想过,若是东宫娶了太子妃,皇兄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护着你了。” 虞听晚沉默下来。 殿内的气氛变得怪异。 只是下一秒,虞听晚的声音就响起: “万事都没有皇兄的婚事重要。” 谢临珩眸色凝了一瞬。 眼底漆黑晦暗,薄薄的一层平静之下,深处早已如浪潮翻滚。 他屈指点了点桌面。 以一种很突兀的方式,将话题一转—— “前两天母后也提及了宁舒的婚事。”他抬起头,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皇妹有择婿的打算吗?” 虞听晚:“暂时没有。” 暂时? 哪怕虞听晚对谢临珩的了解不多,这会儿也渐渐察觉出来气氛越来越冷。 正想找借口离开。 恰在这时,殿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带着两分抱怨的声音: “……你们主子今天在干什么?” “他怎么没去勤政殿?白白让我在那里等了一两个时辰!” 话音刚落,沈知樾的身影踏进大殿。 看清当下这一幕,尤其桌案上那些大咧咧摆着的画像,沈知樾挑了挑眉,转着心爱的玉萧上前,停在那些画像前,煞有其事地看了好几眼。 “哟,这么热闹?” 一副唯恐天下不乱地问:“东宫要有太子妃了?” 墨九和墨十装死,一声不吭。 谢临珩不搭腔。 虞听晚没多待,借口天色不早,离开了东宫。 在她走后,谢临珩余光睨着那些画像。 眉眼中的冷肆和厌色不再压抑。 “扔出去。”声音冷如刀刃,“一张不留。” 墨九迅速上前。 将那些世家贵女遣人精心画的画像,像卷垃圾一样,三两下卷成一捆,快速丢出了东宫。 沈知樾侧着身,慢悠悠看着墨九的动作。 再回头时,他轻轻笑着,撩起衣袍随意往旁边一坐,一语道破: “你又何必动怒?” “真不喜欢,让人扔出去不就得了,你和宁舒置什么气?” 墨九和墨十火速离开了战场。 生怕自家主子这股无名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侧殿中,只剩下谢临珩和沈知樾。 见他重新执笔,接着回信。 沈知樾勾着玉萧,慢悠悠在指尖打了个旋。 好一会儿,才以一种困惑又纠结的语气说: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谢临珩没抬头。 只掀了掀眼皮。 示意他问。 沈知樾手肘搭在案边,往前倾了倾身。 紧盯着谢临珩的反应,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好几天的问题: “三年前,宫变那日,你不惜以身涉险杀进被北境占据的皇城,究竟是为了不让东凌国落入流寇之手,还是为了——” 他点了下桌面,一字一顿:“虞听晚?” 这三个字脱口的那一瞬间,沈知樾注意到,谢临珩笔锋蓦地一顿。 那一刹那间,他知道,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胸腔震惊诧异之下,眼前不自觉浮现三年前宫变的那一幕。 自幼和谢临珩一起长大,同龄人中,沈知樾是最了解他的。 谢临珩因为常年跟在谢绥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在很小的时候就惊现了排兵布阵的绝佳天赋。 虽然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但他不骄不躁,性子沉稳冷静,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这些年,唯一的一次例外。 就是三年前那回。 在敌我力量极其悬殊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清楚,那个时候以薄弱的力量杀入皇城,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一向冷静而运筹帷幄的谢临珩,偏偏顶住所有人的反对,那么做了。 这三年,每次回想起那一日, 沈知樾都先入为主地认为,谢临珩是着急击退北境、不让东凌国落入流寇手中,才做出那种不理智的命令。 直到几天前,他察觉到谢临珩对虞听晚的心思后,才渐渐转变了想法。 或许是从一开始,他就理解错了。 也许从一开始,谢临珩拼死护下皇城,为的就不是东陵国,而是……宁舒公主。 短暂的沉默后。 谢临珩平静的声音将沈知樾的思绪拽回: “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沈知樾抽了口凉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用客观的语气,对他点出了现实: “可现在的你们,在外是兄妹的名义。” 谢临珩将写完的信铺在桌上,等着墨渍干透。 “兄妹?” 他看向沈知樾。 “她姓虞,我姓谢,且没有血缘关系,算哪门子的兄妹。” 沈知樾眉头皱起,反问: “你们确实是没有血缘,但你要如何去堵幽幽之口?” 谢临珩根本就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他要娶谁,何时需要向天下人交代? 何时需要天下人同意? “皇权之下,皇命就是天,又有谁敢置喙。” 沈知樾心头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 放在以前,打死他都不相信,这种话会是谢临珩说出来的。 占有和掌控,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上。 现在的谢临珩,已经不屑去遮掩。 沈知樾眸色逐渐凝重。 数秒后,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 “就算不管天下人,那宁舒呢?” “临珩,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宁舒不愿意留在宫里呢?” “如果她想要自由,想离开这里,你准备如何?” 谢临珩当年是对虞听晚有救命之恩, 但新皇登基的那一刻开始,当今陛下就将她的亲生母亲强行囚禁在了霁芳宫。 谢临珩对虞听晚的救命之恩,在他的父皇将她母妃囚禁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变了味。 甚至话再说得重一点,谁能保证,如今的宁舒公主,对这座早已易主的皇城没有怨恨? 就算谢临珩想娶虞听晚为太子妃,虞听晚可未必愿意。 第11章 不久后,他疯得比谢绥还彻底 沈知樾这几句话说完, 殿中顿时静下来。 良久,他才听到谢临珩的回答。 语气虽淡,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强制意味。 “结局是注定的。” “我不会放她离开皇宫。” 换言之,就算虞听晚不愿意,她也走不了,逃不了。 泠妃娘娘如今的境遇,便是虞听晚即将到来的明天。 听出这层意思,沈知樾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最后试图劝说: “感情之事,终究是要讲求两情相悦,强求得来的,未必能顺遂如意。” 说着,他还不忘拿出眼前的现实例子: “不说别的,你就看陛下和泠妃娘娘,我们都知道,泠妃娘娘的心不在陛下这里,她满心都是故去的建成帝。” “就算陛下强行将人困在宫里,可留下了人,却没能留下心。” “三年过去,陛下和泠妃娘娘之间,仍旧还像当初那样冷眼相待,看不到分毫转圜的余地。” “临珩,你和宁舒,不要步陛下和泠妃娘娘的后尘。” 谢临珩眼睫下压眼尾,将所有情绪尽数收敛起。 他没答这话,将信折起来装进信封,掀唇问: “不是说有要事?” 沈知樾忍不住叹气。 原因无他,被这两人愁的。 从小一起长大,有着深厚的情谊,沈知樾是真的不想看着谢临珩成为下一个陛下。 因此他一心想着劝消谢临珩对虞听晚的执念,生怕好兄弟将来和现在的谢绥一样,爱而不得,痛苦一生。 只是沈知樾还不知道,在他眼里,事事运筹帷幄、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克制自持、甚至情绪冷静到近乎没有正常人喜怒哀乐的谢临珩,会在不久后,疯得比谢绥还要彻底。 沈知樾:“确实有件事要跟你说。” “前太傅宋氏一门,在建成帝故去后,不是辞官归乡了么,昨日我偶然得知,宋太傅嫡子宋今砚,似乎近来有入仕的意向。” “以他的能力,若是打算重进朝堂,今年的状元郎,必定是他。” 宋太傅一家,曾是建成帝最信任、也是最受重用的世家,后来新帝掌权,宋太傅并未再侍新主,第一时间选择了辞官离去。 如今宋今砚重新入仕的举动,难免让沈知樾有些惊讶。 听完,谢临珩淡声说: “宋氏如今的声望还在,宋今砚的能力又是数一数二,他选择重返官场,也算是社稷之福,无需阻拦。” 谢临珩的决定虽在沈知樾意料之中,但他仍是半开玩笑般问了句: “你既然对宁舒有心思,就不会不知道,这宋今砚,是人家正儿八经的未婚夫吧?” 就这么放心,把宁舒的未婚夫招进朝堂? 谢临珩扫他一眼,“当今天下,谁承认过他们的婚事?” 沈知樾:“……” 他又说:“就算宋今砚成了状元,也只是在朝中翻腾两下,那点风浪,根本吹不进后宫。”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狂妄—— 但不可否认,并没有夸大成分的现实。 如今柘城已经安定,社稷安稳,谢临珩无需再离宫外出。 有他在皇宫亲自坐镇,宋今砚再怎么折腾,也是徒劳无功。 — 另一边。 中宫。 看着自己辛苦选出来的画像被退回,皇后脸色很是难看。 她不死心地问秋华:“太子一张也没有选?” 秋华低头回道:“太子殿下直接让人将画像扔了出来,好像……目前并没有选妃的意向。” 皇后狠狠拍了下桌子。 冷不防间,她想到什么。 追问:“太子近来又和宁舒联系了吗?” 秋华这次回得更加小心翼翼: “……好像是有。” “今日陛下召见,太子殿下和宁舒公主都去了承华殿,随后……宁舒公主跟着太子殿下去了东宫。” 皇后眯眼:“东宫……” 睨着那些被人扔出来的画像,她冷声吩咐: “拿上中宫的腰牌,明日让人去把镇国公府的二小姐接来。” 秋华领命,立刻吩咐下去。 镇国公府,和皇后的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镇国公府的二小姐姚珠玉,是皇后的远房侄女,也是皇后早已物色好的未来太子妃人选。 翌日一大早。 一辆华丽的马车便缓缓驶入皇宫。 最后在中宫正殿门前停下。 车帘撩开。 一个身段窈窕、面容姣好的少女,从车上下来。 于殿中出来的秋华,见到姚珠玉,笑着做了个礼,“姚姑娘到了?娘娘正在里面等您。” 姚珠玉眼角打量了眼富丽堂皇的中宫殿宇,礼数周全地对着秋华福了福身。 嗓音娇软甜美,像是黄鹂鸣唱。 “多谢秋华姑姑。” 秋华笑容更深,因姚珠玉是皇后钦定的太子妃,所以对待姚珠玉十分热情。 “姑娘客气了,请。” 正殿中,皇后端坐在宝座上。 看着自外面跟着秋华进来的姚珠玉,唇角轻轻扬起,朝着她招了招手。 姚珠玉仪态恭谨,让人挑不出毛病,走到合适的位置,第一时间向皇后行礼: “珠玉拜见姑母。” 皇后慈爱地看着她。 手腕轻抬,示意她起身。 “不用多礼,珠玉,到姑母身边来。” 姚珠玉盈盈起身。 莲步轻移,来到皇后身侧。 皇后拉着她的手,打量着亲自挑选的未来儿媳,满意点头。 “比姑母上次见你时,又漂亮了很多。” 姚珠玉羞涩得低头。 皇后拍了拍她手背,说: “不用不好意思,进宫之前,你母亲应该提前给你交代过了,你和你太子哥哥都到了成婚的年龄,姑母这次宣你入宫,是为了让你们提前培养感情,方便不久之后成婚。” 姚珠玉脸颊有些红。 轻轻垂落的眼帘下,喜悦难以掩饰。 她声音低低的,轻声说: “珠玉一切听从姑母安排。” 皇后脸上满意之色更浓。 她提前给足了姚珠玉暗示和信心:“珠玉出落得这么漂亮,你太子哥哥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秋华。 “派人去东宫,就说本宫身体不适,让太子过来。” 音刚落,她想到什么。 又说:“再让人去阳淮殿,把宁舒喊过来。” 姚珠玉有些疑惑,轻声问: “宁舒公主?” 皇后并未多加解释,只浅浅“嗯”了声。 第12章 宁舒觉得,母后给你皇兄物色的太子妃如何? 皇后派来的人抵达东宫时,谢临珩刚处理完朝中政务回来,身边还跟着闲来无事在宫里惬意转圈的沈知樾。 “太子殿下。”侍卫低头行礼,“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请您过去看看。” 谢临珩脚步停住。 目光落在前来传信的侍卫身上。 他第一句话便是:“传太医了吗?” 侍卫一噎,本能地圆了句:“传了。” 沈知樾慢吞吞将指尖的箫转了个圈,目光从侍卫身上掠过,看向谢临珩。 “去瞧瞧?” 都特意差人来喊了,能不去吗? 谢临珩脚步一拐,往外走。 沈知樾慢悠悠跟上,一道去了中宫。 一开始,沈知樾真的以为,皇后或许身体真的不适。 只是,当他来到中宫门口,恰好看到从阳淮殿的方向过来的虞听晚时,想法悄然转变。 他看见虞听晚时,谢临珩自然也看见了她。 走近后,虞听晚对着沈知樾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谢临珩,喊了声“皇兄”。 谢临珩透过中宫殿门,往里看了眼。 瞳仁中的眸色,卷起一丝不达眼底的晦暗。 “怎么忽然来这儿了?”他问。 虞听晚据实相告,“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让人喊我过来。” 沈知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脸上来了两分兴致。 身体不适不找太医,却把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喊了过来。 看来今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沈知樾率先上前,对落在他后面的谢临珩和虞听晚说: “都到门口了,走,进去看看。” 一众下人跪安声此起彼伏响起。 大殿中央,皇后坐于主位,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 而姚珠玉却有些忐忑。 时不时地往门口看去。 紧张之余,更多的,是少女娇涩、即将见到意中人的欣悦与羞涩。 皇后端着茶盏间,瞥见姚珠玉少女怀春的神色,什么都没说,只泰然自若地喝了口茶。 很快,谢临珩三人踏进大殿。 同一时刻,姚珠玉从软座上起身。 端端正正地对着谢临珩行了个礼。 “珠玉见过太子殿下。” 谢临珩视线在姚珠玉身上扫过。 转瞬落在后面的皇后身上。 这番场景,若是还猜不透其中内情,真就是傻子了。 姚珠玉这边还等着谢临珩的反应。 可他却对她置若罔闻,全当空气。 径直掠过她,走向了皇后那边。 眸子漆黑,幽沉。 “听说母后身体不适?可有让太医诊过?” 皇后话说得一丝不漏。 “已经诊过了,没什么大事。” 见谢临珩不理会姚珠玉,皇后主动将话题往姚珠玉身上引。 “在你们过来之前,珠玉给母后揉了会儿额角,现下已经好多了。” 谢临珩像是这才发现殿中还有这么一号人。 侧身在右侧的一个位置上坐下,意味不明地开口: “是么,那有劳姚姑娘了。” 姚珠玉顺势化解方才的尴尬,善解人意道:“这是臣女应该做的。” 瞧着已经开演的这出大戏,沈知樾唇角勾起耐人寻味的笑。 走去前面时,他不动声色地往虞听晚身边靠近了些,声音压低: “宁舒,跟我一起坐在左侧吧。” 虞听晚又怎会看不出皇后的意思。 无声颔首,跟着沈知樾去了左侧的一排位置。 主位上的皇后,看着这一幕,目光缓缓落在姚珠玉身上。 对她示意谢临珩身边的位置。 “珠玉,都是一家人,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去你太子哥哥身边坐下?” 姚珠玉轻咬了咬下唇,偷偷看了眼谢临珩。 男人谪仙之貌,松姿鹤骨,气质矜贵独绝,比之三年前,周身的清贵雅致更甚。 只是不知是性情如此,还是怎的,他这会儿眼睫压得很低,看起来兴致缺缺,有种自骨子里浸出的疏离和生人勿近的恹色。 姚珠玉暗暗揪了揪衣袖,压着呼吸走向了谢临珩旁边的位置。 大殿中,几人心思各异。 谢临珩冲淡不语,姚珠玉看似平静,实则忐忑。 虞听晚静静坐在一旁,没跟任何人说话,存在感降得很低。 在场唯一一个持着看热闹心理的,就是眼睛滴溜溜转得欢快的沈知樾了。 短暂沉吟,皇后第一个开口。 “母后今天身子不适,你们父皇也在病中,这宫中闷,便想找你们说说话。” “碰巧今日珠玉进宫,难得聚在一起。” 说到这儿,她话音一转。 直白引出了今日的正题。 视线落在谢临珩身上,以长辈的身份,说: “先前母后就在考虑这件事,如今社稷安定,太子身边是时候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珠玉出身世家,知书达礼,性情温顺,母后很喜欢。” “临珩,你和珠玉相处一段时间,彼此熟悉熟悉,便可以册封太子妃了。” 沈知樾坐得松松懒懒,静静听着这一番话。 就在他沉思,皇后给太子物色太子妃,特意让宁舒过来是什么意图时,正上首的皇后,突然将话题引到了虞听晚身上。 “宁舒。” 外人面前,皇后对待虞听晚,一直都和和善善,维持着她温柔大度的好人设。 “你觉得呢?” 虞听晚看过来。 迎着她的目光,皇后调侃般示意并排而坐的谢临珩和姚珠玉。 “宁舒觉得,母后给你皇兄物色的太子妃如何?” 这句话一问出,将大殿上几个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就连一直没说话的谢临珩,都看向了虞听晚。 她抬眸看过去,第一眼对上的,便是男人漆如深渊的眼眸。 谢临珩直直地看着她,好像对她口中的答案很感兴趣。 虞听晚红唇微压,很快,唇角挽起一个恰到好处、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笑容。 她说:“皇后娘娘眼光独到。姚姑娘出身卓越,温婉贤淑,和皇兄郎才女貌,实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第13章 我送你的发簪,怎么不戴? 听着这句话,沈知樾无声“嗬”了声。 对这个答案没有丝毫意外。 而一直注视着虞听晚、不放过她脸上半分表情的皇后,闻言也放下了些戒心。 只有谢临珩,暗眸凛冽藏戾。 姚珠玉并未注意到谢临珩的情绪变化。 她悄悄去看谢临珩,眉眼间尽是爱慕之色,正要开口,却见谢临珩骤然冷着神色起身。 言辞中,没有半分商量之色。 “社稷是已安定,但父皇仍在病中,朝堂中亦是琐事不断,儿臣现在无心立太子妃,还望母后莫再费心。” 说完,他看都没看脸色怔愣的姚珠玉。 径直转身离开。 皇后脸色不是很好看。 压着郁气,对求助看过来的姚珠玉使了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匆匆行了个礼便追了出去。 今日这场戏份的主角接连离开,虞听晚没有再待下去看皇后虚伪表演的兴致,正要起身告辞。 还没等她开口,正上首的皇后却先说: “宁舒,母后多日没有见你,今日既然来了,陪母后多说几句话。” 虞听晚硬生生忍下离去的冲动。 见状,沈知樾动了动眸色,也跟着留了下来。 中宫外面。 姚珠玉在谢临珩离开的最后一刻追上了他。 由于走的太急,头上的步摇晃得厉害。 她看着前面那道矜贵修长的身影,用手按住乱晃的步摇,才出声喊人: “太子哥哥。” 谢临珩眼尾厌恶一闪而过。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姚珠玉停在他身边。 谢临珩敛去所有神色,终于侧目看向她。 “姚姑娘,还有事?” 他语气中的疏冷太明显,姚珠玉咬了咬唇,有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她轻低着头,声音弱弱的。 “姑母没有那个意思的,太子哥哥不要因为我,和姑母生了嫌隙……” 她竭力为皇后解释,营造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好形象。 谢临珩终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面前的姚珠玉。 那目光冷锐锋利,就像开了刃的刀一样,让姚珠玉的话隐隐有些稳不住。 谢临珩没兴趣去听她后面那些话。 出乎她意料地问: “姚姑娘想入东宫做太子妃吗?” 这话问得突然。 姚珠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想点头。 却在做出动作的最后一秒,竭力扼制住了这股冲动。 她神态不好意思地低头,娇涩道: “自然……没有,珠玉不敢肖想那个位置。” 东宫的太子妃,是未来的一国之母。 饶是姚珠玉再怎么想早日嫁进东宫,她也不敢在谢临珩明确说出暂时不纳太子妃的态度后,堂而皇之的承认。 谢临珩不管她话中的真假。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便斩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既然孤与姚姑娘两相无意,那今后,希望姚姑娘时刻做到言行合一,今日之事,孤不希望以后再发生,以免惹得真正的太子妃误会。” 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姚珠玉的指甲险些将手心掐破。 她用尽全力,才稳住神情,僵硬地挤出一抹笑容,柔柔应下。 虞听晚和沈知樾相继从中宫出来。 拐过角,正好看到此刻谢临珩和姚珠玉站在一起的这一幕。 沈知樾不着痕迹地瞅了眼虞听晚。 停住脚步,没再往前凑。 只静静看戏。 虞听晚狐疑回头,扫他一眼。 沈知樾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虞听晚一脸问号。 没多深究,继续往前。 谢临珩和姚珠玉正好站在她回阳淮殿的必经之路上。 要想回去,必须经过他们。 虞听晚上前,经过谢临珩身边时,脚步停了停,打了声招呼。 “皇兄。” 他身旁,姚珠玉的脸色比在殿中时苍白了两分。 可见方才的交流并不愉快。 虞听晚没兴趣打探他们的私事。 只想尽快回去,关上门好好想想该如何带着母妃离开皇宫。 而姚珠玉却偏过身,看向虞听晚。 她目光在那张过于瑰丽的面容上停顿,眸底深处,一缕无声的嫉妒闪了一刹。 金雕玉砌的世家惯出美人。 在各大有名望的世家女中,姚珠玉的容貌,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可这些贵女中,唯独不包括虞听晚。 姚珠玉垂下眼皮,缓缓对着虞听晚行礼,“臣女见过宁舒公主。” 虞听晚意兴阑珊。 点了点头,便准备走人。 刚抬步,手腕就冷不丁地被人攥住。 当贴在腕骨上的那抹冰凉沁入肌肤时,虞听晚下意识颤了下指尖。 她讶异转头,看向谢临珩。 “皇兄?” 后者面不改色。 握着那截莹白细腕的手不松反紧。 “勤政殿和阳淮殿顺路,孤和皇妹一起。” 虞听晚余光一抬,瞥向了姚珠玉。 还不等她看清这位未来太子妃此刻的神色,就明显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倏一重。 “走了。外面天冷,早些回去。” 姚珠玉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当瞥见谢临珩握着虞听晚手腕时,姚珠玉眸色微闪。 侧后方的沈知樾,目光从前方谢临珩那边收回,回眸时,不经意间往姚珠玉那边一睇,有什么东西从眼中转瞬闪过。 对于姚珠玉,沈知樾并不感什么兴趣。 今日谢临珩既已将话挑明,那姚珠玉,不管背后靠着谁,都不可能嫁进东宫。 沈知樾连走过去打声招呼的兴致都没有,慢悠悠转身从另一条路出了宫。 走出一段距离,见谢临珩还抓着她不放,虞听晚眉梢微蹙,脚步放慢,挣扎着想将手腕从他掌中抽出。 “皇兄?” 谢临珩手上的力道因她的反抗紧了一瞬,但很快,又松开。 随即眼睁睁看着她躲洪水猛兽似的将手缩回去。 谢临珩眸色沉了一分。 抬眸,落在她发间。 淡淡扫过,问她: “生辰那日,我送你的发簪,怎么没见你戴过?” 第14章 皇妹这就走了? 虞听晚唇角微压。 随意找了个借口: “那支发簪颜色明艳,我还没找到适合搭配的衣服。” 搭配的衣服? 区区一支簪子,她若是想戴,穿什么衣服不能戴? 谢临珩看破不说破。 前方视线的不远处,正好是泠妃的霁芳宫,谢临珩碾磨了下指尖,方才的温热软腻触感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将手掌蜷起。 试图将那抹渐渐逝去的温度,在手中多留住一会。 视线收回,看着虞听晚悄摸摸往后,同自己拉开距离,谢临珩无声扯了下唇角。 不知出自什么意味,问: “想不想再去见见泠妃娘娘?” 虞听晚眼眸忽的一亮。 神色中,是顷刻间燃起的迫切光芒。 “真的?” 谢临珩笑得温和,“当然可以。” “泠妃娘娘是宁舒的母妃,宁舒自然能去霁芳宫,只是——”他欲言又止。 母妃是宁舒所有的软肋。 她无意识上前,抓住了他长袖,就像在抓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希冀。 “只是什么?” 谢临珩瞥了眼墨色流云袖上的瓷白指尖,声线不变: “父皇未必会同意那么快,为了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宁舒这几日来东宫如何?” 虞听晚没想到是这个。 只是去东宫…… 见她迟疑,谢临珩不紧不慢抛出下一步饵: “仅限白日,傍晚就让人送你回阳淮殿。” 虞听晚思考再三,最后点下了头。 在走到阳淮殿,分别之前,她问谢临珩: “皇兄公务繁忙,我去东宫不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 — 中宫大殿。 皇后斜靠在座椅上,垂眼揉额。 秋华换上温和不刺激的熏香,又将茶水端到她面前。 “娘娘,是不是头疾犯了?” 皇后疲倦的“嗯”了声。 秋华放下茶盏,“奴婢让人去叫太医。” 皇后拦住了她,“珠玉走了吗?” 秋华:“还未。” 话刚说完,姚珠玉就从殿外走了进来。 相比于刚才追着谢临珩出去时的情绪高涨,这会儿神色很是颓靡。 皇后挥了挥手。 示意秋华和其他人都退下。 这才看向姚珠玉,温声问: “珠玉,和你太子哥哥聊得怎么样?” 姚珠玉垂着头,声音很低。 语气中的失落显而易见。 “太子哥哥近来没有成婚的打算,而且……”而且还很冷淡。 她咬了咬唇瓣。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谢临珩握着虞听晚手腕离开的那一幕,她压住心底的酸涩,抬头,闷着声音问皇后: “姑母,太子哥哥平时和宁舒公主关系很好吗?” 皇后眼神阴冷下来。 她冷哼一声,似乎很不愿意提及这个人。 “不用胡思乱想,宁舒担着公主之名,她就只能是太子的皇妹。这太子妃之位,早晚都是你的。” 说罢,看着下面的姚珠玉,皇后又道: “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宫里吧,日久生情,找机会多和你太子哥哥培养感情,他就不会这么排斥你了。” 姚珠玉心底的嫉妒和酸涩因皇后这两句安抚化解一些。 她很听话地点头,“珠玉谨听姑母安排。” 皇后看了她几眼,便摆手让人带她去暂时住的地方。 — 姚珠玉本想着,只要她身在皇宫,就一定能找到和谢临珩相处的机会。 只是她低估了谢临珩的冷情。 接下来的数天,不管她以何种借口,都没能见到谢临珩一次。 皇后见她实在扶不上墙,也担心再这么下去,影响她和谢临珩之间仅剩的母子情谊,在第五天,一大早就让人送姚珠玉出了宫。 就在马车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墨九立刻去了勤政殿,将消息传到了谢临珩面前。 “殿下,姚姑娘已经离开了。” 谢临珩立在窗前。 指腹缓缓划开一页书卷。 眉眼淡漠无波,嗓音却冰冷: “吩咐下去,以后闲杂人等,不准随意入宫。” 墨九:“是!” — 一个时辰后,虞听晚照例来到东宫。 这几天她日日巳时都来东宫大殿。 东宫的一众侍卫早已习以为常。 墨十快步来到虞听晚身边,恭声说: “公主,太子殿下在勤政殿还未回来,殿下说等您来了,让您在里面稍微等一会儿。” 虞听晚颔首,“好。” 音落,冲动之下,她下意识想问一句陛下那边可有松口让她去霁芳宫。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压下。 一连四五天过去,谢临珩并未对她提起这件事,可见是还未能让陛下点头。 就算她问墨十,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儿,虞听晚没再说什么,抬步踏进了偏殿。 谢临珩回来的时候,虞听晚正单手撑着额角,无聊得摆弄着棋罐中的棋子。 男人停在殿门口。 抬眸看了几眼桌案旁女子的纤细背影。 她没有察觉他回来,袅袅香烟下,寂静的殿中,只有玉质棋子发出的轻微碰撞的清脆声。 谢临珩垂下眼皮。 算了算截至今日的时间。 很快,他将大氅递给侍奉的下人,抬步走了进去。 “宁舒。” 虞听晚被这道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下意识回头。 谢临珩正巧走到她身边, 玄色华服在眼前闪过,与之交织的,还有极淡的冷香气息。 “等多久了?” 谢临珩在她对面坐下。 “没多久。”虞听晚说:“刚到一会儿。” 说罢,她主动问谢临珩: “皇兄今日的政务处理完了?” 谢临珩点头。 他没像前几日一样直奔主题下棋。 看了她一会儿,说出了虞听晚最想听到的那句话。 “方才我去了承华殿,父皇同意让你去见泠妃娘娘了。” 惊喜刹那间在虞听晚眼底绽开。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今天就可以去吗?” 谢临珩注视着她难得鲜活的神色。 低笑:“自然。” “明日也可以。” 听着最后这五个字,虞听晚心念微动。 她往前靠近一些。 指尖很是自然地抓住了他衣袖一角。 虞听晚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接下来的问话上。 以至于她并未注意到她此刻下意识的举动。 “皇兄,我能不能,今明两天都去?” 谢临珩眸色在她指尖停了一瞬。 并未拂开。 也没有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出。 就这么让她抓着。 很快,他点头。 给出了她最想要的答案。 “可以。” 虞听晚大喜过望。 当即站起来,就想去霁芳宫。 却在下一秒,谢临珩倏然抬手。 毫无预兆地扣住了她的手。 手背上肌肤骤然间相贴的触感传入神经,虞听晚唇畔弧度一滞,转眸看向了谢临珩。 谢临珩问得随意,唇角勾勒的薄笑间,有几分慵懒。 “皇妹这就打算走了?” 第15章 你觉得,太子登基后,会放我们出宫吗? 虞听晚知道谢临珩是什么意思。 ——今日还没陪他下棋。 只是…… 一天的时间很短暂。 她想尽快去霁芳宫。 “要不,”她试图跟他商量,“等日后补回来?” 谢临珩就那么半仰着头看她。 在虞听晚不由得开始想其他的补偿方法时,听到他说: “那就后天吧。” “后天下午,我去你的阳淮殿找你。”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和话语。 可听在虞听晚耳中的那一瞬间,不知怎的,她竟然有种……他说的不是找她下棋,而是私会的荒唐感觉。 虞听晚晃了晃脑袋。 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掉。 正如外界传闻,谢临珩品行高洁,风光霁月。 克己复礼、同时对旁人的请求有求必应。 她怎么能,有方才那种龌龊又荒唐的想法。 …… 有了去霁芳宫的诱惑在,虞听晚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就连离开东宫时,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称得上一路小跑着上了马车。 也正因为她走得太急,一路上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也就没发现,从她踏出东宫殿门的那一刻,谢临珩就站在了殿宇门口,眉目漆黑晦暗地注视着她离开。 — 霁芳宫。 殿外侍卫自动守在两旁。 让出道路。 虞听晚快步走向正殿。 踏上台阶,一路小跑进去。 “母妃!” 司沅今日并不知道虞听晚过来。 乍然听到女儿的声音,她怔了一下。 随即立刻回头。 虞听晚脸上笑意难掩。 快步朝着自己母亲扑了过来。 司沅及时张开手臂,将女儿抱住。 “听晚?孩子,你怎么进来的?” 说话间,她往门外看去。 宫殿门口的侍卫,数目一个都没少。 在虞听晚进来后,他们又恢复了原本层层把守的模式。 虞听晚像儿时那样抓着母亲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说: “皇兄打点好了陛下那边,我才能过来。” 听着女儿口中的称呼,司沅有一丝意外。 在以前,虞听晚提起谢临珩时,都是称“太子殿下”。 从未喊过“皇兄”。 正比如虞听晚和司沅单独说话时,她从不称呼谢绥为“父皇”,只称“陛下”二字。 在她心里,“父皇”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谢绥对于她,只是新帝。 只是陛下。 谢临珩亦是如此。 谢绥掌权后,强行将司沅困在了宫里, 并封她为泠妃。 缘于这层关系,也为了让司沅认清她已经是新朝后宫妃嫔的事实,谢绥明令让虞听晚称呼他为‘父皇’,称呼谢临珩为‘皇兄’。 身在皇权之下,身不由己。 再加上,自己母妃在谢绥手中。 为了让司沅处境好一些,在人前,虞听晚从不跟皇命对着干。 但无人的私下里,一律按照‘陛下’‘太子殿下’称呼。 司沅将虞听晚带到桌边。 拿了两个茶杯倒茶。 正要开口,还没出声,就见女儿神色激动的又说了句: “对了母妃,明天我也能来看你。” 她补充:“明天一早我就过来,这样就能和母妃待一整天了。” 司沅宠溺的笑着。 抚了抚女儿的发,状若无意地问: “这次来看母妃,是你去找的太子殿下,还是他主动出手相助?” 虞听晚将茶杯捂在手中,眉眼悦色飞扬。 看得出来,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好。 “是皇兄主动提的。”她说:“放在以前,陛下很久才让我过来一次。” “距离上次见母妃过去没几天,我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再次过来,所以对此事也没抱希望。” “只是前几天,皇兄忽而问我,想不想再来见见母妃。” 她靠在泠妃身上撒娇,“我自然是想,女儿可是日思夜想和母妃天天在一起呢。” “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要抓住。” “这不今天,陛下就同意让我过来了,而且还有意外之喜,明天也能过来。” 司沅慈爱地轻拍着女儿的背。 相对于虞听晚的乐观,听完前因后果,她却心头逐渐凝重。 谢临珩是皇后的儿子,皇后对她们母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谢临珩,却主动让虞听晚来霁芳宫…… 活了大半辈子,又在这深宫中被关了整整三年,司沅知道自己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独,但是—— 她无意识地将目光落在女儿这张脸上。 虞听晚完美遗传了她当年的样貌。 当初她就是因为这副皮囊,才惹来灾祸,造就她如今的困境。 司沅不希望,她的女儿,和她一样,永远被困在这深宫中。 压下心头种种思绪,司沅调整好情绪,问虞听晚: “晚晚,你实话告诉母妃,你想继续待在宫里吗?” 虞听晚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不想。”她回答得很干脆,“正如母妃之前所说,现在的皇宫,早就不是我们当初的家了。” “我不喜欢现在的皇宫,不想待在这里,我只想和母妃一起离开,去一个安逸的地方,过平平淡淡的普通生活。” “听晚。” 劝女儿一人离开皇宫之事,司沅本打算从长计议,只是夜长梦多,拖的太久,难保不会再生出什么风波来。 她被困在这霁芳宫,能做的事已经太少太少。 只能先劝着让自己的女儿先行离开,她才能彻底放下心。 “上次母妃跟你提的那件事,你回去后仔细考虑过了吗?” 虞听晚偏头,看向司沅。 “母妃是指,让我一个人离开的事?” 司沅点头,“母妃知道你是放不下我,怕我一个人在宫里无依无靠,想留下来陪着我。” “只是孩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都留下,反而才是彼此的软肋和牵绊。” 虞听晚唇角抿起,没有说话。 司沅低叹,接着说: “谢绥用你来牵制母妃,母妃被困在这里,本就处于下风,为了用微薄之力护住你,母妃只能任由他约束,什么都做不了。” 司沅担心,将来有一天,虞听晚会走上跟她一样的命运。 现在的虞听晚是她的软肋,将来的她,何尝不是他人任意拿捏虞听晚的软肋? “我们母女两个,必须走出去一个,才能破开当下的困局。” 她叮嘱虞听晚,“晚晚,你好好想想。” “我们母女先走一个,你先离开皇宫,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母妃知道你安全了,也就能放心了。” 只要虞听晚能出去,司沅就不怕再被谢绥胁迫。 大不了就一死。 自古国破,皇后理当殉国。 她唯一的牵挂就是她的女儿。 只要她的孩子是安全的,她就无所畏惧。 “可是……”虞听晚仍旧是迟疑。 她还是想带着司沅一起走。 一起离开这里。 永远不再回来。 司沅知道她的顾虑,她换了种角度去劝: “晚晚,我知道你是想说当下陛下重病,无力插手宫中局势。” “但母妃只问你一句,你能确定,掌控着宫中一切权势的太子,会放我们母女离宫吗?” 虞听晚蹙眉。 她不能确定。 也可以说,完全不可能。 第16章 喝了 见她听进去了,司沅接着说: “还是那句话,母妃出宫不易。” “但是晚晚,你若是离开,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赐婚。” 一旦成功赐婚,借着成婚的名义,离开这座囚笼,就顺理成章了。 两天的时间一晃过去。 第二天傍晚,虞听晚心情繁重地回到阳淮殿。 脑海中,是母亲再三叮嘱的话: 【只有我们母女先走一个,才能有彻底脱离这座牢笼的机会。】 【如果都留下,往后余生,只能不断的重复这两三年的境遇,互相牵制,互为软肋,一个都走不成。】 若锦和岁欢见自家公主郁郁寡欢,还以为她是因为下一次不知道何时才能去霁芳宫而忧愁,上前开解道: “公主,别难过,太子殿下比陛下要好说话,不日就能再去见泠妃娘娘的。” 虞听晚吐出一口浊气。 努力挽出一抹淡笑。 — 第二天虞听晚很晚才从床上起来。 简单用过膳食,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前两天谢临珩说今日下午来阳淮殿,可直到傍晚,虞听晚用过晚膳,他才过来。 男人一身靛白色祥云纹绸绫锦袍,华贵雅致,踩着天边最后一缕夕阳,出现在虞听晚视野中。 外面侍从哗啦啦跪了一地,“拜见太子殿下”的声音整齐划一。 谢临珩几步来到虞听晚面前。 同她对视,问: “今日事情有些多,等久了吗?” 虞听晚摇头,“没有,皇兄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说着,他动作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殿内走,“外面天冷,进去说。” 虞听晚指尖一僵。 视线顷刻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眉尖轻微折起。 谢临珩回头,“怎么了?” 虞听晚唇角压紧,在进来殿门后,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 “没什么。”她没和谢临珩对视,先一步往窗前棋桌的方向走去,“我提前摆好了上次的残棋,接着上次的继续?” 谢临珩看着她的动作,没说什么,应下:“好。” 或许是还受泠妃那番话的影响,虞听晚下棋时比之以往更为沉默了些。 谢临珩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 以前的她,在他面前,虽然拘束,但还算聚精会神。 不像今天,哪怕她极力掩饰,都能让人轻易看出来心情低迷。 沉默在殿中铺陈开来,烛火晃动中,只剩下棋子不时落下的声音。 在她第二次走错棋后,谢临珩忽而出声: “这次去见泠妃娘娘,宁舒不开心吗?” “啊?”她抬睫对上谢临珩看过来的目光,“没啊,皇兄怎么这么问?” 谢临珩定定看她,声音平静,“那怎么心事重重的?” 虞听晚垂下眼皮,视线落在棋盘上,随便找了个借口。 “可能是有些着凉。” 谢临珩放下手中的棋子,吩咐在门口随时候着的墨九。 “去传太医。” “??”虞听晚瞳仁一缩,本能地阻止:“不用!” 谢临珩淡淡看过来。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她嘴角抽了下,连忙解释: “没什么大事,只是小着凉而已,不用宣太医。” 听到虞听晚这话,刚往外走了两步的墨九脚步停了停。 下一刻,谢临珩的声音响起: “最近天冷,易感风寒。既然身体不适,还是早些让太医过来看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听到这话,墨九甚至都没用谢临珩吩咐第二遍,立刻去殿外,让人将太医院院首即刻提溜过来。 见墨九一溜烟跑出去,虞听晚欲哭无泪,心里那叫一个悔不当初。 她身体好得很!根本没风寒啊! 按照正常的发展,不应该是在她说了那个借口之后,谢临珩意思性地说一句“稍后让太医瞧瞧”,这事就翻篇了吗? 她这个皇兄,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乱糟糟的思绪间,虞听晚甚至在想,待会若是太医说她身体一切安好、没有任何大碍,她该怎么把谎圆过来? 等待的间隙中,虞听晚神色麻木地托着腮,脑海中各种想法接连闪过。 谢临珩也不回去,就那么泰然自若地坐在她对面喝茶。 棋盘上的棋被搁置下来。 双方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提。 墨九的动作很快,前后不到一刻钟,太医院院首就来到了阳淮殿。 从他大冷天额头浸着一层汗,就能看出来谢临珩这得力心腹差事干得多漂亮。 谢临珩放下茶盏,看向太医,淡声吩咐: “公主身体不适,仔细诊诊。” 太医院院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立刻应声:“是。” 他上前,拿出薄绢: “公主殿下,您将手腕伸出来,微臣为您把把脉。” 虞听晚硬着头皮将手腕伸过去。 旁边谢临珩的视线似有穿透性。 让虞听晚越来越心虚。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从未觉得,太医把脉的这个过程,是这么漫长。 由于虞听晚清楚她身体没什么病,心虚之下,脉象格外快。 在宫里待了半辈子的太医,诊着这脉象,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虞听晚。 恰巧,虞听晚这会儿正好低头。 双方视线短暂相接。 谢临珩这时问:“如何?” 太医立刻低头,手从脉搏上移开,禀报道: “回太子殿下,宁舒公主是忧思过度、导致心脾两虚。” 听见这句,虞听晚心口霎时一松。 不自然地瞥向了别处。 静静听着太医“胡诌”。 侍奉在一旁的岁欢听到这话,也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公主殿下的身体情况如何,她这个贴身侍女还能不清楚? 只能说,在这宫里当差,想要小命安遂,就要会说话。 虞听晚本以为太医说完这两个词,糊弄一下,就算完事了, 谁曾想,上一句话刚说完,他就又有模有样地问她: “敢问公主殿下,这两天是否失眠多梦,休息不好?” 谢临珩转眸看向虞听晚。 虞听晚淡定点头,“有一些。” 他又说:“微臣给公主殿下开些安神的方子,再加上调养身体的滋补药,症状就会减轻。” 虞听晚淡定应下。 说完,太医躬身告退。 药方很快开好,墨九亲自将药递给了岁欢,让她现在就去熬。 早些喝,早些康复。 岁欢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药。 见太子殿下一直不走,只能让人去熬药。 很快。 一碗黑乎乎的汤汁端到了虞听晚面前。 看着碗中的药,女子精致的眉心倏地皱起。 谢临珩扣了扣桌面,说: “良药苦口,快趁热喝了。” 第17章 抱在怀里,姿势异常亲密 岁欢站在一旁,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 虞听晚端起药,扫了眼外面漆黑的天,没喝。 想拖到谢临珩离开后,把这碗黑乎乎的东西处理了。 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谢临珩轻掀唇角,问她: “烫?” 开口的同时,他伸手碰了下药碗外侧,试了试温度。 见状,虞听晚更为郁闷。 只能喝下,“不烫了。” 说着,她将那碗苦到极致的药汁一口气灌了下去。 喝完,虞听晚只觉得整个胃里都是苦的。 她下意识转身看岁欢,让她拿蜜饯。 岁欢正要过来,将蜜饯递给自家主子,还不等她递过去,却见一旁的太子殿下亲自捏了个蜜饯,送到了虞听晚唇边。 岁欢:“……?” 太子殿下在干什么? 不只岁欢愣住,虞听晚也愣了。 蜜饯贴着唇瓣,她慢动作偏头看向谢临珩。 谢临珩的眼神全在她唇上。 见她不张嘴,他将蜜饯往她柔软的唇瓣上轻抵了下。 淡声命令:“宁舒,张嘴。” 虞听晚垂眸间,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她敛去神色,将蜜饯咬在了嘴里。 动作间,小心翼翼。 特意避开了他手指。 谢临珩收回手,见岁欢傻乎乎地杵在那里,他折了下眉,说:“出去。” 岁欢:“?” 墨九立刻过来,绅士有礼地对着岁欢做了个“请”的动作,“岁欢姑娘,请随我去外面。” 一秒后,岁欢将自己手中的蜜饯交给虞听晚,才跟着墨九去了殿外。 岁欢和墨九都离开后,殿内就剩下谢临珩和虞听晚两个人。 前几天两人相处倒也没觉得怎么样。 以往下棋时,偶尔墨九墨十出去办任务,偏殿也就剩她和谢临珩两个人, 只是今天…… 虞听晚却觉得,特别不自在。 尤其刚才谢临珩亲手递过来的那个蜜饯,哪怕囫囵咬了几下就咽了下去,这会儿仍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谢临珩来阳淮殿的时间本来就晚,中间又是宣太医、又是熬药,各种折腾,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 虞听晚掩唇咳了声。 当着他的面,动作明显的往外看了好几眼夜色。 暗示他时辰不早了,他该回他的东宫了。 而谢临珩却不知道是真没看懂,还是装看不懂,压根不提回去的话。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棋罐中拿出一枚黑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 “来,接着下棋。” 虞听晚:“……啊?” 谢临珩掀眸看她。 口吻玩味:“两天前不是宁舒亲口承诺的陪我下棋?” “今日连一盘都没下完,这就想打发我了?” 虞听晚:“……” 她讪讪笑了声。 拿起白子,跟着落子。 “呵呵……怎么会……我只是担心耽误了皇兄的正事。” 谢临珩静静看她几眼。 对她的心思看破不说破。 “不耽误。”他说:“今日没什么事了,下完这盘棋,我就回去。” 闻言,虞听晚打起精神全心对付这盘棋。 为了早些结束,她甚至还有意无意地下错了好几个地方。 虞听晚一心想着快些完成今日的下棋之约, 却没发现,每次她故意下错一个地方,谢临珩就眸色深沉地看她一眼。 最后这盘棋在宁舒公主的‘努力’下,前前后后不到半刻钟,就以她输而结束。 落下最后一个棋子,她暗暗松了口气。 偏偏在抬头去看谢临珩时,脸上还恰到好处地带上了那么一点输后的失落。 “皇兄,我输了。” 谢临珩看着这盘被她下得乱七八糟的棋,再听着她这句口不对心的话,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角。 “皇妹棋艺水平起伏不定,看来以后,要多加练习了。” 虞听晚这会儿只想把这尊大佛送走,听着这句话,十分“谦虚”地连连点头。 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瞥着她佯装出来的乖顺,谢临珩眸底深处闪过一丝漆暗。 他没说别的,如虞听晚所愿,起身离开。 见状,虞听晚一直压在胸膛中的半截浊气终于吐出。 她如释重负地跟着起身。 打算做做表面功夫,将谢临珩送到门外,就赶紧关门。 谁曾想,他刚走了一步,就冷不丁地停在了原地。 虞听晚的腿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由于惯性,险些撞到他后背上。 她连忙往后撤了一点。 堪堪稳住身形。 谢临珩似是忘了交代什么事。 停顿半秒,转身。 看向虞听晚。 “皇妹。” “嗯?”虞听晚抬头。 他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虞听晚本能地再次往后退。 仓促之间,她忘了她此刻已经贴近后面的紫檀木桌, 再次往后退时,早已没有后退的空间。 就在她身不由己地往后仰跌之时,手腕倏然被人一拽。 顷刻间,虞听晚被谢临珩拦腰搂进了怀里。 不知是为了扶稳她,还是因为别的, 他扣着她腰肢的力道很重。 重到虞听晚推着他手臂挣脱,都没能挣开。 “皇兄……”她声色仓惶。 谢临珩知道她什么意思。 他却不为所动。 依旧用着紧紧箍着她腰身的、异常亲密的姿势,紧密相贴地抱着她。 “刚才你躲什么?”他盯着她惊颤的眸。 虞听晚攥紧手。 指尖用力掐在掌心。 靠着这股疼痛,强行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跳。 她避开他目光。 低头,檀唇轻阖。 身体的每一处,都没有放弃细微的挣扎。 “没、没躲……”她声音很低,试图辩解,“我只是,没站稳……” “是吗?” 谢临珩不知道信没信。 但在她“解释”完后,他轻飘飘松开了手。 虞听晚不和他对视,在得到自由后,第一时间往右侧退了一大步。 将距离拉开。 谢临珩沉眸看着她的动作。 撂下一句: “我刚才是想提醒你,别忘了按时喝药。” 虞听晚胡乱点头。 直到谢临珩离开阳淮殿,她才觉得殿中的气息终于不再那么绷滞。 那道修长的身影离去,岁欢和若锦第一时间快步进来。 见自家主子脸色异常苍白,岁欢担忧地上前: “公主,您没事吧?” 虞听晚扶着桌案,稳了稳乱成一团的思绪,“没事。” 经过刚才那一变故,她恍然明白过来,今日乍然见到谢临珩就涌上来的那股不自在是怎么回事了。 ——她和谢临珩走得太近了。 换句话说,现在她和谢临珩相处的模式,已经在无形中超越了皇兄皇妹的距离。 尤其最近这几天下来,相处中,有意无意发生的那几次亲密接触。 虽然每次都事出有因,但仔细想想,总有哪些地方很怪。 她和谢临珩,不该走这么近。 也不该,有这种不该存在的亲密接触。 他帮她见到了母妃,她按照他提的要求,陪他下几天棋作为回报,双方交易分明。 就该到下棋回报这一步终止。 不能再引伸出别的。 勾缠得太多,对双方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第18章 这是最后一次 东宫。 谢临珩一进殿,就让墨九将太医院院首带了过来。 太医恭恭敬敬地行大礼,等候他问话。 谢临珩负身而立,目光落在外面泼墨浓黑的夜色中。 嗓音冷冽,掺杂冰霜。 “宁舒身体到底如何?” 太医不敢隐瞒,如实道: “公主殿下身体并无大碍,没有着凉的现象,但,公主近来过于忧思,心脾两虚确是真的。” 谢临珩拧眉:“过于忧思?” 太医点头,“是的。公主殿下的体质本就偏弱,若是长此以往耗神脾虚,必忧思成疾。” “好好用药帮公主调理身体。” “是!” 谢临珩侧身,“退下吧。” — 虞听晚身体没病,她自己心里清楚。 晚上这副药,被谢临珩当场盯着,她没办法不喝。 但接下来那几天的苦药汁,她可没打算再喝。 然而偏偏天不遂人愿。 每次到喝药的时间,谢临珩总能那么不凑巧的来她的阳淮殿。 那双黑眸若有似无地盯着她,她想倒掉都难。 最后只能在他的注视下,被迫将那些苦到极致的汤药喝下去。 如此两天过去,虞听晚不得不开始总结谢临珩这两天每次过来的时间。 得出结论后,这天中午,药刚一熬好,她就立刻接过药碗,走向窗旁的花盆,将药倒进去。 碗身倾斜,药汁刚到碗口边缘。 正要往花盆中倒。 却在这时,门口一道声音冷不丁传来。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岁欢匆忙跪安的声音。 “宁舒。” 虞听晚手腕一抖。 碗中的药撒了小半。 她看了眼洒在花盆土壤上的黑色汤汁,索性心一横,手腕倾覆,借着身体的阻挡,将剩下的大半全倒了进去。 做完,才无辜又惊讶地转过身。 看向脸色发黑的谢临珩。 “皇兄来了?今日这么早?” 谢临珩凝了她两秒。 才偏眸看向她旁边的那个花盆。 “皇妹在做什么?” 虞听晚示意了下手中的药碗。 回的毫不心虚。 “喝药啊,刚喝完。” 谢临珩:“……” 他一步步走过去,最后停在她身旁。 近距离看着土壤上还没干透的药汁。 “是皇妹喝,还是——”他指着那花盆,“你殿中的花根喝。” 虞听晚唇角一抿。 下意识地想说是她喝,可当触及到谢临珩看似含笑实则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神时,她硬生生咽下了已经涌到舌尖的话。 后面的岁欢看着这一幕,不禁为她们家公主背到逆天的运气嗟叹。 倒个药,都能被太子殿下撞见。 关键是,她家主子还特意提前了将近一刻钟,就为了避开太子殿下过来的时间, 这怎么,又被撞见了? 虞听晚百口莫辩。 将还留着余温的碗放在一旁,破罐子破摔般直接挑明: “我身体早好了,不需要再喝这种东西了——” 尾音还未落,就见墨九端着另一份药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您心脾偏虚,长此以往,怕积出大的症状,还是将这几天的汤药按时喝完比较好。” 谢临珩扫了眼新端来的汤药。 抬了抬手,示意端过来。 墨九双手递过去。 谢临珩接过,亲自递到虞听晚面前, 看着眼前不自觉地皱眉,满眼排斥的姑娘,他放轻声音,哄道: “再喝这一次,明天就不喝了。” 虞听晚眉梢紧紧蹙着,没接。 谢临珩不禁低叹,对她保证:“真的,这是最后一次。” 虞听晚慢腾腾接过去。 等她喝完,岁欢立刻上前,将蜜饯递过来。 缓了缓那股苦味,虞听晚又咬了颗蜜饯,眉心折起的弧度才散去些。 谢临珩今天没拉着她下棋。 等她喝完药,便打算离去。 走之前,他叮嘱: “年关将近,接下来宫中事情会比较多,下棋的事,就先告一段落。” “这段时间,宁舒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找墨九他们。” 虞听晚眸色隐晦地亮了一刹。 这么看来,这段时间下棋还债的日子,就算过去了? 虞听晚顿时心下一松。 —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正如谢临珩所说,他没来过阳淮殿。 也没有喊她去东宫。 十多天的时间,除了偶尔陛下召见,在承华殿偶然碰个面,其余时候,她再也没见过谢临珩。 日子仿佛骤然间平静下来。 她又回到了过去那三年深居简出的生活状态。 时光单调枯燥,但胜在清净。 很快,辞旧迎新,新的一年来临。 谢绥病情还没好,宫中并未大肆操办宴席。 自从上次姚珠玉那件事之后,皇后就变得低调许多,包括向来娇纵吵闹的谢清月,也收敛不少。 她们不来招惹她,虞听晚也不主动出去碍她们的眼,整日待在阳淮殿中。 思索着离宫之事。 — 年后。 楚府。 朱楼翠阁中,一道带着几分幽怨的女声,混杂着微风散开。 “娘,有没有信了呀,都一个月了,我想去见听晚,等的花都快谢了。” 楚时鸢拽着楚母的衣袖,央求地看她。 楚母被她磨的没了脾气。 屈指在她头上敲了下。 佯怒道:“你以为皇宫是你家?想去就去?” “若是寻常世家也就罢了,娘帮你递个拜贴,就能约着相见。” “但宁舒公主在宫里,哪是这么方便的?你想见就能见?” 楚时鸢郁闷地嘟着嘴。 满脸写着失落和不开心。 楚母有一儿一女,对于唯一的女儿,自小到大,那叫一个宠到骨子里,百般疼爱,她要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就给什么。 只是进宫这件事,她可做不了主。 楚母叹了口气。 又道:“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上次姚家二姑娘进宫惹得太子殿下生厌后,寻常世家女无召便不得进宫。” 第19章 楚时鸢再次进宫 “换了从前也就罢了,爹娘想想办法,总归是能让你进去一次,只是现在……”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时鸢,娘有心无力。” 楚时鸢轻轻跺了跺脚。 低着脑袋,垂眸瞅着地面。 脸上失落溢于言表。 就在楚母以为她要放弃之时,却见自己这个鬼灵精女儿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脸上失落褪尽。 “我有办法了!” 见她一惊一乍的,楚母不禁拧眉。 “整日没个贵女的样子,时鸢,注意仪态——” “哎呀。”不等她说完,楚时鸢就抱住她手臂,靠在她肩头撒娇,“娘,在家里我随心所欲点不行吗?” “到了外面,我知道收敛的。” 楚母哪舍得真训她。 念叨她两句,也是为了让她注意,别大大咧咧的成了习惯,在外要严格注意行为举止。 “说吧。”她带着楚时鸢往屋里走,“又想怎么着。” 楚时鸢眨了眨眼,兴冲冲开口。 “娘,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爹爹,沈大人什么时候来我们府上。” “?”楚母:“哪个沈大人?” 楚时鸢:“就沈知樾,沈大人呀。” 楚母怔住,诧异扭头,看向自家女儿。 “你平时还和那位有联系?” 楚时鸢想了想,给出几个字:“也就……泛泛之交吧。” 楚母神情复杂地看了自家女儿好一会儿,组织着语言,操心地劝: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切勿和外人联系过密,传出去,对女儿家名声不好……” 楚时鸢闷闷点头。 等她家母亲大人全部说完,才抬着眼皮,央求着问: “娘,你就帮我问一句呗。” “我就想让他带我进宫,就几句话的功夫。” 楚母受不了她纠缠。 只能答应。 楚母现在还不知道,正是她这次的心软,让她家宝贝女儿和沈知樾日后的联系越来越密,等她发现时,沈知樾已经把圣上赐婚的圣旨都搬到他们楚家来了…… 几天后。 楚时鸢如愿见到了沈知樾。 天气渐暖,男人一身鸦青色长袍,身姿出尘,眉眼温雅,风流倜傥。 他缓步走到廊下,看着面容娇俏的楚时鸢。 “楚大人说,姑娘想见在下?” 楚时鸢性子直爽,直奔主题。 “我想进宫见一见宁舒公主,但太子殿下勒令闲杂人等不准随意进出宫门,所以能不能劳烦沈大人,再带我进去一次?” 沈知樾笑了笑,并不是多意外。 答应之前,他先是好奇地问了句: “楚姑娘和宁舒关系很好?” 楚时鸢点头,“当然了,好朋友。” 他问她:“你想什么时候进宫?” 楚时鸢神色明亮,“沈大人答应了?” 沈知樾不以为意,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顺手而已,为何不答应?” 楚时鸢压着心头的激动,想了想时间,说:“明日如何?” 沈知樾点头,“可以。” 目的达成,楚时鸢心情明媚地给行了个谢礼。 沈知樾随意摆了摆手。 临走之前,他想到什么。 停下脚步,回头。 看向身后的楚时鸢。 说:“我在前面那条街上有座私宅,以后再想进宫时,直接让人去送个信就行,不用像这次这样大费周章。” 对于楚时鸢来说,这可是意外之喜。 她没有任何迟疑,忙不迭应下。 离开楚家,沈知樾随意指了一个近侍,让他去给谢临珩知会一声,明日有人去见虞听晚。 — 翌日中午。 楚时鸢在沈知樾的带领下,顺利进了宫。 彼时虞听晚正伏在窗前出神。 骤然间,楚时鸢欢快的声音响彻在阳淮殿。 “晚晚!” 虞听晚眸色一凝。 透出窗子,瞧见了外面朝她挥着手、小跑进来的楚时鸢。 虞听晚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楚时鸢身着淡青色长裙,步履轻快地来到虞听晚身边。 问:“一个多月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虞听晚脸上带笑,“还算可以,怎么突然过来了?” 两人来到殿内。 虞听晚屏退了一众侍女。 和楚时鸢单独说话。 桌案旁,楚时鸢靠着软垫,单手托着下颌,笑岑岑看着对面的好友。 “这不是怕你在宫里呆得闷,便进来陪你说说话。” 虞听晚倒了两杯茶。 其中一杯递到她面前。 楚时鸢挑眉接过。 虞听晚随口问:“这次也是沈大人带你进来的?” 楚时鸢颇为自豪地点头,对她讲述前因后果。 “姚家那个二小姐,姚珠玉,你应该有印象吧?” 虞听晚点头。 说起这个人,楚时鸢语气就有些愤懑。 “托那位的福,自从她往宫里走了一遭,太子殿下就下令,不准外人随意进出皇宫。” “要不是她搅和这一番,我也不至于削尖了脑袋都进不来,最后各种方法用遍,只能求到了沈知樾面前。” 虞听晚对宫外的事情知之甚少。 她离不开皇宫,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还真不知道这茬事。 “这么看,”她语调慵懒,玩笑着打趣:“沈大人对你倒是有求必应。” 楚时鸢勾了勾唇,“大概是跟我父亲有些交情的缘故。”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沈大人的帮助,以后我进宫就容易多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一杯茶下肚,楚时鸢想起这次来的“任务”。 “对了,听晚,我这次过来,还有个消息要带给你。” “什么?” “就我表哥,”楚时鸢敛着八卦:“年底的时候我见到他,才知道他打算重新入仕。” “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虽然你们的婚约一直被搁置了,但他和宋家都不曾忘记这段先帝赐下的婚事。” “他说只要你愿意,他会一直等着你。” 第20章 找到出宫的机会 虞听晚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的暗光。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离开皇宫的方法。 诚然,赐婚是最好的捷径。 先不说短时间之内她找不到一个适合成婚的人,就算找得到,没有人能比宋今砚更合适。 最重要的是,她和宋今砚本来就有婚约,在过去的情谊下,就算她提出让陛下重新赐婚,也不算多突兀。 楚时鸢双手托腮,想着如今的境况,幽幽说: “其实,你们如果能亲自见一面,是最好的。” “只是……”她微微皱眉,“我进宫能去找沈知樾,你出宫要找谁呀?” 她进宫不易,她家听晚想出宫更是难如登天。 “找陛下,还是找太子殿下?”楚时鸢自言自语: “陛下的话,他本来就在病中,估计管不了这么多,若是太子殿下——” 楚时鸢眼珠转了转,有了主意。 她看向虞听晚,说: “听晚,要不你找太子殿下吧。” 她猜测说:“太子殿下都能让你去霁芳宫见泠妃娘娘,可见让你出一次皇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虞听晚没立刻应声。 好一会儿,她垂眸回:“不好说。” 说实话,她心里没底。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她潜意识觉得,谢临珩不会答应。 他助她去见母妃,说到底,只是因为霁芳宫就在皇宫内。 让她去霁芳宫见一见母妃也影响不了什么。 她又不会遁地,总不能带着她母妃在层层侍卫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但若是没有正经名头就贸然出宫…… 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就算谢临珩再怎么好说话,也未必会同意。 楚时鸢没想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撇了撇嘴,嘟嘟囔囔的为好友打抱不平。 “又不是不回来了,就出去一天半天的,真搞不懂,为什么不同意。” 虞听晚淡然扯唇,嗓音平静: “大概,就是怕不回来了。” 楚时鸢:“……” 殿内静了静。 楚时鸢绞尽脑汁想办法,一时间却没有头绪。 她长长叹了口气。 左手抵着额角,右手百无聊赖地转桌案上的精致茶盏。 “这事也急不得,要慢慢寻求时机。” “就算成功见了面,你们两个要想顺利成婚,也不是件易事。” 虞听晚何尝不知。 楚时鸢腰背一弯。 叹息着趴在了桌上。 细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桌面。 “先帝在时,虽赐下了婚约,但如今不被人承认,要想成婚,需当今陛下重新赐婚才行。” 说的难听点,若是当今圣上身体熬不过去,等太子殿下继承大统,这婚,便是要太子殿下来赐了。 — 虞听晚本以为,出宫这件事需要等机缘,三两个月之内都未必能有什么进展。 然而没想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很快就到了眼前。 冬日悄无声息过去。 春天渐渐来临。 天气开始暖和起来。 三月份寻常的一天,虞听晚正斜靠在窗下的矮榻上闭目养神,岁欢在外面打听到了最新的一手消息,兴冲冲地跑进了殿,对自家主子分享。 “公主!我打听到了一件事!” 虞听晚眼睫颤了两下。 一双沾染着水晕雾气的眼眸缓缓睁开。 若锦正拿着几枝盛开的桃花枝,打算插到瓶子里,给殿内增添些亮色。 见岁欢咋咋呼呼进来,她回过头轻喝: “公主在小憩,你别咋咋呼呼的。” 岁欢立刻止了音。 虞听晚将身上的毯子掀开,坐直身体。 “不打紧,没睡着。”她看向岁欢,无奈轻笑:“说吧,你又搁哪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岁欢笑盈盈走过去。 神神秘秘道: “公主,这次可不是小道消息。这回的消息千真万确,从中宫传出来的。” 听到‘中宫’二字,虞听晚唇边的笑淡了一分。 她问:“怎么了?” 岁欢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从去年夏末,陛下突然病倒,这一病就病了半年多,但从开春天气回暖,陛下的病情就好转了不少。” “皇后娘娘为了让陛下早日康复,说准备去昙昭寺拜佛祈福,保佑陛下龙体早日康健。” “昙昭寺……”虞听晚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心里有了主意。 她问岁欢:“事情定了吗?都有哪些人去?” 岁欢:“行程定下了,皇后那边这几天就让人准备,至于多少人去,这个奴婢不清楚,不过皇后娘娘应该是去的。” 听完,虞听晚看向左侧的若锦。 “去打听打听,除了皇后,还有没有别人去。” 若锦福身,“是。” 见自家主子对这事有些上心,岁欢转头看了眼若锦离开的身影,回过头,她眨巴着眼问虞听晚: “公主,您是不是想去?” 岁欢是她的贴身侍女,衷心又激灵,这事虞听晚也不瞒她。 “目前有这个想法。” 闻言,岁欢瞬间激动。 “太好了!终于能出去透透风了。” — 若锦很快回来。 对虞听晚说: “就目前来看,好像皇后和固安公主都去,至于太子殿下去不去,这个奴婢没打听到。” 说罢,她又想到一事。 “奴婢还听说,这次去昙昭寺祈福,一切事宜都是由太子殿下管理,如果公主您想去,可以和太子殿下说声。” — 同一时间。 中宫。 皇后的声音在殿中散开:“此次去昙昭寺祈福,母后打算把宁舒也带着。” 谢临珩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神色疏懒。 “母后去为父皇祈福,带宁舒干什么?” 这话,很明显,不同意。 不同意让宁舒出宫。 皇后只当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喝了口茶,淡然回道: “你父皇子嗣单薄,膝下只有清月和宁舒两位公主,自然是两位公主都去,更显诚心。” 谢临珩掀眸看她:“那这么说,儿臣跟着一起,是不是心更诚?” 皇后:“最后朝中正值多事之秋,母后知道你抽不开身,就不必跟着跑了。” 不知出自何种心思,皇后一心想让虞听晚跟着一起,而谢临珩却不同意虞听晚去,母子二人呈现僵持之态。 按照谢临珩的意思,将此事压下来就行,中宫那边,再怎么要人,只要他不放人,皇后就别无他法。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刚回到东宫,就见到了破天荒主动来找他的虞听晚。 第21章 皇妹这次出宫,是想见谁 少女一身湖色长裙,瑰丽脱俗,身段软盈。 一根青色绸带束着细软腰身,微风吹过,及腰的青丝轻动,衣袂无声摇曳,给人一种仙子落凡尘的高贵出尘之感。 谢临珩脚步微滞。 漆如深渊的眸在女子身上停顿刹那,眼底深处卷起一丝细微到让人难以察觉的波澜。 很快,他走过去。 嗓音低沉如常。 “宁舒。” 虞听晚回身看过来。 第一眼对上的,便是男人漆黑的眼眸。 他问:“今日怎么来了?” 女子唇角淡抿,声线依旧。 “有件事,想同皇兄说一下。” 谢临珩颔首,抬步往里走,“进来说。” 殿内,谢临珩指着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说吧。”他垂下眸,倒了两杯茶。 虞听晚看着他的动作,没铺垫,直言道: “听说,皇后娘娘想去昙昭寺为父皇祈福,我想跟着一起去。” 谢临珩眉头蹙起。 手上动作一顿。 抬眸看她。 眸光藏着锋锐,如有实质。 “皇后去祈福,你去干什么?” 明明是平静至极的声音,却无端给人一种摧腰折骨的压迫感。 虞听晚轻吸了口气,以一种合乎情理的语气,说出了提前想好的理由。 “父皇久病缠身,长时间不见好,我想着,亲自出去为父皇祈福,让父皇早日康健,也方便日后时常去见母妃。” 她的理由看起来很合情合理。 陛下身体好了,她去霁芳宫更方便。 只是—— 谢临珩摩挲着茶杯,淡声问: “见泠妃娘娘,有我帮你,还不够吗?” 他确实能帮她,只是,虞听晚怕还不清他,也怕跟他走得过近,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此行她意不在此。 “皇兄确实可以帮我,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将来东宫有了太子妃,那时皇兄再三番两次地帮我,皇嫂会误会的。” 皇嫂? 谢临珩轻嗤一声。 眼底眸色泛凉。 他定定看了几秒对面的女子,似乎要想透过这张脸,看出她内心真正所想。 好一会儿,殿中被沉寂覆盖。 那股无微不至的压迫感与沉重感,越来越甚。 甚至有那么一瞬,都让人觉得空气逼仄,难以喘息。 虞听晚迫切需要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她必须让谢临珩松口。 此刻每一分的沉默,对她来说,都异常漫长。 “宁舒这么想出宫——”他终于开口,一字一顿,如同敲在她心上,“是有想见的人吗?” 虞听晚神经蓦地绷紧。 用尽所有自控力,才稳住情绪。 “当然没有。”她语气特别真诚,“我只是,想为父皇尽些绵薄之力。” 谢临珩扯唇轻笑。 冷白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扣。 发出一道不轻不重的闷声。 “这样啊。”他看向她,“那皇兄不便阻拦,只是——” 虞听晚刚松下一半的心,再次提起。 她坦然地迎着谢临珩的视线。 情绪半分不露。 “——皇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宫外人多,不要和不该接触的人靠的太近。” 怪异感油然而生。 虞听晚没时间去想他这话有没有弦外之意。 见他同意,起身便告辞。 “多谢皇兄,宁舒先回去准备了。” 谢临珩没说话。 眼神注视着她离开。 没多久,谢临珩喊来了墨九,漠声吩咐: “去中宫,告诉母后,此次祈福的时间缩短一半。” “——天黑之前,回到皇宫。” — 半个时辰后,墨九将时间缩短和太子同意宁舒公主同去祈福的事一并告知了皇后。 皇后没说什么。 只挥手让墨九退下。 墨九离开后,旁边的谢清月不满道: “母后,去昙昭寺带虞听晚干什么?” “这不是给我们找堵吗?” 皇后瞥她一眼。 脸上闪过狠辣。 “你真以为,母后是带着她去祈福的?” 谢清月没明白,“不然呢?还能干什么?” 皇后冷笑,“三年了,陛下把泠妃母女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哪怕绞尽脑汁,都找不到除掉她们的机会。” “既然宫内动不了手,这次有了去宫外的机会,怎能不试一试。” 谢清月明白过来,有些错愕。 “所有说,母后的意思是,带她出去,就不让她回来了?” 皇后阴沉沉地看向自己的护甲,话却轻飘飘的,像在讨论天气一样随意。 “能除掉自然是最好,若是除不掉,就设法阻在宫外。” 总而言之,她没打算让虞听晚全须全尾地回来。 两天后。 楚时鸢在沈知樾的帮助下,再次进了宫。 这次见到她人,虞听晚就拉着她去了书阁中,屏退所有下人,对她说: “时鸢,三天之后,我和皇后一行人去昙昭寺。” 听到这话,楚时鸢眼中多了些意外,她抓着虞听晚的手臂,言语中尽是兴奋。 “哟,机会来得这么快?” “这样,”不等虞听晚说,她就先一步道:“今天我早些回去,通知表哥,看看你们能不能在昙昭寺那边见一面。” 和虞听晚商量好细节,楚时鸢没有多待,怀揣着重大任务,兴冲冲地回了楚家。 临走之前,她还特意拉着虞听晚的手说: “听晚,你等着我,等我联系好表哥,就给你回信。” 只是一连三天过去,楚时鸢一次都没能再进宫,虞听晚也没收到她那边的半点消息。 转眼间,到了三月十六。 一大早,皇后和谢清月等人便陆续来到宫门口。 随行的,是一大批整装待发的禁卫军。 马车上,虞听晚撩开珠帘,看了几眼外面那大批的禁卫军。 正要放下帘子,坐回马车中。 侧前方,谢临珩的身影从远方走来。 在一众侍卫和禁卫军跪安的呼声中,皇后率先朝着谢临珩走去。 两人交谈片刻,皇后很快上了最前面的一辆奢华马车。 今日负责的禁卫军首领接着走到谢临珩面前,对着他汇报了几句,后者淡淡点了点头,没说别的。 在禁卫军首领离开后,谢临珩抬步来了虞听晚的这辆马车。 骨节分明的手指撩开珠帘,紧随着,那张矜贵独绝的面容映入虞听晚眼底。 “皇兄?” “宁舒,别忘了孤前两天给你说过的话。” 谢临珩的声音很平静。 听不出具体什么情绪。 他对上她的视线,语调不急不缓。 “别乱跑,别和旁人离太近,别和不相干的人说话。” 虞听晚无声垂下眼睫。 颔首应着。 谢临珩最后看了她一眼。 手腕一松。 珠帘落下。 那股源自他身上天然而生的冷冽与压迫与随之远离。 第22章 虞听晚和宋今砚私下见面,被谢临珩撞见 很快。 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几辆马车接连驶出皇城。 宫门口, 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辆,墨九来到谢临珩身侧,问: “殿下,我们真的不跟着吗?” 侧后方传来一道轻笑声。 墨九回头,是姗姗来迟的沈知樾。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扇,慢悠悠走到谢临珩旁边,目光轻飘飘落在已经走出很远的马车上。 “墨九啊,你是第一天认识你家主子吗?”他唇角挂着笑,语调玩味:“他怎么可能不去?” 墨九摸了摸鼻尖。 谢临珩依旧没说话。 沈知樾用手肘碰了碰谢临珩手臂,往他身边一靠,语气贼兮兮的,开始套近乎。 “哎,我说谢临珩,去昙昭寺这山高路远的,你一个人去多无趣,不如带着我一起?” 他收了扇子,一本正经地推销自己: “你看啊,我这个人脾性温和有趣,关键还和你知根知底,有我跟着,保证你一路上不会无聊。” “要不要考虑一下?捎上我?” 见沈大人这一副不值钱的样儿,墨九默默挪开了眼,表示:没眼看。 他家主子待会儿是追在皇后她们后面去昙昭寺,如果这沈大人真的也想去,大不了追在他们主子后面不就行了? 这么一个大男人,又不怕丢, 还用得着这么……费劲巴拉的推销自己? *** 皇宫距离昙昭寺不是很远。 坐马车一个多时辰就能到。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甚好,来烧香拜佛的人不少。 一下马车,虞听晚就在周围悄悄找楚时鸢的身影。 可直到被寺人引着进入昙昭寺大殿,她都没看到楚时鸢的影子。 一行人,由皇后为首,在寺人的引领下,一步步进行着祈福的流程。 而谢临珩派来的那些禁卫军,则是层层守在了大殿外面。 上完香,皇后转身,看着清月和宁舒,挥了挥手,神态疲倦道: “稍作歇息,两个时辰之后再返回皇城,你们随意出去转转吧。” 闻言,谢清月下意识看了眼皇后。 随后余光瞅了眼虞听晚。 片刻后,虞听晚走出大殿。 看着外面进进出出的香客,正要下台阶,手臂突然被人从侧面拽住。 虞听晚当即侧首。 在看清楚时鸢面容的那一瞬间,浑身绷紧的防备霎时卸下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楚时鸢悄悄递来一个眼神。 虞听晚心领神会,不动声色的随着人流,跟着她往里面大殿走去。 对于昙昭寺的内部构造,楚时鸢明显比虞听晚熟悉很多。 在来来往往香客的掩饰下,她带着虞听晚东拐西绕,走了很长一段,才勉强找到一个不在禁卫军视线中的羊肠小道。 两旁种满了七叶树,此处不似前面大殿,人流涌动。 只有树枝上间歇传来的鸟鸣声。 小道走到尽头,前方视野突然开阔起来,像是寺中的后园,中央是一棵年份已久的粗壮菩提树。 来到安全隐蔽的地方,楚时鸢停住脚步,弯腰喘着气,靠在菩提树上。 片刻后,她往来时的那条小路上看了眼,见没有禁卫军追来,才放下心。 随后转头看向虞听晚,话中带着点错愕和不解: “听晚,你们来祈个福,怎么带那么多禁卫军?” 不知道的,还以为把整个皇宫都迁过来了。 虞听晚缓了缓呼吸,和她一样,靠在粗大的菩提树干上,“太子殿下安排的,估计是为了保护皇后安危。” 楚时鸢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对了,”虞听晚想起方才她熟门熟路带路的样子,疑惑问:“这里离皇城那么远,我们楚大小姐怎么对昙昭寺这么熟悉?” 楚时鸢颇为自豪地拍了拍胸脯:“自然是本小姐这几日天天来这里摸路况咯!” 她解释说:“自从知道你要来昙昭寺后,我就天天缠着我哥让他带我过来,虽然他每次都不情不愿的,一副我欠了他的憋屈表情。” “但奈何他只有我这一个妹妹呀,不管情不情愿,只能风雨无阻地陪我来探路!” 虞听晚扬唇轻笑。 楚时鸢口中的哥哥,是楚家嫡子,才腹经伦,美名在外,对于楚时鸢这个妹妹,是无底线的溺爱。 瞧着当前的时辰,楚时鸢转身往寺庙大殿的方向瞅了两眼,她没回头,指尖摩挲着抓了抓虞听晚的衣袖,便准备去做下一件事: “晚晚,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表哥应该差不多到了,我去带他过来。” 虞听晚点头,不忘嘱咐她: “别着急,时间完全来得及。” 楚时鸢囫囵应下。 原路回了寺庙大殿。 虞听晚直起身,打量着这棵记载了无数岁月沧桑的巍峨古树。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上那些灰色的纹路和裂缝,感受着那些凹凸不平。 置身于这种完全不同于皇宫的空旷之处,在某一个瞬间,脑海深处,涌出一种冲动—— 若是今天,她母妃也一同来了昙昭寺,不管外面有多少禁卫军,她一定会带着她母妃不计后果地搏一次,拼尽全力,逃离这一切。 清风拂动,带着树上的枝叶沙沙作响,轻快缠绵的鸟儿和着风声鸣唱。 思绪混乱之间,后面一声带着压抑和喜悦的温润声线,随风传来。 “公主殿下……” 虞听晚睫毛轻颤一瞬。 转过身,一道淡青色长身玉立的温雅男子,正停在几步外望着自己。 见她看过来,宋今砚温柔笑着,如同三年前相见那样。 “数年未见,公主可还一切安好?” 虞听晚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间的距离拉进一些。 她注视着面前的人,唇角微弯,点头。 “一切都好,宋公子呢?” 宋今砚为人温润,是世家中人人称赞的端方如玉,哪怕此时早已心颤难抑,过去那些岁月中,日复一日的相思折磨化骨噬髓,他都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扼制着想抱一抱她的冲动。 谨守礼数,只温柔地注视着她。 “一切如旧。”说着,他自嘲地笑笑:“新帝掌权,朝堂易主,虽然我们曾有婚约在身,但外臣难以入后宫……” 他神色中多了缕涩然,说到一半,怕引起她的伤心事,中途换了话题。 “时鸢和你说了吗?我打算重新入仕,入朝为官,作出一番成就,让陛下重新为你我赐下婚事。” 虞听晚心中百感交集。 宋家三年前就已经退隐,他突然选择重新入仕,竟是为此。 虽有曾经的情谊在,但虞听晚不想凭着过去的情谊捆绑他,她第一时间将婚事的利害关系一一同他讲明。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身份尴尬,重新赐婚,对宋家来说,未必是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今砚着急打断。 “我不在乎!” 迎上虞听晚诧异看过来的眼神,他真心实意道: “公主,我不在乎,宋家上下也不在乎。” “我们早就有婚约,本就该在一起。此生我唯你不娶,如果公主愿意,不管前路是何,我都永远陪着你、守着你。” 两人静静对视。 耳边只剩鸟儿欢快的鸣声。 顿了顿,虞听晚率先收回视线。 不忘提醒他:“若是赐婚成功,之后宋家恐怕难以再得陛下重用。” 宋今砚上前一步。 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 一字一顿,坚定承诺: “宋家和我,都不在乎这些。” “我重新入仕,唯一的目的,只是为了能求得陛下赐婚。”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甘愿像三年前那样,辞官归隐。” 此时不远处山腰处的一个亭子中,两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正好看到这一幕。 后面的沈知樾转着手中的玉骨扇走到谢临珩身侧,耐人寻味地看着菩提树下静静对视的男女,眼底掠过些许难言的叹息意味。 “我早就说了吧,人家两个未必没有感情。” “你真当三年前建成帝赐婚,只是看重宋家的家世吗?” 如果双方互相没有感情,建成帝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女儿嫁过去。 知道谢临珩的心意、明白一切前因后果的沈知樾,此时懒懒倚在凉亭柱子上,又补了一句: “要我说啊,如果没有当初那场宫变,你信不信,宁舒和宋今砚,早就成婚了。” 放在三年前,宁舒公主和宋太傅嫡子宋今砚,真的是一桩天作之合、人人艳羡的佳话。 两人郎才女貌,家世匹配,又有圣上亲自赐婚,再加上在定下婚约的第二日,建成帝就亲自指了一处最繁华、离皇宫最近的地方,给宁舒公主和将来的驸马建造公主府。 当时的皇城,有多少人都在等着宁舒公主到婚配的年龄,亲眼去看一看这场盛大的婚约, 只是可惜,偏偏遇上一场宫变。 第23章 即将黑化的前兆 昙昭寺中。 菩提树下。 宋今砚拿出一支鎏金镶玉发簪,簪首雕刻着一只宝石蝴蝶,蝴蝶下面,是一朵用白玉雕的桃花。 淡雅中不乏高贵。 他将簪子递给虞听晚。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上一次见面时,我记得你说桃花绯色让人心悦,便用了桃花图案做点缀,希望公主不嫌弃。” 虞听晚接过簪子,指腹轻轻抚过桃花花瓣,眸色柔软带笑,“很好看,我很喜欢。” 宋今砚一直绷着的神色终于彻底松下来。 今天在来昙昭寺之前,说实话,他心里是忐忑的,怕她不愿意再嫁他。 直到现在,所有忐忑才全部消失。 外面都是禁卫军,宋今砚清楚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掩饰住心底的渴求,走之前,对她说: “我想向公主讨一件东西。” “你说。” “公主能否为我绣一枚香囊?今日过后,在当今圣上同意赐婚之前,我们怕是很难再见面,我想留一个香囊,作为念想。” 虞听晚想着,既然是即将成婚的关系,赠予一个香囊,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犹豫,直接应了下来。 “好,做好之后,我让时鸢带给你。” — 寺庙大殿外。 皇后身边的一个近侍急匆匆走过来,皱着眉、不动声色地对她摇了摇头。 皇后冷冷甩袖。 压着声音训斥:“真是废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除不掉!” 近侍有些委屈,不禁辩解: “太子殿下派了太多的禁卫军,人多眼杂,我们实在不好找机会下手……” 等好不容易避开那些禁卫军,却又找不到宁舒公主了。 皇后又怎么会听这些理由,“还敢狡辩?!一群废物东西!” 谢清月看着这些侍卫空手而归,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心里到底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很快到了回宫的时辰。 虞听晚坦然自若的迎着一众禁卫军的视线,从大殿西侧缓缓走来。 大殿正前方,皇后脸色阴沉沉的,在她走近后,质问: “公主方才去哪了?” 虞听晚说:“初次来昙昭寺,不认得路,透气时拐了几个弯迷路了,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皇后冷哼一声。 她已经懒得去分辨这话中的真假。 这次出宫,本意就是想除去虞听晚,现在目的没达成,还白白折腾一场。 再加上这么多随侍,回宫的途中想找机会下手更是难如登天。 她这会儿烦躁得厉害,连表面情绪都有些绷不住,强行压住心中的不满。 扫视过众人,衣袖一甩,率先往外走:“回宫!” — 回去的路上,虞听晚的心情,比来时轻松了很多。 距离出宫的计划,已经算是完成了一小半。 接下来,只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重新赐下成婚旨意便算是大功告成。 一路上,马车外的声音,从寂静到喧闹、再到回归安静。 傍晚,踏着天边的夕阳光辉,装潢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去宫门。 车轱辘碾在青石路上,回荡着沉闷的响声。 像极了虞听晚这会儿的心态。 之前的轻松一扫而空。 只剩说不出的沉重。 她撩开一侧的帘子,看着这些集所有权势于一体的富丽堂皇的宫殿,心口像是被压了一个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让人觉得窒息。 旁边的岁欢见她出神,小腔出声。 “公主?” 虞听晚没回头,依旧看着外面。 盏盏精致的宫灯挂在宫道两旁。 随时为即将来临的夜晚驱逐黑暗。 “你看这些宫殿,像不像四四方方的囚笼?” 岁欢张了张嘴,不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合适。 虞听晚手肘搭在窗棱上,帘子半掀开,任由外面还带着凉意的风吹进来。 她又问,仿佛困惑不解: “就这样一个注定一生孤寡的地方,你说天底下为什么那么多人,争破了脑袋往这里面钻?” 岁欢靠过来一些,手指轻轻搭上虞听晚的手腕。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皇宫就像一个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向来如此。” 话音落,为了安慰自家主子。 她又说: “不过没关系,公主,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驸马和公主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全新生活而努力,很快,您就能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了。” …… 来到中宫时,天色已经不早。 舟车劳顿一路,皇后体力不济,什么都没说,下了马车就回了自己宫殿。 谢清月在中宫门口停了停,回过身,眸色复杂地看了几眼虞听晚,也回了自己的住所。 虞听晚转身,吩咐岁欢: “走吧,回阳淮殿。” 刚进皇宫城门的时候,岁欢整个人蔫哒哒的,没什么精神。 这会儿接近阳淮殿,倒是又满血复活。 兴致勃勃地对虞听晚念着回到阳淮殿之后的安排。 什么各种膳食、沐浴、按摩,安排得井井有条。 虞听晚靠着身后的软垫,微勾着唇,静静听着。 半刻钟后。 马车在阳淮殿外面停下。 岁欢率先跳下车,边扶着在虞听晚下来,嘴里还源源不断地说着话。 然而片刻的功夫。 当她看到不远处面色肃穆冷硬的东宫侍卫时,话音戛然而止。 平日中这个时候的阳淮殿,到处一派轻松和乐,而今日却如临大敌般,处处显得绷滞逼仄。 墨九站在阳淮殿正殿外面,见虞听晚回来,立刻踏下台阶,快步走过来。 “公主,您回来了?” “太子殿下已等候您多时。” 第24章 吃醋,动怒 岁欢纳闷问:“太子殿下怎么来阳淮殿了?” 墨九长了张鸭子嘴,半个字都不往外吐。 轻低着头,一脸正派道: “主子的心意,属下无从揣度。” 岁欢:“……”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被虞听晚打断。 踏上殿前台阶,两旁的侍卫自发将门打开。 岁欢正要跟着虞听晚进去,刚踏上最下面的那阶台阶,就被墨九横出一只手臂拦下。 “岁欢姑娘,殿下只说让宁舒公主一人进去。” 岁欢:“?” 虞听晚回身,看了眼墨九。 再对上岁欢担忧的眼神,她轻声安慰:“没事,在外面等着吧。” — 大殿正上首的位置,谢临珩垂眸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玉佩。 如果观察的仔细,会发现,这只玉佩上的图案,和上次他在虞听晚生辰时,送给她的那支发簪图案是一模一样的。 不管是玉石质地,还是颜色,全都一样。 虞听晚刚走进来,殿门“吱呀”一声。 突然被人紧紧关上。 虞听晚不自觉地皱紧眉。 看着紧闭的殿门,再回身看着神色冷沉的谢临珩,心头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怪异感。 权衡再三,她往里走了两步。 维持着平常的语气:“皇兄?” 谢临珩终于抬头。 目光从玉佩上移开。 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在转瞬间,将她死死扣住。 “怎么回来这么晚?” 虞听晚压了压心头的怪异,声线依旧: “路程比较远,再加上在寺中耽误了些时间……” 她话还没说完,谢临珩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一个地方。 被平静掩饰的眼底深处,顷刻间掀起狂风巨浪。 他死死盯着她头上戴着的那支簪子。 那支宋今砚送给她的簪子! 就这么喜欢? 这才收到簪子多大一会儿,就戴上了? 上次他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推七推八,从未戴过一次。 别人送的,倒是欢喜得很! 谢临珩站起身,沉着眼朝她走过去。 虞听晚解释的话蓦地卡在嗓子中。 眼睁睁看他越逼越近。 在两人间的距离就剩一米时,虞听晚下意识往后退,想将距离拉开。 可脚腕刚动,谢临珩就冷不丁地用力攥住了她手腕。 不让她再躲。 同一时刻,在她惶然抬头时,他手臂一抬,下颌紧绷着,将她头上那支簪子狠狠抽了出来。 “哪来的?” 此刻他脸上还残留着最后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可那眼中的冰棱,却让人后背发凉。 虞听晚随着他的话,看向他手中的簪子。 红唇嗫嚅着动了动。 隔了一两秒,才说: “……外面买的。” “买的?”谢临珩捏着发簪,略显随意地打量两眼。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到,有种随时会拿不稳,发簪摔在地上摔断的错觉。 虞听晚神经绷紧。 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 倏的,他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直直看向虞听晚的眼睛。 “去昙昭寺那种地方,宁舒还有心情闲逛吗?” 虞听晚嗓子发干。 她吞咽一下,试图小幅度地将从手腕从他掌中挣出来。 可还没等她用力,谢临珩钳制着她手腕的力道便蓦地一紧。 顿顿的疼痛,让她顷刻间皱了下眉。 这时,谢临珩再次逼近一步。 冰冷到让人颤栗的手指挑起她下颌,眼底是一望无际的万丈深渊。 “是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虞听晚唇角压紧。 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和压迫感,摧面而来。 他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下指尖下的温热肌肤,漆眸看似带笑: “宁舒忘了吗?临走之前,皇兄再三叮嘱你,不要乱跑,不要跟不相干的人说话,你不是答应我了么?” 虞听晚瞳仁微缩,在某一个瞬间,她觉得眼前的谢临珩陌生到了极点。 殿中的气温冷得彻骨。 明明是三月天,却给人一种寒冬腊月的错觉。 她努力保持平静,垂下眼睫。 掩住眸底的惊颤。 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真的是买的。”她说:“我喜欢这个簪子的样式,就买了一个带回来。” 死寂蔓延,殿内的气息一寸寸变冷。 不知过去多久,他蓦地沉笑了声。 “既然宁舒说是买的,那便是吧。” “只是——” 他故意停顿一下。 成功让虞听晚心尖一瑟,不好的预感再次袭来。 他沉沉注视着她终于露出一丝异样情绪的面容,残忍地笑了笑。 将那只簪子举到她面前。 “外面的东西,怎么能随意进皇宫呢?” “宁舒如果真喜欢这种样式,明日皇兄让人多打造几支送给你。” 尾音还没落下,他当着她的面,捏着簪子的手陡然一用力。 虞听晚瞳仁皱缩,意识到他想干什么,扑过来就要阻止。 “不要!” 与这道声音同时响起的,是玉簪断裂的‘咔擦’一声。 谢临珩五指松开。 断成两截的发簪像被遗弃的垃圾一样,落在地上。 和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响声。 虞听晚本能地低下身,想将它捡起来。 腰肢刚弯下去,就被谢临珩强行拽起来! 对上她隐约带上怒色的双眸,谢临珩一字一顿,冷声对她说: “宁舒。” “你记住,宫外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不能带进来!” 发簪也好, 对那个人的感情也好, 都不行。 说完这句,他松开她手腕,携着一身压抑的怒色,大步离开了阳淮殿。 第25章 虞听晚察觉到谢临珩的心思 虞听晚手腕上的顿疼依旧明显。 白皙的腕骨上,印着明晃晃的指印。 她深深吸了口气。 冰冷的空气划入胸腔,带着冷涩尖利的疼。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几乎要震破耳膜。 脑中的思绪,就跟被人肆意翻搅的浆糊一样,乱糟糟一片,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她一点点蹲下身,全身力气卸尽。 慢慢伸出手,压住发颤的指尖。 将断成两截的发簪握在了手心。 她用力握紧。 断裂处的尖锐棱角刺得掌心生疼。 眼睫垂落间,无意间瞥见冷冰冰的地面上,有两三滴还未完全冷却的血。 她眸色闪了闪,立即摊开手指,看向发簪的断裂处。 上面最尖利的棱角那里,赫然残留着一抹血痕。 虞听晚的神色沉冷下来。 攥着裙摆的左手,用力到指节失去血色呈现青白色。 另一边。 东宫大殿。 谢临珩坐在桌案前,周身不再压抑的戾气疯狂席卷,冷肆冰暗的黑眸,直直盯着手心还在不断滴血、豌豆大小血肉外翻的割伤伤口。 眼前再次闪过,发簪断裂的那一瞬间,虞听晚着急弯腰去捡的那一幕, 谢临珩胸膛溢出嘲弄。 她还真是心疼那个发簪。 心疼到,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殿中的气氛压迫到让人无法喘息。 墨九心惊胆战地走过来。 瞧着自家主子手上的伤口,拧了拧眉,担忧道: “殿下,太医已经过来了。” “让太医为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谢临珩头也没抬,口吻冷得结冰,“出去。” 墨九很是为难。 那簪子断裂的接口很锋利。 就那么直直地刺进了手心。 伤口处的皮肉都外翻了,怎么能不处理。 就在墨九纠结时,殿外沈知樾的声音突然传进来。 “不用什么不用?”他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完全不搭理也不惧怕冷着脸发怒的谢临珩。 进来后,扫了眼那血淋淋的伤口。 他当即侧身,命令墨九。 “赶紧,把太医给我叫进来!” 墨九悄悄扫了眼自家主子。 一秒都没犹豫,立刻跑出去将太医提溜了进来。 太医绷着神经,小心翼翼地稳住手,不让自己发抖。 拿出药粉,一点点敷上去。 最后处理完再用纱布将伤口缠起来。 “殿下,伤口暂时不要沾水,以免伤口感染。” 谢临珩眼都没抬。 显然没听到心里去。 他根本不将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伤放在眼里。 见状,沈知樾不由头疼。 他摆了摆手,让太医和墨九都出去。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他在谢临珩对面坐下,苦口婆心的劝: “听到了没,今明两天别沾水。” 谢临珩撑着身体往后一靠,眉眼冷恹,“死不了。” 这种伤口,也叫伤吗? 想当初,他在战场上几经生死,身上到处都是伤,不也活下来了? 沈知樾重重叹气。 无奈地用手敲了敲桌案,“临珩,你这又是何必?左右不过一个女子。” “既然宁舒有喜欢的人,你不如就痛痛快快地放她出宫,成全他们,她还能记你两分恩情。” “如此一来,你和宁舒之间,还能留住兄妹的情谊。” 听到最后一句,谢临珩冷嗤。 “兄妹?” “谁想跟她当兄妹?” 他要的,从来不是妹妹。 他想要的,是她这个人。 要她里里外外,都烙着他的印记。 要她一生一世,都独属于他。 沈知樾头疼地长长叹息。 从小一起长大,他从不觉得谢临珩是个偏执疯狂的人,可偏偏,在宁舒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偏执和疯狂。 沈知樾真的担心,长此以往下去,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 — 阳淮殿。 虞听晚维持着最初的姿势。 蹲在地上好一会儿。 各种杂乱的思绪闪过,最终,她目光定格在手中断裂的簪子上。 “公主?” 岁欢和若锦守在她身侧。 想劝一劝,却因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从劝起。 良久。 死寂之中。 虞听晚终于开口。 “你们说,普通兄妹的界限,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亲哥哥,没有与亲生兄长相处的经验。 但她和谢临珩这种,显然不正常。 岁欢和若锦还没太明白,双方狐疑地对视一眼,若锦再次看向虞听晚,斟酌出声: “公主,您的意思是……” 虞听晚缓缓站起身。 脊背笔直却又脆弱。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眼眶中晕出的那层水雾强行逼退。 “正常的兄长,会阻止妹妹嫁人吗?” 岁欢和若锦大骇。 两人瞪大眼,惊诧地对视一瞬。 一个震惊到难以言喻的消息在心里炸开。 就像晴天霹雳,轰得脑袋嗡嗡响。 “公主……”若锦最先反应过来。 她直起身,轻轻拉住虞听晚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说。 同时迅速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住平静,安抚虞听晚: “公主,今天已经和宋公子顺利见面,距离出宫,只剩下最后一步。什么都不要想,我们抓紧脚步,尽快让陛下点头赐下婚,目前所有的不确定因素,就都会消失的。” 只要赐下婚,只要顺利出宫, 不管太子殿下对公主是什么心思,这种不该存在的念想,都能被斩断的。 话再说回来,就太子殿下那种风光霁月的人,就算真对自家主子有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思,只要公主成了婚,这种心思,不想断也会断。 堂堂一国太子,再怎么不甘,也不会做出君夺臣妻的荒唐事来。 岁欢也反应过来,可她没有若锦年长稳重,这会儿尾音还带着没有消去的颤抖。 但尽管如此,她也是第一时间劝自家主子。 “对,公主,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陛下赐下婚事,等我们出了宫,一切就都好了。” 若锦沉思一会儿,低声嘱咐虞听晚: “公主,在没能离开之前,一定要稳住,不能慌,不能乱,尤其日后和太子殿下相处的时候,更不能慌乱。” “您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包括您手中的这根簪子,包括太子殿下今日的反常。” “您就一如既往,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这个时候,在太子那边没有将这层窗户纸挑开的时候,她们公主这边决不能轻举妄动。 若是换了从前,陛下掌权时,发生了这种事,她们好歹还能跟陛下隐晦地提一提。 可现在,陛下还在病中,大权都集结在东宫,皇后又恨不得对霁芳宫和阳淮殿除之而后快, 现下将事情捅出去,对东宫不仅造不成任何影响不说,还会让她们公主陷入难以设想的地步。 第26章 他弯下身,压着呼吸,薄唇落在了女子柔软的红唇上 接下来的两天,阳淮殿和东宫都非常平静。 谢临珩没来阳淮殿,也没让虞听晚去东宫。 平静到,那天傍晚,在阳淮殿正殿的那一幕,仿佛只是人的错觉。 若是手中鎏金镶玉发簪没断,就连虞听晚都会觉得,那一幕只是混乱中的臆想,实际上根本没有发生。 直到第三天—— 艳阳高照下,一大群侍从各自端着瑶盘,一长溜涌进了阳淮殿。 为首的太监,谄媚地对着虞听晚介绍: “宁舒公主,这些是太子殿下让奴才们送来的,希望能合公主心意。” 说着,他打了个手势。 后面排成一竖排的侍从,自动上前,在虞听晚面前站成了一长排,以便她能清楚看到每一件饰品。 上面各种饰品都有。 发簪、耳饰、项链手链、甚至就连腰间的环佩都有,各种款式,各种精雕细琢的设计,一应俱全。 一眼扫过,虞听晚正要开口。 外面突然传来“太子殿下到”的声音。 殿内负责送饰品的太监和侍从纷纷跪地请安。 谢临珩踏进正殿。 扫过跪了一片的众人,淡声吩咐: “东西放下,出去。” “是。” 十几个瑶盘依次放在了虞听晚面前的紫檀木桌上,众人随之躬身告退。 除了若锦和岁欢。 知道了事实,若锦和岁欢不放心再让太子和自家主子单独相处。 见太子殿下没另说让她们也出去,二人降低存在感,无声站在了一旁。 谢临珩没管她们。 随手将就近盛放发簪的两个瑶盘,往虞听晚面前推了推。 他神色依旧,语气也和从前一样,好像不曾有过前天傍晚的事。 “来,看看,这些图案和样式,喜欢吗?” 谢临珩选的这些发簪,猛地一看,和宋今砚那天送的那个都很相似。 只是在细看后,会发现,这些发簪,每个都是极其相似,但每一个,都没做到一模一样。 有的是颜色上有些微的差异。 有的是桃花的形状有些不同。 有的是宝石的样式不一样。 主打一个,完美做到了那天虞听晚口中说的‘喜欢那支发簪的样式和图案’,但又都和宋今砚的那个不一样。 “喜欢吗?”他又问。 虞听晚面上波澜不惊,像从前那样,唇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喜欢,谢谢皇兄。” “不用客气。”谢临珩抬眸看向她,温声说:“以后再有什么喜欢的,直接告诉皇兄,不管是什么,皇兄都能给你找来。” 虞听晚乖顺点头,“皇妹记住了。” 谢临珩没有多留,“东宫还有公务要处理,皇兄先走了。” 虞听晚起身送他到门口。 直到他身影在阳淮殿消失,虞听晚唇角的那点弧度才降下。 — 深夜。 东宫庭院。 谢临珩孤身一人倚靠在观赏湖旁的长廊漆柱上,目光落在月色映照下泛着嶙峋冷光的湖面,一双黑眸冷沉沉的。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 对隐于暗处的暗卫说: “程武,去拿瓶酒。” 不远处的夜色中,一抹身影快速一闪。 很快,又重新回来。 青白色的玉瓷酒瓶递到了谢临珩面前。 男人接过,仰头灌下一口。 脑海中,沈知樾说的那几句话再次浮现。 【你真当三年前建成帝赐婚时,只是看重宋家的家世吗?】 【如果没有那场宫变,你信不信,宁舒和宋今砚,早就成婚了。】 庭院中安静到极致。 只剩下观赏湖中,锦鲤偶尔游动的细微水声。 谢临珩垂下眼皮。 一大口酒再次入喉。 【按我说啊,既然宁舒有喜欢的人,你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放她出宫,成全他们。这样她还能记你两分恩情。】 成全? 男人哂笑。 宋今砚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他凭什么将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交给他? 谢临珩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瓷瓶。 指骨一寸一寸收紧。 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死死攥在掌心。 须臾,他直起身,将玉瓷瓶随手扔给了后面的暗卫。 转身朝着东宫外走去。 一直守在殿中的墨九见状,下意识追出来。 “殿下,夜已深,您要去哪儿?” 谢临珩头也没回,只扔下一句: “不必跟着。” 墨九一噎。 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下半夜的皇宫,处处一片宁静。 微弱的光线下,照射着夜的静谧。 阳淮殿的殿门早已关闭,谢临珩站在高墙外,轻轻一跃,人便进了院中。 他避开盯梢的侍从,轻车熟路去了虞听晚的寝殿。 寝殿中的百褶窗发出极低的一道“吱呀”声,紧接着,所有声响再次消失。 仿佛刚才的异动只是幻觉。 寝殿内,谢临珩站在窗前,注视着鲛纱帐下的床榻。 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终于有了动作。 虞听晚的殿中,常年燃着香。 谢临珩先是去了香炉前,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才折身回了榻前,抬手撩开了鲛纱帐。 虞听晚抱着衾被一角,侧躺在床榻上,柔顺如瀑的青丝散落在软枕上,娇嫩瓷白的脸颊贴着枕边。 在偷偷溜进来的一丝朦胧月色下,显得格外乖巧软顺。 谢临珩放下纱帐,身影彻底掩在里面。 他坐在床边,提前捂热的指尖缱绻的在她唇角蹭了一下。 动作很轻。 裹着难以言喻的眷恋和贪恋。 香炉中的香渐渐在殿中散开。 虞听晚呼吸变得轻缓绵长。 在她彻底睡熟,谢临珩才缓缓倾身靠近。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几缕沾在她眼尾的发丝,替她挽在耳后,才转而向下,握住了那截温热软腻的后颈。 谢临珩微微用力,轻轻捏了一下她后颈的软肉。 床榻上熟睡的女子呼吸无意识地顿了一下。 但那双漂亮精致的眼眸依旧紧紧闭着,没有任何醒来的痕迹。 谢临珩维持着最初的姿势。 掌心轻托着她后颈,感受着她的温度,就这么看了她良久。 最后一点一点弯下身,压着呼吸,薄唇落在了女子柔软的红唇上。 第27章 掠夺性的吻 在唇瓣接触的那一刹。 谢临珩撑在床榻边缘的另一只手掌不由自主地攥紧。 他眼睫颤了两下。 泼墨般浓稠的眸色涌动,平静的眸光之下,被压抑良久的无名情愫,肆意翻涌。 想不顾一切去侵占。 谢临珩指骨收紧,手背上青筋迸起。 隐忍而克制地轻咬着她的唇碾磨、含吮。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极致的压抑。 怕弄疼她,却又本能地想弄疼她、咬破她。 在她身上印满他的印记。 里里外外,一处都不放过。 在这两种复杂情绪的冲击折磨下,谢临珩呼吸逐渐变重,掌控着她后颈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两分。 不自觉地,将人再次往自己怀里按压。 企图抱紧一些。 再紧一些。 缓了缓绷滞到极限的呼吸,他近距离看着身下人紧闭的眉眼, 不曾犹豫,直接抵开她唇齿,攻城掠地般探索着,一寸寸地深吻。 就像那渴到极致,即将渴死的行者,骤然间得到了水源,只想不顾一切,拼命地索取、掠夺。 好像怎么样都觉得不够。 “晚晚……” 一声声压抑到极限的低声呼唤,听得人心脏紧缩,在封闭性的帘帐里缓缓响起。 这个吻,急促,激烈。 带着贪婪占有的迫切。 睡梦中,一无所知的虞听晚,觉得自己忽然间掉进了湍急的水流中。 她拼命地挣扎,却始终逃脱不开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束缚着她的水草。 床榻上,被男人用力箍在怀里,压着红唇索吻的女子,眉头用力地皱着。 眼睫像展翅的羽蝶,努力地想睁开,然而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光怪陆离的梦中,虞听晚一边扯着缠在身上的水草,一边下意识的想从深不见底的水源中汲取氧气。 可任凭她如何努力,都得不到半点空气。 最后,她自暴自弃地张开嘴,想要深喘一口气。 却因为用力太急,冷不丁地被呛到。 寝殿外间,小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岁欢,被这声咳嗽声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 不确定刚才的声音是不是睡迷糊后的错觉。 这几天虞听晚睡眠浅,岁欢怕万一是自己听错,贸然过去会吵醒自家主子。 她从外间探出个头。 迷蒙着眼睛往这边看, 将声音压得很低,轻轻地喊了声:“公主?” 鲛纱帐中什么动静都没有。 岁欢等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异样,自家主子也没回应,才重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去。 外面所有声音消失后,鲛纱帐中,谢临珩抱着怀里蹙着眉不满的女子轻声哄着。 “乖。”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诱导着她喘气,“呼吸。” 虞听晚脑袋伏在谢临珩肩上。 眼帘依旧闭着。 只是那柔软的唇瓣,却被人吻得又红又肿,甚至唇角还破了一点皮。 谢临珩耐心地哄着她。 直到她眉间的折痕褪去。 殿外夜凉如水。 殿内炙热暧昧。 两人离得近,呼吸也暧昧的缠绕在一起。 谢临珩低下头,在她盈白的脖颈上吻了吻。 怕留下印迹,不敢用力,只在那欺霜赛雪的肌肤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两下。 怀里的人气息渐稳。 重新进入睡眠中。 谢临珩抱着她待了很久。 直到外面漆黑的夜色渐明。 临走前,他轻扣着她下颌。 再次低下头,缱绻不舍地吻上她的唇,在虞听晚无形中再次发出抗议时,他才克制着气息放开她。 谢临珩将她放在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才撩开帘帐离开。 香炉中的香慢慢燃尽。 最后一缕香烟无力散在空气中,仿佛这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 天色大亮。 见马上到中午,自家主子还没起来,岁欢在殿外徘徊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去了寝殿,将鲛纱帐掀开一点小缝。 低声轻喊虞听晚。 “公主?” 床榻上,刺目的阳光从纱帐缝隙中溢进来,虞听晚蹙了蹙眉,缓缓睁开了眼。 她揉着额角坐起身。 问岁欢:“现在什么时辰了?” 岁欢瞧了眼窗外高高挂着的太阳,“回殿下,快到午时了。” “午时?”虞听晚揉额角的动作一顿。 不可思议地看向岁欢:“我睡了……快七个时辰?” 虽然岁欢也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 她挂起帘帐,点头,“是的,公主。” 做完,她蹲下身服侍,却在抬头时,不经意间发现虞听晚唇角有些红,甚至有个地方还有点破皮。 “公主,你……” “这唇角,怎么肿了?” “还有这里,”她指了指虞听晚破皮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昨晚不小心咬到了?” 可如果真是不小心咬到的话,不应该咬唇内侧吗? 怎么还能咬到外面的? “肿?”虞听晚两眼雾水,她根据岁欢的指向,用指尖碰了碰右边的唇角,确实有些疼。 “去拿铜镜,我看看。” 岁欢立刻去妆台。 拿了面铜镜过来。 虞听晚接过,对着镜面,仔细查看。 岁欢猜测:“难道是因为昨晚的膳食有点辣?” 虞听晚完全没有昨晚的记忆。 她只记得,昨天那一整晚睡得都很沉,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接连不断。 甚至还梦见了掉进水里被水草缠住。 “或许吧。”几秒后,她放下镜面,“以后让小厨房做清淡的饮食。” 岁欢接过铜镜,看着自家主子破皮的地方欲言又止, 但因为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她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宫女,根本不通男女之事,只能将这件事就此揭过。 下午。 闲来无事,虞听晚正靠在美人榻上看书,不多大会儿,若锦从外面匆匆进来。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虞听晚眸色微顿。 将书放在一旁,站起身, 刚往外走了两步,就见谢临珩踏进了大殿。 虞听晚停住脚步,低唤了声。 “皇兄。” 谢临珩的目光停在她身上。 当视线触及她唇角处、还未完全消下去的咬痕时,眸色深了一瞬。 他淡淡“嗯”了声,看着她说: “今天没什么事,想来找皇妹下棋,宁舒有时间吗?” 虞听晚想说没有。 但脑中想了一圈理由,没想到合适的。 最后只能点头,“自然是有。” 前段时间谢临珩来阳淮殿下了很多次棋,早已熟门熟路。 不用她带路,他就自己往那边走去。 虞听晚跟在他后面,走到一半,动作停了停,吩咐若锦上茶。 岁欢和若锦都知晓了太子殿下对自家主子那种超脱兄妹的情谊,所以奉上茶后,两人没再出去,就静静站在了一旁。 谢临珩也没管她们。 任由她们在旁边待着。 虞听晚这次的棋,仍旧是下得乱七八糟。 见她落子都不过脑子,谢临珩终于忍无可忍皱起眉。 指尖轻点桌面,口吻很淡。 “宁舒,专心。” “别胡思乱想。” 他这突然一出声,吓得正在走神的虞听晚指尖一抖。 原来虚虚捏在指尖,还没落下去的白子,一个没拿稳,“啪”的一声滚在了棋盘上。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角落。 这下一来,胜负已定。 看着这颗自己着急滚下去的‘废棋’,虞听晚无言沉默两秒。 随后慢慢抬头,对上谢临珩的视线,她轻咳一声,神色微讪: “皇兄,我输了……” “呵。”谢临珩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罐中,似笑非笑地看她:“故意的?” 第28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虞听晚:“……” 还真不是故意的。 这次纯粹是意外。 她垂下眸,拒绝再跟他对视。 语气颇为无辜地说:“哪有……我只是,棋艺不精而已。” 谢临珩哂笑。 棋艺不精? 世人皆知,东陵国皇室宁舒公主,尤为擅长琴、棋、舞,在一众贵女中,多年来难逢对手。 现在她跟他说,她棋艺不精? 一次两次的,就这么搪塞他? “是棋艺不精,”他盯着她问:“还是不想跟我对弈?” 虞听晚抿了抿唇,轻声解释: “……真的是棋艺不精。” “这样啊。”他话音一转,“那从今天开始,皇兄亲手教你。” 虞听晚:“???” “啊?”她蓦地抬头,下意识拒绝,“这倒不用——” 谢临珩淡淡打断她,“众人皆知,宁舒公主身负三绝,棋艺与舞姿并列第一,既然皇妹棋艺不够精湛,皇兄自然要教会你,免得在外人面前落个‘徒有虚名’的名声。” 虞听晚:“……” 她正想让谢临珩打消这种念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侍卫这时来传: “公主,楚姑娘来了。” “时鸢?” 侍卫点头,“是的。” 虞听晚眸色明显一亮。 她霎时站了起来。 状若为难道:“皇兄,下棋这事,要不日后再说?” 谢临珩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但这次他没阻止,很好说话地点头应下。 见他同意,虞听晚当即转身,往殿外走。 楚时鸢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从外面进来。 见到虞听晚人,她正要上前,却在下一秒,发现殿中缓缓走出一个清隽修长的身影。 待看清这人是谁后,楚时鸢瞳仁一瞬间睁大。 “太、太子殿下?” 反应过来,她立刻向谢临珩行礼。 谢临珩“嗯”了一声。 没多留,扔下一句“你们聊,孤还有事”就离开了阳淮殿。 等他走后,楚时鸢压着被吓得“怦怦”乱跳的心脏,往后偷偷瞄了一眼,直到彻底看不见谢临珩的影子,才敢凑到虞听晚面前,放低声音问她: “听晚,太子殿下怎么在你宫里?” 虞听晚带着她往里走,“来下棋的。” 楚时鸢听得天方夜谭,很是诧异:“太子殿下经常过来?” 皇城之中,谁人不知,身为前朝血脉的宁舒公主和当今太子的关系并不亲近, 在过去那三年,他们二人虽然称不上多冷淡,但也绝对热络不到哪里去。 尤其太子殿下的性情看似温和,实则冷恹、生人勿近。 外人都说,太子殿下是看在这层‘兄妹’的关系上,才偶尔对宁舒公主照拂一二。 这怎么,这两位之间,私底下还经常约着下棋? 虞听晚的声音将楚时鸢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还行吧。”她语气很淡。 楚时鸢眼珠转了转,对于赐婚一事,有了主意。 她拉着虞听晚坐下,两眼亮晶晶地看她: “这几年下来,除了沈知樾,我可没听说还有谁能和太子殿下走得亲近。” “听晚啊,既然你和太子殿下有经常约着下棋的这种交情,那你何不在这上面多费些心,让你们之间的感情再稳固一些,然后直接让他赐婚不就行了!” 楚时鸢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好像赐婚这种事,明天就能落实下来似的。 虞听晚抬眸瞥她一眼,一盆凉水给她扣了上去。 “你当赐婚是儿戏?你说赐就赐?” “大小姐,别白日做梦了。” 楚时鸢不解,“怎么不行呀?” “听晚,那可是当朝太子,东宫储君。” “陛下身体还没恢复,整个东陵国所有的权力,全都掌握在了太子殿下手中,你让他给你促成一段姻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虞听晚只想送她“呵呵”二字。 让谢临珩给她赐婚? 她估计是嫌在这宫中待的时间不够长。 虞听晚长叹了口气。 制止住好友滔滔不绝的劝说,端着一杯茶水怼到了她面前,“春天天干,别说话了,多喝水。” 楚时鸢:“……” 好不容易跳过这个话题,虞听晚靠在椅背上,抵着额角问她: “说吧,这次进宫有什么事?” 楚时鸢放下茶杯,拿出随身带进宫里的信。 “哦,我是来替表哥传递消息的。” 她将翻出来的信交给虞听晚。 “他让我带封信给你。” “还说,别忘了香囊的事。” 虞听晚接过信封,拆开,一目十行扫下来。 “香囊正在做,等做完,你帮我带给你表哥。” 楚时鸢自然是乐得帮忙。 她打趣道:“其实表哥倒不是多着急要香囊,他只是怕你忘了他这个人,借香囊的名义让你记着他。” 在楚时鸢出宫之前,虞听晚给宋今砚写了封回信,让她带出去。 楚时鸢宝贝似的将信收好。 临走之前,抱着虞听晚的手臂,靠在她身上蹭了蹭,撒娇般说: “未来嫂嫂啊,你和我表哥快些成婚吧,这样以后我就能天天去找你了,再也没有这些繁琐的规矩阻拦我们了。” 虞听晚无奈笑了笑。 — 楚时鸢走后,虞听晚回到殿中,问岁欢: “昨天让你准备的做香囊的料子,准备好了吗?” 岁欢立刻说:“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去给公主拿过来。” 见状,不用虞听晚吩咐,若锦自觉去拿了针线。 虞听晚倒是会做这些小玩意儿,但给异性做香囊,还是头一遭。 动手之前,她在纸页上画了好一会儿的图案才定下最终的样式。 外面的天渐渐黑下去。 殿中烛火亮起。 虞听晚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正想放下初具雏形的香囊歇会。 然而就在这时,岁欢慌慌张张跑进来,气喘吁吁道: “公、公主,太子殿下又、又来了。” “又来?”虞听晚往外看了眼雾黑的天色,诧异问:“现在?” 岁欢连连点头。 放在平时,谢临珩过来,岁欢不会这么诧异惊慌,关键是,现在天已经黑了。 孤男寡女的,天黑之后还共处一室,这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更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对她家主子的心思还不纯。 岁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小声问:“公主,怎么办?” “能怎么办?”她站起身,“还能把人撵出去不成?” 岁欢表情麻木,这肯定是不行的。 虞听晚尾音落下,忽而想起桌上的香囊,她趁着谢临珩还没进殿,第一时间将香囊放在了后面的桌案角落中。 谢临珩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恰好是这一幕。 第29章 明天晚上,我在东宫等你 他视线微顿,在桌边露出一角的香囊上扫过,漆黑的眸子微微敛起。 “宁舒。”他平静地念着她的封号。 虞听晚后背一僵。 很快,她佯装无恙地回头,语气中,恰到好处地带上了点惑色。 “天色已晚,皇兄怎么来了?” 谢临珩从容自若地走进来,“教你下棋。” 虞听晚:“……” 敢情白天那话,他还来真的? 见她站在那儿不动,谢临珩凝眸看她,“孤耽误你的事了?” 虞听晚:“没、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过来。”他已经坐下。 虞听晚硬着头皮走过去。 谢临珩从她面上扫过。 假装没有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回眸,见若锦和岁欢杵在一旁,谢临珩覆下眼帘,指尖捻起一颗黑子,淡漠命令: “都出去。” 岁欢和若锦抬起头,互相对视一眼,没有立刻行动,依旧停在原地。 谢临珩指骨搭在檀木桌沿。 话中听不出喜怒,威压却似有千斤重: “还要孤再说一遍?” 岁欢和若锦不敢再违抗命令,只能行礼告退。 虞听晚屏着呼吸。 维持着平常的神色。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掩于长袖中的手心,早已洇出冷汗。 谢临珩率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棋子落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中,尤为清晰。 虞听晚紧了紧指尖。 压下心头的紊乱,跟着下了一个白棋。 谢临珩瞥了眼她落子的地方,食指指尖在棋盘边缘漫不经心地一搭,一室寂静中,突然问: “想去见泠妃娘娘吗?” 虞听晚心神一动。 那双清澈凌眸中,明显多了心动和亮色。 只是很快,所有外露的情绪被掩去。 她没抬头,目光沉默地落在棋盘上,说:“先不去了。” 谢临珩眼尾微挑。 这个答案,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为什么不去?” 虞听晚唇往下一压。 为什么不去? 自然是不敢再和他做交易。 她怕她给不了他想要的“回报”。 换了以前,在去昙昭寺之前,他要是问她这句话,她不会有任何犹豫,一定会立刻答应。 可现在,她不敢答应了。 虞听晚弯了下唇,扯出很浅的一点点弧度。 “我知道母妃一切安好就行了,何况父皇不乐意我经常去霁芳宫。” 听着这个理由,谢临珩静静看了她两秒,没再说别的。 殿外。 岁欢和若锦看着挡在门口的墨九和墨十,只能干站在原地心急如焚,什么都做不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外面的天色已经像是泼墨般浓黑。 天上零星的星子挂在空中,光线暗淡,就像岁欢和若锦此时逐渐焦急沉重的心情。 不知过去多久,岁欢耐心耗尽。 她拉了拉若锦的衣袖,凑到她身旁,声音压低。 “若锦姑姑,这马上就亥时了,太子殿下怎么还不回去?” 若锦回头看了眼仍旧毫无动静的殿门。 神色同样沉重。 过了会儿,她对岁欢说: “去准备茶水,我给主子们送进去。” 岁欢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去准备。 不多时,若锦端着热茶进来。 虞听晚指间捏着棋子,偏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 时间实在太晚,她已经多次在落子的时候故意下错地方,希望尽快结束这盘棋,把对面这尊大佛送走。 可让人气愤的是,今天不管她往哪里落棋,都输不了。 谢临珩就像能提前洞悉她的想法一样。 不管她走哪一步,他都能不慌不忙地跟下一步。 将胜负已见分晓的棋局,再次拉到双方胜负不分、互相僵持牵制的局面。 这么几次下来,搞得虞听晚下棋的心态都有些崩。 终于,又一次落下一个棋子后,她忍不住对谢临珩说: “皇兄,天色不早了。” 谢临珩却好像听不懂她的意思。 连头都没抬,目光全在棋盘上。 只淡“嗯”了声。 见此,虞听晚只能将话说的再直白一些: “——我想睡了。” 这四个字一出。 谢临珩终于掀眸看她。 “困了?” 虞听晚点头。 他勾了下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棋还没下完,怎么办?” 虞听晚张了张唇,和他对视一瞬。 磕磕绊绊给出五个字:“……以后再继续?” “好啊。”他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罐。 下一句话无缝衔接地传进了虞听晚耳中: “那就明晚吧。” 虞听晚:“……啊?” 谢临珩唇角噙笑:“不是宁舒自己说的吗?以后再继续。” 他拢了拢衣袖,语气轻飘飘的。 “明天晚上,同一个时间,我在东宫等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起身。 抬步之前,余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她藏香囊的那个角落。 夜风无形吹过。 天上乌云散开。 稀疏的星子和一轮弯月出现在夜空。 谢临珩从阳淮殿出来,踩着一地月华,回了东宫大殿。 — 第二天。 因谢临珩那句‘晚上去东宫’的话,虞听晚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就连在做香囊时,因为走神,好几次扎到手。 如此时间来到中午,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她放下香囊,踱步到门口,几经犹豫后,喊来了若锦。 “临近傍晚时,派人去东宫一趟,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无法陪皇兄下棋了。” 若锦自是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当即吩咐下去。 等到日薄西山,东宫中,谢临珩没等到虞听晚,只等来了前来传信的侍卫。 听着‘宁舒公主身体不适、不便过来’这种托词,坐在殿中悠闲喝茶的沈知樾,脸上噙着薄笑,看向了桌案前批阅奏折的谢临珩。 在侍卫说完后,殿中的气氛陡然间冷下去。 沈知樾轻轻笑了笑。 放下茶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对谢临珩说: “哎我说,太子殿下,你怎么想的?” “让人家大晚上过来?” “难怪吓得人家不敢赴约。” “你要是真想见她,你好歹挑个正常的时间。” 哪有大晚上孤男寡女让人家来东宫的? 第30章 虞听晚称病不去东宫 谢临珩冷睨他一眼。 朱笔短暂停顿,印下一小滩墨汁。 垂眸,看着奏折上晕开的墨,谢临珩微蹙眉,提起笔,将这本奏折随手扔在了一旁。 “我听说,”他往后一靠,肩膀卸下劲,眼尾下耸,“你最近和楚家大小姐走得很近?” 沈知樾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手中的玉骨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还行吧。”他语调随意,“那姑娘性子很有趣,加上她父亲是朝中重臣,我偶尔去楚家,这么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听他说完这么长一串,谢临珩只问了一句: “你知道宋今砚是她表哥吗?” 沈知樾:“?” 他收了懒散的神色,正色看他。 “你想说什么?” 不至于因为宁舒喜欢宋今砚,他就无端牵连楚时鸢吧? 那小姑娘可没招惹他。 身在楚家,和宋今砚是远房表哥的这种亲戚关系,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其实,沈知樾现在的担心,纯属是多余。 谢临珩处事的原则向来是既对人又对事。 他是不喜欢宋今砚,但他不会牵连旁人。 “没什么,跟你提个醒。” “楚时鸢来皇宫我不阻拦,她去宋家我也不管,只有一样,暗中在宁舒和宋今砚两人之间传信不行。” 听着这句,沈知樾切切实实地怔了一下。 等反应过来,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他们的太子殿下这是有多怕宁舒被宋今砚拐走? 连楚时鸢这个芝麻大小的不确定因素都容不下。 — 阳淮殿中。 虞听晚这一称病,足足病了七天。 这七天,她连门都不出。 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成天躲在自己的阳淮殿中。 好在,在她“病”的这几天,谢临珩没再来过。 也没再提,让她去东宫的事。 在阳淮殿中单独待的这七天,她做完了答应宋今砚的香囊,也想好了今后一步步让陛下赐下婚事的方法。 因而在第八天,“病”好的第一时间,虞听晚就去了承华殿,开始为出宫铺路。 承华殿外侍奉的小太监们,见她破天荒的主动过来,全都一脸意外。 回过神,最前方的一个小太监快步过来,对着虞听晚行完礼,说: “公主您稍微一等,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虞听晚颔首,“有劳公公。” 四月份的天,气温已经很暖和。 承华殿的殿门不再像寒冬腊月那样紧紧关着,此刻殿门大敞。 从外面往里看去,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大半个殿宇的陈设。 很快。 传话的小太监出来。 对着虞听晚弯了弯腰,恭恭敬敬道: “公主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谢绥身体已经好了大半。 不像过去半年那样卧床不起。 现在除了每天三喝药,精神头不太好之外,其余的,已经没什么大碍。 虞听晚进来时,谢绥正坐在伏案前看谢临珩处理完的折子,见她进来,他将折子合上,放在了一旁。 抬头看向虞听晚时,脸上还是从前那般爱屋及乌的关心。 “不用多礼。”在虞听晚想行礼的时候,他及时拦下。 手臂虚虚抬了抬。 示意她起身。 “听太子说,宁舒这几日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虞听晚乖巧点头,模样很是温顺。 “已经没事了,劳父皇与皇兄挂怀。” 谢绥看了看她。 招手。 示意一旁的圈椅。 “来,别站着了,过来坐下。” “谢父皇。” 坐下后,她主动问谢绥: “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绥说:“基本快大好了。” 音落,又语调自然地对她唠着家常: “父皇病的这段时间,宫里沉闷闷的,就连年底,连场有模有样的家宴都没办,等父皇身体彻底好了,宫里多办几场宴席,热闹热闹。” 虞听晚静静听着。 说到后面,谢绥突然想到: “这一病,朕都把宁舒的生辰错过了。” “说说,想要什么,父皇给你补回来。” 谢绥对虞听晚的母亲泠妃,有着大半辈子的执念, 对虞听晚,他爱屋及乌。 虽然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谢绥一直把虞听晚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除了不让她自由进入霁芳宫,其余时候,他对虞听晚,比对谢清月这个亲生女儿还要纵容。 听着他最后这句,虞听晚眼底敛起一点隐匿的光影。 她开玩笑似的问:“是不是宁舒提什么,父皇都能答应?” 谢绥大笑两声,“只要父皇力所能及,就都答应。” 力所能及。 虞听晚默念着这四个字。 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如果她提的,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条件,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但如果,是一些触碰他底线的东西,比如放她母妃出宫这类的,是绝不可能的。 敛去心神,她以退为进: “儿臣现在还没有想要的东西,不如父皇容儿臣回去好好想一想,等想出来了,再来找父皇兑现如何?” 谢绥爽快应下。 “可以,这个承诺,在今年之内,一直有效,宁舒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就什么时候来找朕。” 话刚说完,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外进来。 虞听晚转头往门口看了眼。 谢绥解释说:“是太子。” 虞听晚心中浮现猜疑。 ——怎么这段时间,她每次出来,都能和谢临珩碰上? 就好像,不管她去哪里,都能见到谢临珩。 是巧合,还是…… 转眼间,谢临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虞听晚视线中。 她站起身,对上谢临珩的视线,声线如常地喊了声“皇兄”。 谢临珩颔首。 在另一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时负责谢绥汤药的小太监将熬好的药送了进来,谢临珩抬手,去接药碗。 “给我吧。” 小太监将碗递了过去,躬身退出大殿。 虞听晚在侧对面看着这一幕,不动声色地问: “皇兄每天都来侍奉父皇喝药吗?” 没等谢临珩开口,谢绥就欣慰地说: “对,你皇兄每天这个时辰都过来。” “前段时间,父皇卧床不起,都是你皇兄日日在身前照顾。” 虞听晚心里的疑问打消了些。 小半个时辰后,谢绥脸上多了疲态,虞听晚和谢临珩一前一后出了承华殿,不打扰他休息。 承华殿外。 谢临珩在后面喊住准备回阳淮殿的虞听晚。 “宁舒。” 虞听晚停步,侧身看去。 男人一步步走近,最后停在她一步之外。 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两下,才问: “身体好了?” 第31章 谢临珩:不该提的人,别提 虞听晚点头,“好了。” 谢临珩又问:“还用再宣太医看看吗?” “不用了。”她温声说:“已经让太医看过了,没大碍了。” 谢临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会儿。 就在虞听晚忐忑,他会不会重提下棋之事时,出乎意料地听到他说: “身体初愈,别再着凉了。今天风大,早些回去吧。” 虞听晚福了福身,“谢皇兄。” 看着她头也不回匆匆离开的身影,谢临珩站在原地,眸底渐暗。 — 两天后。 楚时鸢再次进了宫。 和上次一样,带着宋今砚给虞听晚的书信。 接过信封,虞听晚让岁欢拿来了绣好的香囊。 看着托盘中板板正正摆着的两个精致香囊,楚时鸢眸色猛地一亮。 拿过其中一个,上下打量。 “听晚,你亲手绣的?” 虞听晚正在喝茶,闻言轻“嗯”了声。 “好看吗?”她随口问。 楚时鸢重重点头,“好看!” “看不出来呀晚晚,你绣工这么好。” 说着,她想到什么。 抓着虞听晚的手,可怜兮兮地央求:“公主殿下,能不能给你的闺中蜜友也做一个?” 虞听晚笑看着她,“堂堂楚家大小姐,你还缺这东西?” 楚时鸢轻哼,“话不能这么说呀,我表哥身为宋家嫡子,他也不缺香囊呀。” “不过话说回来,普通的香囊,怎么能和我们公主殿下亲手做的相提并论呢?” 她爱不释手地捂着手中的香囊,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她,继续说: “如果我能有个这样的香囊,我天天把它戴身上,走哪戴哪,一刻都不摘下——” 没等她说完,虞听晚就‘无情’地从她爪子中抽出了手,“行了行了,别奉承了。” 楚时鸢顿时止音。 眼巴巴瞅着手里这个香囊。 奈何实在是想要。 很快,她再次抬头。 眼神央央地瞧着虞听晚,“那,有没有我的份?” “我不贪心。”怕她不答应,她还伸出一根手指,补充:“我就要一个就行。” 看着她这副样子,虞听晚哭笑不得。 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 …… 楚时鸢在阳淮殿待到中午才走。 临出殿门时,她还拉着虞听晚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别忘了她的小香囊。 虞听晚被她缠得没了脾气,无奈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下,说:“知道了大小姐,这话你都说了不下十次了,赶紧走吧。” 楚时鸢轻嘟着嘴放开手。 往外走了几步,又转身对着虞听晚用力挥了挥手,才钻进马车。 虞听晚目送她离去。 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折回庭院。 马车上,楚时鸢正在偷看虞听晚给宋今砚做的这两个香囊,想着趁还没出宫门,多看几眼。 不然等她出了皇宫,香囊立刻就到她表哥手里了,以后再想摸到就难了。 只是刚看了没两眼,马车就猛地一个急停。 差点没把香囊甩出去。 楚时鸢连忙护住手中的宝贝,正要掀开帘子问问怎么回事。 指尖还没碰上帘子,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 “楚姑娘,太子殿下有请,请随我们去东宫一趟。” 东宫? 楚时鸢诧异。 她迅速掀开车帘。 马车正前方站着的人,不是墨九还能是谁。 楚时鸢面带疑惑:“太子殿下找我有事吗?” 墨九一板一眼回:“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楚时鸢只得放下帘子。 马车在前面的宫道上拐了个弯,朝着东宫而去。 很快。 车子停下。 墨九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姑娘,到了。” 楚时鸢妥帖地收好香囊,踏下马车,随着墨九进了东宫大殿。 东宫和虞听晚的阳淮殿没法比。 东宫中处处透着威严冷肃的压迫感。 而阳淮殿中更多的是温馨和舒适。 谢临珩负身而立站在窗前。 一袭玄青华服,衬得肩宽窄腰,身姿如松,更显高贵卓尔。 楚时鸢只草草扫了一眼。 便不敢再直视。 她低垂着眸,规规矩矩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殿内安静得让人发慌。 就在楚时鸢心头发怵,胡乱猜谢临珩喊她过来的意图时,听到他缓缓开口: “今日让楚姑娘过来——” 他侧过身,视线不偏不倚落在楚时鸢身上。 因逆着光线,谢临珩面容半明半暗,让人看不清。 “是想提醒楚姑娘,和宁舒见面时,不该说的话,别说。” “不该提及的人,别提。” 楚时鸢心口“突”的一跳。 从心底窜出来的颤栗和危险,让她无意识揪紧了衣裙的一角。 虽然谢临珩没有指名道姓。 这句话也没头没尾的。 但不知怎的。 或许是心虚,也或许是直觉。 她脑海中出现的第一反应,就是宋今砚。 尤其被她收在袖中的那俩香囊,就像两个大烫手山芋似的,让她连动都不敢动。 生怕一个手抖,把香囊不小心掉出来,连带着搭进去自己这条脆弱的小命。 在这种极端忐忑之下,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勾起了难以理解的困惑。 ——就算宁舒公主真和宋今砚有点什么,太子殿下这么生气干什么? 就算是亲兄妹,兄长也不能阻拦妹妹嫁人吧? 更何况,太子和宁舒根本不是兄妹。 说白了,如果没有当今圣上将泠妃娘娘强行困在宫中,太子殿下和虞听晚之间根本不会有半毛钱关系。 乱成麻线的一团思绪间,不等楚时鸢开口,殿外一道声音如及时雨般传进来。 “临珩,这丫头快被你吓哭了,提醒归提醒,别给吓出个好歹了,人是我带进来的,真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人家父亲交代。” 楚时鸢眸色猛地一亮。 像抓救命稻草似的,迅速看向了声源处。 沈知樾正摇着扇子进来。 谢临珩收回视线。 吩咐墨九: “把楚姑娘送出宫。” 楚时鸢长松了一口气。 路过沈知樾身边时,朝他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沈知樾慢悠悠点头。 侧过身,目送楚时鸢离去。 等人走出东宫,他才转过身,看向神色不虞的谢临珩。 “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临珩声线寡凉:“一直都知道。” 对于这个答案,沈知樾有片刻的意外。 但很快,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宫中大权全在谢临珩手中,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更遑论阳淮殿的动向。 怕是从一开始,从楚时鸢第一次进宫时,这一切,就已经在谢临珩的掌控中了。 “既然一直都知道。” 沈知樾往窗前走,最后在谢临珩一米远的位置停下: “那你怎么还默许楚时鸢进宫?” 虽说楚时鸢是他自己带进来的,但如果谢临珩不让楚时鸢进宫,他想带也带不进来。 好一会儿,沈知樾才等来谢临珩的答案。 “楚时鸢是宁舒唯一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我不想让她伤心。” 也不想,剥夺她唯一的交心朋友。 只要楚时鸢老老实实的,别再帮着宋今砚撬他墙角,他不会对楚时鸢怎么样,也不会插手阻止她们继续相处。 第32章 谢临珩见到了虞听晚给宋今砚的香囊 三天后。 正午,墨十拿了份名单进东宫大殿。 “殿下,今年的殿试成绩出来了。”他将名单放在谢临珩面前,“第一名是宋今砚宋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坐在谢临珩对面喝茶的沈知樾,饶有兴致地起身,来到了谢临珩身侧。 探着身去看探花和榜眼是谁。 谢临珩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将名单往后一递,塞给了好奇心旺盛的沈知樾。 “明日午后,召他们来东宫。” 墨十应下,随即退出大殿。 沈知樾打量着这份名单,摸着下巴啧叹:“我说什么来着,只要宋今砚参加殿选,状元就没有别人的事。” 谢临珩充耳未闻,根本没搭理这茬。 沈知樾斜着眼扫他一眼。 轻啧两声。 被冷落就被冷落,他大人大量,不跟吃醋的人计较。 将名单放在一旁,他再次坐在左侧的桌案前,悠哉悠哉地喝茶。 过了两秒,忽然想到什么,又提醒谢临珩: “哎对了,我明天也要来凑凑热闹,别忘了给我留个位,好久没跟宋今砚打过交道了,正好趁此机会见见这位深居简出的宋太傅嫡子。” 谢临珩掀眸侧他一眼。 那眼神,怎么说呢? 反正称不上多温和友善。 沈知樾心里的这一想法还未落,就见谢临珩面无表情地扔过来几本奏折。 话音冷淡不耐:“哪这么多废话,干活。” 手忙脚乱接住奏折的沈知樾:“……” 下午。 谢临珩将殿选的名单告知了谢绥。 谢绥没说什么, 背着手站在殿门口,望着外面的春色。 过了好会儿,他才感慨:“一转眼,春天都过去大半了。” 谢临珩缓步走来,站在谢绥身侧,目光落在殿外的院中。 “确实过去大半了,快到春末了。” 谢绥:“父皇这次病得久,这大半年,辛苦皇儿了。” 谢临珩:“这是儿臣该做的。” 谢绥侧身,看着这个心性和手段都不输于自己的儿子,轻叹道: “父皇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趁着春天的大好时光还没过去,在宫中举办一场春日宴吧。” 谢临珩有些意外父亲突然提起这个。 不等开口询问,又听到谢绥说: “今年殿选的前三名,全是世家中的年轻人,让他们一块过来,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还有,把皇城中那些世家贵女也一块喊来,你们年轻人多在一起交流交流,给这宫中增添点人气。” 这大半年来,宫里太闷了。 死气沉沉的。 让殿选的前三名进宫,谢临珩能理解,只是那些贵女…… 谢绥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 “之前是父皇疏忽了,皇儿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你的东宫,是时候添些枕边人了。” “趁着这次春日宴,你好好选选,看有没有看得上的姑娘。” 谢绥拍了拍谢临珩的肩膀。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父亲,不是一国之君。 “你母后强势,又善妒,若是让她给你选太子妃,她只会考虑她母家那边的荣誉,旁的再好的女子,都入不了她的眼。” “临珩,父皇当年娶你母后,是迫不得已,为父不希望,你跟我一样,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谢临珩本以为,他父皇早就忘了虞听晚和宋今砚当初的婚约,所以才在听到宋今砚这个名字时没有任何反应。 现在看来,不仅没忘,还顺带着操心起了他的婚事。 敛去思绪,谢临珩状若不经意的一问: “不管儿臣想娶谁,父皇都会答应吗?” “哟?”谢绥有些意外,“这是已经有人选了?” 他挥了挥衣袖,爽快道: “在你这两年的治理下,现在的东陵国国泰民安、实力强盛,完全不需要靠联姻来稳固朝政,不管那人出身如何,只要皇儿想娶,父皇就为你们赐婚。” 谢绥之所以这么好说话,是因为他从未将谢临珩和虞听晚联想到一起过。 在他眼里,自己的儿子和宁舒,只是异父异母的兄妹。 不会有其他的情愫牵扯。 在他看来,自己儿子口中的这个人,可能是某个世家的贵女,也可能是出身平平的普通女子。 毕竟谢临珩先前为了平复边境的叛乱,经常离宫去周边的小城小镇,一待就是一两个月,遇见个出身平凡的民间女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想遍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有往虞听晚身上想过。 “说说,那女子是哪里人,叫什么,此刻在什么地方,你们想什么时候成婚。” 边说,谢绥边转身往里面走。 谢临珩眸色垂覆一瞬。 转眼间的异样,在谢绥再次看过来时,已烟消雾散。 他抬步跟过去,口吻中听不出异样: “过段时间再说吧,等想成婚的时候,希望父皇能给我们指婚。” “赐婚当然没问题。”谢绥应得毫不犹豫:“你想娶谁,由你来定,父皇不会阻拦。” 第二日。 午后。 殿试前三名和朝中的几位重臣一道来了东宫。 大殿中,那几位重臣先向谢临珩汇报朝中要事。 汇报完,宋今砚三人才上前。 主位上,谢临珩没跟他们寒暄。 睇了沈知樾一个眼神,便收回了视线。 沈知樾心领神会,主动担起了这份差事。 他上前两步,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道: “传陛下口谕,状元郎宋今砚官从六品,入翰林院。探花陈正青、榜眼梁邱洪官正七品,入都察院。” 几人同时跪下,接旨谢恩。 沈知樾退到原来的位置,身上那股端端正正的劲儿卸下,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懒散随行的姿态。 谢临珩抬了抬眸,“免礼。” 宋今砚三人异口同声:“谢殿下。” 起身时,宋今砚挂在腰间的香囊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两下。 谢临珩的目光吸引过去。 落在那枚小巧精致的香囊上。 香囊布料选的是彩绣,边缘用细密的金线绣着竹叶纹的花样,中间是葱绿挺拔的翠竹,四个角还别出心裁地绣了几朵很小的桃花。 估计是为了搭配先前那支鎏金发簪。 谢临珩眯了眯眼。 他的皇妹,可真是费了心思。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香囊,先是精挑细选布料,再费心设计图案,最后再一针一线绣出来。 第33章 不如今晚留在东宫 上次在阳淮殿,谢临珩见到了虞听晚慌慌张张地将半成型的香囊藏在桌案角落。 当时她动作急,没注意到那香囊没有藏全,还露了一个角出来。 如今看来,宋今砚身上戴的这个,可不就是那天她藏起来的那个。 原来,全貌长这个样子。 他的好皇妹,当真是煞费苦心呢。 谢临珩眼底晕出冷笑。 不过面上一如既往温和,不见半分怒色。 “这香囊看着倒别致,宋公子在哪买的?” 这话一出,沈知樾的视线跟着看向了宋今砚腰间。 一双天生应着八卦而生的桃花眸,定睛在那香囊上一瞧,便将前因后果猜出了七七八八。 宋今砚低头,看向腰间的香囊。 手指很温柔小心地在上面抚过,柔和地笑了笑,说: “回禀殿下,并非买的。” “是臣心悦之人送的,臣将其戴在身上,以便睹物思人。” “心悦之人。”谢临珩淡淡嚼着这几个字,被平静虚掩着的眼底,暗色涌动,“看不出,宋公子还是个痴情人。” “只是不知,卿所爱之人是哪家贵女?” “她非世家女。”考虑到当今陛下和泠妃娘娘之间的关系,宋今砚没有直接说虞听晚的名字。 只说:“她身份敏感,非世家出身,臣现在不便说出她的身份,只希望能尽快为国做出一番贡献,如愿迎娶钟爱之人,圆了多年心愿。” 宋今砚这番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凡是了解两三分内情的人,都不难猜出他口中那人是谁。 沈知樾神情沉了一分。 下意识去看谢临珩的脸色。 可他们的太子殿下面色淡淡的。 没有半分波澜。 好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但如果细看,能从那漆瞳重墨中看出一抹阴戾。 “是么?”他风轻云淡开口:“那就祝宋公子早日得偿所愿了。” 宋今砚躬身行礼:“多谢殿下,臣自当竭尽全力。” 谢临珩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淡漠寡凉的视线,再次掠过那刺眼的香囊时,心口泄出一分难以压制的戾气。 深喑谢临珩性情的沈知樾已经没眼再看这一幕。 他只能暗暗祈祷谢临珩别发疯。 控制住理智。 为了不让那香囊继续在这儿晃晃悠悠的刺激某人,沈知樾直接下了逐客令。 “几位大人先回去吧,三日后宫中举办春日宴,诸位别忘了前来参加。” “是!臣等告退。” 人都走后,沈知樾踱步上前,试着劝他: “别这么较真啊,就一个香囊而已,你不至于连这个醋都吃吧?” 谢临珩冷“呵”一声。 眼神阴鸷的要杀人。 他生生压住翻滚的情绪,嗓音像被寒冰淬过。 “从今天开始,一个月之内,不准楚时鸢进宫。” 沈知樾:“?” 他诧异地看着起身就走的某人,不假思索问: “你这是什么命令?就算你不让楚时鸢进宫,那三天后的春日宴上,你还能拿个挡板把宁舒和宋今砚隔起来,不让他俩见面?” 谢临珩脚步一刻都没停,就当没听到这话,径直离去。 见状,沈知樾郁闷地挥着手中的玉骨扇。 很快,他想起另一个问题。 玉骨扇“刷”的一下合上。 三日后就是春日宴。 楚家家世显赫,自然在春日宴受邀名单中。 他们这个不仅不承认吃醋还牵连旁人的太子殿下不让楚时鸢进宫,那三天后,楚时鸢怎么参加春日宴? …… 从东宫离开,谢临珩直接去了勤政殿。 利用各种繁杂的公务去化解心中叫嚣喧腾的妒意。 谢绥的身体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但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朝中的要事和每日的奏折,仍旧是由谢临珩全权处理。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勤政殿内重臣们进进出出。 各种密信一封又一封往外送。 等将手头上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谢临珩放下笔,把最后一封信折好放进信封,递给了墨十。 脑海中骤然一空下来,白天宋今砚身上的那只香囊,再次不受控制地浮在眼前。 男人捏了捏酸胀的眉心。 羽睫覆下,遮住了眼底乍现的阴鸷。 好一会儿。 他才重新抬眸。 只是眼底依旧冷肆。 “墨九,去阳淮殿,请宁舒公主来东宫。” 墨九愣了一下。 连忙应声,出了勤政殿。 — 一个时辰后。 虞听晚姗姗来迟。 她一进殿。 谢临珩就抬头看了过来。 他目光极黑极深,幽幽看着她。 虞听晚不动声色垂眸。 “皇兄此时喊我过来,是有何事?” 谢临珩回得漫不经意。 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中的精致茶杯。 “没什么大事,只是忽而想起,皇妹先前还许了孤一个承诺。” “今日闲来无事,不如皇妹还了诺言?” 虞听晚顿了顿,应下,“好。” 虞听晚照例选的白棋。 谢临珩执黑棋。 棋盘上刚落下两三个子,虞听晚就冷不丁地听到谢临珩问: “皇妹今天是想认真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应付我?” 虞听晚指尖一紧。 坚硬的棋子将指尖压的失了些血色。 她掩去所有情绪。 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好似不懂他怎会这么问。 “……自然是认真下了,皇妹哪一次没有认真?” “是么?”一颗黑棋,随着他的话音,落在了她刚落下的白棋右侧。 将她右侧和后侧的退路,全部截断。 虞听晚眼睫颤了下。 红唇唇角微微抿起。 重新选了个地方,落了个白子。 “前太傅宋家嫡子,宋今砚,宁舒还有印象吗?”谢临珩声线徐徐。 虞听晚半分情绪不露。 点头,“有点。皇兄怎么提到他了?” “今年殿试,宋公子高中状元。” 虞听晚轻“哦”了声。 见她没别的话,谢临珩掀眸,目光在她脸上定格半瞬。 “皇妹似乎并不意外?” 虞听晚斟词酌句,“宋公子才华横溢,高中状元也在情理之中。” 谢临珩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棋盘。 “今日觐见时,见宋公子将一枚香囊如珍视宝地挂在腰上,一问,才知道是心爱之人送的。” “孤记得,曾经皇妹和宋公子还定过婚约,如今宋公子有了意中人,皇妹知道那人是谁吗?” 虞听晚暗吸一口气,唇齿间吐出四个字: “皇妹……不知。” 谢临珩意味深长地笑笑。 “三日后,父皇欲在宫中举办春日宴,届时宋今砚也会参加,若是皇妹想知道,可以当面问问他。” 这话,虞听晚没答。 她这会儿摸不清谢临珩特意提及宋今砚的意图,怕说多错多。 能回一句,便绝不回两句。 虞听晚打着十二分精神应付谢临珩时不时的一句‘看似随意、实则别有深意’的问话,同时还要分神兼顾棋盘。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不早。 等她无意间往窗外一瞥时,外面早已漆黑一片。 右手刚伸到棋罐,想去拿一颗白棋。 在看清外面天色的那一瞬间,虞听晚将手撤了回来。 对面的谢临珩注视着她的动作。 迎着他的视线,虞听晚温声说: “皇兄,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话间,她起身。 正想退后一步,腿弯刚动。 毫无防备间,谢临珩冷不丁地扣住了她手腕。 男人眼眸黑如点漆。 直直看着她。 “既然时辰不早了,不如宁舒今晚就留在东宫。” 第34章 谢临珩想撕碎温和伪装 虞听晚一惊。 下意识回绝:“这……于理不合。” “传出去,有损名声。” 她悄悄用力,想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可谢临珩却纹丝不动。 “东宫的侍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心里有数。” “宁舒留在东宫,不会有旁人知晓。” 虞听晚心头跳了两下。 凝重从心底深处钻出。 她维持着唇角僵硬的笑。 “皇兄……” 虞听晚想用“皇兄”二字提醒他,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 可谢临珩好像洞悉她的想法似的。 她刚一开口,他就说: “我们不是亲兄妹。” “宁舒,你也可以喊我别的。” 称呼改了,关系就变了。 他话中的暗示太明显。 明显到,虞听晚想装傻充愣都做不到。 自从上次从昙昭寺回来,经历了发簪一事,她和谢临珩之间,就只剩下一层薄得近乎透明的窗户纸。 可现在,今天晚上的谢临珩,连这点表面样子都不愿意装了。 这层窗户纸,他想亲手撕碎。 虞听晚心下乱糟糟的。 唇角的那抹僵硬到极致的假笑都有些维持不住。 “皇兄,”她竭力稳住尾音,再次向他强调他们目前的关系:“一日为兄,终身为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兄长。” 也只会是兄长。 谢临珩唇角扯了下。 什么都没说,松开了她手腕。 吩咐一旁的墨九。 “送公主回去。” 转身前,余光中,虞听晚看到他在棋盘的中上角位置落下一个黑子。 只这一下,就让僵持一整晚的棋局,瞬间分出了输赢。 ——白棋,满盘皆输。 虞听晚往殿外走。 脑海中,还残存着棋盘上那错综复杂的局势。 现在仔细一想,才恍然发现, 虽然谢临珩一直将棋局控制在不输不赢的僵持状态,但其实—— 从她落下第一个白子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会输。 只要他想,这棋盘随时都会结束。 她一步步和他周旋,其实不过是,拖延她输的时间罢了。 这盘棋的掌控权,从来不在她手里。 — 春日宴近在眼前。 沈知樾本想着进宫找谢临珩说说情,就算一个月之内不让楚时鸢进宫,好歹也等过了春日宴。 只是,他还没去东宫, 就在第二天下朝时,遇到了楚时鸢的父亲。 见楚父神色匆匆,一反常态的着急往家赶,沈知樾喊住他,聊了两句,才知道是前两天阴雨绵绵天气大降温,楚时鸢染了风寒。 沈知樾问:“楚姑娘还能参加春日宴吗?” 楚父皱眉,“怕是不行了,时鸢现在还有点高热未退,加上她干咳得厉害。春日宴又是在皇宫举行,臣怕时鸢失了仪态,冲撞了圣驾。” 沈知樾点头。 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倒也因为这场风寒,免去了一场风波。 这下楚时鸢无法出席春日宴,直接说是身体不适不便参加就行了, 传出去总比‘楚时鸢得罪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近期不让她进宫’这种理由强。 三天时间转瞬过去。 春日宴当天。 一大早,世家贵女们便接连进了宫。 一向宁静的皇宫,也因为这场宴会,变得热闹非凡。 这次的地点在御花园南侧。 距离虞听晚的阳淮殿不是很近。 再加上她没有特意早来, 等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大半。 一眼望去,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一众贵女,很是夺人眼球。 对面那一侧,和沈知樾坐在一起的,是今年殿选胜出的宋今砚三人。 而一长排贵女位置的最前列,是特意画着精致妆容的谢清月。 她不同于往日的眼高于顶、娇纵跋扈,今日难得端庄优雅地坐在席位上。 除了一双眼睛看似隐晦、实则炽热地往对面看。 虞听晚顺着她的视线,无意间往对面看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正和沈知樾说话的宋今砚。 收回视线。 虞听晚在小太监的通传声中走进去。 在场贵女和宋今砚三人,同时起身行礼。 “参见宁舒公主,公主万安。” 谢清月转过头,往这边瞟了一眼。 面上习惯性地流露出几分嫉妒和排斥。 下一秒,想到什么,又硬生生将脸上的情绪逼了回去,强装出宽容大度的容人气度。 虞听晚扫过众人,淡声启唇: “免礼。” 她的位置在谢清月前面。 也是贵女这一列的第一个。 刚在自己席位上坐下,外面再次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 宴上所有人再次起身,朝着来人行礼参拜。 这次春日宴,受邀的大多是各世家的贵女。 谢绥打算借着这次的宴会,给谢临珩选太子妃。 她能看得出这层意思, 今日进宫的这些贵女,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因此个个华服旖旎,拿出看家本领,只为博得太子殿下青睐。 虞听晚对这种场合没什么兴趣。 过来走了个过场,没多大会儿,就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席位。 在她走后,宋今砚找了个机会,也离开了宴席。 御花园北侧。 假山附近,宋今砚找到了虞听晚。 “公主。” 虞听晚脚步一顿。 回头看过来。 宋今砚站在她身后四五米的距离。 眸色温润轻柔,脸上带着和缓的笑意。 第35章 深夜逼至墙角(简介上) “你怎么出来了?”她问。 宋今砚走过去,停在她一米之外。 “我想和你说句话。”他想握一下她的手,最后出于礼仪,终是压下了心头渴望。 “宴席上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在没能重新赐婚之前,我怕拖累到你,不敢过多接触。” 虞听晚轻笑,“这里就不怕了?” 宋今砚注视着她眉眼间如冰雪初融的温笑。 “这里人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他的感情太直白,也毫不遮掩。 虞听晚甚至都能清楚看到,他眼底炽热的喜欢和爱慕。 短暂失神,她快速挪开了眼。 余光瞥见他戴在腰侧的香囊,她抬手指了下,转移了话题: “香囊的样式,喜欢吗?” 宋今砚随着她看向腰侧,笑道: “非常喜欢,对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支发簪,这次雕刻的样式是竹节,清雅,不失别致。 “这是我前几天做好的,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带进来。” 他把发簪往她面前递了递,怕她不收,还特意用香囊做了借口: “公主既然送了我两个香囊,那我理应要回两个发簪才对。” 虞听晚低眸看着他手中的发簪。 迟疑过后。 没有接。 “等我出了宫,你再送我吧。” 她怕现在收了这个发簪,这支也会落得和上次那个一样的下场。 宋今砚不清楚她的忧虑,见她拒绝,眼底有一丝很浅的失落。 “也好。”他将发簪收回,“等我们成婚时,把它当作新婚贺礼之一。” 这话刚一说完,右侧的鹅卵石小道上,传来了几道渐渐靠近的说话声。 虞听晚往那边看了眼。 正想说让宋今砚先回去。 以免在这种关头徒生是非。 只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一股力道陡然带着她撞进了一个怀抱中。 虞听晚一怔。 诧异抬头。 宋今砚却拉着她手腕,快步带着她去了假山中间的一个小空隙处。 这里视线隐蔽,不管从哪个方向来人,都很难看到这个角落。 虞听晚被他这一套动作弄得错愕。 正想往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 还没动弹,宋今砚就虚虚揽住她的腰,再次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后面是石头棱角,别伤到了。” 两人此刻离得太近,姿势也太亲密。 虞听晚的身体有瞬间的绷紧。 她压住呼吸,抬头问他: “躲这里干什么?” 宋今砚并未直接抱住她。 两人只是衣衫相贴。 中间还有一小点距离。 “我想再和你多待一会儿。”他低下头,同她对视:“不是说,我们现在的关系,不方便被旁人知晓吗?” “这次一别,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话音落,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将自己的心意剖析在她面前。 “公主,我有私心,这次来春日宴,我为的就是见你一面。” “很多时候,我都会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没有这些变故,现在的我们,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见她没有抗拒,宋今砚很轻很轻地抱了她一下。 “公主,抱歉,是臣僭越。”他尾音中,溢出几分压抑的痛苦。 虞听晚指尖僵硬。 抬在半空。 本应该推开他,但最后,只是慢慢回抱了他一下。 宋今砚的手臂收紧一瞬。 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向她保证:“听晚,你等我,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已经进了翰林院,等陛下身体一好,我就去求他赐婚。” 虞听晚应下,“好。” 和宋今砚分别后,虞听晚没再去宴席。 直接回了阳淮殿。 傍晚。 承华殿中。 谢绥问身旁的总管太监: “春日宴上,太子有没有对哪个贵女另眼相看?” 总管太监弯腰回:“奴才问了这次负责宴会的陈公公,他说太子殿下在宴席上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谢绥:“哦?” “那看来,未来的太子妃不在几大世家中了。” 总管太监多说了句:“那看来是。奴才听说,宴席开始没多久,宁舒公主就离开了,随后太子殿下也回了东宫,想来太子殿下对这种宴席不是太感兴趣。” 谢绥挥手,“那接下来的宴席,先取消吧。” “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 深夜。 阳淮殿外骤然响起的慌乱,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若锦和岁欢的惊慌阻拦声,由远及近传入内殿: “……殿下,公主已经休息了。” “夜已深,您不能进去——” 厚重的殿门被人猛地推开。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男人阴沉到极致的嗓音。 “带下去!” 后面的墨九墨十立刻上前。 将奋力阻拦的若锦和岁欢强行拉去了殿外。 寝殿中。 正要睡下的虞听晚听到动静,从妆台起身,刚往外走了两步,就见谢临珩阴沉着眸,如入无人之境般闯进来。 虞听晚倏地停住脚步。 谢临珩此刻脸色沉得厉害,周身充斥着冷厉怒意。 见他越逼越近,虞听晚下意识后退。 “皇、皇兄……” 她竭力维持镇定。 可尾音的颤栗,还是出卖了她。 眼前这一幕,像极了这些天夜里,她日复一日担惊受怕的梦魇。 “虞听晚。” 他一字一字叫着她的名字。 每一个字节,都好似在滚滚盛怒中浸泡过。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离不相干的人远些,你为什么不听话?” 晃动的烛火下。 男人如地狱罗刹,踩着她纤细后退的影子,一步一步逼近。 他每一步的动作,都像是碾在虞听晚心尖上。 女子颤抖的眼睫下,眸色惊惶不安。 直到她退到身后冰冷的墙壁。 背脊贴着冷墙。 刹那间,冷意流窜全身。 她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侧身就要往一旁躲去。 可一步都还没有踏出,就被欺身逼近的谢临珩攥住手腕,用力往身前一箍。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他抵在了墙上。 动弹不得。 顾不上手腕上钻心的疼痛。 虞听晚惶然抬头。 对上他阴云密布的黑眸。 不等她开口,就听到他质问: “昙昭寺的发簪,定情的香囊,还有今天。” “假山后的幽会!” 他掼住她挣扎的手腕,另一只手,毫不怜惜地掐住了她下颌。 迫使她正对着他的视线。 “宁舒,这就是你说的不想嫁人?” “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不和不相干的人来往?” 第36章 强吻 他用指腹在她下颌上摩挲一下。 动作看似温情。 却让虞听晚毛骨悚然。 谢临珩声音很轻,如同呢喃。 “宴会上,那么着急离席,就是为了去假山后面跟他私会?” 虞听晚脑中的神经死死绷紧。 她胡乱摇头。 企图让他恢复理智。 “不是……” “皇兄,别这样……” “你冷静一点。” 现在的谢临珩,和之前虞听晚见过的每一面都不一样。 从前的他,温和克制,克己复礼。 待人接物,皆是如此。 可现在的他,撕碎了所有伪装。 再也不遮掩,直接将内里最原始的疯狂展现在她面前。 “别怎么样?”他冷笑反问。 虚虚扣着她下颌上的指尖,刹那间力道收紧。 逼得虞听晚无意识惊呼出声。 “宁舒,我不把这层纸戳破,你就当做看不懂我的心思是吗?” “嘴上答应我不和他见面,私底下 呢?嗯?” “今天和他在假山后面待了那么久,你们做什么了?” “他碰了你哪儿?” 这种状态的谢临珩太反常,虞听晚纤细苍白的指尖紧紧握住他捏着她下颌的腕骨。 不敢松开分毫。 颤栗的声线中,带着央求。 “没有,真的没有……” “皇兄……” “是碰了这儿?”谢临珩不听她的辩解,另一只手松开她腕骨,掌心贴在她细软的腰肢上。 “还是——” 掐着她下颌的指尖上挪。 冰凉的指腹在她红唇唇角碾过。 嗓音阴鸷得逼人。 “碰了这里?” 虞听晚唇角压紧。 依旧摇头。 谢临珩没了耐性。 掐着掌中的细腰将她往墙上一按。 抵着她后颈,迫使她仰头。 在她没有来得及反应时,直接低头,压着她的唇,发狠吻了上去! 他动作很重。 裹着化不开的嫉妒和怒意。 虞听晚瞳仁骤然一缩。 刹那错愕后,她本能挣扎。 可没想到,这一举动,反而刺激得他更加发疯。 谢临珩强势撬开她唇齿,不顾她的抗拒,强行侵入她的领地,蛮横深吻。 “唔!” 虞听晚眼角瞬间被他逼出了水花。 “放……唔……” 发出一半的音节,还没吐出,就被男人掠夺着吞入腹中。 很快,铁锈血腥味在唇齿间晕染开。 不知过去多久,在虞听晚肺内的空气彻底被榨干时,他才从她唇上退开。 然而也只是退开一点点。 没有远离。 薄唇和她唇瓣,只隔着一指的距离。 好像随时都会再吻上去。 他抬着她下巴,敛眸平视她,逼问:“和他这样做过吗?” “选在假山后面,倒是很会挑地方。” “送了他香囊还不够,在皇宫里,还要和他偷偷摸摸私会是吗?” “我们宁舒下一步想干什么?” “是不是该找父皇赐婚了?”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虞听晚暗中筹谋的所有计划。 每说一句,虞听晚心头的惊恐就更多一分。 看向他的目光,也更惊惶。 谢临珩似笑非笑。 暧昧地用指节剐蹭着她唇瓣上的水痕。 唇侧挑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宁舒。”他声音轻了很多。 随之而来的下一句话,却让虞听晚汗毛倒竖。 “你说,要是我现在幸了你,你还能嫁给宋今砚吗?” 虞听晚的呼吸瞬间停住。 她哀求着摇头。 “不行……” “不可以,皇兄,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他截断她的话,心平气和反问。 “我们是兄妹!”见他又想亲下来,虞听晚蓦地偏过头,指尖攥到惨白,对他强调他们两个的关系: “皇兄,我们是兄妹,不能这么做,你不能……”她声线悲戚。 余音中,泄出绝望。 谢临珩嗤笑。 “兄妹?” 他掐紧她的腰。 虎口掼住她下颌。 逼迫她看向他。 “什么样的兄妹?” “异父异母?” “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是这样的兄妹吗?” 他每逼问一句,虞听晚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我真的是你的皇兄吗?” “虞听晚,你真的把我当皇兄吗?” 她心里,何曾把他当成兄长? 她只想着,逃开他,敷衍他,远离他。 恨不得此生永远不见他。 心底戾气翻滚,叫嚣的妒忌,迫切地需要一个突破口喷涌而出。 虞听晚拼命点头,“真的,皇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兄长,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行吗?” 谢临珩笑了,“可我不想和以前一样怎么办?” “宁舒。”他摩挲着她唇角,“我不想做你兄长。” “你应该看得出我想要什么。” “不是吗?” 从昙昭寺回来的那晚,她就应该看出来了。 不然,那天之后,她为何突然之间开始躲他? “皇兄,”她无助地喊这两个字,嗓音低得让人生怜,“别这样,好吗?” 谢临珩冷冷垂眸。 并不动容,反而辗转掐着她腰肢,再次过分的吻上去。 “别怎样?”他吮着她的唇,勾缠含吻,若即若离,呼吸间滚烫的气息亲密纠缠,“说出来,我就考虑停下。” 虞听晚咬着牙,怎么都不肯松口。 谢临珩笑了笑,见她齿关一直不松,改了说辞: “或者,告诉我,今天你们都做了什么,今晚就放过你。” 虞听晚依旧不开口。 谢临珩笑容冷下来。 蓦地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三两步来到床榻前,直接将她扔在了榻上。 虞听晚被这一下摔得眼前发晕。 等她再看过来时,谢临珩已经欺身逼近,手指拽住了她腰间的绸带。 只需轻轻一扯,绸带上挽出的结就会被拉开。 虞听晚眼皮猛跳,见他动真格的,顾不上别的,当即朝他扑过去,主动抱住了他脖颈服软。 “我说,皇兄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谢临珩停下动作。 顺势揽住第一次投怀送抱的姑娘。 “他碰你了吗?” 虞听晚连连摇头,“没有,真的没有,就只是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谢临珩抬手,指尖落在她心口。 “宁舒喜欢他吗?” 虞听晚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不喜欢!”为了让他相信,也为了躲过这一劫,她又强调一遍:“一点都不喜欢。” “呵。”谢临珩不知道信没信。 但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只是轻拍着她后背,安抚性地抱着她。 “那就记住你这句话。” “宁舒,你们的婚约,早就作废了。” “他不是你的未婚夫,将来也不可能是你夫君,别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虞听晚顺从点头。 谢临珩终于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克制、隐忍,温和。 刚才的疯戾,仿佛只是错觉。 他从她床榻上下来。 眼底还有最后一缕冷意没有散去。 就那么看着虞听晚强压慌乱,迅速将自己裹在薄毯中。 谢临珩无声牵了下唇角。 眼底的神色已经让人看不清。 离开前,他不忘再次对她说: “别再让我知道你私底下还和他联系,不然,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收尾了。” 音落,他最后看她一眼, 转身往外走去。 第37章 父皇打算什么时候重新掌权 直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虞听晚脑海中绷到发疼的那根脆弱神经,才慢慢松懈下来。 背脊一寸寸弯下去。 指节攥得毯子都变了形。 很快,两道急走声从殿外跑进来。 虞听晚身体条件反射地僵硬一瞬。 须臾,意识到来人是谁,才放松下来。 若锦和岁欢快步来到床榻前。 慌忙跪下,担忧又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 “公主,您有没有伤到?” 虞听晚摇头,嗓音很干,“没有。” 她舔了下唇,“去备水,我想泡个澡。” 岁欢点头,立刻跑出去吩咐。 若锦守在虞听晚身边。 心疼地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动作极为轻柔又小心的,将她死死攥着的指尖一根根松开。 “公主,别伤自己,先睡一觉,一切事情,明天醒来,我们再说。” 虞听晚闭了闭眼。 慢动作环膝将自己抱住。 腔调中的脆弱一览无余。 “若锦,我想出宫,我真的想出宫,我不想一辈子困在宫里。” 若锦何尝不懂。 自家主子唯一的心愿,就是离开皇宫,带着泠妃娘娘一起,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过最普通的生活。 只是,谈何容易。 泠妃娘娘那边还没脱身。 太子殿下这边又…… 虞听晚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唯一的母妃还无法相见。 这个时候,唯一能给她些宽慰的,只有若锦。 若锦自己也清楚。 所以哪怕再担忧,她都不让自己慌。 她的年岁最长,在阳淮殿的一众侍从面前,她就像个能给他们把控主心骨的长辈。 这种时候,她一慌,岁欢她们,会更慌。 到时候,会无形中影响虞听晚的情绪。 热水很快准备好。 虞听晚没让任何人跟着,一个人去了盥室。 泡在热水中,她才觉得浑身的血液重新恢复温度,开始缓慢流淌。 腰侧被谢临珩掐着的那一处,这时隐隐作痛。 虞听低头看过去,白皙凝脂肤色上,一片淤青很是刺眼。 时时刻刻提醒着,这个更深露重的深夜,刚发生过什么。 翌日中午。 虞听晚头痛欲裂地醒来。 岁欢轻缓地撩开帘帐。 轻声问:“公主,膳食已经准备好了,您想什么时候用膳?” “待会吧。”虞听晚垂下眸。 昨晚没有睡好,现在没什么精神,更没有食欲。 岁欢应下,伺候虞听晚洗漱。 “对了,东宫那边,今天有什么动静吗?” 岁欢:“没有,和往常一样。” 虞听晚心口悬着的石头落了两分。 昨天谢临珩连深夜强闯她寝宫的荒唐事都做出来了,虞听晚怕他今天又发疯,直接去找谢绥赐婚。 若真到了那一步—— 一个是没名没权寄人篱下的前朝公主, 一个是寄予厚望能力卓越的当朝储君, 没有任何悬念,谢绥不可能会偏帮她。 在这个深宫中,没有人能帮她。 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也是直到这一刻,虞听晚才切实明白,先前她母妃那句‘若是两个人都留在宫中,只能是彼此牵制,互为对方软肋’的深意。 午时末,虞听晚简单喝了两口粥,便再次回了寝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下。 再次醒来,已经傍晚。 脑海中,还残留着入睡前的那个念头。 ——赐婚。 她忽然想起来,就算谢临珩比她有先天性的优势,去找谢绥赐婚,谢绥也未必会答应他。 因为这其中,还牵扯到她母妃。 谢绥强行禁着她母妃,不让她母妃离开,甚至名义上,她母妃还是谢绥后宫的妃子。 她和谢临珩虽是异父异母,但名义上是兄妹。 这种情况下,谢绥又怎么可能会答应谢临珩。 除非—— 谢绥放她母妃出宫。 解除了这层本不该存在的名义兄妹的关系,她和谢临珩才会有‘成婚’的可能。 但显然,这种可能性,目前来看,是零。 谢绥若是肯放她母妃出宫,三年前就放了。 又怎会互相折磨、彼此蹉跎三年光阴。 综合来看,最佳的脱身之法,还是在谢绥那里。 只要他咬死不让她和谢临珩在一起,再‘顺道允诺’了她和宋今砚的婚事,一切,就还能回到最初。 但她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谢临珩已经将话挑明,难保当下的现状还能维持几天。 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尽快,让谢绥赐下婚。 — 春日宴后的第二天,谢临珩因要事出宫,沈知樾随行。 这么一去,就是两天。 这两天,虞听晚一时半刻都没有浪费,努力让每分每秒都用在刀刃上。 两天后的下午。 谢临珩处理完所有事回来。 一进皇宫,他便直奔阳淮殿而去。 见此情景,此次出宫被留在宫中协助朝中局势的墨十立刻上前: “殿下,宁舒公主不在阳淮殿。” 谢临珩停住身,问: “宁舒在哪儿?” 墨十声音低了些。 “公主在承华殿。” “承华殿?”谢临珩眯眼,想到什么,“这两天,宁舒一直在承华殿?” 墨十摸了摸鼻尖,心底有种不是很妙的预感。 “是的,殿下。公主这几日去陛下面前的次数勤快些。” 勤快? 谢临珩冷笑。 父皇囚禁她母妃三年,她心中积着怨气,平时连承华殿的门都不愿意主动靠近。 这两天这么反常,主动往父皇面前凑,说她没打别的心思,宫中有谁会信? — 与此同时,承华殿中。 虞听晚接过小太监端来的汤药,服侍谢绥喝药。 谢绥看着这碗黑乎乎的药汁。 无奈的连连叹了两声。 才伸手去接,“父皇自己来吧。” 虞听晚递过去,顺手准备了一杯淡茶,等喝完药,用茶水缓解口中的苦味。 “父皇这药,还要再喝几天?” 谢绥将药汁咽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大口喝了两口,才说: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苦涩散去,他眉宇间的郁色散了几分,如释重负道: “从明天开始,这苦汤药,就不用再喝了。” 虞听晚趁机打探:“那既然父皇身体大好了,是不是就要重新掌权了?” 谢绥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只有坐在皇位上,才知道这个位置的艰辛,你皇兄能力卓越,又比父皇更有治国之才,父皇想着,先好好歇几天,等精神彻底养好,再回朝堂。” 还有一事,谢绥已经考虑了好几天,今天没有一道告诉虞听晚。 ——他打算,不日就将皇位正式传给谢临珩。 虞听晚不常出阳淮殿,并不知道,其实从三年前开始,东陵国所有的国事就都是谢临珩一人操持掌控。 明面上,谢绥是一国之君。 实际上,谢临珩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朝中、包括宫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一人掌控操持。 谢绥只担了个名义,所有的实权,全放给了谢临珩。 谢绥想着,等过几天他重回朝堂,把最近的事情安排下去,就颁下传位诏书,把这个位置交给谢临珩。 几分钟后。 外面太监们哗啦啦跪安的声音传入殿下。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紧随而来的,是谢临珩淡淡询问的一句: “父皇今日用完药了吗?” 首领太监王福回话:“回殿下,已经用过了。” 殿中虞听晚的身体不自觉地变得僵硬。 指尖无意识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从殿外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就像巨石,一步步压在她心上。 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的异样太明显。 明显到,连谢绥都察觉出了两分异样。 “宁舒,身体不舒服?” 虞听晚回神,弯了弯唇,放下手中的茶盏。 “没有,是茶有些烫。” 谢绥不疑有他,“先放放,凉了再喝。” 两句话的功夫,谢临珩已经来到跟前。 他目光在垂眸低首的虞听晚身上扫过,随后一如既往地询问谢绥这两日身体恢复的如何。 谢绥摆了摆手,“完全恢复了,对了皇儿,柘城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谢临珩说:“柘城北临北境,以至城中混入了两个北境的细作,这才搅得柘城频有异动之心。” “现在细作已除,柘城的将领全是皇城中调去的重将,以后那里不会再起战乱。” 谢绥放下心,“这就好,皇儿这两天辛苦了,今天回去后,好好休息。” “谢父皇。” 两人又说了会儿别的,见虞听晚始终不提离开的话,谢临珩唇侧扬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看着她问: “天色渐晚,皇妹想什么时候回去?” 第38章 恶劣地揉着她红肿的唇 虞听晚垂着眸,没看他。 “皇兄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不如先回去歇息,我想再陪父皇待会。” 谢临珩看着她的眼神深了些。 谢绥这时也说:“父皇一个人用晚膳也无趣,宁舒今日陪着父皇用完晚膳再回去。” 谢临珩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嗓音随意:“父皇用膳清淡,怕是不合皇妹的口味,虽说皇妹陪伴父皇左右是好意,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谢绥一想,是这个理。 “这倒也是,是父皇考虑不周,那些清淡的菜品,你们估计都吃不惯。” 他抬了抬手,“那父皇不留你们了,明天你们再来。” 谢临珩顺势起身。 “那儿臣和皇妹先回去,父皇歇着吧。” 说着,他看向虞听晚。 随手拿了杯清茶给她。 “方才见皇妹半天没喝茶,春天天干,承华殿离阳淮殿又远,喝杯茶再走吧。” 谢临珩话说的滴水不漏。 再加上谢绥正抬眼看着他们。 虞听晚只能接下。 只是没想到,她指尖刚碰到茶杯杯壁,还没接稳,谢临珩就松了手。 一杯温茶,不偏不倚,正好洒在她手腕上。 春天衣裙比较薄,茶水顺着手腕内侧,浸湿了半截手臂。 衣服湿答答的贴在小臂上,温水的那点温度散去,凉意很快袭来。 谢临珩轻皱了下眉。 “是孤没拿稳。” 他将茶杯放在桌案上。 脸上是懊悔之色。 虞听晚下颌紧了紧,“是皇妹没接住。” “湿的多吗?”谢绥说:“不行让人去拿件换的衣服。” “不打紧。”虞听晚:“父皇,儿臣先回去了。” 谢绥点头,“去吧。” 谢临珩紧随其后。 刚出承华殿,他就一把扣住了虞听晚的手腕。 吩咐一旁的首领太监。 “王福,去阳淮殿,为宁舒公主取一套衣裙来。” 虞听晚眼皮一跳,本能拒绝:“不用——” 可王福已经应下:“是!奴才这就去。” 谢临珩:“送来偏殿。” 音落,他拽着虞听晚的手腕。 强行带她去了旁边的承华殿偏殿。 外面有一众侍卫和太监,正殿中还有谢绥。 虞听晚没想到谢临珩的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仅不收敛,反而得寸进尺。 踏进偏殿殿门,隔开众人视线后, 谢临珩松开握着她手腕,大掌掐住她腰肢,半拖着将她带去了殿内一角,握着那细腰往后一推,直接将她抵在了后面漆红的龙纹圆柱上。 撕破伪装后,谢临珩在她面前,连装都懒得装了。 正如此刻,偏殿的殿门大咧咧敞着。 若是有人在外面路过,只需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们现在这一幕。 他却完全不在乎。 谢临珩钳着她后颈,欺身压制住她的反抗,低下头噙着她的唇就吻了下来。 他的动作又狠又重。 唇瓣刚一接触,便蛮横地抵开了她唇齿, 深入其中,寸寸侵入。 他把她所有躲避的后路全都封死,将人牢牢囚锢在怀里,虞听晚根本没有反抗逃离的余地。 舌根被吻得生疼,唇角火辣辣的。 肺内的空气一点点被榨干。 “唔!” 虞听晚拼尽全力挣扎,却撼动不了他的力道。 眼前清明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 “松开……” “……谢临珩!” “嗬。”他嗓音中挤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恶劣地揉着她红肿的唇:“怎么不喊皇兄了?” 虞听晚紧紧咬着牙关。 想推开他起来,却被他再次压在圆柱上,“宁舒不是不喜欢来承华殿吗?” “这两日怎么如此反常?” “又想做什么,嗯?” 虞听晚唇角和舌根麻得厉害,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别处,嗓音干涩。 “我只是为了见母妃。” “是吗?”谢临珩明显不信,“我也可以让你去霁芳宫,不如你来东宫求我?” 虞听晚眉心折起。 见她看过来,谢临珩指腹在她唇角蹭了蹭。 暗示意味鲜明。 “当然,给我我想要的报酬。” 第39章 试着接受我 “想求我吗?” 虞听晚移开眼,红唇细微地颤。 语气却坚定:“不用。” 谢临珩眼底笑意冷了些。 动作依旧轻柔:“原因。”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她说。 “皇兄,我说过了,我一直把你当做皇兄,我也只是你的皇妹。” 她无视谢临珩身上越来越冷得气息。 继续说:“皇兄现在对我有这种错觉,只是因为皇宫中没有其他女子,将来东宫有了太子妃,这种错觉,会回归正轨的。” “错觉?”谢临珩冷笑。 “你把我对你的感情,当成错觉,是吗?” 下颌倏地一紧。 顿疼蔓延开来。 虞听晚被迫抬头。 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眼眸怒火翻滚,气压冷厉迫人。 “虞听晚,在你心里,我是因为东宫没有妃嫔,无法发泄心中欲望,才来纠缠你的吗?” 虞听晚抿唇不语。 谢临珩心底怒色更浓。 他冷冷扯唇,面上闪过嘲弄。 指尖下移,扯住了她腰间的绸带。 “既然皇妹都这么说了,那我不落实到实处,是不是对不起你给我扣的这顶帽子。” 话音未落。 他指节蓦地一用力。 轻软绸带被扯开,外衫衣裙瞬间散开。 虞听晚惊呼出声。 本能地揪住了散开的衣服,紧紧护在身前。 “谢临珩!” 她用愤恨强掩此刻的无力。 捕捉到她眼底掠过的那缕恨意,谢临珩眼底越发冰冷悲凉,五指重重蜷紧,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鼓胀。 “宋今砚,就那么好吗?” 他声音低了很多。 此刻的虞听晚,并未发现,他嗓音深处,不经意间泄出的几分痛色和深埋心底的妒忌。 剧然卷起的情绪之余,最后一丝理智拼尽全力占据上风。 虞听晚死死抓住这丝理智。 不断告诉自己,她要的,是出宫。 现在不能跟他撕破脸。 不能激怒他。 如此在心中多次重复这几句话,虞听晚才压抑着种种情绪冷静下来。 “不是的,跟他没关系。”她攥着衣襟,抬头看他,眼眶中,恰到好处地带上几分水雾。 声线放软,像一只无助低泣的猫儿。 “皇兄,是我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你的太子妃,能是任何人,但决不能是我。” “先不说父皇不允,这天下,也不会允许的。” 谢临珩又怎会不知她在骗他。 但…… 她可以骗他。 只要她不走。 “父皇那边,我会处理。” “至于天下,宁舒,这个更不用担心。” “天下人谁不知道,我们根本不是兄妹,我们在一起,任何人,都不会置喙半个字。” “只需要……”他喉结滚动,嗓音艰涩,将一颗真心小心翼翼地捧在她面前。 “——你试着接受我。” 只要她肯对他敞开一点点心扉。 只要她肯把对宋今砚的情谊分给他一分一毫。 只要她肯依赖他一些。 他就能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包括,这个天下。 “宁舒。”他再次靠近一点。 克制地将她抱在怀里。 感受着她清缓的呼吸。 “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我也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试着接纳我,好吗?” 谢临珩看不到的地方。 虞听晚的眸色没有半分波澜。 就像一潭平静无波、不起半分涟漪的死水。 良久,她阖了阖眼。 很轻很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话音落地,她明显察觉到,谢临珩抱着她的手臂力道陡然一紧。 甚至勒得她骨头都有些疼。 “皇兄……”她忍不住开口,低声唤着。 谢临珩低“嗯”了声。 松了些力道。 覆落的鸦羽睫毛,遮住了眸底浓墨晦涩的暗色。 他松开她,指尖轻抬起她的下颌。 注视着她眉眼。 “真心的吗?” 虞听晚脸上没有半分异样。 任由他打量。 点头,“真心的。” 谢临珩牵了牵唇角。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王福的声音: “殿下,宁舒公主的衣服取来了。” 虞听晚生生克制住想即刻逃开的冲动。 细白纤纤的指尖,轻轻勾住他衣袖一角。 抬头看着他,“皇兄。” 谢临珩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注视着她看了几秒,才有了动作。 “在这里等我。” 说罢,他往殿外走去。 从王福手中接过衣服,冷声吩咐:“把门关上。” 王福应声:“是!” 谢临珩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音,和厚重殿门“砰”的一下关上的声音同时响起。 虞听晚垂着眼,迅速在心里想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换上。” 谢临珩在头顶落下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 回神。 她接过衣服。 在殿下扫视一圈,抬步往屏风后走去。 只不过刚走了一步,谢临珩就拉住了她。 虞听晚回头,声音不解:“皇兄?” 谢临珩注视着她,眸色漆黑。 “门已经关上了,就在这里换。” “这……”借着衣裙的遮掩,她用力攥着手中的衣服,红唇嗫嚅:“于理不合。” 谢临珩却说:“亲都亲过了,还在乎这个?” 虞听晚呼吸带颤,掩饰住其他情绪,央求着看他:“皇兄,我很快出来,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谢临珩看她片刻。 松开了手,“去吧。” 虞听晚立刻往屏风后面走去,生怕他再改了主意。 直到来到宽大的屏风后面。 借着屏风上的山水图挡住外面那道晦暗的视线后,虞听晚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身体不自觉地细微发颤。 就连拎着衣服的指尖,都颤得险些没抓稳衣裙。 没过多久,虞听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慌乱,越要保持着头脑的绝对冷静。 一刻钟过去。 她从屏风后面出来。 谢临珩正斜靠在殿门口的柱子上。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停了停。 “皇兄,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谢临珩目光落在她脸上。 女子神色平静无波,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面对他时,永远是这副冷静到近乎淡漠的表情。 很容易给人一种,她在对着旁人时,都是这种神情的错觉。 然而谢临珩偏偏见过,她在面对另一个人时,是不一样的。 眉眼间的悦色与生动,与此刻的淡漠冷静截然不同。 咽下满腔妒忌,他冷不丁说: “我缺一个香囊。” 第40章 宁舒,我缺一个香囊 虞听晚诧异他这句意料之外的话。 狐疑地抬头看他。 谢临珩喉咙无声动了动。 执拗地望着她,重复道: “宁舒,我缺一个香囊。” 虞听晚眉心微折了下,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要不告诉绣房,让她们为皇兄做——” 他打断她:“你给我做。” 虞听晚话音一止。 不等再次开口,就听到他又说: “我知道你会。” 短暂的犹豫,虞听晚眼底浮过什么情绪。 拒绝的话音咽去。 她颔首应下,“我绣工一般,可能需要不少时日。” 谢临珩并不介意:“不急,只需比你给宋今砚的那个好一些就行。” 虞听晚借机提出离开。 “那我先回去准备。” 翌日。 东宫。 墨十快步进入大殿。 对伏案旁批阅奏折的男人说: “殿下,固安公主来了,说想见您。” 谢临珩没抬头,“让她进来。” 墨十转身出去传话。 很快,谢清月从殿外进来。 谢临珩放下笔,手腕搭在桌边。 淡淡掀眸,目光落在她身上。 “清月,怎么了?” 谢清月咬了咬唇,手指缠着帕子,纠结问: “皇兄,我想知道,虞听晚和宋今砚的婚约,现在还作数吗?” “自然不作数。” 谢临珩眉眼往下一搭,“这世上,有谁承认他们的婚事?” 谢清月松了口气。 谢临珩看她一眼,眼神似有穿透性。 “问这个干什么?” 谢清月不敢和他对视。 垂下眼,嗡声说: “我就……好奇,想问一句。” 谢临珩微一眯眸。 “清月,你喜欢宋今砚?”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而非询问。 被说穿心思,谢清月脸上多了慌乱。 指尖搅得帕子更紧。 谢临珩靠在椅背上。 音质寡凉,“宋今砚有什么好,一个两个的,都喜欢他?” 谢清月咬紧下唇,好一会儿,才说: “皇兄,我很早之前,就喜欢宋今砚。” “那个时候,建成帝还在。” “宋家和皇室关系紧密,宋今砚又深得建成帝喜爱,后来甚至还被指下了和宁舒公主的婚事。” 谢清月脑海中浮现三年前的那些往日,她声线低了些。 “我们谢家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和皇室虞家关系紧绷,宋今砚被先帝钦定为驸马,我知道我比不上虞听晚,我也知道在天子赐婚的情况下,我终是嫁不了心仪之人。” “可是后来……建成帝已故,这桩婚事也已作废,皇兄,我真的喜欢宋今砚,我不在乎……他喜欢的人是不是我,我只要能嫁给他,陪着他就行了。” 听完她这番话,谢临珩只问了一句: “就算你能嫁给他,若是他这一生,心里爱的都是别人,你也愿意?” 谢清月呼吸绷起,面上抑制不住的浸出一丝嫉妒。 但最后,她仍是咬着牙说: “我愿意。” 谢临珩嘲弄的笑了声。 他们兄妹两个,真是可悲。 双双觊觎,曾经本该是天偶佳成的一对佳人。 “回去吧。”谢临珩重新执笔,拿起一份新的奏折,不欲再多说。 谢清月站在原地停了会儿。 最后只能转身离开。 走出东宫大殿。 外面温暖炽热的阳光洒在身上。 她停住脚步。 伸出手,去接温热的阳光。 眼前闪过几分回忆…… 她确实,嫉妒虞听晚。 嫉妒她有一个爱她宠她的父皇。 嫉妒她有满身才华,是整个京城的白月光。 嫉妒她容貌绝色,不管在哪里,都能轻易引得别人的喜爱。 嫉妒她什么都不做,就能让当初陌上人如玉的少年郎为之倾心,并和她定下了婚约。 太多太多了。 虞听晚身上,有太多谢清月梦寐以求却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闪光点。 她嫉妒得发疯。 嫉妒到恨不得虞听晚在这个世上消失。 她有的,虞听晚生来就有。 她没有的,虞听晚也有。 可笑的是,她没有的那些,哪怕身份转变,哪怕她如今成了当今皇朝名正言顺的公主,她仍旧没有。 而虞听晚,哪怕成了受制于人的笼中鸟,曾经拥有的那些,仍旧是什么都没有失去。 更甚至,自己的父兄,现在全都袒护她,偏向她,偏向那个没有任何血缘、称得上陌生人的前朝公主。 她又怎么不嫉妒,怎能不恨。 — 阳淮殿。 若锦将几匹华贵的布料送到虞听晚面前。 “公主,这是太子殿下让人送过来的,说让您选一个。” 虞听晚坐在窗前的矮榻上。 出神地瞧着窗外。 听着若锦的话,她动了动眼。 连那些布料的样式都没仔细看,就落下一句: “随便选一个就行了。” 若锦沉默,瞅着这些布料:“还是用彩绣吗?” 说罢,她还苦口婆心地劝道: “公主,既然决定在陛下赐婚之前哄着太子殿下,您就要稍微用点心。” “您现在用的心越多,日后赐下婚事离宫时就会越顺利。” 这种关头,避其锋芒,顺应其意,才是正确之举。 虞听晚顿了顿。 在那些布料上一一扫过。 最后指尖在停在一个地方。 “用香云纱吧。” 若锦想了想,很快点头。 香云纱,被誉为丝绸界的‘软黄金’。 材质最为上乘,比彩绣更能体现佩戴者的身份地位,给太子殿下最是恰当。 当天下午。 虞听晚用香云纱刚刚剪裁出香囊的轮廓,谢临珩就来了阳淮殿。 和以往一样,他一进来,就让殿内侍奉的宫女全部出去。 岁欢和若锦在原地迟疑一刹。 虞听晚偏眸,递给她们一个眼神。 二人才转身出去。 谢临珩在她对面落座,挑起她刚剪裁出来的香囊轮廓。 指腹在料子上点了点。 “香云纱?” 他抬眸看她,“怎么不用彩绣?” 虞听晚不动声色回:“彩绣不比香云纱高贵,只适合世家子弟,皇兄身为皇室储君,两相比较之下,香云纱更符合身份。” 谢临珩唇角噙笑,把玩着手中的布料。 须臾,他又问: “想好用什么图案了吗?” 这个问题…… 虞听晚没怎么思忖,便将问题反抛给了他: “皇兄喜欢什么图案?” 他将布料放下,正色看她: “当初你送给宋今砚的香囊,上面的图案是怎么想出来的?” 第41章 他把他的名字,冠在了她画像的右下角 “……”虞听晚:“随便想的。” 谢临珩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嗓音清冽。 “那就再随便想一个。” 虞听晚:“……” 她正想随口说个梅花,话音都涌到了舌尖,耳边又传来他一句: “我这个,要比他那个更精细。” 虞听晚咽下了口中这两个字。 好一会儿,她想出一种还算不那么随便的样式。 “白玉兰可以吗?” 她将布料折成香囊的样子,在正面中央位置圈了圈。 “在这个地方,绣一株白玉兰,四周边角以日月山水点缀,以此来彰显身份,如何?” 白玉兰…… 谢临珩听着她讲述的图案。 说实话,和宋今砚那个相比,简单了不是一点半点。 于是,他问: “还有别的吗?” 虞听晚眉头微皱。 明显现在没有其他思绪。 谢临珩不想她太费神。 没再过多要求。 “罢了,就这个吧。” 虞听晚在一旁拿了张白纸,笔尖蘸墨,很快在空白纸页上勾勒出被山水日月围绕的白玉兰图案。 画完,她将纸页递给谢临珩。 “具体长这个样子,等我做好,就让人给皇兄送过去。” “不用。”他接过纸页垂眼看着,“我亲自来拿。” 虞听晚:“……也好。” 不多会儿,他将纸张放下。 目光落在虞听晚身上。 上上下下将她打量而过。 虞听晚被他看得浑身紧绷。 “怎么了,皇兄。” 谢临珩抬手拿过一张纸页。 “今日无事,我给你做幅画像吧。” 做画? 虞听晚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绪。 好端端的,做什么画。 谢临珩没管她此刻的想法,已经提笔描绘线条。 “坐好,别乱动。” 谢临珩擅丹青,画像更是一绝。 只是他从未在人前作过画。 也从未给其他女子作过画。 平时只在闲来无事时,随手勾勒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图消磨时光。 谢临珩视线专注在笔尖之下,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眼睑。 很快,那张空白纸上,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样貌露出雏形。 他再次抬眼。 视线落在她唇上。 薄唇轻启,“笑一笑。” 虞听晚唇角僵硬,半秒后,按着他的要求,弯了弯唇。 谢临珩看着这抹浅淡到近乎没有的笑容,眼帘轻抬,视线上移,看向她眉眼。 虞听晚颤了下眼睫,同他对视。 谢临珩看她好一会儿,才重新动笔。 这一次,直到一幅画彻底完成前,他一次都没再抬眸看她。 一刻钟后。 虞听晚脖子都快僵硬了。 才见他终于放下笔。 “好了。” 他对虞听晚说:“过来看看。” 虞听晚起身,走到他身旁。 目光落在画像上。 然而只一眼,她视线就定住。 画像上的女子,乌发红唇,皮肤雪白,有着倾城之色。 一身青霓束腰长裙,眉眼顾盼流转,笑意轻盈愉悦,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切切实实的开心,而不是浮于表面的假笑。 他画的,并不是她。 准确来说,不是现在的她。 而是……三年之前,宫变还没发生时的她。 那个时候的虞听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是世间所有女子倾羡的对象,吃穿用度,样样上乘精细,日日与幸福欢乐相伴,不知忧愁伤心为何物。 “好看吗?”见她愣神,他问。 虞听晚收回视线。 喉咙紧了紧,掖了掖那抹险些控制不住的哽咽,才说: “不好看。” 不好看,因为——早已回不去了。 物是人非。 曾经那些欢乐,她这个当事人,都快记不起来了。 久远到,仿佛是上辈子的时光。 谢临珩注视着画像中少女脸上和深入眼底的明媚笑容,声音很低: “不好看吗?” 这话,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他自己。 虞听晚唇角压紧。 没有回答。 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重新拿起笔,蘸了蘸墨。 在右下角,行云流水落下三个小字。 ——谢临珩。 他把他的名字,冠在了她画像的右下角。 这几个字,就像一个烙印和符咒。 无形中给画像中的女子打下了归属权的印章。 虞听晚眉心刹那间拧紧。 这三个字,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没抬头看她。 放下笔,等着那三个字墨渍干涸。 期间,淡声回了刚才那个问题。 “我觉得好看。” ——不好看吗? ——我觉得好看。 虞听晚鼻尖发酸,忽略掉他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谢临珩没回头。 却在她抬步的刹那,抬起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制止了她的动作。 虞听晚被迫停下。 她没转身。 维持着原状。 谢临珩将画像放在桌上。 从身后将她抱进怀里。 温热的掌心,落在她身前。 “想去霁芳宫吗?” “——我帮你,没有报酬。” 虞听晚依旧摇头,“……不去。” 谢临珩无声扯了下唇角。 没再说别的, 只是手臂越收越紧。 — 两天后。 夜幕降临。 谢绥屏退一众侍从。 踏着夜色,只身往霁芳宫走去。 霁芳宫外的侍卫,见到他人,纷纷跪地行礼。 谢绥轻抬手,打断他们。 做了个手势,所有侍卫齐齐退下。 他来到殿门口,看着里面无声轻晃的烛火。 并未进去。 只是站在那里。 略显浑厚浓重的眼睛,透过殿门,往里看去。 希望能看到那道人影。 良久,空中最后一丝亮色隐去。 凉如水的月色笼罩而下。 落在地上,打下一片朦胧拉长的影子。 “司沅。”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涩然。 里面有刹那的异动响起。 是侍奉的侍女惊得打翻了茶盏。 很快,一道淡漠的女音传出: “出去。” 侍女慌忙跪下,“是,娘娘。” 很快,她踏出宫殿。 见到外面的谢绥,再次跪身问安。 谢绥摆手,让她退下。 好一会儿,他才接着开口。 隔着厚重的夜色,望向殿内。 “朕病了大半年,怕将病气传给你,一直不敢过来,这么久了,你想见朕吗?” 里面没出声。 答案很明显——不愿见。 谢绥自嘲地笑笑。 早就猜到了是这种结果。 所以这一次,他根本没敢进去。 就怕再一次见到她含着深深怨恨的眉眼。 他深吸了口气。 像唠家常般,絮絮叨叨地说: “最近宁舒时常来承华殿,朕问了她很多次,为何近日愿意亲近朕,她总说,是怕朕身体初愈无聊,所以常来陪伴。” “可是哪怕她不说,朕也知道,这孩子是想来见你,又怕朕拒绝,所以采取这种迂回举措。” “司沅……”他声音多了颤音。 身为高贵威严的九五之尊, 这会儿却像个胆怯的孩子一样,声音中都带着浓烈的怯意。 “你知道的,我不敢让她常常来见你,是因为怕你时时刻刻念着他。” “……她是你和他唯一的孩子,我怕你见到宁舒,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这三年,我一直在用这种愚蠢的方法,自欺欺人,蒙骗自己,也蒙骗你。” “只希望,你能忘了他……” 里面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就好像没有人居住。 谢绥再次抬眼看过去时,殿中窗前的那抹烛火,迅速晃动一下,被人吹灭了。 刹那间,大殿渐渐黑下去。 谢绥脊背也跟着弯下去。 他知道,她是厌烦,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 止住满腔的酸涩,他停在原地良久。 最后转身之前,落寞说下一句: “明天,我让宁舒过来陪你。” 第42章 过往恩怨 说完。 谢绥转身往外走。 身形颓然。 负责他安危的暗卫刚想靠近,就被他抬手遣退。 他一个人,在寂寥的夜色宫道中,往承华殿走。 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一帧帧浮现。 他和司沅,还有已故的建成帝,三人之间,其实有着半辈子的恩怨纠缠。 他出身的谢家代代武将,是战功卓越的功勋世家。 东陵早期,是在马背上征伐的国家。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战无不胜的谢老将军,在一次以少敌多的极端大战中,拼死救了建成帝的父亲一命。 他父亲谢老将军大难不死,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建成帝的父亲为感念他的救命恩情,就下旨将他封为了东陵国唯一的一个异姓王。 自此,谢家也算成了皇亲贵胄。 因这层恩情在,再加上谢老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小时候的谢绥,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养在宫中。 和小时候的建成帝成了好兄弟。 后来,他们都渐渐长大。 双方的父亲逐渐年迈。 建成帝接任了皇位,成了东陵新一任的新皇。 谢绥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沿袭谢家异姓王的封位和保家卫国的重任。 再后来,年岁相仿的建成帝和谢绥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司沅出身皇城四大世家,又是司氏一族的嫡长女,和谢绥家世相当门当户对, 若无意外,她会是谢绥的未婚妻。 将来谢家的主母。 只是命运弄人。 在议亲的那段时间,司沅恰巧被召去了皇宫。 又那么不凑巧的被建成帝看见。 司家的嫡长女,姝色无双,貌绝东陵。 建成帝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对她有了意。 还不到傍晚,封后圣旨就被送到了司家。 那个时候,司沅还没见过谢绥, 可早在前一年,谢绥就见到了司沅。 所以司沅对谢绥这个素未谋面的议亲对象没什么感情, 可谢绥对司沅,却是早已倾心。 封后圣旨已下,皇命难违。 司家为了不忤逆圣意,也为了家族荣耀,中断了和谢家的议亲,将司沅送进了皇宫。 当时还在战场的谢绥得知此事,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战事。 闯入皇宫,和建成帝公然对峙。 无人知道,那个雨雪交加的夜晚,皇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天一亮,谢绥就上交了大半兵符,卸下护国大将军的身份,举家迁出了皇城。 去了东边距离皇城最远的边境。 从此和皇室老死不相往来。 昔年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的两个好兄弟,因一个女人,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此事一出,有人嗟叹,有人唏嘘。 有人说,他们是因情反目。 也有人说,是因为谢绥掌控着东陵国所有的兵符,手中权势太大,功高盖主,危及了皇权地位。 这才借着立后一事,削了他的权。 但其中真真假假,无从得知。 知道内里真相的,也就是当年的两位当事人。 从过往中回神。 谢绥站在宫道拐角处。 回头看着隐于夜色中的霁芳宫,伫立良久。 此时的霁芳宫内。 灯火重燃。 殿内一片明亮。 司沅站在门口,身形单薄地仰头望着空中的弯月。 因今晚谢绥提及了太多次‘他’,过去深埋尘埃的记忆,破土重出。 现在想来,当年那场堪称笑话的两男争一女事件,放在现在,也可笑的很。 抛却其他的不说,她和谢绥议亲在前,这是事实。 只是这场议亲还没定下结果,皇宫的立后圣旨就进了司家。 当年的她别无选择,整个司家也别无选择。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终是她和故去的夫君愧对谢绥。 谢绥去了东部边境后,建成帝曾多次派人去他的属地,召他回宫。 但谢绥一次都没有来过。 数年后,建成帝也曾微服一路来到东部,谢绥也没有见他。 两个一起长大的至交,在当年那一别后,从此彻底天人两隔,此生不复相见。 — 第二天。 谢绥让虞听晚去霁芳宫的旨意在正午传到了阳淮殿。 听到消息,虞听晚立刻放下还没做完的香囊,起身就往外走。 由于动作太急,走到门口时,险些撞到谢临珩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谢临珩及时扶住她的腰,稳住了她身形。 “这么着急,想去哪?” 虞听晚往后退了一步。 谢临珩的手从她腰上脱离。 她缓了缓气息,说:“去霁芳宫。” 说话间,她抬头看他,问:“皇兄怎么来了?” 谢临珩收回手,目光落在她面上。 几秒后,才说: “来看看香囊做的怎么样了。” “快做完了。”她说:“大约明天,就可以了。” 谢临珩“嗯”了声。 没说别的。 侧身,让出路。 “去吧。” 虞听晚轻点了点头。 越过他,一步不停,往霁芳宫走去。 第43章 亲一下都受不住? 司沅站在霁芳宫门口。 定定看着门外。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她笑着走下台阶。 将跑过来的女儿抱进怀里。 “用过午膳了没?” 虞听晚摇头,“还未。” 司沅牵着她往里走,嘴里说着: “母妃猜测你便是这个时候过来,来,午膳已经准备好了,陪母妃用膳。” 虞听晚乖巧应着。 在桌前坐下,司沅便拿着筷子给女儿夹菜。 “对了,母妃听说,你最近经常去承华殿?” 虞听晚刚把一片莲藕送到嘴里,闻言,动作微顿。 她随意嚼了两下,咽下。 轻声说: “儿臣想着,将来出宫肯定要陛下点头,所以想先提前做些准备工作。” 司沅自是明白。 她轻拍着女儿的手背。 欣慰道:“宁舒能想通就好,母妃真担心你同我一样,在这宫中蹉跎一生。” 听着这句,谢临珩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占据脑海。 虞听晚攥紧手中的筷子,垂下眼眸。 “不会的。” *** 楚家。 风寒好全、身体彻底恢复,再次生龙活虎的楚时鸢,第一件事便是去了沈知樾在宫外的私宅。 恰逢沈知樾正好要去皇宫。 一出府,就在门外见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楚时鸢。 “楚姑娘?”他有些意外,“身体好了?” 楚时鸢连连点头。 “已经没事了,劳沈大人挂怀。”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想去见见听晚,沈大人可否再带我进宫一次?” 沈知樾脸色一僵。 愣住。 带她进宫自然是没问题。 只是…… 谢临珩那家伙定的一月之期还没过,这姑娘进不了宫门吧? 怕楚时鸢脸上挂不住,沈知樾没对她说出实情,短暂犹豫后,斟酌说: “最近宫门森严,进出不像从前那般容易,今日可能无法带你去。” 楚时鸢失落地“哦”了声。 眼底明晃晃的亮色都暗淡不少。 沈知樾心底叹了口气。 手中的扇子都摇不动了。 接着又补充: “这样吧,楚姑娘,我今日问问太子殿下,如果可以,明天或者后天,带你进宫去找宁舒。” 楚时鸢眼底那点熄灭的光再次亮起来。 她立刻对沈知樾道谢: “可以的可以的。谢谢沈大人!那我回去等你消息!” 沈知樾含笑点头。 楚时鸢对他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沈知樾脸上的笑淡下来,头疼得连连摇头。 — 同一时刻。 阳淮殿。 见谢临珩过来,虞听晚取来做好的香囊,递给了他。 谢临珩接过。 拿着香囊打量。 中央的白玉兰正是开得最盛的状态,四周绣着日月山水点缀,朦胧中大气磅礴,尽显刚硬之气,这株白玉兰,恰到好处地添上两分柔和,以致刚柔并济。 至于香囊的边角,用的不是竹叶纹。 只是普通的金线纹了些水波的形状。 见他一直盯着香囊不说话,虞听晚主动问: “皇兄喜欢吗?” 谢临珩视线下移,看向香囊下边缀着的同色流苏,点头。 “喜欢。” 说罢,他将香囊收起来。 看向虞听晚,对她伸出手。 虞听晚看他一眼,极短一瞬的迟疑后。 顺着他的意走了过去。 微凉的指尖,主动搭在了他手心。 谢临珩眼底划过浅浅的意外。 下一秒,他收紧掌心。 手腕一拽,便将她圈进了怀里。 干燥炽热的手掌,顺着盈软腰线贴在她后腰上。 将她再次往怀里按了几分。 两人顷刻间紧密相贴。 谢临珩紧紧注视着她。 观察着她的反应。 可今天的虞听晚,真的没有任何反抗。 好像真的应了她前几天答应的那话,在试着接受他。 “宁舒。”他喊她的封号。 虞听晚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眸色清凌。 他笑了笑,指尖捏了捏她后颈的软肉。 “今天这么乖?” 她瞳仁中,浅浅映着他的身影。 谢临珩忍不住在她眼尾摩挲了下。 看着她的眼睛,“晚上陪我用膳,愿意吗?” 虞听晚没拒绝,将哄他这件事落实到底。 “好。” 谢临珩眸色微深。 扣着她腰肢的手臂收紧。 他似乎是想知道,她能做到哪一步。 在她视线中,他缓缓低头。 唇落在了她眼角。 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 虞听晚身体有刹那的僵硬。 但她仍旧维持着仰头的动作。 依旧不曾反抗。 谢临珩喉咙滚动。 握着她的腰,将她抵在了后面的雕栏屏风上。 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细腻的脖颈,唇渐渐往下,直到落在她唇角。 温热的、克制的吻,噙着她的唇,一点点吮咬、侵占,在她隐忍的底线试探徘徊。 直到一分钟后。 他挑开她唇齿,将浅浅的厮磨变成让人难以承受的深吻。 虞听晚抵在他腰侧的手指刹那间攥紧。 喉中溢出压抑的呜咽。 脑海深处,那层薄薄的理智,渐渐出现裂纹,虞听晚控制不住地开始抗拒挣扎。 “别……” 她声腔颤抖。 手肘抵着他胸膛,开始用力。 谢临珩漆黑浓稠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直到她眼尾慢慢带上水痕。 才从她唇上退开。 “怎么了?” 他抚过她唇珠上的那个浅浅的咬痕。 虞听晚避开他的手,怕他再亲,抬起手,主动搂住他脖颈,贴在他怀里,将脸贴在了他颈侧。 不管他怎么说,都不肯下来。 谢临珩轻拍着她的背。 嗓音带笑,垂首在她后颈轻吮了吮。 “这么娇气?” “亲一下都受不住?” 在谢临珩看不到的地方,虞听晚的神色一片冷清。 出口的话音还残留着被狠吻后没有消去的娇软。 “疼。”她尾音带点着颤,“你力气太重。” 谢临珩笑出声。 眸底的冰霜化去大半。 他牢牢将人抱在自己怀里。 力道控制得极好。 她挣脱不开,却又不会弄疼她。 “别再抗拒我,下次,绝不会再弄疼你。” 见他态度有软化的迹象,虞听晚趁机提要求。 “我需要时间,过于亲密的接触,我现在还接受不了,你再给我些时间,让我适应几天,好吗?” 谢临珩眼底墨色轻晃。 他眯了眯眼,问: “宁舒需要多久。” 第44章 听话些,就答应你 虞听晚垂下眼睫。 没有给出具体的期限,只说: “不会很久。” 谢临珩放开她。 看向她眉眼,“宁舒说的,亲密接触都包括什么?” 虞听晚抿了抿还有些痛意的唇角,避开他视线,敛声说: “就……亲吻以上的,都算。” 亲吻以上,那就是说亲吻和床榻之事。 谢临珩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指节缠着她发丝,给出一句: “只要宁舒听话,所有的要求,我都答应你。” 谢临珩没有在阳淮殿待太久。 半个时辰没到,墨九就前来禀报,说沈知樾来了东宫,有事相商。 临走前,谢临珩再三提醒虞听晚别忘了在晚膳之前去东宫,才离开阳淮殿。 — 小半个时辰后。 东宫大殿。 谢临珩进来时,沈知樾正懒洋洋地倚在檀木椅上翻奏折。 “又有什么事?”他淡声问。 沈知樾“啧”了声。 放下奏折。 支着脑袋看着走来的好友。 “你这什么语气?我耽误你好事了?” 谢临珩侧他一眼。 在伏案前坐下,扔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说吧,你最好是真有点什么事。” 沈知樾戏谑地直起身。 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 “巧了,今天还真有事。” 他将密信扔给谢临珩,语气轻飘飘的: “上次你急着回宫,柘城的收尾工作我替你弄完了,别忘了感谢我。” 谢临珩打开信。 一目十行扫了几眼。 问沈知樾:“怎么谢。” 沈知樾眼珠转了转。 从椅子上起来。 踱步来到谢临珩对面。 有模有样地摇着玉骨扇。 话调漫不经心。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世俗欲望低,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既然太子殿下想谢我,不如许我一个恩典如何?” 谢临珩掀眸看他,薄唇轻阖。 “你说。” 沈知樾笑得像狐狸。 “你上次勒令楚家那姑娘一个月不能进宫,今天我没敢把她往皇宫带。” “不如殿下开开恩,免了她不能进宫的禁令,让她来阳淮殿陪宁舒解解闷?” 谢临珩收回视线,“你对楚家那姑娘,就这么上心?” 这么多年,沈知樾从不轻易向他开口讨恩典,这唯一的一次,竟还是为了楚时鸢。 沈知樾被他说的有些不自在。 挪开眼,看向别处,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快。 呼啦呼啦的,带起一阵风。 “……哪有?只是觉得人家姑娘都求到我面前了,能帮就帮而已。” 谢临珩但笑不语。 自小一起长大,他还能不了解沈知樾的性情? 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帮,楚时鸢求他十次八次,他都不会搭理这茬。 说白了,还是他自己想帮。 谢临珩翻开奏折,接着批阅。 在沈知樾等待中,落下一句: “进宫可以,别再让我知道她在宁舒和宋今砚之间牵线。” 沈知樾松了口气,一刻不停,转身就往外走。 衣袖轻挥,随风落下一句: “知道了,这事包我身上。” — 第二天一早,楚时鸢顺利来了阳淮殿。 刚一进殿,就一个熊扑,扑在了虞听晚身上。 幽怨地对她哭诉:“上次临近春日宴的时候,我居然淋雨风寒了,错过了一次绝佳进宫见你的好机会!” “这次我进来,又是费了不少劲,得了太子殿下的同意,才得以踏进宫门!” 虞听晚哭笑不得,松开她,瞧着她脸色,“现在风寒好了吗?” 楚时鸢抱着她手臂点头,“好了好了,完全康复了。” 虞听晚带着她往里走,“你要的香囊给你做好了,过来看看样式喜不喜欢。” 楚时鸢霎时来了精神,“和我表哥那个相比,哪个好看?” 虞听晚无奈:“你这个好看。” 楚时鸢眼眸发亮,“真的?” 虞听晚轻笑:“真的。” — 接下来的几天。 虞听晚身体力行地贯彻——竭尽所能去哄谢临珩不让他发疯。 他想让她陪着他用膳,她就陪。 他想听她弹琴,她就给他弹。 他想让她陪他下棋,她就下。 除了那些她接受不了的亲密接触,其余的,她都依着他。 自从谢临珩那天深夜撕破伪装,两人如履薄冰的关系,在这几天虞听晚的刻意粉饰下,逐渐多了几分温馨之色。 同时,在哄谢临珩之余,虞听晚更加频繁地出入承华殿,和谢绥保持着相对和睦又亲近的关系。 直到一周后。 谢绥终于有了重新执政掌权的念头。 那是一个阴雨天,谢绥平时处理公务的伏案上有一大摞奏折,他拍着那摞奏折,对身旁的王福说: “把朕交代的事情安排下去,后天开始,朕去上朝。” 虞听晚一从殿外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她脚步凝滞刹那,眼底隐晦地划过几分光亮。 王福转过身,对着虞听晚行完礼,朝殿外走去。 虞听晚不动声色上前。 “父皇这是准备重新执政了?” 谢绥捏着眉心,颔首。 “对,今年殿选的结果已经出了很长时间,父皇也是时候见见他们了。” “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事。 “宁舒,朕记得,朕还欠你一个生辰礼物,这几天抽空想想想要什么,只要父皇能做到,父皇一定应允你。” 虞听晚乖顺点头。 “儿臣回去想想,这几日就告诉父皇。” “告诉父皇什么?”虞听晚话音刚落,谢临珩便踩着雨幕进了大殿。 虞听晚心脏陡然揪起。 眼底溢出慌乱。 还不等她出声,一旁的谢绥倒是先说: “是生辰礼。” “父皇前段时间病重,错过了你皇妹的生辰,如今身体已好,打算给你皇妹补一份生辰礼物。” 谢临珩看向谢绥身侧的虞听晚。 眼底墨色微聚。 “皇妹想要什么生辰礼?怎么不告诉皇兄,皇兄也能帮你办到。” 虞听晚神态没有半分异样。 侧过身,对着他: “皇兄的生辰礼,已经送过了,不必送双份。” 听到这里的谢绥好奇问:“太子送给宁舒的生辰礼是什么?” 谢临珩目光在虞听晚身上转过,半字未提发簪之事。 只说:“是烟火。” “希望皇妹余生,如烟火绚烂。” 第45章 宁舒想出宫吗? 半个时辰后。 承华殿外。 大雨倾盆,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虞听晚站在门口,望着水雾氤氲的雨幕,耳边是首领太监王福的劝谏: “公主,现在雨势太大,不如您先去偏殿歇息片刻,等雨小些再回去。” “吱呀”一声, 身后承华殿正殿的殿门打开。 紧接着,谢临珩的声音响起。 “孤和公主去偏殿避雨,王福,你进去伺候父皇吧。” 王福弯腰,“奴才这就去。” 王福离开后,谢临珩看向虞听晚,面上淡然无波。 “皇妹,去偏殿。” 说话间,他握住她手腕。 将她带去了偏殿。 偏殿的殿门没关。 就这么大咧咧敞着。 谢临珩一路将虞听晚带到屏风后,才停下脚步。 转过身,他幽深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指腹抬起她下颌。 瞧着少女乖巧柔顺的眉眼。 这几日,在他面前的虞听晚,乖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除了身体亲密接触她不配合,其余的,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她都答应。 乖巧到,有很多个瞬间,都让他生出一种错觉。 一种她真的在试着接受他的错觉。 指尖的肌肤温腻滑嫩,如同娇嫩的花瓣。 很容易让人爱不释手。 淡淡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虞听晚不知怎的,心底竟生出几分不安。 她在和谢临珩单独相处时,最怕的,就是这种突然沉默的气氛。 其余时候,她还能猜出一分半点他的心思。 可这种沉默到死寂的情景,她半分都猜不出。 掩去心底的不安,她抬起手,主动覆上他抬着她下颌的手腕,对上他视线,轻声询问: “皇兄,怎么了?” 谢临珩打量她半晌,终于开口。 “我很好奇,宁舒想让父皇应允的生辰礼是什么?” 他逼近一步,虞听晚不自觉后退。 单薄脊背触碰到屏风。 她脚步止住,身形硬生生停下。 可谢临珩还在上前,直到两人之间近到衣角相贴。 “是有关泠妃娘娘?”他短暂停顿,继而转瞬道破了她所有的心思,“还是宁舒自己?” 虞听晚的心跳从未有这么快过。 “怦怦怦”的,有种稍一松懈就跳出胸膛的错觉。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蜷的掌心中,洇出潮湿的冷汗。 她艰难地吞咽一下。 攥紧手指,用指甲戳着手心,靠疼痛维持平静。 努力了这么久,眼看着赐婚出宫近在眼前,决不能,在仅差一步之遥时出岔子。 “谁都不是。”终于,虞听晚听到自己这四个字。 她用毕生所有的意志力,让声音不颤不乱,一如往常。 “是皇兄想多了,方才只是因为父皇病中错过了我的生辰,所以想补给我一个生辰愿望,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谢临珩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唇侧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那宁舒想要什么?” “不用父皇应允,孤一样能为你做到。” “说说看,想要什么?” 虞听晚紧了紧喉咙。 回了一样的说辞: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缺什么。” “那就好好想想。”谢临珩这次很好说话,“届时直接跟我说就行。” 虞听晚点头应下,“好。” “还有一事。”谢临珩转身,往左侧的百灵桌走去,“因为父皇错过了殿选,所以在重新执政后,会召见今年的状元探花和榜眼三人。” “我希望,皇妹那天不在场。” 虞听晚像过去那几天一样,对于他的要求,一概应下。 谢临珩注视她良久。 最后朝她伸手。 “过来。” 虞听晚顶着他的视线,一步步走过去。 刚走到他旁边,谢临珩猛地伸手一拽。 虞听晚被他拽的身形不稳,下意识朝他身上扑。 谢临珩握着她腰肢,轻而易举将她抱在了腿上。 动作间,异常亲密。 虞听晚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亲密。 身体抑制不住地僵硬几分。 谢临珩只当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冷白指尖摩挲着她唇角,眸色深暗。 “宁舒想出宫吗?”他冷不防问。 虞听晚睫毛抖了抖,不答反问。 “皇兄想让我出宫吗?” “自然——”他盯着她,“不想。” “留在宫中,你的生活,会和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 虞听晚垂下眼皮,没有应这句。 谢临珩看她一会儿。 捏着她下颌,想吻上来。 觉察到他的意图,虞听晚主动侧身靠在他身上,并借着这一动作,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个吻。 她紧紧贴在谢临珩怀里,下巴靠在他肩上,嗓音娇软顺从,“一切听皇兄的。” 谢临珩动作滞了下。 随后用力将她抱住,意味不明地问: “什么都听我的?” 虞听晚口不对心,像做任务般哄完他这最后两天。 “嗯,都听皇兄的。” 谢临珩忽的笑了。 只是那笑意,半分不达眼底。 “那宁舒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 …… 虞听晚凝神听着外面的雨声。 雨势一小,她就忍不住动了动腰,想从他怀里出来。 “皇兄,雨小了,我想先回阳淮殿。” 谢临珩没松手。 大掌扣着她腰身。 “这么急?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虞听晚咬了咬下唇,声音略低。 “是身子不太舒服,想早些回去休息。” 谢临珩没再强留她。 松开手让她起身。 “我让人送你回去。” 虞听晚没拒绝,点了点头,快速出了偏殿。 天空中仍旧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打在地面上,洇出微澜的水花。 侍女从旁边撑伞过来。 将伞面高举过虞听晚头顶。 “公主,地面湿滑,仔细别摔了。” 虞听晚“嗯”了声。 提着裙摆,下了台阶。 等虞听晚回到阳淮殿时,衣裙已经半湿。 若锦早就备好了新的衣裙,撑伞等在殿门口,翘首以望。 在看到虞听晚身影时,她立刻上前,将自己手中的伞撑在了虞听晚上方。 “公主,怎么回来这么晚?” 虞听晚脚步没停,“刚才雨太大,在偏殿避了会儿雨。” 进了阳淮殿,若锦将伞递给门口的侍从。 快步拿了衣裙让虞听晚换上。 “太子殿下今日可有再说什么?” “和以前差不多。”虞听晚说,“后天陛下重新执政,我打算,尽快求陛下赐婚出宫。” 若锦点头,“这样也好,省的夜长梦多。” 第46章 你方才说,心悦谁?(简介下) 接下来的两天,为了避免在最后关头出现意外,虞听晚一直称病待在阳淮殿,不和谢临珩见面。 直到第三天, 谢绥召见了宋今砚几人。 — 这边宋今砚三人刚进宫,另一边谢清月就急匆匆地跑去了中宫。 正在品茶的皇后见她火急火燎的,不由蹙眉。 “急急忙忙的,成什么样子?哪有一点公主的仪态?” 谢清月没管她的训斥,走过去,轻扯住皇后的衣袖,央求道: “母后,儿臣想求您一件事。” 皇后看她一眼,端起茶盏。 “说吧。” 谢清月迟疑一下,说:“儿臣心仪宋今砚,母后,您能不能和父皇说说,为儿臣赐婚?” “宋今砚?”皇后“砰”的一下将茶盏拍在桌上,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茶水都漾出来不少。 睨着谢清月的眼神中,带着明显不悦。 “宋今砚之前是宁舒的未婚夫,你身为本宫的亲生女儿,连选夫婿,都挑她宁舒剩下的?” 谢清月脸色白了两分。 “不是的,母后。和虞听晚没有关系,是儿臣喜欢宋今砚,只想嫁他……” “你想都不要想!”她拍案而起。 脸色冰冷,“宋今砚是前朝宋太傅的嫡子,他的出身,在前朝是炙手可热,但在当今,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以后难以被重用。” “清月,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你的夫婿,母后会亲自为你挑选。” 谢清月咬着牙,明显不愿。 转身跑出了中宫。 站在宫道上,她冷眼看着来来往往的太监,片刻后,冷声问随身侍女: “宋今砚他们到辉栾殿了吗?” 侍女低头回:“按这个时辰,宋大人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谢清月回头看了眼中宫。 眼底闪过一个决定。 她甩了甩衣袖,往辉栾殿走去。 身旁的侍女正想跟上,却听到她说: “不用跟着,本公主一人前去。” 一刻钟后。 谢清月来到辉栾殿。 正准备进去,余光中瞥见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往这边走来。 她停下脚步。 扭头看过去,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刚要开口,却见虞听晚直接无视了她,走到台阶前,对殿外的王福说: “劳公公前去禀报,问问宁舒能否进殿?” 王福连忙应下,进去前,又看向谢清月,一道询问: “固安公主可要一起入殿?” 谢清月一记冷眼扫过去,语气不耐:“这不是废话?还不赶紧滚去禀报。” 谢清月生性娇纵又跋扈,对自己宫中的宫女动辄打骂,对于王福这个首领太监,也没什么好脸色。 在她心里,整个天下都是他们谢家的。 宫里这些阉人,只是最低等的奴才,她身为主子,自是不必对他们和颜悦色。 王福低头应下,又对着虞听晚点了点头,才进大殿通报。 没多久,他再次出来。 对着虞听晚和谢清月说: “二位公主,陛下让你们进去。” 谢清月眼都没斜,快速踏上台阶进了大殿。 虞听晚落后一步,对王福道谢:“多谢公公。” 王福感念她给他的尊严,也知道宁舒这个前朝公主在如今皇宫的不易,于是小声提示: “这会儿陛下龙颜甚悦,公主放宽心便是。” 虞听晚微微点头,“谢公公。” 正如王福所说,谢绥今日心情很好,大殿上的气氛甚是轻松。 虞听晚余光扫过去,发现除了大殿前面站着的宋今砚三人,两侧还站着几位大臣。 今年的殿选三人分别入了翰林院和都察院,想来这几位大臣都来自翰林院和都察院。 在虞听晚的身影出现在大殿的那一刻,正上首谢临珩的目光便凝聚在了她身上。 男人原本平静的眉眼,顷刻间沉了下来。 虞听晚顶着那道针芒般的视线上前。 谢绥并未察觉谢临珩和虞听晚之间的异样。 交代完该交代的话,看着殿中的虞听晚,忽而想起前段时间他答应的承诺。 再加上这会儿心情好,他当着众人的面,主动问起虞听晚: “宁舒,可有想好,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 站在一旁被“冷落”的谢清月不满地拧起眉。 虞听晚没看任何人,缓缓上前。 礼数周全地跪在了大殿中央。 “宁舒确有一事,想求陛下成全。” 在场众人纷纷看过来。 女子一身湖色长裙,脊背挺直,跪在大殿中。 只听得她说—— “状元郎宋大人惊才风逸,宁舒与卿两情相悦,求陛下降旨赐婚,成全宁舒多年心愿。” 她这话刚出。 右侧的宋今砚立刻上前两步。 和虞听晚跪在一起,一道请旨赐婚。 “陛下,微臣爱慕宁舒公主多年,此生唯她不娶,今生所愿,便是能与宁舒公主执手相伴余生,微臣愿以一生作为,换陛下赐下婚事,成全我们。” 辉栾殿中,所有的声音在瞬间消失殆尽。 所有人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无不意外,宁舒公主竟然会在今日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当众请旨赐婚。 站在左侧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谢清月,险些将牙龈生生咬碎。 满腔的妒忌,让她用力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短暂的沉寂下, 正上方的谢绥还没说话,谢临珩已经沉沉抬眸看过来。 冰冷的目光直直落在下面跪着的女子身上。 五指攥紧,扳指应声而碎。 声线冷肆冰寒,裹着沉怒。 一字一顿,让人闻之颤栗。 “宁舒——” “你刚才说,心悦谁?” 虞听晚眼帘垂下,红唇轻动,再次坚定道: “宁舒心悦宋大人,此生唯愿与君朝朝暮暮长相守。” 谢临珩心底森怒妒忌疯狂翻滚。 他死死压抑着那股参杂着冰棱的戾气,下颌紧绷,声音自喉咙深处挤出: “好!好得很!” 谢绥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他这个儿子,反应不对劲。 不仅是上首的谢绥,就连下面的诸位大臣,都觉察出了异样。 谢绥隐晦地转头,朝着右侧的谢临珩看了两眼。 压下心底的猜测,视线重新落在虞听晚身上。 “宁舒。”他没说允不允这门婚事,只沉声问:“你想出宫?” 第47章 谢临珩阻止赐婚 “是,宁舒想出宫。”她看向上方的谢绥,恳求:“求陛下成全儿臣唯一的心愿。” 谢绥沉默。 虞听晚是他牵制司沅的筹码。 他私心里,并不希望她离开皇宫。 可同时他也明白,虞听晚早就到了婚嫁的年龄,他就算留,也留不了她几年。 谢绥考虑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虞听晚来说,都如同度日如年般煎熬。 终于,不知过去多久。 庄重威严的大殿响起谢绥的声音。 他注视着殿下双双跪着的二人,掩于龙袍中的手掌收拢两分。 “既然宁舒和宋爱卿两情相悦,那朕——” 虞听晚呼吸不由屏住。 眼看着赐婚旨意马上就要赐下,可在最后一刻,谢临珩却蓦地上前一步,生生打断了谢绥接下来的话。 “父皇。” 男人眼底冰棱攒聚,死死攥着的指节呈现青白色,音质寒如冰霜。 “长幼有序,宁舒的年龄最小,我和清月都未婚嫁,皇妹何需着急嫁人?” 大殿上跪着的虞听晚骤然间蜷紧了指尖。 晦涩又震惊地抬头看向谢临珩。 后者神色冷淡,平静地对上她视线。 宋今砚率先按耐不住,焦急出声:“虽然宁舒公主年岁最小,但微臣与公主彼此喜欢——” “再喜欢,也要遵从礼法。”谢临珩语调极其冷漠,他睨向不甘心的宋今砚,黑眸微眯,语气冷厉: “还是说,宋大人的喜欢,就是罔顾礼制,置皇室颜面于不顾?” 这话说的就重了。 宋今砚若是再次求娶,就不是请求圣上赐婚了,而是以两情相悦为借口,公然藐视皇室威严,硬生生逼婚了。 生在百年世家,身为宋家嫡子的宋今砚又怎会不明白其中深意。 所以哪怕再不甘心,哪怕明知错过今天这个机会,下次求娶的时机要等很久很久,他都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急迫。 “……是微臣考虑不周。” 宋今砚被迫止步, 而虞听晚却没办法就此停下。 她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机会就这一次,若是今日不成功,就以谢临珩的秉性,她无法想象接下来会是什么局面。 满殿死寂之下,虞听晚再次望向谢绥。 孤注一掷般请求: “陛下,宁舒就这一个心愿,若是顾虑长幼有序,陛下可以先行赐下婚约,等皇兄立了太子妃,儿臣再嫁——” “宁舒!”谢临珩的语气中已经掩不住怒意,一双冷眸黑沉沉地盯着她。 让人胆寒的冰戾威压,在大殿迅速蔓延。 谢绥面色更加凝重。 目光在谢临珩身上收回,他起身拍定: “此事稍后再议,宁舒,你先回去。” “父皇……”虞听晚执拗地看着他,尾音颤抖。 谢绥避开她视线,重复: “先回去。” 音落,他看向宋今砚三人。 “今日就到这儿,都退下吧!” 虞听晚指甲用力戳进掌心。 眸色中的希冀怦然间散去。 宋今砚起身,随着众人离开大殿前,眸色晦暗不明地看了眼上首的谢临珩。 几息时间,殿内众人散尽。 谢临珩沉暗的视线紧锁着虞听晚。 直到她的身影在殿内消失。 片刻后。 他覆眸起身。 正要离开,身后谢绥忽而开口: “临珩,你留下。” 谢临珩停步,转身。 看向谢绥。 “父皇。” 谢绥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他。 话音沉肆,“你实话告诉朕,你把宁舒当成什么?” 谢临珩缓缓抬睫。 迎上他的眼神。 声音平静的没有半分起伏。 一字一句、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未来的太子妃。” 谢绥用力拍向扶手,冷脸站起身。 震怒训斥:“荒唐!她是你皇妹!你怎能有这种荒唐心思!” “皇妹?”谢临珩冷嗤,“父皇,全天下谁不知道,我和宁舒没有半点关系?” “所谓的皇妹,不过是您强加给我们的表面身份。” 谢绥面上怒色更甚:“你别忘了,宁舒的母亲,是朕的妃子!” 相比于谢绥的勃然大怒,谢临珩的情绪冷静得仿佛是作壁上观的局外人。 在他身上,连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都看不到。 他习惯性地去转拇指上的玉扳指。 指尖触上去,才想起那枚跟随他多年的玉扳指已经碎了。 男人薄唇轻扯,嗓音轻慢。 “有名无实的妃子吗?” “父皇,旁人不明白,儿臣还不清楚吗?” “泠妃娘娘,算得上您真正的妃子吗?她的心不在你这儿,人也不在你这儿,这三年,不过是被迫担了个名分。” 这话,就像一把尖刀。 直直捅进了谢绥心口。 正如谢临珩所说,外人眼中,司沅是被谢绥强行纳入后宫的妃子,谢绥对她珍之重之,三年来荣宠不断。 可实际上,谢绥从未在霁芳宫宿过一晚。 司沅性子烈,在三年前宫变那日就存了死志, 这三年,是谢绥一直用虞听晚作要挟,才逼迫她打消追随建成帝而去的念头。 可也仅限于这一步了。 虞听晚的存在,让司沅和谢绥之间被迫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司沅不离开霁芳宫,不离开皇宫。 而谢绥,则是护虞听晚在宫内安然无恙。 至于让司沅侍寝……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平时就连谢绥去霁芳宫,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站在殿外,连霁芳宫的殿门都不敢踏进。 生怕惹得她厌恶。 在她脸上再见到那种恨到极致的眼神。 三年前,宫变之后,整个东陵国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平定北境叛乱与侵略的谢家军,顺应民意成为了战火纷飞下东陵一国的新君主。 谢绥虽有治国之能,又是武将出身,但他这一生都为情所困,在北境敌军手中救下司沅后,便无心国事。 虽名义上担着皇帝的身份,但朝中大权全在谢临珩手里。 也正因此,哪怕这三年谢临珩常常离宫远赴边境平复叛乱,他对宫中发生的所有事依然了如指掌。 说白了,整个皇宫,全在谢临珩的掌控中。 大殿上。 谢绥气得手都在发抖。 他指着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怒声命令: “不管我和司沅如何,临珩,你听好,父皇不允许你和宁舒有牵扯!” “你的太子妃,朕允许你自由选择,但前提是,那个人,决不能是宁舒!” 第48章 儿臣非宁舒不可 谢临珩无声扯唇。 鸦羽眼睫垂下,轻笑: “那巧了,儿臣非宁舒不可。” “你!”谢绥怒不可遏。 谢临珩淡淡行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音落,他转身,离开了大殿。 辉栾殿外。 谢临珩驻足看向阳淮殿的方向,压低的眼睑下,冷意无声翻搅。 他问身旁的墨九。 “宁舒公主回阳淮殿了吗?” 墨九低头说:“已经回去了。” 谢临珩低头,指尖理了理袖口。 口吻颇为漫不经心。 “封锁今日在辉栾殿发生的事情,不准传入霁芳宫半分。” “另外,加强皇宫的守卫,尤其是阳淮殿。” “若是不小心让宁舒公主误打误撞逃出了皇宫,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墨九立刻应声:“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还有——” 墨九刚抬起的脚步倏地停住。 看向自家主子。 “宋今砚身为外臣,今后除了上朝和觐见述职,其余时间,不准随意进宫。” 墨九颔首:“属下明白!” — 此刻,阳淮殿内。 虞听晚哪怕捧着热茶,手指都冷得发冰。 胸腔中的不安,如有实质般,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撕扯心脏。 那种对于未知危险的忐忑与惊惧,就像一把悬在头顶,随时会掉落下来利刃,逼迫着紧绷成弦的神经,一刻都无法放松。 若锦守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她。 见虞听晚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手腕。 温声说:“公主,茶有些凉了,我给您换一杯吧。” 虞听晚指尖僵硬。 最外侧的指节苍白得没有血色。 她一点点松开手,让若锦把茶杯拿走。 片刻后,在若锦重新递来一杯热茶时,虞听晚轻摇头拒绝。 “不用了,不渴。” 若锦踌躇刹那,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她握住虞听晚的手,想用自己的手心将她的手捂热。 “公主,要不……咱们去霁芳宫吧。” ——去找泠妃娘娘。 若锦想着,哪怕泠妃娘娘被困霁芳宫,也一定可以帮帮她们的。 对于她的提议,虞听晚几乎没有犹豫,便摇头。 她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不知是在对若锦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你忘了?咱们是进不去霁芳宫的。” 没有谢绥同意,她们就算去了霁芳宫,也踏不进那道宫门。 虞听晚将手指从若锦掌中抽出来。 转眸看向殿外。 良久,涩然到极致的一句话,溢出唇齿。 “若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一步步筹划这么久,就是为了利用谢绥亲口许下的承诺顺利出宫。 可谢临珩今日在大殿上这么一掺和,出宫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而且…… 先前她为了稳住谢临珩,努力哄着他,顺着他。 如今计划失败,就以谢临珩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那些场面,虞听晚只要一想,就觉得浑身胆寒。 不发疯的谢临珩她都尚且难以招架。 又何况是,得知被骗、动怒发疯的谢临珩。 若锦同样忧心,“其实,今日在大殿上,若是没有太子殿下极力阻拦,公主和宋大人的婚约,陛下已经准备允下了。” 虞听晚何尝不知。 辉栾殿上,谢绥已经同意赐婚了。 是谢临珩以所谓的‘长幼有序’作借口,硬生生拦下了赐婚旨意。 虞听晚在殿中坐不住,她心情乱得厉害,觉得阳淮殿中的空气都是凝固的,让人喘不上来气。 她站起身,抬步往外走。 “太闷了,若锦,陪我出去透透气。” 若锦心里跟明镜似的。 哪里是阳淮殿闷? 分明是因为太子殿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来阳淮殿。 她们阻止不了,却又做不到坐以待毙,这才觉得坐立难安,甚至连平时住惯了的阳淮殿都觉得憋闷。 敛去心神,若锦跟上去。 静静守在虞听晚身边。 陪着她漫无目的地在皇宫中素日人少的地方沉默走着。 直到天边的夕阳西下。 直到夜幕降临,月上柳梢。 望着朦胧的夜色,若锦借着旁边宫盏的光亮,走到虞听晚旁边,劝道: “公主,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 荷花池旁,虞听晚转过身。 正要往回走,余光中,不经意间瞥见侧前方的鹅卵石小路尽头,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 虞听晚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那个方向。 入夜后的荷花池,人非常少。 今天风又大,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若锦静等着自家公主回阳淮殿。 可几秒后,没等到主子动身,却等来了一句: “若锦,你说逃出皇宫的成功几率有多大?” 逃出皇宫? 若锦被这几个字惊出一身冷汗。 皇宫是何等森严的地方,她们如何逃得出去? “公主!”她声音压的很低,下意识往四周看,去瞧周围有没有谢临珩的心腹。 “就算要逃出去,我们也要从长计议,这种话,不可直接宣之于口,以免打草惊蛇。” 若锦这话刚说完,就见正前方,墨十朝着这边走来。 他停在几步之外,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后侧身做出“请”的姿势,对虞听晚说: “公主,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让属下劝您回宫。” 虞听晚没动,问道: “你们主子呢?” 墨十隐去了实情,扯了个慌:“主子在东宫。” 虞听晚没再问别的。 和若锦一道回了阳淮殿。 见宁舒公主终于肯回去,身后的墨十总算长松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在心里吐槽着: ——以后这种苦差事,他决不能和墨九那玩意儿抢着来了。 不仅容易挨训不说,还容易被未来的主母记恨。 典型一个——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 一刻钟后。 虞听晚回到阳淮殿。 刚一进殿,就觉察到不对劲。 整个阳淮殿上下,处处弥漫着绷滞氛围。 她宫中的侍女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大殿门口,只剩墨九大咧咧地站在那儿。 见她回来,墨九当即推开了殿门。 示意她进去。 “公主,您回来了?” “太子殿下已等候您多时了。” 虞听晚脚步像灌了水泥,一步都迈不动。 那种逼仄到令人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第49章 当众求赐婚,你就那么喜欢他? 见她不动,墨九有些束手无策。 最后犹豫着,悄悄瞅了眼虞听晚,硬着头皮又提醒了一遍: “公主,殿下在等您,您……” 虞听晚咬紧牙关。 好几秒,才慢慢踏上台阶。 寝殿内。 谢临珩手中握着一瓶白玉酒,正大光明地坐在她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终于出现在视线中的女子。 “天都黑透了,终于舍得回来了?” 虞听晚心跳如鼓。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感,瞬间席卷心头。 她几乎凭借本能,在谢临珩看过来时,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外跑。 瞥着她的动作,谢临珩眼底那点仅存在于表面的零星冷笑化为烟烬。 手中的白玉瓶“啪”地摔在地上。 瓷片崩裂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紧绷的深夜中,异常清晰。 虞听晚脚步动作不减反快。 片刻都不敢停,径直朝着殿门跑去。 可就在指尖即将接触门框的那一瞬间,身后一股强硬的力道蓦地袭来。 裹着灼热怒色的大掌,毫不怜惜地掐住女子纤细盈软的腰肢,扳着她肩膀将她转过身,随之将人抵在了殿门上。 谢临珩箍起她下颌。 迫使她抬头。 盛怒的黑眸,逼视着女子带着慌乱惊惶的清眸。 “还想跑,是吗?” 他动作带着怒气,用力碾着她唇角,笑得冷肆。 然而声音还算冷静。 “跑出去大半天还不够,这才刚见到孤,又想去哪?” 虞听晚垂下眼皮,紧抿着唇,不去看他。 似乎被她这种态度激怒。 谢临珩没了和她好好说话的耐心, 长指掼住她下颌,冷冷欺身逼近,低头便要吻下来。 虞听晚猛地偏头。 堪堪避开他的吻。 纤细盈白的指尖倏地攥紧,嗓音发紧,哪怕强行压抑,都遮不住尾音的轻颤。 “谢临珩!” 他冷冷扯唇,抵着她腰身的另一只手,狠狠掐了一把她腰肢,将人牢牢囚禁在怀里。 “躲什么?”他眸子凉薄。 “虞听晚。”他强迫让她转头看他,直到在她瞳仁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才甘心。 “你不是答应我,要试着接受我吗?” “你不是答应我,要留在我身边吗?”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对宋今砚没有感情吗?” “孤问了你多少次,喜不喜欢他?每一次,你都告诉孤,你对他无意,可今天,大殿之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宁舒,你又在干什么?嗯?” 他语速并不快。 相反,有种钝刀磨肉的悚然感。 听在耳边里,不自觉的,让人汗毛直竖。 虞听晚艰涩吞咽一下。 眼睫颤得厉害。 红唇细微地颤,无声张了张,最后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 谢临珩将她所有的神色尽收眼底。 诡谲阴翳的瞳仁中,透出讥讽和冷寒。 “所以——” “都是骗我的,是吗?” 谢临珩其实一直都知道,她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他, 可尽管如此,当在大殿上看到她不顾一切请旨赐婚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依旧疼得近乎痉挛。 她演的戏太逼真。 逼真到,他真的奢望,她对他说的那些话,能有只言片语是真心的。 他所求不多,只言片语即可。 可现实呢,她为了离开,为了嫁给宋今砚,处心积虑的用甜言蜜语哄骗他,麻痹他。 虞听晚看不到谢临珩眼底的痛色和翻滚的妒忌,她只知道,他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殿内的窒息感也越来越强。 “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求赐婚。”他敛眸平视她,语中讽刺难掩,“宁舒,你就这么喜欢他是吗?” 他下颌紧绷:“甚至喜欢到非他不可?” 或许是脑海深处的那根神经被压迫到了极致,虞听晚再也没有心力同他周旋。 某一个瞬间,她甚至在自暴自弃地想—— 撕破脸吧。 早就该撕破脸了。 她哄不了他了,也没有心力再哄他。 她也……哄不好他。 殿内久久沉默后,虞听晚阖下眼帘,任由理智被怨恨取代,一字一顿地说: “对,我非他不可。” 短短几个字,像是打开了一道阀门。 虞听晚不愿再掩饰,不愿在粉饰太平。 她猛地推开他,甚至不顾自己狠狠撞在身后殿门上的脊背,对上他视线。 将一切伪装太平的薄膜狠狠撕开。 “我就是不愿意待在宫里,我就是想离开这里,我就是喜欢宋今砚!” “谢临珩,你凭什么阻止我?”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 “他才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他才是我真正爱的人,是我原本就要嫁的人!” “你凭什么阻拦我!” 虞听晚将这些天压抑的情绪尽数宣泄,就像被压抑逼迫到极致的一个人,崩溃的那一瞬间,是顾不上后果的。 她盯着他质问,口吻冷极,“你父皇囚禁我母亲还不够吗?谢临珩,你又凭什么囚禁我?” “你们谢家的天下我不稀罕,你们谢家的皇宫我也不屑踏足,你凭什么不放我离开!凭什么毁我的婚约?!” 谢临珩看着她眼底的泪花,看着她因为愤怒和恨意而洇红的眼尾,喉中短促地挤出一丝讽笑。 “这才是真心话,对吧?” “虞听晚。” 他慢慢唤着她的名字,强自压下针扎般刺痛的心脏,迎着她警惕的眼神,往前逼近一步。 在她想侧身躲开的时候,反手拽住了她手腕,不让她逃。 “你恨我,是吗?” 他指尖轻轻抵住她心口,低眸盯着她的眼睛,“从什么时候开始?” “宫变那日吗?” “如此看来,”他话中是说不出的讥诮:“这三年,还真是委屈宁舒公主了,对着我这个仇人笑脸相迎。” 虞听晚努力压抑着紊乱的心绪。 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办法回答谢临珩的问题。 正如同她做不到全心感激他或是全心恨他。 她的命是他救的,没有他,她或许早就死在了奸臣丞相的剑下,又或许生不如死地沦为北境权贵的玩物。 正如先前所说,他对她有恩,她也确实该感激他的,只是……将她困在这深宫里,阻她离开的,偏偏也是他。 第50章 谢临珩,你别发疯! 良久。 她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 让自己维持声音的平静。 同他商量: “谢临珩,放我离开吧。” 她喉咙动了动,接着说: “我身为前朝的公主,无心国事,又没有哥哥或弟弟,我的存在,根本威胁不到你的地位。” “东陵国也好,现在的皇宫也罢,我都不要,我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后半生过平凡的生活。” “你强留着我,没有什么意义,我对你的帝位起不到半点帮助,我的存在,也给不了你任何加持。” “我们就当——” 她话音停了停,终于缓缓抬睫看向他。 “从来不曾有过这些恩怨纠缠,把交集定格在三年前你救下我的那一日,这份恩情,我铭记一生,好吗?” 谢临珩心脏疼到麻木。 他面上不显,只眸色平静地看她。 冷静地问:“然后呢?” “宁舒,我放你离开,然后呢?” “你打算去哪?” “找宋今砚?嫁给他,履行你们当时的婚约吗?” “可是宁舒,”他骤然逼近,掌心扣着她后颈,嗓音发狠,“他有能力护住你吗?” 虞听晚望着他沉怒的眼眸,掐紧掌心。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只求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我们? 谢临珩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这两个字这么刺耳。 他冷笑,“我若不放又如何?” “我若非要——”他下颌绷紧,说出自己最不屑、也最不耻的那句:“挟恩图报又如何?” 他俯身,逼近她,薄唇靠近她唇角。 在她又一次想偏头躲开的时候,谢临珩蓦地掌住了她后脑勺。 握着她腰身的另一个手,悄无声息地勾住了她腰带。 “宁舒,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告诉过你,若再让我知道,你和宋今砚私底下还有联系,就不会再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他忽而轻笑,音质却冷的让人发寒。 “既然你不喜欢我们现在这种相处模式,那今晚就换一种。” 音落,他手指用力。 虞听晚腰间的绸带瞬间被扯开。 外衫随着绸带的掉落依次散开。 她额角猛地一跳。 下意识去捂衣裙,还没抓住,就被谢临珩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 “放开我!”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危险蔓延全身。 她挣扎着拍打他肩膀,“谢临珩!你别发疯!” 谢临珩不理会她的反抗。 疾步走到床边,一把将她扔了上去。 虞听晚本能地往后躲,却被他拽着脚踝扯回来。 他将人反剪着扣在怀里。 欺身上前,重重吻上她的唇, 将她所有的反抗都堵在唇齿间。 “唔!” 虞听晚眼底立刻被逼出水雾。 手腕用尽全力挣扎,却半分都撼动不了他的桎梏。 唇角刺痛,淡淡的血腥味蔓延。 谢临珩压住她所有的反抗,蛮横地抵开她唇齿,咬着她的呜咽,长驱直入,发狠深吻。 虞听晚被压在床榻上的指尖陡然攥紧被褥,指节渗着青白,眼底的水雾迅速凝聚,泪珠顺着眼角无声滚落,砸在谢临珩手腕上。 男人动作顿了下。 可转瞬,大殿上她执着求赐婚的那一幕,阴魂不散地再次钻进脑海。 男人漆暗的眸底再次阴沉下去。 咬着她唇瓣不退反进。 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她,直到她喉咙深处的呜咽转化为羸弱的哭腔,才停下这个吻。 他从她唇上退开。 冰冷的指尖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心悦他是吗?” 冷到极致的嗓音,伴随着衣裙被撕碎的声音。 “宁舒。” “孤让你看看,他宋今砚,敢不敢要孤幸过的太子妃!” “不行……不可以!”虞听晚含泪摇头。 甚至在他再一次伸手来撕她衣服的时候,情急之下,狠狠咬在了他手腕上,企图让他停下。 谢临珩看着她的动作。 任由她咬,半点不为所动。 直到手腕上被咬出深深的牙印。 血液慢慢渗出。 直到虞听晚下颚发酸,再也用不上力。 谢临珩掐着她脸颊,让她松开口。 拇指抚过她唇角沾染上的血痕,笑得残忍疯肆。 “正好,礼尚往来。” “你既然也让我见了血,那待会疼了可别哭。” 虞听晚惧得发抖。 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就被他用力扯掉。 同一时刻,男人青筋分明的手掌,掐住那截绵软腰肢,过分又不容置喙地死死按在自己怀里。 虞听晚崩溃哭出声。 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掉个不停。 “不要!” “不行……” 谢临珩不厌其烦地吻上她眼角。 长臂一挥,鲛纱帐落下。 偌大的床榻,顿时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最后一丝缝隙消失前,里面传来女子压抑的绝望哭泣。 “谢临珩……别逼我恨你!” “那就恨吧。”若是忽略那语气中涩到极致的嫉恨和痛色,他嗓音听起来颇为随意。 …… 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夜。 也注定是多人难眠的一夜。 阳淮殿外面。 墨九和墨十一左一右站在殿外很远的地方,动作整齐划一地抬头看天。 在里面叫了三次水,很快又再次响起女子压抑的哭声时,墨十叹息着往寝殿的方向看了眼。 轻身掠到墨九身边,皱眉问: “你觉得,主子这样对吗?” “宁舒公主一心想出宫,可主子……却偏偏将她困在这里。” 墨九眼底的悲悯一闪而过。 几息后,他摇头,叹息道: “墨十,我们阻拦不了,也没有资格去判定此事的对错。” 仰头看着空中黯淡的月色,墨九心情复杂。 他之前只是担心,自家主子会走上陛下的老路,现在来看,他们太子怎会走陛下的老路? 他们主子,分明比陛下还更疯十倍百倍。 — 天色将晓,寝殿中,谢临珩搂着怀里汗涔涔的姑娘,漆黑眸色中,浓稠的爱意和尖锐的涩痛交织。 他低头注视着她泪痕未干的眉眼,指腹很轻很轻地将她眉心的折痕捋平。 喉咙微滚,良久,呢喃着问: “为什么不继续骗我?” 他明明,都快说服自己相信她了。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真的相信她了。 哪怕明知道是假的,他也甘之如饴。 可为什么,她不能再多骗他一点。 宋今砚究竟有什么好,连护她安危都做不到,却还是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喜欢。 第51章 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阳淮殿外。 在暗卫又一次来传,若锦和岁欢闹着要见宁舒公主时,墨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沉沉叹气,交代暗卫。 “随她们闹,但千万别伤到她们,她们不论打还是骂你们都受着,那是宁舒公主在宫中除了泠妃娘娘之外最看重的人,少了根汗毛,主子都饶不了你们。” 暗卫憋屈地点头,身影一闪。 去了阳淮殿对面的宫殿。 认命地等着那两位姑奶奶对着他“发泄怒气”。 — 翌日一早。 中宫。 秋华将昨日在辉栾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皇后。 “你是说,宁舒当众请旨赐婚,太子竭力阻拦?” 秋华点头,“是的,消息千真万确。” 皇后狠狠拍了下桌子。 眉眼瞬间染怒。 “那贱人的女儿有什么好?一个两个的,都上赶着去贴!” 秋华不敢吭声。 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皇后独自生着气,片刻,她忽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当即看向秋华: “太子现在在哪?” 秋华不敢耽搁,“好像是在阳淮殿。” 皇后眯眼,“一大清早,就在阳淮殿?” “太子昨夜没有宿在东宫吗?” 秋华战战兢兢:“这个……奴婢不知。” 东宫的消息,向来森严。 她们这些人,进不去东宫,也打听不到东宫的消息。 皇后起身,在殿内踱步片刻。 转瞬又停住。 脑海中一抹思绪闪过,她冷笑着开口。 “秋华,你说除了本宫,这皇宫里,还有谁不想让太子和宁舒在一起?” 秋华沉思刹那,缓缓看向主子。 试探着问:“娘娘您是说……陛下?” 皇后脸上浮现阴狠,“为了留住霁芳宫那位,我们的陛下断不会让太子和宁舒在一起,不然传出去,还成何体统?” 她侧目,吩咐秋华:“去准备一份参汤,本宫亲自送去承华殿。” 秋华应声:“是。” — 正午。 阳淮殿。 虞听晚浑身酸疼的醒来。 还没睁眼,那种难以言喻的酸疼便传遍全身。 她轻抽了口气,正要撑着身体坐起, 鲛纱帐便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撩开。 虞听晚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那人垂着眼,毕恭毕敬道: “公主,太子殿下让奴婢来伺候您。” 虞听晚漠然转眸,嗓音冰冷。 “若锦和岁欢呢?” 小宫女低着头,轻声回道:“她们在偏殿,让奴婢伺候公主洗漱吧。” 说着,她伸出手,想扶虞听晚起来。 虞听晚避开她的动作,神色淡冷。 “出去!让若锦和岁欢进来。” 小宫女为难,还想劝说:“公主……” 虞听晚半个字都不想听,身体的疼痛和满榻的凌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昨天一整晚的荒唐混乱。 发狠的侵占,无度的索取,无休无止的占有…… 每一幅画面,都让她喘不上气。 “出去!” 小宫女没辙,只能退身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谢临珩踏进寝殿。 虞听晚一身单薄素衣站在门口冷风中,额角的碎发划过眉眼。 谢临珩眉头皱了皱。 正想将披风裹在她身边,还没碰到她人,就被她冷冷侧身躲开。 她看也不看他,目光虚无望着一个方向,脸上连半分情绪都没有。 “放我走,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得到? 他嘲弄勾唇。 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抗拒,强行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修长匀称的指尖,勾着衣领处的系带,将她整个裹进去,免得她被冷风吹病。 “宁舒,我想要的——” “从来不是一时一夜的欢愉,而是你长长久久陪伴在我身侧。你几时做到了?” “呵……”她讽刺抬眼,看着阳淮殿外一层又一层的侍卫,“长长久久?” “你说的长长久久,就是像陛下困住母亲那样,把我困在这个囚笼里一生一世?” “我不会困住你。”他握住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指,“这些侍卫,马上就会离开,你的生活,还是和从前一样,整个皇宫,你都可以任意去。” “宁舒。” 短暂沉默,他喊她的名字。 虞听晚厌恶偏头,却被他捏住下颌。 他无视她眼底的怨恨与冷漠,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意剖析在她面前。 任由她践踏。 “只要你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今后一生,我都不会阻你出宫。” “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许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自由出入皇宫,只要你答应嫁我,如何?” 虞听晚不为所动。 “不可能。”她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伤他的话:“我有喜欢的人。” 谢临珩垂于身侧的手指收紧复又松开,眼底妒色骤涌,最后又悉数被压制下去。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也当没有听到她这句回答。 抬步动身,想带着她往里走。 “侍奉的宫女说你不肯吃饭,过来,我带你用膳。” 虞听晚甩开他,半步不动。 朝他看去。 “你把若锦她们弄到哪里去了?让她们回来。” 谢临珩侧身看她,嗓音平静。 “你不吃饭,她们不会回来。” 虞听晚跟他倔到底,“她们不回来,我什么都不吃。” 两人对峙良久。 最后,谢临珩沉声吩咐墨九: “让她们回来侍奉公主!” 墨九立刻点头,一步不停冲去偏殿,将那两位快把偏殿捅出窟窿的姑奶奶接回来。 “这样行了吗?”他靠近半步,问她。 虞听晚没回答,越过他去了内殿。 谢临珩正要跟进去,墨十从后面跑过来,快声禀报: “殿下,朝中张大人求看。” 谢临珩没犹豫便进了内殿,扔下一句:“让他等着。” 虞听晚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扫过桌上道道精致的菜肴,在谢临珩的注视下,味同嚼蜡地嚼着面前最近的一道菜。 其余的饭菜,一点没碰。 谢临珩看得直蹙眉。 拿起筷子,亲自夹了些平时她喜欢的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 虞听晚垂眸扫了眼。 碰都没碰,便放下筷子,“饱了。” 她起身,“太子殿下请回吧。” 谢临珩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僵,他静默两秒,敛声:“我待会再来看你。” 虞听晚没应声。 谢临珩前脚刚走,后脚若锦和岁欢就来到了寝殿。 见到自家主子,她们哽咽地奔过去。 “公主,您还好吗?” 第52章 给我生个孩子,我放你出宫 虞听晚抿了下唇,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看向若锦和岁欢,问:“他们昨晚有没有对你们怎么样?” 二人摇头。 若锦还没说话,岁欢就先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可没有被他们欺负,不仅没被欺负,还差点把那两个冷冰冰的柱子暗卫打成沙包!” 虞听晚:“……” 岁欢声音小下去,颇为委屈: “他们不让我们见公主,我们又实在是担心,不管怎么说那两个柱子都无动于衷,最后实在气不过,就……揍他们了。” 虞听晚扶额,不禁为她们后怕。 “暗卫你都敢打?不怕他们反过来动手?” 岁欢撇撇嘴,“这不是……气昏头了么,没想这么多,那种情况下,焦急还来不及,根本顾不上后果。” 虞听晚沉默。 这倒也是,冲动之下,哪里想得了这么周全。 昨晚的她,何尝不是被愤怒冲昏头脑,将这层伪装的和平撕得连渣都不剩。 “公主……”若锦心疼地瞧着自家主子脖颈上那个昭示着昨晚发生了什么的吻痕。 她抬起手,想碰一碰。 最后却只是在半空悬了两秒再次放下。 虞听晚这会儿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 她轻垂下眼,对若锦说: “帮我备一碗避子汤。” 若锦偷偷抹掉眼角的泪,压着哽咽,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 若锦捧着一个小碗,来到寝殿。 “公主。”她将汤碗递过去,眼里全是痛色,“有些烫,您喝的时候慢点。” 虞听晚接过。 试了试温度。 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碗中的汤药刚喝下小半,寝殿外,谢临珩的身影出现。 “在喝什么?” 这道声音骤然响起的那一瞬间,虞听晚捧着汤碗的手指一抖,随后本能的,在他走近前,将所有的药迅速喝下。 看着那空荡荡的碗,谢临珩眼底划过暗色。 “这是什么?” 虞听晚也不瞒他。 “避子汤。” 这三个字一出,殿内安静得诡异。 若锦和岁欢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想起昨晚太子殿下发疯的那一幕,这会儿不由得开始心里打鼓。 “都出去。” 若锦和岁欢纠结地看着虞听晚。 谢临珩指腹划过昨晚被她咬下的齿痕,嗓音寒肆,“别再让孤说第二遍。” 待殿内所有人都离开,他才一步步上前。 最后停在虞听晚咫尺之间。 俯身弯腰,冰冷的长指,抬起女子下颌。 似笑非笑:“宁舒着急让她们回来,就是为了避子汤吗?” 虞听晚没回答。 但面上的表情很明显。 ——就是为了避子汤。 谢临珩轻扯唇角,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下颌,话音轻飘飘的。 “那要是从今天开始,我天天临幸你,宁舒是打算日日服用这避子汤吗?” 虞听晚挣开他的钳制,起身就要离开。 谢临珩反手拽住她手腕,硬生生拉住她。 他缓缓直起身,口吻很是随意。 看向她的眸光,幽如万丈深渊。 “不如宁舒给我生个孩子,我就放你出宫,可好?” “不可能!”她没有任何犹豫。 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 到时候就算他说话算话,有孩子牵绊着,她真的能走得了吗? 就像她母亲,为了她,只能一再妥协,被困在霁芳宫中整整三年。 她这般冷言相拒,谢临珩倒也不怒。 反而甚是温和地从身后将她拥入怀里。 干燥温暖的掌心覆在她小腹上。 垂首轻吻着她莹润的耳垂,低低说: “既然不想要,那就不要了,反正——” “我们宁舒还小,没必要这么着急要孩子。” 他自欺欺人般,将她拒绝的原因全归结到她年岁还小上。 — 下午。 东宫。 谢临珩站在窗前,墨十急急忙忙地拽着太医院院首来到大殿。 太医踉踉跄跄站稳,正要行礼,就听到窗前的太子殿下说: “检查一下,这是短期的避子汤,还是长期的。” 墨九将药渣递过去。 太医一边应着,一边接过药渣,仔细辨别里面的成分和用量。 片刻后,他抬头,望向谢临珩。 “回殿下,这个只是普通的短期避子汤。” 说罢,他声音停了停。 随之又道: “微臣斗胆问一句,这汤药,可是……宁舒公主在服用?” 谢临珩侧身,神色半明半暗。 “不错,可有问题?” 太医躬了躬身,“是这样殿下,如果是宁舒公主,微臣觉得,公主并不需要服用避孕的汤药。” 谢临珩眸色一凝,“此话怎讲。” 太医娓娓道来:“宁舒公主体质偏弱,又气血较虚,本就不易有孕,微臣斗胆,若是长期服用此汤药,今后有孕的概率,怕是更小。” 他说完,殿内一片沉沉。 良久,谢临珩问: “那若是只用了今日这一次,会不会影响公主的身体?” “只服用一次,倒没有太大的影响。”他说:“这副避子汤的药方,只是普通的药量,以后别再继续服用,不会对身体造成大的伤害。” 谢临珩垂下眼帘:“孤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把公主的身体彻底调理好。” “另外,以后若是阳淮殿再去取避子药,第一时间告诉孤。” 太医颔首:“微臣明白。” “退下吧。” — 承华殿。 王福在殿外同来人说了几句,很快来到大殿禀报: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谢绥坐在伏案前,头也没抬。 直接挥手,“让她回去。” 王福有些为难,在原地站了站,斟酌着将皇后的意思传达到位: “皇后娘娘说,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您说,不会很久,也就几句话的功夫。” 谢绥烦躁地扔下朱笔。 脸上浮现不悦。 几息后,才摆手让皇后进来。 很快。 轻缓的脚步声从外面进来。 谢绥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 皇后将参汤轻轻放在桌面上,看向谢绥,柔声关切: “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吗?” 谢绥捏了捏眉,并无和她寒暄的意思。 皇后为人阴狠心机深,典型的佛面蛇心,多年夫妻,谢绥深知她秉性,根本不被她表面这一套虚情关怀的模样欺骗。 “王福说,你有事找朕?”他没心情和她打谜语,直接问:“什么事?” 二十多载的夫妻,皇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 省去了那些虚浮的寒暄,直奔主题: “今日一早,臣妾听说,昨日宁舒和状元郎一道请旨赐婚,但太子……却压下这门婚事不让赐。” “陛下,此事可当真?” 第53章 她是我的未婚妻 谢绥转着手中的佛珠。 提及谢临珩和宁舒,面上烦躁明显更甚了些。 “当真。”他说。 皇后微微眯眼,面上和语气一派宽容大度,全然为皇室着想的模样。 “因泠妃姐姐的缘故,宁舒长住宫中,和太子接触频繁,如今临珩按下宁舒的婚事,臣妾担心,他们两人再生出什么事端。” 她边说边审视着谢绥的表情。 “倒不是说宁舒不好,相反,宁舒公主身为建成帝唯一的女儿,金尊玉贵,出身高,样貌好,礼数佳,非寻常世家嫡女能比。” “但,她毕竟是泠妃姐姐的女儿……” “依臣妾来看,不如陛下下旨,将宁舒嫁出皇宫,也给太子钦定太子妃,迎入东宫,让他们二人各自婚嫁,彻底断了这份念想如何?” 谢绥沉默一会儿。 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住。 他抬头看向自己这个当年被建成帝赐婚赐下的发妻,问: “让太子娶太子妃之事,你和太子说了吗?” 皇后脸色一僵,低讪,“还未。” “太子素来不与臣妾亲近,臣妾的话,他听不进去多少。” 谢绥起身,眼底冷锐。 “这事,朕知道了,皇后回去吧。” 皇后没办法再说其他,顺从躬身行礼告退。 直到回到中宫,她脸上的假面温和才褪去,露出伪装之下的怒色。 秋华上前,轻声询问: “依娘娘看,陛下是何意?莫非真打算成全太子殿下和宁舒公主不成?” 皇后冷哼,“他怎么会甘心成全太子和宁舒,真若是成全他们,他又怎能再将泠妃留下。” “咱们的陛下,是自己还没想好,要不要和太子翻脸。” 谢临珩既在大殿之上公然阻止宁舒和宋今砚成婚,那他对宁舒的心意,便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了。 她生的儿子是何等冷漠疏离的性子,她清楚,谢绥这个亲生父亲,更是清楚。 也正是因为清楚,谢绥才不敢轻易下旨。 一旦将宁舒嫁出皇宫,那他和太子之间,势必反目。 整个东陵都握在太子手里,谢绥这个皇帝空有其名、并无实权,这种情况下,要不要和太子翻脸,他需要好好思量。 可她却等不了这么久。 多拖一日,变数就更多一分。 她必须尽快,将这颗毒瘤,亲手剜去。 “秋华。”她坐在宝座上,抚着指上的护甲,说:“派人多注意霁芳宫,想办法把昨日发生的事,告诉给司沅。” “霁芳宫……”秋华有些顾虑,“娘娘,咱们的人,是无法靠近霁芳宫的。” 更别说进去传信了。 皇后冷冷抬眼,“百密总有一疏,现在太子和陛下关系紧绷,派人日夜监视霁芳宫的动静,总能找到纰漏。” 她沉沉看向秋华,眸色狠辣:“明白了吗?” 秋华应声,“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 阳淮殿内。 虞听晚晚膳用得很少,岁欢担心她饿着,特意让人煮了一碗瘦肉粥端过来。 “公主,您晚膳没怎么吃,喝几口粥吧。” 虞听晚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的贵妃椅上,全程没往那粥上看一眼。 “放那吧,不饿。” 岁欢担忧地皱紧眉。 端着手中的粥,扭头去看若锦。 若锦对着她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她放下粥出来。 岁欢心里叹了口气,将粥放下,又拿了个薄毯给自家主子披上,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寝殿。 殿门外面,若锦站在台阶之下。 和岁欢肩并肩,看着殿内的方向。 不多会儿,岁欢耐不住性子,用力跺了跺脚。 “若锦,你有没有发现,公主今天不太对劲?” 若锦侧身看向别处,无力与心疼尽数揉碎在语气中。 “出了这样的事,公主能对劲才怪。” 她抬头望了望今晚阴沉沉的天。 随后坐在了台阶上,抱膝道: “你我都清楚,公主一心想着出宫,努力这么久,各种方法用尽,眼看着出宫近在眼前,却发生了这么一遭。” “换了谁,都会接受不了。” 岁欢肩膀耷拉下来,背脊弯下去,卸下劲,跟着若锦一块坐在台阶上。 “公主现在的状态,有种意志消沉、萎靡不振的感觉,再这样下去,我怕公主吃不消,得想办法,让公主重新振作起来。” “只有心中存着希望,才能重新振作,而现在……” 若锦后半句没有说完,但岁欢听得懂她话中的意思。 被困在这深宫中,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希望在哪里? 哪儿来的希望? 自家主子全力谋划出宫,甚至不惜用上了自己的婚事做赌,最后却功亏一篑。 这种打击,一时半会儿,很难缓过来。 一刻钟后。 侍卫来报,太子殿下来了阳淮殿。 听到消息,若锦和岁欢立刻站了起来。 同时看向殿内。 若锦神色沉重,停顿半秒,她没去里面禀报,而是自作主张去了阳淮殿外面。 “太子殿下。”她跪在谢临珩面前,垂首说:“公主今日精神不济,已经歇下了。” 谢临珩站在阳淮殿外面。 没有往里去。 他目光望着虞听晚寝殿的方向。 挺拔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伫立良久,最后才说: “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东宫禀报。” 若锦暗暗松了口气, 知道这是今晚不在阳淮殿留宿的意思。 “奴婢谨记。” 谢临珩视线没动。 仍然看着寝殿的方向,掩于袖中的指尖渐渐蜷起。 “回去吧。”他吩咐若锦。 若锦起身,行礼告退。 谢临珩在阳淮殿外待了很久。 直到更深夜重,寝殿中盏盏灯火接连熄灭,陷入一片漆暗,才再次开口: “走吧。” 墨九无声点头,跟在他身后,回了东宫。 — 接下来的几天。 谢临珩没再来阳淮殿。 尤其是晚上,一次都不曾再来过。 这几天的平静时光,给了虞听晚稍作喘息的时间,也让她脑海中绷到极致的那根弦慢慢松缓下来。 三天后。 宋家,书阁。 宋太傅宋顼在宽大的书桌上提笔落下“宁静致远”四个大字。 宋今砚站在书房的另一侧。 视线落在宋顼写的字上。 宋顼写完最后一个笔顺,没抬头,注视着墨渍未干的字体,说: “为父帮你一一问了昔日朝中的旧识,这几天皇宫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传出宁舒公主的消息。” 宋今砚攥紧手,垂着眼,没出声。 宋顼终于抬头。 一张步入中年的“国”字脸庞上,在注视着人时,给人一种儒雅却又不怒自威的冲击之感。 “今砚,为父知道你对宁舒公主的心意,但当今圣上不放人,你和宁舒公主当年的婚约,便不作数。” 说着,他喟叹一声,放下笔。 踱步来到宋今砚旁边,拍了拍他肩膀。 “或许,你真的该放下当初的执念了,你和宁舒公主,终究是有缘无分,强求不来。” 宋今砚眼尾下耸,不愿再听这种话。 他打断父亲,说:“今日我当值,我借着进宫的机会,打探宁舒当下的消息。”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宋顼喊住他,提醒道: “今砚,皇宫不是寻常地方,你身为外臣,哪怕当值,也进不了后宫。依为父看,你应该放下这份心意,放下过去,面对未来。” 宋今砚停下,短暂静默后,他下颌绷紧: “父亲,我不甘心。” “全东陵谁不知道,我和宁舒是先帝亲赐的婚约,她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是我将来共度一生的妻子,我做不到把她拱手让人。” 第54章 他做不到,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 宋顼拧眉,在他再次抬步时,忽而说: “哪怕,当今储君有着将她立为太子妃的心思,你也要与之相争吗?” 宋今砚眼底的神色猛地一暗。 指尖刹那间蜷紧。 眉眼处的温润仿佛在刹那间蒙上了阴翳。 这次隔了好一会儿,书阁内,才响起他的声音。 “——她本来就该是我的妻子,无论那人是谁,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 东宫大殿。 沈知樾歪歪斜斜地靠在座位上。 手中玉萧漫不经心地转着。 一双桃花眼时不时看向对面伏案前处理政务的好友,好一会儿寂静后,他终于忍受不了先开口: “哎我说,今天这么淡定?如果我没记错,今日是宋今砚当值吧,你不用防防情敌?” 谢临珩头也没抬。 半分眼神没给他。 沈知樾也不气馁,转着自己的爱萧,语气中掖着几分好奇地问: “你和宁舒,以后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从沈知樾今日过来,这是谢临珩说的第一句话。 世上的很多事,往往是当局者迷。 沈知樾身为局外人,多数时候,会比他们这些局内人看得更清楚。 “依我来看。”他长叹,“一味的强夺,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临珩,”他神色正了些,看向他,衷心劝道:“你总不能让你和宁舒变成下一个陛下和泠妃。” “感情之事,最是强求不得。” “宁舒的性子又倔犟,你逼得太过,容易适得其反。” 谢临珩放下笔,手肘撑在伏案上。 眸色低暗,“我又何尝不知,这三年,我急于四处平定叛乱,就是为了能有一日,用这和平盛世为聘,娶她为妻。” “我从未想过,会和她走到这一步。” 他一步步平战乱、治国家,努力把东陵变成宫变前的繁华盛世。 只为能有一天,将重新富裕强盛的东陵皇朝亲手交给她。 因过往的恩怨,皇后不喜欢泠妃和她,哪怕在外平乱,他都不敢松懈宫中的半分消息。 生怕她受欺负,受伤害。 她心里消弭不了宫变的伤痛,他就禁令宫中所有人,不准提及和宫变有关的半个字,以免惹得她伤心。 这三年,他从不曾逼迫过她任何事。 她想见泠妃娘娘,他就每隔一段时日,去劝父皇很久,让父皇同意让她们母女相聚一会儿。 虞听晚一直以为,这三年,她能隔三差五的去一趟霁芳宫,是谢绥的意思。 其实,这几年她每一次去见司沅,都是谢临珩在承华殿帮她争取的。 宫变过后,东陵大权虽然在谢临珩手中,谢绥只是名义上的皇帝,但唯独霁芳宫的事,谢绥半点不让步,也不让谢临珩插手。 他不让任何人靠近霁芳宫。 也不让任何人见泠妃, 这其中,自然包括虞听晚。 正如谢绥先前自己所说,虞听晚是司沅和建成帝唯一的孩子,建成帝故去,司沅每每见到虞听晚,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建成帝。 而谢绥,一心想让司沅忘了建成帝,他又怎会让虞听晚去霁芳宫。 一次又一次,全都是谢临珩以各种说辞,让谢绥短暂松口,虞听晚才得以去霁芳宫,和司沅相聚片刻时光。 还有中宫那边。 皇后对泠妃母女恨之入骨,再加上皇后又是个有心狠手辣的,哪怕谢绥答应司沅尽力护着虞听晚,他也总有疏漏的时候。 皇宫就这么大,阳淮殿在中宫的眼皮子底下,皇后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做点什么,不可能三年都找不到机会。 只不过是,阳淮殿的周围,有大量谢临珩为虞听晚挑选的暗卫和心腹,以保她绝对的周全。 只是这些事,从没有人知情。 包括虞听晚。 在过去那几年,谢临珩是真的没想过逼她。 他所想的,全是如何保护她,将她父亲的天下恢复到曾经的鼎盛,护她们母女安然无虞。 谢临珩从前觉得,时间总是可以改变一切的。 他可以等到,她放下过去,慢慢看到他,接受他的那一天。 他可以等到,她逐渐敞开心扉,忘了宋今砚的那一天。 他甚至连所有的未来都想好了。 大到东陵,小到泠妃将来的去从。 所有的一切,他都在准备,一日不停。 可是—— 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这么放不下宋今砚。 甚至还会公然求赐婚。 “以和平盛世为聘……”沈知樾低喃着这几个字。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世人都说,从宫变的那一天起,东陵就更迭了朝代,皇权就易了主。 可却无人知道,东宫储君谢临珩,从未想过将东陵变成谢家的。 他要的,从来不是这天下的君。 只是虞听晚的夫君, 东陵国宁舒公主的驸马。 世人只知,宋家嫡子温润无双、才貌双绝,为了宁舒公主苦等三年。 却无人知,万民仰、朝臣敬、被无数世家后辈视为楷模的东宫储君,为了护住心中所爱,默默背负了多少。 …… 初夏的天最是多变。 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忽然狂风骤雨、黑云压城。 沈知樾站在殿前,望着外面如瀑的暴雨。 嗓音混杂着闷雷声,传入大殿。 “那你打算以后如何,要放手吗?” 谢临珩走过来,漆黑的眼眸瞧着外面青石路上密密麻麻砸下来的雨珠。 “放不了手。” “从三年前救下她的那一刻,我就没有想过再放手。” 若在盛世,宋家确实是一门好姻亲,宋今砚也的确是一个值得嫁的如玉郎君。 在宫变之前,东陵国盛世太平的那段时间,谢临珩哪怕嫉妒得发疯,都从未想过破坏她和宋今砚的婚姻。 更没有想过将她夺过来,占为已有。 可是,乱世中的宋家,战火纷飞下的宋今砚,还有能力护住她吗? 他护不住。 宋今砚读的那些诗书,写的那些辞藻华丽的文章,以及对国家大事侃侃而谈的看法,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护不了她半分。 所以—— 谢临珩阖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暗色。 看向自己的手掌。 ——他没办法放手。 他做不到,再次将心爱之人交给一个护不了她周全的男人。 第55章 捡香囊 翰林院。 滂沱大雨下,宋今砚站在殿前。 望着院中的雨幕。 左侧红漆廊沿下,不时有官吏走过。 宋今砚在门前停了一瞬,沿着长廊,去了最左侧的拐角处。 在这里,只稍一抬眼眺望,就能看到虞听晚的住处——阳淮殿。 东陵皇朝的翰林院设置在了皇宫内部。 和阳淮殿的距离并不是很远。 他在拐角处待了好一会儿,奢望能看到想见的那抹身影。 一刻钟后。 翰林院院史林大人来到这边,见他一直往对面的方向看,好奇地抬头眺望几眼。 视线之中,除了巍峨瑰丽的宫殿,再无其他。 他纳闷询问:“宋大人,这是在看什么?” 宋今砚扬了扬唇,抬手指了指阳淮殿的方向,不动声色打探: “那个位置,是宁舒公主的住所吗?” 林宏朗是翰林院的老臣,对于皇宫的许多事都很熟悉。 像翰林院周围挨着的是哪些宫殿这种简单问题,他一一都能答出来。 “那个啊,是阳淮殿,正是宁舒公主的宫殿。” 宋今砚眸子一转,看向阳淮殿右侧更加庞大的殿宇,眸色无形中暗了下来。 “宁舒公主的住处,和太子殿下的东宫,离得这么近?” 虞听晚当众求赐婚的那天,林大人身为翰林院的老臣,也在现场。 是亲眼目睹那场赐婚风波的‘见证者’之一。 太子殿下的反应,他更是全程看在眼里。 所以对于宋今砚这个看似随意、实则带着深意的问题,他很聪明地没有直面回答。 只避重就轻地说: “东宫是何等森严的地方,一般人,根本靠近不了那里半步,哪怕走到东宫大殿面前,也是进不去里面的,距离再远或再近,都没有什么差别。” 说完,他正欲离开。 却见宋今砚侧过身,正对向他,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恳切地问: “林大人是朝中重臣,又在宫中待了多年,今砚想知道,近期有没有宁舒公主的消息,不知林大人可否告知。” 林宏朗:“……”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宋今砚。 隔了好几秒,才说: “宋大人啊,咱们只是外臣,虽然翰林院设置在了宫内,但并非什么消息都能听到。” “而且——”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肩膀,看在同在翰林院当值的份上由衷劝了句: “皇室的事,哪是我们臣子能置喙的?” 出身世家,宋今砚怎会听不懂林宏朗的话外之意。 他垂了垂眼,颔首。 “林大人说的是,是宋某唐突。” 瞧着面前这位皇城中美名远扬的青年才俊,再回想那日辉栾殿上太子殿下罕见动怒阻止赐婚的那一幕,林宏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雨势缓缓小了些,林宏朗离开后,宋今砚在原地停了会儿,也转身往回走。 只是在路过长廊回大殿时,一名撑着伞、侍卫模样的男子疾步进了长廊,不凑巧的正好和走过来的宋今砚撞在一起。 那人没反应过来,这么一撞,身形不由自主地踉跄一下。 宋今砚微蹙眉,出于修养,虚扶了他一把。 “没事吧?” 侍卫立刻跪下,伏身跪地:“是属下有眼无珠,请大人恕罪。” 方才伞面抵过来,上面的雨水蹭上了衣袖,留下一小片水渍,宋今砚挥了挥袖,说: “无事,下次注意些便是。” 侍卫连声道谢。 宋今砚错身离开。 在他走远后,侍卫起身。 合上手中的伞,正准备进殿禀报自己的事务。 刚抬起脚往前迈了一步,就发现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去看。 发现是一枚特别精致的香囊。 侍卫是别的宫当值的,对翰林院的新人并还不熟悉, 再加上刚才全程没抬头,没看到宋今砚的长相,长廊上又人来人往,他不确定这香囊到底是谁的。 正想拾起来送到翰林院正殿,让失主自行来领,恰巧来翰林院办事的墨九瞧见了这一幕。 宋今砚在一些重要场合,大多都戴着这枚香囊,墨九对它并不陌生。 见到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拦住离开的侍卫,指向他手中的香囊,“赵武,这香囊……是你捡的?” 赵武回身,看清来人,恭敬地弯腰行礼,“原来是墨九大人,这香囊是属下刚在地上捡的,正想送去正殿,问问失主是谁。” 墨九笑脸伸手,“我认得这香囊,你给我吧。” 赵武当即递了过去,“有劳大人,那属下先去禀报职务。” 墨九接过香囊,淡定点头。 在赵武离开后,墨九将香囊攥在手里,做贼心虚般迅速往四周看了看,快速回了东宫。 — 沈知樾正准备离开。 还没走出大殿,就见墨九这个沉稳的愣头瓜捡到宝藏一般冲了进来。 并将他无视个彻底,直直朝着谢临珩奔去。 “咳……”墨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香囊奉上,“殿下,属下方才……咳,捡到了一枚香囊。” 谢临珩正在批奏折,没看他手中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正想说“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东宫捡”, 当下意识抬头,目光无意间落在墨九手中的香囊上时,眼看着要吐出的字眼倏地咽了下去。 并将香囊接了过来。 谢临珩捏着香囊上方的系带,蹙眉拭去香囊上沾染的湿土。 问:“在哪捡的?” 墨九眼神有些飘忽,“……在翰林院捡的。” 快走到门口的沈知樾忍不住好奇。 折身回去。 打算看看墨九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居然能让谢临珩把捡来的垃圾留下。 片刻后,当他看清那香囊的全貌,沈知樾沉默了。 他一言难尽地转头去看墨九。 嘴角抽搐。 刚才墨九怎么说来着? 捡的? 宋今砚还能丢宁舒亲手做的香囊? 别不是墨九这愚衷的家伙趁着人家宋今砚今天当值给偷回来的吧? 他指了指香囊,脸上明显不信,“墨九,你还能捡到宋今砚的心头爱?” 墨九眼神更飘,“啊……大概是。” 他谦虚补充:“也就……运气比较好。” 沈知樾:“……” 他回头去看谢临珩,却见他们太子殿下正认真地拿手帕一点点擦干香囊边角上的水渍。 还破天荒地夸赞墨九:“嗯,运气不错,继续保持。” 墨九受宠若惊地‘心虚’应下:“多谢殿下,属下一定保持住这好运气。” 站在一旁,简直没眼看的沈知樾:“……!” 墨九侧身,对着沈知樾喜滋滋地行了行礼,去殿外忙活自己的事了。 而表情难以言喻的沈知樾:“……” 回过头,瞅着那个香囊,他瞥向谢临珩腰侧宝贝似戴着,从不离身的香云纱香囊。 纳闷问: “你不是有一个了吗?还要这个干什么?” 擦干水,谢临珩将它放在一旁案上,口吻中听不出具体情绪:“不如这个精致。” 沈知樾呼啦呼啦摇扇子,心里暗道:再精致,你也戴不出去! 这念头还未落,他忽的想到什么,扇子“刷”的一合。 盯了盯那香囊,又若有所思地看谢临珩。 他好像知道,好友为什么要留下它了。 先前他们太子殿下一直嫉妒宋今砚有宁舒亲手送的香囊,为此,谢临珩还特意向宁舒讨了一个香囊。 香囊这东西,和发簪一样,男女之间互送,都有钟情之意。 现在宋今砚的香囊被墨九捡给了谢临珩,换个角度来看,全东陵,不就只剩谢临珩有宁舒亲手绣的香囊了? 啧啧。 想清这层含义,沈知樾不禁摇头。 真是小心眼。 谁能相信,堂堂东陵储君,竟然吃一个香囊的醋,还逮着这芝麻大点的事计较。 果然,被感情冲昏头脑的男人,心思都让人难以琢磨。 第56章 今天晚上,我在东宫等你 一场疾风骤雨,将皇城的温度降下去好几度。 虞听晚日日待在阳淮殿中,比之以往,更不愿意出门。 岁欢和若锦细致入微地侍奉着,每日想方设法的让主子开心一些。 赐婚那场风波过去,皇宫重新恢复了平静。 所有的波涛汹涌,都好似隐藏在了这一层薄薄的平静之下。 先前在辉栾殿,谢绥说赐婚之事,稍后再议。 直到现在,承华殿也没有任何圣旨传出。 这天正午,天色终于放晴。 虞听晚坐在桌前翻着一本书打发时间,指尖划过纸页,正要翻过,若锦罕见地急匆匆闯进来。 “公主!” 她都没站稳,就焦急地道: “霁芳宫传出消息,泠妃娘娘好像病了。” 书“砰”的一下掉在桌面上。 虞听晚骤然起身。 慌乱中,手指带翻了放在桌角的茶盏。 “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片乱溅。 顾不上地上的狼藉,立刻问: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 她语气中尽是急色:“到底怎么回事?” 尾音未落,虞听晚就急着往外走,赶去霁芳宫。 若锦快步跟在后面,“具体的,奴婢现下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虞听晚失了冷静,“请太医了吗?” 若锦点头,“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已经让太医院院首陈洮过去了。” 虞听晚一路来到霁芳宫,由于走的太急,发簪末端的流苏晃得厉害。 她顾不上仪态,甚至都没来得及停下来歇一步,进了霁芳宫庭院,提起裙摆就要进大殿。 却在踏上殿前台阶时,被两旁的侍卫拦住。 “宁舒公主,没有陛下的旨意,您不能进去。” 虞听晚咬紧牙,指甲用力掐着手心。 母亲近在咫尺,却因为一道门,进不去,也见不到母亲现在如何。 她深吸一口气,和他们商量: “我就进去看一眼,有任何事,我一力承担。” 侍卫仍旧拦着,“抱歉公主,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 岁欢急得想上前踹他们。 刚有动作,就被旁边的若锦死死拉住。 霁芳宫的守卫,全是皇宫的御军,和东宫的那些暗卫不一样。 东宫的暗卫,那天她们打了也就打了,太子殿下不追究,这事就没有别人知道。 可霁芳宫的御军,这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霁芳宫,但凡她们擅动一下,立刻就会被人揪住把柄,小题大做,牵出诸多无端是非。 虞听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这扇紧闭的殿门,又一遍问若锦: “太医已经进去了,是吗?” 若锦重重点头,握住她的手,宽慰: “已经进去了,公主,陈太医的医术是整个太医院最好的,有他在,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这几天虞听晚的情绪一直低迷,就像走不出心底的那道结一样,现在骤然间情绪起伏太大,神经绷得太紧,竟有种眩晕的感觉。 她视线晃了一下。 时刻关注她情绪的若锦率先察觉到异样,第一时间扶住了她。 “公主?没事吧?” 虞听晚摇头,待缓过去那阵晕眩,才低声开口,“没事。” 她站在霁芳宫庭院中,谢绥不下令,侍卫不让她进去,她也不离开,就这么在这里待着。 在距离母亲最近的地方陪着。 整个皇宫中,霁芳宫是最特别的一处。 孤僻,死寂,除了层层守卫的侍卫,好像再没有其他生气。 在这种极致的静中,虞听晚心头所有情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全部压下来。 脑海中,过往及现在的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尽数在脑海浮现。 母亲的处境,她将来的归途,赐婚的风波,再有……这皇权之下的不得已。 现在想来,和母亲的安危相比,赐婚的变数,又算得了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里面不时有侍奉的宫女出来。 全都脚步匆匆,不曾停留。 每一次,殿门打开时,虞听晚都努力的往里看,希望能看到母亲的影子。 可每一次,都以失望收尾。 她心里其实清楚,寝殿和殿门的距离远,她就算看,也看不到什么。 只不过是,心底存着那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奢望。 又过了好一会儿。 或许是一刻钟。 也或许是半个时辰。 霁芳宫外,响起侍卫整齐划一的跪安声音——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这四个字,像是刺激到了虞听晚脑海深处的某一根神经。 空洞的眼底深处,缓缓升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光亮。 如那海上濒死之人意外抓住了一块漂浮的泡沫板。 她动了动近乎麻木僵直的腿弯。 转过身,朝着来人看去。 谢临珩掠过跪了一片的侍卫,薄唇轻阖,淡漠的嗓音溢出: “免礼。” 两人仅有几步的距离,短暂的视线相接,虞听晚无声攥紧了身侧的衣裙。 在他的注视下,第一次,主动朝他走过去。 这也是,这几天以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皇兄……” 她停在他面前,细白指尖轻轻攥住他衣袖一角,仰头看他,嗓音低软,眸色哀求,半分没有那天晚上怨恨他的愤懑。 “皇兄,求你……帮帮我。” 女子唇色比之以往失了几分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无助。 一双清澈水眸,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央求地望着他。 只那不时低颤一瞬的眼睫,透露出她此刻心中的不安。 谢临珩覆下眸,扫过她拽着他衣袖的指尖。 她攥得紧,指节都泛着青。 谢临珩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胸腔骤缩的顿疼之余,是无法言语的酸涩。 他静静看她片刻,注视着那容纳着他身影的瞳仁,薄唇微动,问她: “怎么求?” 虞听晚攥着他衣袖的指尖更紧一分。 她还没开口,就见谢临珩往前靠近了些,凝着她视线,低眸问: “先前宁舒求我,代价是陪我下棋。” “这次呢?” 虞听晚唇角压紧,没有犹豫:“皇兄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他将她额角的一缕碎发拨开。 动作很温柔,声音也轻:“今天晚上,我在东宫等你。” 第57章 愿意吗? 虞听晚眼睫无声抖了下。 她缓缓抬睫,看向谢临珩。 男人并不急,神色缓淡,语调也不疾不徐。 迎着她的目光,轻勾唇,问: “愿意吗?” 他的语气,好像有种,只要她说不愿意,他就立刻收回这句话的错觉。 虞听晚没有犹豫。 点头,应下:“好。” 谢临珩余光扫了眼霁芳宫大殿。 视线往下一垂,见她还攥着他袖口,说: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虞听晚慢慢松开手,颔首。 谢临珩抬步进了大殿。 层层守卫自动让开,离殿门最近的两名护卫不等谢临珩走近,就主动打开了殿门。 虞听晚慢慢转身,重新看向门口。 等着谢临珩的消息。 亲眼目睹刚才那一幕的若锦和岁欢心疼地看向自家主子。 她们刚开口,就听到虞听晚很低却很坚定的声音: “若锦,岁欢,我不能失去母妃。” “这个世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母妃了。” 若锦和岁欢鼻尖猛地一酸。 她们压住哽咽,握住虞听晚的手,说:“我们会一直陪着公主,永远都会。” 谢临珩进去后,殿门随之关闭。 很快,又被再次打开。 厚重殿门缓缓打开的动作,紧紧牵动着虞听晚的心。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 果然,下一秒。 谢临珩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他望着她,轻声说: “宁舒,来。” 两侧的护卫随声散开道路。 虞听晚一刻不等,立刻小跑着进去。 司沅躺在床上,还在昏迷。 床榻旁边,谢绥坐在漆木圆凳上,一只手握着司沅的手,满目担忧。 脚步声在外殿传进来,他转身看去。 当看到谢临珩身边的虞听晚时,眼底隐晦地划过一抹什么情绪。 谢绥随之看向自己这个儿子。 后者神情淡淡,看不出外露的表情。 虞听晚走到床边,见母亲昏迷不醒,交握在身前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谢绥还在场,她先是对谢绥问了个安,才问司沅的情况。 “母妃怎么突然病了?” 太医院院首陈洮正在一旁修改药方,闻言,转身回道: “启禀公主,娘娘这是风寒过重导致高烧昏迷。” 虞听晚拧眉,“风寒?” 陈洮点头,“是的,公主。前两天暴雨降温,娘娘风寒入体,加之娘娘这几年思虑过重、郁结于心,身体不复从前,这才导致一场高热烧致昏迷。” 虞听晚:“母妃昏迷多久了?” 谢临珩出去前交代过陈洮,虞听晚问什么,他就一五一十地答什么。 所以陈洮知无不言,回得很详细。 “已有一个半时辰。”他说:“娘娘是昨夜后半夜开始低热的,巳时高热昏迷。” 谢绥闭了闭眼。 刚压下的怒气再次席卷,他绷着额角,对王福道: “把昨晚侍奉的下人全拖下去,杖打五十!” 殿内寂静一片。 陈洮也不再开口,怕触了谢绥的怒火。 很快,调整药方后的汤药被端进来。 谢绥看了眼目光一直落在司沅身上的虞听晚,没再继续多待,起身,对侍奉的太监说: “泠妃醒后,第一时间来告诉朕。” 说罢,他视线在谢临珩身上一顿,转身离开了霁芳宫。 谢绥走后,虞听晚立刻坐在了床边。 接过宫女手中的药,捏着勺子亲自喂药。 司沅这次病情重,陈洮时刻在霁芳宫守着,不敢离开半步。 喂完药,虞听晚拿出帕子,擦了擦司沅唇角,问陈洮: “母妃什么时候才会醒?” 陈洮如实道:“待娘娘高热退下,基本就不会再有大碍,睡一觉,就会醒来。” …… 虞听晚没回阳淮殿。 一直在霁芳宫守着。 直到傍晚时分,司沅终于退热。 陈洮连忙再次把脉,心口悬着的那口气,终于疏散开。 “太子殿下,宁舒公主,娘娘已经没有大碍,今夜让娘娘好好睡一觉,最晚明日一早,便可恢复。” 虞听晚终于放下心。 司沅昏迷的这段时间,虞听晚在霁芳宫陪了整整一下午,谢临珩也在这里待了一下午。 直到司沅高热退去,他才离开霁芳宫。 虞听晚听到了脚步渐渐远去的声音。 她没起身,也没说话。 就坐在床边陪着司沅。 直到外面天色漆黑,虞听晚才动了动僵硬的指尖,缓缓起身,慢慢往殿外走去。 为避免再有意外,陈洮一直没走。 要在霁芳宫等到司沅醒来再回太医院。 大殿外面,虞听晚停步看向陈洮,嘱咐:“劳烦陈太医一定要治好母妃的身体。” 陈洮躬身回话:“公主殿下请放心,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虞听晚回头看了眼殿内,“若是母妃再有其他情况,请太医及时告诉于我。” 陈洮颔首:“微臣谨记,公主放宽心。” 虞听晚微微点了点头。 和岁欢、若锦一道出了霁芳宫。 被夜色笼罩的宫道上,若锦和岁欢一左一右陪在虞听晚身侧。 短暂静默过后,岁欢悄悄看了眼自家主子,尽量用活络气氛的语气问: “公主,这个时辰,咱们的小厨房肯定准备好晚膳了,咱们快些回去用膳?” 虞听晚看着正前方高高挂在天上的圆月,唇角极浅的挤出一点弧度,轻声开口:“好。” 等回到阳淮殿,再用完晚膳,时间已经快到戌时末。 东宫那边并没有来人催。 在虞听晚放下筷子的那一刻,若锦就心事重重地往外面看。 岁欢欲言又止地站在虞听晚身旁。 想说什么,最后张了张嘴,又全都咽了下去。 相比于岁欢和若锦的焦躁不安,虞听晚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用完膳,她在殿前站了会儿。 望着空中的圆月,对岁欢和若锦说: “你们先睡就行,今晚不必等我回来。” 说罢,她踏下台阶,踩着月色,朝着东宫而去。 平时森严的东宫,今夜几乎空无一人。 一直走到东宫大殿,才在廊下瞧见抱着臂望天的墨九。 见到她人,墨九恭敬行礼,随后示意左侧,对虞听晚说: “公主,主子已等候您多时。” “属下带您过去。” 虞听晚点头。 跟着他一路走去储君寝殿。 第58章 再陪我一次 很快。 墨九停下。 回身看向虞听晚,“公主,您自己进去吧。” 虞听晚抬头看着大开的寝殿殿门,无声颔首。 踩着台阶,一步步踏进殿内。 在她进来的下一秒,身后厚重的殿门便被人随之关上。 哪怕来之前做足了心理暗示,殿门关上的沉闷声音,仍旧让虞听晚心口“突”的猛跳了一下。 谢临珩坐在正对殿门的主位上,手中握着一本书静静翻阅。 在虞听晚进殿的第一时间,他就抬头看了过来。 在他注视下,虞听晚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 谢临珩将书籍放在一旁。 在她来到面前时,长臂一伸, 握着她手腕,将人拽进了怀里。 虞听晚轻抿着唇,坐在他腿上。 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 谢临珩轻轻拍了拍她的腰,嗓音低沉,“别绷着,放松些。” 虞听晚努力让自己放松。 并主动抬手环住他脖颈。 对上他视线,红唇轻阖着,轻声说: “宁舒还有个不情之请。” 谢临珩刚诧异于她的主动,就听到了她这句话。 眼底攀升而出的那点光晕很快散去。 不过唇侧勾起的那抹弧度并未敛去。 “说吧。”他揉了揉掌中的软腰,又用指腹在那腰肢上蹭了蹭,有些爱不释手。 “——还想要什么?” 他现在的语气,给人一种——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应允的错觉。 虞听晚心里清楚,这只是错觉。 谢临珩心思太深沉,她看不透。 也从未想过要看透。 “母妃还未醒来,我不放心。”她眼睫覆下,模样看上去很是温顺乖巧,“我想,明日再去霁芳宫看一眼母妃。” 谢临珩抬起她下颌。 指腹在她唇角缓缓摩挲。 看她片刻,点头说: “可以,宁舒想去就去。” 尾音落,他将她压在怀里,吻上她的唇。 第一次,虞听晚半点不反抗。 半仰着头,任由他亲吻。 谢临珩缠着她唇齿纠缠,待尝够了甜头,才从她唇上退开。 下一秒,他将人打横抱起。 大步朝着里面宽大的床榻走去。 虞听晚不由自主地揪紧他衣襟,在身体接触到床褥的那一瞬间,上一次阳淮殿寝殿中的那种不愉快的疼痛瞬间挤进脑海。 谢临珩指尖勾住她腰侧的绸带。 正在扯开,却见半坐在他床榻上的姑娘忽而紧紧扑进了他怀里。 虞听晚脸颊贴着他颈侧。 长睫细微颤着,最后垂落,遮住眼底所有情绪。 她嗓音低软,如同主动收起利爪的猫儿,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别像上次那样,疼……” 谢临珩轻抚着她的背,将她完全纳在怀中,声音不自觉软下来。 “这一次,绝不会再让晚晚疼半分。” 他的吻细细落下,贴着那纤细盈白的脖颈,很轻很轻地落下一个又一个吻痕。 虞听晚紧张到了极致,没有注意到他这句话中的称呼。 虽然紧张,又有上次不愉快的经历,但碍于两人间的交易,她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乖到让谢临珩恨不得将她揉碎拥在骨血中。 一整晚的旖旎暧昧,直到天色熹微,虞听晚才在谢临珩怀里沉沉睡去。 男人轻柔地搂着怀里熟睡的女子。 托着她的腰,忍不住再次将她往怀里按去,想再抱紧一些。 …… 虽然睡得晚,身体也极度疲累。 但因心里记挂着母亲,还不到巳时,虞听晚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她快速穿上衣裙,撩开帘帐,就要去霁芳宫。 只是还未走到屏风处,谢临珩就从殿外进来。 见她醒来,他勾了勾唇角。 “这么早就醒了?” 他走过去,动作亲昵又自然地将她抱在怀里。 眉眼间裹着一抹浅淡的愉色。 心情似乎很好。 “昨天疼不疼?”他问。 虞听晚压了压唇角,摇头,嗓音很低,“……不疼。” “那——”他低眸看她,“喜欢吗?” 这次,虞听晚没回答。 谢临珩倒没有强迫她回答。 她不愿意说,他也不逼她。 指尖捏了捏她后颈软肉,薄唇在她唇角吻了吻,食髓知味般说: “今天晚上,再陪我一次。” 虞听晚没有任何迟疑,立即拒绝。 “你自己说的,只是昨天。” 谢临珩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反应。 她这话刚出,他就说: “明天,宁舒可以再去霁芳宫一整天。” 他抬着她下颌,让她看向他。 “你多陪我一晚,我就让你多去霁芳宫一天,如何?” 虞听晚指尖攥紧,直直看他好一会儿不语。 他给出的诱惑,是她拒绝不了的。 但是…… “谢临珩。”她语气很轻,“你不觉得你这条件很卑鄙吗?” “是卑鄙。”他承认得坦然,问得也随意,“所以宁舒同意吗?” 虞听晚深吸一口气。 唇瓣抿紧,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好。” 落下这个字,她半刻不在这里待。 扯开他的手臂,一步不停、径直离开了东宫。 动作冷淡到,仿佛昨天交颈缠绵的那一整晚,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假象。 谢临珩指骨微僵,视线落在外间她看都不曾看过一眼的满桌膳食上。 — 东宫和阳淮殿相距很近。 从东宫出来,虞听晚先去了阳淮殿,简单梳洗后,饭都没吃,忍着身上的不适,直接去了霁芳宫。 她到的时候,司沅早已经醒来。 桌案上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汁,旁边还有精心备好的蜜饯。 见到她人,司沅神色一亮,脸上顷刻间带上了笑容。 “晚晚,快过来。” 虞听晚快步走到司沅旁边,握住她的手,观察着她面色,一连多问: “母妃,身体好些了吗?”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司沅轻拍了拍她手背,唇角笑意温柔: “已经没事了,不过是前两天没注意天气着了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别担心。” 虞听晚点头,压住眼底的酸涩,指腹贴着药碗,试了试温度,将药端了起来。 “快凉了,母妃趁热喝了,早些把身体养好。” 司沅接过,边喝边和自己女儿说着话。 半个时辰后,谢临珩过来时,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司沅问: “晚晚,你现在还喜欢宋今砚吗?” 第59章 我不想嫁他了 谢临珩抬眼看去。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女子一半的侧脸。 但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 殿内沉默须臾,他才等到那道很轻很轻的声音。 “——不喜欢。” 这三个字入耳,谢临珩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反而比她说“喜欢”还更加涩然。 里面司沅的问话继续传来,带着狐疑。 “不喜欢吗?” “可母妃怎么记得,你当初对他挺有好感的?” 这一次,虞听晚回答得很快。 她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司沅偏眸看了自己女儿好一会儿。 虞听晚怕自己露出异样,掩饰性喝了口茶,避开她的打量,转移话题问: “母妃怎么突然想到这事了?” 司沅微叹,拍了拍她手背。 话中带着心疼。 “是前两天,母妃偶然听说,你求陛下赐婚于你和宋今砚,这才问问你。” 那日正好是下暴雨的那天。 司沅觉得殿中憋闷,撑着伞在庭院中透气。 不知哪个宫里的两个小宫女,路过霁芳宫门口,悄悄说到了这事。 司沅这才知道,她的女儿终于准备离开这个皇宫了,并已经向谢绥求了赐婚旨意。 霁芳宫的门就这么大,那两个小宫女又是边走边小声说的这事,司沅只听到了自己女儿求赐婚,并未听到结果。 不过也不难想。 ——谢绥现在,肯定是还没答应。 若是谢绥答应了,圣旨晓谕六宫,她在霁芳宫,也一定会听到动静。 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说明谢绥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赐婚。 敛去心神,司沅握住虞听晚的手。 认真地看着她,“晚晚,你告诉母妃,今时今日,还想不想嫁给宋今砚?” “如果你想,母妃有办法让陛下降旨赐婚——”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虞听晚突然打断。 “我不想!” 司沅微诧。 虞听晚手指慢慢收紧。 缓了缓语气,她说:“母妃,我不想嫁他了。” 司沅眉稍折起一点,“是母妃听错了消息吗?怎么又突然不想嫁了?” 虞听晚垂下眼帘,解释:“母妃没有听错,前几天,我确实有想让陛下赐婚的意向。” “只是真到了那一步,我才发现,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先不说谢临珩不会放她出宫,就算能出宫,现在的她,真的还能嫁给他吗? 司沅打量着自己女儿的神色。 心下还是有一点疑惑。 在听到赐婚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在想,晚晚既然是谢绥牵制她留在宫中的筹码,那谢绥就不会轻易放晚晚出宫, 这道赐婚旨意,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赐下。 但是—— 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 只要她选择妥协,只要她对谢绥服软,并承诺今后余生,心甘情愿留在宫中,她的女儿,就可以离开这个囚笼。 那天晚上,司沅便想好了未来这一切的路。 也打定主意,用自己的自由,换她女儿一生的自由。 只是她没想到,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是在外面多吹了会儿冷风,就着了风寒,还高热晕厥。 “晚晚。”司沅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一时之间,并未逼得太过,只说: “你还小,对于婚姻这种终身大事会有动摇是正常现象,母妃不求你将来所嫁之人是什么权贵王侯,只要那人是你所喜欢的,母妃就支持。” “若是日后,你又改变了主意,还想嫁给宋今砚,就及时和母妃说,母妃帮你们求下这道赐婚旨意。” 虞听晚压住眼底的酸涩,摇头。 扑在司沅身上,用孩子气的语气说: “母妃,我不想嫁人了。” “就像现在这样,我在宫中永远陪着你,可好?” 司沅拍着她的背,轻笑着安抚: “又说傻话了?你怎么能陪着母妃在这深宫中蹉跎一生?我们晚晚还年轻,将来有大好的时光等着你,这皇宫,决不能成为束缚你的牢笼。” 虞听晚眼底的水雾迅速凝成水珠。 无声滑下脸颊,落在司沅肩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泪花。 好在这两天降温,穿的衣服较厚,一滴泪不容易被察觉到。 虞听晚掩去情绪,撒娇般在司沅肩上蹭了蹭,借机用指尖抹去了所有泪痕。 正要开口说别的,殿外忽然响起一句: “太子殿下到!” 虞听晚身体猛地一僵。 司沅也有些意外。 她拍了拍女儿肩头,让她起来。 很快,谢临珩踏进殿内。 司沅面带温笑,抬头看去: “太子来了?” 虞听晚起身,垂着眼皮,淡声喊了声: “皇兄。” 谢临珩目光在她身上划过,看向司沅,态度温和有礼,“泠妃娘娘身体好些了吗?” 司沅浅浅勾唇,“已经好多了,不必挂心。” 外面的消息传不到霁芳宫,司沅并不知自己女儿和谢临珩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谢临珩身为东宫储君,乃东陵未来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司沅并不想得罪他,所以态度上,很是温和。 “陈洮医术精湛,以后娘娘身体再有不适,直接让人去太医院召他便是。” 司沅颔首,“太子有心。” 话落,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自家女儿。 自从谢临珩来后,虞听晚就变得沉默。 坐在位置上,轻垂着头,一言不发。 而谢临珩,也没有主动对虞听晚说话。 只是目光不经意地在她身上扫过一眼,便再无其他。 一眼扫去,给人一种,他们二人关系冷淡、一点都不熟的感觉。 司沅心生猜疑。 谢绥还在病中时,她记得有一次,她女儿来霁芳宫,是太子从中调和,也是太子主动帮忙。 怎么现在,他们两个,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尤其她的晚晚,给她一种,在刻意和谢临珩拉开距离的感觉。 是闹了矛盾?还是……东宫要有太子妃了,她的女儿在主动避嫌? 司沅心中疑问渐甚,但碍于谢临珩还在这儿,她无法询问。 几人说了些场面话,一刻钟后,谢临珩站起身,提出离开。 “泠妃娘娘身体初愈,临珩今日先回去,便不多打扰您休息了。” 司沅轻笑点头,“好。” 谢临珩看向虞听晚。 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话音一转,说: “不如皇妹今日也先回去,让泠妃娘娘早些歇息,明日再来。” 第60章 今晚,孤来阳淮殿找你 好不容易见到一次母亲,虞听晚并不想这么早回去。 正要拒绝,却听到自己母妃说: “晚晚也先回去吧。” 虞听晚转眸看去。 司沅说:“母妃风寒还未痊愈,别把病气过给你了。” “晚晚,听话,今日先回去,明日母妃等你过来。” 虞听晚只能起身。 临走之前,司沅喊住她。 目光落在她脸上。 “母妃瞧着你脸色不是很好,要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几天温度低,多加件衣服,一日三餐也要按时用膳,万不能像儿时那样,用膳全凭心情。” 虞听晚一一应下:“儿臣知道了,母妃放心。” 司沅注视着她离开,“去吧。” 虞听晚和谢临珩一同离开了霁芳宫。 殿门口,司沅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眸色深了些。 霁芳宫外,刚走出一小段距离,谢临珩突然握住了她手腕。 微凉的指尖攀附上来的那一瞬间,虞听晚瞳仁一缩,第一时间往四周看去,生怕被人看到。 她声音压低,挣扎着想甩开他。 “谢临珩,你疯了?!” “这是在外面,松开!” “外面又怎么样?” 他纹丝不动,漆黑的眸摄住她神情,口吻中听不出半分在意和被人发现后的惊慌。 “被人发现又如何?谁敢说半个‘不’字?” 虞听晚瞳仁骤缩,挣扎动作不停。 “你少发疯,谢临珩,你非要将这段难以启齿的关系弄得人尽皆知吗?” “难以启齿?人尽皆知?”他眼底闪过轻嘲。 目光停留在她冷漠厌恶的眉眼上。 现在的她,和昨天晚上的她,仿佛判若两人。 在她脸上,他再也找不到半分她昨夜的乖顺与迎合。 她要的目的一经达成,就立刻收回了对他所有的温情假象。 就连伪装,都不愿意再继续。 “虞听晚。”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收紧,紧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问: “那如果,我非要将这段难以启齿的关系昭告天下呢?” “如果,我非要让你做我的太子妃呢?” 虞听晚冷眼撇开,“宁舒高攀不起!” 音落,她甩开他,往阳淮殿而去。 可刚走了没两步,身体突然腾空。 她惊呼出声,眼底浸出惊惶。 “谢临珩!” 男人稳稳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任凭她打他抓他也不松开。 黑眸覆下,在她面上定格一瞬,略微抬高声调,话中听不出情绪地说: “宁舒公主扭到了脚,孤顺路送公主回阳淮殿。” 身后眼睛看向别处的墨九听到这话,立刻心领神会,接话道: “属下去太医院请太医。” 说完,他一路风风火火冲去了太医院。 那大张旗鼓的样子,仿佛虞听晚不是“扭”到了脚,而是摔断了腿。 一刻钟后。 谢临珩堂而皇之地将虞听晚抱去了阳淮殿的寝殿。 岁欢和若锦正想跟进去,还没靠近,就被墨十挡在殿外。 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谢临珩将怀里的人扔在榻上,不等她挣扎,骤然欺身逼近,抵着她后颈,重重吻上了她的唇。 “唔!” 虞听晚反应不及。 纤细腰肢被他蛮横按在怀里。 他力道太重,腰身被他握得发疼。 “谢……唔!” 虞听晚抗拒的挣扎,可这一开口,却恰恰给了他可乘之机。 抵开唇齿,咬着她唇瓣,长驱直入。 她双手置于他身前,死死抵抗着他的入侵。 却在下一瞬,被他捉着手腕,反剪着压到身后,以一种完全侵占的姿势,扼住她所有的反抗,直到她只能仰着头承纳这个吻。 不知过去多久,虞听晚眼底水雾模糊,唇角火辣辣的疼,唇瓣被吮得发红微肿,他才从她唇上退开。 虞听晚被这个吻逼出了脾气,在他过来想碰她的时候,她冷着脸躲过,避开了他的手。 她眼中没有半点温色,淡漠到,仿佛他们只是‘合作双方’的关系。 “现在不是晚上,不在你的‘交易’范围之内,还请太子殿下回你的东宫。” 谢临珩睨着她的动作,冷嗤出声。 他逼近,指尖掐住她下颌。 硬生生将她转过来,迫使她看向他。 “正因为现在不是晚上,所以孤才没有幸你。” “不过既然宁舒这么在意时间的话,不如我们多谈些条件,你再多提一些你想要的,代价是,你的白天时间也归我。” “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白天黑夜之分了。” 他语气又轻又温柔,乍然听上去,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 偏偏出口的字字句句,却截然相反。 “孤想什么时候幸你,就什么幸你,不用再等到晚上。” “不知宁舒公主,意下如何?” 虞听晚语调冰冷,“我不需要!” “呵……”他靠在她耳侧,过分地揽着她的腰将人强抱在怀里,语气低缓,却字句残忍: “不需要么?可孤觉得,宁舒总有一天会需要的。” “孤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说罢。 他松开束缚。 眼睁睁看着她迅速往里缩去,迫不及待地远离他。 谢临珩站在床榻前,意味不明地低笑出声,在她警惕的注视下,落下一句: “今天晚上,宁舒不必去东宫了。” “孤亲自来阳淮殿找你。” 耳边不自觉回响起她刚才那句“不是晚上”的话,他扯了扯唇角。 补充一句: “还有,宁舒今夜早些准备,毕竟,从戌时开始,就算是晚上了。” 音落,谢临珩转身,大步离开了寝殿。 阳淮殿外,墨九带着陈洮候在那里。 谢临珩神色冷肆,看到陈洮后,冷声吩咐: “进去为公主调理身体。” 陈洮立刻躬身:“微臣遵旨。” 墨九看了看阳淮殿内,又回过头瞅了瞅心情莫名烦躁大步离开的主子。 正准备转身跟着离开。 刚抬起脚,就听到他们太子殿下又扔下一句: “公主还未用早膳,立刻让人去安排!” 墨九蓦地止步,连连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说着,他快速跑开。 见此,陈洮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心里只剩一句“伴君如伴虎”反反复复徘徊。 他提着药箱走进去,虞听晚已经坐在桌前,长睫垂着。 陈洮跪身打开药箱,按照墨九风风火火去太医院描述的“伤势”说道: “公主,微臣来为您看看脚伤。” 虞听晚没动,“脚没事,麻烦陈太医帮我开一份避子汤的药方吧。” 第61章 我想要出宫 陈洮能成为谢临珩的心腹,办事能力自是不必多说。 听到“避子汤”这三个字,他当即拿出帔帛,对虞听晚说: “普通的避子汤虽能避孕,但有一定的伤身效果,公主您先伸出手腕,微臣为您把把脉,结合您的体质调和一下药方,尽量做到不伤身。” 虞听晚伸出手。 陈洮将帔帛放在她腕上。 轻垂着头,仔细把脉。 不多时,他收了帔帛,说: “微臣这就去改良药方,请殿下稍微一等。” 虞听晚收回手,“有劳陈太医。” 陈洮躬身:“不敢,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陈洮离开后,按照虞听晚的口味准备的膳食随之呈了上来。 岁欢和若锦在左右侍奉虞听晚用膳。 “公主,这都快午时了,您早膳还没用,先用早膳吧。” 若锦也说:“稍后还要喝药,总不能空腹的。” 虞听晚拿起筷子,在满桌的饭菜上扫过。 腹中虽空荡荡的,但过了饥饿的那股劲儿,这会儿倒是又不饿了。 在若锦和岁欢轮番夹菜下,虞听晚吃了五分饱放下了筷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熬好的避子汤被端了上来。 那药碗一靠近,那种苦到涩的味道就在殿内蔓延开。 虞听晚皱了皱眉。 端着这碗‘避子汤’,头一次有些犹豫。 她用勺子搅了搅,随后递到唇边尝了一小口。 那黑乎乎的药汁刚一入口,她就立刻从旁边拿了颗蜜饯含进嘴里。 苦到极致的味道,从舌尖迅速炸开,哪怕含了蜜饯,仿佛都化不去那股苦味。 见她紧拧着眉,若锦轻声开口: “公主?” 虞听晚将药放在桌上,仇大苦深地盯着它,“今天这避子汤,怎么这么苦?” 若锦同样看向那碗黑漆漆的药,“陈太医说,这是修改后的药方,有效又不伤身,只一个缺点,就是很苦。” 虞听晚咽下口中那颗蜜饯,重新端起药碗,没再用小勺,直接端着碗,屏着呼吸,一口气迅速喝了下去。 就在她喝完最后一口的同一时刻,若锦立刻递过去两颗蜜饯。 “公主,快去去苦味。” 虞听晚将蜜饯咬在嘴里,看着面前的药碗,她当即抬手。 “快端下去。” 一碗汤药下去,虞听晚觉得刚才吃的饭都白吃了,胃里翻江倒海,近乎痉挛。 岁欢立刻让人收了下去。 并快步走到窗前,开窗通风,散去殿内的苦药味。 — 晚上。 戌时一到,谢临珩就来了阳淮殿。 他扫过空荡荡的殿宇,问:“公主呢?” 岁欢低着头,声音很低:“……公主在偏殿。” 谢临珩转身,往偏殿走去。 后面的岁欢正想跟上,却听到他说: “不必跟着。” 虞听晚喜欢各种花卉,小时候,建成帝给她弄了很多珍奇的花花草草,供她赏玩。 后来年龄再大一些,金尊玉贵、千娇百宠的小公主对亲手种养花草起了兴趣。 一有时间,就拿着各种花种,学着花匠的样子,自己培育花苗。 曾经的宁舒公主,是整个皇宫的掌上明珠,建成帝和司沅将唯一的宝贝女儿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喜欢什么,他们就无底线的给什么。 种花这种小小的爱好,自然是全力支持。 ‘支持’的结果便是,没过多久,昔年帝后的宫殿中,就出现了很多小公主摆弄的各种奇怪花草。 甚至就连建成帝的御书房,都被摆上了各种小花卉。 每逢觐见的大臣瞧见那些‘开的随心所欲、无所约束又极为漂亮’的鲜花并问及花的来历时,建成帝每每都会宠溺又自豪地说: ——“这是公主亲手种的花,是不是比花房培育的好看多了?” 宫变之后,国破家亡,物是人非。 虞听晚再也没有种植过任何一株花草。 夜色一点点降临,虞听晚坐在窗前,借着殿外宫盏的光晕,出神地看着阳淮殿庭院中那棵开到荼靡的楸树花。 宫变之前,她先前的宫殿中,也有这么一棵高大的楸树。 但宫变那日,那棵楸树被北境那群敌寇毁坏了。 现在阳淮殿中的这棵楸树,是当初她住进来半个月之后移栽过来的。 那个时候刚经历宫变,她夜夜梦魇,日日情绪萎靡不振,甚至一度病倒卧床不起。 直到昏昏沉沉间,庭院中被人移栽了这棵和宫变时死去的那棵非常相似的楸树, 过往的一幕幕,仿佛都通过这棵楸树重现在她眼前。 后来借着这棵楸树,虞听晚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每日看着它繁茂的枝叶一点点压下那些伤痛,一步步从那些血淋淋的过往中走出来。 谢临珩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男人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视线掠过窗外的楸树花,定格在身形单薄的女子身上。 他眸色漆邃,眸底神色明明灭灭,让人看不分明。 须臾,谢临珩走过去。 从身后拥住她。 将她微微僵硬的身子纳进怀里。 轻声问:“宁舒,还想要什么?” 虞听晚眼底掀起一点点零星的光芒。 明知是不可能,受方才思绪的影响,仍旧是下意识问了句: “不管我想要什么,太子殿下都能应允我吗?” 谢临珩黑眸微敛,没应声。 虞听晚转过身,看向他。 语气认真:“我想要出宫。” 谢临珩眼底划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色。 他指腹抚过她眉眼,声线依旧。 “除了这个,我都能答应你。” “宁舒,除了出宫,你还想要什么?” 虞听晚眼皮垂下,轻呵,“可我只想出宫。” 谢临珩掌着她后脑勺,让她抬头看他,漆黑浓稠的眸,紧紧凝着她的。 薄唇微动,字句清晰。 “宁舒,我说过,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太子妃,何时出宫,全凭你心意。” 虞听晚的声音冷凉如水,直直对上他视线:“谢临珩,你的太子妃能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我。” 她根本不相信,在她担了太子妃的名义和身份后,以他的性子,还会放她出宫。 现在没有这层身份,她都被困在这个深宫中死死脱不了身,又何况是成为东宫储君的妃嫔。 那时,有着这层此生都难以摆脱的身份的束缚,这一辈子,她怕是都别想再离开这囚笼半步。 再者,她厌恶现在的皇宫是一方面,不想和谢家的任何人牵上半分关系是另一方面。 所以谢临珩口中那种——婚后允她自由出宫的承诺,她根本不信,也不敢信,更不愿信。 第62章 这辈子,除了孤,你谁都嫁不了 “是么?”他抚过她唇角,面上辨不出喜怒,“那就不要许什么未来了,只顾当下好了。” 音落,他箍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大步走向床榻。 将人压在了柔软的床褥上。 虞听晚刚动弹一下,就被他扣着双腕吻住唇。 他力道狠重,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几次三番的拒绝而生怒。 动作中,隐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薄戾乍现。 虞听晚有些承受不住,尤其腰身,被他掐的发疼。 深夜,红烛滴泪,鲛纱帐中炽热未停。 被浪翻滚间,谢临珩抚住她干湿的软颈,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她红肿的唇角,嗓音因掺杂着欲色而略显低哑。 “宁舒不是很喜欢宋今砚吗?” “今日在霁芳宫,怎的不愿嫁他了?” 这个问题,谢临珩早就想问。 只是怕听到自己想象的那个答案,所以一直不敢问出口。 虞听晚掌心汗意涔涔,用力攥着被褥一角,眼睑轻阖,嗓音中没什么感情。 “太子殿下不是知道答案吗?又何须再问。” 谢临珩掌心收紧,将人牢牢锁在怀里。 眸色泛凉,诡谲阴翳。 不知出自什么心思,注视着她厌弃冷漠的眉眼,竟脱口而出一句: “你说,如果宋今砚知道我早已幸过你多回,他还敢娶你吗?” “在宁舒心中,宋家嫡子清风霁月、温润如玉,最是完美无瑕,你觉得,这样一个公子世无双的男子,会如何看待你我之间的——交易。”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又缓又慢。 像是刻意的羞辱,又像是自我蓄意的贬低。 虞听晚死死咬紧牙。 他却还嫌不够,似乎非要将她心底最后一分逃离的念想彻底摧灭才肯罢休。 “就算孤现在同意你们的婚事,给你们赐婚,我们宁舒,还能嫁给他吗?” 虞听晚眼底浸出恨意,她猛地咬住他手腕,那力道,恨不得让他立刻见血。 谢临珩冷眼瞧她,另一只手直接掐住她下颌,迫使她松开。 将她所有骤然而起的抗拒尽数压制,靠在她耳边,残忍又冰冷,一字一句地对她道出现实: “你不能,宁舒。” “这辈子,除了孤,你谁也嫁不了。” “不管是宋今砚,还是其他人,你嫁一个,孤拦一个。这辈子,你只能待在皇宫,只能待在孤身边!” …… 第二日虞听晚醒来时,已经到了正午。 谢临珩折腾得太狠,哪怕她竭力想快些醒来去霁芳宫,也抵不过那有千斤重的眼皮。 昨日她醒来时,谢临珩不在寝殿,今日她一睁开眼,就看到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看着她的谢临珩。 虞听晚往后挪了挪,用寝被将自己整个裹住,下逐客令撵人。 “天亮了,太子殿下该回去了。” 谢临珩没动。 抬起手,似是想碰她,却被虞听晚垂眸躲过。 他没强求,站起身,将新的衣裙递了过去。 他不愿意走,虞听晚也不再管他。 现在已经是正午,她急着去霁芳宫,没空跟他耗着。 抓过衣裙,背过身,忍着手腕的颤抖,一件件将衣服穿上。 谢临珩在原地站了两秒,随后抬步去了外殿,喊来了岁欢,让她服侍虞听晚更衣。 又过了一小会儿,若锦按着昨日虞听晚的吩咐,端来了避子汤。 此时谢临珩正准备回东宫,看到这碗药汁,他脚步又停住。 虞听晚没管他,接过药碗,拧眉看了看碗中轻轻摇曳的苦汤药,将药勺拿出递给若锦,打算向昨天那样,一口气把这苦玩意儿灌下去。 只是这次刚喝了两口,一股力道突然摁住了药碗。 虞听晚轻蹙着眉,抬眸看去。 谢临珩从她手中拿过药碗,在她开口的间隙迅速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冷声喊来了墨九。 因这里是寝殿,墨九全程眼观地,不敢抬头乱看一眼。 “主子。” 谢临珩:“去太医院,让陈洮重新改药方,告诉他,如果下次药还这么苦,就让他自己每日三次喝!” 墨九冷汗连连,连忙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谢临珩将剩下的药递给了若锦,让她拿出去倒掉。 接着回头对虞听晚说:“用完膳可以先去霁芳宫,等陈洮将重新配好的药煎好送来再喝。” — 中宫。 秋华快步进入大殿,走到宝座旁边,低声对皇后说: “娘娘,消息已经送进去了。” 皇后眯眼,眸底闪过狠辣。 “没惊动旁人吧?” 秋华摇头,“娘娘放心,我们用了很多方法才瞒过层层御军,没惊动任何人。” “好。”皇后冷抚着腿上的猫儿,语调冰棱:“既然咱们的陛下迟迟下不了狠心,那我们就帮他一把。” “本宫就不信,泠妃知晓了这一切事情的始末,还能沉得住气。” — 霁芳宫中。 虞听晚刚一进来,就察觉今日殿中的气氛不太对,沉闷闷的,就像暴雨前的宁静,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蹙了蹙眉,往里走去。 司沅坐在里面桌前,脸上是少有的肃穆,见自己女儿进来,她压了压心头翻涌的情绪,开口: “宁舒,你过来。” 虞听晚心口一沉。 缘自母妃今日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语气。 “……母妃。”她一步步走过去。 司沅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当瞥见她颈侧右边,那特意用了脂粉遮盖都没能完全掩住的吻痕时,心头忽的沉重下来。 胸口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压着。 沉甸甸的。 连喘气都困难。 “听晚,你如实告诉母妃,突然之间不愿意嫁宋今砚,到底是因为什么?” 虞听晚呼吸微紧,阖下眼眸,不和司沅对视,怕自己忍不住流露出异样。 “……只是儿臣不喜欢他了而已——” 她话还没说完,被就司沅打断: “是不喜欢他了,还是因为太子从中阻拦?” 第63章 我女儿宁舒,终身不嫁东宫 虞听晚话音一滞。 惊诧地看向自己母妃。 “母妃……” 司沅又心疼又愤怒,“你还想瞒着母妃多久?昨日太子来时,母妃就发现你情绪有点不对劲,当时碍于太子在场,母妃无法直接问你。” “听晚,你告诉母妃,他是不是……”司沅滞了滞音,有些难以说出那两个字,“是不是……强迫了你?” 虞听晚下颌咬紧。 喉咙像是被湿棉絮堵住,半个字都发不出。 鼻尖酸涩的厉害,眼底迅速漫上水雾,就连视线,都突然变得模糊。 她掐紧手心,紧抿着唇瓣,垂着眼眸,努力压制着泪水,不想让泪落下。 司沅呼吸都在发抖。 她身为母亲,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生养的孩子。 虞听晚现在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司沅用手撑着桌边站起来。 目光痛色地落在自己孩子颈侧那个吻痕上,声音又涩又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虞听晚绷紧呼吸,短暂停顿,才道:“赐婚那天。” 司沅一步步走过来。 心疼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压抑住指尖的颤栗,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母亲前段时间,催你离开,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司沅声音停住,将自己女儿抱进怀里。 轻拍着她的背。 “晚晚,抛却这些外界因素,你告诉母妃,想留在皇宫吗?” 虞听晚没有任由犹豫便摇头: “我不想,一直都不想。我只想和母妃一起离开,远离这一切的是是非非。” 司沅目光落在前方的一个点上,悲怆眼底闪过一抹情绪,“好,母妃帮你离开。” 虞听晚声音中的哽咽压不住,她用力抱住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轻微摇着头,声线压抑到了极点。 “可我想和母妃一起走……” 这几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带着自己母亲,一起离开这座牢笼。 司沅怎会不懂她的心愿。 “晚晚,你先离开,你必须要离开,还是那句话,我们母女两个都留下,不过是让彼此成为双方的软肋和牵绊,终生都被困在这里。” “你还年轻,决不能被这深宫困一辈子,听话,母妃会想办法帮你离开。” 说罢,她松开自己女儿,带着她去了内殿。 司沅屏退所有下人,亲自倒了杯热茶,放在虞听晚手里,让她暖一暖冰凉的指尖。 “宋今砚那边……”司沅轻拍虞听晚的手背,柔声安慰:“孩子,别胡思乱想,也不要妄自菲薄、自己看轻自己。”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清白固然重要,但它远没有重要到,重于一切、高于一切的地步。” “我的女儿是世上最尊贵的女子,无论何时,都足以配得上任何儿郎。” “你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决不能因为这件事,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赐婚风波刚发生的时候,虞听晚确实如司沅所说的这样,意志消沉、颓然不振。 是后来司沅突然病倒,才刺激到虞听晚,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霁芳宫寝殿中,司沅拉着自己女儿的手,开解她良久,直到天色渐晚,司沅陪着女儿用完晚膳,才让她回阳淮殿。 夜色一点点降下来。 虞听晚一走,司沅脸上的笑容便降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让人撤去了满桌的菜。 片刻后,独身来到霁芳宫殿前。 冷眼看着宫外一层又一层的侍卫。 声音中没有半分在自己女儿面前的柔和,只剩冰霜。 “去承华殿,把你们陛下喊来。” 侍卫首领一愣。 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他们守在霁芳宫整整三年,别说泠妃娘娘主动让他们去喊陛下了,就算陛下亲自来了这霁芳宫,都进不去霁芳宫的殿门。 见他杵着不动,司沅抬眸侧去,“还用再说一遍?” 站在右前方的侍卫首领当即重重点头,边行礼边说:“属下立刻去!” 半个时辰不到。 谢绥便迅速来了霁芳宫。 他站在殿外,缓了缓有些急促的呼吸,让自己脸上看不出异样,才一阶阶踏上台阶,迈进殿门。 谢绥目光在大殿转过。 最后定格在坐于窗前桌旁的女子身上。 “司沅……”他声音很低。 话中带着难以化解的情愫。 司沅没回头,执壶倒了两杯清茶。 语气很平静,“谢绥,三年了。” “昔日东陵国破,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了。” 谢绥心头同样滋味复杂。 他慢慢走过去,停在她身旁。 没有坐下,只是低眼看着她指尖微微摩挲着茶杯,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当年议亲之事,说到底,终是我和夫君欠了你,这么多年,纠缠往复,一晃,半辈子都过去了。” 谢绥依旧沉默。 司沅起身,看向他,将其中一杯茶水递过来。 “陛下,我们这一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小辈,也不该将儿女牵扯其中。” 谢绥接过这杯茶。 已经明白了她今日喊他过来的意图。 司沅侧身,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 不再弯绕,直接将话挑明: “宁舒已至婚嫁之龄,不该陪着我继续耗在宫中。” 谢绥低头瞧着手中这杯茶。 司沅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还请陛下允许宁舒出宫,还她自由,司沅愿终生留在皇宫,忘却前尘,侍奉陛下左右。” 听到‘忘却前尘’这四个字,谢绥眸色一顿,视线落在了司沅脸上。 “说真的?” 司沅点头,“自然是真的,陛下明日让宁舒出宫,司沅明日便可兑现诺言。” “好……好。”他连连点头,端着茶杯的手,一时都有些抖。 “朕会尽快安排宁舒出宫,并护她在宫外周全。” “多谢陛下。” 谢绥听得出司沅话中的意思,所以他并未得寸进尺地在霁芳宫多待。 在谈完此事,谢绥准备回去想办法放宁舒出宫时,司沅又喊住他,补充道: “陛下,宁舒虽出身皇室,但我不希望她终身困在皇室,所以,司沅今日在此,提前向陛下求下恩典,我的女儿宁舒,终身不嫁东宫。” 第64章 若父皇执意赐婚,儿臣不介意君夺臣妻 谢绥后背一僵。 但转瞬,他便想通了一切。 若非司沅得知太子和宁舒之间的事,她不会突然对他服软。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前提都是建立在保全自己女儿的立场上。 殿中安静几秒,谢绥应下,“朕答应你,宁舒绝不会嫁入东宫。” — 翌日一早。 谢绥就将谢临珩喊来了承华殿。 王福带着所有太监离开,整个大殿,只剩下谢绥和谢临珩。 “父皇,您找儿臣何事?” 谢绥坐在主座上,看着这个性情冷淡却手段卓然的儿子。 短暂沉默后,说: “临珩,宁舒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宫中,且她与宋今砚两情相悦,先前又曾当众请求赐婚,父皇决定允下这门婚事。” 听到最后一句,谢临珩眼皮垂落,冷唇轻掀,半分铺垫都没有,直接明了道: “儿臣不同意。” 谢绥眼尾下压,态度坚决: “父皇不是在跟你商量,赐婚一事,父皇意已决。” 谢临珩唇角轻扯,瞳仁中温度散去,只剩冷冽。 “是么,那这样的话,儿臣只能君夺臣妻了。” 他这话说得风轻云淡。 不掺杂半分情绪,仿佛只是在讨论天气一般随意。 却激得谢绥刹那间盛怒。 他重重一拍扶手,音调陡然升高: “谢临珩!你胡说什么!” 男人轻掀眼皮,沉静看过去: “父皇当年能臣夺君妻,儿臣如今,为何不能君夺臣妻?” “荒唐!”谢绥震怒,猛地站起来:“你别忘了你和宁舒之间的关系!” “关系?”他冷嗤出声:“什么关系?儿臣只知道,她是即将成为我太子妃的关系!” 谢绥挥手甩落了手边的茶盏。 “砰”的一声,瓷片碎裂的尖利声响,在殿中传开。 谢绥这次态度决绝,将话直接摊开: “太子,朕告诉你,只要朕活着一日,朕就不可能让宁舒嫁给你!” 谢临珩直直迎着谢绥震怒森寒的目光,不退不让: “那儿臣也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一生一世,我都不可能放开她,妄图嫁给别人?想都不要想。” 音落,他意味不明地嗔笑一声。 出口的嗓音,冷到了极点。 “父皇,您对泠妃娘娘执念半辈子,想来最是能理解儿臣的心意。” “您今生非泠妃娘娘不可,巧的是,儿臣这辈子也非宁舒不可。” “儿臣的太子妃,只有一个人,先前父皇允诺会给我们赐婚,但如今既然父皇如此不赞成我们,那儿臣也不需要您来赐婚了,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得到,不需您来成全。” 说罢,他转身。 想到什么,又加了句: “还有,父皇若是想讨泠妃娘娘欢心直接下旨赐婚,那您下旨便是。” “只是这赐婚圣旨,进不了宋家,也出不了皇宫。” 音落,他径直离开。 徒留谢绥满脸盛怒,将一旁其余的茶杯尽数砸在地上。 碎片乱溅的声音,噼里啪啦持续传来。 王福小心翼翼进来,看着那砸在脚边的茶壶,他立刻跪下,“陛下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放肆!放肆!”谢绥连连怒道。 他重重拍着扶手,手指都被谢临珩气得发颤。 “朕的好儿子啊!你们太子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父子俩公然反目。 连这层表面关系都不顾了。 王福小幅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一声不敢吭。 心里无声暗忖:一个掌着实权的储君,怎么可能会受他人摆布。 — 霁芳宫。 司沅在殿前,等谢绥的消息从早等到晚,都没有等到半点风声。 贴身侍女青兰拿着披风过来。 披在她身上。 轻声劝道:“娘娘,天晚了,夜凉,我们先进去吧?” 司沅没动,执着地看着霁芳宫大门的方向。 不死心地又问一遍: “青兰,承华殿那边有消息了吗?” 青兰顿了顿,低声说:“……还没有。” 司沅手指一点点收紧。 “就一道赐婚圣旨,都一天一夜了,还写不完吗?” 这话,青兰不知道该怎么回。 若是说只写一道圣旨,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了,一天一夜,怎么可能毫无动静。 “娘娘……” 司沅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心直直下沉。 谢绥答应了会放晚晚出宫,而今却没有半分音信,怕是只有一种可能。 ——这皇宫,早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想到这个可能,司沅呼吸骤然间凝滞。 她先前觉得,既然谢临珩还只是太子之位,那东陵和皇宫,必然还是在谢绥手中。 却不曾想,谢绥只是空有帝王之名,却无帝王之权。 司沅颓然闭上眼。 直到外面天色漆黑,她才慢慢转身,往殿中走。 最后一分奢望让她难以放弃这最后一条路,走到一半,她对青兰说: “明日一早,让人再去承华殿,看看是什么情况。” — 当天晚上,阳淮殿。 虞听晚觉得殿中憋闷,在庭院中透气。 月上中梢,岁欢拿着披风过来,正要给主子披上,殿外突然传来异动。 岁欢下意识看去。 却见一众身穿黑衣的东宫暗卫,正大光明地将整个阳淮殿围了起来。 岁欢神色顷刻间凝重下来。 不自觉地靠向了虞听晚身侧,“公主……” 下一瞬,一身玄色长袍的谢临珩,在一众暗卫中、踩着黯淡的月色堂而皇之进入阳淮殿。 虞听晚眉头拧起,嗓音冷淡。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若是我没记错,今日我并没有与殿下进行任何交易。” 谢临珩面色冷肆,在泠然月色的映衬下,黑眸更显凉薄疏离。 他停在虞听晚面前,喜怒难辨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近来宫中不太平,宁舒公主独居阳淮殿,难保安危,为护公主周全,自今日起,孤调来两支暗卫,随身保护公主安危。” 虞听晚指尖攥紧,“谢临珩!你这是公然囚禁!” “囚禁?”他笑容发冷,逼近一步。 岁欢想拦,却被就近的一名暗卫拦住。 谢临珩以指掐住虞听晚下颌,笑意不达眼底。 “忘了告诉皇妹了,近来宫中许多地方不甚安全,但因泠妃娘娘身体还未痊愈,今后这段时间,除了霁芳宫,皇妹就不要再去别的地方了。” 第65章 皇妹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虞听晚眼神冷极,瞳仁中被逼出怒恨,“谢临珩,你如今的做派,和昔日的陛下有什么区别?!” “呵。”他心底明明怒意早已翻滚,可面上却不见半分怒色。 冰得仿佛没有温度的拇指指腹在她唇角碾过,睨着她怨恨的眉眼。 “皇妹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不然,孤不介意把皇妹请去东宫,放在眼皮子底下亲自照看。” “谢临珩!” 他轻飘飘收回手,唇角牵起一点似是而非的弧度,还沾染着她肌肤温度的指尖轻轻摩挲,直至那抹温色完全融在自己掌中。 才对周围的暗卫下令: “好好保护公主,若是公主少了一根寒毛,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不该见的人,孤唯你们是问!” 一众暗卫纷纷应声:“属下谨记!” — 翌日。 中宫。 皇后拿着黍谷在殿前喂鸟,秋华在一旁汇报昨日宫中发生的事。 “如娘娘所料,昨日一早,陛下就把太子殿下宣去了承华殿,待太子殿下再离开时,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 “而时至今日,陛下也未曾颁下任何圣旨。” 说完这句,她停了停,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还有一事,奴婢听说,昨夜太子殿下带人围下了阳淮殿。” 皇后喂鸟的动作一顿。 偏眸看向秋华,“围了阳淮殿?” 秋华点头,“是的,娘娘,现在阳淮殿就像当初的霁芳宫一样,外人无法靠近。” 皇后扔了手中黍谷。 眼底愠色流转。 旁侧的谢清月耐不住性子,率先不满道: “母后,皇兄还真被那贱人迷了心窍不成?她虞听晚到底有什么好!惹得皇兄与父皇反目不说,如今还迷得皇兄堂而皇之地囚了阳淮殿,传出去,别人背后如何议论我们谢家?” 皇后眯眼。 谢清月甩了甩袖,又说: “而且如果虞听晚以后真的留在了皇兄身边,将来他们诞下皇子,这天下,岂不是又回到他们虞家手里了!” 听到最后一句,皇后冷哼。 “谢家亲手打下的天下,他们虞家说收回就收回?” “就算本宫与太子母子情分浅薄,说到底,太子仍是本宫的亲生儿子。” “先不说本宫允不允她虞听晚做本宫的儿媳,就算太子一力保她,也要看泠妃那贱人的女儿有没有这个造化!” 谢清月依旧不放心。 在她看来,连父皇都挡不住皇兄,母后身在后宫,又能有什么法子? 她越发不满,对虞听晚的妒忌也越来越浓。 “我就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围着她们母女打转!”她越说越恨: “自小到大这么多年,父皇因对泠妃求而不得的执念,冷落母后,疏远儿臣,而今又为了虞听晚,将整个皇宫搅得鸡犬不宁。” 皇后拿着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抬眼间,恨意和狠毒尽显。 “清月,母后自有法子,搅得我们半生不得安宁的人,母后不会放过她们,目前皇宫大权在你皇兄手中,你皇兄又被宁舒迷了心窍,暂时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就算要动手——” 她话音一顿,冷芒乍泄:“也要在暗处。” 谢清月咬唇不满,不多时就回了自己宫里。 在她离开后,皇后没了喂鸟的心情,甩袖回了正殿。 宝座上,她单手揉着额角,轻闭着眼,眉头微折。 脑海中,透过谢清月那几句‘自小到大’的话,不由自主地浮现这么多年的过往。 她和谢绥,并非是郎情妾意的婚约。 谢绥在很早的时候就心悦司沅,只是司沅被建成帝封为了东陵的皇后,他单相思却求而不得。 后来在一道圣旨和已故的谢家老夫人的逼迫下,谢绥不得已之下和姚家结了亲,娶了她姚琦玉。 谢绥不满意这门婚事,更无法忘记心头挚爱司沅。 所以在婚后,她和谢绥,迟迟未圆房。 直到成婚半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谢绥微醉,她借机在酒中加了些助兴的东西,这才终于圆了房。 只是事后谢绥更为厌恶她,不仅再也不碰她分毫,甚至还直接搬去了书房住。 幸运的是,她运气好,一次有孕。 生下了谢临珩。 再后来,皇城中传出好消息,皇后司沅有孕,东陵同庆,谢绥借酒浇愁,醉极之时,将她误当成了司沅。 姚琦玉虽然恨,但更想得到夫君的宠爱。 甚至在心里想着:既然司沅已经怀了建成帝的孩子,那谢绥总该放下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所以那个晚上,哪怕他在她耳边一声声喊着司沅的名字,她也不曾推开他。 这一夜的意外,虽然没有让谢绥放下司沅,但让谢绥对姚琦玉有了愧疚之情。 谢绥以为,是他醉后强要了姚琦玉,所以自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绥都对姚琦玉心怀愧疚,并主动缓和了夫妻间情同陌路的关系。 也是在这次的意外中,姚琦玉怀上了谢清月。 谢绥心底里不喜欢被迫娶的这个妻子,所以再怎么愧疚,也只是在物质上满足她所有的要求,给足她旁人羡慕的尊荣,却给不了她任何宠爱。 但姚琦玉不满足。 谢绥一颗心扑在了司沅身上,她的一颗心,则是扑在了谢绥身上。 为了让谢绥时常回来,为了让谢绥常常来看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故意虐待打罚谢临珩,试图用孩子的哭闹留住丈夫。 偏生谢临珩性子冷倔,仅有几岁的身体上被亲生母亲打得到处是伤,他也不掉一颗眼泪,硬是忍着不吭声,任由她打骂。 姚琦玉本想借着他哭闹留住谢绥,结果他硬忍着不吭声,再加上性子冷淡沉闷不讨喜,不似小女儿嘴那般甜,久而久之,姚琦玉对这个好似没有正常人喜怒哀乐的儿子越发不待见。 下手也越来越重。 甚至有段时间,谢临珩成了她发泄怨气的工具。 她把不得夫君宠爱的怨恨与嫉妒,在夜深人静时,全都发泄在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直到后来有一次,谢绥偶然发现了谢临珩身上的伤,这么一查,才知道他娶的妻子是怎样一个虎毒不食子的毒妇。 谢绥和姚琦玉是圣上赐婚,无法和离,得知她的真面目后,谢绥心底对她的最后一分愧疚消失殆尽。 他将谢临珩亲自带在了身边,跟着他研习兵法、排兵布阵,不让他再留在姚琦玉身旁。 至于谢清月,她特别黏姚琦玉,不肯跟谢绥离开,谢绥便把谢清月扔给了姚琦玉教养。 久而久之,两个孩子慢慢长大成人。 谢清月因为常年跟在姚琦玉身边的缘故,心性德行像极了姚琦玉,善妒娇纵,嚣张跋扈。 而谢临珩因为小时候经受的那些事,再加上后来被谢绥接在了身边,常常好几个月不见姚琦玉一次,因此和这个亲生母亲的关系很是淡薄,母子情分也非常疏远。 …… 秋华进来送茶的声音惊醒了姚琦玉的思绪,她睁开眼,眸底一片郁沉。 秋华上前,轻柔地替她揉额角,“娘娘,您有头疾,切勿过于劳神。” 皇后闭上眼,声音中,无不是悔恨。 “秋华,本宫当年终究是做错了,这些年,无论如何弥补,太子都不肯与本宫亲近,反而母子关系愈加疏远。” 秋华劝道:“母子连心,血浓于水的亲情最是断不了的,娘娘不必过于忧心。” 第66章 开始筹划逃离皇宫 承华殿。 王福将脚步放到最轻,躬身走进来。 敛声说:“陛下,霁芳宫来人说,泠妃娘娘想见您。” 谢绥坐在伏案前,没像上次那样,听到霁芳宫的消息立刻起身过去。 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王福悄悄抬头瞧了一眼,见他们陛下正沉着眼、神色烦躁又踌躇地坐在位置上, 一脸想去霁芳宫、又不知道该如何去的纠结复杂表情。 又过了片刻,谢绥终于站起身。 他理着袖口,冷声询问: “太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王福躬身,“太子一直在东宫处理政务,未曾出来。” 谢绥越过他,大步往外走,“去霁芳宫。” 司沅一直等在殿前,谢绥一来,就在门前看到了她。 他走近,司沅也不铺垫,直接问: “时间已过两日,不知陛下打算何时让宁舒出宫?” 谢绥愧疚地碾了碾手中的佛珠:“司沅,朕还需要些时间。” 司沅眼底最后一分光亮黯淡下去。 她紧了紧指尖,沉默下来。 谢绥看她须臾,又忙说: “你放心,朕会想办法,一定让宁舒离开。” 司沅没接这话。 她心里清楚,这个可能性太渺茫了。 渺茫到,几乎是不可能。 她越是沉默,谢绥心底的愧疚和慌乱就越深,正想说些别的转移话题,还未开口,就听到她说: “司沅理解陛下的难处,宁舒身为前朝公主,身份特殊,出宫自是多有不易。” 谢绥心底狠狠松了口气。 司沅这两句话,既稳住了他们之间这层表面和谐的关系,又维护了他身为帝王的颜面。 “还有一事,司沅想求陛下答应。” 谢绥连连应声,“你说,朕一定答应。” 司沅:“我只有宁舒这一个孩子,日后她出了宫,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见,这段时间,我想多陪她几天。” 谢绥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应道: “朕让宁舒来霁芳宫陪你。” 司沅颔首:“多谢陛下。” — 谢绥前脚离开霁芳宫,后脚让虞听晚来霁芳宫的旨意就传到了阳淮殿。 因谢临珩先前说了允许虞听晚去霁芳宫,是以阳淮殿外的暗卫并未阻拦她去见司沅。 虞听晚过来时,已至中午。 司沅提前让人备好了午膳。 满满一桌御膳,都是虞听晚喜爱的菜品。 “母妃。” 她踏进殿门。 司沅招手,让她过来,“用过午膳了吗?” 虞听晚摇头,“还没有。” 说着,她坐到司沅身旁。 殿内的下人都被遣了下去,除了司沅母女俩,就只剩下一个若锦。 宫变之前,若锦是司沅最得力的心腹。 后来被困霁芳宫,司沅担心女儿的安危与处境,便让做事沉稳又真心信得过的若锦去了阳淮殿,护在虞听晚左右。 司沅拿着筷子给虞听晚夹菜,说: “母妃问过了陛下,他同意让你离宫,只是太子拦着不放。” 虞听晚垂下眸,闷“嗯”了声。 司沅看向自己女儿,“如果能颁下圣旨再出宫,不仅名正言顺,更能保有一道‘护身符’,只是现在来看,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太子不放人,谢绥手中又没有实权,赐旨出宫怕是已无可能。 一旁的若锦焦急地看了看虞听晚,忍不住先开口问: “娘娘,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公主怎能在宫中耗一辈子?” 现在阳淮殿被东宫的暗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别说出宫,怕是再过些时间,公主来霁芳宫都难。 殿中沉闷压抑,好一会儿,司沅才开口: “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若锦眼神一亮。 虞听晚也偏头看了过来。 司沅说:“皇宫的东北方向,有一片湖,叫汾邯湖。” “汾邯湖的位置特殊,连通着皇城外的护城河,当年你父皇还在位时,曾因一些事,重新修整了汾邯湖。” “在汾邯湖的湖底,留下了一道暗门,从那道门出去,继续往东北方向游,就能离开皇宫。” 汾邯湖底的暗门,是离开皇宫的一条密道,并且知晓这个密道的人少之又少。 司沅看向虞听晚,眉眼间忧色浓重。 “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母妃万万不想让你走这一步。” 通过圣谕离开皇宫,好歹还算名正言顺。 若是从汾邯湖底逃出去,那今后,虞听晚怕是再也不能回皇城了。 若锦担忧地瞧了两眼虞听晚,说:“可是娘娘,公主不会凫水,汾邯湖水又深,此举是否太过危险?” 司沅点头,“我早就想过这个,单是靠晚晚自己,哪怕找到了那道暗门,出了皇宫,也很难从护城河脱身。” 更别说从皇宫离开后何去何从了。 “但这又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如果想从汾邯湖底离开,必须提前想个万全之策,再多找些人在皇宫外面接应,并打点好出宫之后的所有变数,才能铤而走险走这一步。” 第67章 虞听晚是他要护的人 汾邯湖…… 虞听晚垂眸沉默。 现在整个皇宫都在谢临珩的掌控之中,就连谢绥都奈何不了他, 如果放弃汾邯湖这条逃出宫的路,她怕是真的要被他困在阳淮殿一辈子了。 几息后,她说: “母妃,我想试一试。” 司沅握住她的手,“母妃会想办法帮你安排出宫后的一切,只是那道暗门在汾邯湖底,你不通水性,贸然下去,危险太大。” 虞听晚看向对面的若锦,“若锦水性很好,我可以让若锦教我。” 她还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学学泅水。 若锦点头,“奴婢教公主自然是没问题,只是时间短,未必能学多少,依奴婢来看,最好是尽量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先乘船划到暗门附近,届时再由奴婢带着公主游过暗门临近的那一小段是最合适的。” 司沅想了想,同意若锦的提议。 “这样是最好的,只是要等待时机。” 等待她们能正大光明接触汾邯湖的时机。 赐婚出宫尚且不易,更何况是从戒备森严的皇宫逃出去。 单是逃离前的准备工作,就需要做太多太多。 从霁芳宫出来,虞听晚心头更加凝重。 尤其来到阳淮殿,看到这一层层的暗卫时,心底沉重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 皇宫的戒备本就森严,从那些御军和侍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已是难如登天。 现在谢临珩又往她的阳淮殿指派了这么多暗卫,别说出宫,就算是汾邯湖,她都靠近不了。 除非…… 先让谢临珩把她身边的这些暗卫撤掉。 — 东宫。 墨十快步进入大殿,看向伏案前回信的谢临珩。 “殿下,已经查出来了,上次霁芳宫泄露消息的人,属下追查到了……中宫。” 最后两个字一出,在一旁磨墨的墨九一愣。 他下意识去看谢临珩。 后者脸上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仿佛早已预料。 直到信笺上回信的内容全部写完,他才开口。 只问了一句:“证据确凿吗?” 墨十点头,“证据确凿。皇后娘娘手段隐晦,我们费了不少周折才最终确定。” 当然,皇后也是费了大力气才把消息传到了泠妃娘娘那里。 谢临珩将信折起,放在信封,递给了墨九。 “去给沈知樾。” 墨九双手接过,“属下这就去。” 案上还有许多密信摆在那里,谢临珩一个都没看,径直起身,往殿外走去。 墨十怔了怔,下意识跟上。 “殿下,我们去哪?” 带着一丝燥意的空气中,两个字冷然响起:“中宫。” — 谢临珩过来时,皇后正在偏殿见镇国公夫人。 秋华来报太子殿下来了中宫时,皇后微微愣了下,才问:“太子现在在哪儿?” 秋华回道:“在正殿。” 皇后起身,看了眼左侧的镇国公夫人,抚着护甲,说: “本宫先去见太子,夫人稍等片刻。” 镇国公夫人起身行礼,“是,娘娘。” 正殿中,谢临珩站在殿前,沉眸注视着殿外的绿植,墨十安安静静地候在他身后。 皇后从偏殿过来,步伐不紧不慢。 脸上依旧一派温婉大度模样。 “太子来了,秋华,奉茶。” 说着,她欲往里走。 下一秒就被谢临珩拒绝。 “儿臣还有事,不多留,今日过来,只是有一疑问,想问问母后。” 皇后停住脚步。 侧身看向他,“你说。” 谢临珩转眸,对上她目光。 嗓音沉静:“儿臣想问问,前两天赐婚一事传入霁芳宫,是母后的手笔吗?” 皇后眸色微敛,面上波澜不惊。 她说:“是母后宫中的两个宫女,爱在背后议论主子之事,那日恰巧路过霁芳宫,无意间提及了这事,谁曾想,居然这么巧,被泠妃听到。” 谢临珩眼底闪过冷晕,“是吗?那还真是巧,霁芳宫内外遍布御军,这种情况下,母后宫中的人还能在霁芳宫门口闲聊。” 皇后脸上的笑意淡下来。 “莫非太子怀疑,是母后特意派人去告诉泠妃这一切的?” 她话刚落,又说: “本宫身为皇后,乃后宫之主,你和宁舒之事,又都是皇室内部之事,本宫若是想告诉泠妃,正大光明告诉她便是,何须这么偷偷摸摸的?” “母后。”谢临珩声线清冽,“此事的来龙去脉,儿臣已经清楚。” “儿臣今日过来,是想告诉母后,霁芳宫是父皇的逆鳞,虞听晚是儿臣此生要护的人。” “上次的事,既然母后说两个宫女在霁芳宫乱说导致的,那今后,希望母后严查中宫,不要再有这种办事不利又妄议主子是非的下人。” 皇后脸色霎时难看。 谢临珩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虞听晚是他的人,她动不得。 这一次,看在母子情分上,他既往不咎。 可若是有下一次,他不会再轻易善罢甘休。 — 入夜,阳淮殿。 虞听晚来到窗前,打开窗子。 一片翠绿肥厚的芭蕉叶调皮地挤进窗内,慢悠悠晃着枝叶,在朦胧皎洁的月色下,很是惬意。 虞听晚指尖划过叶柄,看向远处。 谢临珩调来的那些暗卫,和白日一样,半分不懈怠地站在阳淮殿外。 就连这深夜,都不见他们离开。 虞听晚抚着叶子的力道大了些。 心底愈加烦躁。 若锦和岁欢过来,小声地道: “霁芳宫后面,有一个热泉池,一人多深,公主暂时可以在那个热泉池中练习一下简单的洇水动作。” “但是……”她声音停了停,过了一刹,才复而又说: “皇宫中都知道公主不通水性,平时更不好水,咱们去热泉池的时候,尽量要避开太子殿下的暗卫。” 虞听晚轻“嗯”了声。 岁欢这时问:“热泉池中的水流,和汾邯湖中可照不上面,只在那泉池中练,可能效果甚微。” 若锦自然想过这个因素。 只是…… “太子殿下限制了公主的自由,除了霁芳宫,目前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皇宫的湖倒是有好几个,咱们上来就奔着湖水去,太惹人注目。” 岁欢闷闷垂头: “说到底,还是我们行动受限,若是能正大光明地学洇水,可以少浪费许多时间。” 虞听晚敛了敛眸,清凌瞳仁中,有什么情绪迅速闪过。 殿中静了片刻。 她松开那片芭蕉叶,抬手指了指外面的暗卫。 “他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离开吗?” 若锦随着她的指向看去。 “好像是的,奴婢这两天留意了下,这些暗卫共分两波,一波六个时辰,来回交换。” 岁欢站在虞听晚另一侧,不由皱眉: “公主,就算咱们学会了洇水,也安排好了一切出宫的计划,单是被这些暗卫盯着,咱们也出不去阳淮殿。” 虞听晚收回视线,合上了窗子。 “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让谢临珩把这些暗卫调走。” 第68章 程武说,皇妹想见孤? 两天后,晴空万里。 翰林院诸位大臣、包括宋今砚在内,来东宫述职汇报。 沈知樾懒懒散散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这些奇辞奥旨的陈述,几度昏昏欲睡。 他晃了晃脑袋,端着伏案上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才压下去那股朦朦倦怠色。 放下茶盏,偏头往主座看去。 谢临珩执笔在奏折上批阅,面对几位大臣的述职,不时回应点拨一二,游刃有余,又从容自若,抬眸翻手间,便可轻易掌控一切。 沈知樾收回视线,慢悠悠摇了摇折扇。 面上闪过一丝感慨: 三年前,谢绥早早放权,将整个东陵尽数交给谢临珩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谢临珩性子沉静,手段卓然,城府深厚,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绝对的自持和冷静,哪怕以少对多杀入敌国腹地都能做到绝对的从容而临危不乱。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睥睨天下的君。 天生就是独揽权势、执掌生杀大权的掌控者。 东陵在他手中,不消多久,就能打破多年前的辉煌巅峰,创造下一个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使周边小国主动俯首称臣的崭新盛世。 沈知樾倚靠在扶手上,敛神看向殿中的大臣。 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宋今砚身上,看到他腰侧另一枚香囊时,视线倏地顿住。 他正了正身,仔细瞅着那枚香囊。 图案和样式,与上次被墨九“捡”到的那个很像,只有细节上有些改变。 沈知樾捏着扇柄,将折扇在指尖打了个旋儿。 在公务禀报完,他们即将退下前,他轻飘飘出声,指了指香囊,饶有兴致地问: “我怎么看着,宋大人身上的这只香囊,和先前那只不太一样了?” 几位大臣离开的脚步一顿, 垂首批奏折的谢临珩无声抬眸,视线落在宋今砚腰间。 宋今砚低头看了看香囊,回话道: “沈大人明察秋毫,上次那枚香囊,被微臣不慎遗失了,这是另外一个。” 沈知樾‘恍然’“哦”了声。 眼角余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他们太子殿下。 宋今砚微微颔首,不着痕迹转眸,目光在谢临珩身上停留一瞬,才同其他几位大臣一起,行礼告退。 “臣等告退。” 待他们都走后,沈知樾慢吞吞瞅了瞅谢临珩,看热闹不嫌事大般拍了拍折扇。 “原来这香囊不止一个啊,要不下次再让墨九去试试‘运气’?” 谢临珩一记冷眼扫过来,嗓音冷厉。 “你就这么闲?” 上次被坑着累死累活处理了一整天密折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再次听到这句即将预示他要倒霉的话,沈知樾一刻没停,当即连连摇头,迅速道: “不闲不闲!我都快忙死了!” — 东宫外。 宋今砚出来不久,就迎面碰上了前来找谢临珩的谢清月。 宋今砚同其他大臣一样,对着谢清月行完礼便欲离开,可还没动身,就被径直走到面前的谢清月拦住。 谢清月目光直白又不加遮掩地落在宋今砚身上,口吻娇纵,尾音中溢着妒色和不满。 “本公主听说,宋大人想请求父皇赐婚,求娶宁舒公主?” 宋今砚坦然承认:“确有此事。” 谢清月冷哼,“宋大人怕是要失望了。” “东陵不止一位公主,若是宋大人想做驸马,何不另择其人?” 说着,她往前靠近一步。 宋今砚蓦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她的触碰。 “固安公主请自重,微臣有婚约在身。” 谢清月咬了咬牙,胸口嫉妒翻滚。 “婚约?” “宋大人哪来的婚约?曾经的东陵早已覆灭,宋大人不会还天真的以为,你和虞听晚的婚约还算数吧?” 宋今砚下颌微紧,“在微臣心里,臣将来的妻子,只有一个,那便是宁舒公主。” 宋今砚对虞听晚坚定选择的态度让谢清月心底妒恨更深,几乎就在宋今砚尾音落地的同一时刻,谢清月下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我皇兄被她迷了心窍,你觉得皇兄会让她嫁给你吗?东宫的暗卫日日防守阳淮殿,她早就是我皇兄的人了。一个与当朝储君有过肌肤之亲的前朝公主,就算皇兄同意让她嫁你,宋今砚,你敢娶她吗?你还能娶她吗?” 在听到她话中‘肌肤之亲’那几个字时,宋今砚呼吸陡然屏住,手掌死死攥紧,浑身骤然间绷起来。 素来温润清雅的眸色,剧然间风云翻涌,妒忌横行。 他拼尽全力忍住情绪,让自己看上去面色无异。 面对谢清月的挑衅与质问,匆匆扔下一句“她是我的妻,是我认定了的未过门的妻子,不管她经历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点。”便转身离去。 — 两天后。 阳淮殿。 在第三次尝试去霁芳宫以外的其他地方被暗卫拦下后,虞听晚沉着眸、在殿中来回踱步好一会儿后,再次去了庭院。 见她又一次朝着门口而去,暗卫首领程武再次过来阻拦。 “宁舒公主,没有太子殿下的旨意,您不能出阳淮殿。” 虞听晚眸色微凉,敛眸直视程武,嗓音冷清。 “本公主去东宫,你也要拦吗?” 程武愣住,嘴角短暂抽搐一下。 从他带人守在阳淮殿开始,直到今日,已经整整五天。 这五天,宁舒公主别说主动去东宫了,她连提,都不曾提过主子半个字。 现在突然间听她说要去东宫,程武都有些怀疑宁舒公主是不是说错了地名。 他略带狐疑地看了眼虞听晚。 后者话音微微不耐烦,“还不让开?” 程武侧身让出路,低首道: “公主息怒,属下为您带路。” 阳淮殿是距离东宫最近的一座宫殿,半盏茶的功夫不到,虞听晚就到了东宫外面。 程武率先停步,转身对虞听晚说: “公主,属下先去禀报。” 很快,他再次出来。 随行的若锦被暗卫拦在外面,虞听晚独身进入东宫。 宽敞奢华的大殿中,谢临珩坐在宽大殿座上,冷白如玉的手指握着一册书卷,指腹落在扉页边缘,似要翻页。 矜贵独绝、玉洁松贞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波动,也让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喜怒。 虞听晚一步步走近。 谢临珩抬头看过来。 漆如深渊的眸落在她身上,薄唇似扬未扬,“听程武说,皇妹想见孤?” 虞听晚停在他面前。 因紧张,心跳抑制不住地加快。 但她面上,没有任何异样。 羽睫下垂半分,对上谢临珩的视线,问: “先前皇兄说,愿与皇妹交易,如今还作数吗?” 谢临珩眼尾一挑,放下书,似是来了兴趣:“皇妹想交易什么?” 第69章 按着她纤腰,发狠吻她 “撤去阳淮殿外所有的暗卫,并让我在皇宫自由行动。”虞听晚说。 谢临珩捻了捻指尖,唇角弧度微深,语调轻慢随意: “皇妹今日特意来东宫,就是为了这个?” “对。”她神色极为自然,口吻中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躁意,仿佛真的是被幽禁在阳淮殿中不得随意外出而被逼疯,不得已来求他。 “我不喜欢被人监视,更厌恶被人囚禁,我比不上母妃,能耐住性子被困在霁芳宫三年,偌大的皇宫,于我而言,本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又何况是小小的阳淮殿。” “所以——”她抬眸,直直对上谢临珩打量的目光,“请皇兄撤掉阳淮殿外所有的暗卫。” 谢临珩扯唇,笑得漫不经心。 问得也随意:“代价呢?” “皇妹想以什么来做交换?” 虞听晚胸腔中的心跳愈加快。 但她面上一片沉静,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语气也平静至极。 “我自愿留在皇兄身边,以后再也不离开。” 谢临珩眼底漆色深了些。 有某种莫名的情愫,随着她这句话出口,牵动着心房。 “自愿留在孤身边,以后再也不离开?”他唇角噙笑,慢条斯理地重复,嗓音中,漫出一点点意味不明的淡笑。 看向她的目光,幽邃漆黑,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皇妹不觉得,你付出的代价有些大吗?” 他将书随手扔在一旁,又道: “只是为了撤掉阳淮殿外那两支暗卫的话,皇妹此举,孤觉得你并不划算。” 虞听晚为得到他的信任,顺水推舟地说: “确实不划算。” “皇妹还有一个条件。” 谢临珩眼尾轻压,唇角弧度有一瞬间淡了一刹,很快,却又恢复如初。 “说,还想要什么。” 虞听晚掩于袖中的指尖收紧,语调不变,“我想让我母妃出宫。” 谢临珩掀眸,两人对视。 虞听晚上前一步,两人间的距离缩小一点。 她说:“母妃无意留在宫中,霁芳宫中三年的软禁,已经让她的身体大不如前,我们母女,不能都被幽禁在宫中。” “只要皇兄能让我母妃出宫,宁舒今后,将心甘情愿留在皇兄身边,不再想着离开半步。” 音落,殿中陷入寂静。 谢临珩静静看她半晌。 未说答应或是不答应,而是问了句: “我想知道,宁舒这两个条件,哪个是主,哪个是次。” 虞听晚微一抿唇,“母妃是主,暗卫是次。” “既如此,”谢临珩敛眸:“孤会设法让父皇改变主意,让泠妃娘娘以前朝帝后的身份离开皇宫,并允诺泠妃娘娘后半生安然无虞。” “至于暗卫——”他话音一顿。 虞听晚心神绷紧,很快,却听到一句: “阳淮殿外的暗卫可以撤掉一半,皇妹今后,像从前一样,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任何地方,而那另一半暗卫,孤就送给皇妹了,就当随时随地护皇妹安危。” 虞听晚呼吸一凝。 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下。 “皇宫守卫森严,哪里会有危险?皇兄此举,和先前让暗卫监视我有何区别?” “还是说。”她情绪乱了些,语调都不自觉地冷凉一分,“皇兄不相信我?” 谢临珩轻牵唇角,注视着她眼眸,“宁舒,孤很想相信你。” 虞听晚下颌咬紧。 “整个皇宫都在皇兄的掌控之中,处处是皇兄的耳目,皇兄觉得,我能做什么?” 谢临珩指腹摩挲扳指,“那要看,皇妹想做什么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可以答应助泠妃离开,但那些暗卫,他不想撤掉。 虞听晚呼吸压紧,强行压住所有情绪。 面上晕出一点哀求。 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走上前。 最后主动坐在他腿上。 欺霜赛雪的腕骨,亲昵地环住他脖颈,依偎在他怀里。 水眸湿润,透着央求与诚挚。 红唇轻启,再道: “宁舒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不被人监视,并让母妃离开皇宫,就这点请求,太子殿下都无法答应吗?” 瞧着她的动作,谢临珩无声勾唇。 骨骼分明的大掌,毫不客气地扣住了那截绵软纤细的腰肢,克制着力道,轻轻捏了捏,又往怀里再压了两分。 让两人更加亲密。 “宁舒,你知道的,孤什么都能答应你,你想要的,孤都能给你,你所说的,孤也会相信你。” “但只留在宫中这一条。” 他抬起她下颌,看着她眼睛。 话说得直白: “若是孤没记错,宁舒公主已经骗过孤一次了,这一次,你要如何让我相信?” 虞听晚勾在他颈后的指尖用力攥紧。 她未曾犹豫,直接抬头,吻上了他唇。 柔软红唇贴着男人薄唇,因不熟练又不得章法,只能学着他以往的样子,笨拙地在他唇上乱蹭。 谢临珩呼吸一滞。 握着她腰身的手掌倏然一紧。 他垂眸看她。 女子眉眼真挚,又因他一直不信而急得没有法子,只能用这种方式企图证明她话中真伪。 谢临珩掐着她腰肢,蓦地抵住她后颈,将人困在怀里,顷刻间反客为主,夺回主动权,狠狠抵开她唇齿,过分地深吻下来。 “唔……” 虞听晚被他咬疼。 这一次,她半分都不压抑呜咽,泪眼汪汪地瞧着他,可怜又央求,好不委屈。 谢临珩呼吸骤乱。 按着她纤腰,发狠吻她。 “疼……”她呜咽出声,眼眸中水雾更重。 谢临珩深吸气,压住心底蠢蠢欲动的无名情愫,从她唇上离开,捏着她后颈,凝着她说: “想让我相信很简单,跟我成亲,嫁进东宫,做孤的太子妃,你想要什么,孤就给什么。” 虞听晚靠在他肩头,喘了口气。 红唇细微的颤,她舔了下唇角,搂着他脖子,出乎他意料地点下了头。 “好,我答应。” 谢临珩眉头微动。 扣着她下颌,低眸瞧向她眼睛。 似是想透过这双极具有欺骗性的美眸,看穿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先前不是怎么都不肯吗?” “这下怎么又同意了?” 虞听晚动了动唇,说得诚心。 “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和见不得光的禁脔,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既然结局是注定的,那我为何不选一个更舒适的活法?” 第70章 虞听晚被他亲得喘不上气 谢临珩看她良久。 最后将她压在怀里,重新抵着她的唇深吻。 唇齿交缠间,她听到他语气很轻地说: “孤希望,宁舒这次说的是真的。” 虞听晚被他亲的喘不上气,无法回话。 抬起藕白手臂主动抱住他,眼睫无声颤着,以行动回应他的话。 不知过去多久,滚烫气息间,他吻着她颈侧,靠在她耳边问: “今晚还走吗?” 虞听晚揪着他衣袖,摇头。 “……不走了。” 话音还未落地,她忽的被人抱起。 直到被压在东宫寝殿床榻上。 天边夕阳慢慢西沉。 墨九快步从东宫出来,走向若锦。 很客气地询问:“宁舒公主今夜留宿东宫,不回阳淮殿,若锦姑姑是在偏殿等待,还是先回阳淮殿?” 来之前,若锦就知道是这种结果。 她并未多犹豫,隔着殿门,往里看了眼,便说: “劳烦大人,奴婢想在偏殿等候。” 墨九点头,让人带着她去了偏殿。 深夜,虞听晚昏昏沉沉间,指尖用着仅剩的力气,紧紧抓着他手腕,眼睫上还沾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不忘再次提醒道: “把阳淮殿的暗卫撤掉……” 谢临珩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怀里撑不住沉沉睡去的姑娘。 指节停在她眼睫处,将那颗泪珠拭去。 点点湿意在指尖晕开。 他揉了揉她后颈软肉,漆黑幽深,定定落在她身上。 — 宋家。 夜色廊下。 宋顼负手而立站在门前,锐利深沉的眸光落在院中,他问身旁的宋今砚。 “你入仕这段时间,可有看出,如今这皇权,到底握在谁的手里?” 宋今砚垂眼看着地上拉长的影子,双眸微黯,喉咙接连滚动数下,才说: “是在太子殿下手中。” 他闭了闭眼,“陛下目前只是名义上的帝王,所有实权,尽数被东宫掌控。” 宋顼已经猜到是这种局面。 他甩了甩袖,才说: “既然已经知道,今砚,你该放手了。” 宋今砚手掌蓦地紧握成拳。 温润眼眸浸出暗色。 “父亲,我不甘心。” 宋顼并未看他,只抬头看了看空中的那轮不再圆的月亮。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今砚,你可有想过,今时早已不同往日,自东陵国破的那一日开始,你和宁舒公主的婚约,便随着建成帝的故去,而化为虚无了。” “现在的你,只是新朝朝堂中一个官职一般的臣子,而宁舒公主,是储君心仪的太子妃。” “你所谓的不甘心,是在借着过去的那点恩怨,明目张胆地觊觎储君的太子妃,肖想东陵未来的皇后。” “今砚,皇权更迭,东陵早已改朝换代,独属于宋家的辉煌时代已经随着宫变的出现而逝去。” “现在的宋家,经不起你作赌,更经不起,你以下犯上、臣夺君妻。” 最后四个字,宋顼的语气,不可谓不重。 “臣夺君妻”这几个字,就像一击重锤,狠狠砸在宋今砚心头。 宋顼的意思很明显,就算宁舒公主曾和宋家有过婚约又能怎样,如今的东陵,无人承认当初的婚约。 宁舒公主出身皇室,身份尊贵,又得当今太子青睐,宋今砚不管多喜欢宁舒公主,不管多放不下心中的执念,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谢临珩是储君,是东陵未来的帝王。 虞听晚是东陵未来的皇后。 宋今砚一介臣子,觊觎储君太子妃,落在外人眼中,就是‘臣夺君妻’。 宋今砚额角绷紧,手背上青筋鼓起。 他艰涩地咽了咽喉,几个字,如沙砾一般,在喉咙深处滚出: “可是父亲,宁舒公主她不愿意。” 这几个字出口,他像是找到了不放弃的引子,继而快速说: “她不愿意留在宫中,她想离开那里。” “就算太子心仪她又如何,她不想留在皇宫,这是事实。” 说罢,他很快转身离开。 宋顼独自站在原地。 注视着地上的光影,心头愈发沉重。 尤其在想起很早之前隐于先帝钦赐婚约下那段不为人知的内情时,再看着如今宋今砚这种执拗的态度,心下的沉重接连翻了数倍。 其实若是按年轻儿郎的能力与心魄为宁舒公主择婿,他们宋家,根本没有资格攀上皇家这根高枝。 当初建成帝为女儿挑选驸马时,优先考虑的,是未来驸马自身的能力心性与魄力,他想找一个,能力卓越,手段卓然,能完全护得住他女儿的男子成为皇室的驸马。 宋今砚,并不完全符合这个标准。 唯一在各个方面,都能达到建成帝要求的,只有当时护国大将军谢绥的独子——谢临珩。 只是谢绥和建成帝曾因昔日的皇后司沅老死不相往来, 再加上谢绥这么多年,一直不曾释怀当初之事,对司沅的心思也从未断过,所以建成帝从未将谢临珩纳入宁舒公主择婿人选的考虑范围之内。 若是没有当初两男争一女的旧事,若是谢绥和建成帝不曾反目, 凭借昔年谢老将军对皇室的救命恩情,凭借谢绥和建成帝多年伴读的情谊,宁舒公主将来的驸马人选,只会是谢临珩。 其余人,根本没有机会。 只是偏偏谢绥和建成帝有这种‘夺妻’的过往,所以谢临珩,注定成不了皇室未来的驸马。 这才将这种殊荣,落到他们宋家头上。 想起这些往事,宋顼连连叹息。 建成帝还在位时,他身为太傅,身居高位,再加上宋家几十年钟鸣鼎食的积淀,这才让宋家在曾经那些年里,迅速从一众名门世家中夺得几大世家之首的位置。 一跃成为皇城中名门贵族攀龙附骥的存在。 宋今砚也在那种地位和追捧下,博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赞誉,在一众权贵公子中美名远扬。 但若是真论才学能力,手段魄力,宋今砚是远远不及谢临珩的。 更别说,谢临珩如今还是东陵的储君。 所以在看清当下局势后,宋顼才会多次劝宋今砚放下执念,切勿与皇室对抗,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 第71章 不舒服?昨晚怎么不说? 翌日正午。 虞听晚在浸着冷香气息的床榻上醒来。 羽睫低低垂着,眼尾还有一抹没有完全消逝的红晕。 她捂着酸胀的腰身,正想坐起来。 还没动作,就见帘帐被人从外面掀开。 虞听晚抬眼看去,正好对上谢临珩松懒随然的目光。 “醒了?” 男人手指指骨分明,松开帘帐。 朝她靠近。 虞听晚本能地想躲。 下一瞬,意识到如今是什么处境,她生生遏制躲避的本能,在他还没碰到她时,主动抬着手臂朝他扑了过去。 刹那间,温香软玉入怀。 谢临珩停在半空的指尖顿了一刻。 漆如冷星的双眸微微一凝。 随即垂眼,看向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子。 冷白手掌覆下,落在她薄背上,眏丽唇角噙着一抹疏懒低笑,瞧着她问: “睡迷糊了?” 虞听晚轻微阖着眼。 红唇微启,嗓音中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抱怨和撒娇。 “好疼……”她动了动腰。 “不舒服,你就不能轻点吗?” 谢临珩捏了捏她腰肢,“不舒服?昨晚怎么不说?” 虞听晚往他怀里靠了靠,试图躲开他捏她腰的手,语调更为委屈: “我说了,你不听。” 谢临珩扯唇,无声笑了笑。 只那笑意,半分未达眼底。 虞听晚脑袋靠在他颈侧,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正想抬头去看。 他忽而扣住了她后脑,让她仰头。 “宁舒。”他声线沉了两分,看似漫不经心又随意,却又如影随形伴着一种难以揣测的莫名情愫。 另一只手,轻慢地抬起她下颌。 指腹在那温腻肌肤上慢慢摩挲。 语调很慢,是在提醒: “阳淮殿外的暗卫,我已经撤掉一半了。” 言外之意,他昨日允诺她的,已经做到了。 她不必再继续讨好他了。 虞听晚眨了眨眼,佯装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藕臂环着他脖颈,一双还沾染着潮湿水雾的清眸直直看着他,声音颇为委屈。 “可你昨天,分明答应我,要撤去所有暗卫的。” 谢临珩揉着她的唇。 力道微重。 漆黑瞳眸深处,藏着她小小的影子。 “撤掉所有暗卫的前提,是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太子妃。” 他问:“虞听晚,你真的能做到吗?” 虞听晚偏了偏头,避开他一直揉着她唇角的指尖,眸光依旧坚定,仿佛接下来的字字句句,皆是出自真心。 “当然能做到,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能?” 谢临珩眯了眯眼。 静静看她半晌。 忽而轻笑,抵着她后颈,桎梏着她的动作不让她逃,他缓慢靠近,直至两人呼吸交缠,距离近得暧昧。 “宁舒。”他说得随意,但出口的每一个音节,却没来由的让人胆颤—— “还是别骗我为好。不然,代价是你承受不起的。” 他微微直起一些身子。 指节在她眉眼掠过,嗓音深处那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淡了不少。 “宁舒,孤劝你好好想清楚。” “在我还没把你昨夜那些话当真之前,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他落在她下颌处的指尖收回。 退至一半时,倏然被虞听晚抓住。 她坐在榻上,仰头看他。 身上只着一件薄透轻纱,被其披裹着的肌肤嫩如凝脂,吹弹可破。 神色真挚,面容诚恳。 “当然是真的,昨天我就说了,你让母妃出宫,并把阳淮殿的暗卫全部撤掉,以后我留在你身边。” “谢临珩,在你看来,我昨晚主动自荐枕席,就是为了你那一半的暗卫吗?” 她压了压唇角,又说: “那这样的话,是不是我今晚再陪你一次,另一半的暗卫,你也能撤掉?” 谢临珩扫过她紧紧抓着他手腕的指尖,未曾拂开,任由她抓着。 视线重新落在她面上,气笑,“能是这么算的?” 虞听晚:“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谢临珩不说话了。 殿中的气氛逐渐静下来。 是虞听晚最无法应对的那种死寂。 她咽了咽喉,正想打破这种氛围,唇瓣才刚动,就听到他说: “孤再最后问一遍,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虞听晚没有犹豫,“真心。” 谢临珩:“当真?” 她点头,“当真。” “好。”他视线不曾挪开她面容,“明日开始,孤就让人准备太子妃的册封大典。” 虞听晚眼睫倏地一颤。 她仍是应下:“好。” “虞听晚。”他俯身,同她平视,嗓音很轻,“你已经骗过我一次,别再有第二次。” 虞听晚嗓音无端干涩,掩于薄毯中的手指死死攥住,指节用力到青白。 她微仰着头,神色无异地同他对视,“当然不会,也希望太子殿下快些兑现诺言。” 一刻钟后。 谢临珩离开东宫,去往勤政殿。 若锦在东宫侍从的带领下,来到寝殿。 避开旁人视线后,她快步走向虞听晚,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嗓音轻又颤。 “公主……” 虞听晚从床榻上下来。 脚刚一着地,腿弯一软,险些摔倒。 若锦及时扶住她。 “公主,没事吧?” 虞听晚坐在床榻边缘,揉了揉腰,眉头折起。 “没事,待缓一缓,就好了。” 昨晚谢临珩折腾的时间长,再加上她为了让他相信,努力迎合他,顺着他。 导致现在腰酸腿疼,骨头都像散了架。 若锦替她揉着腰,轻声说: “这个时候,泡个澡是最好的,能解乏,但这里不是咱们的阳淮殿……” 朝堂中出了点事,谢临珩临时去了勤政殿,东宫的人,她们未必能随意调用。 虞听晚垂下眼眸,面上没什么情绪。 “稍后回去再说,对了,谢临珩说已经撤去了一半的暗卫,是吗?” 若锦点头,主仆俩都将声音压得很低。 “奴婢回去看过了,仅剩一支暗卫了。” 这话刚说完,寝殿外面,缓缓传来侍女的声音: “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吩咐奴婢们备膳,午膳已经准备好,敢问公主殿下何时用膳?” 虞听晚怠倦抬了抬眼,没动。 若锦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回身,对外面的侍女说: “公主现下没有胃口,稍后再说。” 侍女有些犹豫,太子殿下离开前,特意吩咐墨九,命她们去准备膳食,让宁舒公主快些用膳,免得饿着了公主。 现在…… 侍女顿了片刻,最终温声应下。 等外面没了动静,若锦看向虞听晚。 见她已经站起身,“公主?” 虞听晚:“回去吧。” 若锦迟疑,看向她腰,“您现在方便走动吗?” 虞听晚往外走:“可以,我想回去沐浴。” 若锦点头,扶着她回了阳淮殿。 等半个时辰后,谢临珩赶回东宫时,寝殿已经空无一人。 看着空荡荡的殿宇,他眉眼压下来,问:“宁舒公主呢?” 侍女跪身回:“公主回阳淮殿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问: “公主用膳了吗?” 侍女声音低了一度:“……并未。” — 阳淮殿中。 虞听晚刚一回来,岁欢就快步围了过来。 “公主,奴婢让人准备膳食?” 虞听晚点头,脚步没停,继续往里走,“先备水,我先沐浴。” 第72章 喊夫君 谢临珩过来时,虞听晚刚沐浴完。 衣服穿了一半,外面就响起侍从此起彼伏的跪安声。 若锦服侍虞听晚穿衣的动作凝滞一下。 下意识回头,往殿门的方向看了眼。 虞听晚倒是没什么反应,从她手中抽出绸带,束在腰间熟稔地打了个结,便转身走向了妆台。 若锦跟着过来,拿着梳蓖为虞听晚梳头。 谢临珩踏进寝殿。 来到妆台旁,看着若锦为她绾发髻。 待至最后一步,挑选发簪时,一旁静静待了好一会儿的谢临珩忽而出声。 “下去吧,孤来。” 若锦愣了一瞬。 余光悄悄去看自家主子。 后者给她使了个眼色。 若锦立即作礼退下。 她走后,谢临珩来到虞听晚身旁。 修长冷白手指在妆奁中挑挑拣拣,最后在一堆各色簪子的最下面,找到了那支被压在底部的青玉发簪。 “今日戴这个。”他拿出簪子,往她发间插去。 虞听晚眸色微动。 这支青玉发簪,是他上次送她的生辰礼。 因为发簪代表着‘男女钟情’之意,所以她从未戴过。 碍于送礼人的身份,也不好扔,就这么放在了妆奁的最底层,从未再碰过它。 却不想,这支簪子,还有戴在头上的一天。 谢临珩打量着她发间的发簪,微顿,目光落在她衣裙上。 带着缱绻热意的指尖,划过簪尾的精致流苏,薄唇轻阖,难言意味地问: “上次宁舒说,是衣裙颜色与簪子不匹配,所以不好戴这支青玉簪,今日这身衣裙,颜色可还搭配?可还再换一身?” 虞听晚目光从镜面上收回。 转身,仰头看他。 眉眼神情特别乖顺。 “不用,殿下送的簪子与这身衣裙很配。” 谢临珩注意到她的称呼,略一挑眉。 “怎么不喊皇兄了?” 虞听晚起身,同他对面而立,“不是殿下自己说的?宁舒可以换个称呼。” 她往前小半步,两人衣襟纠缠。 手腕穿过他劲瘦腰身,在他的注视下,投怀送抱。 语气轻松,“身份变了,称呼自然是要变的。” 谢临珩轻“嗬”一声。 无名笑意在眉眼晕染开。 他掌控住她腰肢,将人牢牢锁在怀里。 状若随意地说:“既然变了,不妨一次性变彻底,喊声“夫君”听听。” 虞听晚同他对视。 出乎他意料,她几乎连犹豫都不曾。 直接唤道:“夫君。” 谢临珩握在她后腰的指骨一凝。 注视着她面容的眸色无声渐深。 他看她片刻,忽然按着她后脑,让她脸颊贴在他身前,两人错开视线。 虞听晚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眸底漆色无声涌动,各种情绪都有,唯独看不出悦色与开心。 他轻嗔,语调不明。 “皇妹还真是……” ——牺牲巨大。 为了骗他,连‘夫君’这种称呼都喊出来了。 他突然想知道,她还能做到哪一步。 又到底是在筹谋什么,让她如此违背心意来讨好他。 — 一天后。 朱雀大街,私宅。 沈知樾从皇宫回来,一下马车,就见楚府的马车停在了他宅院门前。 沈知樾凝了凝眼,缓步走去。 在门前等了半个多时辰,已经昏昏欲睡的楚时鸢,听到侍女小声在耳边说“沈大人回来了”时,立刻一激灵,困意瞬间消散。 她“刷”的掀开车帘。 一抬头,就正对上马车外面,那双微微含笑的桃花眸。 “楚姑娘找我?” 楚时鸢连连点头,眼底眸色很亮,她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沈知樾面前,目光灼灼地看他: “沈大人今日可还进宫?” “可方便顺道稍我一程?” 沈知樾刚从宫中回来,今日没打算再去。 只是面对楚时鸢满眼希冀的询问,他摇了摇玉骨扇,没作犹豫,便咽下了口中的话,转而说: “这倒巧了,我正要进宫找太子殿下,楚姑娘既然来了,与我一道进去便是。” 楚时鸢眉眼瞬间攀上激动,眼眶中的感激几乎快要凝成实质。 “多谢沈大人!”她脱口而出,“多次相助,时鸢感激不尽,不久后便是端午佳节,朱雀后街届时会举办插花宴,不知沈大人那日可有空?” 这话刚说完,楚时鸢就冷不丁地反应过来不太对劲,端午那天的插花节,相当于一个另类的乞巧节。 男女双方在那天约见,多少有点会见心上人的意味在,她和沈知樾这种,明显不合适。 想到这一茬,楚时鸢正要改口,可还没来得及出声,沈知樾就先一步应了下来: “行啊,沈某荣幸至极,届时定不负邀约。” 话音不上不下卡在嗓子里的楚时鸢:“……” “呵呵……”她干笑两声,只能顺势而为,“行、行啊。” — 一个时辰后。 在沈知樾“徇私”下,楚府的马车正大光明地驶进了宫门。 暗卫前来东宫汇报时,楚时鸢已经快要走到阳淮殿。 闻言,谢临珩扔下奏折,掀眸: “又是沈知樾将人带进来的?” 暗卫点头,“是的。” 谢临珩捏了捏眉心,摆手让他退下,“下去吧。” — 又过了一刻钟。 楚时鸢来到阳淮殿。 另一半暗卫还没撤走,见到她人,程武第一时间看向了东宫的方向,见自家主子没有让人前来阻拦,他才带着其余暗卫往后退,让出道路,让楚时鸢进去。 大殿中,虞听晚正坐在贵妃椅上思索接下来名正言顺学习泅水和靠近汾邯湖的法子,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楚时鸢欢快明朗的声音就在后面传来。 “听晚,我来啦!” 虞听晚立刻回身,目光中,楚时鸢快步跑来。 走近后,她做贼般悄悄拿出妥妥贴贴藏好的信封,讨奖献宝般递给虞听晚。 “快,我表哥的信,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尽快送进来的,来,你先看看。” 第73章 谢临珩从一开始,就是想要虞听晚做他的太子妃 虞听晚看了那信两秒,接过。 宋今砚这次的信,比以往的每一封都要长。 洋洋洒洒好几页,虞听晚一一看完,里面所有内容总结下来无外乎一个意思: 他不在乎她经历了什么。 也不在乎她在宫中遭遇了什么。 他多次指出: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她身为公主,有三五个面首亦是情理之中。 毕竟以往皇室的公主,哪个不是在招了驸马之后,名正言顺地在公主府中养心仪的面首? 他宋今砚不敢奢求她今生唯他一人。 他只求,她还能嫁他就好。 他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她还愿意嫁给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不管多久,不管过程有多艰难曲折,他都会等着她。 在信的最后,他又用小字落了一句: 【宋今砚今生唯宁舒公主不娶,公主是我认定的妻子,是我很早之前就许下诺言将来要执手共度一生的人。】 【希望宁舒公主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在皇宫我有心无力,只要公主离开了皇宫,今砚保证,必将倾尽全力护公主周全。】 这封信,虞听晚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楚时鸢都数次往信笺上瞅。 但也只是瞅一眼,内容她是半点不看, 在她看来,虽然宋今砚是她表哥,晚晚是她最好的朋友,但每个人都有隐私,不经允许,她不会随意去窥探他人的隐私。 这是人与人相处时,最基本的修养。 虞听晚放下信,站在窗前,沉默很久,才最终转身,往伏案前走去。 纤白指尖拿起笔,蘸墨落笔之前,她动作又顿住。 须臾,抬头看向对面软椅上的楚时鸢。 问:“你表哥这几日在做什么?” 楚时鸢想了想,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那天他来送信时,神色好像不是很好,总觉得有些焦虑。” “哦,对了,他将信交给我时,还再三叮嘱,让我告诉你,他会一直等你。” “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他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能娶到宁舒公主,是他今生最大的幸事,他希望这场婚约,还能继续进行。” 听罢,虞听晚笔尖落下,手腕轻动,写了回信。 写完,她等墨渍干透,慢慢折起来,放进信封,交给了楚时鸢。 “时鸢,帮我把它交给你表哥。” 楚时鸢爽快接过,将信收好。 她偏头看了看殿外那些柱子似的暗卫,凑到虞听晚面前,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 “听晚,现在赐婚杳无音信,你还能顺利出宫吗?” 虞听晚摇头,“正常方法是不行了,我正在想其他法子。” 楚时鸢说:“这段时间我经常求求沈知樾,尽量让他多带我进宫几次。” “听晚,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她拍拍胸脯,“我一定会帮你做到,就算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行,还有我哥,他会无底线帮我们的。” 一个时辰后。 楚时鸢离开阳淮殿。 她走后,虞听晚拿过宋今砚的那封信,趁着谢临珩还没过来,亲手将信一页页用烛火烧为灰烬。 待全部烧完,若锦走向窗前,开窗通风。 转过身,她看向心情沉暗的主子,轻声询问: “公主,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转转?” 虞听晚掀眸看着这座类似于牢笼一样的奢华殿宇,应下,“也好。” 殿外的暗卫撤去了一半,剩下这一半,按照谢临珩的意思,只是负责保护她的安危,并不限制她的行动。 虞听晚像往常一样,只在莲花池附近转了转,并未试图靠近汾邯湖,以免在未做足充分准备之前引起谢临珩怀疑。 天边夕阳渐沉,池边的女子透过这四四方方的天,看着藏在晚霞天际中的落日。 又过了片刻,火红的太阳被正前方的宫墙遮挡,再也看不见,虞听晚转身往回走。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恰巧碰见了皇后的贴身侍女秋华。 秋华第一时间行礼。 “奴婢见过宁舒公主。” 跟在皇后的身边长了,秋华的做派和皇后越发相似,不管心里如何,面上这点表皮功夫,做的都是一顶一得好。 虞听晚漫不经心睨她一眼,没停留。 淡淡应了声,便回了阳淮殿。 在她走远几步后,秋华才缓缓抬头。 目光落在虞听晚身上。 待看到她发间那支精致的青玉发簪时,秋华神色微微一怔。 她连忙定睛看着那支发簪,待看清那发簪的样式和图案后,脸色微变。 顾不上旁的,立刻回了中宫。 大殿中,皇后“砰”的一声放下茶盏,眉眼冷肆至极。 “你确定没看错?” “奴婢确定没有看错。”秋华禀道: “当时第一眼只是觉得那发簪上的图案有些熟悉,仔细看后,才发现,不管是玉石质地,还是发簪的图样,都与太子殿下象征着储君身份的那枚玉佩一模一样。” 皇后手掌重重拍在扶手上。 脸色阴沉可怖。 太子有那么多玉佩,可他偏偏选中象征储君身份的那只玉佩,并制成发簪,给了虞听晚。 他这番举动,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他对虞听晚,从来不是简单的玩玩而已。 他想要的,从一开始,就是让虞听晚做他的太子妃。 荒唐! 真是荒唐! 先不说虞听晚是泠妃的女儿,泠妃如今还在陛下的后宫,就单说谢临珩身为谢家的嫡子,偏偏在无数贵女中,唯独挑中他们虞家的女儿,就荒唐至极! 她压着怒气起身,语气很冷。 “再这样下去,谢家辛辛苦苦从北境手中夺回的东陵,早晚有一天,还会重新回到他们虞家手里。” 再之太子和她的关系一直疏远,可因为虞听晚的存在,太子和霁芳宫那位的关系却逐渐亲厚。 长此以往下去,这皇宫,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姚琦玉在殿中踱步半晌,忽的眸色一凝,问秋华: “你方才说,楚家那个姑娘,楚时鸢今日又进宫了?” 秋华点头,“是的,娘娘。” 皇后眯眼,眼底闪过算计。 “明日一早,召楚时鸢来中宫。” 秋华:“是,娘娘。” — 皇后的旨意传到楚家时,楚时鸢一脸懵逼。 楚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抓着自己女儿,接连问: “时鸢,你老实告诉娘,你昨日进宫,是不是给我闯祸了?” 楚时鸢别提多无辜:“我没有啊。我就是在阳淮殿待了一会儿,连中宫的半块砖都没靠近,能闯什么祸?” 楚父从门外进来,神色亦是满脸凝重。 他看着自己女儿,眉头紧锁,“宫中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时鸢,皇后只说让你一人进宫,你娘无法陪你前去,今日只能你自己进宫了。” 他煞费苦心地叮嘱:“记住了,中宫不比阳淮殿,皇后也不比宁舒公主。你到了宫里,切记少说多听,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楚时鸢敷衍点头,“知道了知道了,爹,你放心吧。” 楚父见她这不着调的模样,心都悬在了半空。 坐在皇家马车里,楚时鸢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心里不住回想,昨日她到底哪个地方‘得罪’皇后了。 让她还特意宣她进宫。 第74章 入东宫 很快。 马车停下。 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 “楚姑娘,到了。” 楚时鸢掀开车帘,从车上下来。 在侍女的引领下,一路来到中宫大殿。 皇后一身雍容华贵,坐在上首宝座。 贴身侍女秋华站在一侧。 楚时鸢踏进殿中,规规矩矩行大礼,礼节上,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皇后抚着膝上的猫儿,睨着殿中跪着的楚时鸢。 面上一派温和宽容。 “起来吧,不必多礼。” 楚时鸢起身,“谢娘娘。” 皇后示意一旁的座椅,“坐下吧,不用紧张,本宫今日让你过来,只是觉得你性情柔顺,模样又可人,本宫瞧着心喜,召你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楚时鸢脸都快笑僵了。 盈盈福身,“娘娘谬赞。” 皇后瞥了两眼楚时鸢,话音一转,说道: “本宫见你时常出入阳淮殿,是与宁舒私交甚好?” 听到“宁舒”这两个字,楚时鸢心头忽的一紧。 皇后与宁舒之间的芥蒂,她是知晓几分的。 楚时鸢唇角弧度僵硬了些,心里有些没底,怕皇后今日召她进宫,是与宁舒有关。 缓了缓心神,她不显山不露水地回: “臣女曾经与宁舒公主,有多年伴读的情谊。” 皇后抚了抚膝上的猫儿,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在下一秒让楚时鸢彻底愣住。 “你出身优越,又有和宁舒曾经的情谊,本宫甚是喜欢,太子已到册封太子妃的年纪,可他和宁舒之间……” 她恰到好处地略一停顿,引得楚时鸢好奇看过来时,又状似无奈地转了话音。 “说到底,宁舒和太子,身份终究不适,本宫见你模样乖巧,性子温顺,关键是又和宁舒交情深厚,依本宫看,你不如进宫,从此也好常伴宁舒左右。” 进宫? 楚时鸢眼睛霎时瞪的像铜铃。 耳朵都有一瞬间的嗡鸣。 皇后娘娘刚说什么? 进宫? 她一个大臣之女进宫干什么? 总不能是整日陪着她家晚晚吃喝玩乐吧? 还有,皇后突然提及太子殿下,这……这这怎么看都有种把她弄进东宫成为储君妃嫔的架势。 楚时鸢冷汗连连。 就仿佛皇后给她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跳下去就粉身碎骨的那种,关键是皇后还逼着她跳! 见她不说话,皇后端起茶盏,抬眼瞥了瞥她。 眼神微冷,“怎么?你是觉得,入东宫委屈了你?” 楚时鸢立刻起身,光速跪在了地上。 “没有没有!臣女绝对没有这种想法。” “太子殿下位高权重,臣女无才无德,实在不敢肖想储君妃嫔之位。” 皇后冷冷放下茶盏,话带深意: “是妃还是嫔,要靠你自己争取,比起宁舒,你有一个绝佳的先天条件。” 楚时鸢呼吸都绷紧了。 皇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宁舒说到底终究与太子身份不匹配,不像你,完全配得上未来的太子妃之位。” “这……”这么多年,楚时鸢从未有哪一刻,脑子转得如此快,可不管转多快,她都想不出既不得罪皇后,又能不进皇宫的完美借口。 就在上首的皇后耐心告罄,殿中逼仄的气氛越来越浓时,殿外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道冷冽低沉的嗓音。 “母后。” 楚时鸢眼神一亮。 谢临珩一步不停进入大殿。 余光扫过跪在殿中的楚时鸢,视线落在上首的皇后身上。 他神情冷淡,并未问她们是在做什么,上来便问: “楚时鸢的生父楚大人位居一品督察御史,母后确定要让她入东宫?” 楚时鸢茫然眨了眨眼。 提她父亲的官职干什么? 还不等她想通,就见方才抽了风硬是将她塞进东宫的皇后转瞬变了说辞。 “是母后考虑不周。”她看向依旧跪着的楚时鸢,“既然楚姑娘无意嫁进东宫,本宫也不强点鸳鸯谱,秋华,送楚姑娘出去。” 楚时鸢心下狠狠松了一口气。 对着皇后与太子行礼后,绷着最后一口气退出了大殿。 她离开后,谢临珩才再次开口。 只是他似乎没耐心弄那套弯弯绕绕的说辞,直接将话挑明: “母后,您无需再费其他心思。娶虞听晚做我的太子妃,是儿臣意已决,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 皇后头一次当着他的面冷下脸。 手重重拍向扶手。 “太子,你记住你和她之间的关系!” “你的太子妃人选,可以是任何一位世家贵女,唯独不能是宁舒。” 谢临珩眼尾晕出冷芒,“这是儿臣自己的事,不需母后操心。” “母后位居中宫,只操持中宫之事即可,东宫的事,不劳母后费心。” 外面。 楚时鸢走出中宫老远,才敢停下来缓一口气。 她回头望着中宫的方向,方才皇后的那些话,再次挤进脑海。 当时太过紧张,无暇思考太多。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才发现皇后话中,每个字都有深意。 字字句句,无不是向她暗示: 一:有她这个皇后作主,她楚时鸢可以破例入东宫。 二:到底是正妻还是妾室,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而且皇后还有意无意地多次提及宁舒…… 楚时鸢眯了眯眼,若是她没猜错的话,皇后是在借着入东宫这个诱惑,离间她和宁舒。 皇后自己也说了,太子与宁舒之间有点什么,对于皇后来说,自己进东宫的唯一作用,就是想方设法制造太子和宁舒之间的矛盾。 皇后现在无法对宁舒正大光明地下手,就是因为有太子相护。 在皇后看来,若是有另一个人,能插进他们之间,离间了太子和宁舒之间的关系,或者让太子对宁舒生了厌,那么,皇后想除掉宁舒,就简单多了。 想清里面这些弯弯绕绕,楚时鸢狠狠倒抽了口凉气。 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她搓了搓手臂,片刻都不停,拔腿就往前走。 那架势,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 皇后心存算计,召楚时鸢来皇宫时,还特意派了辆马车去接她。 这会儿皇后心情不佳,让秋华将楚时鸢送到中宫外面就算完事了,马车连半个影子都没有。 楚时鸢只能自己走出宫去。 待走到御花园附近,刚到假山拐角,侧面就传来一抹不确定的声线。 “楚姑娘?” 楚时鸢停住脚步。 转头看去。 右侧青石路上,一身青衫的沈知樾狐疑走过来。 “真的是你,楚姑娘,你今日怎么来皇宫了?” 第75章 我说太子殿下,你好歹收敛一点 楚时鸢对着他福身行了个礼,才说: “……皇后召我来中宫。” 沈知樾折了折眉,“皇后?她找你有事?” 楚时鸢瘪了瘪嘴,“大概可能是和东宫……” 她话还没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侍从一句: “参见宁舒公主!” 楚时鸢话音猛地停住, 双眼蓦地一亮, 立刻朝声源处看去。 待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她抬着爪子挥了挥手, “晚晚!” 虞听晚看过来,折道来了这边。 “时鸢?你怎么在宫里?” 楚时鸢郁闷撇嘴,“莫名其妙被宣进来了。” 沈知樾看向虞听晚。 当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发间那支象征着特殊意味的青玉发簪上时,他视线倏地顿住。 就连手中习惯性摇着的玉骨扇都停了下来。 沈知樾视线在那发簪上定格几秒。 随后收敛神色,往后看了眼中宫的方向。 再结合方才楚时鸢口中那两句“皇后召她去中宫”的话,心头思绪转了转,慢慢猜出了几分前因后果。 将心头猜测压下。 他再次状若无意地去看虞听晚发间的那支发簪,桃花眼眸中多了几分隐晦的深意。 楚时鸢和虞听晚曾是多年无话不谈的好闺友,如今经历中宫这一场闹剧,她习惯性地想跟虞听晚吐槽两句。 但转念想到这还在皇宫里,暗中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光的耳目,又生生压下了倾诉的欲望。 只是拉着虞听晚的手,说了些无伤大雅的家常。 很快。 谢临珩从中宫来了这边。 楚时鸢立刻转身行礼。 沈知樾神色慵懒地站着没动。 虞听晚眉眼微动,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缓缓唤了声“皇兄”。 谢临珩淡淡“嗯”了声。 没理会楚时鸢,看着虞听晚问: “皇妹准备去哪儿?” “霁芳宫。”虞听晚说:“我想去看看母妃。” 谢临珩点头,“去吧。” 虞听晚未做多留,很快离开。 她走后,沈知樾随手遣了个人,让他去准备马车,送楚时鸢回楚家。 做完,他才跟着谢临珩回了东宫。 来到东宫大殿,屏退所有侍从,沈知樾放下手中的玉骨扇,坐在谢临珩对面,指尖敲了敲桌面,语重心长地劝: “哎,我说太子殿下,你好歹收敛一点啊!” “就算你不屑隐藏你对她的那种心思,可你们现在,明面上还是存在着那种关系,现在泠妃娘娘和陛下之间的这桩事还没个解决之策,你就把那支发簪给人戴上了!” 他口吻颇为头疼,“你好歹遮掩遮掩,或者送个普通的发簪也行啊。” “非得送个和你储君玉佩一模一样的发簪,太子殿下,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对宁舒有着不清白的心啊!” 沈知樾前前后后说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一个:在陛下和泠妃娘娘之间的事还没解决之前,先忍忍,别这么大张旗鼓。 虽然他谢临珩是储君,更是整个东陵实际的皇权掌控者。 但好歹也注意一下名声。 有个词叫——人言可畏啊! 可谁曾想,他接连说了这么一大堆,他们太子殿下没有半点反应,愣是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所有注意力全在案上的文牍上。 就在沈知樾说得口渴,端起茶盏打算喝口茶润润喉时,茶水刚入口,就听到他们太子殿下语色极为平静地给他甩过来一个晴天霹雳。 ——“我已经下令,让人准备太子妃的册封大典了。” “咳!咳咳咳!” 沈知樾一个不察被茶水呛到,迅速放下茶盏,扶着伏案猛咳。 谢临珩掀眸看过来。 神色寡淡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知樾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去那股劲儿,深呼吸几下,才转过身,看向谢临珩,诧异又错愕地问: “太子妃册封大典?” “谢临珩,你当真的?” 谢临珩无声覆眸,执笔蘸墨,嗓音很随意,“从来就不曾玩笑过。” 沈知樾震撼,好大一会儿,他愣愣地找不到话,不知过了多久,才问出一句: “你让人准备册封典礼,人家宁舒同意吗?” 谢临珩笔尖一顿,眸底卷起暗色。 他说:“现在是同意。” “不过——”继而话音一转,眸底幽暗化为诡谲阴翳,“日后就算反悔,也没机会了。” 沈知樾听得迷迷糊糊:“???” — 霁芳宫。 “太子妃册封大典?”司沅诧异看向自己女儿,眉眼同样惊愕,尽是不可置信:“这么快?” 虞听晚点头。 神色凝重。 “现在已经在准备了。” 司沅心下有些乱。 脑海中,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 她从前觉得谢绥疯,新朝成立后,第一件事就是强夺前朝帝后为妃,不顾天下人指责,一意孤行。 可现在,这位素来端方温和、被无数人称赞敬佩的太子殿下,竟比当初的谢绥疯得还彻底。 当下一切未定,甚至在所有人都不赞成的情况下,他居然动了大肆操办太子妃册封大典的心思。 强行压下心底的慌乱,司沅握住女儿的手,稳住声线,安抚道: “晚晚,切莫急乱。” “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急中生乱,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无论如何,必须要稳住。” 虞听晚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妃册封典礼就算再繁复,前前后后,也用不了多久的时间,母妃,我必须在大典之前离开。” 现在的她无名也无份,尚且都被谢临珩看管得如笼中雀,没有任何自由可言。 若是届时大典完成,真的成了东陵皆知的太子妃,冠上这层身份的枷锁,她怕是更难逃离。 从霁芳宫回来,虞听晚没有去东宫,直接回了自己的阳淮殿。 阳淮殿外面,另一半的暗卫依旧在。 先前那一支暗卫被谢临珩撤走后,剩下的这支暗卫,便分成了两小队,和之前一样,两小队轮流值岗,每六个时辰一更换。 撤掉一半暗卫,人数上显得比以往少了很多。 但依旧改变不了,她仍然被这些暗卫随时注意一举一动的现状。 侧殿。 虞听晚坐在窗前,垂首摆弄棋盘上的棋子。 若锦从外面进来,并随手关严了侧殿的殿门。 她走到虞听晚身边,轻声询问: “公主,时间紧迫,霁芳宫后面的那个温泉池,奴婢和青兰已经打点妥当,公主想什么时候去练泅水?” 虞听晚捏着白棋,玉质棋子边缘和棋盘相碰,发生低低清脆的声响。 两息后,她摇头。 “此事还需再缓缓。” 她放下棋子。 隔窗扫了眼外面的暗卫。 “谢临珩还未完全信任我,目前看似他任由我在皇宫自由行动,但我总觉得,他心里,其实是一点都不相信的。” “若锦,我们现在有任何异动,都会立刻被他知晓。” “所以,泅水之事,还不能急。” 还需再等。 若锦明晓这个道理。 只是,她们的时间真的不多。 殿内安静片刻。 虞听晚垂目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暗自厮杀的棋局走势,指尖在棋盘边侧轻敲,又道: “霁芳宫后的汤泉池,位置特殊,太招眼,就算练泅水,也不能首选那里。” 若锦眉尖轻蹙,“可是公主,咱们只有这个地方还算随意自如,其余的场所,我们并不占优势。” 虞听晚捻起一颗棋子,手腕轻动,转瞬放在了棋盘右上角的一个位置。 刹那间,整个陷入僵局的棋盘,像重新活过来一样,黑白双方,重新陷入厮杀。 “就因为这个汤泉池我们占据优势,才不能用。” 第76章 那宋今砚呢?宁舒不是喜欢他吗? 若锦不是很明白。 “公主的意思是……” 虞听晚抬了抬睫,解释: “霁芳宫后面的汤泉池,我们能想到,你觉得,太子会想不到吗?” 若锦陡然间醍醐灌顶。 是啊。 太子怎么会想不到。 毕竟现在,整个皇宫,真正算是她们自己地方的,只有两处。 ——霁芳宫和阳淮殿。 谢临珩的耳目遍布皇宫每一个角落,就算她们费尽周折避开了阳淮殿外的那些暗卫,真的能顺利避开皇宫别处的东宫心腹吗? 虞听晚接下来的声音,拉回了若锦的思绪。 “泅水之事,势必要做。” “只是,目前来看,不能将之置于暗处,而是明处。” 若锦脑海划过一道亮色。 她有些理解她家主子想做什么了。 虞听晚扔下手中棋子,没再管棋盘,拢了拢衣袖,起身。 “十成的谎言,太容易让人拆穿。” “有时候,真真假假,往往才是真。” 若锦随着虞听晚离开前,无意间往棋盘上扫了眼。 原本陷入死循环、白棋结局必败的棋局,现在局势变动,多了两口气。 白棋未必会赢。 但好歹,为自己多争取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胜负未分的情况下,总要拼死搏一搏。 从偏殿出来,虞听晚未多停留,直接去了东宫。 墨九墨十对于宁舒公主和自家主子在两个宫殿“乱窜”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这会儿虞听晚过来,他们两个行过礼,连去里面通报都不曾,直接打开殿门让她进去。 虞听晚来的时间也巧,几位大臣刚从东宫离开,谢临珩正想去阳淮殿找她,她倒是先来了东宫。 见到她人,男人唇侧勾了勾。 “回来了?” 虞听晚面色乖顺,唇畔笑意温软。 “ 回来了。”她朝他走过来。 直至停在他面前,弯下腰,指尖伸出,凑到他腰际,动作极为自然亲昵地勾住了他那枚悬挂在腰间的玉佩。 谢临珩坐在殿座上。 垂眼瞧着,任由她动作。 并未阻止。 虞听晚细细打量着他玉佩上的图案。 最后努了努唇,抬手拔下了头上的那支青玉发簪,和玉佩放在一起,仔细比对。 在她维持着这个动作看了好一会儿后,谢临珩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难掩笑意问: “公主殿下,在看什么?” 虞听晚索性将玉佩从他身上解下来,和玉簪一起拿在手里,直起身,瞧着这两个物件。 语气间,带着点纳闷地问: “你送我的这支青玉发簪,怎么和你这个玉佩这么相似?” 今日在御花园附近,如今她没猜错,沈知樾盯着她看的那几秒,应该就是在看这支青玉发簪。 能让沈知樾面露异样的,肯定和谢临珩有关。 男人起身,隔着她的手,指腹在玉簪上划过,语调轻懒。 “一个是象征储君身份的玉佩,一个是将来太子妃的信物,自然相像。” 听到“太子妃信物”这几个字,虞听晚眸色微动。 她收敛着所有异样,偏头看他: “所以说,这枚玉佩,和这支簪子,是一同打造的?” 两人对视,谢临珩看着这双状若浑然清澈的双眸,顿了片刻,才说: “玉佩是打造的,簪子是孤后来雕刻的。” 虞听晚没想过是这种答案。 尤其听到后半句时,握着簪子的指尖,无意识地顿了一下。 她眼底闪过别样情愫,问得随意,似有打趣之意: “太子殿下还会做发簪?” 谢临珩从她手中抽出簪子,捏在指尖,眼底浮现几桢曾经他一个人坐在殿中反反复复打造这支发簪的场景。 他笑了笑,如实道:“一开始并不会,后来一遍又一遍失败了好多次,就会了。” 这支青玉发簪,是他做的第一支发簪。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原先并不会做这种东西。 但他一直不肯放弃,失败了就重新再来,如此往复,终于做出一支精致而完美的青玉簪。 虞听晚呼吸无形中放缓。 眼底深处一片平静。 唯有那如湖水渏涟的表层,浅浅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波澜。 心念流转之间,虞听晚再望向这支青玉簪时,眼神中多了些别的东西。 很快。 她从他手中拿过发簪。 当着他的面。 抬手插在了自己发间。 眼尾轻扬,眸子温软。 仰头看向他时,眼里全是他的影子。 再无其他。 “既然是太子殿下亲手做的,那宁舒以后日日戴着。” 谢临珩眸色沉沉,看她良久。 余光掠过她发间的簪子,最后拨了拨她耳垂上的流苏耳饰。 出乎虞听晚意料之外地说: “明日孤让人多为你做些衣裙。” 虞听晚没跟上他的思绪,“我衣裙很多。” 谢临珩轻笑,“先前不是说颜色不匹配么?既然今后想天天戴这支发簪,自然要多备些匹配的衣裙。” 听罢,虞听晚顺势点头。 那模样,好像真的打算和他长长久久。 “行啊,发簪是青玉质地,那衣裙的颜色,偏为白青和湖色较好。” 听着她这番话,再看着她此时乖巧到温良柔顺的神态,谢临珩唇侧迁起一抹情绪莫辨的弧度,忽而意味不明地问她: “将以后想的这么具体细致,我们宁舒公主,是真的不打算出宫了吗?” 虞听晚当即点头,“自然。” “那宋今砚呢?”她话音刚落,他便碾着她尾音问:“宁舒不是喜欢他吗?” 第77章 你抱抱我,冷 虞听晚眨了眨眼,对上他视线,心平气和地说: “他是我父皇曾经亲自为我选的驸马,加之儿时的情谊,会有些特殊的情愫在很正常。” 她话说得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如果没有意外,如果一切按照正常的轨迹进行,我确实会嫁给他,执手共度余生。” “但是——” 她话音一顿。 直白问他,语气认真: “今时不同往日,谢临珩,平心而论,你会让我出宫吗?会让我嫁给他吗?” 谢临珩笑得凉淡,指尖抚着她侧脸,哪怕语调温柔,也掩不住他话中的强势: “自然不会,孤的太子妃,只能留在东宫。” 她摊了摊手,对他的这个答案没有任何意外。 话说得仿佛也终于接受了现实,不再挣扎。 “那不就是了。你不允许我嫁与别人,不允许我出宫,我又何苦继续以卵击石,凭白让自己受罪。” 谢临珩指尖抵住她心口,轻轻一点。 动作很是随意又漫不经心,可眸色暗沉得厉害,语调偏轻,却慢。 “虞听晚,把这里空出来。” “孤的太子妃,能做任何事,唯独,心里不能装着别的男人。” 她迎着他的目光。 不闪不避。 “好,我会忘了他。” “一朝一夕将一个人完全忘却是不可能的,我需要一些时间。” 听到她最后一句,谢临珩眼底浸出一丝凉薄的哂笑。 “宁舒,觉不觉得这话很熟悉?在之前,有人也对孤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虞听晚抓住他贴在她脸颊上的手,神色真挚,仿若诺言,“这次是真的。” 两人对视良久。 末了,他扯了下唇角。 垂首靠近她,紧紧锁着她的眼睛。 眸底漆色如波涛汹涌的浓雾滚滚翻搅,嗓音却轻缓: “宁舒。” 他指腹暧昧地摩挲她唇角。 却转瞬在她呼吸顿住间,毫无征兆地骤然欺身吻了上去。 薄唇碾着她唇瓣,吻得又深又重。 直到逼得她从喉底溢出受不住的呜咽。 她无意识攥紧他身前衣襟。 唇齿纠缠间,听到他音质沉沉地说: “记住你说的每一个字。” “孤会全部当真。” “若是你做不到——” 他从她嫣红的唇瓣上离开。 近距离看着她,手指轻柔地抚过她后颈,动作明明温柔至极,却在陡然间,让虞听晚有种,被毒蛇舔过的胆颤心惊。 “孤不介意,用孤的方式,让你主动允诺给孤的那些承诺,一一兑现。” 虞听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掐住她的腰,眼底笑意惨淡,渗着没有温度的凉,那深不见底的眼底,似早已看穿了她一切心思。 “怎么?” 虞听晚避开他视线。 压住心底剧然掀起的慌乱。 紧紧扑进他怀里,手腕紧搂着他脖子, 红唇张阖,吐出一个:“冷。” 她撤下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放在自己后腰上,嗓音不满: “别老是掐,你抱抱我,冷。” 谢临珩顺着她的力道,将钻进怀里的纤细身躯用力抱住。 两人像情意缠绵的眷侣,深深拥抱。 不知过去多久,谢临珩定定瞧着前方虚空的一个点,忽而喊她名字。 “虞听晚。” “嗯?”她下意识应声。 “这招你以后还想对谁使?”这句话,已经涌到了舌尖,然而在脱口而出的最后一瞬,被他生生压住。 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锁在怀里。 力道完美控制在,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又不会弄疼她的范围内。 好一会儿,他轻闭上眼。 低头靠近她颈侧,缓缓吻上去。 心底疯狂翻滚的情绪被一股无名的阴暗情愫压下。 最后翻翻滚滚,只剩下一句: 骗他又如何。 总归她人逃不走。 这一辈子,她都别想对别的男人使。 — 今夜朝中有急事,谢临珩无法留宿东宫,在傍晚左右,虞听晚就回了自己的阳淮殿。 踏出大殿,清凉的微风一吹,行至东宫外面的女子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这一刻,她才惊觉,方才和谢临珩相处的那短短半个时辰,背上竟已被冷汗湿透。 “伴君如伴虎”这五个字,从未有哪一刻,让她觉得这般遍体生寒。 只是这条不归路,她既然踏上了,便没有了回头路。 虞听晚望了望西边天空的晚霞。 缓了缓绷滞到了极点的呼吸,才在若锦的陪同下,抬步往前。 — 楚家。 楚时鸢刚一从宫里回来,就被楚父“提溜”进了屋子,和楚母一道,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头疼询问: “快说,你怎么惹事了?皇后娘娘突然间找你干什么?” 楚时鸢坐在他俩对面,缩了缩脖子,闷闷说: “可能……大概,是想让我进东宫……” “进东宫”这几个字一出,楚父当即眼前一晕,楚母连忙扶住他,担忧出声:“夫君,没事吧?” 楚父晃了晃脑袋,轻拍了拍夫人的手背,顾不上别的,瞅着自家这个漏风棉袄,心都揪了起来。 “你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没答应吧?”他话音都停不下来,“东宫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觉得你能进?还有,太子殿下是何等城府之人,你心眼子没个豌豆大,敢去惹当朝储君?” 被“贬”得一无是处的楚时鸢:“……” 她抽了抽嘴角,连忙打断她老爹喋喋不休的贬低。 “停停停,别紧张,我没答应。” 楚父这才觉得悬着的心放下两分。 “那你怎么说的?” 楚时鸢撇嘴,“我敢说话么,那可是皇后娘娘啊,说错一句半句的,咱们楚家就没了!” 楚母悬在半空大半天的心,听不得她废话连篇,当即道: “别说无用的,说重点。” “……”楚时鸢长话短说,“当时还没等我想好说辞拒绝,太子殿下就及时来了,对着皇后说了一句——我爹是朝中一品督察御史,也就不知怎的,皇后竟然很快转变想法了。” “只字不提让我进东宫的事了。” 楚父和楚母对视一眼。 二人眼中皆是一样的神色。 楚时鸢本就一头雾水,再看着自家爹娘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更是懵圈。 “爹,关你官职什么事啊?” 楚父幽幽叹了口气,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他解释道:“首先督察御史这个官职,能监察百官进而弹劾,上至一品,下至九品,都在监察范围内。” “朝堂上,有一部分皇后母家姚氏的势力在,为父的存在,对皇后母族来说,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而这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在于为父官职一品上。” 楚时鸢仔细听着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一品大臣,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你真的进了东宫,凭出身、凭为父在朝中的地位、再有皇后与太子之间较为疏远的关系,久而久之,皇后是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拿捏住你的。” “姚家那位二姑娘姚珠玉,你还记得吗?” 楚时鸢点头如捣蒜。 阻碍她进宫找她家晚晚的直接‘罪魁祸首’,她能不记得吗? 楚父轻叹,接着说: “上次的事,已经能看出来,皇后有意让姚家这位二姑娘进东宫成为太子妃,如此一来,将来皇后之位,还可以牢牢掌控在她们姚家手里。” “再加上朝中有好几位姚家的大臣,如此前朝后宫一结合,皇后母族的势力势必如日中天,再难撼动。” “而若是让你进了东宫,凭借你的出身与为父在朝中的官位,极有可能会让你阴差阳错之下夺了太子妃之位,那皇后的所有算盘,可就全落空了。” 第78章 今天晚上,我陪着你睡 楚父浸淫朝堂多年。 这些勾心斗角,他再熟悉不过。 通过自己女儿描述的宫中此行发生的事,他稍加推敲,就能猜出来大致的事情始末。 “时鸢,皇后一开始有意让你入东宫,应该是有她自己的算计,想利用你达成她的一些利益。” “而后来太子殿下对她说了为父的官职,皇后明白过来她后期是无法随心所欲地拿捏你的,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让姚家女错失太子妃之位,所以她才打消了这个心思,让你回来。” — 翌日,清晨。 阳淮殿。 若锦和岁欢侍奉虞听晚穿衣洗漱。 待挑选发簪时,若锦在妆奁中选了选,问自家主子。 “公主,今日戴哪支发簪?” 虞听晚昨日没睡好,梦中全是她出逃失败,被谢临珩当场抓住的场景。 就像梦魇一样,缠了她一整晚。 这会儿精神很是不济。 她懒懒抬了抬眼,淡淡扫过,没作犹豫,便说: “那支青玉发簪。” 若锦找到,“太子殿下送的那个?” 虞听晚轻“嗯”,“接下来这段时间,都戴这个,其他的簪子,先收起来吧。” 说着,她想到什么。 睁开眼,往妆台扫去。 “岁欢,把里面这些桃花簪,全收起来放一边去,以后不要再拿出来了。” “?”岁欢有些纳闷,不过她没问,第一时间过来收。 虞听晚看着她的动作,面上不起波澜。 在岁欢拿着那些簪子离开时,她又嘱咐: “如果后期太子殿下问起来,就说我厌倦这种簪子的款式了。” ‘款式’一词,让岁欢恍然明白过来,主子此举何意。 这些桃花簪,虽然都是太子殿下送来的,但说到款式,却都和宋今砚宋公子曾经在昙昭寺送给公主的那支鎏金镶玉发簪有关。 她们公主此举,说是厌倦了发簪的款式,其实暗指的是人。 用过早膳,虞听晚在庭院中待了会儿,实在撑不住,很快又回了寝殿补觉。 谢临珩下了朝过来时,她还没醒。 他没有喊醒她,将动作放到最缓,掀开鲛纱帐一角,看了看榻上熟睡的女子,便松开帘帐,并吩咐墨九,将需要处理的公务搬到阳淮殿。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虞听晚在床榻上补觉,谢临珩在寝殿边处理政务边陪她。 直到日头逼近正午。 鲛纱帐中,才渐渐有了动静。 男人放下奏折,起身往床边走去。 掀开帘帐,垂眼去看朦胧睁开眼眸的女子。 “睡醒了?” 看到他人,虞听晚眼底划过浅浅一抹意外。 很快,又恢复如初。 刚醒来整个人都是倦怠的,她懒得起身,就那么侧躺在床榻上,瓷白脸颊贴着藤枕,因刚醒来,嗓音软软糯糯。 像极了无意识的撒娇。 “嗯,什么时辰了?” 谢临珩放下帘帐,坐在床边,揉了揉她后颈,声线低缓,“马上该用午膳了。” “这么能睡,昨晚没睡好?” 虞听晚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音,卷长的眼睫半垂着,眼底困意还未散尽。 “有点。” 谢临珩:“有心事?” 虞听晚睫毛动了动,说,“没有,昨晚变天,风大,睡得不踏实。” 谢临珩轻轻笑了笑,忍不住捏了捏她耳垂,嗓音深处,藏着说不出的宠溺。 “听过害怕打雷下雨的,我们小公主,居然还怕风。” 虞听晚:“……” “谁怕风?”她推开他的手,“是因为风太大,吹得树枝摇晃、窗子也响,太吵。” 谢临珩止不住笑。 手臂穿过她腋下,将人轻轻抱了起来,拥在怀里。 “是我言辞不当,我们小公主什么都不怕。” 虞听晚伏在他身上。 他顺着她后背,似无声的安抚。 “今天晚上,我陪着你睡。” 虞听晚抬了抬眼皮,入目是一片墨黑。 她软软哼了声,没拒绝,也没说别的。 手臂懒洋洋地搭在他身上,片刻后,又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 谢临珩眼底所有冷冽尽数柔和下来。 唇角无意识扬起。 珍而重之地抱着怀里的人。 就连眸光,都软得一塌糊涂。 虞听晚并不知道,谢临珩最喜欢、最珍视的,是她这种随心所欲、又不刻意讨好的亲近。 这种平平淡淡、不掺杂算计谎言的温情,是他最求而不得的。 也是此生最梦寐以求的。 前几日她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讨好与委曲求全,虽然她做起来已经尽量掩饰,但她那些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 她所说的话,是真心还是谎言,他根本无需多费神,就能轻易看透。 这接连数日下来,唯独现在,唯独当下这此时此刻,她在面对他时,不曾伪装,不曾因种种计谋而刻意讨好他。 …… 接下来的几天, 两人谁都没有提及过宋今砚,也没有提过和出宫有关的字眼。 在长时间的相处后,虞听晚渐渐找到了些和谢临珩相处的秘诀, 而至于谢临珩,只要她不提和离开有关的话题,无论什么事,他都依着她,哪怕是在床榻间的情爱之事,他也依着她,时时刻刻照顾着她的感受。 两人的相处,经过刚开始那段的试探与磨合期后,竟也渐渐给人一种恩爱眷侣的错觉。 至少东宫中的墨九墨十他们是这么觉得的。 谢临珩和虞听晚之间,再次提及和宋今砚相关的字眼,已是在数天后。 这天谢临珩一下朝,就径直来了阳淮殿。 彼时虞听晚刚醒,若锦正给她梳妆。 男人站在她身旁瞧她半晌,也不说话。 直到若锦帮她梳妆完退出大殿,他才上前一步,看着她眼睛问: “宁舒,你给宋今砚做了几个香囊?” 第79章 再投怀送抱一次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虞听晚眼底神色微微闪了一下。 她回看向谢临珩。 没隐瞒,如实道: “两个。” 在虞听晚看来,谢临珩既然重提这个话题,就说明他已经知道答案,而她正处于获取他信任的关键期,没必要在这种他已经知晓答案的问题上扯谎骗他。 她这么坦坦荡荡地如实相告,倒是让谢临珩有些意外。 两人对视几秒,他才再次开口: “当时怎么不说?” 虞听晚听出来了他是在指曾经他让她做香囊时,为何不说宋今砚有两个。 女子轻眨眼,面容无辜。 回道:“当时你也没问呀。” 谢临珩:“……” 他松开她下颌。 直起身,漆眸中看不出别的情绪。 覆下眼睑手腕轻转,声线平静中,虞听晚听到他说: “孤只有一个。” “宁舒,你还欠孤一个香囊。” 虞听晚:“……” 见她没反应,他动作不算温柔地揉了揉她眼尾,盯着她问: “什么时候给孤补回来?” 虞听晚覆住他手腕,顺势借着他的力道起身,没停顿,直接往外走,伴随着空气落下一句: “今日就做,我去选布料。” — 一天后。 承华殿。 谢绥眉头紧锁,心情明显烦躁。 在殿中来回踱步小半刻钟后,忽而停住身,问王福: “太子近日在做什么?” 王福躬身,小心翼翼地回: “还和原来一样,处理朝中政务,不过……”他声音一顿,欲言又止。 谢绥不悦,“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 王福不敢隐瞒,忙道: “先前奴才去东宫,恰巧听到墨九大人他们说……太子殿下有意举行太子妃册封典礼,现在好像已经吩咐下去了。” “哗——” 他这话刚说完,殿中陡然响起茶盏重重挥落的声音。 谢绥眉眼霎时浸满盛怒。 “混账!” “混账!!” “就这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竟然还想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册封太子妃?” “他视皇室的颜面何在?!置朕和泠妃的脸面何在?!”谢绥气得手都在抖。 片刻后,他盯着急忙跪下的王福。 怒不可遏道:“即刻去东宫!把太子给朕喊过来!” 王福顾不得头上的冷汗,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往殿外跑去:“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 而此刻的东宫大殿。 谢临珩恰巧正在吩咐典礼的相关事宜。 说罢,他将一张礼单递给墨九。 “暂时就这些,让礼部的人加紧时间去办。” 墨九接过,墨十看了眼那礼单,想到一事,纠结问: “礼部一旦大肆操办,必定要有不少弹劾的折子,我们……” “不必管。”谢临珩淡漠打断他的话。 “谁有异议,让他亲自来东宫面谏。” 墨十瞬间闭嘴了。 管它合不合礼度,就亲自来东宫面谏这一条,放眼全朝,就没有一个人敢的。 他们主子的意思很明显: 有胆子就亲自来他面前说,没胆子就闭嘴。 吩咐完,谢临珩挥手,让他们下去。 墨九墨十异口同声:“属下告退。” 他们离开后,谢临珩并未再管伏案上的奏折,起身去了侧殿。 东宫正殿会不时有大臣来找储君禀报或商讨要事,虞听晚待在正殿很容易碰见那些大臣,再加上谢临珩还有意让她在东宫陪他,她便去了侧殿。 既能躲开那些大臣,又能顺着他心意。 谢临珩过来时,虞听晚正在侧殿辟出来的棋阁中做香囊。 这次香囊的布料仍旧选的香云纱。 只是上面的图案样式有所变化。 不再是白玉兰和日月山水,而是以那支青玉发簪上的图案为主。 谢临珩缓步进来,目光落在她绣了一半的香囊上时,眼底划过一抹很淡的意外。 他视线从香囊上收回,最后定格在神色专注绣着边角暗纹的女子身上。 须臾,男人唇侧挑起一点点弧度。 噙着淡淡的薄笑,嗓音松懒。 “小公主,过来。” 虞听晚转头看去,身子却没动。 “做什么?” 窗外偷洒进来的光线,打在她侧脸上,眉眼流转间,更添灵动。 谢临珩喉咙微动,眷恋极了她此刻的温软与乖顺。 他蜷了蜷指,黑眸中晕出温色。 心情似是很好。 “再投怀送抱一次。” 虞听晚眸底神色攒动一刹。 并未犹豫,放下手中针线,转身抱住了他。 她仰着头看他。 眼中细碎光影浮动。 轻挽唇问:“太子殿下今日回来得早?” 谢临珩低头注视着她眉眼,嗓音温柔。 “嗯,想我家小公主了。” 虞听晚弯了弯唇,正想说别的。 他却突然矮下身,一把箍住她腰,蓦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虞听晚反应不及。 本能地惊呼一声。 手腕下意识地从他腰上撤下,紧紧搂住他脖子。 “谢临珩,你干什么?” 男人稳稳将她抱在怀里,温热掌心暧昧地拍了拍她细腰,抬步往山水屏风后的软榻走去。 “温香软玉在怀,只看不碰,岂不浪费?” 虞听晚:“……” 她拍着他肩膀,想让他停下。 “现在是白天,你这是白日宣……唔!” 话未说完,就被他低头堵住唇。 绕过屏风,谢临珩将她放在软榻上。 劲瘦腰身弯下,一手扣着她腰身,一手撑在榻上,将她压在床榻边缘。 全程,薄唇不曾离开过她唇瓣。 虞听晚呼吸不畅,反手去推他。 另一只手撑在软榻边沿,挪着腰臀想往后躲。 只是还未挪动多少,就被男人一把按住。 “跑什么?” 他从她唇上离开,近距离看着她眼睛,漆眸如墨深邃。 虞听晚咽了咽喉,红唇轻张,喘了两口气。 待呼吸均匀,才出声: “……你不是让我给你做香囊么?先起来,我还没做完。” 谢临珩薄唇勾笑,亲昵地凑在她颈侧,落下浅浅一个轻吻。 嗓音低醇带笑,“公主殿下不是说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既然永远都陪着我,香囊何须急,日后多得是时间。” 说话间,他在她注视下,熟练地扯开了她腰带。 虽然这几天两人间的相处和新婚后粘腻的夫妻没什么区别,但现在天色大亮,再加上身处侧殿,还是在棋阁中,不是正儿八经的寝殿。 虞听晚紧张得不行,腰肢都有些僵硬。 第80章 滚烫指尖捏着她后颈,嗓音低而沉,宁舒,别分心 谢临珩倒也不急,耐着性子慢慢哄她。 大掌在那纤细腰身上轻拍了拍。 低头吻她,“放松些,乖。” 不知过去多久,软榻上正情意绵绵时,侧殿外面,突然传来一声: “……殿下。” 陡然惊响的这一声,让虞听晚瞬间绷起身体。 她第一时间将自己缩进谢临珩怀里,从头到脚,努力到连根头发丝都不愿露出来。 谢临珩低下眼眸。 瞧着紧抿着唇、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女子,那双湿漉漉的水眸水汽氤氲,正抬着眼睫控诉地瞪着他。 活像一只幽幽怨怨的猫儿,委屈至极。 谢临珩喉结动了动,掌心揉着她发丝,轻声哄:“别怕,放心。” 音落。 偏头,侧目,看向屏风后。 再次开口的声线中,哪还有半分柔色,只剩沉冷。 “何事,说!” 侧殿外面的墨九没出息地抖了抖。 眼神极度幽怨地去看旁边止不住拿着袖口擦额头上冷汗的王福。 见他看过来,王福急得连忙央求。 求他别在这种紧要关头退缩。 另一侧的墨十‘旁观’着这一幕,默不作声地摸了摸鼻子。 在墨九心惊胆颤地看过来时,他很没义气地装作没看见直接转过了身——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他。 免得自己成了替罪羔羊。 见唯一的盟友叛变,墨九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又吞吞吐吐地对着紧闭的殿门说: “……回禀殿下,陛下传话,说……说让您过去。” 一句话,他说得磕磕绊绊。 就好像有人拿着绳子勒他的脖子。 这话一说完,旁边的王福狠狠松了口气。 撩起袖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话音传入大殿,虞听晚拽过旁边的衣裙,捂在身上就想起来,可刚坐起身,就被男人一把拦住。 他将人按在怀里,不让她动,口吻冷得如同淬冰。 “没空,滚出去!” 殿外的墨九如蒙大赦,立刻应声,脚底抹油般迅速溜出了东宫。 徒留一旁的王福眼睁睁看着他狗追似的跑开,愣在原地干着急。 墨十快步走过来,一字没说,拽起王福,同方才的墨九一样,半刻不停,直直往东宫外面跑去。 等外面所有声音散尽,谢临珩看向怀里神色不满的姑娘。 揉了揉她微肿的唇角,低笑问: “生气了?” 虞听晚拍开他的手,“我哪敢生太子殿下的气。” 谢临珩搂着怀里人的细腰,给她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态度十分良好地问: “说,生什么气,你说,我改。” 虞听晚指尖暗中收紧,面上不起波澜。 瞧向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任何异样。 “刚才墨九一出声,我才想起来,你先前允诺我的,把阳淮殿外所有的暗卫全部撤去一事,是不是还没做到?” 她话中尽是控诉,不满地瞪他。 “身为东陵储君,殿下就这般言而无信?” 暗卫…… 谢临珩眼底的温色褪了些。 他并未拆穿她,只是指尖漫不经心地勾起她肩上的一缕发丝缠在指节上把玩。 看向她的视线中,有无奈,更多的是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幽暗冷沉。 “宁舒,我答应你的,是你成了我的太子妃,才会撤去所有暗卫。” 虞听晚拧紧眉,眉眼间愠色明显。 她用力扯开他的手,一刻不停,起身就要走。 “按照东陵的规矩,男女双方正式婚嫁前,连见面都大有讲究,哪个像你我这样,婚前公然宿在一处?” 她语气幽懑,细眉紧蹙。 “谢临珩,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 “嘴上说着信我,各种承诺都应,可实际上,还不是满心戒备,连几个暗卫,你都不诚心撤掉。” 谢临珩及时握住她手腕。 用力将人拽进怀里,紧紧搂住。 虞听晚被他拽的身形一晃。 下一秒,下颌被抬起,那双漆如冷星的深眸直逼眼前。 他眸色深得如万丈深渊。 诡谲、阴翳、幽深。 能轻而易举看透人心底真实想法。 虞听晚心下染上慌乱,好在面上半分不显。 谢临珩指腹摩挲她眼尾,似玩笑般问: “我不信你?宁舒,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承诺的每一件事,真的能保证,全部都是真的吗?” 有时候,假话说多了,就算变不成真的,也会成为习惯。 正如现在,谢临珩问完,虞听晚几乎是出自本能与习惯,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自然是真的。” 他捏着她下颌,细细看着这双美极却从未对他有过片刻真心的清眸,“确定?” “确定。”她回得没有犹豫。 谢临珩动了动指尖,薄唇轻扯,看不出喜怒。 就在虞听晚忍不住想他这次会不会应允的时候, 他忽然掐着她的腰,一个翻身,将她切切实实压在了身下。 身上凌乱松散的衣裙被三两下扯掉扔下软榻。 与之同时,他应道: “好,孤答应你。” “阳淮殿外剩下的暗卫,即刻便撤。” 音落,虞听晚还未来得及反应。 他已抬着她下颌,深深吻了下来。 这个吻,比之方才,力道重了不止一点半点。 虞听晚仰头承受着,因兵行险招,胸腔中的心跳还未恢复如初,她借着主动回应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掩饰自己的异样。 这几日下来,两人的关系虽然缓和不少,谢临珩对她亦看似百依百顺,但阳淮殿外的暗卫始终没撤。 她不能一直对他提这件事, 提得多了,说得频繁了,会更容易惹他疑心。 所以这几天,她竭尽所能地顺着他,只为找一个机会,让他真切应下来。 谢临珩吮着她唇,同她呼吸交缠。 炙热滚烫的指尖捏了捏她后颈,嗓音低而沉,强横扯回她杂乱的思绪:“宁舒,别分心。” 虞听晚颤了颤眼睫,嗓音娇软:“没分心。” 他又要求:“喊夫君。” 她一概顺着他,软声喊: “夫君。” “再喊一次。” “夫君。” — 承华殿。 没办妥事情的王福,战战兢兢地走进大殿。 待触及到圣上仍旧盛怒的眉眼时,立刻跪了下来。 见他一人过来,谢绥沉声问: “太子呢?” 第81章 晚上留下来,我陪着你睡 王福颤颤巍巍:“太子殿下有要事,暂时不便过来……” 谢绥重重一拍扶手。 “朕看他眼里是半点没有朕这个父皇了!” 他冷睨着王福,怒意难以压制:“再去传!太子不来,你也别滚回来!” 王福欲哭无泪:“是……是,奴才这就去。” 东宫外面。 王福和站在外面当柱子的墨九墨十面面相觑。 在他伸着脖子往东宫里面瞧的时候,被“坑”了一次的墨九先道: “王公公如果还想进去禀报,就亲自去说,别拉着我,我没这个命接连忤逆主子。” 王福:“……” 他眼底希冀瞬间熄灭,整个一个苦瓜脸。 墨九长叹,和墨十一道,一左一右搭住王福肩膀,满眼无奈道: “王公公啊,咱们作下属的,要有点眼力见,主子心情不快时,少往眼前凑,不然轻则被骂,重则小命难保。” 王福脸更苦了。 他真的很想说一句: ——你们两个是‘下属’,他这个公公充其量只是个奴才啊! 还是个在两个主子之间左右为难的奴才! — 直至深夜。 侧殿中才亮起烛火。 虞听晚连起身的力气都快没有。 在榻上歇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些体力,她撑着手肘,抓过一旁的衣服,准备往身上穿。 谢临珩拦住她,“做什么?” 由于疲倦,虞听晚眉眼微恹,话音也稍显怠色。 “回阳淮殿。” 谢临珩将她手中的衣裙压下,以指为梳,理了理她略微凌乱的长发。 “天色不早了,今夜别回去了。” 虞听晚掀起眼皮看他,“不回去继续?” 谢临珩眉头若有似无地挑起。 屈指暧昧地在她腰侧点了点。 “公主殿下还有精力吗?” 虞听晚回得真诚,“没有!” 谢临珩笑了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殿外靠近窗子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晃,伴随着风声低低呜咽。 他说:“今晚的天和前几天那夜一样,风大。” 他勾了勾她背后微湿的发,“不是说睡不踏实么?晚上留下来,我陪着你睡。” 虞听晚凝神想了想,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天。 她没作挣扎,按了两下发酸的腰,说: “那你让人备水,我要沐浴。” “好。”谢临珩拿着薄毯给她盖上,“先歇息一会儿,我让人去准备。” 几息后。 侧殿殿门被打开。 在外面整整等了一下午的王福,见殿门打开,上下眼皮直打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刹那间来了精神。 他顾不上站麻的腿,一瘸一拐走进去。 最后板板正正对谢临珩行礼,恭敬道: “殿下,陛下请您去承华殿。” 谢临珩立在殿外门口,身姿如松,眉眼如漆,在月色的笼罩下,周身的距离感与疏离感更为浓重。 他掀了掀眸,眼底看不出情绪。 对于王福的话,只淡漠“嗯”了声。 便再没有别的只言片语。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字,但王福心里,却松了口气。 王福跟在谢绥身边的时间长,加之这父子俩反目前,关系还是很好的,尤其谢绥病重的那七八个月的时间里,谢临珩但凡身在皇宫,就一定会日日去承华殿,亲自在床前照顾。 所以王福对于谢临珩的了解,虽不如常年跟在东宫的墨九墨十那般深,但也比其他人了解得多。 就像去承华殿这件事,只要谢临珩没有直接拒绝,就说明他是会去的。 如此一来,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能顺利回承华殿交差了。 王福恭恭敬敬行礼告退,言语间半分不敢懈怠。 “那殿下先忙,奴才先回承华殿伺候。” 王福离开后,谢临珩喊来了墨九。 让他去吩咐人备水备晚膳。 等一切做完,他重新回到侧殿时,虞听晚已经从软榻上起来。 “沐浴完后,先去用膳。”他走近,耐心叮嘱,“我让若锦和岁欢过来了,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她们。” “还有,东宫的人,你随意调遣,缺什么直接让他们去准备。” 他从她手中拿过外衫,披在她身上,便准备转身离开。 或许是这几日演得太过入神,有些动作与话语,已经快成了习惯。 他刚一转身,虞听晚便习惯性问了句: “你去哪?” 谢临珩一顿,似有些意外。 回身,他看向她,眸色很温柔。 “去承华殿。用完膳先休息,我很快回来。” — 谢临珩从东宫过来时,已经接近戌时。 承华殿中烛火通明,谢绥坐在殿首主位,殿内气氛凝滞压抑。 王福对着谢临珩行礼问安后,便带着殿内的一众小太监退到了外面。 父子俩沉沉对视间,谢临珩先开口: “父皇找儿臣何事?” 谢绥冷冷看着这个完全脱离掌控的儿子,声音发凉。 “朕听说,你在让人准备太子妃册封典礼?” “是。”谢临珩语气很平静:“儿臣要娶宁舒为妻。” 经过一下午的过渡,谢绥心底的那口怒气其实已经消散得差不多。 但这会儿听见谢临珩这么理直气壮的话,那股刚压下去的愤怒再次窜上心头。 “谢临珩,朕告诉你,你们这门婚事,没有人允许!” 谢临珩嘲弄扯了扯唇,话说得直白。 “有没有人允许,儿臣都会娶她。” “当年——”他敛眸看过去,眸色淡漠至极,“父皇强行逼迫泠妃娘娘入后宫,除了您之外,不也是没有旁人允许吗?” “如今,泠妃娘娘身在霁芳宫三年,又有谁敢说什么?” 谢绥“腾”的一下站起来。 怒指着谢临珩。 “混账!太子,你就这么跟父皇说话?就为了一个女人?” 谢临珩覆下眼眸,神色不变。 “儿臣和父皇是亲生父子,性情相仿,父皇应是最理解儿臣的人。” “儿臣现在求娶宁舒的决心,半分不输于当年您不顾群臣劝谏执意纳泠妃娘娘为妃时的决心。” “当年您力排众议将泠妃娘娘留在宫中,而今儿臣也想告诉父皇,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不管其中有多少坎坷,宁舒,儿臣都娶定了。” “她是儿臣此生唯一的妻,任何人,都阻拦不了。” 第82章 因一个女子的靠近与远离而扰乱心神 谢临珩回到东宫时,已是戌时末。 漆黑夜色下,呼啸的风不断歇地吹着。 院中树枝无力摇摆,廊角间悬挂着的宫灯被冷风吹着晃个不停。 天上的星子黯淡无光。 就连月色,都暗沉朦胧得像蒙了一层纱。 寝殿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随之又被合上。 男人踩着身上未逝的冷冽,一步步踏过屏风,来到里侧的床榻前。 因他回来得太晚,加上今日下午运动量过多,虞听晚早已昏昏欲睡。 上下眼皮打着架,脸上困倦明显。 谢临珩目光落在她身上。 眸底的冷肆无声无息散去。 眸色柔和下来。 他单手扯开腰封,宽衣上榻,躺在她身侧,将强撑睡意的姑娘搂进怀里。 “怎么还不睡?” 虞听晚顺势靠在他身上,手臂懒洋洋地搭在他腰侧,最后一分理智,支撑着她回他想听的话。 “等你啊。”她嗓音带着困倦的娇软,依赖又软糯,听得人心口都要化开,“怎么回来这么晚?” 谢临珩抱着她的手臂收紧。 将人牢牢缚在自己身前。 下巴抵着她头顶,长臂穿过她细腰揽着她。 “从承华殿出来,又去了趟勤政殿,这才晚了。” 寂静的深夜中,外面的风吟声听得更清晰。 谢临珩轻拍着她背,哄着她入睡。 “睡吧,我陪着你。” 翌日。 虞听晚再次醒来时,谢临珩已经不在寝殿。 她未在东宫多待,很快回了自己的阳淮殿。 待进入殿内,若锦像往常一样,关上门,来到内殿,低声对虞听晚说: “公主,殿外所有的暗卫,都已经撤掉了。” 虞听晚接过岁欢递来的茶,转眸往窗外扫了眼,点头。 这时岁欢道: “公主,昨晚泠妃娘娘让人来传了信,说让您空闲了过去一趟。” 虞听晚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走:“具体可有说是什么事?” 岁欢摇头,“这个倒没有。娘娘只说,想公主了,让您过去陪陪。” 霁芳宫中。 虞听晚过来时,司沅正在殿门口等她。 见到她人,司沅牵着她的手边往内殿走,边温声询问: “这几日,一切可还好?” 虞听晚弯唇点头,“一切都好。” 在她们进去后,青兰带着所有下人出了大殿。 等人都出去后,司沅才带着虞听晚坐在软椅上,对她说: “晚晚,再过几日,便是端午,按照以往惯例,端午前后,宫中会举办宫宴,那天人多,相对于平时的皇宫,宫宴那天,会是一个离开的机会。” 司沅瞧着自己女儿,眉眼敛着忧色: “太子妃的册封典礼经过这些时日,怕是已经准备了不少,我们的时间不多,距离端午也没再剩几天。” “若是没有册封典礼这个事,母妃原想着,将一切准备充足,全部打点妥当后,再让你循着时机离开。” “只是现在不得已加快进度,母妃这几日思前想后,发现也只有宫宴那天,是个时机。” 听罢,虞听晚提出: “宫变之前,皇宫确实是年年都在端午前后举办宫宴,只是经过宫变与皇权更迭后,这几年皇宫基本没有举办过端午宴席,今年……母妃觉得举办的可能性大吗?” 司沅说:“前几年不举办宫宴,一是因为当今陛下不看重这些繁文缛节,二是因为边境战乱未平,太子时常离宫亲自出去平乱,这才省去了许多礼制。” “而今年——”她话音短暂一停顿,“在谢临珩这几年的统治下,东陵政通人和、社稷安定。端午宴席,有很大的可能会举办。” “话再说回来。”她握住女儿的手,语调柔缓: “就算今年无意办宫宴,母妃会想法子给陛下提议,虽然陛下手中没有实权,但举行一次合乎礼制的端午宫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虞听晚点头应下,“好,儿臣听母妃的。” 司沅拍了拍她手背,眼底划过些情绪。 “母妃想让你通过宫宴离开,还有一个原因。” 虞听晚抬眸看过来。 司沅说:“按照以往惯例,端午的宫宴,因天色逐渐炎热,往往会在宫廷北边清凉之地举行。” “放眼皇宫地形,最适合的,恰恰正是汾邯湖附近。” “而且汾邯湖中有很多荷花,端午前后,荷花满湖,十分适宜划船游湖赏花。” 虞听晚眼底眸色闪了闪。 司沅叮嘱自己女儿:“晚晚,虽然时间仓促,但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端午宫宴,都是最佳的出宫时机。” “你这几日留留心,宫中大权掌控在东宫,若是办宫宴,必是由东宫全权负责。” “关于宫宴的地点,若是没有选在汾邯湖,你随机应变,尽量往汾邯湖附近引。” “要记住,离汾邯湖越近,离开时,成功的几率就越大,风险也越低。” 虞听晚一一记下。 离开时,司沅又嘱咐她: “还有,时间紧迫,泅水之事,必须要提上日程了。” 虞听晚心头沉重,但为了不让司沅担心,唇侧努力掩起一抹弧度。 “母妃放心,这两日,儿臣会找机会去学。” — 东宫。 见自家主子回来直奔寝殿而去,墨十连忙禀报: “殿下,宁舒公主已经离开了。” 谢临珩脚步停顿,眼尾垂下,“公主去哪儿了?” 墨十摸了摸鼻尖,低头说: “先是回了阳淮殿,后来去了霁芳宫。” 谢临珩在原地站了两秒,转身。 走之前,又问: “公主现在回来了吗?” 墨十点头,“回来了。” 谢临珩转而踏出东宫,淡淡吩咐一句: “不必跟着。” 等他走远后,墨十抱臂站在原地,望着谢临珩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般对一旁的墨九说: “我怎么感觉,方才殿下在听到宁舒公主已经不在东宫时,有点……嗯,落寞呢?” 墨九嘴角抽了抽。 墨十孤家寡人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眷侣间的关系。 想了又想,半天憋出来一句: “就是那种,主子急急忙忙赶回来,想早些见到宁舒公主,结果还没走到寝殿,就听闻宁舒公主早已离开的那种……失落黯然。” 说罢,他拍了拍头。 以一种费解的语气嘀咕:“放在以前,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咱们从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也会为了一个小姑娘牵肠挂肚,因一个女子的靠近与远离而扰乱心神。” 第83章 要不你教我泅水吧 谢临珩过来时,虞听晚正在绣香囊。 女子脸上看似平静如常。 可实际上,心里却一片躁乱。 司沅在霁芳宫说的话、以及即将到来的端午宫宴,再加上迫在眉睫的泅水之事,交杂在一起,让她心头乱得厉害,根本静不下来。 谢临珩在殿门处伫立一刹。 刚要抬步走进去。 还没动作,就见窗前坐着的女子忽然轻“嘶”一声,指尖立刻从香囊上松开。 谢临珩皱了皱眉。 大步走过去。 虞听晚轻低着头,凝着手指上的那颗血珠。 许是心底烦躁得厉害,她垂眼看着指尖这颗豆大的血珠,竟没有第一时间拿帕子擦。 直到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掌捉住。 略显强硬的力道,强行握着她腕骨,捏住她被针尖扎破的那根手指,迅速拿出手帕,裹在了那根指节上。 谢临珩眉间微拧,抬眸看她。 “手都扎破了,在想什么?” 虞听晚眼睫颤了颤,声色无异。 没看他,只是瞧着仍然被他捏在手里,用帕子裹着的食指。 “没想什么,大约是近来天色渐热,心头烦躁。” 谢临珩另一只手落在她头顶。 很轻地揉了下。 “快到端午了,天气确实越来越热。” “等再过几天,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处理,就带你去行宫住一段时间。” “行宫?”虞听晚抬头看他。 “嗯。”谢临珩对着她视线,“带你出去避暑。” 虞听晚眼底闪过什么情绪,又问:“就我们两个吗?” “这是自然。”他说得随意,“宁舒还想让谁去?” 虞听晚摇头,“没谁。” 谢临珩一直没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给她按着手上的伤。 直到食指指尖再也没有血浸出,他才将帕子拿开。 — 当天晚上。 虞听晚照例宿在东宫。 因心头压着事,再加上距离端午的时间越来越近,让她在应付谢临珩时,不自觉的少了几分耐心。 月上中梢,在他又一次将她搂进怀里时,虞听晚眉头皱起,手肘抵在他胸前,轻阖着眼眸,不配合地推他。 “好热……”她口吻不满,“不要了……” 谢临珩低头看她。 漆黑的目光落在她面上。 女子脸颊微红,额角带着湿意,红唇轻轻抿着,掌心也浸着细汗。 “热?”他拍了拍她背,哄道:“东宫寝殿后面有一个很大的热泉池,我带你去热泉池好不好?” 虞听晚本能地想摇头。 可当微燥的意识捕捉到“热泉池”这三个字眼时,心神倏地一动,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声被咽下。 藕臂环住他脖颈,水眸睁开,红唇中软软吐出一个字。 “好。” 谢临珩将人抱起来,又扯过一旁的外衫披在她身上,这才拦腰抱着她往后面的热泉池走去。 入夜后的东宫寝殿,除了谢临珩和虞听晚,再也没有旁人。 因此处处一片静谧。 从寝殿往后而去,没过多久,虞听晚就看到一大片水汽氤氲的泉池。 泉池很大,平静的水面上荡漾着飘渺的白雾,池边以白玉为阶,更添奢华,周围每隔两步便挂着一盏宫灯,整个热泉池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谢临珩踏下台阶,带着她进入水中。 直到来到拦腰深处,才将怀里的女子放下来。 温热舒适的水流漫过肌肤,虞听晚借着谢临珩的搀扶稳住身形,视线在周围无意识扫过,胸膛中的心跳无形中快了几分。 怕她摔倒,谢临珩一直扶着她腰身,不曾松开。 “这个热泉池,是皇宫最大的泉池,外人从来没有踏足过,还喜欢吗?” 虞听晚不动声色点头。 “喜欢,只是——” 她侧过身,环住他腰,仰头问: “我之前怎么不记得这里还有一个热泉池?” 谢临珩扣住她后腰,将人抱进怀里。 “是后来另让人修建的,一年前刚修好。” 虞听晚先前从不关注东宫之事,也从不往谢临珩身边靠近,自然并不知晓这些。 她扭头往周围看了看,“这里还有别人吗?” 谢临珩轻笑,捏了捏她耳垂。 “想什么呢?当然没有了。” 说罢,他低下头,轻吻她颈侧。 “现在还热吗?” 虞听晚顺从地回应他,檀唇轻阖,“不热。” 外面月色害羞地躲进云层中,好似在躲避里面绵绵入骨的情意。 一个时辰后,热泉池中渐渐多了说话的声音。 在谢临珩第三次揽着怀里人腰肢,以免她跌入水中时,终是忍不住问: “老是往水底跑什么?对泉池底就这么感兴趣?” 虞听晚手腕搭在他身上,水雾晕染的她面容姝色更重,细眉轻蹙,眉眼如同被泉水洗过,出口的嗓音很是委屈。 “……我站不稳。” 她倒打一耙,“你也不扶着我点。” 谢临珩被她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笑。 长指捏着她下颌,让她抬头看他。 “谁没扶你?公主殿下信口冤枉人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若不是孤三番两次扶住你,公主殿下现在是不是早跌水底去了?” 虞听晚轻哼,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理虽不直,气却壮:“你若不欺负我,我会站不稳吗?” 谢临珩眼底笑意流泄,嗓音中溢出几分宠溺。 “明知站不稳,还非要来池中央?”他熟练地哄着怀里的小公主,“池边水浅,我带你去池边可好?” 这话刚说完,就被虞听晚立刻拒绝。 “不要,就在这儿。” 谢临珩被她闹得没了脾气,一手搂着她腰,一手将她半抱起来。 以免她真的一个站不稳,跌进池水里。 口吻宠溺又尽是无奈:“公主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听我们小公主的,就在这儿。” 虞听晚下颌枕在谢临珩肩头,听着他此刻的话,那双与她话中娇软截然不同的水眸中,是不起波澜的极致平静。 片刻后,她低下眸,绕过他肩,去看自己的手。 因在手中泡得时间太长,指腹被泡得发白,末端的指节甚至有了不少褶皱。 “晚晚。” 虞听晚刚飘远的思绪被拉回来。 听着这两个亲昵的字眼,她眸色闪了闪,稍稍从他怀中退出一点点。 在迎上他目光时,眼底情绪瞬间收敛殆尽,只剩一片软软的雾色。 “嗯?” 谢临珩抚过她眉眼,漆黑瞳仁中,盛放着她小小的影子。 “太子妃册封典礼快准备完了,待端午一过,我们就成婚。” 虞听晚指尖紧了紧,“这么着急吗?” 谢临珩直视着她眼睛,话音直白: “嗯,着急把我的小公主娶回家,东宫也着急迎来它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虞听晚张了张唇,过了两秒,才问: “可现在母妃还在宫中,朝中大臣对于我们成婚一事,不会有异议吗?” “不会。”他轻吻她唇角,“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 他说的,是‘不会’。 而不是‘不敢’。 虞听晚没在意他口中这句细节。 长睫无声颤了瞬,她握紧指尖,忽而喊他。 “谢临珩。” 男人停下,看向她。 眼神询问。 虞听晚晃了晃小腿,勾起一阵水声涟漪。 红唇微嚅,眉尖轻轻一蹙,似有些纠结。 “要不……你教我泅水吧。” 第84章 我记得,你不通水性,为什么突然想学泅水? 男人眼底晕出深墨。 漆眸深处,一片晦暗不明。 “泅水?”他话问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好奇而已,“我记得,宁舒不通水性,怎么忽然想学泅水了?” 虞听晚努了努唇,“就是因为不通水性,所以才想学。” 他喉中挤出一点似是而非的轻笑。 指腹碾过她唇角,“宁舒,孤想知道具体的原因。” 为着这一天,虞听晚早就想好了最合理的理由。 她面上看不出异样,徐徐道来: “你应该清楚,你母后和妹妹都不喜欢我,之前她们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如今我即将成为你的太子妃,她们怕是更加痛恨我。” “谢临珩,我总要有自保的能力。” 她垂了垂眼,抬手去拨水面。 嗓音有些闷。 “就像年底荷花池那次,你妹妹就差点把我推进池子里,那天因你正巧路过,及时将我救下。” “可下一次呢?” 她抬起眼皮,对上他视线。 “下一次若是没有这么巧,下一次若是你来不及救我怎么办?” “谢临珩,我总要有自保的能力。” 男人眸色微凝,话音不变。 “宁舒,我会护住你。” “护你绝对安危与周全,像上次荷花池那种意外,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虞听晚指尖越攥越紧。 她面上情绪未变,不见急色。 “我知道你会护我,可百密总有一疏。” “你身为当朝储君,又是东陵未来的君主,政事繁多,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陪在我身边。” “届时与其让你救我,倒不如我自己自救。” 最后一句说完,热泉池中一片寂静。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再说话。 虞听晚呼吸微微绷紧。 心头逐渐多了分慌乱。 就在她试图再次开口时,一片沉静中,忽而听到他问: “宁舒,你想学泅水,只是为了以后以防意外吗?” 虞听晚心头一跳。 强行压下慌乱,唇角扯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弧度,神色看起来再诚挚不过。 “那当然了,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谢临珩静静看她好一会儿,掐着她腰肢,蓦地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按。 呼吸绷滞间,虞听晚听到他说: “如果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那倒不必大费周章去学这个,成亲后,东宫所有的暗卫,都会自主保护太子妃,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你发生任何危险。” 虞听晚无声咬紧牙。 从他怀中探出头,眉头拧起。 神色中有控诉质问之意。 “那按太子殿下言中之意,成婚后,你东宫的那些暗卫,依旧一天十二个时辰监视我是吗?” 不等他开口,她又道: “你亲口允诺的要把那些暗卫撤掉,结果这才做到几天,又打算在成婚后重新将他们调回来?” 谢临珩握住她手腕,以防她逃离。 “宁舒,孤不是这个意思——” “所谓的保护,本质上就是另一种监视。”她打断他,语气少有的冷淡,“谢临珩,你不信任我可以直说。” “大婚前你借着各种理由让人监视我,成婚后依旧打算如此。”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最讨厌被人像看管犯人那样监视,如果你的太子妃,只是一个笼中雀、金殿藏娇的禁脔,那这太子妃的尊位,宁舒该重新审视自己配不配得上。” 说罢,她挣开他束缚,想要离开。 在她脱离怀抱的前一秒,谢临珩及时拦腰抱住她,妥协道: “我教你。” 他牢牢抱着怀里的人,嗓音中,带着点无奈的低叹。 “晚晚,别说气话,我们的大婚近在眉睫,岂是一句说取消就取消的?” “不就是泅水么,我亲自教你。” 虞听晚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浊气。 身侧紧紧攥着的掌心中,早已汗湿一片。 分不清是池中的池水,还是手中的冷汗。 虞听晚自己也清楚,谢临珩还是不信任她。 不管这段时间两人间的表面关系有多好、有多融洽,心底里,他仍旧是不信她的。 或许是她的演技拙劣,也或许是他从始至终就未曾对她有过半分信任,再加之先前赐婚那次的欺骗,所以不管她说什么或是做什么,他都疑心。 上次撤去剩下那一半暗卫时是这样,如今泅水一事也是这样。 每一次,都是她使计让他应下来。 但不管如何,她已经没有退路。 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出宫的路就这一条,她没有回头路。 虞听晚闭上眼睛,抬手抱住他,嗓音闷闷的,堪堪遮住尾音深处的低颤。 “你什么时候教我?” 谢临珩平视着前方水面上无声荡漾的涟漪,眼底沉静幽暗得如万丈深渊。 他拥紧怀里的人,手背上青筋无声绷紧。 眼底情绪明明灭灭,最后所有情愫尽数化为让人无法看清的暗色。 对于她这个问题,他没有直面回答。 而是将话反抛给了她。 “宁舒想什么时候学?” “大婚前,还是我们成婚后?” 第85章 哪怕明知道她说的是假的,也想自欺欺人地信上两分 水雾氤氲中,谢临珩听到她的答案: “大婚前可以吗?” 男人眯了眯眼。 唇角寡淡地扯出一点弧度。 由于相拥的姿势原因,虞听晚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是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听到他语调意味深长地用她方才的原话问她: “这么着急?” 虞听晚拨了拨水面,纤腰动了动,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声线软软的,直往人心坎里钻, 哪怕明知道她说的是假的,也想自欺欺人地信上两分。 “你早日教会我,新婚夜我就不用靠着你稳着身形了,这样难道不好?” 谢临珩耐人寻味地笑笑。 只不过笑意半分不达眼底。 幽如冷星的眼眸中,除了晦涩,便是轻讽。 “好是好,只是——” 你能等到新婚夜吗? 能待到新婚夜吗? “只是什么?”她问他。 谢临珩捏了捏她后颈,看向她眼睛。 话说得别有深意,“只是希望,我们新婚夜的那天,宁舒不会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 虞听晚回得不曾犹豫,“自然不会。” 她半仰着头,努力忽视他掌在她后腰上的灼热掌心,以一种轻缓又不那么刻意的语调说: “正好今日有现成的地方,你今晚就教我?” 谢临珩眼神落在她脸上。 打量两眼,随口道:“明天。” 虞听晚张了张唇,正想开口,又听到他补充一句: “学那东西很费体力。”他指节点了点她侧腰,问得直接:“公主殿下还有力气吗?” 对于现在的虞听晚来说,一分一秒,她都耽搁不起。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下意识地想回“有力气,大不了他先教她一点”,可这话刚到舌尖,就被她生生压下。 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虽然谢临珩的性子难以揣测,但虞听晚对他的情绪,也算了解了一分半点。 他现在明显不想教她,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表现得太急切,会更加引他怀疑。 思及此,虞听晚顺势点头。 “那明天学。” 她勾住他脖颈,敛了敛精致的眼眸,让他抱她离开。 “那我们先回去?困了,想睡觉。” 谢临珩掐住她的腰,没动。 笑得有些冷淡,“公主殿下达到目的了,就打算丢下人离开?” 虞听晚:“……” 两人对视刹那,她回眸,撤下一只被泡的皱巴巴的手,伸到他面前,让他看。 “我都快被泡皱了,你要是还想继续,好歹换个地方呀。” 谢临珩:“不是你说的热?” 虞听晚:“……都快子时了,我不热了……啊!” 身体突然腾空。 她惊呼一声。 条件反射地搂住了他脖子。 “干什么?” 谢临珩抱着她往池边走,“不是困了?抱你回去睡觉。” — 第二天。 虞听晚醒得很早。 洗漱完,简单用了几口膳食,便去了东宫大殿。 她到的时候,谢临珩正准备批阅奏折。 见到她人,他眼底划过一抹意外。 放下奏折,目光静静落在径直走来的女子身上。 “今日醒这么早?” 虞听晚停在伏案前,扫过案上成堆的奏折,“还好,你大约什么时候处理完?” 谢临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唇角勾了勾,“大概要到正午。” 虞听晚眉头不动声色的折了下。 话音落,谢临珩复又抬眸,重新看向她。 “宁舒是想先约泅水,还是等我处理完公务?” 虞听晚没有立刻回答。 短暂停顿后,她在一旁坐下。 “你先处理奏折吧,我在这里等你。” 谢临珩看她两眼。 放在之前,她是断不会在大殿陪着他处理政务的。 东宫大殿时常有大臣进出,她为了避免撞见那些大臣,鲜少在白日踏进东宫大殿。 今日倒是第一次。 为了早些学习泅水,选择在这里陪他。 收回视线,他没说别的,拿起奏折,当着她的面批阅。 谢临珩的速度没有刻意加快。 但也没有刻意减慢。 和往常一样,一份又一份折子被打开,用朱笔在最后落下几个字后,又转而被合上。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安静到极致的殿中终于有了声响。 他手握笔杆,笔锋转动,没抬头,就这么看着折子,忽而打破沉静。 “无聊了么?” 虞听晚抬起眼皮看向他。 手指卷了卷帕子,摇头,“没有。” 没多久,他放下笔,手中的这份奏折被扔在一旁。 没再管案上那些未批阅的。 起身,来到她面前。 朝她伸出手。 “走,先带你去学。” 虞听晚意外一瞬,反应过来后,迅速将手搭在他手中。 “在哪里学?还是昨日的热泉池吗?”她眼中带着点藏不住的亮色。 谢临珩握着她的手往寝殿的方向走。 “对,现在天还不是很热,冷水中容易着凉。” 和昨夜一样,泉池中仍旧是空无一人。 来到水中后,虞听晚先是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水面从她小腿渐渐漫到腰际。 一圈圈波纹以她为中心往远处散开,身上的纱裙被水浸透,一部分紧贴身躯,一部分浮在水面上。 虞听晚往前看了看池水中央,没有再往前去,而是转身去找谢临珩。 身子刚转一半,腰侧就覆上一只手掌。 紧接着,男人胸膛贴上后背。 他一手握住她手腕,一手扶着她腰身。 带着她往水深处去。 “不用怕,我陪着你。” 虞听晚深呼一口气,打起所有精神。 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技巧。 或许是怕教多了她接受不了,也或许是他私心里就不想让她学这么快,谢临珩教给她的那些,真的只是一些最简单的技巧。 比如划水时不是用手掌,而是用整个手臂,再比如如何吐气、如何换气等等。 小半个时辰过去,虞听晚摸到些感觉,刚想再去最深的池中央试一试,还没过去,就听到谢临珩说: “今日先到这儿,剩下的明日再学。” “?”虞听晚回过身,还没开口,泉池外面,恰逢墨九来通传: “殿下,都察院韦大人求见。” 虞听晚咽下口中的话,未做纠缠,折身便往池边走。 “那殿下先去忙吧。” 谢临珩的视线随着她移动,手指划过手腕,随口问:“那你呢?” 虞听晚停住脚,转了转身,眉眼处不掩明媚,“为了不让今日的成果浪费,我想再练练,只是这里水深,你不在我害怕。” 她努了努唇,“我还是先回阳淮殿吧,有岁欢和若锦陪着我,应该淹不死。” 谢临珩被她这语气惹笑。 他招手,“过来,我再陪你练会。” 虞听晚往泉池外面扫了眼,回眸,问道:“你不是有事?” 谢临珩捉着她手腕,将人扯进怀里。 搂着她腰,往水深处走去。 “让他们等着,公主殿下的事最重要。” 第86章 这么着急学泅水,是想在哪一天逃走? 谢临珩这一陪,又陪着虞听晚练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她将今天的泅水技巧掌握了七七八八,才离开热泉池。 接下来的两天,皆是如此。 两人单独相处时,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除了东宫的寝殿,便是寝殿后面的热泉池。 直到第三日,朝中琐事繁重,谢临珩一早就召见了几位大臣谈事,虞听晚让墨十通知了声谢临珩,便带着未做完的香囊回了自己的阳淮殿。 她一回来,若锦和岁欢就第一时间围过来,低声问: “公主,这两日进展如何?” 虞听晚来到内殿,将香囊随手放在了一旁,一针都没再绣。 “一些简单的技巧掌握了,但汾邯湖水流急,不是热泉池能比的,再加上谢临珩教给我的只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泅水技巧,我怕真到离开的那一天,这些技巧用处不大。” 若锦接声,“这个公主放心,剩下的,由奴婢教您。” 虞听晚和岁欢看过来,若锦说: “咱们找太子殿下,本就是将泅水一事过一过明路,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奴婢会根据汾邯湖的水流情况,教给您最关键的水下应对法子。” 虞听晚颔首,“我着急回来,便是为的这个。” “按照谢临珩的意思,距离大婚,只剩七日,我们必须在这七日里促成宫宴,并借助宴席离开。” 若锦面上同样凝重。 说罢,虞听晚起身。 “事不宜迟,先去霁芳宫,看看母妃那边的进展,顺道你教我一些有用的泅水法子。” 若锦点头,“是,公主。” — 司沅现在虽还和从前一样幽禁在霁芳宫,但因谢绥先前放下了话,允许虞听晚随时来陪司沅,所以霁芳宫的侍卫,不再阻拦虞听晚靠近。 不管她什么时候过来,都能进出自如。 今日虞听晚来到时,霁芳宫不像从前殿门大开,而是门窗紧闭。 外面守着的侍卫对此倒是早已习以为常。 对着虞听晚行完礼后,便转身对殿内通报。 很快,殿门被打开。 青兰从里面出来,对着虞听晚福了福身,轻声说: “公主,娘娘小憩刚醒,您随奴婢来。” 虞听晚点头,随着青兰踏进大殿。 待她进来,青兰停住脚,目光扫过外面的侍卫,状若无意地对虞听晚道: “公主,您稍微一等,娘娘还未梳妆,奴婢关上门再带您进去。” 虞听晚自然明晓青兰的意思。 配合的等她关上殿门,才一同往内殿而去。 绕过屏风,虞听晚抬眸看过去。 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母妃。 她衣衫齐整,发髻整齐,半分没有青兰口中“还未梳妆”的样子。 见她过来,司沅冲她招手。 “晚晚,来。” 说着,司沅将手中刚看完的信折起,不等吩咐,青兰便熟练地拿来烛台。 司沅将信放在燃起的烛火上,直到纸张化为灰烬。 虞听晚静静看着这一幕,并未过多询问。 待将灰烬处理掉,司沅才拉着她的手,细细问这两日发生的事。 虞听晚一一说着这两日的进展,待听到‘距离大婚七日期限’这句时,司沅眉头动了动。 “七日,虽说有些仓促,但勉强也够了。” 说罢,她想到什么。 话音一转,问:“宋家宋今砚这段时间可有再往宫中传信?” 虞听晚摇头,“这三四日没有。” 司沅:“那你上次回信时,可有跟他提离宫的计划?” “没有。”虞听晚垂下眼,“儿臣并不确定,此行离宫能否一定成功,若是……若是万一失败,怕是会牵连宋家和楚家。” 司沅自是明白女儿的顾虑。 殿内静了静,虞听晚想起方才被青兰处理的灰烬,她问司沅: “母妃将宫外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司沅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虞听晚,说:“基本已经安排好了。” “现在只等宫宴那天到来,在汾邯湖底出宫。” 虞听晚接过茶杯,习惯性地将指尖搭在杯盏边缘,“母妃安排的人是谁?” 司沅说:“你舅舅家的儿子,也就是你表哥,司隼白。” “晚晚还有印象吗?” 虞听晚凝眉想了想,说:“有一点,但,不多。” 司沅温笑。 自然是不多的。 自小到大,这么多年来,司隼白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司隼白是司家的小儿子,自小离经叛道,不去走平步青云的官场大道,偏偏对经商情有独钟。 司隼白小的时候,因这事没少被身为皇亲国戚的亲爹司邰用鞭子抽,可他骨头硬,硬是一门心思扎在经商之术上。 被亲爹用鞭子在府里抽了大半年,都没扭改过来他这离经叛道的思想。 最后司邰实在没了法子,干脆放弃了这个自小不服管教的小儿子,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两个儿子身上,任司隼白自己折腾。 后来,宫变突发,皇权在极短时间内更迭, 谢绥荣登大宝后,为了将司沅彻底留在宫里,借着朝中大臣大变动之际,以强硬的手段,削了司家在皇城的权势。 将司家包括司邰在内的所有官员,无一例外,全部遣出了皇城,在地方担任清闲官职。 而这里面唯一的漏网之鱼,倒成了当年‘不思进取’‘不务正业’的司隼白。 司隼白很有经商头脑,凭借天赋,短短几年间,混成了走南闯北的富商。 当年宫变后的大整顿,因他常年南北闯荡,找不到人,再加上他手里只有钱,没有任何实权,又不曾在朝中谋差,时日一长,谢绥放权给谢临珩后,便放弃了让人寻他。 任他在外面折腾,不再管他。 如今铤而走险从皇宫逃离,司沅唯一能用得上、也唯一信得过的人,只有早已成为富商的司隼白。 …… 和司沅规划完接下来的计划,虞听晚并未回阳淮殿,而是和若锦一起去了霁芳宫后面的热泉池。 当天傍晚。 夕阳渐渐西沉,往日早已出现在东宫的人今日迟迟不见身影,谢临珩处理完最后一份奏折,扫了眼外面的天色。 沉眸问: “宁舒公主呢?” 墨十开口回道: “宁舒公主今日去了霁芳宫,现在在……在霁芳宫后面的热泉池学泅水。” 最后三个字一出,男人黑眸一眯。 唇侧弧度冷下来,“学泅水?” 他捻了捻指尖,原本还算带着一丝温色的眸子骤然间沉暗下来。 薄唇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 明明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听之让人遍体生寒。 “你说,你们宁舒公主这么着急地学泅水,是想在哪一天逃走?” 第87章 这几个湖,你猜公主会选中哪个出逃? 对面的墨十心头一骇。 这种话,他哪里敢接。 除非他是嫌命太长了。 然而下一秒,他家喜怒无常的主子就看了过来。 对上那双看似在笑、实则森冷阴鸷的漆眸,他没出息地抖了抖。 颤颤巍巍道: “兴、兴许公主殿下只是……只是对泅水兴趣比较……比较大。” 谢临珩唇角一掀,语气讽然。 “兴趣?”他覆下眼皮,看向指尖把玩着的那个日月山水图案的香囊。 “若真只是兴趣,就不会现在去霁芳宫练泅水了。” 如果泅水一事对她毫无益处,她根本不会在获取他信任的关键期,接连练泅水。 墨十不敢再吱声。 几秒后。 谢临珩指尖轻点桌面。 瞳仁深处,划过一抹什么情绪。 “水?” 他轻挑了挑唇,指腹慢条斯理地在香囊上绣着的暗纹上摩挲而过。 似笑非笑:“放眼皇宫,纵观这几个湖,你猜,你们宁舒公主会选中哪一个出逃?” 墨十用力低着头,噤若寒蝉。 半声都不敢吱。 细数他跟在主子身边的这么多年,他自认为,他家主子是个情绪很稳定、喜怒不动声色的性子。 可这段时间,自从和宁舒公主扯上关系后,他们主子的性子,简直比深渊的浓雾还难猜。 正比如现在,他们殿下在说最后一句时,脸上明明带着笑,可听在人耳朵里,生生有种令人骨隙生寒的冷意。 …… 夕阳落尽。 天幕渐渐黯淡。 夜色悄然攀升。 在整个东宫即将被暮色笼罩时,虞听晚终于踩着最后一丝光晕来到了东宫外面。 见到她人,墨十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随之,是欲言又止的复杂。 虞听晚压了压“怦怦”乱跳的心脏,对着他点了点头,正在抬步迈上台阶,就听到旁侧的墨十迟疑地道: “……公主殿下,天色已晚,主子已等候您多时,您……”他措着辞提醒:“您日后尽量早来一会儿。” 虞听晚动作顿了下。 视线不着痕迹地转向正前方的大殿。 她面上不显什么,轻轻颔首,温声道谢。 几息后,见她走进大殿。 墨十站在原地,低叹着摇了摇头。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是想告诉宁舒公主,主子已经知道你的心思,还是别实施逃跑计划得好。 只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下属。 又怎能,左右得了主子们的心思。 大殿内,谢临珩坐在桌旁,手中握着一本书卷,见她过来,他放下书,漆黑如雾的目光不紧不慢落在她身上。 “宁舒今日去哪儿了?” 虞听晚声线如常,一步步走近。 “去了霁芳宫,顺道在霁芳宫后面的热泉池待了会儿。” 谢临珩扯了扯唇。 转眸往窗外睇了眼,才回眸看她: “天都黑了,练这么久?” 虞听晚紧了下指尖。 正想扯个借口,还没出声,又听到他不徐不缓地敛声问: “如此争分夺秒地练习,宁舒就这么着急吗?” 他语调松懒,好似只是在讨论天气般随意。 “如此急切,是单纯地想早日学会,还是——” 他眸色一敛,冷硬手指在案上一敲,平视着她,薄唇中清晰至极地吐出四个字:“另有图谋?” 摧腰折骨的威压扑面而来。 虞听晚呼吸一窒,有种被人扒开心口看穿一切心思的悚然感。 她无意识攥紧指尖,手心中,浸出一层冷汗。 一秒后,她狠掐了下掌心,用疼痛让自己维持冷静。 在谢临珩的注视下,再次往前走了几步,直至停在他面前。 眉尖轻敛,话音中隽着抹闷色。 “我能有什么图谋?”她不闪不避地看他,话说得一点都不心虚,“我不会水,在这方面天赋又不佳。” “你接连教了我三天,我才学会了这么一点皮毛,今日你公务繁忙,左右我也无事可做,正好这几日对泅水又有了点兴趣,这才想着让若锦陪着我在泉池中练一练,省的白白浪费你这几日辛苦教我的成果。” 她动作极为自然地撸了撸手中的帕子,趁机将手心中的冷汗全部拭去,才伸出手,主动覆在他手背上。 鼻尖翕动,红唇微努,嗓音深处,精准拿捏着一丝被人冤枉后的不满。 “我这不是,想给你减轻一点负担么。” 这话一出,深知她所有心思的谢临珩险些被气笑。 他垂目扫了眼她搭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又继而抬眸,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顺着她的话问: “公主殿下自己想练泅水,关孤什么事?孤能减轻什么负担?” 虞听晚回得坦坦荡荡,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还真会毫不怀疑地信了她这番说辞。 “自然跟你有关了,我自己私下多练练,把你教给我的东西尽数掌握,那你明日再教我时,岂不是更省时省力?” 听完她这些说辞,谢临珩耐人寻味地敛了敛眸。 唇角勾着点意味深长的弧度,好一会儿,才给出一句评价: “公主殿下还真是……用心良苦。” 虞听晚面上的伪装快要撑不住。 她借着侧身的动作,避开他的打量。 视线往屏风后一扫,闷闷道: “我饿了。”她回眸看他,意思性询问:“你用晚膳了吗?” 谢临珩瞳仁极黑,就像一口幽潭,渗不进半分光亮。 好一会儿,他收回视线,手腕一翻,握住她的手,将之包裹在手心,才缓缓起身。 “没有。” 两人间的距离须臾间拉近。 虞听晚呼吸不自觉放缓。 谢临珩低眸看她,话说得漫不经心。 “孤的太子妃一直不回,怎么用膳?” 虞听晚眸色闪了闪。 暗自压下心神,主动反握他的手,乖顺道:“我以后都会早些回来。” 对于她这句‘承诺’,谢临珩并未说什么,凝眸看了她两眼,便让人传膳。 第88章 她下意识躲开他的手 晚膳过后,虞听晚试图借着做香囊的名义离开东宫大殿,只是刚起身,手腕就被谢临珩握住。 “今日不做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他扣着她手腕不让她走,“好多天不曾陪我下棋了,不如今夜陪我下棋?” “……好。” 棋阁中,棋子落盘的声音接连在夜色中响起。 虞听晚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捏着白玉棋子,目光有些出神,就那么随意地落在棋盘上,待谢临珩落子后,她跟着便将手中的白子随意落下。 一盘棋,在虞听晚的敷衍下,前前后后不超过一刻钟,已经隐隐可见胜负。 瞧着白子堪称没有任何逻辑的落子方式,谢临珩淡淡抬眸,浓黑眸光落在她身上。 口吻很淡,却不容忽视。 “宁舒,你若是再敷衍孤,今后三天,都不用练泅水了。” 虞听晚眼皮一跳,一抬眸,径直和他目光相撞。 她矢口否认:“谁敷衍你了,我只是棋艺不精。” 谢临珩冷然勾唇,指尖把玩着棋子,迎着她视线说: “光是下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添些乐趣?” 虞听晚本能地嗅到一点不妙的预感。 谢临珩重新看向棋盘,这一次,他没再放水,手中的黑子径直落在了棋盘中上角的一个地方。 “啪”的一声,这一子落下,整个棋局胜负的局势更加清晰。 伴随而来的,是他接下来这句: “从这局开始,我们添些彩头,你赢一局,我便多教你一日泅水,反之——” 他语气一顿,注视着她落下最后四个字:“你停一日。” 虞听晚呼吸一紧,本能反驳。 “你这是什么彩头?我学泅水是为了兴趣和以防后患,你这下棋——” 他截断她的话,“孤下棋也是兴趣使然。” “你学泅水是爱好,孤下棋亦是,有何不同?为何不能混为一谈?” 虞听晚哑口无言。 他屈指敲了敲棋盘边缘,贴心问: “这一局,需要孤给你放水吗?” 虞听晚皱了皱眉。 扫了两眼下得乱七八糟的棋盘。 几乎没有犹豫,便应声,“需要。” 谢临珩倒也顺着她,“那重新来。” 有了‘彩头’的加持,接下来这盘棋,虞听晚拿出了十成十的精神。 先前她敷衍他时,短短一刻钟就能分出输赢的棋局,这次一连半个多时辰过去,棋盘上黑白棋子双方仍旧是激烈厮杀的状态。 根本看不出谁输谁赢。 直到又过了一刻钟,一盘棋前后下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勉强分出胜负。 ——虞听晚险胜。 落下最后一个白子,看着棋盘上白棋略胜一筹的走势,虞听晚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谢临珩将手中的黑棋扔回棋罐,目光在棋盘上扫过,才眸带深意地看向虞听晚。 “皇妹哪里是棋艺不精,分明是先前藏拙。” 虞听晚注意到,他口中这个称呼。 时隔多日,这是他第一次,再唤她这两个字。 虞听晚垂了垂眼,面上不辨声色:“皇兄谬赞,不过是侥幸险赢。” 确实是险赢。 建成帝喜好棋,也擅棋。 虞听晚的棋艺尽得建成帝真传。 她的棋技,在东陵贵女中难逢敌手,并非虚传。 甚至后来,建成帝还曾特意给她找了好几个棋艺精湛的奇人陪她对弈练手。 可这种情况下,在今日,她拿出全部本事和谢临珩对弈,仍旧赢得艰辛。 可见谢临珩的棋艺半点不在她之下。 “不过——” 谢临珩的声音,将虞听晚的思绪拉回。 他转了转拇指上新换的玉扳指,话音倏地一转。 “宁舒公主棋艺如此精湛,却一直不愿轻易展露于人前,如今为了泅水这种爱好,却不惜拿出全部实力与孤一博,可见这泅水,对公主的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 虞听晚唇角蓦地僵住。 那种被人看穿一切的荒缪与胆寒,再次袭上心头。 她蜷了蜷指尖,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 唇畔扯出一点僵硬的弧度。 “只是运气好罢了,侥幸险赢。” 说罢,她没再碰棋盘,慌忙起身,循着借口避开这个话题。 “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了。” 谢临珩没拦她。 目视着她离开。 待她身影消失在拐角后,视线收回,目光落在棋盘上。 长指在案角轻点,须臾,将棋局结束前最后落下的那颗黑子拿起,转而在临侧几颗白子中间落下。 一子之变,局势扭转。 胜负转换。 谢临珩最后扫了眼这盘堪称曲折的棋子走势,起身回了寝殿。 — 这一晚,虞听晚睡得更不踏实。 梦中景象乱七八糟,一会儿是她曾经追在建成帝身边学棋的画面,一会儿是晚膳后与谢临珩对弈的场景。 棋盘,向来是无声的厮杀。 白棋在棋盘上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极了她在皇宫中艰难走下的每一步。 只是与现实不一样的是,梦中,与谢临珩对弈的这盘棋,她输得彻底。 因为从一开始,她的出发点就是错的,她不占据任何优势,反而处处被人牵制,棋局上的每一招,看似都是她在主动布局,可实际上,每招每数,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她输,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结局。 再后来,梦境中画面转瞬变成她在汾邯湖设计逃离的场景。 明明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明明出宫近在眼前,她却在上船的最后一刻,被人抓住。 那种很久不曾出现的,被人死死禁锢的感觉,再次将她缠绕。 虞听晚奋力挣扎,却不慎踩空掉进水里,整个人在沾到水面的那一刹,突然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若锦!”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身。 额上冷汗涔涔,呼吸急促。 不等她回神,鲛帐被人从外面撩开。 “做噩梦了?” 谢临珩走过来,坐在床边,想抱一抱她。 看着伸到面前的手,虞听晚下意识躲开。 逃避的动作十分明显。 谢临珩手僵在原地。 深眸漆暗,定定看她。 虞听晚缓了口气,眼角扫过寝殿的装潢,迅速从梦中抽回神。 她没作犹豫,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扑到了他怀里。 身子细微的颤,嗓音又软又抖,闻之让人心生怜惜。 “……我做了个噩梦。”这一句,算是解释她方才下意识躲避他的动作。 谢临珩没立刻回抱住她。 眼帘垂下。 眼底所有情绪尽数被遮住。 女子紊乱的呼吸与低颤的声线近在耳边。 隔了一瞬,他才抬手,像往常那样,将她环抱住。 “做了什么噩梦?吓成这样。” 第89章 我情愿是我亲手教会你 虞听晚呼吸还有些起伏不定。 从梦中刚醒来看到谢临珩的那一刻,那种现实与梦境中面容重叠的画面引起的惧意,直到现在,还深深烙印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攥紧手指,强行压下外溢的情绪。 手臂收紧,缩在谢临珩怀里。 卷长羽睫无声低颤。 “梦见我掉在水里了,你不在,我也找不到若锦,险些被淹死。” 听着这话,谢临珩眼底浸出几抹让人看不分明的暗色。 他昨日刚表现出两分不想让她这么急切学泅水的暗示,今日她就跟他说掉水里了? 男人垂了垂眼,晦暗不明的情绪敛去。 他拍了拍她背,声音放轻。 “不会。宁舒,我不会不在你身边。” 他看着前方床榻边角垂下来的帐幔,不知出自何种意味,又对她强调一句: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所以,宁舒,你不会一个人。” 虞听晚没有说话。 只是脸颊贴着他脖颈上的筋脉,随着她眼睫轻颤间,像无意识颤抖的蝶翅一样,若有似无地扫过皮肤。 他手肘上抬。 指尖落在她后颈,巧劲捏了捏。 又道:“别怕,只是梦,没事了。” 虞听晚闭着眼,闷闷“嗯”了声。 只是动作未变。 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抱着他不松手。 直到他身上因她明显躲避他攒聚而起的冷冽尽数散去后,她才动了动僵麻的手腕,慢慢挪着腰,从他怀里出来。 她身上只着了一件雪白的里衣。 因两人早已有过多次肌肤之亲,虞听晚并未避及他,就这么坐在榻上。 眼底惧色刚消散的水眸,往鲛帐外扫了眼,唇角轻压,问:“什么时辰了?” 谢临珩:“辰时。” 虞听晚揪了揪软褥,“你今日不用看奏折吗?” “不急。”谢临珩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 几息后,他不动声色问: “宁舒,在梦中,除了梦见落水,还梦见了什么?” 虞听晚指尖停顿一刹。 她很快摇头,嗓音低闷。 “没有了,只有这个。” 尾音刚落,泛着凉意的手指突然抬起她下颌。 虞听晚掀了掀眼,正正对上他视线。 听到他问: “单是一个落水,就吓成这样?” 虞听晚折了折眉。 细白指尖顺势攀在他腕上。 嗓音裹藏着委屈。 “我又没完全学会泅水,你就教了我那一点,水又深,我当然怕。” 谢临珩眼神在她面上停留了会儿。 最后视线下移,指腹在她唇角碾过。 薄唇牵起点弧度。 “还委屈上了?” “不就一个梦?”说着,他将她额角的一缕碎发拨开,妥协道:“怪我,没有教会我们小公主。” 他将她拥入怀里,轻拍着她肩背,像哄小孩那样哄她: “今日我把其他事都推掉,把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教公主殿下泅水,这样好吗?” 对于他这句,虞听晚着实是意外的。 昨日他多次对她起疑,更是差点就把不让她继续学泅水这话明晃晃地提出来了。 若是按照昨日那种情形下去,在大婚之前,她怕是都无法再继续筹备逃离的计划。 所以她方才索性将错就错,说在梦中落水受惊, 本意只是为了打消他一些疑心,试图挽回些局面。 倒是没曾想,他会退步到这个份上。 虞听晚一边应着,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回想: 方才她到底做了什么,使得他态度改变这么大? 是示弱,还是……撒娇? 谢临珩抱了她一会儿,便喊来了岁欢,让她服侍虞听晚穿衣洗漱。 寝殿外面,墨九来到谢临珩面前。 刚走近,就听到他们主子说: “告诉韦大人和张大人,今日不必进宫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墨九愣了下,随后点头,“是!” 谢临珩立在庭院树下。 斑驳的阳光,穿透树叶缝隙,在地上打下婆娑的影子。 男人垂着眸,睨着地上那些浮影。 薄唇一点点压平。 许是他逼得太紧,又许是她想要离开的心太迫切,这几日,他能看出来,她明显是有些乱了步伐。 就像泅水之事,按照她前些日子的心思,她肯定会过段时间,找一个最合适恰当的时机再跟他提,可她等不及,明知时机不合适,明知会引他怀疑,她还是提了。 并在他几次暗示后,仍旧加紧时间练习。 昨日那场看似心血来潮的对弈,对他来说,是试探,也是最终的确定。 按照他昨日的意思,这几日,他是不打算再让她去泉池的。 他没想过放她离开。 更不会放她离开。 正如这泅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真学多少。 只是当看到她委屈巴巴跟他说她掉进水里差点淹着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他明知她并非真心,明知她是在用他的软肋骗他。 可他还是硬不下心。 — 今天这一整天下来,除必要的休息时间,谢临珩真的如他承诺的那样,陪着虞听晚练了一天的泅水。 并且让虞听晚更为意外的是,他今日,并未再像前几天那样,刻意收着度,只教她最简单的技巧。 今天这一天,他更多的,是在认真地教她水中求生时最有用的技巧。 直到傍晚,虞听晚实在力竭,手腕勾了勾水花,勉强直起身子,转过身,径直扑进谢临珩怀里。 四肢敛去所有力道,借着他支撑身形,像只没骨头的懒猫一样,挂在他身上。 男人轻笑了笑,“累了?” 虞听晚怏怏点头,神色微恹,“好累,快累死了。” 谢临珩捏了捏怀里人的细腰,话中带着揶揄。 “平时在床榻上半个时辰不到就喊累,今日体力这么好?快一天了才累。” 虞听晚眼皮都懒得抬,浑身透着骨倦怠,张了张唇,回: “白日怎么能跟晚上一样?” 言外之意,白日精力充沛。 晚上本就疲倦,自然没多少精神。 谢临珩抱着她离开泉池,眉眼流泻出一丝笑意,“那按宁舒公主的意思,以后把床笫之事挪到白天,效果会更好,是吗?” 虞听晚:“……” 她没说话,脑袋靠在他肩上,眼眸半阖着,慢慢恢复体力。 半刻钟后,谢临珩抱着她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将她放下。 虞听晚睁开眼,手腕没从他颈侧上松开,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就这么仰头看他。 谢临珩俯着身,一手撑在床榻边缘,一手扶着她腰,同她对视,嗓音散漫。 “怎么了?” 虞听晚眨了眨眼,话中带着一点不解: “你今天,教我的那些技巧,怎么和前几天的不太一样?” 谢临珩挑了挑唇,勾着她腰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两下,才说: “今日这些是水中保命的法子。”他箍着她后颈,手指习惯性地捏了捏,凝着她视线,话说得漫不经心。 “孤的太子妃不是说险些落水淹死么?” “虽然孤能护你绝对的周全,但如果,完全学会泅水,能让你心安,宁舒,我情愿是我亲手教会你。” 第90章 我们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 端午将至,宫中却没有半点举办宫宴的风声,眼看着太子妃册封典礼仅剩五天不到,虞听晚内心越发急躁。 这天正午,东宫热泉池中。 虞听晚独自在泉池中央水最深的地方待了片刻,没多久便转身回了池边。 正巧这时谢临珩处理完公务从外面进来。 “不是天天想学泅水?”他慢慢走近,最后停在泉池边,轻笑着问:“怎么又不练了?倦了?” 虞听晚扯过一旁的衣服披在身边,踩着白玉台阶从池中出来。 她眉眼微敛,显出几分意兴阑珊。 顺着他的话点头,“倦了。” 谢临珩无声笑了笑,抬手拭去她脸上沾染的一点水痕,嗓音略显无奈。 “前些日子是谁闹着天天要学的?这才多久,就厌倦了?” 虞听晚阖了阖唇,“我学它,无非就是图点新鲜感,以及以防后患,现在新鲜感过了,不想天天泡在水里了。” 谢临珩看她片刻。 顺着她的话问:“那宁舒公主现在对什么感兴趣?” 虞听晚垂了垂眸,很快摇头。 “暂时还没有。” “那陪我下棋吧。”他说,“教了公主殿下这么多天泅水,陪孤下几天棋,应该不为难吧?” 虞听晚弯了弯唇,“自然,不为难。” 回到寝殿,谢临珩亲自帮她换上干净的衣裙,又绞干头发,才带着她去了侧殿棋阁。 近来天气燥热,为了清心宁神,香炉中全都换上了适合夏日熏的果香,气味清爽干净。 若是仔细闻,还能闻出里面掺杂一缕着竹子的清香,一定程度上,能极大降低夏日的闷热。 让躁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棋桌旁,虞听晚捏着棋子,偏眸扫了眼香炉中的香,回眸,指尖捏着的白棋,在谢临珩落下黑棋后,随手落在了棋盘的角落。 相比于殿外院中日头直晒,殿内相对来说是比较清凉的。 只是虞听晚静不下心,便觉得时光很难挨。 在一盘棋局即将结束时,她瞥了瞥谢临珩的神色,不经意间提到: “明日,似乎便是端午了。” 谢临珩落下一子,抬眼看她。 “端午怎么了?”他问的随意,“宁舒是有什么安排吗?” 虞听晚跟着落下白子,“安排倒是没有。” 她挽了挽唇,似是随性而说: “每年端午都要吃粽子,我记得去年端午殿下出去平乱不在宫中,今年难得社稷安定,不如我亲自包几个粽子,给太子殿下尝尝?” 谢临珩扬了扬唇,应下来,“好。” 虞听晚当即放下了手中棋子,站起身。 “那我先回阳淮殿,等粽子包好,让人来喊你。” 说罢,她转身便准备离开。 却在抬步时,被谢临珩握住手腕。 “宁舒。” 虞听晚停下。 回身去看他,“怎么了?” 他摩挲着她腕侧,深眸中映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说: “还有四天,就是册封典礼了。” “宁舒还记得吗?” 虞听晚指尖僵了一瞬。 她动了动僵滞的唇角,神色如常地点头,“自然记得,怎么会忘。” 他凝着她面容,“在最后这几天里,端午并不重要,我们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 “这几日,我希望不会有任何突发意外,直到我们册封典礼顺利完成,宁舒觉得呢?” 他眸色太深,有那么一瞬间,虞听晚觉得他攥着她手腕的手,像极了一条无法挣脱的锁链。 她定了定神,目光从他腕上掠过。 轻微颔首,“这是自然。” 谢临珩松开手,注视着她离开,“去吧。” 虞听晚转身离开,可身后那道让人颤栗的视线,却一直如影随形。 直到彻底走出侧殿,置身阳光下,才觉得背上那股凛然寒意消散两分。 虞听晚离开后不久,墨十拿着一堆折子进来。 谢临珩还是原来的姿势,一个人下着这盘明明马上就要分出胜负却在最后几招被主人摒弃的棋局。 棋阁中太过安静。 墨十敏锐地察觉出异样。 大气都没敢喘,顶着无形中蔓延的逼仄气压,将折子递到了棋桌上。 清了清喉,说: “殿下,这是礼部今日刚上奏的折子……”他顿了顿,补充:“全是关于今年端午宫宴一事的。” 从数天前开始,礼部的折子便如雪花一样往东宫飘。 那几位大臣的意思很明显,前两年是因为太子殿下不在皇宫,才将端午宫宴之事搁置下来。 如今储君身在皇宫,东陵国事也定,该办的礼制,总要办一办。 谢临珩看都未看那些折子。 直接吩咐:“放那吧,日后再说。” 墨十抽了抽嘴角。 日后再说? 明日就是端午了,还日后什么日后? 他们殿下,这是明摆着,今年也没打算办宫宴。 墨十心底叹了口气。 幽幽扫了眼那些折子。 不禁腹诽,就是可怜礼部那几位将礼法祖制看得比命都重要的老臣了。 前有当朝储君执意要册封宁舒公主为太子妃,后又虚置礼制,够那几位大臣气一阵的了。 — 阳淮殿。 若锦见到虞听晚回来,忙放下茶壶走过来。 她压低声音,眸带焦急: “公主,您一连在东宫待了三天,咱们的时日不多,今日可要加紧时间去霁芳宫?” 虞听晚踏进大殿,等岁欢关上门后,她才出声: “不用,这几日泅水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不必再多练了。” “目前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完,只差一个宫宴,明日便是端午,东宫直到现在还迟迟没有音信。” 宫宴这事,若锦和岁欢也急。 只是这个事,她们根本决定不了。 若锦倒了杯茶,递给虞听晚,温声劝道: “公主,再耐心等等,往年并非没有端午过后再举办宫宴的先例,咱们再等等,兴许明日就有动静了。”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急,越急越容易生乱。” 第91章 以真心换真心得来的真挚友谊,不需要身份的加持 虞听晚掩下眸,看着茶盏中无声荡漾的茶水。 在眼下这种关头,最忌急乱,她自然知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距离出宫的日子越近,她心里越是没底。 就好像,她所有的计划,早已被谢临珩知晓。 只是静而不动,一步步看着她自己走向那个绝境。 可有时候,又觉得,他什么都不知情。 前几天在他屡次试探她学泅水的意图时,虞听晚是真的以为,他一早便看穿了一切。 然而这两日,他又给她一种什么都不知情,并且全然相信她的错觉。 这种交替出现的情绪,让虞听晚的心越绷越紧。 甚至到了,她自己都开始怀疑,成功出宫的概率,和出逃失败的概率哪一个更大的地步。 — 端午当天,宫里一片沉静,宫外却热闹非凡。 朱雀街后,打扮瞩目的公子小姐早早便来到插花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和心上人一起插花对诗。 沈知樾一身月白锦缎,手中摇着玉骨扇,慢悠悠地从私宅出来,往楚家走去。 他来的时间早,楚时鸢还没从后院过来。 来到楚府后,他倒是不避讳,直接让门前小童去里面递信,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 当消息传到廊下楚父耳中时,楚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诧然地问: “你说谁?哪位沈大人?” 下人恭声重复:“是沈知樾沈大人。” “?”楚父一脸问号,连忙抬步往门口走去。 直到在拱形门下,见到往这边走来的沈知樾。 “原来是沈大人。”楚父缓了缓神,走过来,拱手行了个虚礼,才纳闷地问:“大人今日不用进宫?” 沈知樾随意摆了摆手,“今日端午,宫中并未传出举办宫宴的消息,今日无需进宫。” 他往里面看了眼,继而解释缘由。 “先前受楚姑娘邀约,今日沈某特来赴约。” 楚父听得一头雾水,“赴、赴约?” 沈知樾含笑点头。 正要细细解释前因后果,还未开口,楚时鸢的声音从后来传来。 “父亲!” 她拎着裙摆,快步过来。 楚父回头,瞧着自家这个不省心的漏风棉袄,很是意外:“时鸢,你还有沈大人有约?” 楚时鸢停在楚父身旁, 瞧了眼温笑注视她的沈知樾。 “啊对,先前多亏沈大人屡次相助,正好今日得空,便借着插花宴答谢一二。” “插花宴?”楚父瞬间头疼。 他这个虎二吧唧的小棉袄,什么都敢应,插花宴那是什么地方,能随随便便去那儿相约吗? 楚时鸢悄悄瞅了眼自家老爹。 没敢再吭声。 说实话,她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上次帮宋今砚送信那天,她急着进宫,在沈知樾答应帮忙后,一个心直口快,不过脑地说了插花宴这几个字。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知樾已经应下了。 她反悔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沈知樾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 对着楚时鸢说:“既然楚姑娘已经收拾妥当,不如现在就去?” 楚父深吸了口气。 想拦又没法拦。 最后不着痕迹地给自家这个漏风棉袄使了个眼色。 可还不等她看过来,对面的沈知樾倒是先开口: “楚大人眼睛不舒服?” 楚父连抬手,揉了揉眼,干笑两声:“无碍无碍,就是被风吹了一下,不打紧。” 说着,他看向沈知樾,面上不显山不露水。 “既然小女与沈大人有约,那老夫便不与沈大人多聊了,屡次相助之恩,老夫在这儿先替小女谢过。” 沈知樾谦逊有礼地抬抬手,态度比在朝中还要和煦。 “楚大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片刻后,楚父僵着笑,目送自家闺女和沈知樾离开。 在看不到他们身影后,他甩了甩袖,快步回了后院,头疼地对着自家夫人牢骚: “就咱家这个闺女,早晚把天给捅下来!你说这进东宫的事还没彻底安生下来,她又跟沈大人整了一出插花宴。” 楚母:“……” 楚父头都大了两圈,“前是当朝储君,后是当今陛下的义子,她倒是专挑老虎头上拔毛!” 想劝却无从劝起的楚母:“……” 另一边。 朱雀后街,插花宴上,沈知樾折了支牡丹递给楚时鸢,想到方才楚父的反应,他随口问: “楚姑娘近来可有在议亲?” 楚时鸢接过花,指尖拨了拨花瓣,对于他突然问的这个问题有些意外。 “没有啊。” “那楚姑娘有心仪的人了吗?” 楚时鸢依旧摇头,“没有,我现在只盼着听晚早日从皇宫出来,婚嫁之事不急,反正家中也不催,日后再说。” 插花宴到了一半,好端端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接着几道轰隆隆的雷声乍响,半晴不晴的天转瞬阴了下去。 骤急的风吹过,空中闷热焦躁的空气被吹散。 没多久,豆大的雨滴,从半空中噼里啪啦砸下来。 原本热热闹闹的插花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途划上了句号。 跟在沈知樾和楚时鸢身后的小厮,立刻将出门前有备无患带来的伞送过来。 沈知樾撑开伞,第一时间给了楚时鸢,为她挡住不断砸下的雨水,才再次打开第二把油纸伞,带着她暂时去了就近的酒楼避雨。 这场雨来得急,放眼望去,街上全是步履匆忙躲雨的行人。 来到酒楼,沈知樾将伞合上,弹了弹衣袖上沾染的水滴,正要吩咐店小二备热茶,一抬头,却看楚时鸢满脸紧张地解下腰间的香囊,用袖子擦拭。 沈知樾定睛看了看,笑问: “楚姑娘这香囊,是从何处来的?” “这个啊?”楚时鸢举了举香囊,眉眼灼亮,语气自豪又欣悦,“是宁舒公主送我的。” 昔年,建成帝还在时,因伴读的情谊,楚时鸢和虞听晚关系很好,那个时候楚时鸢进宫也比现在自由很多。 虞听晚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因此格外珍惜与楚时鸢的这份情谊。 加之建成帝和司沅宠女儿,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宝贝女儿的殿里送。 楚时鸢去找虞听晚时,虞听晚经常送楚时鸢她新得的珍奇古玩。 当时整个东陵,就这么一位嫡公主,还被帝后捧在心尖,出身尊贵,地位尊崇。 更是无数贵女争抢着想巴结的对象。 那个时候楚时鸢和虞听晚关系好,连带着那些贵女对楚时鸢也很是恭维。 只是后来皇权更迭,昔日金尊玉贵的嫡公主一夕间成为被困皇宫没有自由的前朝公主。 那些贵女们唏嘘之余,连带着看待楚时鸢的目光都变得微妙。 只是楚时鸢从来不在意这些。 昔年虞听晚受尽恩宠时,别人问及虞听晚送她的小礼物,她向来是自豪又骄傲地回复她们“是宁舒公主送的”。 如今虞听晚被困皇宫,身份大不如前,当别人再问及身上佩戴的这枚香囊时,她仍旧和从前那样,同样自豪、同样欣悦地说“是宁舒公主送的”。 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只在乎自己真心相交的朋友。 曾经被所有人羡煞娇宠的宁舒公主是她最好的闺友,如今被困深宫的虞听晚仍然是她最好的闺友。 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用楚时鸢的原话说便是: ——以真心换真心得来的真挚友谊,从不需要身份的加持。 第92章 泠妃娘娘可有明示,想在何处举办宫宴? 沈知樾瞧着看着她宝贝疙瘩似的将手中的香囊一点点擦干,再小心翼翼地收好,甚至最后系香囊时,特别多打了一个结,防止香囊丢失。 见状,他眸色动了动。 状不经意地提醒: “楚姑娘,在宫中,尽量不要拿出这枚香囊,也不要提及宁舒公主。” 楚时鸢抬头,看向沈知樾。 有些不解。 “好是好,只是……为什么呢?” 沈知樾瞅着那香囊,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回她这句话。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怕她在宫里大咧咧炫耀这枚香囊,以致它保不住啊! 但这话,他要怎么跟她说? 这边沈知樾还没想好说辞,就见楚时鸢轻“啊”一声,恍然大悟道: “是因为听晚现在身份尴尬是不是?” 沈知樾:“……?” 她回了回眸,像是自己想通了般: “听晚现在处境尴尬,宫里又人多眼杂,肆意提到她,确实容易给她带来困扰。” 说罢,她朝他看过来,弯了弯眸,笑容明媚。 “多谢沈大人,我记下了。” 沈知樾轻咳了声,顺着她的话音说:“……记下就好,就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 同一时刻。 东宫。 墨九冒着雨进入大殿。 对上首殿座上的谢临珩禀道: “殿下,陛下让您去承华殿。” 谢临珩放下手中密信。 抬了抬眼皮。 扫向外面如雨幕般的暴雨。 问:“有说是何事吗?” 墨九低头,“并未,陛下只说,让您空了过去。” 谢临珩走向门口,清冷的空气中,落下一句:“把信收起来。” 墨九应声,快步走到殿座旁,将密信一一收好。 大殿门口,墨十撑开伞,随着谢临珩走进雨幕。 夏季水汽重,这场雨,又是盛夏的第一场雨,风驰雨骤,雷电交加,看不出几时停歇。 天空黑云翻滚,四周变得昏暗。 除了时不时惊起的粗壮雷电,划过天际,再无其他亮色。 宫道青石路上,豆大的水珠砸在地上,声音又闷又急,溅起无数水花。 墨十稳稳撑着伞。 直到金碧辉煌的承华殿出现在眼前。 踏上台阶,他将伞收起。 承华殿外值守的太监行礼后迅速打开殿门,让谢临珩进去。 墨十拿着还在滴水的伞,候在殿外廊柱下等着。 谢临珩踏进大殿。 一眼便看到了里面殿座上手捻佛珠的谢绥。 自从上一次父子二人因为太子妃册封典礼的事再次谈崩之后,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 朝中大权不在谢绥手中,他又和亲儿子生了隔阂,谢绥便懒得再去上朝,直接明面将所有政务全扔给了谢临珩。 对于朝中那些琐事一概不再管,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之前谢绥身体未愈的那段时间,不管多忙,谢临珩都日日来承华殿在床前侍奉。 如今谢绥身体大好,加上他竭力反对虞听晚嫁进东宫,父子俩见了面也无法心平气和说话,谢临珩便很少再主动过来。 除非谢绥传人召他。 “父皇让儿臣过来何事?”他走上前,率先问。 谢绥看向自己儿子,指了指旁边的座椅,让他坐下。 “父皇今日让你过来,是想跟你提一提,今年宫里举办端午宫宴的事。” 听到‘宫宴’二字,谢临珩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谢绥转了转佛珠,接着说:“前两年因你在外平乱,加上父皇无意这些繁文缛节,所以一概省去了这些繁琐的宫宴。” “但现在,东陵已定,你也身在宫中,该走的礼制,是时候走一走了。” 听罢,谢临珩垂了下眸。 没直接说办,也没说不办。 顿了两秒,他看向谢绥,直白问: “是泠妃娘娘劝谏,提议您举办端午宫宴的吗?” 谢绥愣了下。 还没开口,又听到谢临珩说: “不知泠妃娘娘可有明示,想在何处举办宫宴?” 谢绥皱眉,“司沅深居霁芳宫,无心这等琐事。端午宫宴,是朕的意思。” “太子,如今国泰民安,宫中礼制,不宜再忽视。” 谢临珩没说别的。 很快起身,语气平静。 “是儿臣考虑不周,五月初七,儿臣会命人补办端午宫宴。” 五月初七——太子妃册封典礼的前一日。 谢绥算了算日期,没说什么。 谢临珩没有多待,离开前,他脚步停住。 握着指上的扳指,静默一瞬,对谢绥说: “这两日降雨天凉,父皇记得多添衣。” 谢绥眼神复杂几许。 静静瞧着自己儿子离去。 …… 承华殿的殿门开了又合。 见谢临珩出来,墨十迅速撑开伞。 男人立在殿前,望着外面的雨幕,漆黑瞳仁微眯,问墨十: “宁舒公主今日去霁芳宫了吗?” 墨十低头回:“并未,公主一直在阳淮殿。” 谢临珩挥了挥袖,踏下台阶,“回东宫。” 同一时刻。 阳淮殿中。 虞听晚坐在窗前,手肘撑着下颌半趴在窗棱上,出神地望着窗外连绵不停的雷雨。 若锦拿着披风走过来,轻轻披在她身上,轻劝道: “公主,您在这儿坐了半个多时辰了,去内殿吧,别受凉了。” 虞听晚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直起身,目光却未收回。 依旧停留在外面。 她掩唇低咳了声,问若锦: “你说这雨,会下多久?” 若锦看向窗外,脸上同样满是忧色。 “奴婢也不知,只是……若是咱们离开的那天,雨也这么大,怕是会徒增不少困难。” 汾邯湖与护城河交界的地方水流本就急,若是再碰上这种暴雨的天气,自是更加困难。 这个念头还未落,若锦就听到虞听晚说: “不会。” 若锦低头,看向自家主子。 虞听晚将手伸出窗外,冰凉的雨滴落在手心,她说: “咱们是要在宫宴那日离开,若是碰上这么大的雨,宫宴不是取消就是推迟,不会冒雨举办。” 她现在担心的,是宫宴还能不能办。 若是办不了,大婚近在眼前,又该如何脱身? — 半个多时辰后。 东宫。 墨九手中捏着几本奏折,探着脑袋往大殿里面看。 自从他们殿下从承华殿回来,就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伏案前。 连他们两个,都不让进去侍奉。 撤回视线,墨九挪到殿门右侧的墨十身边。 小声问他: “你们去承华殿干什么去了?我现在也分辨不出来主子这会儿心情如何,我手里这些折子,现在能送进去吗?” 墨十瞧了眼他拿着的奏折,“实在不行,待会再送吧。” 说着,他想了想方才去承华殿的情景,无声叹了口气。 “陛下让殿下去承华殿,好像也是为了宫宴的事。” 他话中尽是不解,“今年这是怎么了?区区一个端午宫宴,礼部那边催也就罢了,怎么连陛下都惊动了?” ———————————— ps.来啦来啦,宴会逃离倒计时正式开始!!! 咳咳咳,书评,老婆们记得戳一戳哦,爱你们(?? 3(???c) 第93章 谢临珩猜出虞听晚逃跑的具体地点 墨十这话刚说完,就听到殿内谢临珩让他们进去。 二人迅速转身,进入大殿。 来到伏案前,墨九第一时间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案上。 谢临珩余光扫了眼,没说话。 将所有密信看完,又把案上所有的折子全批完,他才放下笔,脊背往后一靠,冷指搭在眉头,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墨十正想去倒杯热茶端过来, 还未动作,就听到他们主子随口般问: “你们觉得,宁舒公主会选在哪里离宫?” 墨十脚步停下,下意识瞅了眼墨九。 两人对视一刹,同时低头,“……属下不知。” 谢临珩短促轻“呵”一声。 起身来到窗前。 望着外面渐渐变小的雨势。 眸色又深又沉。 声线随意的仿佛在讨论明日的天气。 “既是出逃,就不可能是从皇宫的一座宫殿逃到另一座宫殿。” “若要逃到宫外,那所选择的水域,必然要在皇宫四方位的边角。” “而人要想在水中“游”出去,那这个‘水’,须连通皇宫内外。” “皇宫外的水——” 他话音一停。 殿内忽而间静下来。 一时间只剩雨滴“啪嗒啪嗒”打在窗枢上的声音。 男人睨着外面被雨打得摇晃的芭蕉叶,眼眸眯了眯,转瞬,薄唇中吐出三个字。 “——护城河。” 听到这三个字,墨九墨十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下。 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谢临珩摩挲着手中象征着储君身份的玉佩,薄而锋利的眼皮垂下来。 嗓音无形中冷了一度。 “皇宫中,唯一又与护城河接壤的,只有东北方的——汾邯湖。” 所以,她选择的,是汾邯湖。 见自家主子三言两语便猜出宁舒公主逃跑的具体地点,墨十只觉得头皮瞬间发麻。 一种许久不曾出现的寒意,迅速从骨头缝中钻出,继而流窜全身。 明明身在殿内,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他却陡然有种,浑身被雨浇透的战栗与冰冷。 墨十简直难以想象,宁舒公主在汾邯湖出逃的那日,被他们主子当场抓住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现下这段时间看似平静的生活,怕是会在顷刻间天翻地覆。 墨十没出息地抖了抖身体。 脑海深处,不合时宜地闪过去年他追随谢临珩前去柘城边境平叛,大败敌军,活捉敌军将领时对方含恨说的那句: ——宁以多欺少赢得不光彩,也不能和东陵储君比拼城府与心计。 那些狡猾如狐的敌寇都玩不过他们太子殿下,又何况是自小生在深宫、被先帝与泠妃娘娘千娇百宠养大的宁舒公主。 “墨十。” 谢临珩的声音,将墨十杂乱的思绪瞬间扯回。 他立刻往前一步,开口:“属下在。” 谢临珩侧身,清冷幽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声吩咐: “去告诉礼部,五月初七,举办宫宴,地点定在汾邯湖。” 墨十应声。 转身就要离开。 临行前,又听到谢临珩说: “把五月初七办宫宴的消息传出去,地点先压下来。” 墨十有些疑惑。 但他没问,快步出了东宫,将宫宴的事落实下来。 墨十离开后,谢临珩看向墨九。 “待雨停了,让人去汾邯湖下面好好搜搜。” 墨九咽了咽喉,迟疑问:“搜……密道?” 谢临珩一记冷眼扫过来,“不然搜什么?” 墨九后背一哆嗦,立刻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 墨十的动作很快。 当天傍晚,天还没黑, 阖宫上下,便都知道了初七办端午宫宴的事。 当消息传到阳淮殿时,若锦正服侍虞听晚用晚膳。 岁欢撑着伞从外面跑进来。 来到殿门口,都没顾得上衣袖上的水,将伞塞给门口的侍从,就快步进了大殿。 “公主!宫宴的时间定下来了!” 虞听晚手中的汤勺“砰”的一声砸在碗碟上。 听到这个心心念念的消息,不知怎的,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开心。 反而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她抬眸,看向岁欢,第一句便是问: “宫宴一直没动静,怎么突然定下来了?” 岁欢回道:“奴婢听说,好像是陛下特意传见太子殿下,让他办宫宴,这才临时定了下来。” 若锦看了看虞听晚,又看向岁欢,“时间呢?宫宴的时间定在哪一天了?” 岁欢:“定在了初七。” 初七…… 虞听晚重复这两个字。 “初七?”若锦看向虞听晚,“这不就是……册封典礼的前一天?” 虞听晚握了握指尖。 脑海中,冷不丁浮现前两天谢临珩说的那两句。 【端午并不重要,我们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 【在我们的册封典礼顺利完成前,我希望不会有任何突发意外。】 她强行压下心神,让人收了膳食,在殿前伫立片刻,随后去了东宫。 虞听晚到的时候,沈知樾也刚到一会儿。 刚走进大殿,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 “太子殿下,你这心思还真是多变,不是说好的不办宫宴了吗?” “你这怎么想的,不声不响的,又突然要办了。” “初七啊初七,殿下,你定的日子是初七,不是十七,初八还要举办太子妃册封典礼,你觉得时间能来得及吗?” 虞听晚脚步停下。 隔了两秒,内殿屏风后传来谢临珩的声音。 只有短短三个字。 “来得及。” 沈知樾将扇子摇得呼呼响。 坐在他对面,指节在桌面上扣了扣,又问: “那地点呢?” “宫变之后,这是宫中第一次大办宴席,你准备在哪里办?” 虞听晚正想听谢临珩的答案。 还没听到,墨十就从殿外进来,经过她身边时,声音如常地喊了声:“宁舒公主。” 随着这四个字一出,内殿屏风后的交谈声瞬间停了。 虞听晚轻“嗯”了声。 抬步往里走。 屏风后面,乍然听到‘宁舒公主’这几个字,沈知樾脸上出现两分意外。 他抬眼朝着对面的谢临珩看去。 只见他们太子殿下神色淡淡,脸上没有异色。 几息的时间,虞听晚从外面进来。 沈知樾摇了摇折扇,视线从谢临珩身上转到虞听晚身上。 笑得像只狐狸,“宁舒来了?我近日进宫次数少,还没来得及祝贺你们即将成婚。” 虞听晚面上不动声色,“沈大人客气。” 沈知樾悄悄看了眼谢临珩,很快起身,“天快黑了,我还要出宫,先走了,再有别的事你让人去喊我。” 说完,他没等谢临珩应声。 对着虞听晚点了点头便离开了东宫大殿。 沈知樾走后,虞听晚在谢临珩旁边找了个位置。 墨十将茶壶放在案上,倒了两杯茶,无声退出了大殿。 “孤已经下令,初七举办宫宴,只是时间上较为紧张,所以这次宫宴,一切从简。” “只是……”他话音适时一顿,似是有些纠结。 “怎么?”虞听晚问。 谢临珩看她两眼,说:“严格算起来,这次是宫中第一次设端午宴席,最终地点选在哪里,还没确定。” 他拿出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地名。 分别是‘荷花池’和‘汾邯湖’。 “宁舒觉得,”他将纸推到她面前,让她来选:“这两处地方,哪个合适?” 虞听晚看着那两个名字,呼吸微微提起。 尤其目光触及‘汾邯湖’三个字时,隐晦地停顿一刹。 第94章 要跟我一起去吗? “按照往常旧制,多是选在汾邯湖。”她说。 谢临珩挑了挑唇角,打量着她。 “为何要选汾邯湖?” 虞听晚说:“端午前后天色较热,汾邯湖附近较为清凉,再者,汾邯湖中荷花繁多,更便于游湖赏花。” 她刚说完,谢临珩便将那张纸放去了一旁,很是爽快地落在一句: “听你的,就定在汾邯湖。” 音落,他似又想起来什么,问: “皇妹对汾邯湖熟悉吗?” 虞听晚面上不动声色,“不熟悉。汾邯湖位靠东北,较为偏僻,除了夏日清凉些,没有别的优势,加上它距离寝殿偏远,我一般很少去。” 谢临珩静静看她片刻。 眸底看不出情绪。 良久,才招手,将她抱进怀里。 …… 端午突然举办宫宴的消息,在宫中掀起一阵波澜。 当消息传至中宫时,皇后只抬了抬眼,对此事并没有多上心。 直到第二天一早,秋华急急忙忙地进入大殿,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后,才面色一变。 她放下茶盏,眉头拧着,不确定般,又问秋华: “你说的可是真的?” 秋华立刻点头,“千真万确娘娘。” “阳淮外殿有个侍女叫文鸳,和咱们宫里的春岚是同乡,奴婢前些日子设法收买了文鸳。” “原本只是想着能为后期安插一个眼线,倒是不曾想,这么快就有了意外的收获。” “这几日宁舒公主一直在东宫,甚少回阳淮殿,太子殿下对阳淮殿的掌控松懈了不少。” “两天前,文鸳去内殿撒扫时,意外听到宁舒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在小声讨论端午宫宴的事,还提到了‘趁机离开’这种字眼。” “先前太子殿下无意办宫宴,奴婢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宫宴的消息一出,奴婢怎么想都觉得,宁舒公主许是有意要离开皇宫。” 皇后听完,放下手中茶盏。 眼睛眯了眯,眸底闪过算计。 “先前宁舒曾当众求赐婚,她又心系宋家那个宋今砚,在这宫里,唯一的牵绊不过是霁芳宫那位。” “泠妃被困方寸之地三年,定然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步自己后尘的。” “这种情况下,她劝说宁舒离开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 皇后声音停了停,有个地方她难以想通。 “宫宴那天人多眼杂,宫中守卫又森严,她们如何确定一定可以在层层御军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 秋华蹙了蹙眉,“这个,奴婢想不出。” 皇后重新端起茶,刮了刮茶中浮沫,沉吟片刻,才再次开口。 “罢了。”她抬了抬眼,眸底冷意岑岑,“左不过是对我们有益的事,既然她有这个自觉,要自己逃出宫,那我们,就帮她一把。” 秋华看向她,“娘娘的意思是……” “如此天赐良机,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可惜了?”她瞥了眼秋华,话说得轻描淡写,“派人出宫一趟,将消息透露给宋今砚。” “记住,”她叮嘱:“不要泄露风声,也不要暴露身份。” 秋华领命,只是离开前,她多问了句: “娘娘为何单单选中宋大人?” 皇后脸上浸出几分杀意,“自然是因为清月。” 她缓声说道: “若是宁舒能顺利逃出宫,待脱离了太子的掌控,除掉她,不过是时间问题。” “反之,若是她逃不出去,身为皇室公主,暗中与外臣密谋私奔,这个罪名一旦扣下来,就不是三言两语能揭过的了。” 皇后弹了弹护甲,嗓音阴狠。 “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不舍得动宁舒,他能不牵连宋今砚和宋家吗?” “本宫的清月被宋今砚迷了心智,身为千金之躯的公主,却日日想着下嫁一个在宫变时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护不住的废物东西。” “本宫既然怎么劝都打消不了她执意嫁去宋家的念头,那索性一石二鸟,借着太子的手,除了宋家和宋今砚,彻底绝了她的心思。” 届时,她再怎么想嫁,一个死人,她也嫁不成。 听罢,秋华低声附和:“娘娘圣明。此举若是成功,便可除宁舒公主;若是不成,还能除宋家。可谓一箭双雕,无论结果如何,于我们,都百利而无一害。” 皇后冷笑,眼中杀意流窜。 “好好去办,切记把我们摘干净,事后太子追查时,万不可像霁芳宫那次一样,查到我们头上。” 秋华应声,“奴婢明白。” — 接下来的两天,宫中很是安静。 除了各宫有条不紊地准备宫宴,其余再无其他事发生。 但随着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虞听晚心头那种难以喘息的沉重之感便越重。 就好像,现在的种种,只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那种无从追寻的,若有似无的慌乱,始终悬在心口挥之不去。 直到宫宴前夕,事态终于迎来转机。 浓重夜色中,东宫寝殿中被翻红浪,暧昧缱绻。 不知过去多久,虞听晚实在撑不住,意识昏昏沉沉间,正要睡去,刚阖上眼睛,耳边突兀间缓缓落下一句: “宁舒,朝中有事,孤需要出宫一趟,估计赶不上端午宫宴了,你是在东宫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虞听晚浑身的疲倦硬是被逼退。 她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在他怀里睁开眼,看向他,嗓音透着点事后的懒倦。 “出宫?什么时候去?” 谢临珩侧身揽着她,指尖漫不经心地勾着她一缕发丝在指节上缠绕,眸色浓如泼墨,“明日一早便走。” 说着,他掌心覆在她肩头,直直看着她眼睛。 “此次事急,我会尽量赶在册封典礼前回来。” “宁舒要跟我一起去吗?” 第95章 乖乖在东宫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虞听晚胸腔跳动快了两分。 她压住所有情绪,从容自若地将那截发丝从他指尖抽回,才抬着眼皮对上他视线。 嗓音又懒又倦,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娇猫儿。 “你那些国事,我又不懂,我去干什么。” 谢临珩笑了笑,轻抬着她下颌。 仔细打量着她眼睛。 话说得随意,仿佛玩笑。 “好不容易才把公主殿下留在孤身边,若是孤这一走,公主殿下跑了怎么办?” 虞听晚神色别提多自然,她反问:“我能跑去哪儿?” 她推开他捏着她下巴的手,“皇宫处处是侍卫和御军,你觉得我能长个翅膀自己飞走?” 谢临珩笑出声,扣着她的腰,将人抵在怀里。 虞听晚正要开口,却见他靠在她耳边,嗓音深处,泄出一丝冷戾。 “如果宁舒真长出了这只翅膀,孤不介意,亲手给你折断。” 他说这话时,语气再正常不过。 可听在人耳朵里,却刹那间让人毛骨悚然。 虞听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维持住表情的,身体的本能让她紧紧依附在他怀里,手臂穿过他腰身,脸颊紧贴着他脖颈,像交颈缠绵的鸳鸯般, 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你别乱想,马上就是我们大婚了,我会等你回来的。” 谢临珩抚着她发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眸色明明灭灭。 他按了按她后腰,描摹着那滑腻温热的绝美曲线,最后低头在她颈侧辗转啄吻。 直到薄唇再次擒住她红唇,吞没着她的呼吸。 唇齿交缠间,他摩挲着她后颈,诱着她开口: “宁舒,喊夫君。” 虞听晚绕在他身后的指尖攥紧,睫毛无声颤着,低低回应着他,顺着他的音,乖顺喊道: “夫君。” “大婚过后——”他轻咬她唇瓣,“我带你去行宫。” “宁舒,乖乖在东宫等我回来。” 虞听晚一概应着。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谢临珩便穿衣准备离开。 转身前,见她醒来。 他撩开半开的鲛帐,坐在床边。 指腹轻揉了下她眼尾。 虞听晚眼底睡意朦胧,一双水眸湿漉漉的,像刚从水中捞出来。 昨夜的思绪回转,她动了动眸,在他伸手过来时,动作自然又熟稔的,像很多次深夜缠绵中那样,蹭了蹭他掌心。 模样看起来又乖又软。 嗓音亦是带着刚醒来的软糯。 “要走了?” 谢临珩垂眸注视着她。 指尖爱怜地在她脸颊上摩挲良久。 喉头微动,嗓音中溢出一个字音。 “嗯。” 他指腹下滑,停顿在她唇角。 指节曲起,若有似无地在她唇珠上剐蹭一下。 嗓音低缓,像嘱托,也像无形中的提醒。 “最迟明晚子时,我定能回来。” “宁舒,记住你允诺给孤的所有承诺。” “乖乖在东宫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虞听晚一如既往应着。 谢临珩没再多说。 最后深看了她一眼。 起身离开了寝殿。 在他走后,虞听晚没有继续睡,拥着身上的薄毯,慢慢坐起了身。 唇角轻扬的弧度散尽,清眸中的温色也随之敛去,整张面容上,哪里还有谢临珩在时半点的娇软? 就连眼尾的困倦,都在顷刻间收敛殆尽。 她独自坐在榻上,视线通过没有遮严的鲛帐缝隙看向外面空无一人的寝殿。 胸膛中心跳从平稳一点点加速。 变得越发剧烈。 最后又在极致的平静中,慢慢恢复最开始的冷静。 她垂下眼,在脑海中反复复盘着明天逃离的细枝末节,争取在这一天内,做好所有准备。 谢临珩虽然离开了皇宫,但东宫中的暗卫并没有走。 虞听晚怕东宫中有他的心腹,刻意在寝殿待到了日上三竿,佯装刚睡醒起来的模样,慢慢洗漱完,才回了阳淮殿。 为了不惹人注目,回到阳淮殿后,她没有直接去霁芳宫,而是隔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去了司沅殿里。 霁芳宫的守卫依旧。 不见多,也不见少。 和从前一样。 司沅带着她去了内殿,屏退所有下人后,才轻声问: “晚晚,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虞听晚点了下头,“该做的准备,儿臣都准备好了。” 司沅又问:“太子那边呢?” 虞听晚这次停顿的时间长了点。 “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这两日不在宫中,倒是方便明日离开。” 闻言,司沅放下了心。 “太子不在皇宫是最好不过的情况,先前我一直担心,有太子盯着,就算有宫宴,也怕你难以脱身。” 虞听晚压了压唇角。 不止司沅担心,先前她也担心。 在谢临珩眼皮子底下逃走,难度可想而知。 现在他有要事离宫,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 司沅握着女儿的手,正想说话,气息还没喘上来,却猛地咳了两声。 虞听晚眉头一皱,担忧地扶住她: “母妃……” 司沅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别担心。 虞听晚连忙倒了杯茶,端到司沅面前。 司沅接过,喝了两口茶,缓了缓喉中的痒,才接着道: “别担心,母妃没事。”她放下茶杯,安抚虞听晚,不甚在意地说: “夜里降温,有些风寒之兆,母妃稍后让太医来瞧瞧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虞听晚怎能不担心。 她紧紧握着司沅的手,眼神落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 “母妃近来的身体,怎么越来越不好了?” 司沅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发,温声说: “许是这大半年没怎么走动,身体羸弱些,母妃日后会注意。” 怕自己女儿改变了主意,在这最后一步不肯离开,说罢,司沅接着又道: “晚晚,你记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顺顺利利离开皇宫。” “母妃已经替你打点好了宫外的一切,你表哥和咱们司家的旧部会护好你,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从这座牢笼中,走出去。” “至于母妃自己,母妃对你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等着将来,在宫外与我的晚晚重逢的那天。” “所以,”她心疼地看着自己女儿,千叮万嘱,“孩子,不要多想,走出去,离开这里,你还太年轻,决不能,落得和母妃一样的命运。” “我们费尽心血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决不能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也是成功离开的唯一机会,晚晚,你必须要抓住。” 第96章 出逃 这一天,虞听晚在霁芳宫待了很久才回阳淮殿。 回来后,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 从傍晚,坐到天色漆黑。 脑海中,反反复复,各种画面交织。 从小时候在父皇母后膝下,每日不知忧愁为何物开怀长大, 到宫变那日,一夜间血流成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皇命丧敌寇之手, 再到这段时间,她费尽心机和谢临珩百般周璇。 太多太多。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忽然让人觉得极度的疲累。 就好像,如今这短短三年,比曾经那十几年的光阴还要漫长。 虞听晚用力闭上眼,脑海中的所有画面,在最后,尽数转变为今日在霁芳宫中,司沅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任由那些嘱托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直到心头的那种疲累慢慢散去。 强行让自己从那些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待心神一点点冷静下来,才喊来了若锦和岁欢。 与若锦和岁欢一同进来的,还有霁芳宫司沅特意找来的与虞听晚身形相似的侍女方梨。 虞听晚打量着方梨的身形,点了点头。 她对若锦说:“去准备面纱和幂篱,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偶感风寒,需要掩面。” 若锦应下,“是,公主。” “还有,”虞听晚又道:“白日暴露的危险太大,我们天黑后离开。” 她起身,往内殿走,“按照以往传统,明日宫宴上,少不了游湖赏花,并且游湖这一项,多是安排在最后面。” “明日上船时,若锦和岁欢跟我一起上去。” “方梨。”虞听晚话音一顿,看向岁欢旁边的侍女,“明日你找时机,在游湖登船之前,借着添酒水的名义先行进入船舱。” “等游完湖下来时,你换上若锦给你准备的衣物,戴上面纱和幂篱,伪装成我的样子,和岁欢一起回阳淮殿。” 方梨是司沅精挑细选挑出来的人,衷心和能力自是不必多说。 虞听晚刚吩咐完,她便恭敬应声,“奴婢谨记,公主放心。” 虞听晚又交代了一些明日离开时需要注意的细节,便摆手让她们下去。 岁欢和方梨二人先行离开。 若锦看了眼自家主子,无声退出了内殿,没过多久,她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还有一碟蜜饯,再次进来。 若锦先将蜜饯放下, 才将汤药送到虞听晚面前。 “午时见公主咳了几声,这两日降温,别真的感染了风寒,奴婢方才去太医院抓了药,您先喝了。” “明日还要下水,奴婢怕公主的身体撑不住。” 若锦并不确定太医院中有多少是东宫的心腹,所以这次抓药,并未按照正常流程,先让太医来把脉,再对症开药方。 出席宫宴的时候,要以‘风寒’为由,佩戴面纱和幂篱,若锦怕请到了太子殿下的心腹来阳淮殿, 届时一把脉,直接就穿帮了。 所以她直接以身边侍女身体不适为由,抓了些最普通的风寒汤药。 虞听晚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 屏着气将药喝了下去。 若锦快速将蜜饯递过去。 “公主,快用蜜饯。” 虞听晚咬了两颗,化了化嘴里的苦味,便让若锦撤下。 —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 从拂晓开始,虞听晚便睡不着,一直在窗前站到天色大亮,宫中隐隐开始喧闹,才走去妆台。 端午宫中设宴,会邀请官位高的大臣和家眷,所以今日进宫的人并不少。 从巳时开始,宫中便比寻常时候热闹。 虞听晚对这场宴席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加上她对外打出去的‘风寒’名义,她去汾邯湖的时辰并不早。 谢临珩不在宫中,宫宴便由陛下和皇后主掌,一众大臣按照品阶分为两列位于御座之下。 — 宫中宴席热闹纷呈,歌舞升平。 宫外金陵府役,冰冷大殿上,却是一片冷肃。 谢临珩坐在上首,垂眸听着下面大臣的汇报。 吊儿郎当的沈知樾懒懒散散地坐在一旁,对于旁边韦大人的汇报似听非听。 一刻钟过去,待韦大人口干舌燥的全部说完,谢临珩才冷冷抬了抬眼,只给出一句: “从金陵御史开始彻查,凡是涉及者,一概押入大理寺,听候问审。” “微臣遵——” 韦大人这边刚应声,尾音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听到府役外面快步传来脚步声。 他话音滞了下。 下意识往前面抬头看。 还没看清他们太子殿下的神色,后面就一阵风似的,一身黑衣的墨九迅速掠过他身边,直直走到了谢临珩面前。 将一封信递了过去。 “殿下,宫中截下的信。” 瞧着这一幕的韦大人:“?” 宫中? 他们今日不是专门来处理金陵重案的吗? 同样两眼懵的,还有旁边纯纯被谢临珩拉过来凑人头的沈知樾。 他手中的玉骨扇停住,好奇地往侧前方谢临珩手中那信上扫去。 根据他的经验,从这信的纸张来看,并非是印着官印传信的书信,倒像是皇城世家子弟中文人墨客常用的那种信笺。 只是让他更加满头雾水的,是谢临珩的态度。 那信上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他们太子殿下扫了没两眼,便勃然间动了怒。 漆如万丈深渊的冷眸戾气横生。 脸色刹那间阴沉可怖。 就连沉肆冰冷的嗓音都染上了阴戾。 “人在哪儿!” 墨九一刻都不敢耽误,“皇宫城门外。” 谢临珩蓦地起身。 衣角冷冷划过府衙逼仄凝滞的冷压,攥着那几张信笺,起身就往外走。 见状,沈知樾一怔,连忙喊住他。 “喂,哎哎哎,殿下,你干嘛去!” 他焦急地扫了眼面前这一大堆的大臣。 “事情还没办完呢,你怎么能走——” 他话说到一半,已经走到门口的谢临珩扔下一句: “墨九,协助沈大人全权处理!” “是!”墨九立刻止步,当即折身来了沈知樾这边。 沈知樾:“……?” 合着…… 他愣愣看了看对面面面相觑的大臣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不是来凑人头的? 他们那个不负责的储君,把他大老远喊来金陵,就是为了让他半路接手这个稀烂的烂摊子? 府役外,谢临珩弃了马车,翻身上马。 缰绳扯动,马儿嘶鸣声,男人冷厉含怒的声音响起。 “回宫!” — 汾邯湖上,游湖早已结束,参宴的人慢慢散去,只余湖面上交错停着的御船。 方梨戴着幂篱和面纱,伪成虞听晚的样子,和岁欢回了阳淮殿。 虞听晚和若锦躲在船舱中,慢慢等着外面天色黑透。 进入盛夏之后,汾邯湖上的御船不会被收走,而是一直停在汾邯湖边岸上,方便宫中主子随时游湖赏景。 直至戌时末,外面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只剩湖面上水波荡漾的微弱声响,若锦探出脑袋,往外面扫了眼。 见一切正常,很快进去船舱,压低声音对里面的虞听晚说: “公主,可以了,我们现在离开。” 她往船头走去,“按照我们计划好的,先趁着夜色将船划至暗门附近,奴婢再带您下水。” 虞听晚点头。 平静的湖面上,御船刚动起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逼近。 明晃晃的火光,齐聚岸边,将黑透的夜色照得大亮。 若锦大惊,下意识看向虞听晚,“公主……” 声音还未落下,“嗖”的一声。 利器直直划过凌空。 一个厚重的钩子甩了过来,精准勾住了船只的尾部。 整个御船剧烈摇晃两下,便再不能移动半分。 —————————————— ps.由于一部分宝子下午开学,所以今日的更新时间特意提前几个小时,明天及以后的时间依旧,还是晚八哦,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