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春书》 第1章 桂花栗蓉酥 永宁三十二年。 爆竹声添彩送喜,整个京城都挂了红,人人奔走相告贺喜,要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那可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大日子。 试问古往今来谁成亲有这么大的排场。 倾城聘礼为佐,太子燕鹤行以百里红铺迎娶京城第一美人宋婉玉,从下聘到迎娶事事亲为,终于抱得美娇娘。 谁看了今日的排场不得赞叹一声:“太子殿下真是将太子妃宠到了心尖尖上。” 然而当事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人人都说宋婉玉嫁了个如意郎君,却没人知道她连那所谓的太子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她内心焦灼不已,透过红纱只能看到一片朦胧,房门推动,有人踉跄着步子走进来,似乎是喝醉了酒。 抬眼望去,能看到那人身量修长,呼吸不稳。 宋婉玉轻唤一声:“殿下。” 太子开口,声音冷漠:“孤听闻你在江淮有一旧情。” 要嫁皇室,自然有人去将她的生平打探清楚,这些事瞒不住,她也不想瞒。 本想着有这些事在便不会成,谁曾想这太子偏要娶她。 虽不知原因,她却也知道自己如今一言一行都与家人息息相关,更别说眼前这人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 早年刺杀陛下被贬为庶人,时隔十几年又卷土重来,手握重权将政敌一一拔除,手段残忍让人闻风丧胆。 宋婉玉冷静开口:“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今日已然婚嫁,便忘却干净,旧人如何与我何干?” 她这么说,是想让太子别追究以前,不要动那人。 谁知太子竟然笑出了声,那笑声听着有些渗人。 “好一个只闻新人笑,宋婉玉啊宋婉玉,你是否太薄情寡义了些。” 宋婉玉不说话。 太子却忽然走近,伸手撩起了盖头,见她眉眼动人,不由得一怔,而后眼里闪过嘲讽:“那你便好好看看,我是谁?!” 宋婉玉震惊不已。 “你可实现你的荣华富贵梦了?!” 他语气带刺,宋婉玉不免挣扎,却被他掐住了脖子:“你方才说,你要忘了谁?” 他将她压在床榻上,粗鲁扯开裙带衣裳,眼神疯狂,衣裳散落。 “不是让我还俗吗?” “满足你。” 怎么招惹上这疯子的,还要从十二年前说起。 —— “永宁二十一年初,宫中权力斗争激烈,年仅十岁的太子误伤陛下,陛下念及父子之情,将太子终生禁足冷宫,东宫上下皆因护主不力被处以极刑。” “同年六月,太子中毒发疯,对陛下言语不敬,被赶出宫中,非诏不得入宫。” “现在才过了不到三个月,就又有一位皇子被贬。” “陛下待亲子尚且如此,伴君如伴虎,夫君你又有几条命可活?” 穿着淡雅的夫人挽着夫君的手臂,素色的衣服在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容下衬得愈发名贵,柳叶细眉轻轻一蹙,一双眸子盛满了秋水,看得人心软之际,那眼中写着对夫君的担忧和心疼,润了水色的唇抿了抿,终是不愿再多说。 远方似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大宅门外,随着银铃声愈来愈响,一个娇小的身影跨过门槛进来。 率先入眼的,是小姑娘发髻上那一支流珠银铃的发簪,因为这便是声音的来源。 可当那声音淡去,下一秒便又会被她的容貌惊艳,所有见到她的人第一反应都是,此女只应天上有。 小姑娘眉眼与先前说话的夫人有七分相似,继承了娘亲那姣好的容貌不说,竟然比之毫不逊色。 有珠玉在前,这块未经雕琢浑然天成的璞玉却姿色更胜,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小姑娘裙摆绣着花团锦簇,绣花的人手艺极好,那衫裙上的百花随着小姑娘的动作摇曳,仿佛微风吹拂花丛,群花耀眼,而小姑娘却让百花黯然失色。 小小年纪便有倾国之姿,若是日后长成,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也怪不得小厮第一时间看呆了眼,没反应过来是小姐回来。 等回过神来,才急忙低头行礼。 “小姐,老爷回来了。” 小厮话音刚落,小姐就提起衫裙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的朝后宅跑去。 跟在小姐身后的丫鬟们神情瞬间染上了担忧。 “小姐慢些跑。” “当心摔了。” “小姐慢些,夫人若是看到会生气的。” 丫鬟抬出夫人,小姑娘立刻放慢了步子,回头时额间花钿灼灼动人,红唇张合,带着孩童稚嫩且悦耳的声音响起:“娘亲身体不好,别告诉娘亲。” 小姐名曰宋婉玉,是户部尚书宋满福的掌上明珠。 宋婉玉刚出生时百病缠身虚弱之际,弥留之际得云游高僧出手相救,高僧给她算了一卦。 卦象显示,宋婉玉命主惑星,会危害江山社稷,而且红颜命薄,活不过及笄。 高僧觉得与她有缘,便想了一个破解之法。 及笄之前不回京城,一难可解。 每月前往寺庙诵经静心,一难可解。 又离京城远又有寺庙的地方有很多,但能让她们容身又不让爹爹担忧的,那就只有娘亲的母家——江淮了。 于是宋婉玉就跟着娘亲离开了京城,爹爹留在京城。 宋婉玉如今七岁已有倾城之姿,之前上学塾时各家公子们正抢着要与她见上一面,若是有人能与她说上一句话便能开心一整天。 之后他们经常为了宋婉玉打架。 女子上学塾本就不是易事,如今闹成这样,宋夫人怕扰了学塾清静便不让她去了。 今日便是宋婉玉最后一天上学塾,她回来时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小厮们手里都抱着公子们给的离别礼物,锦盒高高摞着,沉得手都有些抬不起来。 若是平日,拆锦盒才是要紧事,可今日例外。 宋婉玉第一次觉得这路太长,走了很久才走到后宅。 娘亲房间房门紧闭,宋婉玉只看了一眼窗纸上映出来的模糊影子,就觉得爹爹又瘦了。 爹爹宋满福外表憨态可掬,和善至极,这么多年从来没与人红过脸,宋婉玉全天下最喜欢的男子就是爹爹了。 每次看到爹爹,她都会怀疑皇帝陛下的看人能力,爹爹连家里的账本都算不清楚,怎么能当朝廷的钱袋子呢。 她一度觉得爹爹的官位都是买来的。 宋婉玉做过最可怕的梦,就是宋满买官被发现了,他们全家包括外祖母都被牵连入狱大难临头。 爹爹还是摇着那把据说是皇上御赐的扇子,气定神闲的摸着稍微隆起的肚子,说:“莫慌,爹爹心中有数。” “娘子莫慌,为夫心中有数。”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宋婉玉吐了吐舌头,她都能想象到爹爹说这句话时是何种模样。 还心中有数呢,肚中有肉怕是差不多。 宋婉玉悄悄推开门缝看进去,发现娘亲正靠在爹爹的怀里抹眼泪,轻声细语的说着这半年来发生的事,然后提到了她。 “坏了,今日说好要去接昭昭下学的。” 终于想起我了。 “娘亲,我……” “娘子,昭昭已经七岁了,还有下人跟着,不用担心。” “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相见,娘子……” 门缝里,爹娘二人执手相看泪眼,而宋婉玉已经哭着跑开了。 她决定收回刚才的话,爹爹才不是她最喜欢的男子呢。 下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宋满福发现女儿闹别扭了,而且针对性明显,就是针对他这个爹来的。 平日回来昭昭粘着他跟个小粘豆包一样,今天竟然撇着嘴连爹都不喊了,就连她最爱吃的桂花栗蓉酥竟然都不吃了。 宋满福放下碗筷,捏了一块栗蓉酥到宋婉玉面前。 宋婉玉直接拧过了头。 宋满福想了下,将栗蓉酥掰开,热过的糕点香味飘溢,桂花的清香裹着栗蓉的香甜,飘到了宋婉玉的鼻子里。 宋婉玉咽了下口水。 宋夫人看着他们,眼睛弯了弯,接收到夫君的眼神,说道:“这可是我们昭昭最喜欢吃的点心了。” “是啊,爹爹特地起了一大早在云酥斋买的第一屉出炉的桂花栗蓉糕,昭昭要是不想吃就算了,爹爹会尽量不那么难过的。” 宋夫人适时出声:“撤桌吧。” “谁说我不吃了。” 宋婉玉急忙回头,一把将盘子拉到自己面前,又抢过爹爹手里的,咬了一口,然后说:“爹爹回来不第一时间找我……” 后面的话大家都没听见,因为她把自己的嘴塞满了,那脸蛋圆鼓鼓的样子看的人发笑。 宋夫人满脸慈爱的摸了摸宋婉玉的头。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回答她的是剧烈的咳声。 宋婉玉吃的太急把自己呛住了,宋夫人连忙倒水给她,而宋满福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笑出了声。 宋夫人和宋婉玉同时剜了他一眼。 “爹爹不许笑!” “莫笑昭昭了,小心又跟你恼了。” 宋满福:“好,不笑,不笑……哈哈哈哈。” “爹爹坏!不喜欢爹爹了!” “你娘喜欢爹爹就行了。” “娘亲喜欢昭昭。” “你问问你娘喜欢谁的时间长,肯定是你爹我。” “娘,爹爹欺负我。” “好了好了别吵了……” 第2章 生死别离 永宁二十一年冬,大雪。 宋婉玉经历了人生第一场生死离别。 宋夫人幼时落水受了风寒,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这几年更是思虑成疾,一入冬就卧床不起。 这病断断续续治了三个月,最终还是在第一场雪飘落人间时撒手人寰。 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万分竟也缠绵病榻。 丧事是宋满福告假回来操办的,遵循宋夫人的意愿一切从简,江家在江淮算是大户人家,但因为主人家一贯低调,再加上宋满福这个尚书的位置坐的如履薄冰,极少人知道江家女儿嫁的人是当朝尚书。 丧事办了三天,宋婉玉在灵堂里守了三天,每天都有不同的亲戚来吊唁,然后拉着她的手,可怜又心疼的说一句:“婉玉这么小就没了娘亲可怎么办啊。” 宋婉玉哭的眼泪都干了,一双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一样,她爹也差不了多少,父女二人站在一起如出一辙的大核桃,谁看了都心疼。 宋满福年轻时也曾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现在虽然发福了,又经历了岁月的沧桑洗礼,但内里的儒雅还是在的,再加上与江家相熟的人都知道他在京城做官,虽然不知道是大官小官,但打主意的还是不在少数。 丧事办完第二天,就有人按捺不住来打探了。 彼时宋婉玉刚从噩梦里醒来,就听守在门口的丫鬟们在谈论着什么,她裹着被子坐在床边细细听着。 “老爷在朝中当大官,夫人的那些姊妹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们在江淮能遇到最好的归宿也不过是那些公子哥,哪比的上姑爷拿朝廷的俸禄啊。” “可不是吗,万一哪天老爷高升了,还能整个诰命给夫人。” “可惜了夫人年纪轻轻就……” “夫人和老爷那么恩爱,老爷应该不会续弦的吧。” “这可说不准,就算不为了自己,咱们小姐还那么小,可不得有个娘亲照顾着,今日来的那什么姨母,不就是用小姐做的借口。” “夫人刚走,老爷正难过不提这事,那以后呢,家里没个女主人肯定不行。” “万一新妇有孕生个儿子呢,咱们小姐多可怜啊。” “快别说了,这个时候小姐也该醒了。” 两个丫鬟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裙摆的土,走到门前拍了拍门。 “小姐,您醒了吗?” 她们说着推开了门,往床铺望去,被褥揉成一团,而小姐的影子早就消失不见了。 原本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也不见了,只剩下宋婉玉平日里最喜爱的八宝银铃簪孤零零的躺在木匣里。 连簪子都忘了戴。 “小姐翻窗跑了。” 看到大开的窗子,两个丫鬟惊慌失措的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们之前说的话让小姐给听到了,心虚的避开了眼睛,脸都被吓白了。 不一会儿小姐丢了的事就报到了宋满福那里。 宋满福刚把前厅那些多事的婆姨给呵斥走,后院就传来了女儿跑丢的消息。 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宋满福简直想把这两个多嘴的丫鬟丢出府里。 “夫人走了,要是我连她最疼爱的女儿都没照顾好,她肯定要在梦里责骂我的。” 宋满福越想越慌。 “快派人去找,把昭昭平日里爱去的地方走找一遍,就是把江淮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小姐给我找回来,小姐要是丢了我拿你们是问!” 宋满福从未对下人们说过重话,这一次真真是生气了,他急的在大厅里团团转,而后又跑到夫人的房间里,对着画像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歉。 “夫人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咱们的昭昭平安无事啊。” “为夫就剩这一个命根子了,要真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活了。” “呜呜——夫人,昭昭一定是误会了,她若是找你告状你可千万别信啊,为夫绝对不会娶他人为妻的。” 在‘不中用’的爹朝着娘亲画像倾诉委屈的时候,宋婉玉正奋力的趴着台阶。 昨日下了一场雨,山上的青苔湿滑无比,她一个不注意就摔了跤。 幸好爬的不高,但摔下去还是磕到了额头,旁边的路人扶了她一把,原本想要问她有没有事,可见到她那泪眼婆娑的脸却又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等回过神来想要问的时候,小姑娘已经上了一层台阶了。 只留路人在心中惊叹一句,这是哪家的小姐出落得如国色天香,怕不是比那传说中美若天仙的江家小姐还要美上几分。 宋婉玉自小养在江家旁边的宅子里,府里人都知家主姓宋,但宅子外面的牌匾上仍然写的江家,用了娘亲的姓,而小姐名讳又不是什么能随便说与外人知晓的,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她是江家小姐,宋婉玉也懒得与人解释。 青龙寺香火不比京城,但却是曾经的国师入佛门后,国师名号为缘休,正是当初救宋婉玉的云游圣僧。 如今缘休大师仍然在外云游,但据说他的俗家弟子一直留在寺里,若是能得其指点迷津,也算不枉此行。 故而青龙寺一直香火不断,且都是来往四方的大商人,都想着能依靠捐香火结个善缘,宋婉玉是寺中常客,熟门熟路的越过密集的人群往曲径幽处走去。 她穿过门廊,径直往后面走去,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 “我记得是穿过两个回廊右拐再左拐啊,怎么不见那颗桃树了。” 宋婉玉嘟囔着找路,越找越偏,甚至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小院,小院笼罩在水中央,只有木桥可以通过,周围雾气腾升,怎么看都像是画本子里面的鬼宅。 宋婉玉连忙回头,一个不小心被横在路中间的石子垫到了脚,歪坐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刚在台阶上摔了的地方也后知后觉的疼了起来,被蹭破皮的手心和磕到的膝盖一起作祟,红肿的额头也灼烧了起来。 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宋婉玉破罐子破摔,直接躺在地上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听到了脚步声,她疼得不想起来,又怕被人看到,干脆扯过腰间的帕子盖在了脸上。 那声音到了耳边,宋婉玉隔着帕子看到了一个漆黑的影子,像是飘过来的一样。 她抽抽搭搭地说道:“罢了……这条命本就活不长,索性抓了我吧,我正好去下面找娘亲……呜呜反正爹爹也不要我了,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 第3章 小点心 她正哭着,脸上的帕子被人掀开了。 她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唇红齿白,那人咧开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排整齐的牙齿,只是这笑容看着有点痴傻。 “小点心,嘿嘿。” 宋婉玉吓愣了。 那人手伸了过来,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结果被拽起了袖子,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被拽到了肩上。 小孩个子跟她差不多,提她就跟提着一篮子糕点一样轻松,足尖轻点,宋婉玉就飞起来了。 她吓得尖叫,一阵天旋地转,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再睁眼脸就和湖水面对面了。 我该不会是要变成落水鬼了吧。 她想着,而小孩脚踩荷叶宛若水上飞鱼,下一秒就蹿到了房檐上。 他定是要摔死我。 宋婉玉这么想着,小孩落地了。 她被用一种不怎么温柔的力量扔在了地上,但却没有摔疼。 她正要回头问他打算怎么处置自己,一颗石子从耳边飞了过去,被小孩踢到了门框上,死死的嵌入了门框里。 宋婉玉识相的闭嘴了。 门内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宛若山间清泉滚过寒玉一般清冷又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 “天衢,你又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若我跟你说了多……” 门打开,声音戛然而止。 被叫‘什么东西’宋婉玉被天衢如旱地拔葱一般提起来,直接往前一推,不由自主的走了几步。 身后响起天衢无辜的声音。 “点心。” 宋婉玉和来人大眼瞪小眼。 从这位虽然穿着朴素但惊为天人的公子身上感受到了几丝无奈和不悦,甚至还能从他的脸上清晰的看到额头暴起的青筋和眼里的红血丝。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事劳累成这个样子,小小年纪眼中就这般沧桑。 下一秒,帅公子狠狠把门摔上,隔着门框声音闷了一些:“把人送回去。” 宋婉玉看向天衢,挑眉:送我回去? 天衢执拗的看向门内,又重复了一句:“点心。” 宋婉玉大约知道这个小院里谁是主人,但也知道眼下能送自己回去的又是谁,于是看向天衢,道:“小哥,劳烦你送我一趟,改日我送莲花糕给你。” 天衢一听,眼睛转了一下,道:“改日?” 宋婉玉觉得这院子实在古怪不宜久留,想着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于是回了一句:“明日。” 天衢唇角一弯:“当真?” “当真。” 宋婉玉话音刚落,嘴还未合上,就见天衢屈指一弹,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滑进了她的喉咙里。 她身子一僵,“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虫子。” 宋婉玉直接吓晕了,没人接着,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她不知道,在她摔倒的那一瞬间,紧闭的房门又被拉开了。 里面那位公子本要踏出房门,天衢连忙开口:“不可!” 他看了一眼天衢,无奈捏了捏眉心:“还不把人抱进来。” 天衢见状,连忙把宋婉玉从地上提了起来,一点都不懂的怜香惜玉,跨过门槛就把她扔到了床上。 宋婉玉的额角再一次撞到了床角,疼得皱起了眉头。 公子随之皱眉,言:“这床脏了,记得换一张。” 天衢:“莲花糕。” 公子叹气:“买。” 闻言,天衢上前就要搬床,被公子伸手制止:“让人去查这女子的身份,为何出现在这里,还有……把毒给解了。” 天衢应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放到宋婉玉鼻子下面,很快,就有一个小虫爬进了瓶子里。 天衢盖上盖子,晃了下宋婉玉,发现她还没醒,疑惑地看向公子。 公子:“吓晕的。” 天衢不理解怎么有女子能娇柔到这种地步,磕碰了都要哭个不停,区区一个蛊虫都能吓晕。 公子示意天衢下去。 在天衢离开后,他突然之间卸了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虚弱无力的扶着床榻坐在了椅子上。 他整个人几乎蜷缩在椅子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他看着床上昏迷的女子,眼睛红血丝暴涨,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下一秒,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看着自己的手腕,冰冷的刀锋贴在了皮肤上,眼看着就要划下去,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一天一支的熏香早就燃尽,而此时空气中又被另一股清香覆盖。 这香味让公子想到了院门口那满塘盛开的莲花,沐浴在寺内浓郁的香火里,洗涤了凡尘俗世的媚香,空灵又清澈,让人闻着平心静气。 心中那股难以遏制的燥欲奇迹般的平息了下来,匕首离开了手腕。 男子几乎不可置信的看向香味的来源。 怪不得天衢叫她点心。 “疼。” 床榻上的莲花糕发出了声音,睁开了朦胧的双眼,捂住了又遭罪的额头,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秒,尖锐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公子皱了皱眉,“没有虫子,天衢骗你的。” 声音戛然而止,莲花糕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哽咽道:“真的?你没骗我?” 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像是被羽毛划过一样,酥酥痒痒的。 他喉结滚动,一脸平静道:“嗯,我从不骗人。” 宋婉玉信了。 她承认,相信他有几分是脸的功劳。 后来,宋婉玉回忆起曾经对他的信任,得出一个结论,越是漂亮的脸越会骗人。 宋婉玉从床上坐起来,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床边,此时才想起来自报家门。 “我叫江婉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公子闻着那清雅的香味,已经确认了就是江婉玉身上的味道。 虽然不知道这女子身上为什么就正正好有能压制他体内毒物的香味,但这一切肯定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他自幼就活在阴谋诡计里,习惯性对所有人都带着怀疑,哪怕是身边人也难以获得他百分百的信任。 “萍水相逢,名讳不重要,以后不要走错了。” 宋婉玉看出对方不想与她有瓜葛,她虽然觉得这男子生的俊俏,但那个天衢行事作风都像是个狠角色,这人独居于此,身份定然不简单。 娘亲说的,所有你觉得不对劲的人,都不要轻易去招惹,这样才能活的久一点。 她命格特殊,能活一天是一天。 “行,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宋婉玉起身就要离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忽然就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第4章 喜怒无常 宋婉玉吓呆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喜怒无常。 明明上一秒还在好好跟她说话,下一秒就拿着匕首对准了她的脖子。 宋婉玉被吓得脚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她抬头想要看他一眼,却莫名不敢与他的眼睛对视,视线只触及他那线条清晰的下颚就收了回来,背靠在床边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宋婉玉咽了口唾沫。 “你……你想要干什么?” “是谁派你来的?”他问。 她皱眉,想到自己来的目的,牟然红了眼。 连自己的处境也忘了,豆大的眼泪瞬间滚落,宋婉玉吸了吸鼻子。 公子见状,有点莫名,要是放在往日耐心肯定已经耗尽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受那香气的影响,轻易就能被挑动的情绪竟然如同一滩死水,连波澜都没有。 也不知道触及了小姑娘什么伤心事,她哭的梨花带雨,饶是哭的如此没有形象,却依旧没有影响那花容月貌。 他自认见过不少美人,但像这样还未及笄就出落的如此标致惊艳的,确实是人间少有。 只怕是比那负有盛名的京城第一美人还要过之不及。 若是真有人想要用这样的美人来使用美人计,怕是真没有人可以躲过去。 可惜了,他对儿女情长毫无兴趣。 小姑娘哭着,又偷偷的看了他一眼,怕哭声惹得他心烦,特地放低了声音,哭的抽抽搭搭的,看着心疼极了。 “回答了我的问题,就可以离开。” “娘亲。” 宋婉玉小声说了一句。 公子没听清楚,“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小手将眼角的泪水抹掉,可怜兮兮地说道:“娘亲去世了,爹爹要娶新妇,我来给娘亲供奉油灯……顺便,顺便告状。” 告状? 憋了许久的心事终于有人倾听,宋婉玉也不管这人是不是坏人了,一股脑的全部说了出来。 反正今日过后也不会再见。 这么想着,她哭哭唧唧的说了许多,断断续续,直到公子耐心告急。 他那修长的手指捏着已经收回鞘中的匕首在桌子上磕了磕,沉闷的声音打断了宋婉玉的声音,她朝那匕首看过去,吓得打了个磕巴,道:“我……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哪只眼睛看到他生气了? 公子面无表情,“你走吧。” 话音刚落,宋婉玉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提起裙摆就往外跑,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像刚才那样又被刀架上脖子。 “等等。” 不紧不慢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宋婉玉连忙停住了步子,却不敢回头看,语气明显颤抖:“还……还有什么事吗?” “若是我在这里的事还有第二个人知道……” 规矩宋婉玉都懂,连忙保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怕这个公子不信,宋婉玉很上道的举起四根指头发誓:“我保证,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若是……” 她一连串说了很多毒誓,说到最后抬手抹了把眼泪,声音里带着讨好:“这样可以了吗?” 等了许久,才等到身后响起一声:“嗯。” 这次不用公子开口,宋婉玉一把拉开门就跑了出去,头都不带回的。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能听到的范围里,他才将那把匕首收回了袖口里,而后倒了一杯茶。 热气升腾,那杯茶还未到嘴边就被捏碎,滚烫的茶水溅在桌子上,将他的皮肤也烫的通红。 而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相反的眼里竟然多了一丝快意。 茶杯的碎片狠狠扎进了他的手心里,直到鲜血混着茶水一点一点滴落在桌上,疼痛感才剧烈了起来,然而公子却只是轻微皱了下眉,静静的看着手上的鲜红。 那种想要毁掉一切肆意发疯的感觉随着清香在空气中消散强烈起来,这感觉比之前还要强烈,甚至连血腥味都让他觉得兴奋。 疼痛非但没有压抑住他心里的嗜血和燥欲,反而起了反向的作用。 他张开了手,碎片落在桌上。 “来人。” 声音落下,窗外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黑影隔着模糊的窗纸抱拳行礼:“主子。” “缘休还有多久回来?” “三个月。” “一个月,我要见到他。” “是。” 影子消失,公子的目光从鲜血淋漓的手掌上挪开,望向半开的门扇,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从脑海里将宋婉玉的身影抹去。 她身上的味道对他的毒有很强的影响,极有可能就是缘休说的那人。 但他不需要。 任何试图影响他的人,都不应该活在世上。 —— “昭昭!你跑到哪里去了?” 宋婉玉供完长明灯跟娘亲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还未到门口就听到了父亲暴怒的声音。 她刚在外面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此时进门看到宋满福冷着脸的样子,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下一秒放声大哭起来。 我见犹怜。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下人看到小姐这幅样子都产生了心疼的感觉,宋满福也不例外,只堪堪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番就知道她定然是在外面受了极大的委屈。 见她这样,宋满福哪里还舍得责怪,连忙上前将宋婉玉搂进了怀里,心疼不已的轻声细哄:“昭昭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爹爹肯定给你出气。” 宋婉玉有满腔委屈要诉说,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了寺中那公子冷漠的眼神和自己发过的誓,最终还是把刚才的危险给咽了下去,只抽抽搭搭的捡不重要的说了。 饶是如此,还是把宋满福心疼坏了。 他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女儿手都蹭破了,额头也撞了这么大一个包,当爹的怎么能不心疼。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觉得夫人走了之后自己不配当爹,下人还在,宋满福就拉着宋婉玉的手开始内疚了。 “爹爹不是一个好爹爹,爹爹连你都照看不好,爹爹真是世间最没用的爹爹。” 还没听几句安慰的宋婉玉见爹爹如此,只能把还未抒发的委屈咽回去,就开始哄爹爹了。 不对劲,为什么我的身份好像和爹爹调转了。 爹爹这样到底是怎么当上朝廷命官的啊!难道对皇帝陛下也是这样说不好就哭吗?! 父女二人抱头痛哭。 第5章 诵经日 一周后,宋婉玉满怀不舍的送走了爹爹,然后被外祖母派人接到了江家。 江家和宋家相邻,宋婉玉经常随娘亲一起去江家,但每次待的再晚,她都惦念着要回家,因为在心里,有爹爹会回来的那个家才是自己的归宿。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反正回家了也不会再看到娘亲,爹爹也不会经常回来,在哪里都可以。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可来的那几个晚上,她总是睡不着,趴在凳子上看着窗外,隔着那高高的围墙,什么也看不到。 但她总是盼着有一天,围墙那边会响起熟悉的声音,喊她一声:“昭昭,别玩了,回来吃饭了。” 宋婉玉每日听着寒风吹散冬雪,积雪压弯枝头砸向地面,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流转。 又到了她去寺中诵经静心的时间,往常这个时候,宋婉玉都会百般推阻不愿意去,所以一大早老夫人就摸着她的脾性让人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饭菜,亲自过来叫她起床了。 “昭昭。” 老夫人刚差人敲门,只一声木门就被拉开。 宋婉玉穿着一身烟柳翠云的纺纱裙,披着白色大氅,略微消瘦的脸笼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充满灵气的眼睛炯炯有神,眉眼弯弯含着笑意,老夫人却总觉得有些难过。 “昭昭,睡得可好?” 记得刚来那几天,昭昭每日起来眼睛都肿的跟核桃一样,眼下还趴着乌青,还故作坚强的跟她们说自己没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宋婉玉笑着朝老夫人行礼,语气轻快:“祖母不必挂念,昭昭睡得很好。” “那就行,去吃饭吧,祖母特地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饭菜。” 宋婉玉应声上前,老夫人把手里的暖炉塞进她怀里:“快抱着,小心着凉。” 宋婉玉接过暖炉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搀扶住老夫人,拢了拢大氅,嘴里呼出白雾。 “昭昭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老夫人问。 宋婉玉点头:“是诵经的日子。” 也是她去为母亲燃灯祈福的日子。 以往她最讨厌那些和尚围绕着诵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佛经,每次听着都觉得头疼昏昏欲睡,在寺中的每一分一秒都让她觉得难熬,所以每个月到了这一天,她都会想尽办法逃避,直到避无可避被娘亲扭送上山。 然而现在,宋婉玉不怕了。 那些不喜欢和难熬在一个月前变成了念想。 以往她不敬神佛,不信业障。 而现在,她只希望自己的虔诚能换想念的人来生无病无灾平安康健。 我佛慈悲,原谅小女曾经的无知,请庇佑爹娘平安。 江家人丁算不上兴旺,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宋婉玉的娘亲最小。 宋婉玉在话本里看到的那些连襟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没有在江家出现,所有人其乐融融。 她有三个舅舅,大舅舅将江家的生意管理的井井有条,两个表哥也都有经商天赋,自小就跟着舅舅和舅母学经商管账。 二舅舅按外祖母的话来说是个书呆子,也不考取功名,整日就喜欢看书,成亲后自己开了一个学塾当夫子,在江淮小有名气,也算是桃李满天下。 二舅舅的儿子整日也是书卷不离手,才弱冠之年看着却特别老成,满嘴之乎者也,读书读的连娘子都找不到,一家人都愁坏了。 三姨母嫁的很远,经常寄书信和礼物给宋婉玉,虽然没见过这个姨母,但宋婉玉从书信的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姨母的温柔和对自己的喜爱。 宋婉玉随着外祖母到了正厅,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无奈的喊声:“把书还给我。” “三哥你怎么吃饭还看书啊。” 这声音宋婉玉一听就知道是谁。 说起这个小表哥,那可就有的说了。 小舅舅十七岁的时候留下一封信说要去闯荡江湖,放下了豪言壮志,说是身不成名誓不还,自此十年间了无音讯,直到某年夏天蝉鸣声聒噪时,他牵着一个小豆丁跪在了江家老宅的门口。 这个小豆丁就是宋婉玉的小表哥江鸣,表字元夏。 可能是因为跟小舅舅在江湖里风雨漂泊了三年,学了一身江湖浪子的风流不羁,妥妥的混世魔王。 小舅舅带着江鸣在家里待了一年,就扔下江鸣离开了,这次还是留了一封信,信里写要去找娘子,等找到娘子就回来,让元夏在家里替自己尽孝。 混世魔王哪能真听话啊,当晚就找三哥替自己写一封离家信打算效仿父亲,结果三哥是个实诚的,直接跟老夫人说了。 再然后就是好一阵闹腾,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江鸣给稳住了,江鸣总觉得是三哥揭发的自己,阻挡了自己的寻亲路,于是就跟三哥杠上了。 但三哥跟二舅舅一样,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无论江鸣怎么捉弄他都不会生气,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包容感,久而久之江鸣就失去了兴趣。 江鸣七岁的时候打算再次离家出走,刚提着包袱溜出门就撞上了举家归乡的姨母一家,一眼就看到了姨父也就是宋满福怀里抱着的小糯米团子。 小糯米团子甜甜的朝着他笑。 老夫人亲切的唤着他,将小糯米团子的小手塞进他手里,告诉他:“这是小妹昭昭,你们当哥哥的可要好好保护妹妹啊。” 那天起,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上担了一份责任。 小姑娘走都不会走,至少得待到她会下地跑了再说吧。 再之后,又想听她叫一声哥哥。 在之后,看她上学塾了又怕被人欺负,就想着留下来继续看着。 反正爹娘都是大人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就这样,昭昭七岁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走了,小姨母又病倒了,昭昭每天偷偷抹眼泪,他哪里舍得走。 小姨母走了,姨夫又不在家,做哥哥的得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才是。 他不走了。 看到宋婉玉进来,江鸣连捉弄三哥也忘了,直接把书扔进三哥怀里,站起身来就去迎她。 “昭昭今日是不是要去青龙寺啊?哥哥陪你去好不好。” “舅舅舅母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第6章 静山方丈 宋婉玉一一叫过,闻言,哥哥们齐齐起身,招呼着她坐过来,长辈们皆含笑看她,点头示意。 大哥哥和四哥哥旁边都有空位置,宋婉玉正打算朝最近的位置坐过去,江鸣就站了起来拉着她往自己旁边坐。 “哥哥今日陪你去诵经。” 宋婉玉便被按着坐到了江鸣旁边。 老夫人也被两个伯母搀扶着坐上了主位。 一家人齐了便可开饭,江鸣将糕点拉过来放到宋婉玉旁边:“昭昭吃这个。” “怎么能先吃点心呢,先让昭昭喝点米羮暖暖身子,这里还有厨房炖了三个时辰的鸡汤,待会儿去寺里也带些,赶不回来就在寺中厨房热了喝。”二表哥江崎说着盛了一碗汤隔着桌子放到了她面前。 宋婉玉一手捏着点心,一手拿着勺子,无奈道:“哥哥,寺里不能见荤腥的,我带着鸡汤过去算怎么回事啊?” 听她这么一说,江鸣直接道:“昭昭想吃什么便吃什么,谁敢奈何?” 大哥江朗看了一眼江鸣,虽然没说话,但这个眼神让江鸣顺利的闭了嘴,朝宋婉玉投去一个‘救命’的表情。 宋婉玉调皮一笑,低头喝了口汤装作没看见。 三哥江翎专心的抱着手里的书卷看得津津有味,江鸣戳了下宋婉玉的胳膊:“昭昭,哥哥给你看个有趣的。” 宋婉玉看过去,只见江鸣悄悄拉开了江翎面前的汤碗。 江翎的目光半点没有从书上移开,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一桌人都看着他用勺子在空气里舀了好几下送到嘴边,十分专注。 老夫人见状也有些忍俊不禁了。 江鸣问江翎:“三哥,今天的饭好吃吗?” 他叫了两声,江翎才从书卷里挪开视线,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茫然和疑惑,呆愣的点头:“好吃。” 江鸣憋笑:“是吗?这汤是甜的苦的还是辣的啊?” 宋婉玉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其他人也乐得哈哈大笑,江翎后知后觉看向自己的碗,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空碗。 他很是无奈。 二舅舅江慎言一脸严肃的跟儿子江翎说道:“季冬,吃饭的时候不要看书。” 闻言,江翎连忙放下书卷。 江慎言这一开口,其他晚辈都不敢玩闹了,因为大家都在他的学塾里上过几年学,见识过夫子的严厉,已经产生条件反射了。 见气氛严肃了起来,大舅舅江为谨笑着说道:“好了青书,你忘了你当年也是这个样子的了?要不怎么是亲儿子呢,季冬跟你当年那读书的架势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年行远也是这么作弄青书的,元夏跟行远也像极了。”老夫人感慨了一句,在场的长辈们好像被拉回了回忆里,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当年的事,小辈们听得十分认真。 用膳结束的时候正说到书呆子二舅舅是怎么俘获舅母的芳心,但说故事的大舅母要跟着大舅舅去酒楼拿账簿了,众人只能意兴阑珊的结束。 “元夏,你送昭昭去青龙寺,路上不要贪玩,送到了就回来。” 宋婉玉诵经祈福时为了效果好一点都会在寺中小住一两日,甚至连女婢都不会带,她也没有寻常大家闺秀那么娇气,一两日自己完全应付得来。 倒是哥哥们不放心,甚至连江鸣也连带着不放心。 毕竟几个哥哥里面,江鸣是最不着边际的。 “若不是今日大哥有要事,定要亲自送你上山。” 江朗说的要事,是亲事。 他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这些日子舅母一直在给他相看合适的女娘,本已经和淮南赵家的姑娘差不多了,但因为娘亲的丧事给耽搁了,现在两家打算把之前耽搁的进程重新赶回来。 想来再过几月,府中就会添一桩喜事。 二哥江崎,这几日总是神神秘秘的,经常一出府就是很长时间不回来,回来了也是坐在一旁发呆傻笑,那模样跟见过赵家姑娘的大哥一个样子。 宋婉玉猜,定然是遇见某位心仪的姑娘了。 而三哥江翎要准备明年的科举考试,每日埋头苦读辛苦不已,短时间内是不会考虑儿女情长的。 至于小哥江鸣。 宋婉玉想着,正好看到江鸣折了一根树枝将树丛的积雪扫落,做了一个很有大侠风范的动作,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宋婉玉好奇凑近,声音清晰了起来。 “不必多言,行侠仗义乃我等的本分……” 宋婉玉:“……” 落雪深深,马车行至山下便无法再向前,宋婉玉便下了马车,抱着汤婆子和江鸣一起步行上山。 索性青龙寺距离山脚不远,只是冰霜封石阶,每一步路都走的极为艰难。 若是以前,宋婉玉定然哭闹着不肯再走半步,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从头至尾没吭一声,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到了寺门前。 寺门敞开广迎八方来客,门前两素衣小僧清扫着积雪,一点一点的开拓着上山的道路。 见有人前来,他们放下扫帚朝着宋婉玉等人合手作揖。 江鸣虽然不信鬼神,却也知道在人家的地盘要遵守人家的规矩,学着宋婉玉的动作回了一个礼,而后跟着她进了寺里。 还未至主庙门外,宋婉玉就看到了静山方丈站在院子里,她热切的朝着对方招了招手:“静山方丈。” 闻声,静山对面的人也同时看了过来。 看到静山方丈对面站着的人,宋婉玉顿时一愣。 怎么是他? 是她。 穿着素白色衣衫的公子仿佛要和这天地间雪景融为一体,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不似在人间的飘然感,脸色也比她上次见要消瘦了许多,苍白又没有人气。 宋婉玉愣神的动作太过明显,连旁边的江鸣都觉察到了不对劲,警惕的看向方丈对面那俊朗公子,只一瞬间就产生了危机感。 不妙。 江鸣上前一步挡住公子的视线,回头问宋婉玉:“昭昭认识那公子?” 宋婉玉连忙摇头:“不认识。” 江鸣有些不信,再回头看去,那公子已经不见人影了,就好像是他的错觉一样。 静山方丈走了过来。 “小施主,近来安好?” 第7章 雪中人 “谢谢方丈挂念,婉玉一切安好。” 静山方丈:“老衲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厢房,还是施主经常住的那间。” 宋婉玉莞尔一笑:“多谢方丈。” “老衲还有要事,施主自便。” 宋婉玉点头,作别了方丈拉着江鸣往厢房走去。 江鸣触到了宋婉玉冰凉的手背,将她手里的汤婆子拿了过来:“都已经凉了还抱着作甚,给。” 他把自己的汤婆子递了过去,完了还要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宋婉玉盖上,宋婉玉连忙拒绝。 “一个已经很重了,再穿一个我就要被压垮了。”宋婉玉柔声道。 江鸣见她这样子实在是可爱,忍不住捏了下宋婉玉的脸蛋:“哥哥在,怎么可能让你被压垮?” 宋婉玉说什么也不肯穿。 江鸣无奈,拢了拢她的毛领:“看你脸都冻红了,等会儿让人给厢房里多点几个炭盆。” 她应声。 到厢房门口的时候,两个贴身丫鬟进去给她收拾房间,宋婉玉也跟着进去,让人把自己的东西放到顺手的位置。 而江鸣深知姑娘家的房间自己不能随意踏足的道理,哪怕是妹妹也要有分寸,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雪景,静静的等着昭昭出来。 正这时,他忽然看到不远处墙檐上有一黑影鬼鬼祟祟的前行,很快就翻越了高墙消失在了另一边。 江鸣心里那点江湖梦瞬间被点燃。 行踪诡异遮遮掩掩,这种人迹罕至的天气出现在这里,定然有龃龉。 他摸了摸腰间缠绕的软剑,朝着屋内喊了一声:“昭昭,你慢慢收拾,我去寺里转转。” “好,你别走远了。” 江鸣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宋婉玉的叮嘱,脚步飞快的出了厢房,朝着刚才那黑影翻墙的地方去。 越靠近他心中就越是热血沸腾。 没想到今日来这里还能圆了自己的江湖梦,等他抓住那宵小之辈,定然能让昭昭刮目相看。 此时此刻的江鸣,已经不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公子哥了,他已经化身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了,只等有朝一日名震天下。 宋婉玉等了很久很久也没等到江鸣回来,想到小表哥那爱玩的性子,又想到寺中还有那尊煞神在,若是小表哥不小心冲撞了对方,肯定会吃亏的。 宋婉玉又怕下人们乱找惊扰了对方,便让下人们在此等着,说自己与表哥约好了在寺中会和。 她将好不容易被炭盆暖热的大氅重新披在身上,又灌了一壶汤婆子抱在怀里,焐热了身子这才拉开门出去。 房门一拉开,寒风凌冽刺骨,她拉上了兜帽将自己包裹严实踏进了雪中。 脚印从院子里一直延伸到外面,她便顺着脚印找过去。 宋婉玉跟着脚印再次来到了木桥外,脚印到这里就消失了。 她有些焦急的望向木桥对面的院子,冰雪封湖,湖面上泛着雾气,将小院笼罩在里面,看着如梦如幻不似人间存在的院落。 宋婉玉站在树丛后看着那院子,脚步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她想到了今日进门时见到和方丈站在一起的男人,若是那人在院子里,哥哥贸然进去触怒了对方,肯定会出事的。 宋婉玉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了小院门口。 木门紧闭,隔着间隔不远的门缝只能看到院子里蜿蜒的石子路,似乎是有人特地扫过,路上的积雪明显比周围薄了很多。 再多的就看不见了。 哥哥不在吧。 宋婉玉想着,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从门缝里看到了什么。 她凑近扒着门缝,看到了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身影。 那白色的衣衫几乎快要和雪景融为一体,不怪宋婉玉第一眼没看见,可这时看见了便再也忽视不了。 他半张脸埋在雪地里,脸色苍白,比早上看到时还要素白。 真是他。 宋婉玉在坐视不理和进去救人里面纠结,转身要走,步子却又顿住了。 佛祖在上,我真的不是不想救人,我是怕救了他,他又要杀我。 宋婉玉刚走一步,脑海里又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在这冰天雪地里躺着,肯定会出事的。 她咬咬牙,想着算了不管了。 君肆倒在冰天雪地里,任由寒冷侵蚀五脏六腑,寒冰过后,身体竟然逐渐回温,他没来由的觉得爽快,心里压着的石头轻了一些,没了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就这样吧,就这样也挺好的。 他从门缝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青绿色身影,宛若一抹来自春日的生机,动人又扎眼。 他的情绪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只是觉得好不容易适应了的寒冷又重新席卷。 君肆闭上了眼睛,任由黑暗吞噬。 耳边又传来了不真实的声音,木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紧接着是有人快步踩着雪走来的声音。 越来越近,直到他身边停下。 君肆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浑身都冷的没了知觉。 他想着,别管我了,就让我这样子吧。 下一秒,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脸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脆生生的声音还带着稚嫩,语气不稳:“你……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宋婉玉想着自己这是问了一句废话,她拍了拍这人的肩膀,又去碰他的脸。 碰到他脸的那一瞬间她差点被那寒意激的收回手去,也顾不得现在有多冷了,她直接拉着他的手腕拽了起来,费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拉到自己肩上,一点一点拖着往房间里走。 之前那个她拼命想要跑出去的房间,现在又轻而易举的回来了。 老天爷还真是会捉弄人。 男人浑身都在颤抖,房间里很暖和,几乎是进来的那一瞬间她就感受到了暖意。 不止如此,空气中还有隐隐约约的香味,像是香火燃烧的味道,但是又比她在寺里闻到的要浓郁,而且仔细闻竟然还夹杂着一股奇怪的香气,像是某种花香,清新扑鼻,让人觉得平心静气。 真的是好奇妙的香。 宋婉玉把他放到床上,没起身就听到了‘咚’的一声,回过头就看到他捂着后脑眼神迷离的看着她,张了张嘴:“你在报复?” 报复? 怪不得她上次觉得脑袋疼呢,原来也是磕了! 她撇了撇嘴:“既然你没事,那我就走了。” 话音刚落,他干脆利落的晕了,一点缓冲都没有。 宋婉玉:“……” 第8章 缘休 宋婉玉看他嘴唇都冻紫了,看着也不像是能装出来的样子,干脆拉开了床上的被褥给他盖在了身上。 一床不够就再盖一床,把所有被褥都厚厚实实的压在他身上,这才停下了动作。 就这么一点动作已经热的她额头出了不少细汗。 她干脆坐在椅子上拉开大氅歇息,瞥到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刚抿一口就喷了。 “好苦。” 那种苦是从舌尖一直麻到脑袋里的苦,她被苦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上次明明看他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谁能想到会是这么苦的茶啊,这个怪人。 宋婉玉放下杯子看向床边。 她对现在的情况束手无策,但是她又没有办法就这么把人放在这里,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看着就像是没有了生气。 宋婉玉心里“咯噔”一声,该不会是死了吧。 仔细看,他的胸膛也没有任何起伏,她越想越觉得可能。 宋婉玉强忍着害怕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十分微弱,下一秒咽气了都不奇怪。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也罢,好人做到底,就当是为自己祈福了。 她跑了出去,去前院找方丈的路上碰到了提着软剑凶神恶煞的哥哥,宋婉玉一脸懵:“哥哥,你这是……” 江鸣看到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剑,神情一愣立刻恢复如常:“没事,我玩呢。” 虽然这借口放在他人身上有些不太正常,但却是江鸣能做出来的事。 宋婉玉没有任何怀疑就要走,江鸣拦住了她。 “昭昭,别乱跑了,好好回厢房待着去。” 他神情严肃,看着有几分认真。 “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宋婉玉不做他想。 昭昭聪慧,寻常的借口瞒不住她,与其如此,倒不如说实话。 “我刚才在厢房外等你的时候,看到有一身形矮小之人行迹鬼祟,心生怀疑便跟了上去,我一路跟到后山听到了打斗的声音,那人以一挡五当真是神勇……” 明明是十分凶险的事,他说着说着竟然激动了起来,甚至还带着一点遗憾,好像在可惜自己没有参与进去。 宋婉玉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躺在无名小院里的人,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哥哥口中的那人跟他脱不了干系。 “你又是为何从那边过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宋婉玉摇头:“没事,我来找你。” “找我作甚,我堂堂七尺男儿,你还怕我被贼人掳去了不成?” 以表哥这个身手,自然是不可能被寻常贼人掳去,但他惹事的能力宋婉玉还是见识过的,怕就怕他又要多管闲事,惹上不该惹的人。 “罢了罢了,天寒地冻,你还是赶紧回厢房歇着吧,待我探查一番确认没什么危险了再走。” 眼看着江鸣就要往小院那边走,宋婉玉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哥,你忘了,这里可是国师修行的地方,贼人不敢放肆的。” 提起那位手眼通天的国师,江鸣总算有了几分敬意。 他虽然行的是江湖中人不敬鬼神那一套,但国师不同,这人还是有点悬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就下山行吗?” 宋婉玉莫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心里却始终惦念着小院里的人。 一想到他那一副油尽灯枯之相,她就免不得担心。 可别真死了啊。 好不容易等到哥哥走了,宋婉玉披上大氅就出了门。 要在寺里清修,那自然是一个丫鬟都不能带的,宋婉玉自幼娇生惯养,在寺里这段时间本该是她最难熬的时光。 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没有那么无聊了。 靠近大殿的时候,诵经声穿透寒风声声入耳,给她焦躁不安的心带来了一丝平静。 在殿外,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素衣袈裟的男人,男人的面相看着四十岁有余,慈眉善目,气质卓越。 宋婉玉很少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超然物外的感觉,那样平静如水的神情让她不自觉的带上了虔诚的态度,只对视一眼就有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这人倒像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大师,看着比静山方丈还多了几分佛缘。 宋婉玉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的双手合十,朝着对方作揖行礼。 下一秒,大师开口:“宋小施主。” 宋婉玉一听大师开口就叫出了她的姓,一脸疑惑的走了过去:“大师认识我?” “第一次见小施主时是在京城,当时小施主还在襁褓里……” 大师话没说完,宋婉玉就眼前一亮:“你是国师!” 缘休充满善意的朝着宋婉玉一笑:“我已入佛门,前尘旧事便如过眼云烟。” 宋婉玉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想到了当前的要紧事:“大师,你会救人吗?” 缘休大师:“要看救什么样的人,若是濒死之人,便是我去了也是回天乏术。”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濒死,不如大师随我去看看?” 缘休点头,宋婉玉连忙带着他去那个院子,七拐八拐终于看到了木桥。 缘休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小施主是如何得知这无名小院的?” “误打误撞来的。” 她才不会说是迷路了被人当成点心给提进去的,特别是提她的那个人还是一个比她小的孩子。 事关名声与尊严,绝对不能含糊。 缘休闭着眼睛默念了一句什么,宋婉玉只隐约听到了‘天命’二字,她没有多想,抬脚走上了木桥。 “雪天路滑,大师小心些走。” 她步步小心谨慎,而在她身后的缘休走的四平八稳,就好像这条路已经走了无数遍一样。 推开院门,宋婉玉熟门熟路的走向房间,看到紧闭的房门她的心里出现了一丝疑惑。 刚才我走的时候关门了? 正想着,闷哼声打破了寂静,房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妙。 宋婉玉加快步伐推门,却没有推动。 木门被身后的缘休大师拽住了。 宋婉玉回头:“大师,你这是……” “滚!” 茶壶砸在门上,清脆的响声吓得她一个颤栗。 “小施主,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好。” 直觉告诉她,缘休认识里面的人。 见她干脆利落的放手离开,缘休眼中的忧思又似乎多了几分。 第9章 我讨厌你 第二日一大早,宋婉玉去供奉长明灯的殿内为娘亲点了一盏灯,又捐了一些香火钱,这才去主殿诵经。 往日讲经的人都是静山方丈,极少时候会换成云空大师,云空大师是静山方丈的师弟,云空大师很和善,讲经的时候也会插一些云游的趣事,宋婉玉很喜欢听他讲经。 但十次有九次都不会撞见云空,因为他和缘休一样,是一个喜欢外出云游的人。 今日宋婉玉来得早,大殿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和尚,蒲团空了很多。 宋婉玉跪坐在靠后的位置,被大柱子挡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双手合十,朝着正前方俯瞰众生的大佛行了个礼,虔诚无比。 “希望娘亲来生无病无灾,过自己想要的人生,爹爹在官场上千万不要惹是生非,不求他能当多大的官,能平平安安的就好,还有……如果非要让爹爹续弦的话,能不能给爹爹安排一个善良的姨娘,我不求姨娘对我有多好,只要能对爹爹一心一意……” 宋婉玉心意转变,她没办法独占爹爹,爹爹也要过自己的人生,之前她太任性了,没有想过爹爹的处境和未来。 只要爹爹喜欢。 “哼。” 轻笑声自耳边传来,宋婉玉侧目看去。 君肆脸色比昨天好看了一些,还是苍白但却有了点血色。 明明昨天气息弱的都要撒手人寰了,今天就能站在她面前冷笑了。 虽然意外在这里看到了他,但宋婉玉却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你没事了?” 君肆看了她一眼,蹲到了她旁边,答非所问:“佛祖说,你要求的太多了,没办法实现。” 不感恩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宋婉玉蹙眉,很不满的反驳:“佛祖告诉你了?” 君肆看她的目光很冷,但宋婉玉却感觉不到恶意,就好像他看所有人都是这样冷漠,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次他的神情很平静,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么的……焦躁。 她也不知道这个形容对不对,但他太平静了,就算是一潭死水扔进一颗石头也会有波澜,他却不会。 像个木偶。 君肆眼神沉寂,在宋婉玉身上打量了一番:“你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那你呢,你来这里不是为自己求东西的?”她好奇。 闻言,君肆看向正中心坐立的大佛,在那佛像金身的光泽笼罩下,他眼神微微敛起,又冷哼一声。 嘲讽又不屑。 声音低了不少。 “我要的,他给不了。” 怪人。 宋婉玉心里只有这么一个评价。 不管是做事还是说话。 虽然帅的能让人忽视了那点不完美的地方,但她终究不是容易被美貌迷惑的人,更别说这人之前还拿着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爹爹说,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危险。 这么想着,宋婉玉拉着自己的蒲团往旁边挪了挪,想要离他远一点。 君肆却不随了她的意,直接站在了她面前,柱子那边静山方丈讲经的声音还在继续,她面前却被阴影笼罩。 宋婉玉不得不抬头去看他,对上了君肆的眼睛。 他又蹲了下来,衣袖上撩,露出了手腕缠着的纱布,还有手腕上那串血红的串珠。 宋婉玉不由得被那串珠吸引。 昨天还没有这个的。 他看着也不像是会戴这种东西的人。 她看着那血红的珠子,莫名觉得有点心慌,珠子上面似乎有奇怪的符文,看几眼就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 越是诡异她就越是忍不住的想看,下一秒衣袖落下,串珠被遮住。 衣袖带起的微风撩过她的鼻息,她闻到了药香味,不只是药香,还有上次在他房间里闻到的,奇怪的香。 像是寺庙里被香火味长年累月熏陶的沉木,庄重又古朴,带着让人平心静气的感觉。 那一瞬间心慌就消失了。 宋婉玉不由得好奇:“你这珠子是什么宝物?” 君肆抬手隔着衣袖拨弄了下珠串,低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语气嘲讽:“也就你会觉着这是宝物了。” 宋婉玉莫名觉得这句话好像带着贬义,心里怪不舒服的。 她干脆不说话了,闭目听诵经声。 “为什么救我。” “你说什么?”她看过去。 君肆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很轻,但她却听清楚了。 “为什么……要救我。” 她皱眉,不理解君肆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鼻息间隐约传来了血腥味。 她低头看去。 鲜红的血色透过他素白色的衣衫染了出来,他的袖口也沾了些许血迹。 宋婉玉想都没想就拉住了他的手,一把撩起了他的袖口。 那几乎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快到君肆都没来得及阻止。 纱布被扯开,已经止血的刀口也被他强行扯开,鲜血滴落。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君肆竟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抬眼望去,撞进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称之为‘疯狂’的情绪,还有快意。 这一刻,宋婉玉觉得他就像是盛开在地狱里的花,妖艳又危险。 越是痛苦,他就越是开心。 怎么会有人,以伤害自己为乐呢。 这是宋婉玉的第一反应。 她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君肆的那句话。 他问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潜台词是,你不该救我。 这个人,好像轻而易举的就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宋婉玉松开了他的手。 “我讨厌你。” 君肆不解。 “我的娘亲生病了,我们为了让她能多活一些时日,把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可她还是走了。” “她躺在床上的那些时日,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一样,每一个时辰我们都觉得弥足珍贵。” “你不珍惜生命。”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君肆却听懂了她语气里的谴责和难过。 他的心口被抡了一记闷拳,不疼,却不好受。 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她泪珠滚落,滴在手背上又被她快速擦干净。 像是不想让他看到一样。 别扭的小姑娘。 他想。 宋婉玉不再看他。 而君肆却没走,他跪坐在她身边,静静的听着诵经的声音,任由鲜血滑落手掌,在手心凝结。 诵经到了尾声,撞钟声响起时,君肆的声音也随着庄重空灵的钟声一起传了过来。 “只有被期盼的生命,才有珍惜的意义。” 宋婉玉睁眼看去。 身边已经空了。 第10章 朋友 诵经结束后,宋婉玉本来打算明日一早下山,府里已经派了丫鬟来接她,可她又听寺里的香客说过两日缘休大师要开讲坛。 而且缘休这次开完讲坛又要去云游,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她便让丫鬟回去了,打算再待几日。 这几日她日日都去添一盏长明灯给娘亲。 寺里的素斋很合宋婉玉的胃口,她身上带来的银钱甚少用得上,便全部捐成了香火。 像她这样七八岁就成为大香客的不多见,再加上来的时候丫鬟们给她带了不少糕点,她经常会给寺里的小和尚们分酥糖或者糕点。 一来二去,院子里人就多了起来。 一早,她就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推门出去,眼睛骤然亮起。 昨夜她是听到了雪落枝头的声音,却因畏寒没有出去看,今早大雪已经覆盖了所有的脚印,又厚厚的堆积了一层。 她的院子前面堆了一个雪人,还有另外一个雪人只有身子,小和尚们还在滚雪球。 在那群玩耍的小和尚里,她看到了天衢。 天衢看到宋婉玉,那双无辜的眼睛里瞬间带上了一丝警惕,随后又不知道被什么影响,跑到了她的面前。 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呆呆愣愣的叫了她一声:“小点心。” 上次宋婉玉就看出来了天衢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她转身回了房间用手帕包了几块点心给他。 看到点心,他的眼睛都直了,瞬间展露笑颜。 眼睛简直笑成了月牙弯。 天衢恨不得一口塞下一整块点心,把自己的嘴塞的满满当当,捏着剩下的几块点心正打算离开,想起了主人的叮嘱,又回过头朝着宋婉玉行了个礼。 不怎么标准,而且有点滑稽,甚至因为行礼的动作太大把一块点心给甩了出去,白色的云片糕落入雪地里立刻消失不见。 天衢的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 宋婉玉被惹得笑出了声。 眼看天衢还憋着嘴,宋婉玉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别难过了,我再去给你拿。” 天衢眼睛顿时一亮,笑容又重新出现在脸上。 “天衢,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闻声,宋婉玉看过去。 是君肆。 君肆身旁还站着一人。 正是缘休大师。 小僧弥们看到缘休纷纷放下了手里的雪球,一个接一个从院子里跑了出去,天衢也试图跟在他们后面蒙混过关,刚到君肆身边就被他抓住了肩膀拉了回去。 天衢试图挣扎,却在君肆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安静了下来,低下了头,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说过谢谢了没有?” 宋婉玉连忙接话:“他挺有礼貌的。” 君肆就像是听不到她说话一样,又跟天衢说:“还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 他声音添了几分冷意,天衢低头看着手里的点心,有些不舍的,却还是跑过来给她塞回了手里。 不止如此,他又扑倒在雪里,摸索着积雪将掉落的那块也捡了回来。 点心被雪水浸湿已经化了一部分,他捧着到了宋婉玉的面前。 宋婉玉看着天衢那稚嫩的样子,没来由心里难受,她直接把点心塞给天衢,走到了君肆面前:“我不过是给了他几块点心,他吃了也不会怎么样啊。” 她已经管不了是在缘休大师面前,只觉得君肆这是在欺负天衢。 “小施主,你……” “大师,你别为他辩解,他就是一个冷血的人,我没有误会。”宋婉玉生气道。 缘休叹了口气,视线在她和君肆身上流转,而后朝着天衢招了招手。 天衢乖乖的跟在缘休身后亦步亦趋的离开了,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婉玉热血上头,已经忘了这人很危险,又想要继续打抱不平,谁知君肆忽然抬手。 宋婉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警惕无比:“做什么,缘休大师还没走远,我可喊人了啊!” 君肆放下了手,任由那片枯叶停在她的肩上,开口道:“你可觉得天衢和寻常的孩子有何不同?” “比他们可爱?” 天衢要是知道宋婉玉对他是这个评价,肯定能美的飞上天。 君肆叹了口气:“他其实和我年纪一样。” 宋婉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就在君肆以为她要问天衢怎么变成这样的时候,她却问了另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你看着也不大啊,能比我大几岁?” “三岁。” 宋婉玉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 他那眼神就像是看透了一切一样,宋婉玉问不下去了。 他独自住在青龙寺里,又有缘休大师左右随行,还带着天衢这么一个身手诡异的高手,而且不管是气质还是行事作风都带着难以掩饰的贵气,粗麻衣裳也被他穿的跟绫罗绸缎一样,肯定不是普通人。 她的身份他肯定都调查清楚了。 她还傻傻的说自己是江婉玉。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宋婉玉有些恼,又把话题拉回正轨:“天衢是遭遇了什么变故吗?” “五年前,他刚认识的姐姐给他吃了一块有毒的点心,没多久他就中毒晕厥,如果不是有内力压着,他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毒素减缓了他的生长,也让他的心智永远停在了孩童时期。” “多年来我一直教导他远离生人,不要吃生人给的东西。” “你以为你是好心,他这次吃了你的东西没事,下次也会觉得别人给的东西没事,长此以往……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吃到那块要他命的点心呢?” 君肆没有告诉宋婉玉的是,那块点心本来是要拿给他的,是天衢贪嘴偷吃了。 但他还是想让天衢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纯真,只信他一个人就好了。 他语气平静,只是在叙述,并没有责怪,她却觉得有点难过。 “可是,我不是生人啊。” “什么?” 宋婉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应该已经对我知根知底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相逢即是有缘,我们可以做朋友,做了朋友对天衢来说,我就不算是生人了。” “我可以给天衢吃很多点心。” “你应该给他买不了吧。” 她的目光落在了君肆干瘪的钱袋上。 君肆第一次被堵的没话说了。 他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没钱。 第11章 我有病 “你确定是她吗?” 从院子里离开之后,君肆问缘休。 听起来是有些没头没尾,但两个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缘休没说话,君肆却懂了。 他表情带着嘲讽:“我不信命。” 管她是什么命定之人还是他命里的劫数,他都无所畏惧。 反正一切也不会比现在更烂了。 缘休看到了君肆的自暴自弃,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也不知道算出了什么,跟君肆说:“比起不相信命,掌握命运才是上策。” 君肆步子一顿,眼里闪过一抹深意,又很快消散。 “你不必劝我。” “殿下心意已决,我说再多都是徒劳。本就该是属于殿下的东西,难道殿下真甘心拱手让人?” 君肆停下了步子,朝着身后的天衢摆了摆手,天衢立刻远离了两人,守在不远处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君肆目光冷冽:“缘休,是谁劝你来游说我的?还是说,你打算做谁的刀?” 缘休轻笑:“殿下觉得是谁?” 君肆沉默。 他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 可他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不还是因为那些人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又因为他自己软弱无能。 若是能将那滔天权势握在手中…… “够了!此事休要再提!” 君肆攥紧了拳头。 缘休目光依旧平静,君肆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看穿了懦弱的心思。 被那些人害的躲在这里苟且偷生,又染了这疯魔的病症,无论那位置是不是他的,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此生回不回得去都是未知。 也不知道是不是入佛门的久了,缘休的身上多了许多佛性,被他看着的时候,他总会有种无处遁藏的感觉。 可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的恶意,一如当年在宫中一样。 缘休叹气,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可还没碰到就被他躲开了。 君肆透过他的视线,看到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当初的他越是耀眼,就越是衬得他现在寒酸。 “殿下,不管你争与不争……” “我用什么争?” 君肆低头,手指攥紧又松开,手腕的伤处还隐约作痛,他再一次,毫不犹豫的扯开了重新止血的伤口。 他抬手将那伤口血粼粼的暴露在缘休面前,面目逐渐狰狞:“我现在就是一个怪物,一个看到血就兴奋的怪物。” “划在我身上的每一刀都让我觉得激动万分,你说……这把刀什么时候会挥向你呢?” 君肆的头疼的都快要炸开了,他双目猩红,理智被灼烧着,血液里的毒素疯狂挑衅着全身的神经。 缘休表现的越是冷静,君肆就越是疯狂。 下一秒,他忽然出手掐住了缘休的脖子。 “不是说如果我有需要可以为我做一切吗?” “我现在要杀了你。”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眼眸里的墨色越来越浓郁,这样疯癫的状态简直让人心惊,挂在手腕上的串珠吸收了太多的血已经深的发黑。 缘休能感受得到每一颗珠子上爆发出来的煞气,他浑身上下是压制不住的暴戾。 君肆的手逐渐收紧,他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 杀了他。 杀了他就没有人再敢左右你。 杀了他。 就不会有人再让你想起以前的事,你也不会再感到耻辱。 缘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杀气。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让他死。 他开始呼吸困难,眼前也越来越黑,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 “殿下……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他闭上眼睛,平静的迎接死亡。 君肆双眼猩红,理智全无。 流苏珠子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的手臂被一双纤细又娇小的手攀扯住,她奋力往外拉扯,眼里满是焦急。 “你干什么啊!快点松手!大师快被你掐死了!” 宋婉玉刚才觉得自己发挥不太好,想着再找君肆理论理论,顺便把点心给天衢,结果一过来就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 明明缘休大师比君肆还高了半个头,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掐在手心里,一双手无力的垂在腿边。 因为他一点都没有反抗,从宋婉玉那个角度看过去,简直就像是君肆把人掐死了一样。 而现在,要是不松手缘休也离死不远了。 她搞不清楚这两人为什么突然就针锋相对了起来,但她敢肯定君肆会后悔。 她扑过来之前还不忘把点心塞给天衢。 君肆早在她跑过来之前就闻到了那独特的香味,手下的力气不自觉的松了一些,缘休也得以喘息。 宋婉玉轻而易举的就拉开了君肆的手,缘休脱离的靠在了旁边的假山上,被骤然涌进胸腔里的空气呛住,剧烈的咳了起来。 宋婉玉怕君肆故技重施,挡在了缘休面前,皱着眉头指责他:“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缘休大师呢?” “小施主,你别怪他,是我的错。” 宋婉玉一听这话更生气了,侧目看向缘休:“大师,我理解你善良,但他都掐着你的脖子了,你怎么能不怪他呢,这不是你的错,是他!” 她一抬手,指着君肆:“你做错了。” 君肆看着她的手,眯了眯眼睛。 宋婉玉被这强大的气场吓得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又随后想起来自己这是在评理,鼓起勇气往前站了一步,挺直了腰板:“怎么着?我说错你了?” 缘休试图阻止宋婉玉,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君肆不能刺激,他很有可能会再次失控。 她原本只是以为君肆喜欢伤害自己,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残忍到伤害别人,越看这个人她就越觉得心冷。 怎么会有人残暴至此。 “宋婉玉。” 君肆突然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宋婉玉愣住了。 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而是,她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然如此自然。 就好像,他已经叫过千万遍一样。 “我有病。”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回他一句:我看出来了。 但是为了避免他又发疯,她忍了。 “从出生到现在,我走的每一步都没有摆脱命运,包括遇到你。” “什么意思?” 君肆勾唇邪笑:“有人说你是我的命定之人。” “如果我杀了你,这一切是不是就结束了?” 宋婉玉想都没想,撒腿就跑。 第13章 飞来横祸 缘休大师开讲坛那天青龙寺里就来了很多的香客,人声嘈杂脚步声来往。 平日里人少,宋婉玉很少戴兜帽或是面纱。 但今日不同,虽说如今的永宁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不在少数,但她没办法。 过于惹眼会引起很多祸端,在学塾里她已经见识过了,平日上街娘亲也会让她戴上纱巾遮掩面容,以防有心之人惦念。 今早寺里的和尚已经将法堂内外清扫干净,院子里也见不到积雪,香客来来往往,眼神里都带着虔诚和期待。 缘休大师每次云游回来都会准备一场讲坛,但之前只是为寺里的和尚们传道,这种对外的是第一次。 故此,几乎整个江淮的香客都聚在了青龙寺,甚至还有不远万里从京城里来的香客。 宋婉玉出门时看到静山方丈亲自带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往厢房的方向走。 不过宋婉玉的视线却是被那妇人身后跟着的小姐吸引住了。 那小姐看着比她稍稍大一些,年纪虽小却已有国色天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打眼一看就是出自高门的千金小姐,更别提这位小姐的穿着打扮了。 头上戴着的朱钗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灵仙阁打造的,价值千金。 她最喜欢的那支八宝玲珑的流苏簪就是出自灵仙阁,那朱钗还是陛下赏识爹爹赏赐给他,让他给娘亲的。 那些绫罗绸缎珠钗环佩里,最名贵的就是她那支,娘亲特地挑出来给她的。 再看那小姐身上穿着的衣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出自‘一匹布千万金’的南织楼。 金线云波纹,天丝织罗裙。 红胭点朱唇,宝珠配美人。 那小姐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六个仆人,连下人穿的都是布匹而不是粗布衣裳,仅仅片刻宋婉玉就看出来人身份不简单。 想来是京城哪位大官家里的夫人小姐吧。 宋婉玉正想着,那位小姐忽然看了过来,她下意识的别开了目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避开,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爹爹和娘亲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她也养成了和京城之人远离的想法。 爹爹娘亲虽然从未说过,但宋婉玉却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日渐成长充满了担忧。 宋婉玉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站住!” 那小姐出声。 她低下了头。 脑海里快速闪过了以前娘亲还在时的画面。 娘亲看着她的眼神总是带着忧思。 “我们还能护着昭昭到什么时候呢。” “她现在年纪尚小,可总有一天那些人会把主意打在她的头上,昭昭生的如此漂亮,迟早都会被发现的。” 他们的谈话宋婉玉还记得。 她自幼聪慧,因为事事有家人所以从不操心,可实际上那些话她都记在心上,他们担忧的事她也知道。 更别说她从小就被占出了不详的命格,缘休大师还跟爹娘说她未来会和皇室之人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的那种。 虽然不信,但这种故事她在话本子里看到过很多。 被权利玩弄受伤的女子多是美人,长得越是漂亮,就越容易被人迫害,下场也就越惨。 她现在七岁,距离及笄还有八年。 她还有八年的准备时间。 就算有朝一日真的要回京城,她也绝对不能让自己变成话本子里那些随波逐流迫于权利任人玩弄的女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无拘无束没有烦恼,但其实在娘亲离开之后,她就已经想清楚了。 与其事事依靠家里人保护,不如自己强大起来。 强大到让任何人都不能随便欺负的地步,到那时,她便可以反过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了。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现在,还只是商贾人家的小姐。 爹爹费心将她藏在江淮,她绝对不能惹事。 宋婉玉不着痕迹的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打算去法堂,刚走一步,两个穿着青绿色衣衫的丫鬟就挡在了她面前。 “我们小姐让你站住你没有听到吗?” 宋婉玉站定,回头看向那小姐,解释道:“对不住啊小姐,我方才在想事情,并未听到。” “那你现在听到了,过来。” 小姐用了一个极其污蔑人的动作,她朝着她勾了勾手,很是没有礼数,神情不屑:“你刚才在看我?” 宋婉玉深吸一口气,在两个丫鬟虎视眈眈的表情下走了过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小姐看错了,我没有在看你。” “大胆刁民!你竟然敢反驳我的话?” 那张好看的脸上似乎掉下了一层虚伪的面具,露出了真实的一面,凶狠又恶毒,神情讥讽,似乎极其看不起她。 宋婉玉平日在府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府中用的是江淮最好的几家绣楼,虽然名贵,但却只是在江淮,名气并未传到京城。 柳馨月自诩见多识广,只瞥一眼侧影就看出这女子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她越是以纱覆面,她就越是好奇这面纱下的容颜。 顾不得什么礼数,她伸手便要扯下宋婉玉脸上的面纱。 宋婉玉下意识躲开,警惕的问了一句:“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都得受着。” “不然要你好看。” 她用眼神示意丫鬟,两个丫鬟直接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宋婉玉动弹不得,只能由着她扯下了自己的面纱。 这对宋婉玉来说,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不过是看了她一眼。 这京城来的小姐当真是飞扬跋扈。 宋婉玉挣扎不开,便以语言讨伐。 “我与小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小姐差使丫鬟如此对我,这便是小姐学到的礼义吗?” 柳馨月没想到这面纱下的面容竟然生的如此惊艳,小小年纪便是如此,假以时日定会以容颜名扬天下。 到那时,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美人。 这么想着,柳馨月眼里多了几分妒忌。 不如趁此机会,将这张如花似玉的脸给毁了,看她以后还如何勾引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教训我,给本小姐狠狠掌她的嘴!” 此时此刻,宋婉玉最后悔的是今早出门了。 若是安生待在房间里,便不会惹着事端。 她看着那丫鬟高高扬起的手指缝里夹着的银针,眼神满是惊恐。 “不要——” 第14章 许人做妾 她从未被人如此欺负过,委屈在心里蔓延,忍住没有让眼泪留下来。 挣扎已经无济于事,她只能被动地,祈祷着能有人救救自己。 她的身子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眼看着那巴掌就要落在她的脸上,宋婉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啊——” 一声惨叫骤然响起,出声的人不是宋婉玉。 预想中的巴掌迟迟没有落在脸上,她疑惑的睁开了眼睛。 只见那动手的丫鬟然跪坐在地上,她捂着方才抬起的那只手痛苦的哀嚎。 宋婉玉看到有鲜血自那丫鬟的指缝里溢出。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住了,听到动静赶过来的静山方丈走过来挡在了宋婉玉的面前,朝着那小姐作揖劝告。 “施主,佛门清净之地。” “老和尚,是不是你找的人?” 话音刚落,一颗石子自假山处飞了出来,打的那小姐后肩一疼,竟然没站住扑倒在了地上。 “啊——” 宋婉玉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谁!” 那位妇人也走了过来,警惕的看向假山的方向。 几个下人立刻将那张扬跋扈的小姐和夫人护在了最中间。 宋婉玉也不由看了过去,想要知道是谁帮了自己。 那石子打人的做派,让宋婉玉想到了一开始被天衢拉进院子里时,他叫君肆出来的动作。 她心里隐约有了有了一个猜测,莫名的有些不害怕了。 又是一颗石子凭空飞出,速度极快根本看不到是谁动的手。 石子划破空气带着肃杀的声音,直接打在了那拉扯着宋婉玉的丫鬟手上。 沉闷的声音听得人都疼。 那丫鬟立刻尖叫出声松开了扯着宋婉玉的手。 她捂着手背痛苦的蹲了下去,如果不出意外,定然和先前那丫鬟一个样子。 宋婉玉立刻挣脱开远离了她们。 华贵夫人哪怕是遇到未知的危险一直保持着该有的冷静和矜贵,冷静的看着宋婉玉。 “你这妮子出门竟然带着身手如此高超的护卫,到底是什么来头? 宋婉玉摇头,泪珠挂在脸颊上,哭的我见犹怜,脸色也明显白了不少,明显是受了惊吓的样子。 “不是我。” 她就算知道是谁,也肯定不会把人给供出来。 “不是你还能有谁?你莫不是特地等在这里打算害我们的?” “柳夫人,这位小施主几日前就已经在寺中住下了,并非是别有用心,还望夫人高抬贵手。” 见方丈都替她说话了,柳夫人本想就这么算了,女儿的脾气她也清楚,肯定是见这女子生的貌美动了心思。 这里不比京城,又有国师在,若是传出去了给月儿留下一个善妒的名声,那以后还怎么寻好的夫家。 “月儿。”柳夫人神情严肃,“跟娘走。” 柳馨月一听这话顿时不开心了,她肩膀处还隐隐作痛。 柳馨月不知道的是,但凡天衢想,废了她那条手都是绰绰有余。 “娘亲,我这里疼。” 她指着自己的肩膀。 柳夫人见状,脸色阴沉了下来。 女子的肌肤上若是留下疤痕,日后嫁人免不了会被嫌弃。 再者,她的月儿将来可是要当皇妃的,一点差错都容不得。 “去,把人给我抓出来。” 夫人指着石子飞来的方向。 命令刚下,一颗石子就砸在了她的脚下,竟然将她脚下的青砖都打的裂开了。 柳夫人心惊,没想到这小小的寺庙竟然藏着这样的高手,顿时生了怀疑之心。 “还不快去,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柳夫人发话,几个家丁立刻朝着那树丛深处走去,想要绕过假山将刺客给抓出来。 一人刚靠近就被飞石打中脑袋晕死过去。 其他几个家丁见状,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去。 “废物!等回去了要你们好看。” 柳夫人美目轻蹙,骂道。 声音刚落,石子擦着她的耳垂飞了过去。 “啊。” 那柳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彻底噤声,半句话也不敢说了。 先前耀武扬威的柳馨月也吓得一言不发躲在柳夫人的身后。 出了这档子事,柳夫人哪里还待的下去,转身就要走,却被柳馨月叫住。 “娘,你忘了我们来干什么了吗?” 柳夫人顿时停住了步子。 眼里闪过一抹不甘和妒恨。 国师善占卜之术,她想来求国师为自己占卜一卦,算算她日后还会不会再有子嗣,若有,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嫁给相爷做侧室已经十年,入府第一年就生了月儿,第二年又有了身孕。 肚子争气,她也跟着风光。 她也特地找人算过,这一胎会是个男孩。 可当时的正室沈静贤还未诞下嫡子,她若是生了男孩定然会引来她们的妒忌和迫害。 她千防万防,孩子还是死在了后宅女人的争风吃醋和算计中。 这是柳氏的心头结。 沈静贤那个贱女人死不足惜,但她的儿子也回不来了。 沈静贤死后,正室的位置一直空着。 李如燕便安慰自己,只要相爷一直宠爱自己,就不愁没有儿子。 只要生了儿子,相爷肯定会把自己扶正。 相府当家主母的位置,迟早都是她的。 可八年过去了,她的肚子依旧没有动静。 姚氏和吕氏那两个贱人入府比她迟上好几年又是妾室,仗着生了儿子就爬到了她的头上。 不止如此,她们还整日里明嘲暗讽的说她德不配位,就连老夫人也多次点拨她,她咬着牙又为府中纳新人,开枝散叶。 肚子不争气就算了,她还要笑着跟那些人以姐妹相称,让她们要尽早为相府绵延子嗣。 她以为自己做成这样,便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做派,便会有人夸她贤德,可前些日子她却听老夫人说,正室的位置要另做打算。 无论是她的家世还是才情,都应该是做正妻的不二人选,可现在,她们只要用没有儿子当做借口,她便永远不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 那个本来就该属于她的位置。 若是再拖下去,老夫人扶正了别人,那她以后的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只有生了儿子,她在府中才有立足之地,她和月儿才能有所依靠。 这么难的路都一步步走来了,绝对不能在这里打退堂鼓。 她看向静山,打算息事宁人。 “方丈,今日之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静山应声。 “这些日子寺中常有窃贼出没,贫僧已经差人报给官府,若抓住那贼人,定然会给夫人一个说法。” 这话不过是听着好听,谁都能听出来是一个借口。 若真是窃贼,怎么可能专盯着他们。 但事已至此,柳夫人有求于人,静山方丈又是国师的师兄,万万不能得罪。 老夫人最是信佛,若不是腿脚不好不能长途跋涉,定然要一起前来听国师的讲坛。 她膝下无子,哪怕再受老爷宠爱只要没有老夫人点头,就一辈子是侧室。 她的女儿也被沈静贤的儿子女儿压了一头,就因为他们是嫡子,哪怕娘亲死了也没人敢欺辱。 她好不容易才让老夫人松口,只要国师占出她能生儿子,便能立刻扶正她,哪怕她日后再生也不迟。 当娘的不为孩子们的未来去拼一拼,何时才能熬到头啊。 柳夫人考虑的功夫,柳馨月又用眼神剜了宋婉玉一眼。 宋婉玉站在那里就像是山野中不受世事纷扰的仙女,圣洁又高雅,而她已经被妒忌蒙蔽双眼,甚至气的脸都变了形,让人看着只觉得狰狞,毫无美感。 “月儿,跟娘走。” 柳馨月的不满已经达到了极点,越是看着她这张狐媚的脸,她就越是想要撕碎。 “今日算你走运,以后见到本小姐绕着点走,莫要撞进我手里了。” 宋婉玉今日方知人心险恶,以后再遇到这柳小姐,定然不会再上前触霉头。 她悄悄在心里告诉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 忍常人所不能忍,当为能人。 柳夫人看着女儿这被娇惯坏了的样子,觉得心里烦躁,忍不住提高声音说了一句。 “月儿,不要多事!来之前娘怎么跟你说的?” 柳馨月委屈告状:“娘,是她冲撞我在先,还说我没有教养的!” 宋婉玉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颠倒黑白。 “你与这种乡野出身的粗鄙丫头计较什么,也不怕玷污了自己的身份。” 字字句句不留情面,宋婉玉强忍着反驳的话语,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快要掐青了。 她委屈,我就不委屈吗? 她甚至连自己哪里得罪了柳馨月都不知道。 难不成就真的因为她看了她一眼,便要被如此对待? 若真是如此,这京城来的大小姐脾气也未免太大了些。 “娘!” “有委屈也忍着,等娘办完了正事再替你出气也不迟。” 泪珠滚落。 宋婉玉想到了自己的娘亲。 她也是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啊,若是娘亲看到自己受了如此委屈,定然也会如这柳夫人一般。 “你哭什么,叫别人看到了好像我欺负了你似得!” 柳馨月最不喜欢这种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特别是像她这种的,只要她一哭,就好像所有人都做错了一样。 连哭都这般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睫扇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被泪水洗过的眸子似含春色,鼻头微红,朱唇饱满水嫩,当真是绝世美人,竟能让世间万物褪了颜色。 有这样一张绝世容颜,便是颠倒了黑白也绝不会有人说什么。 那些个家丁都被这美色震慑的有些恍惚。 柳馨月恨不得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划破她那勾人魂魄的脸颊,将那双欲语还休的眸子剜下来喂狗。 察觉到柳馨月眼中的恶意,宋婉玉一愣,低下头去避开了她的眼神。 这就怕了? 柳馨月嗤笑一声:“娘,府上的孙叔不是还没娶妻吗?” “虽说孙叔人有残缺,但也算有份好差事,府上给他的赏赐也不少,不如把这妮子许给孙叔做妾,也算一桩美事。” 闻言,就连一向冷静的静山方丈也皱起了眉头。 怕是连他也没有想到柳馨月竟然如此狠心。 蛇蝎心肠,她才七岁,她竟然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柳夫人也是一顿。 “月儿。” 柳馨月脸色同样不太好看:“娘,女儿也是好心。” 竟然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的话。 “你就答应我好吗?孙叔孤家寡人一个以后没人照顾很可怜的,她看着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女子,能入咱们府上也算是她的福分不是吗?女儿也这是做了一桩好事,菩萨面前算积德行善了。” 把一个未及笄的妙龄少女配给一个年过半百的残缺男子,也就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事要传出去了有多少人看他们相府的笑话,月儿的名声又怎么办? “月儿,不要胡闹了,跟娘去法堂。” 柳馨月不满:“我怎么就是胡闹了?” 静山方丈什么也说不出来。 像这样刁钻跋扈的恶毒女子,宋婉玉真是第一次见。 “多好的一桩亲事,要靠她自己如何能嫁的良人,你不如现在就收拾了细软,待此间事了随我们回京。” “既然这桩亲事这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嫁?” 这声音忽然出现,引得众人看了过去。 君肆脸上戴着半扇玄纹面具,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颚,他身材修长,踩着积雪慢步走到了宋婉玉的身边。 看到君肆,宋婉玉撇了撇嘴,眼泪瞬间制不住了。 君肆微微偏头看她,轻声道:“这就被人欺负哭了,与我闹的劲哪去了?” 宋婉玉不说话,但心里的委屈消散了些。 “软弱的样子先给敌人看,未曾开始气焰就低了对方三分。” 柳馨月自幼被娇惯,哪里被人这么反驳过,更别说这人来了之后还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自顾自的跟宋婉玉说话。 柳馨月气的怒目而视,染着胭脂的红唇轻长,宛若一张血盆大口,大声呵斥:“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教训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君肆一眼扫过去,眼神里带着浓郁的杀气,浑身上下散发着异于常人的气场,竟然只凭一个眼神就杀灭了柳馨月身上的嚣张气焰。 李如燕第一眼就觉得这少年身份不凡,哪怕穿着打扮都没有任何起眼的地方,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不好惹。 他身上来自于上位者的气场与生俱来浑然天成。 她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妙。 “便是你爹柳正元来了,也不敢在这里撒野。”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第15章 还有你 见这少年将柳相的名字脱口而出,李如燕心里的不安顿时达到了极点。 “你大胆,竟然敢……” 眼看着柳馨月还要继续不依不饶,她一把掐住了柳馨月的手腕,稍稍用力。 柳馨月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话还没说完便停了下来,她不满的看向娘亲:“娘,你做什么拉我。” “月儿,言多必失。” 她平时也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性格,实在是这少年气质太过卓越,比她见过的那些皇亲国戚更盛,更别说少年连当朝丞相的名字都能这么自然的说出来。 她不怕对方是哪个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她怕的是,这公子哥和宫里有牵扯。 “小女被惯坏了,出言不逊还望公子见谅。” “不知令堂是……”君肆冷笑:“这话你难道不该对她说吗?” 他说的,是站在旁边的宋婉玉。 李如燕脸色一僵。 她能在相府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有常人不可比拟的手段和心性,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受一点屈辱也不在话下。 可对君肆道歉是一回事,对宋婉玉低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堂堂丞相府的侧夫人,正室死后,旁人都将她当正夫人对待,她夫君官拜一品又得圣上器重,便是世子郡主也卖她几分薄面,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皆是以礼相待。 这人竟然让她对着一个无名无分的丫头片子道歉。 折辱至此,李如燕哪里还忍得下这口气。 她正要做声,忽然瞥见一人疾步走来。 那人天生佛像,神情悲悯,只清冷的扫众人一眼便可令人心情平静,不自觉的便消了心中的火气。 这人李如燕自然认识,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他而来的。 李如燕立刻快步上前欠身行礼。 “见过国师,多年未见,国师别来无恙。” 缘休看都没看李如燕一眼,径直走到了君肆面前,然后对着宋婉玉语气熟稔道。 “你这丫头可是又贪玩了,不是让你去拿我的经书,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 “还有你。” “找你师妹找的不回来了是吧?” 宋婉玉闻言,迅速反应过来,脸不红心不跳道:“师父莫怪,我这就去拿经书。” 说完她抬脚就要走,打算借着这个借口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反正缘休大师和君肆关系匪浅,定然不会让他受限于人,自己在这里这相府小姐才不会轻易作罢。 她刚走一步手腕上就传来了重力,直接被君肆拉了回去。 她抬头看向君肆。 君肆迎着缘休微微摇头的告诫,越过他看向对面脸色难看的李如燕和面容扭曲的柳馨月。 他什么话都没说,却比说了任何话都要有压迫感。 君肆也没想到今日一出门就能撞到这么一出戏。 他本是不想管的,但天衢吃了人家的糕点,记着人家的好。 一看到宋婉玉被欺负,天衢说了一句“要报恩”就动手了。 天衢就是动手也有分寸,起到了威慑的作用又不至于真的伤人性命。 那几个丫鬟家丁的伤势看着严重,实际上都是些皮外伤。 李如燕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缘休的弟子。 缘休方才无视她的态度分明就是在给两个弟子出气。 她已经把唯一的宝压在缘休身上了,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缘休。 虽然他已经出家不再是当初的国师了,但曾经那些与他私交甚好的臣子如今都已经身居高位,还有许多与夫君来往频繁。 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何时得罪缘休都不是明智之举。 更别说他出家时,陛下金口玉言,许诺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继续回来当国师。 这样的看重程度连相爷都不能比拟。 缘休在朝为官时,相爷就对他敬重有加,他对相爷也有提拔之恩。 权衡利弊之下,李如燕脸色立刻转变,朝着宋婉玉欠身行礼:“妾身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姑娘竟然是国师的弟子,多有得罪,给姑娘赔不是了。” “月儿,还不道歉。” 柳馨月气的憋红了眼睛,“娘,我才不要跟这个狐媚……啊!” 李如燕一巴掌打了过去,她被打的偏过了头,捂住了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如燕。 “你打我?” “柳馨月!我真是把你宠坏了,你分不清现下是什么情况吗?” 李如燕有求于缘休,这个时候肯定不会触怒于他,更别说缘休态度明显在护着两个弟子,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弟子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缘休的态度。 李如燕不得已打了柳馨月一巴掌。 “你居然为了他们打我?我讨厌你!” 说完,柳馨月直接跑了出去。 李如燕担心女儿,连忙跟缘休说:“实在对不住,妾身先去看看女儿,等听完讲坛再亲自向爱徒赔罪,还请大师看在小女年幼的份上不要计较。” 君肆本就没打算这样放过柳馨月。 这是年幼无知就能做出来的事吗? 若不是天衢出手阻止,宋婉玉这张脸怕是已经毁在柳馨月手里了。 宋婉玉深知这事闹大了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不然她也不会一忍再忍。 若是方才柳馨月再继续不依不饶下去,她已经想好了要把爹爹搬出来,但天衢插手及时,她还没来得及走最后一步棋。 李如燕追了出去,其他人也不敢挺停留,连忙跟着自家夫人离开。 等人走之后,天衢也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走到了君肆面前。 他看着君肆的眼神就像是在邀功一样,表情神气至极。 仿佛在说,我做的棒不棒。 这神态像极了一个小孩子。 “下次再擅自行动,就不用回来找我了。” 天衢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他虽然不理解,却也知道主人这是在凶自己。 他做的不对吗? 他明明都是按照主子的心意做的。 如果主子不想,肯定第一时间就阻止他了。 “还看什么看?回去。” 天衢委屈巴巴的看了一眼宋婉玉。 宋婉玉欲要开口为他说情,下一秒君肆就把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 “你看她作甚,她比你还要无能。” 在他说话的那一瞬间,宋婉玉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16章 有眼无珠 “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任人这么欺负?” 君肆无差别攻击。宋婉玉的表情瞬间变得跟天衢一样。 她试图为自己辩驳。 “他们人多,我……” 还不等宋婉玉把话说完,君肆就发出了那熟悉的讽笑。 “人多?你若是有心便能发现她们并不想惹人注意,只需弄出些大的响动把附近的人都招来,届时那柳馨月还敢耀武扬威?”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是相府小姐也没有权利随意欺负平民。” “你在学塾里读的书,都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据理力争的道理吗?” 说起学塾,宋婉玉就更委屈了。 君肆还在继续。 静山方丈见现下不是自己能插手的情况,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很果断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缘休本要离开,却又怕君肆又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举动,便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看着君肆训诫宋婉玉。 可能是因为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君肆难免用上了几分真心,看似是在说宋婉玉,实际上又像是透过她在嘲讽曾经那个软弱无能任人拿捏的自己。 缘休没有阻止的原因也在这里。 说到底他跟宋小施主也算是有些缘分,算是有故人的情谊在,也同样不愿意见到宋小施主被人欺负。 当初宋婉玉来青龙寺听经他也是受过宋满福和宋夫人委托照顾的。 宋夫人已经离世,小姑娘如今也算可怜。 若是君肆真能让她有自立自保之心,也不算坏事。 眼看着她眼睛又红了,君肆想到昨日她扯着自己衣袖才抹眼泪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把手背到了身后。 “哭什么,说你两句都说不得了?” “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若是他日去了京城,你还不得被那些精于算计的人吞的渣都不剩,哭的好看有什么用,算计你的那些人可不会因为这个心软。” 君肆说了这么多,宋婉玉听进脑子里的只有一句话。 他夸我好看。 宋婉玉自记事起听过最多的就是赞美她容貌的话,听了这么长时间也该习惯了,可同样的话从君肆口中说出来,效果却不一样。 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原本都快要被自己说哭的小姑娘忽然红了脸,而且看表情还有点害羞,他顿时沉默了。 君肆人生第一次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他回顾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每一句都不算好听,冷嘲热讽都有,按理说她该被自己说哭才对。 这是个什么反应。 “你是被那柳馨月吓傻了吗?怎得这幅表情?” 宋婉玉肯定不会说自己是因为什么,她试图反驳一句:“我不去京城不就好了。” 这话一出,君肆眯了眯眼睛,那眼神似乎是在说她异想天开。 想来也是。 哪有尚书的女儿养在外乡的道理,迟早都要接她回去的。 到那时这样的事只怕是会更多,今日只是与那柳馨月打了一个照面,便因为容貌胜过对方而招来记恨,日后若是去了京城,以爹爹的身份,她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那时不会再有像君肆这样的人来帮自己了。 他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都是未知。 他真的要死了吗? 看着也不像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样子啊。 也并未听说京城有哪家公子生了重病被送到寺中静养啊。 君肆看宋婉玉出了神,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浪费口舌说了这么多,她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今日算我多管闲事。” “不是,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宋婉玉回神,连忙出声:“我并未说你是多管闲事,相反的,我很感谢你能帮我,真的很谢谢。” “谁说我是帮你了。”君肆又言,神情里带着些许清傲,似乎是打算和她撇开关系了。 这不是帮是什么? 宋婉玉疑惑了。 “蠢笨之人,不值得我费心至此,以后莫要在我眼前晃了。” 君肆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宋婉玉张了张口,还是没叫住他。 “大师,我能问问你和君公子是什么关系吗?” 宋婉玉不好奇君肆的身份,她更好奇的是,君肆和国师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能让国师如此上心的对待。 哪怕是昨天他都那样对待缘休了,缘休也没有生气。 缘休脖子上青紫的指痕还清晰可见,昭示着昨日种种都不是她的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为何这么问?” 宋婉玉莞尔一笑:“因为觉得您对君公子很宽容。” 缘休看着君肆离开的背影,目光悠长而深远。 就在宋婉玉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缘休忽然开口。 “他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是挺苦的。 这么小的年纪看着就这么的老成,对事物的见解比一些大人还要深刻,不难猜想他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成的。 而且他才十岁就要死了。 还被家里人扔到这种地方自生自灭。 能不苦吗? 宋婉玉十分理解缘休的话,点头表示认同。 缘休:“小施主心思通透,若是能帮他解开心结,也算是结一段善缘。” 这话听在宋婉玉的耳中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他就要死了,我要是能帮他了结心愿,算做善事了。 “大师,我做善事能为娘亲积福吗?” “心诚则达。” 宋婉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他的。” “小施主,君公子学识渊博,若小施主能在君公子身上学到几分,日后便是到了京城也能如鱼得水。”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宋婉玉会觉得过于夸张,但这话是缘休说出来的。 她疑惑:“大师不能教我吗?” “缘休此生只收一个徒弟,传道解惑之事,君公子未必不比贫僧擅长。” “大师有徒弟了?” “曾经有。” 她不解。 “他现在不肯认我这个师父,日后或许会回心转意。” 竟然有人不愿意认缘休当师父,宋婉玉觉得那人真是不识好歹。 被宋婉玉在心里暗骂不识好歹的人捏着手里的书卷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某人放下书卷,看向身后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窗子,扫到了窗外的雪景。 “天衢,把窗子关上。” 天衢眼巴巴的望着君肆,摇了下头。 “没人会偷你的雪人,窗子关上。” 天衢不情不愿的从炭盆旁起身,过去关上了窗户。 茫茫白雪被关在窗外,屋内逐渐升起暖意。 君肆靠在软塌上,一页接着一页翻看着书卷。 第17章 能杀我的人 讲坛结束后,江朗和江翎一起来接宋婉玉。 宋婉玉本来有满肚子的委屈要跟哥哥们说,可一想到君肆说她的那些话,她又把这些委屈给咽了回去。 哥哥们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 日后他们也不会跟自己一起回京城。 若是那时受了委屈,她又该跟谁说。 她不能永远活在家人的庇佑之下,这样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长大? “怎么苦着脸,是不是受委屈了?” 江朗一眼便看出了妹妹的神情不太对劲,眼睛红红的又像是哭过的样子,出声问她。 还未等到宋婉玉回答,江翎就先说话了。 “谁敢欺负我们家昭昭?难不成当咱们江家人都是死的吗?” “跟哥哥说,是谁干的?!” 宋婉玉看着两个哥哥充满担忧的眼神,泪水不由自主的浸湿了眼眶。 她便是说出来也只是为家人徒添烦恼罢了。 那柳馨月可是相府的千金小姐,民不与官斗,本就已经打算息事宁人,她便不会再将这件事拿出来说道。 “没事,只是在寺中这几日有些想家了。” 说来也是,昭昭这次在寺中待了五天,平时哪里有离开家这么久过,小姑娘想家哭红了眼也是能理解的。 “哥哥们不会怪昭昭太娇气吧。”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宠你还来不及呢,又岂会怪你。”江鸣抢先开口。 江朗看着这一大一小的兄妹二人,十分宠溺的笑了。 “好了好了,想说什么等回到府上再好好的说,你这几日不在,铺子里新送来了几箱布匹与首饰,祖母说等你回来挑完再送到铺子里。” 听到这话宋婉玉眼睛都亮了。 “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翠青色衣衫在雪天里成了唯一的春色,那张能令百花失色的容貌被衣衫衬得灵动又有活力,在这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天地间,她成了唯一耀眼的存在。 在不远处的高亭里,君肆长身玉立,静静地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下山。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雪天里,君肆才收回了视线。 他转身,广袖长袍随动作挥动,衣衫上绣着的白鹤仿佛活了过来,缠绕着祥云望向云端。 那一身素白色衣衫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体,唯独发冠上一支碧玉竹节簪带了些许颜色,让他看起来,又多了那么一点人气。 君伴清风,闲云野鹤。 他那漠然于天地的神情似乎要将一切都淡忘,像极了在山上修行不问世事的道人,仙风道骨,神圣不可侵犯。 君肆看着远方目光深远,似乎在想什么,神情有些出神。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或许是发现了,却并未放在心上。 那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手上还提着一把看着锋利无比的长剑。 长剑出鞘的声音划破空气,带着势如破竹的力量朝他的心口刺了过来。 刺穿身体的声音令人心里发凉。 而君肆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长剑掉落在地上,那刺客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发现刺穿他的竟然只是一枝再普通不过的树枝。 寒冬时节,树枝比往常还要容易折断,可偏偏杀了他的,就是一条随手折断的树枝。 他想要看看杀了自己的人是谁,回头却只看到一片虚空。 视线下移,对上了天衢天真无邪的脸。 “不……不可能。” 他吐出一口鲜血,倒地身亡。 天衢直接拽起那刺客的手臂,将他拖走处理干净。 回来之后,滴在石板上的血已经结了霜花,而君肆依旧遥望着远方,未曾动过半分。 天衢站在他旁边看过去:“主人,看什么?” “京城。” 他看的是京城的方向。 “回去?” “不回。” “可是……” 天衢想说,既然已经有人派了刺客来,想必是发现了他的存在,若是不走,日后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刺杀。 他刚说了两个字,君肆就看了过来。 主仆二人这么多年相依相伴,早就养成了无声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天衢就闭嘴了。 “天衢,能杀死我的人,只有我自己。” 天衢撇了撇嘴。 可你根本不想活。 君肆瞥了天衢一眼,抬手敲了下他的脑袋。 “暂时不死。” 天衢一听,直接朝着君肆伸出了小拇指,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极了等主人回家的小狗。 如果说,君肆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话,天衢肯定是其中一个。 他的脑海里又隐约浮现出了一个艳丽的容颜,还没等那面容清晰起来,就被他给压下去了。 天衢还在等着君肆拉钩。 君肆的神情里多了些许无奈:“连我都不信,我何时有骗过你?” 天衢摇头。 “拉钩。” “你这执拗的性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边说边抬起手。 手刚抬起一点天衢就迫不及待的伸过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说话算数。” 他点头。 天衢又说:“你。” 君肆霎时反应过来。 “找打是不是?” 君肆作势就要打他,天衢连忙缩了下脖子,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什么。 君肆以为他是说错了,凝神去听,发现他说的是:“饿了。” 天衢说完,又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走了,带你去吃饭。” “好!” 江家。 在山上吃了五天的素斋,外祖母生怕她苦着饿着,让厨房备了一大桌子宋婉玉喜欢吃的菜,甚至还有她最喜欢的栗蓉酥。 宋婉玉看着盘子里的栗蓉酥鼻子一酸,眼眶里立刻泛上了泪花。 “好好地怎得这副表情,是这饭菜不合昭昭心意吗?若是不喜欢跟祖母说,祖母让人给你重新去做。” “喜欢的。” “喜欢就快吃,看你都瘦了。”老夫人一脸心疼。 江鸣嘴快:“祖母,昭昭才去山上待了五日,哪能就瘦了呢,您该不会是上了年纪……”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了。 “你这小子!看样子你吃饱了,来人,把小少爷的碗筷撤了。” “别啊祖母!” 江鸣连忙抱住了自己的碗筷,朝着老夫人求饶:“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夫人被他这认错的速度给逗得笑了。 "你啊。" 江鸣装听不见,给宋婉玉夹了一块糕点放在碟子里。 “快吃,看你都瘦了。”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老夫人,这欠欠的劲把其他人都逗得笑出了声。 宋婉玉咬了一口糕点,只觉得心里暖滋滋的。 第18章 不负相思 吃完饭之后,宋婉玉跟大舅母赵氏二舅母曲氏留下来与老夫人说话。 大舅母面若桃李,二舅母出水芙蓉,两人各有千秋,但都称得上是姿色上乘的美人。 二人性格也大不相同。 大舅母性格直爽,二舅母温柔细腻,都是家里细心教养出来的名门闺秀,二人自从嫁入江家以来从来没有过争吵,妯娌之间互相帮衬着,相处的和谐无比。 赵氏将家里大事小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家里的铺面大多也都是她帮着大舅舅一起管理,几个哥哥偶尔调皮也都是赵氏出手管教。 曲氏待人和善耐心极佳,几个哥哥在家的课业她都一视同仁,除了对考取功名没兴趣的小少爷江鸣以外。 大舅母赵兰香将近日街上铺面的情况一一跟老夫人说来,老夫人听得仔细,还不时的提点赵兰香几句。 赵兰香没有半点不耐烦,虚心受教。 她刚嫁入江家之后没多久,老夫人就将管家的事全权交到了她手里不再过问,赵兰香感念老夫人对自己的信任,全心全力操持着家里家外,但心里也有傲气,觉得自己未必没有老夫人管得好。 后来遇到难事得老夫人开解之后,就对老夫人极其敬重,在她身上学了很多。 赵氏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宋婉玉和二舅母曲思情坐在旁边说小话,说到江鸣以前去学塾想偷跑,翻墙摔下来砸到江翎的事,没忍住笑出了声。 因为她想到自己刚来江淮的时候,四哥对三哥的态度很客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鞍前马后。 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三哥伤了腿拄着拐不方便,现在知道了前因后果,才没忍住笑了。 混世魔王自己做的孽,当然要对三哥好一点了。 “所以说三哥告发四哥要逃跑,是因为四哥欺负他吗?” “昭昭,你三哥哪有这个脑子,他就是单纯的担心弟弟年幼跑出去无人照顾罢了。” 亲娘吐槽自己儿子一吐槽一个准。 宋婉玉来了兴致,扯着曲思情的袖子又问:“那二舅舅呢,我去寺中那天讲到二舅舅当街拦住你的马车了,后来呢?” 提起往事,曲思情姣好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羞怯。 “昭昭,大人的事情……”“好舅母,你就别用这话搪塞我了,我都不小了。” “你不说,大舅母迟早也是要告诉我们的。” 曲思情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啊,就这么喜欢听故事?” 她点头。 “喜欢。” 特别是那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她最喜欢。 她连看话本子都是先看结局,如果不是好的结局,她宁可不看。 “说说嘛说说嘛。” 宋婉玉摇晃着她的袖子撒娇,动静太大,老夫人和赵兰香也看了过来。 “昭昭,你舅母面子薄讲不出来,我讲给你听啊?” 宋婉玉眼睛一亮,从椅子上下来走到了赵兰香旁边,搂住她的手臂,将脸枕在她的肩上蹭了蹭:“好呀好呀。” 老夫人笑弯了眼睛:“别人的事有什么好听的,也就你个小丫头喜欢听了。” 赵兰香看着昭昭软软嫩嫩的脸蛋就忍不住上手,她将她粉雕玉琢的脸蛋捧在手心里捏了捏,笑的十分好看。 “我们昭昭生的这么好看,也不知道日后会惹得多少郎君心动啊。” “大舅母,我才七岁。”宋婉玉试图提醒赵兰香自己的年龄,赵兰香又捏了捏她的脸蛋:“就是看你现在小才跟你说的,可别轻易的就被那些长得好看的郎君给骗了。” 说到长得好看的郎君,宋婉玉一下就想到了君肆。 面若冠玉,丰神俊貌。 这样的郎君,算得上好看了吧。 “昭昭,想什么呢?难不成现在就……”“没有!” 赵兰香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好好好,先不说这个,不是要听故事吗?坐这里来。” 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软塌,宋婉玉坐了上去。 赵兰香碰到了她的手,皱着眉头将她的小手攥住:“怎么这么冰,衣裳穿少了是不是?有没有穿保暖的褂子?” “穿了。” 曲思情直接走过来将自己的暖炉塞进了她的手里,宋婉玉还想推辞,曲思情一脸认真:“你要是生病了,舅母们会因为没有照顾好你自责的。” “昭昭,把外祖母的也拿着。” 老夫人说着也把自己的递了过来。 宋婉玉接过去抱在怀里,暖意升腾,她吸了吸鼻子。 “那日我说到你二舅舅拦住思情的马车了是不是?” 宋婉玉点头,目光炯炯。 “两家约好相看三次,三次过去青书都没表态。曲家以为他没相看上,便想就此作罢。” “结果消息刚传到家里,青书就跑了出去。" “曲家的马车被当街拦下,青书差点命丧马蹄之下,跟着的小厮都吓坏了,思情的婢子以为青书看不上自家小姐生了闷气,一见到他说话都带着刺。” “别看你舅舅饱读诗书出口成章,实际上面对女子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他就站着任人家说,完了才问马车里的思情可消气了。” “思情你当时怎么跟他说的来着?” 曲思情的思绪被拉回到了很久前,那个容貌俊朗文质彬彬的江公子一改往日退避三舍的态度,坚定的拦在了她的马车前。 她撩开帘子下了马车,他的眼神炙热又温柔。 “没有生气,又何来消气一说?” “公子若是来推却的,便不用说了。我曲家又不是非你们江家不可。” “姑娘说得对。” 江慎言这话一出,曲思情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以为江慎言是来转圜的,所以才打算给他一次机会,结果他就是这个态度? “你何必当街作践……”“你听我说完。” 江慎言打断了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是江慎言非曲思情不可。” 曲思情一下愣住了。 “你既愿意,最后一次为何不来见我?” “这个给你。” 他将自己辛苦找到的《春山词》的孤本递给她。 第二次相看时,他们谈论诗书,她说自己喜欢江生子的词,最喜欢的那本《春山词》一直没有找到。 “在哪找到的?” “湘北。” 山高水远,快马加鞭来回也得半月。 所以他不是避而不见,而是没来得及。 “若两心同,不负相思。” 第19章 议亲 说完了故事,老夫人又问起了大哥江朗和赵家姑娘议亲的事。 赵家赵双儿是赵兰香的表亲,按理说还要叫江朗一声表哥。 “伯秋年纪也不小了,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有些都已经当爹了,这两年耽搁了不少时间,这次可莫要再耽搁了。” 听到老夫人这么说了,赵兰香立刻开口问道:“母亲觉得开春的时候怎么样?” “听你这么说,是跟赵家已经是商议好了?” 赵兰香点头:“伯秋与双儿情投意合,我本就打算这几日跟母亲您讲的。” “既然两个孩子都有意思,不如早点将这门亲事给定下。” 老夫人说着,面上也添了几分喜色:“说媒的冰人可有人选?若是没有,城西的胡氏颇有名声,便请她去一趟赵家吧。” “全凭母亲定夺。” 老夫人喜上眉梢,而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说起来,仲春也到了年纪了,你们可有合适的人选?” “仲春这小子应该不用咱们操心了。” 宋婉玉坐在软榻上听着长辈们聊起大哥二哥的婚事,想到之前小哥跟自己说起的趣事,插了一句嘴:“二哥有心仪的女娘了!” “哦?” 这话一出,几人都看向她,赵兰香一脸了然于胸,而曲思情带着些许惊讶,老夫人气定神闲,仿佛听到什么消息都不会让她动容。 “我也是这几日才知晓的,昭昭又是从何而知?” 宋婉玉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就是,二哥前些日子经常出门,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女子的脂粉味。” “那脂粉的味道我认得,不是烟花柳巷的庸脂俗粉,是善香坊的海棠香膏,香味清淡雅致,城中用得起此香的肯定都是大户人家。” “我家昭昭真是聪明。”老夫人忍不住夸奖,摸了摸她的头:“继续说,还发现什么了呀?” 宋婉玉靠在软榻上抱着汤婆子,那慵懒的样子像极了波斯进贡的圣猫,可爱又骄矜,道:“我说了,你们可不要阻拦二哥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似有似无的往赵兰香身上瞥去,赵兰香佯装生气:“你把大舅母当什么人了?大舅母是那种棒打鸳鸯的恶毒婆母吗?” 她求生欲极强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了!大舅母人美心善,自然会成全二哥的!” 她说完又快速补了一句:“二舅母也人美心善!” 赵兰香笑出了声。 曲思情抬手用帕子捂着嘴小声笑着。 而老夫人充满爱怜的将她搂进了怀里,“我瞧着今早的糕点也没有多甜啊,怎得你这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样?” 宋婉玉:“都是外祖母教得好。” 老夫人十分受用:“你继续说,你二哥怎么了?” “那日二哥丢了东西找的十分着急,四哥先找到的,并未拿给二哥,而是拿给我看了。” “那丝绸帕子一看就是女子的,而且是双面绣,正面花开并蒂,背面鸳鸯戏水。” “我觉得,未来二嫂肯定是一个温柔可人的美人。” 几人听得上心,却并没有像宋婉玉那般开心,反而是有些担忧。 江家在江淮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却也甚少用双面绣的织品,一是此绣艺极其耗费时间,二是有如此绣工的绣娘基本上都已经被各大家招揽或是入了宫里的绣坊。 若是真像昭昭说的这样,将如此贵重的帕子送给了仲春,绣花朵朵诉情,两个孩子怕是已经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 可这样的高门贵女,他们江家攀的起吗? 宋婉玉不懂她们眼中的担忧和深意,老夫人也不想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便问了曲思情三郎的功课。 三哥江翎字季冬,十成十的书呆子,满口知乎这也,平日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啊。” 当然,最常听到这句话的肯定是混世魔王江鸣了。 江翎性子弱,待人习惯礼让三分,可总有些人蹬鼻子上脸,欺负他老实。 而江翎坚信,与人为善,人善待之。 一忍再忍的下场就是无休止的欺负,直到被江鸣撞破。 江鸣要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于是学塾里总是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有人欺负江翎,江鸣出手和对方扭打在一起,江翎在旁边一边喊着“使不得使不得”一边将两人拉开,而宋婉玉在的时候,经常会在旁边喊哥哥加油。 于是江鸣打的更起劲了,而对方为了在宋婉玉面前表现,也丝毫不让。 想到在学塾里的趣事,宋婉玉还是挺怀念的。 可毕竟她年岁见长,再和那些个男子一起待在学塾里难免会惹人非议,离开学塾是无奈之举,却也是必要之举。 长辈们不知道他们在学塾里那些事的具体,宋婉玉也被两个哥哥下了封口令,不想让长辈们担心,便没有说过事情缘由。 “四哥还在学塾里与人打架吗?” 说起江鸣,几人都有些头疼。 老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孩子自幼长在外面性子野了规矩不下来,与人起冲突是常有的事,但幸好他下手有分寸不至于伤了人家。” “家里我盯着,在学塾里思情你就多看顾着他点。” 老夫人又道:“老身也不求他能像季冬那样学识渊博了,可他若是连识字都不能,传出去了岂不叫人笑话。” 宋婉玉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外祖母,四哥识字的,江湖侠客的话本子他看的可起劲了。” “话本子?都成什么样了还整天看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老夫人立刻皱起了眉头。 宋婉玉自告奋勇:“外祖母放心,我这就去把四哥的那些藏书全部拿走,定然不会让这些书影响了四哥念书。” 老夫人面色平缓了下来,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欢喜:“昭昭怎么这么懂事啊。” 宋婉玉:“我也是为了四哥能好好读书。” 她迎着她们赞赏的目光,听着长辈们的夸赞,心里美滋滋的。 哼,让你不给我看。 这下可都是我的了。 第20章 杀了我 近来江淮发生了一件大喜的事。 江家的大公子和赵家的二小姐定亲了。 江家抬了整整十八箱聘礼到赵家,请的还是城中最有名气的冰人,给足了赵家的面子。 据说这赵家和大夫人的母家是表亲,可谓是亲上加亲啊。 城中饭后茶余都在讨论这件喜事。 江家大房两人在铺子里查账的时候,还会有人特地来道一声喜。 江家也是出手阔绰,凡是来道喜的人都得了赏赐。 两家定了亲事之后,江家将城中最大的酒楼包了三天,来往过客行人无论是谁进店消费账都记在江家头上。 三天后江朗受着路过行人的祝福亲自来店里销账。 这个月对江家来说是很重要的日子,成亲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还要通知亲眷们,忙活的不得了。 宋婉玉也跟在哥哥们后面忙前忙后,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月她忘了上山诵经。 以往每月到了时间都有娘亲提醒,娘亲走后祖母和舅母也挂记着这件事,再不济还有哥哥们记着,但这个月大家为了大哥的亲事忙里忙外,竟然都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 连宋婉玉自己都忘了。 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诵经日。 每月这个时间寺中都会为她保留几日厢房。 近来因为缘休大师开过法会的缘故,附近的香客几乎都想在寺中长住,都想着能遇到缘休大师与他讲经论道,或是的他指点迷津,别说是厢房了,怕是柴房都已经被住满了。 宋婉玉怀了侥幸之心。 “一次不去应该没什么大事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事,不可能就这么巧。” 她也不想把这件事再说出来徒添烦恼,反正也已经错过了定好的日子,与其为了无法挽回的事操心,倒不如静下心来想想日后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宋婉玉每月风雨无阻,从来没有落下过一次,所以到了时间没来,整个寺中基本上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事也很轻易的就传到了缘休的耳中。 缘休正在和君肆下棋,小和尚过来找他,看到住在后院的贵客也在,双手合十朝他行礼。 君肆微微点头示意。 “大师,宋施主这几日并未来诵经静心,空出来的厢房有香客要住,方丈让我来问问您,是否还要为宋施主预留?” 缘休手执黑子落在棋盘上,神情平淡:“不必留了。” 待那小和尚走后,两人你来我往的又杀了几个回合,直到最后一子落下,结局已定。 缘休开口:“你心不静。” 君肆冷下了脸:“你一直关心棋盘,又如何知道我心不静?” “贫僧关心棋盘,而你的心不在棋盘之上,心无杂念可赢,心系外物则满盘皆输。”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他依旧嘴硬。 缘休:“你我下棋,我持黑子走君子棋风,心在棋盘。” “你持白子走帝王之风,心系天下,而君子忠于君王,若君王得天下,君子虽输却赢。” 君肆不想听他说什么君王之道,讥讽道:“可我输了。” “君心动荡,受外物所阻,思绪不宁,输是必然。” 君肆:“心系天下,天下有数万万人,我系万人便赢,系一人便输,这棋不下也罢。” 君肆说罢,直接抬手掀了棋盘。 黑白棋子落了一地,砸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 缘休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神情悲悯,轻叹一口气来。 “殿下,你可是停了我给你的药?” “你那药起不了作用,我吃与不吃都一样。” 君肆心中莫名升起燥郁之气,难以压制想要发火的欲望,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火在心里冲撞,他按耐不住的想要发泄出来。 手腕上戴着的珠子已经从之前的红色变成了深黑色,也不知吸收了多少的邪祟之气才变成这样的颜色,而他身上还在源源不断的散发着邪气。 眼看着那股无名火就要烧灼起来,缘休又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宋小施主与殿下的缘分?” 君肆皱眉:“好端端的又提她作甚?我这鬼样子能与谁有缘分?莫要再提那什么命定之人,小心我捏断你的脖子。” 这样狠毒的话说出来君肆竟然觉得心里有些痛快,他看着缘休那冷静自持的样子就觉得碍眼,忍不住朝他走了一步。 君肆刚要抬手,脑海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另外一个自己,那个声音在用诱哄的语气引导他。 “杀了这臭和尚,杀了他便不会再有人逼你干你不愿意做的事了。” “你堂堂太子,缘休不过一介平民整日对你指手画脚,你的威严又去了哪里?” “拿出太子的威仪来,能死在手里算是他的荣幸。” 邪念升起,君肆逐渐红了眼,快要失去理智。 “殿下,不要听。” “不要被掌控。” 话音刚落,他一掌劈下,内力将面前石桌劈的一分两半,手呈虎爪朝着缘休抓来。 还没碰到缘休就被人给挡开了。 天衢挡在缘休面前,担忧的看着君肆,小心的喊了句:“主人。” “让开,今日我定要杀了这妖僧。” 缘休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眼中忧愁涌现。 “天衢,将他手上的珠串卸了。” 缘休说完,天衢直接朝着他的手腕而去,君肆对天衢不设防,被他抓住了那珠串使劲一扯。 红绳断开,珠串滚落在地,与黑白旗子混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楚那珠子在哪里。 十八颗血珠落地瞬间就生了裂痕,血珠裂开时爆发出奇怪的香味,那香味瞬间浓郁起来。 缘休早在珠子落地瞬间就封了自己的五感,又出手点住了天衢的五感,香味弥漫开来,只有君肆受了影响晕了过去。 “将你主子抱回房间里锁在床上,然后来寻我,我有事要你去做。” 天衢点点头,轻而易举的将高自己一整个头的君肆抱在怀里,脚尖轻点运轻功而去。 不多时便回了房间。 天衢熟练的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扯出手臂粗壮的铁链将君肆于床捆在一起,几乎是刚困好,君肆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被一片血雾染红,眼中再无理智可言,像是发狂的野兽,疯狂的挣扎,铁链不停的发出响声。 “主子。” “杀了我!天衢,杀了我。” 第21章 玉生烟 寒风凛冽,窗子被吹开,冷气瞬间涌入房中,冲散了房间里的暖意。 宋婉玉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看向窗外,天上依旧飘着鹅毛大雪,将整个天色都压的雾蒙蒙的。 “这雪下了有几日了,怎么还没停。” 丫鬟环翠上前来为她披上大氅,又将窗户重新关上,这才道:“小姐仔细些身体,天寒地冻,可别着凉了。” 宋婉玉笑着系好大氅的带子,见环翠已经将窗子给关上了,她将书卷放回架子里,往门外走去。 环翠又开口:“小姐可是要出门?” “总是待在房间里身子都软了不少,想出去透透风。” “这几日府中在准备大少爷的喜事,来了不少外人,大夫人特地吩咐过让小姐待在房间里,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姐,那就是奴婢的失责了。” 宋婉玉的手放在门上,已经能从那冰凉的木头感受到外面的寒意,莫名的她就想起了那日君肆晕倒在冰天雪地里的场景。 这么冷的天,他躺在地上一心求死,也不知道这几日会不会又来上这么一出。 宋婉玉甚至都觉得君肆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出去走走吧。” 环翠犹豫不决。 “可是还在下雪。” 宋婉玉回头看了一眼环翠,很是知道环翠吃哪套,眼含笑意:“你不跟我出去啊?那我叫浅碧了,前两日青红也念叨着要出门呢。” “听说西城新开了一家胭脂坊,各家的丫鬟都喜欢去采买,本想带你……” “小姐,奴婢这就去准备。” 环翠连忙开口截住了宋婉玉未说完的话。 宋婉玉了然于胸,抿唇轻笑:“不是说外面冷吗?” “小姐想干什么奴婢自然要陪着。” 宋婉玉满意的笑了下:“拿走吧。” “奴婢先给小姐把汤婆子重新灌好,小姐要不要再带一件披风?” “披风就不用了。” 她身上的这件大氅用的是上好的狐皮,虽然暖和可重量不轻,光是这一件披风让她走路都沉重了几分,若是再加一个披风,她怕是得让人抬着出门了。 院子里来往不少生人,宋婉玉踏出房间之前就已经戴上了面纱,为了保险,环翠又叫了青红和两个护卫跟着一起出门。 雪天地滑,宋婉玉便没有让环翠叫马车,她和环翠青红两人走在前面,两个护卫跟在身后不远处,又能保证她的安全又不会靠得太紧引人注意。 宋婉玉说了要带环翠和青红去新开的胭脂坊自然不会食言,不过在去胭脂坊之前,她要先去一趟书铺。 前些日子她将四哥房间里的藏书都拿走了,她还没看完自然不能还给四哥,更别说还是答应了外祖母要让四哥念书才拿的。 但这几日四哥总是念叨着自己的话本子又闷闷不乐的,她听大哥说书铺里新来了一批奇闻杂事,想着挑一些能看能用的拿回去给四哥。 四哥自己也说了,繁杂的文字看不进去,但文人趣事他还是挺感兴趣的,她跟外祖母一样没什么大的追求,只要四哥能识文写字就行了。 反正不管看什么都比他整日看那些不着边际的江湖故事要强。 宋婉玉挑挑拣拣的选了整整一箱子的书,当然不止有给四哥的,还有送三哥的。 书呆子三哥爱书如命,书铺里新到的这一批书老板说整个江淮城都找不到第二家卖的。 她想着过不久三哥的生辰也要到了,便一起买了,还有一幅前朝状元郎的真迹,一起送给三哥,算是给他一个好的寓意。 店家将那书法真迹用盒子封起来的时候,宋婉玉要了一张宣纸,沾了笔墨用娟秀小字写下‘金榜题名’四个字一并放了进去。 这么多东西一共花了她小二百两,书倒是不值钱,就是这幅真迹值了好大的银子,宋婉玉付钱的时候很是大方,出了书铺才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虽然她的私库一下子少了许多,但能买到哥哥喜欢的东西,她心里开心。 快到胭脂坊的时候环翠和青红都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起来,她们的目光一直忍不住的往街边的胭脂坊瞥,宋婉玉无奈的笑了笑,将腰上的荷包摘下来递给环翠。 “小姐?”环翠不明所以。 宋婉玉指了指胭脂坊的方向:“你带青红去逛逛,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也买回来给我瞧瞧,剩下的钱你们分了。” 闻言,环翠感动不已,却又没有离开她半步。 “小姐,奴婢要跟着你。” 她摇头:“没事的,成木成林不是在后面跟着,而且我不会走远的,就只是去这边的银楼里给未过门的嫂嫂买些首饰当见面礼,你们逛完来找我就行了。” 环翠和青红还是犹豫。 宋婉玉又道:“你们若是不去,那我便打道回府了。” “小姐。”环翠笑了下:“那我们很快回来。” “去吧去吧。” 两个丫鬟手拉着手进了胭脂坊后,宋婉玉看向身后跟着的护卫,走过去跟他们说:“我去玉生烟里面转转,可能会用些时间,你们不用跟我进来。” “小姐,我们……”“女子进的地方你们跟着进去了算什么?不怕被人赶出来吗?还是说你们想让我一起被赶出来?” 玉生烟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阁,不同于灵仙阁的华贵奢华,玉生烟的首饰更加精美巧致,且涵盖种类极多。 玉生烟开了许多分号,名气比灵仙阁要大,而且不管是京城贵女还是江淮小姐都喜欢来店里买首饰。 宋婉玉以前跟娘亲来逛的时候,每次都逛到肚子饿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娘亲还在。 后来她便再没有心思来了。 站在门口,宋婉玉思绪万千,深吸一口气收拾怅然若失的情绪,踏进了楼中。 “琴掌柜,最近可有什么新到的首饰?” 玉生烟的掌柜是个女子,年岁约莫在三十多左右,据说是因为膝下无子被夫家休弃后被玉生烟的老板收留的,后来便成了江淮玉生烟的掌柜。 掌柜姓琴,来往的客人唤她一声琴掌柜。 宋婉玉一进来琴掌柜就认出了她的身份,笑盈盈的走过来。 她姿态成熟风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宋婉玉总觉得,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当然现在也是。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第22章 镇店之宝 琴掌柜在玉生烟当了十年的掌柜,一眼就能看出来客人的出身,也能看穿对方的想法。 宋婉玉经常来她自然面熟。 “小姐很久没来了,楼里新到了很多首饰,小姐这次怕是要用很长时间挑选了。” 琴掌柜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眼睛了,只觉得这双灵动的眸子像是要将自己的魂魄吸进去一样。 而偏偏小姐什么都没做。 饶是她意志坚定,还是有些恍惚。 收回有些失态的情绪,朝着她勾唇,做了个楼上请的手势。 等宋婉玉上楼,琴掌柜才不由自主的赞叹了一句。 “美人啊。” 以面纱遮面的小姐有很多,可只一双眼睛就让人忍不住想要猜测面纱下容颜的美人却只有一个。 琴掌柜不会认错。 那是江家的小姐。 她曾有幸见过一次她面纱下的容颜。 琴掌柜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美人,唯独这位小姐让人见之不忘。 那清灵毓秀的气质比她见过的那些京城贵女们还要卓越,日后若是长大,只怕是京城第一美人都要自愧不如,为之黯然失色。 当真是,遗世倾国色,好女山中藏。 琴掌柜不难猜想为何那位尚书要将唯一的宝贝女儿藏在江淮这偏远之地,若是在京城,怕是还没及笄门槛就要被踏破了。 宋婉玉上了二楼,二楼大大小小的架子上陈列着许许多多雕琢精美的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放着一个首饰,基本上都是比较小巧的耳坠环指之类的。 再往里走是朱钗手镯。 玉生烟的首饰陈列干净且有规律,从外到内依次按照大小排列,基本上是一个种类占据一排架子,每一排架子越往里面价格越是昂贵。 每几个架子外面的过道上站着一个小厮,只要客人有看上的只需要指给小厮看,小厮就会记住然后帮客人拿下楼打包。 宋婉玉逛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挑了一对红玉珊瑚耳坠和金丝飞燕玉簪。 “耳坠给二舅母,簪子给大舅母。” 她念叨着又往里面走去,又为外祖母选了一块重环纹玉佩,这玉佩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这种天气攥在手里竟然是暖的。 她又逛了一圈也没有挑选到合适的送魏来嫂嫂的礼物,有些失落。 琴掌柜听小厮说了之后,直接上了二楼来。 “小姐可要上三楼看看?” 宋婉玉一听,有些惊讶:“不是说三楼是店里的贵客才能上去的吗?” 琴掌柜笑容温婉:“小姐是常客,这个面子我还是愿意给的。” 宋婉玉应声,跟着琴掌柜一起上了三楼。 三楼入口处便摆放着一扇巨大的骨雕屏风,将里面的视线全部遮挡了起来。 宋婉玉留心看了下那屏风上雕刻着的图画,只觉得屏风上那两只兽长得张嘴獠牙凶神恶煞,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们主子喜欢这些比较凶猛的飞禽走兽,所以店里的屏风大多雕刻凶兽,取‘驱灾辟邪’之意,小姐不必害怕。” 宋婉玉只是觉得那屏风上的凶兽实在生动了些,难免有些惊慌,经过琴掌柜这么一说,再看过去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邪祟当然要凶物压制了,驱灾辟邪是没错。 绕过屏风,三楼并未有二楼那么多的架子,只有三排架子嵌在三面墙上,宋婉玉第一眼就被正中间那对镂花珍珠步摇给吸引住了。 镂花工艺极其精巧,远看似两只蝴蝶停在牡丹上,蝴蝶翅膀上点缀着玛瑙耀眼夺目,金丝缠绕珍珠勾出花冠,耀眼夺目,让人只看一眼便心生欢喜。 远看栩栩如生,近看只会为这精巧绝美的步摇赞叹。 琴掌柜看出宋婉玉喜欢这对步摇,说道:“小姐,这对步摇是我们玉生烟最好的画师画的,取的是双宿双飞之意。” “而且我们请了京城最好的工匠打造,别说是江淮了,便是整个永宁也只有这一对,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 宋婉玉心动不已,却也知这对步摇自己买不起,镇店之宝,怕是比那柳馨月头上的簪子还要贵十倍百倍。 宋婉玉只敢想一想。 她爹为官清廉,江家虽是大户人家,却也没有出手阔绰到这种地步。 她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却又被另外一个东西给吸引。 她看到了放在步摇旁边的珠串,这珠串没有放在盒子里,而是落在架子的后面,被另外一副头面挡着。 她莫名的想到了君肆手腕上那串珠子。 这珠子每一颗都饱满圆润,她忍不住拿起来看了一下,发现每一颗珠子上都雕刻着不同的符文。 “这珠子上面雕刻的是什么啊?” 琴掌柜连忙道:“小姐,这珠串并未放在售卖单里,不值钱的,您要不然重新看个其他的?” “不用,我就喜欢这个,帮我包起来吧。” 琴掌柜的表情有些惊讶过了头。 “小姐,这珠串上写的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想必是京城来人送货的时候混到里面的。” 宋婉玉笑了下:“琴掌柜觉得我是买椟还珠?” 琴掌柜大惊:“当然不是,小的不敢。” “为喜欢的东西花再多银子我也乐意。” 她说完,直接将那串珠子戴在了手腕上,烟青色玉镯与红玉珠子碰撞在一起,戴在那白玉青葱般纤细的手腕上,形成了极致的视觉效果。 琴掌柜没忍住又多看了一眼。 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惑人之姿,清纯至极媚而不妖,一颦一笑都让人魂牵梦绕。 “琴掌柜?” 琴掌柜有些失神。 宋婉玉又叫了声。 她回神:“抱歉,小姐可还看上了什么?” 她指了指另外一个架子上的一对玉如意。 “把那对玉如意也帮我一并包起来送到江家吧。” 选好了首饰,琴掌柜亲自送宋婉玉出门。 待宋婉玉走远,她又回了楼中,跟一个长相威武的男子说了句什么。 很快那男子便骑马离开了江淮。 五日后京城最大的玉生烟后院里,男子单膝跪地面向穿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送来了江淮的消息。 “主子,有一位小姐花重金买了主子的红玉手串。” 闻言,被叫做主子的男子回头。 男子容颜如画,玉冠束发,唇瓣含笑,细长桃花眼微微眯起,说不上来的风流俊逸。 “你确定是女子?” “是。” “那女子可识得手串上的字?” “不识。” “就只是因为喜欢?” 下属点头。 男子失落的摆了摆手:“下去吧。” 待下属走后,他不满的踢了一脚身旁的树,积雪落了他一身。 他拍去身上落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在哪啊。” 第23章 我又不是药 和丫鬟们回去的时候,宋婉玉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在街上闪过。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看过去。 那人影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停下了左右张望的动作,站在街边小摊旁望着她,眼神十分迫切。 是天衢。 他不是应该在青龙寺吗,怎么会在这里。 宋婉玉停下了步子。 “青红,我的香袋好像掉到玉生烟了,你回去帮我找找。” 青红闻言,立刻返回。 “环翠,你去帮我在街角买些桃酥,我想拿些回去给外祖母。” 环翠犹豫。 宋婉玉挑眉:“怎么了?”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啊?” 宋婉玉听了这话有些愣住了。 环翠微微欠身,神情很是认真:“奴婢自幼跟着小姐,小姐想什么奴婢知道的。” “小姐若是有什么事要做,不必瞒着奴婢,只要让奴婢跟在您身边就好。” 说完,环翠又怕宋婉玉依旧不打算带她,继续说:“跟着小姐是奴婢的职责,小姐不要丢下奴婢。” 上次夫人去世之后小姐消失了。 她孤身一人去了青龙寺,但丫鬟们不知道。 环翠找不到她吓的魂都要飞了,在找到她之前,她把所有知道的神佛都求了一遍。 后来小姐平安无恙的回来,她又偷偷的把那些神佛都感谢了一遍,感谢它们能保佑小姐平安归来。 这次环翠很怕宋婉玉又和之前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 方才去那胭脂坊,她并未看出来小姐有别的意图,再加上还有两个护卫在便放心的去了。 但是这时不一样。 小姐的心思,她跟了这么久肯定能看出来。 “小姐,若是您有什么事要去做,奴婢去做行吗?还是说这事就非您不可了?” 宋婉玉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街边的天衢,他的神色很是焦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宋婉玉一猜想就是跟君肆有关,也只有跟他有关,才能让天衢露出如此紧张的表情。 “环翠。” 宋婉玉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能能听到的声音道:“上次我从青龙寺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些麻烦事,承了一个人的恩情,这件事和缘休大师也有关,具体的我不能跟你细说,但我保证自己会安全回来。” “可是小姐……” 宋婉玉认真的看着她。 “环翠,娘亲教导我要成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别人帮了我,我不可能对他发生的事坐视不理。” 宋婉玉说着又坚定了决心。 君肆可是为了自己连当朝丞相的夫人女儿都得罪了,她若是见他有事不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真的会成为狼心狗肺之人。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去,我真的不想欺骗你,但我若是说了你定然会担心,还会像现在这样拦我。” 环翠叹了口气,就在宋婉玉以为她不会答应自己的时候,她忽然朝着身后的护卫走了过去,面色焦急:“不好了,小姐最喜欢的镯子不见了,你们快返回去沿路找找,务必把镯子找回来。” “环翠姑娘,我们……”“那镯子可是夫人送给小姐的,小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镯子了,你们是不打算去找吗?” 两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宋婉玉,仿佛在等宋婉玉说话。 宋婉玉连忙接着她的话说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找。” 两人立刻转身行动。 眼看着他们离开了街角,环翠连忙宋婉玉使了一个眼色:“小姐你快去吧。” 宋婉玉转身就要走,环翠又忽然叫住了她。 她回头。 环翠声音真挚又诚恳:“小姐,请您一定要平安归来。” 宋婉玉应声,疾步朝着天衢走了过去。 环翠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也朝着刚才护卫们离开的方向而去。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宋婉玉,看到宋婉玉和一个身高与她差不多的男孩离开,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天衢心智不全,能带给宋婉玉的信息很少,甚至连一句过长的话也理解不了。 也不知道君肆出了什么事,宋婉玉只能看着他干着急。 他们一边往城外青龙寺的方向走一边听天衢词不达意的解释。 宋婉玉废了点心思理解了天衢口中的话。 君肆晕倒,缘休命令,她能解毒。 “我能解什么毒,我又不是药。” 宋婉玉嘟囔了一句,步子却不自觉的跟着天衢一起加快。 快出城的时候,天衢忽然停住了步子。 糕点铺子新出炉的点心冒着热气,各式各样的看着很是美味。 他只一眼,视线便有些挪不开了。 宋婉玉了然,心知天衢最喜欢吃糕点,难免下山来见到这么多的花样自然挪不开步子。 她连忙走上前去让店家包了两包糕点拿回来给天衢塞进怀里。 天衢开心的朝着她笑了一下。 “把这些口味的点心都尝一尝,觉得哪个好吃告诉我,下次我上山的时候给你带。” 反正日后去寺中诵经祈福的机会还有很多,她说这话也不算欺骗天衢。 天衢认真点头,伸出了手。 不用他开口她就懂了意思,直接跟他拉住了小拇指。 “拉过勾的,当然作数。” 天衢拍了拍怀里的糕点:“姐姐,好人。” “你叫我姐姐啊,我比你年纪要小。” 天衢歪了歪头,明显听不太懂。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快些走吧。” 他意识到自己来的任务,笑脸减淡,又加快了步子。 走到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天衢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宋婉玉意识到了什么,刚要拒绝,就被他提溜了起来。 再一次被天衢提着飞了起来,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不自觉的去抓天衢的手腕,想要固定住自己的身子。 天衢运起轻功三步并两步,甚至连飘落的雪花都能成为他的垫脚石。 宋婉玉虽然不懂武功,却也在话本子里看到过,这轻功怕是连武功盖世的大侠都望尘莫及。 若是被江鸣看见了,指定要闹着拜师。 宋婉玉现在已经没心思想这些了,上次只是被他提着在空中飞了一会就有些不适应,更别说这次还要上山。 刚到山脚宋婉玉就被颠簸的受不住了。 “快放我下来,我要呕了。” 第24章 要我献祭 天衢的心智可以说是如同三岁孩童一般,虽然很多话他理解不了,但放我下来这种简单的话他还是能听懂的。 更别说宋婉玉后面还加了一句要吐了。 他第一时间就将宋婉玉放到了地上。 她胃里一阵翻腾,扶着树干用帕子挡着脸呕了片刻,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宋婉玉用期待的眼神望向天衢,脸色有些惨白:“就不能不提着的我吗?剩这么点路了,咱们走上山行吗?” 天衢问:“多久。” 宋婉玉估摸了一下自己平时上山需要的时间,报给他:“半个时辰吧。” “太久。” 天衢说完伸手就要提她。 宋婉玉被他吓得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要栽进雪窝里,天衢出声:“停住!” 见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宋婉玉连忙停住了步子,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我不躲就是了,只是你能不能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提着我啊,我身子弱真的受不住。” 这还是宋婉玉第一次把自己身子弱拿在明面上来说。 此时此刻,天衢真的很想对着她说一句“麻烦”。 若是换了旁人看着这么一个美人对着自己露出如斯表情,怕是早就已经怜香惜玉起来了, 偏偏天衢是个呆的。 先前有一日君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天衢:“你觉得那宋小姐生的好看吗?” 而天衢的回答是:“不如莲子糕。” 在他的眼里,只有自己喜欢吃的糕点才称得上漂亮,所以宋婉玉这故意示弱的伎俩用错了人。 宋婉玉见一贯管用的技巧到了天衢这里行不通了,目光瞥到了他怀中的糕点上面,连忙道:“天衢,我给你买了糕点,你是不是得对我好一点?” 天衢点头。 “那你别提着我了,真的很难受。” 见她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细长秀气的眉毛皱在了一起,灵动的眼睛带着期盼望着他。 天衢直接向前一步。 宋婉玉一看他这样子,以为还说不通,却见他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这里。” 宋婉玉会意,连忙攀上他的肩膀。 天衢却并未碰她,而是从身上不知道哪里扯出来一根银丝将他们结结实实的缠绕在了一起,保证好了宋婉玉的安全之后,又开始施展轻功。 换了一个好受的姿势,宋婉玉总算可以静下心来欣赏这山间美景了。 这时雪已经停了,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雪被,而天衢落脚之处甚至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只有跳动时的微风会带着地上还未落实的雪花一起飞舞。 宋婉玉从未在这样的高度俯瞰过山间,为了避免被行人撞到,天衢特地挑了人迹罕至的林间行走,越是清幽之处景色便越是撩人。 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眼神目不转睛的看着路过的每一处风景,观山河壮丽,心情豁然开朗。 落地时,宋婉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胸腔中还充斥着那些美景带来的震撼,脚落在地上时并未有实感,直到缘休大师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宋婉玉一眼就看到了缘休大师脸上的伤,他的脸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的碎片给划破了一样,虽然没有流多少血,但看着也很恐怖。 这是君肆的小院,缘休大师又是从君肆的房间里出来的,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宋婉玉甚至已经猜到了缘休让天衢带自己来的目的。 可她能做什么呢? 里面那人如今已经发了狂,难不成让她拼着一条命进去献祭不成? 虽说之前柳馨月那事是帮了她不假,可也没人说这恩情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还啊。 这么一想,宋婉玉瞬间就打了退堂鼓,她的脚步刚往后退了那么一步,就被缘休给叫住了。 “小施主留步。” 这话刚一说出来,她就感受到了天衢虎视眈眈的目光,那威胁的眼神似乎在说,你敢走试试。 “大师,我不知道你们要我来是帮这个忙的,如果知道我就不来了。”宋婉玉实话实说。 她现在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也很怕死,知道里面有危险肯定不可能主动上前。 缘休朝着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小施主见谅,贫僧若是有其他的法子,定然不会去叨扰小施主的清净。” “再者,小施主这月不是没有上山诵经精心吗?若是不来见贫僧一趟,想必下月初就会重病缠身,到那时便是回天乏术了。” 缘休眼里带着些许不忍,朝着她又鞠了一躬表达歉意,而后念了句“阿弥陀佛”。 别人的话宋婉玉只觉得是谣传,但这话是从缘休口中说出来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而且她自幼体弱多病,所有的郎中都说她命不久矣,如果不是缘休,她早就已经死了。 宋婉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以前救过我一命,今日是让我把这条命还给你吗?” 说完她又觉得不甘心,自己的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凭什么就这么算了,又补了一句:“不是说你们出家人慈悲为怀吗?你怎么连我一个小姑娘的性命都算计的这么清楚,你这样算是得道高僧吗?” 人人都敬重的大师被她这么说了一通也没有反驳,不管别人怎么看,宋婉玉反正觉得心里挺痛快的。 反正话已经说完了。 “要我做什么?进去让他拿刀捅我一下吗?你有没有什么能让人失去痛觉的药物,我怕疼。” 缘休惊讶于宋婉玉的豁达和洒脱,眼里闪过些许的赞赏,他勾了勾唇:“小施主别担心,贫僧并未说过要小施主的性命,贫僧和天衢都会在门外守着,若有意外,一定第一时间进去保护小施主。” 宋婉玉白受了一场惊吓,瞬间泄气,声音也软了些许:“那我要做什么?” “施主只需要进去安抚住君公子的情绪,然后让他把这个吃下便可。” “你不能喂他吃吗?” 缘休摇头:“君公子若是一心求死,这药便是吃了也没有效果。” “大师是觉得我能唤醒他的生气?”宋婉玉皱眉:“你莫不是太高看我了。” “不用唤醒,只需要让他安静下来。” “我怎么让他安静。” 宋婉玉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抚一个发了狂的人。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进去。” “进去就行?” 缘休点头,一脸的高深莫测。 “说好了,你们会保护我的。” 他点头,天衢还在吃糕点。 宋婉玉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关门的时候,她的表情一脸的视死如归。 房门刚关上,她还没有转身,一个木枕就砸在了她的脚下。 木枕瞬间四分五裂。 宋婉玉吓得不敢回头,她听到了铁链碰撞的声音。 暗自打气后,一鼓作气回头,没忍住瞪大了眼睛。 他竟然…… 第25章 一线生机 至少有一个手臂那么粗的铁链将他捆了起来,君肆挣扎的眼睛都已经红了,床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扔到了地上,地上杂乱无比。 宋婉玉还注意到,墙角放着一座香炉,炉子里插着一支正在燃烧的香,那香散发的味道异常,她闻着只觉得天灵清明。 “你来干什么?!” 君肆看清楚了来人,露出了一丝的诧异。 本该下山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而且还看到了自己这鬼样子。 君肆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主意。 “缘休,缘休你给我出来。” “宗政渊!我要杀了你。” “你多管闲事。” 君肆拖着那铁链就要往房门外走去,可刚走了两步就被铁链限制在了床边,无法再往前半步。 宗政渊是缘休大师没有出家之前的名字。 宋婉玉出声:“君肆,你先冷静一下。” “你走。” 君肆强压着内心的戾气,用最后一丝理智跟她说走。 她摇头。 她已经答应了缘休大师,不能还未做任何努力就离开,至少得做些什么吧。 “你之前跟我说,你身有疾,能不能跟我说说是什么病啊?” 宋婉玉想着不管是谁生病的时候应该都痛苦至极,她用其他的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总是没错的,只要注意力不在病发上面,痛苦便能减轻些许。 宋婉玉说着又朝着君肆走近了一些。 君肆双眼充血,额头青筋暴起,他用了极强的毅力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视线还是不自觉的落在了她那白皙又纤细的脖颈上面。 这样脆弱的生命只要他一动手就能轻而易举的折断。 他的眼前已经被一片血红侵染。 “缘休没有告诉你,我病发的时候会杀人吗?” 闻言,宋婉玉立刻停住了步子,她的眼神里带着害怕。 君肆冷笑一声。 果然。 她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那你会杀我吗?" “会。” 君肆毫不犹豫。 宋婉玉目光坚定:“我不信你会杀我,你是好人。” 君肆笑了,被铁链捆着的拳头骤然攥紧,宋婉玉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凝聚了起来,一起朝着他的身边汇聚。 下一秒,面前爆发出来了很强的冲击力,将她震的都往后退了两步,那手臂粗的铁链竟然硬生生的被君肆给震断了。 随着碎裂的铁链咣咣落地的声音响起,他眨眼便到了宋婉玉的面前,轻而易举的就捏住了她的脖子。 “你会因为你的无知付出代价。” 下一秒手下力气收紧,宋婉玉拉扯着他的衣袖,那双水灵的眼睛里带着祈求,一字一句的说着什么。 君肆不由自主的去听她说的话。 “别掐脖子,脖子会被家人看到,会担心。” 她没说全,但君肆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担心的是会被家里人看到,而不是觉得他做这些有什么不对。 君肆心里虽然觉得可笑,却鬼使神差的松了手。 宋婉玉软瘫在地上,跪坐着喘息,一边摩挲着自己的脖颈,另一只手又忍不住的去摸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要确认她的头还在没在脖子上。 君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动作,心中最坚硬最紧绷的那根弦似乎被什么划过,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方才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下意识的缩了缩。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蹲下了身子。 见他蹲下来朝着自己伸手,宋婉玉吓得抱着自己的脖颈往后退了一些,警惕的看着他:“你就非杀我不可吗?” 君肆悬在空中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她的身上,他将手收了回去,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拿了一个小罐子递给了宋婉玉。 宋婉玉疑惑:“这是毒药吗?” 君肆忍不住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我不杀你。” “真的?是只有这次不杀还是以后都不杀?” 宋婉玉惯会得寸进尺,引得君肆不由得想要发笑,对上她那双灵动又澄澈的眸子,他又不忍心再说什么冷漠的话。 只得应声允诺:“以后都不会。” 宋婉玉瞬间眉开眼笑,从他手里把那小瓶子拿了过去,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白色的脂膏,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君肆眼里带着些许歉意,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没说什么宋婉玉就懂了。 “你……我都说了别掐脖子!” 她慌忙在地上找镜子,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君肆,终于在地上找到了一个能充当镜子的铜盆,趴在铜盆上看了一下。 她的脖子上五个鲜红的指印。 宋婉玉看得生气,又不由得用眼神剜了君肆一下,那娇嗔的表情恰到好处,君肆心里一软,道:“对不住。” “这是对不住能解决的事吗?你这脂膏今日能消了这红肿吗?” 君肆连忙应声,素来冷静的人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紧迫:“可以,这是宫……京城上好的药膏,绝对可以。” 宋婉玉将那清凉的药膏往脖子上涂,心情急转直下。 本来听到房间内动静打算进来的两个人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缘休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看向一脸天真的天衢,朝他勾了勾手。 “走吧。” 天衢疑惑:“主子?” “没事了,今日算熬过去了。” 说罢,缘休又补充了一句:“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事了。” 天衢便提着糕点跟在缘休身后离开。 宋婉玉涂完了药膏站了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土,看向君肆:“你不会再发疯了吧?” 这话说出来确实是有些冒昧,但君肆丝毫不介意,在宋婉玉进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是压制不住的震惊,只想着让她赶紧出去,却忘了她体带异香,是对自己有极强影响效果的。 佛祖面对自己的病症尚且无从下手,而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他恢复清醒状态,甚至还能在那妖魔的症状发生之前便抚平心中燥欲,让他保持清醒。 她什么都不用做,今日之事已经验证了她对自己的影响。 君肆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线生机。 如果能把她一直留在身边,他是不是就不用当一个神志不清的废物了。 那他日后也不会因为多次发病最后疯魔而死了吧。 可这样,是不是对她太不公了些。 第26章 约定 “你帮了我,想要什么报答。”君肆问她。 宋婉玉眼睛转了转,似乎真的在思考想要什么,就在君肆等着她的回答时,她又摇了摇头。 “算了。” 君肆疑惑:“怎么?觉得我给不了?” 宋婉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有钱吗?” 君肆沉默。 她在君肆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窘迫,连忙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要嘲笑你的意思,我……” “我曾经有很多钱。” 她看得出来。 君肆举手投足都像是自幼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公子哥,只是现在落魄至此,想必肯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她刚那话便是不小心揭了他的伤疤。 想到这,宋婉玉眼中的歉意又多了一分。 “我不是要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之前她都已经猜测过了,他来这里,要么是因为生病被家里赶了出来,要么便是家道中落没办法投奔了这里。 若是前者,不难猜测他的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大家族里面利益相争,将战败者赶出去是常有的事。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宋婉玉都觉得君肆可怜。 以他的才情抱负,本该是光风霁月的人中龙凤,现在却只能在这荒远的城镇里偏安一隅。 “什么伤心事,你不要乱想了。” 君肆一看宋婉玉那眼神就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不管她想的是什么,肯定都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宋婉玉抬高手拍了拍君肆的肩膀:“没关系的。” 君肆很是无奈。 知道跟她好好说话是说不通了,干脆跳开这个话题:“你帮了我,我会予你一个承诺,这个承诺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作数,只要我做得到。” 宋婉玉正想要说不用,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我听缘休大师说你学识渊博,是不可多得的奇才,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君肆一顿:“你让我教你什么?” “什么都可以,反正现在学塾我也去不了了,书上能学到的东西虽然多可都晦涩难懂,仅凭我自己的理解根本没有效果,我想多学点东西。” 君肆:“比如呢?” “什么?” “你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或是什么样的高度?以才女身份天下闻名,还是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日后嫁一个好人家?” 这话带了一些偏见,宋婉玉听得出来,她皱了下眉:“为什么非要达成些什么目的呢?就非要为了名气或者嫁人去学这些东西吗?女子生在世上便只能为了他人的眼光和嫁娶而活吗?” 君肆不言。 宋婉玉认真无比,字字铿锵:“我不想成为他人观赏的瓷器,也不想成为交易的物品,我只想成为我自己,我得是宋婉玉,也只能是宋婉玉。” 君肆看着她,这一刻她的身上散发着能让他自惭形秽的光芒。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曾信誓旦旦的跟父皇还有母后说过这种话。 “凭什么这些事太子便不能做?就因为我是太子,我便要被束缚在这条条框框里不得喘息?我歇息片刻便是懈怠?我贪玩一晌便会辜负天下百姓的期望?为何我要活在他人的眼光里?若是做太子便要失去本心,变成任人摆弄的傀儡,那我情愿不当!” 他也曾经掷地有声的说出过这样的话,可这世上唯一会支持自己理解自己的母后已经不在了。 他的父亲,是这天下九五之尊的帝王,他得先是皇上,才能是父亲。 那些高官大臣不择手段追名逐利,他的兄弟们互相算计自相残杀,他活在人性暴露的旋涡里,不管是坐以待毙还是出手反击,他都难以独善其身。 被驱逐到这里就是终点了吗? 他的那些兄弟们又岂会善罢甘休。 皇室子弟最忌讳的便是心软,便是有一丝可能也要斩草除根。 他已经变得疯魔至此,难道不该让他们也尝尝自己的滋味吗? 一瞬间,宋婉玉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具象化的枯木逢春,她看到君肆身上笼罩着的死气消散,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眼中困惑退却,留下了清明。 他好像忽然之间有了立足于天地的信念一般。 不管是什么原因,宋婉玉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他不会再轻易寻死了。 “我可以教你,这个可以不算在承诺里,但是我也有条件。” 宋婉玉一看君肆答应了自己,忍不住勾唇,连他后面说的条件都都没听就答应了:“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不听听我的条件吗?” 宋婉玉自信无比:“你必不会让我为难的。” 君肆眯了眯眼睛:“你家里人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轻易相信他人吗?” 宋婉玉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的条件是什么?” “第一,你要搬来青龙寺住,我听缘休说过你天生体弱,每月要来诵经静心,但随着你逐渐成长,每月静心已经难以见效,搬来是最好的选择。” 宋婉玉不太相信,总觉得君肆是在忽悠自己。 “还有其他的条件?” 他道:“第二,我与你之间的约定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你的家人也不行。” 这个她倒是能理解。 君肆隐居在后院本来就不想引人注意,若是让家里人知道她在山上找了个师父还是个男子,肯定不会应允。 她点头。 “最后一个要求。” “我会拜缘休为师,日后便是他的俗家弟子,此生绝不会动情,若是……”“这个你更不用担心了,我有分寸,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师父产生其他的感情。” 宋婉玉听到最后一个要求更是信誓旦旦,直接打断了君肆的话。 君肆应声:“最好是这样。” 他用最后一个条件斩断了宋婉玉与他的之间的命定姻缘。 缘休曾言,他们之间会是孽缘,所谓孽缘便是不死不休。 宋婉玉天命惑星,此生绝不能入宫。 所以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从一开始断绝所有的可能。 所谓的命运,还不是要人来掌控。 她点头:“除了第一个,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 “三个条件缺一不可,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那你让我考虑考虑。” “好。” 第27章 事故突发 君肆给了宋婉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宋婉玉想着最近家里一直在忙大哥的婚事,暂时不方便跟家里人商讨这件事,干脆等到大哥成亲之后再说。 索性这段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 两家把日子定在下月初开春的时间。 家中多年来并未有喜事发生,所以这一次大哥的婚事就显得十分要紧,也算是借此喜事冲一冲近来的愁云,将这清淡的日子搅一搅,并些红色的喜意。 婚礼当天江家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宋婉玉身为女眷不方便在外面观礼,便只能隔着宾客偷偷的看一眼,她从那摇曳的盖头下面看到了新嫂子的容颜。 新嫂嫂生的温婉绰约,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好看极了。 宋婉玉只一眼就对这个嫂嫂充满了欢喜。 便越来越期待能早早的与嫂嫂说话。 第二日新妇晨起敬茶,宋婉玉和其他几个哥哥们一大早就在正厅里等着,想要看看这位新过门的嫂嫂。 昨日哥哥们和大哥的好友闹洞房时,宋婉玉想去凑热闹,但是却被舅母给拦住了。 大户人家最忌讳的便是女眷抛头露面,宋婉玉哪怕年纪小,却也不能幸免。 再加上她太过惹眼,当日宾客众多人多眼杂,怕她被有心之人惦记,便只能乖乖的留在房间里听外面的喧闹声,跟着开心。 第二日一早她便坐在正厅里听哥哥们叙述昨天晚上有多热闹。 同样的,大家都很期待今日和新妇的见面。 两家相看了这么久总算成了一桩姻缘,但每次两人相见都是单独,为了给哥哥和嫂嫂留够空间,他们从来都不会去打扰。 所以这算是正儿八经和嫂嫂见的第一面。 宋婉玉欢欢喜喜的把自己准备的礼物已经放到了桌子上,只等嫂嫂来了便送给她。 时间本也没迟,老夫人今日却起的比平日早了一些,人还未来就听到了笑声远扬。 看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夫人才从正厅进来,还未坐到椅子上,身后便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宋婉玉期待的看过去, 从椅子上下来。 江朗拉着赵双儿的手一起走了进来。 宋婉玉眼尖的看到大嫂的脸上还飘着两坨红晕,看起来很是害羞,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人让人想要忍不住的去戳弄一下。 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好时候,仅仅只是一对视便能看到深情流转,羡煞旁人。 赵双儿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坐在最末端的宋婉玉,早在嫁入江家之前,夫君就已经跟她说过宋这个小妹。 小妹身世也是可怜,赵双儿不由自主的便想要多关照一番。 她亲切的朝着宋婉玉笑了下,那梨涡又清晰了几分。 宋婉玉也朝赵双儿露出了笑容:“嫂嫂。” 许是还不太习惯嫂嫂的这个称呼,赵双儿笑的有些害羞,而后跟着江朗一起走上前去,先是拜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送了一盒子首饰给赵双儿,赵双儿双手接过俯身行礼,而后与江朗一起为舅舅舅母敬茶。 她改了口,随江朗一起唤了爹爹和娘亲。 大舅母直接给了赵双儿几个街头的铺子,而后二舅母也给了她珍藏的书籍。 毕竟男女有别,几个哥哥都没有准备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都是字画书籍,心意到了就行。 赵双儿的见面礼也恰到好处,送了二哥一把金算盘,三哥一本诗集的孤本,最后又送了四哥一箱子的书籍。 到了她这里,把玉如意送了出去。 她抬头看着哥哥和嫂嫂,真心实意的祝福:“祝哥哥和嫂嫂白头偕老。” 宋婉玉生的极美,可却并不会让人心生妒忌,好像她这样的可人儿本就该有这般卓越的相貌才是。 “人间自有真绝色,未施粉黛已倾城。” 赵双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这句诗,她接过宋婉玉手里的如意,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昭昭真可爱,谢谢昭昭的见面礼,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她说着,央身后的侍女将一个锦盒拿了上来。 她是长辈,送宋婉玉这个晚辈礼物倒是合礼数,宋婉玉并未推辞,从她手里将盒子拿了过去。 她莞尔一笑,眼眸亮晶晶的,一双小鹿眼看得人心里痒痒,不由自主的便会被那双眸子给摄进去,忍不住便随着她的心意走。 她若是动了心思,便是蛊惑人心也能轻而易举,可她却偏生单纯,心思澄澈,眼似清泉又似繁星,捧着那锦盒一脸期望:“双儿嫂嫂,我可以现在就打开看吗?” 孩童心性,得到礼物便想立刻开启,而她没有问江朗,而是问赵双儿,给了她极大的尊重。 赵双儿俯身捏了捏她的脸颊,眼中带着喜爱与宠溺:“当然啦,送给你的便是你的,你想如何处置都可以。” 宋婉玉开心的打开了锦盒,没忍住“哇”了一声。 盒子里是一副制作精美的翡翠玉珠头面,看这构造和精细程度与她之前在玉生烟见的那对步摇有异曲同工之处。 别说是她们这些喜好首饰的女子了,便是对女子玩意不感兴趣的江鸣也忍不住凑了过来,看着那流光璀璨的头面,忍不住打趣道:“大嫂偏心,送了小妹这么漂亮的见面礼,却只送我一箱子书,这太不公平了。” 江朗轻笑:“让你好好读书难道不是最好的祝福吗?我倒觉得你嫂嫂送你这礼可比送昭昭的重多了,毕竟这可关乎你的未来啊。” 众人哄笑,赵双儿也捂着嘴角抿笑。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欢笑满堂。 “昭昭,你尝尝这个,你嫂嫂听闻你喜好甜食,特地为你做的甜羹。” 宋婉玉接过小碗,舀了一勺子到嘴边,还未入口便闻到了莲子羹的香甜,她低头刚要品尝,便觉得胸腔如遭肘击沉闷之际,一口气还未喘过来,口中便有腥甜涌出。 浑身顿时乏力,小碗摔落在地,滚烫的莲子羹倒在了她的手腕上,一口鲜血喷出,竟然直接往后倒了过去。 旁边的江鸣眼疾手快搂住了她。 宋婉玉彻底晕死过去。 第28章 不要走 宋婉玉突然晕厥过去的事让整个江家又蒙上了一层阴氲,因为先前有她娘亲重病缠身的影响,这一次家里人更是格外担忧。 江家上下几乎都知道宋婉玉是为何会从京城来到江淮,她刚来的时候身体瘦弱的让人心疼,郎中们更是断言她活不过一年。 后来身子好转,家里人都看到了希望,宋满福也能放心的离开她去京城复职,这几年来他们亲眼见证着昭昭从一朵毫无生命力的花朵成长的如此有活力,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却又生了变故。 老夫人坐在软榻上攥着外孙女的手心疼不已的抹着眼泪。 在昭昭晕倒的第一时间,他们就将江淮所有能找的郎中都找了过来,可都是无济于事。 所有人都说小姐这场怪病生的蹊跷,没有来由,也没有任何预兆。 赵双儿靠在江朗身上哭红了眼睛,她愧疚不已。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妹妹喝那碗莲子羹的。” “大嫂,这不是你的错,昭昭从不对食物过敏,而且方才我离得最近看得很清楚,她还并未入口就晕倒了。”江鸣强撑着精神跟赵双儿解释,视线却并未离开宋婉玉的身上。 方才还与他玩笑打闹的小姑娘才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就躺在了床上昏睡不醒,他们甚至来连她的病因都找不到。 “江淮的郎中没有办法,那就去京城找,一定要把昭昭的病给看好!” 老夫人发了话,长辈们立刻有了动作。 赵兰香抹掉眼角的泪水,收起眼中的疼惜,站起来扫了一眼守在床边的孩子们。 “好了好了,都莫要在这里围着了。” “伯秋,你带双儿回房去休息。” “仲春,季冬,你们两个今日还要去学塾,别误了时间,等会儿坐你们二叔的马车一起去。” “母亲。”“叔母。” 两人面色挣扎,赵兰香凝神,脸色严肃:“我知道你们担心昭昭,可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了还有这么多郎中在,放心吧。” 赵兰香又看向江鸣,还未说话江鸣就一言不发的跑了出去。 几人见江鸣如此都有些诧异。 江鸣素日来最在乎的便是这个妹妹,赵兰香本还想着要怎么样说服他这个执拗的性子,却没想到一句话都不用说。 曲思情见状,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去看看你四弟,别让他做什么傻事。” 毕竟是女儿家闺房,他们几个留在这里也确实不好,更别说现在一家人都没有头绪,他们在这帮不上忙还只会添乱。 几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女眷。 老夫人看着脸色苍白气息未入的宋婉玉,忍不住低声啜泣。 “我可怜的昭昭的。” “母亲,您要保重身子,我已经让人传信到京城了,想必很快仁轩就会带郎中回来了。” 听到赵兰香说这话,老夫人心里才有了一丝宽慰,她用帕子轻轻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叹了口气:“昭昭是个苦命孩子。” “母亲,府中还要依靠您来主持大局,您莫要伤心过度,若是昭昭醒来看到祖母为自己伤了身子,定然也会难过的。”曲思情道。 赵兰香附和:“是啊母亲,思情说的有道理。京城山高路远,过来也要一段时间,这些日子我和思情会亲自照顾昭昭,绝不会假他人之手,您要好好休息。” “是啊母亲,昭昭吉星高照,老天必然不会让她有事的。” “你们让我休息,我又如何能安心回房休息啊,若是昭昭能平安无事,老身此后余生定然每日吃斋念佛为昭昭祈福。” “不行。” 老夫人欲要站起来,赵兰香和曲思情立刻上前搀扶,她目光坚定:“让人把小佛堂收拾出来,从今日起我便搬到小佛堂去住,昭昭一日未好,我便一日不搬回去。” 赵兰香见状连忙就要出声劝解,老夫人扬手,手心上挂着的佛珠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音,“莫要再劝我了,老身无能,念雨走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如今昭昭成了这个样子也若还是什么都不做,她的娘亲定然会怨我的。” “佛祖在上,你若是非要如此,别冲着我们家昭昭啊,老身这条命尽管拿去。” 老夫人声音诚恳,闻者动容。 曲思情红了眼睛:“母亲莫要说胡话,念雨妹妹绝对不会怨母亲的。” “我可怜的昭昭啊——” 老夫人长叹一声,眼睛一闭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快来人!” 赵兰香惊慌失措的将老夫人扶住,曲思情快步走到房门外。 环翠几人守在院子外面等着消息,急的泣不成声,看到曲思情出来,连忙要问:“二夫人,我家小姐……”“环翠,快去找郎中,老夫人晕倒了。” “春红,你带人进来一起将老夫人扶回暖阁。” 一阵兵荒马乱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曲思情和另外两个丫鬟。 老夫人骤然晕倒,府中上下乱作一团,赵兰香必须要留在老夫人身边照顾,还要主持府中一应事务,劳心劳力。 曲思情便担下了照看昭昭的职责。 她坐在床边将宋婉玉额间碎发整理好,攥着她的小手,眼中满是疼爱。 “昭昭,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可要快些醒来。” 宋婉玉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分不清真实和虚幻的梦境里,在梦里有她的娘亲和爹爹,娘亲身体康健,拉着她的手在郊外一起放风筝。 风筝掉落在地上,娘亲让她留在原地,自己去捡风筝。 然后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了那看不见尽头的森林里。 “娘亲……不要走。” “娘亲。” “不要丢下昭昭。” 深夜,宋婉玉房间里又聚了好些人,一个接一个郎中从房间里走出来,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得好端端的又发了高热?” 赵兰香站在床边看着郎中为宋婉玉把脉,用帕子浸湿了水为她擦着额头的细汗,皱着眉头:“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小姐如今连药也喝不进去,好不容易喝下一口也会立刻吐出来,根本没有办法。” 环翠声音里带着哭腔。 “娘亲。” 赵兰香终于听清楚了她喃喃的话语,心里一疼,拉住了她的手,轻声念道:“昭昭,娘亲在这。” “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亲好不好?” 第29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三日,宋婉玉的气息越来越差。 江家遍寻江淮名医来为宋婉玉看诊,得到的结果都是回天乏术。 宋满福收到信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四日一早回到了江淮。 来不及去拜见老夫人,他拉着京城来的名医就朝着昭昭的院子走了过去。 尚书大人回来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江家。 宋满福将将进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消瘦无比的女儿,脚一软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刚向前爬一步,手又失了力气。 一旁的小厮早在宋满福跌倒的那一刻就急忙跑了过来要将他扶起。 宋满福搀扶着小厮站起来,看着昭昭那样,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夫人。 当初她便也是这个样子,不多时便玉殒香消。 一想到这里,宋满福彻底失态,朝着昭昭的床榻扑了过去,一把将她消瘦的身子从床上捞起来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昭昭啊。” “爹回来了。” “你看看爹爹好不好。” “不要离开爹爹,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这真情流露的样子引得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动落泪。 正这时老夫人也由丫鬟们搀扶着走了进来,一看这副场面,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浸湿了眼眶。 眼看着从京城来的大夫还在旁边等着,她纵是不忍心打断父女情深也没办法,眼下昭昭的病才是要紧事。 “还不快去把大人扶起来。” 老夫人朝着旁边的小厮命令道。 宋满福抱着昭昭不舍得撒手,心里总有那么一丝感觉,觉得自己要是放手了这便是见昭昭的最后一面。 那种不安的心情在见到昭昭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看向老夫人:“岳母大人,我……” “仁轩,大夫还在旁边等你,早日看好昭昭才是正事,等昭昭痊愈了,你父女二人有的是时间团聚。” 宋满福深知老夫人话中的道理,他一路上都端的十分正经,让人看不出来有任何错漏,可到了家里看到昭昭,那根紧绷着的弦才彻底断开。 “大夫见谅,宋某爱女心切,一时间失了仪态。” 他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站了起来。 “无碍,老夫这就为小姐问诊。” 说完,他上前去将自己的药箱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先是为宋婉玉把脉。 “奇怪……这脉案怎得如此奇怪。” 这句话刚说完,宋满福心里一疼,便又要发作,抽泣声刚出,老夫人便无奈的挥了挥手。 “带老爷下去休息。” “不,岳母大人,我要在这里陪着昭昭。” 老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这承受能力还不及老身,若要继续待下去,便安静一些,不要影响了大夫为昭昭看诊。” 宋满福连连点头。 只要能让他陪着昭昭就行。 他一脸殷切的看着那传闻中医术高超的京城名义露出了艰难又疑惑的神情,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布包,布包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细针。 他从中间抽了一根细细长长的针对着宋婉玉就要扎下去。 那针尖上还泛着冷光,眼看着就要刺破昭昭的肌肤,门外忽然有一人冲了进来。 “老夫人!” “何事慌慌张张?” “门外有人送来了一张拜帖,自称是大人的故人。” “我的故人?”宋满福眼里闪过一抹警惕。 他来往江淮素来小心谨慎,为的就是不将朝廷的纷争带到这处‘世外桃源’来,想要为昭昭营造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不想让她活在京城的阴谋算计了。 这次请大夫也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有心之人。 这时找上门来的,必定不是善茬。 “不见,就说我不在。” 小厮闻言,立刻起身朝外跑去。 在这一会儿功夫里,那大夫已经收了手上的针,将布包收了起来。 他起身回头。 宋满福连忙走上前去:“怎么样啊赵神医,我女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令嫒昏迷原因不明,老夫行医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神医!你可是京城第一名医啊,若是连你都救不了我女儿,那我还能找谁?求求你了,救救她行吗?” “大人,你莫要为难老夫了。”他叹了口气,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胡子,神情为难:“不是老夫不愿意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令嫒病的蹊跷,不像是病重的样子,也并未中毒,依老夫拙见,大人不如试试驱魔辟邪之法。” “你说什么?”宋满福险些被气笑了,他瞥见床榻上的女儿如花似玉,睡颜平淡,哪有半分中邪的迹象,勃然大怒:“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大人息怒,老夫只是随口一说,大人若不信,便当老夫没有说过就是。” “便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宋满福语气绝望。 赵神医摇了摇头:“令嫒身体每况愈下,气息逐渐微弱,若是还找不到救治之法,不出三日……”“闭嘴!” 宋满福怒目而视:“你这个庸医!我走的时候她明明还好好的,那么健康活泼的孩子怎么可能命不久矣,一定是你误诊了。” 赵神医不说话了。 “赵神医,我已经让人给您准备了客房,麻烦您先去休息休息,明日一早我便让人送您回京。” 赵兰香进门便见这一幕,思及宋满福爱女心切控制不住情绪,连忙出声阻拦,让人先带赵神医离开。 赵神医前脚刚走,之前那报信的小厮又跑了进来。 “大人,夫人,老夫人,来人留下了一封信。” 宋满福没有心思看,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床榻边,呆呆的看着毫无生气的宋婉玉,嘴里念叨着:“爹爹无能。” 赵兰香接过了那信拆开看了一眼,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仁轩,昭昭有救了!” 她急忙将那封信递给了宋满福,宋满福看清楚了信上的字。 ——天下诸事皆有命,解铃还须系铃人。 缘休手书。 宋满福看到了希望,转身抱起宋婉玉,又觉得不妥,给她身上裹了一个大氅,这才往门外走去。 又看向赵兰香:“劳烦嫂嫂帮我备一辆马车,要舒适一点的,昭昭怕颠簸。” “自家人何谈劳烦。” 赵兰香立刻出门筹备。 宋满福心怀希望,连夜上山。 第30章 斩断尘缘 天衢将拜帖送进江家不久,就有一辆马车从江家驶出前往青龙寺。 路途艰险可马车速度却并未有半点减缓。 雪山上化不开的雪就像是宋满福的担忧一样,愈来愈深也愈来愈寒。 马车上面铺了厚厚的几层毯子,哪怕是颠簸的路况也并未感受到丝毫不适,甚至连颠簸都淡了几分,足以体现出赵兰香的细心。 宋满福将昭昭抱在怀里,感受着昭昭瘦弱又娇小的身子,只觉得心疼不已。 疾驰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大山里显得尤为清晰,赵兰香特地叫了府中最好的马夫,特地叮嘱要用最快的速度送老爷和小姐上山。 马蹄疾驰,踢踢踏踏的声音就像是敲打在人的心口一样,让宋满福十分的不安。 深夜路长,崎岖蜿蜒的山路上只有一辆马车狂奔,直至青龙寺外一声啼叫嘶吼,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宋满福急忙从马车上下来。 身边仆从上前去叩响了青龙寺的大门。 深夜,青龙寺古朴沉重的大门紧闭,宋满福心中充满了担忧。 因为寺中很少在这个时候接香客。 可大门却在他犹豫的过程中打开,门中的小僧就像是等待已久一样,看到他怀里抱着一个人也并未有丝毫的惊讶,反而直接道出了他的身份。 “劳烦宋施主跟贫僧这边来。” 宋满福不再客气,急忙抱着宋婉玉进了寺门。 跟着那小僧绕过主殿往后面的客房走去,这一路七拐八拐,那小僧的步子却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速度,不至于让宋满福跟不上,却也没有慢一点。 他走到了一处院落停了下来,推开门然后给了他一个请进的手势。 宋满福知道,这小僧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谢谢道长。” 小僧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离开。 宋满福抬脚踏入了这别院里。 院落幽静,院内灯火长明,院子西边长着一棵茂密的大树,哪怕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依然绿的扎眼。 在这雪白一片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别致,也像是预兆着勃勃生机。 许多年前送昭昭上山的时候,宋满福来过一次青龙寺,那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可看到了这棵树,那画面便又重新清晰了起来。 他记得第一次送昭昭来的时候,也是冬天。 那时他感叹此树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竟然能生长的如此茂盛,便问缘休。 “这是什么树啊?” 缘休当时答了他一段莫名其妙的诗句,当时听的时候,他还不懂其中的意思,现在却有颇多感悟。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你想到的是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当年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勃勃生机,昭昭便有了活路。 重返故地,绿意盎然,他看到的是新的生机。 这一次,昭昭也必然有救。 寒风凛冽,宋满福裹紧了宋婉玉身上的毯子,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膝盖漫进皑皑白雪里,寒气瞬间侵袭入骨。 可宋满福并未有半分退却,他的声音悲切:“求大师救救我女儿。” “缘休大师,救救我女儿。” “只要你能救她,无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缘休既然留了那封手书,就没有不救宋婉玉的道理。 但宋满福也知道,如果当时能救,缘休肯定不会只让人带来一封手信,引他上山来见。 可见这一次要救昭昭,是有条件或者要求的。 而且这个要求肯定会让他为难。 路途遥远,他义无反顾的来了。 既然已经表明了决心,缘休便没有不救的道理。 宋满福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就被人拉开。 缘休背着烛火摇曳的光站在门外,整个人沐浴在灯火那柔黄的光里,神情悲悯又带着佛性。 那一瞬间宋满福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佛祖下凡,竟然忍不住的想要朝着他叩首,心生敬畏。 宋满福回过神来,缘休已经让他将宋婉玉抱到旁边的房子里。 他连忙起身抱着宋婉玉进去,然后把她放到了床榻上。 “大师,你快看看小女,她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晕厥不醒。” 缘休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床榻外大概一步的距离看着她,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良久才收回了视线,而后看向宋满福。 “小施主年幼时受命数影响,生人之气比寻常之人消耗要快上许多,贫僧便提议用诵经静心之法压制心中祟气。” “可邪祟之气产生速度远比消散速度还要快,原本每月一次上山诵经静心,便可用此举将积压的祟气清楚干净。可上月小施主未曾前来,自身气运难以平衡,祟气疯涨,自然压得康健之气无法抗衡。” “小施主已经多年未曾被祟气侵扰,一朝难以适应晕厥过去,长久未醒也是因为少了生人之气。” 缘休说着又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宋满福一看他这表情,只觉得心情大起大落,连忙问道:“大师莫要探求,只要能救昭昭,什么办法我都愿意去试,是要我举家搬迁,还是诵经?” 缘休言:“祟气聚集,已经难以用寻常之法消除,小施主体内生人之气这几日已经消散,这次就算醒了也会元气大伤,难以再以康健之身对抗祟气。” “再者,惑星之劫也会随着小施主年龄的增加,影响会更深,小则人烟聚集之地波澜不断,大则动摇皇室根基,一旦被有心之人发现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宋满福一听这话,声音颤抖:“大师的意思是,昭昭没救了?” “昭昭啊!我可怜的女儿。” 他直接扑倒在了床上,抱着宋婉玉的哭个不停,全然没了在朝为官时那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样子,忍不住痛哭流涕。 缘休又说了句什么,但被宋满福的哭声给掩盖。 他半点也听不进去。 缘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小施主不该是如此命薄之人,贫僧愿尽力一试。”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昭昭还有救?” 缘休点头。 宋满福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哭声戛然而止,他随手抹掉脸上的泪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缘休大师,以后这种话放到前面先说行吗?不然我真的要被吓死了。” “大师不要有顾虑,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 “惑星命格,若是不能远离尘世,迟早有一日会被尘世业障所累,到那时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再无回天之力。” 这话说的虽然可怕但并无道理,而且更别说还是缘休说出来的话。 如果是换了别人,宋满福只会觉得这人满嘴的神仙鬼怪实在是荒谬,绝对不可信。 可缘休精通方士之道,连国运都算得,更别说是个小姑娘家家的命运。 他就没有听说国师有过不准的时候。 这话从算无遗策的大国师嘴里说出来的话必然不可能是随口胡诌。 世间人人都被俗事所扰,唯独缘休六根清明不问世事,他不求回报,只为旧缘。 他说什么,那就一定是什么。 宋满福犹豫片刻,缘休却又言:“施主不必担心,贫僧自会担起教导之责,小施主慧根通透,乃可塑之才,贫僧定然不会让明珠蒙尘。” 试问天下谁不想让自家的孩子拜缘休为师,宋满福可是听说当年就连陛下也想让缘休收太子为徒,后来不知为何搁置了这件事,但足以证明缘休的能耐。 若是能得缘休指点两句定然仕途坦荡,若是得了他的青眼,直入青云也不在话下。 可宋满福只想让宋婉玉此生过得开心快乐。 他并不求她能有多大的成就,女儿家家的何必成龙又做虎,只要能平安一生他就心满意足了。 “大师,就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惑星之劫,唯孤独可解。只有斩断俗世尘缘,方可得新生。” 他于昭昭本来就难以相见,若是将她送上青龙寺,日后怕是再也没有团聚的日子。 失去了夫人,宋满福有已经倍感孤单,若是连女儿也留不住,那他还算什么爹爹。 “大师,昭昭还这么小,她一个人在寺中日后要怎么办啊,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宋满福已经悄然红了眼,他忍不住回头看向睡颜平静的昭昭,心想:若是昭昭知道爹爹不要她了,肯定会难过的。 可若是有其他的办法,缘休也定然不会拆散本来团圆的一家人。 有些人一出生命都已经定好了。 在寺中,她能避开很多的人,也能少遇见很多的人,那些会助她的人迟早有一天都会遇见,可那些会害她的人也是。 与其如此,倒不如护她到羽翼丰满那日,再让她去迎接自己该有的命数,到那时,她也不至于随波逐流。 缘休看到了宋满福眼中的不舍,只低念一声:“善哉。” 俗世纷扰本就容易扰乱人的心智,更别说宋婉玉命数独特,极其容易受尘世影响。 年幼时孩童心思澄澈心无杂念,只需要每月静心便能压制,可年岁增长,知晓的道理多了,心事也便多了起来,只要是有牵扯的是非都有可能会成为宋婉玉的一把刀。 缘休当初占出宋婉玉日后会进宫,惑星降世,要么沉溺君王要么祸乱朝纲,无论是什么下场,于这世间而言都是祸害。 他本该让她在既定的命数里死去,只有在一切未发生之前斩草除根,才能杜绝她动摇江山根基的可能。 可偏偏,他占第二卦时,太子来了。 他的出现改变了已经定好的卦象,让他占出了从未有过的结果。 命定之人。 一个注定会孤独一生的太子和一个会祸乱朝纲的妖女是命定的缘分。 那晚,缘休摆弄了整整一夜的铜钱卦,得出的结果再也没有改变过。 他哪里是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有什么缘分,他是在为他的小殿下,谋划一条新的路。 一条通往九五之尊却不会孤独众生的路。 缘休集方士之大成,哪能不懂逆天改命的后果,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用自己的命去博了。 失去了占卜之能的缘休不得已向陛下请辞,而后遁入佛门为自己平生所犯之事赎罪,他安排好了一切,却唯独忘了问君肆的意见。 他也是弃他而去的众多人里的一个。 因果循环,他费尽心思想要最后留一人在他身边,可却也因为自己的机关算计,为他带来了更多的离别。 君肆这一路走来太苦了,他才十岁就已经经历了众叛亲离,日后还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地狱。 事情发展到这里,缘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甚至不知道日后他们的命数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他只能凭借自己曾经知道的、算到的,尽力而为。 他也从未想过宋婉玉会和君肆这么早的见面,在他算到的命数里,宋满福官拜丞相后,宋婉玉会以太子妃的身份嫁入东宫,那时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命盘里写好的命数已经乱做一团,日后会走向何处,都是他们的造化。 如今,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施主可考虑好了?” “大师,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缘休神情颇为严肃:“明日若是施主还不能给贫僧答复,便带着小施主下山准备后事吧。” 再一次插手命盘,他已经赌上了自己最后半条命,若是宋满福决心如此,那便当他这步棋走错了。 缘休说罢,目光再也未在他们身上停留,转身离开。 当晚,宋满福坐在床榻边拉着宋婉玉的手整整一夜,一想到父女二人便要分别,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第二日一早,他面容沧桑的站在缘休的房门口。 缘休似乎早就料到宋满福会来,还不等他敲门就已经拉开了房门。 “看来施主已经有答案了。” 宋满福双眼通红,神情上满是疲惫之色,只问了一句:“那我以后还能经常来看昭昭吗?” “小施主及笄之后自会下山。” 宋满福彻底心死,他问:“大师有把握能治好昭昭吗?” 缘休语气平淡:“一个月后,贫僧会让小施主往京城写信,施主收到信便知小施主平安。” 宋满福点点头,喃喃自语。 “那……那我就走了。” 他依依不舍的看向紧闭的房门,转身正要走开,又不自觉的跑了回去。 再看一眼。 下次再见,我的昭昭就该及笄了。 到那时,就是大姑娘了。 想爹爹了可不要偷偷掉眼泪啊。 别怪爹爹。 第31章 命运多舛 宋婉玉被胸腔里一口闷气给折腾的醒了过来,一睁眼发现自己所处环境有点熟悉,但绝对不是自己的闺房。 她闺房里那张八角金丝床是娘亲请江淮名匠打造的生辰礼,而她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又硬又硌。 让她很容易的就想到了青龙寺厢房里的床。 仔细一看,这房间的陈设和布局也很像是青龙寺的厢房。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在家里跟新入门的嫂嫂吃饭吗? 宋婉玉越回想越觉得头疼,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吃莲子羹,还未入口就觉得胸腔闷痛,然后…… 我吐血了? 她震惊不已,胸腔里那股气似乎又涌了上来,她竟然一瞬间有了一种胸闷气短的感觉,呼吸也不自觉的急促了起来。 “来人。” “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 宋婉玉出声,竟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她试着提高声音尖叫,却只能发出气声。 “来人。” 她再一次出声,颇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气从心中来,宋婉玉一把抓起床上的木枕朝着地上砸过去,刚扔出去门就被推开了。 一人刚进来就见异物朝着脸飞了过来,淡定自若的偏头躲开,还小心护着手上的碗,没有将药洒出来。 “看你这力气,怕是病已经好了,便不用喝药了。” 君肆极为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回来!” 宋婉玉连忙出声,却什么也发不出来。 她对上君肆惊讶的目光,瞪大了眼睛,不争气的流下了泪水,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君肆挑眉:“成哑巴了?” 她看到君肆那双含着略微笑意的眼睛就觉得丢脸,直接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半点也不愿意见人。 她甚至已经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青龙寺了,也不想知道自己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此刻面子已经大过了一切。 她才不想让君肆笑话呢。 她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打算装聋作哑等君肆离开了再说。 “起来喝药,难不成你还真想一直当个哑巴?” 宋婉玉经不起激将法,更别她说现在对她来说能说话就是头等大事,也顾不得什么害羞和面子了,她直接把被子掀开坐了起来。 宋婉玉坐在床边朝着君肆伸手。 君肆目光平淡,走过来将药碗递给了她。 那药碗还没靠近嘴边,她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药味,甚至不用尝都能感觉得到有多苦。 宋婉玉小时候为了治病没少喝药,当了一段时间的药罐子,各种各样的药都往嘴里灌,可能是这段时间灌的太狠了,以至于后来稍微有点苦味的东西她都难以下咽。 她的那双美目轻轻的蹙了起来,犹豫不决的看着药碗,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轻易的看出她在想什么。 君肆只十分平淡的说了三个字。 “小哑巴。” 这话一下子就激起了宋婉玉心中的火,她干脆心一横直接闭上眼睛将那黑漆漆的药一饮而尽。 一口气喝完的结果就是,她直接作呕,差点吐出来。 她捂着嘴巴缓了好一会,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浓烈的苦味在嘴中蔓延,她稍稍平缓,可还是觉得舌头就像是麻了一样,又恶心又难受。 君肆从她手中将药碗接过去放到了桌子上,又问她:“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宋婉玉仔细的感受了一下身子的变化,只觉得全身都酸软无力,倒是没有什么过强的不适,但她现在没有办法发出声音,难道不就是最大的问题吗? 宋婉玉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十分无助的伸手指了下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要让君肆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 君肆眯了眯眼睛:“你觉得你变成哑巴是我做的?” 宋婉玉连忙摇头。 虽然确实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像,但她猜想君肆还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他要是真的想害自己,又何必费心拿来药给她喝呢。 他的性格是古怪,但也算是光明磊落之人。 君肆又言:“你有什么问题都先憋着,等缘休醒了自会给你一个答复。” 宋婉玉偏了下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说话啊,我不会真的成哑巴了吧? 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长串,君肆冷哼:“看不懂,听不见。” 宋婉玉欲哭无泪,手忙脚乱的比划着,眼神十分迫切,比完之后一脸认真的看着君肆。 这次总听得懂了吧。 君肆:“再比一遍。” 宋婉玉又重复了一遍,眼巴巴的看着君肆。 君肆神色明显温柔了些许,就在宋婉玉以为他看懂了的时候,他却道:“跳得不错。” 我哪里就是在跳舞了? 宋婉玉这一刻要是还看不出来他是在戏弄自己,就是真的傻了。 她直接转过了身背对着君肆,打算不跟他说话了。 身后又传来了君肆的说话声。 “别担心,不会一直是哑巴的。” 宋婉玉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有缘休大师在,她肯定会没事的。 她对君肆这话深信不疑。 第二日一早,宋婉玉发现天一直没有亮。 不是没有亮,而是她看不见了。 她惊慌失措的想要找人来看看,一个不稳从床上摔了下来,膝盖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面上,疼痛感强烈。 “有没有人啊!” 值得庆幸的是,她能说话了。 比较惨的是,她又看不见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桌子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去,脚下寒气升腾,她已经迷失了方向。 宋婉玉心中十分惊慌,她强装镇定,可身子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就连声音也染上了恐慌。 “君肆!” “缘休大师!” “有没有人在啊。” 开门声响起,她双目虚无的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无知无觉的泪流满面,慌张不已的问:“是谁?” 话音刚落,那脚步声便清晰了起来。 有人在她面前站定。 宋婉玉茫然伸手,摸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还未说话,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她闻到了清心无比的檀香。 声音自头顶传来。 “乱跑什么,看不见了不能等人来吗?” 宋婉玉的心终于落地,揪着他的衣服崩溃大哭。 “我……我害怕。” 第32章 你撒谎 君肆抱着宋婉玉往床边走去。 他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但是却没有让她磕碰。 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君肆转身就要离开,手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温柔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君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瞬。 他顺着被拉住的手看向宋婉玉。 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神情看起来却十分的可怜。 君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只是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的情绪影响也跟着心疼了起来。 太漂亮的女子惯会扰乱人。 君肆算是体会到了。 君肆想要挣脱开拉着自己的手,宋婉玉却像是害怕君肆离开一样,另一只手也跟着攀了上来,抓紧了他的衣袖。 宋婉玉现在已经完全忘却了男女之别,拉着君肆的手不松开。 “松开。” “你能不能不要走,我一个人太害怕了。”宋婉玉声音里带着哀求。 “你这眼睛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难不成晚上也要我在床边陪着你吗?” 这话说的宋婉玉心里一惊,脸立刻就红了:“当然不是。” 她下意识就要松手,可又实在是害怕,没有动作。 君肆继续道:“宋婉玉,女儿家的礼义廉耻你都不要了吗?” 君肆这话说的是有一些重了。 宋婉玉松开了他的衣袖,君肆刚要收回手,衣袖又被重新拽住了。 宋婉玉委屈巴巴的低下了头,软着声音:“我自然知道,可是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真的很害怕。” “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也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要笑话我就笑话吧,但是你先别走行吗?至少……至少等我适应一点了再说。” 宋婉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说出来的话已经超脱了男女之间应该有的界限。 或者说,以她现在的年龄和见识,也根本想不到这一层。 而君肆自幼长在皇宫里,心智自然比一般的同龄人都要早熟。 他看着宋婉玉那纯洁无比神情,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往旁的地方去想。 君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算是妥协。 “我暂时不会离开。”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宋婉玉的表情明显是不信。 君肆道:“我若是诚心要走,你拦不住我的。” 这话说的也是。 宋婉玉犹豫片刻,选择相信君肆,松开了手。 她欲言又止。 “说。” 可能是因为看不见了,所以对于声音就格外的敏感,她也能听出君肆语气里的些许不耐烦。 若是放在平时,她肯定已经善解人意得让君肆离开了,就像昨日,虽然刚开始说不出话的时候是有些恐慌,但后面就好多了,自己一个人也能适应。 但今日不行,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他离开。 本来一个人在这不怎么熟悉的地方就已经够难过了,若是还没有人陪着的话,她真的害怕自己会撑不住。 “昨日你说缘休大师醒了会来跟我解释,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宋婉玉说完之后不等君肆回复,又说道:“还是说因为我突然晕厥,我的家里人找了缘休大师救我,他为了救我晕过去了?我变成现在这样也跟他治病的过程有一定的关系是不是?” 可能是因为昨天一天都没有说话,今天宋婉玉的话格外的多,然而君肆却并未觉得这声音聒噪。 他耐心地听宋婉玉说完了长篇大论。 仅凭一句话和现状就能推测这么多,不得不说宋婉玉确实挺聪明的。 难怪她能获得缘休的认可。 宋婉玉没有听到君肆的声音,把头转向了君肆可能会坐着的位置,疑惑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君肆颇有趣味的看着她试探的样子,没有出声回应。 宋婉玉又叫了一声。 “君肆?” 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的神情立刻变得慌乱起来。 她好像又重新陷入了那虚无里,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被黑暗一点一点的吞噬。 这世间孤寂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显得很是无助,双手迷茫的在空中晃了晃,想要抓到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君肆,你别吓我。”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还是没有听君肆的声音。 她咬了咬牙,愤愤不满地骂了一声:“混蛋。” 这是宋婉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说出这样的不雅之词,说完她又觉得不甚痛快,又没忍住骂了一句“骗子”。 “我如何就是骗子了?方才我只答应了你暂时不会离开,宋小姐可是有些冤枉我了?” “我走或者不走,都是我的自由不是吗?” 君肆语气越是淡然,宋婉玉就越是生气。 “那你要走至少告诉我一声啊。” “而且你明明在却又故意不出声,摆明了就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听到我骂你就满意了?” 君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自然满意。” 疯子。 宋婉玉懒得跟他继续扯下去,又问:“缘休大师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确定,他为了救你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我也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听到这话宋婉玉有点疑惑。 “我和缘休大师非亲非故,他为何要耗费这么大的精力救我?” 她不自觉的把疑惑说了出来。 难道家里人向缘休大师允诺了一个极其丰厚的条件。 可是缘休大师定然不会贪图那些俗物。 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他做到如此地步。 “我也想知道,缘休向你爹要了什么。” “我爹?你是说我爹也在?” 骤然听到君肆提起爹爹,宋婉玉的眼睛瞬间湿润。 她没有想到爹爹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也回来了,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一周前你爹送你上了山,之后就没来过了。”君肆道。 “你撒谎,我在这里,爹爹怎么可能不来。”宋婉玉语气笃定。 君肆没有说话,但宋婉玉却知道君肆不可能信口胡诌,而且也没必要。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喃喃道:“爹爹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才不来的。” “肯定是这样,爹爹绝对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不管的。” 君肆看着宋婉玉一口一个爹爹,心生烦躁,冷声道:“你还不知道吧,缘休和你爹做了一个约定,日后你就只能待在青龙寺里,哪也去不了,你的家人也不会来看你的。” 此话一出,宋婉玉直接提高了声音。 “你撒谎!” “是不是撒谎,你自有判断。” “骨肉至亲又如何,该抛弃的时候还不是毫不手软。” 君肆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到的是自己,他难免失了态,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情绪带给了她。 宋婉玉一把扯起床上的东西,朝地上乱扔一通,一边哭一遍喊:“你出去,你走。”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君肆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第33章 缘休醒了 君肆拉开了门却并未离开,他又关上了门,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宋婉玉。 宋婉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吸了吸鼻子,想着君肆刚才说的话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君肆说,爹爹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 她的爹爹,是全世界最好的爹爹,绝对不可能不要她的。 爹爹一定是有什么难处。 可可是……可是…… 宋婉玉的眼泪不知怎么的就是止不住。 “坏蛋。” “就知道欺负我。” 宋婉玉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伤心过了,她趴在被子上放声大哭,又想到了娘亲,哭哭啼啼的念叨着。 “娘亲,他们都欺负我。” “呜呜,娘亲,昭昭好想你啊。” 她现在活在一个满是黑暗的世间,看不到一丝光明,也仿佛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她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看不见,所以就格外的脆弱。 君肆看着她这样子,只觉得像极了自己年幼时最喜欢的那支净白琉璃暗刻纹双耳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恨不得将其珍藏起来,生怕碰碎了的那种。 她哭的如此伤心,君肆被勾起了曾经的回忆。 他又想起,后来那支琉璃双耳瓶被他亲手给摔碎了。 因为太喜欢,因为太过惹人注意,将他所有的心思都吸引了过去,想时时刻刻捧着又害怕碎了,那感觉让他太不喜欢。 而且惦记它的人太多了,几乎所有人都想要他,他们想了各种办法来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君肆越看越是心生烦躁。 干脆摔碎了一了百了。 纵然价值倾城又如何,影响了他的心绪,就不该存在。 而现在。 君肆又回想起来。 不过是一个瓶子罢了,再如何漂亮,也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瓶子。 自始至终都不是瓶子影响了他,而是他把那瓶子看得太重了。 宋婉玉哭的都快要碎掉了,越看越像他那支瓶子。 当时喜欢某个东西护不住便想着砸了大家都别要,这时已经很少有喜欢的东西了,可看到漂亮的却还是想着保护起来。 说起来,纵然那价值倾城的琉璃瓶再漂亮再稀世,哪比得上眼前这个哭的楚楚动人的美人啊。 可惜了君肆不爱美色生性寡淡,只被她的眼泪勾出了些许心疼,很快便消散下去。 宋婉玉哭的嗓子都沙哑了,她想要借着眼泪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可越是哭就越是难过。 “娘亲,昭昭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啊。” 如果你在的话,肯定不会让他们欺负我的。 不行,她不能这样哭下去了。 一定要坚强起来。 爹爹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的。 她吸了吸鼻子,从床上重新坐了起来,将眼泪抹干净。 宋婉玉冷静下来细细想了一下。 爹爹绝对不可能抛弃自己,所以就像是自己刚才说的那样。 一定是因为跟缘休大师谈好了条件,或者说是,要救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她一直待在青龙寺里。 所以爹爹被逼无奈下山,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能让缘休大师一直昏迷不醒,肯定是很严重的病。 宋婉玉不禁想到了自己以前很小的时候。 缘休大师亲自找上门来救了她的命,治好了她的体弱之症,家里人万分感激缘休大师的救命之恩,这一次他又舍命救自己,这样的恩情一定要报答。 不管是什么,都要等缘休大师醒了再说。 她不能听信君肆的一面之词。 也许是因为习惯性的去相信别人,所以刚才君肆说那话的时候,她没有细想就信了。 可他当时语气里的情绪明显不稳定。 她联想到了君肆的身世和遭遇。 她一直在提爹爹,君肆定然是想到了自己。 宋婉玉冷静了下来,心情也逐渐平息。 她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了。 爹爹一定也想看到她健健康康的。 只要养好了身子,就一定能跟家人重逢。 君肆站在看着宋婉玉一点一点的平复了心情,平静如死水的眼眸里泛起了一阵波澜。 原本慵懒的神态在他的身上荡然无存,他肉眼可见的露出了认真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她,神情里带着些许的沉重,就好像背负了极大的重量一样,整个人看着有些许的疲惫。 很快,他深入墨色的眼底又平静了下来,极好的掩饰住了那细微的欣赏之色,静静的看了许久许久才收回了视线。 宋婉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没事的昭昭,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君肆原本打算转身离开,听到了宋婉玉这句话,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眼中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她这豁达,倒是世间少有。 君肆没再回头看宋婉玉,打算开门离开,门前忽然冲上来一个黑影。 他刚看出来人身形,还未避开,就被打开的门不偏不倚的撞了个正着。 君肆没忍住闷哼一声,捂着肩膀看向来人。 天衢火急火燎的推开门,一脚踏进房内,看到君肆正要开口,君肆朝着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天衢连忙闭嘴。 宋婉玉双目虚无,看向门口的方向,然而什么都看不到,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是谁来了?” “君肆?是你吗?” 听到她叫自己,君肆看过去。 宋婉玉犹豫片刻欲言又止道:“方才是我……”有些着急了。 君肆伸手推了下天衢的背,示意他出声。 “天衢。” 天衢呆愣的自报家门,打断了宋婉玉未说出口的歉意。 听到不是君肆的声音,她不知道为何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你们家主人呢?” “在……” 天衢正要答,却见君肆摇了摇头。 他有些疑惑,听从主人的命令道:“不在,出去了,不在这里。” 天衢甚少撒谎,说起谎话来难免有破绽,一连重复了三句。 而宋婉玉心里有事,并未发现天衢在说谎,又问:“那你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还是你主人有话带给我?” 天衢看了眼君肆,看到主人点头,这才说:“缘休,醒了。” 第34章 欺负 “你说什么?缘休大师醒了?” “天衢,你能不能带我去见缘休大师啊,我给你买点心!” 宋婉玉声音里充满了迫切。 天衢又看君肆。 君肆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然后放轻了脚步,走出了门,快步朝着缘休的房间走去。 他比宋婉玉更想知道,缘休跟宋满福做了什么交易。 天衢知晓女子出门需要一定的时间,跟宋婉玉说好之后便关上了门,站在门口等着她。 听到她叫自己,便又重新推门进去。 宋婉玉摸摸索索的朝着门口的方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叫天衢的名字。 天衢应声:“在这。” 他朝着宋婉玉走过来,说了一句:“拉着。” 天衢把从院子里捡来已经擦干净的树枝塞进了宋婉玉的手里。 奇怪的触感让宋婉玉一惊,缩回了手,树枝又递了过来。 天衢这次耐心的说了一句:“别怕。” 宋婉玉相信天衢,伸手拽住了树枝,跟上他的脚步往外走去。 虽然走的磕磕绊绊,却也因为有他在并未迷失方向。 遇到有台阶或者门槛的地方,他还会贴心的提醒一声。 宋婉玉小声的跟天衢说着谢谢,在心里道:比他那个不近人情的主人好了不知道多少,等日后恢复了,一定要给天衢买很多很多吃不完的糕点。 天衢带着宋婉玉走到了缘休的门口。 “到了。” 宋婉玉站在门口并未进去,而是朝着里面喊道:“缘休大师,抱歉打扰你了,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问你,能麻烦你出来见我一下吗?” “缘休大师?” 宋婉玉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回应,用树枝在地上点了点,引起天衢的注意。 然后道:“天衢,你能帮我去敲下门吗?” “好。” 天衢原本蹲在地上捏小雪人,听到宋婉玉这么一说,将小雪人放在石头上,起身拍了拍衣摆的雪就要去敲门。 房门忽然打开。 听到开门声,宋婉玉激动不已。 “缘休大师,我……” 她话还没说完,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这声音冷冽如寒山清泉,光是听着泉水拍打寒冰的声音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更别说泉水本身就带着刺骨的严寒,让人冷的不禁打了个颤。 “他睡了。” 对君肆的话,宋婉玉下意识的便想要反驳,君肆又先他一步道:“他刚醒了一会儿就又晕过去了,不过给你留了几句话让我转达。” 宋婉玉连忙追问:“什么话?” “想知道,就跟我来。” 君肆说完就走。 “君肆,我看不到,没有办法跟着你走。” 那清冷如霜雪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是你的事,找不到我就算了。” 宋婉玉只能听到脚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仿佛离她很近又越来越远。 她迷茫的四处张望,连忙叫天衢。 “天衢,快带我去找你家主人。” 天衢正要伸手去拽她手里的树枝,忽然听到自家主人的声音。 “不许帮她。” 宋婉玉疑惑的偏了下头,眼泪在眼眶里凝聚,可偏偏寒风凛冽,她现在若是哭出来,肯定会冻到脸的。 在冰天雪地里哭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而且刚才她已经决定了要坚强。 绝对不能示弱。 “说好了,若是我能跟上你,你就告诉我大师说的话。” “不许说话不算数。” 君肆语气冷淡:“嗯。” 宋婉玉凝神去听君肆声音的来源,也不忘说说话引诱他出声。 “我可以信你吗?” 君肆看穿了宋婉玉的想法,转身就走。 宋婉玉听着那句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已经出了院子,急忙追了上去。 她的脚一滑,直接摔倒在了雪地里。 积雪四溅,扑了她一脸。 她咬咬牙,摸默不作声的爬起来,凭借着之前的记忆朝着君肆的房间走过去。 一路上磕磕碰碰。 天衢脚步飞快跟上了君肆,拉住了他的衣服。 君肆侧目,发现天衢在用埋怨的眼神看着他。 君肆挑眉:“怎得你如今也跟她是一伙了?” 天衢摇头,指着不远处摸着假山往前挪步的宋婉玉,眼神澄澈:“你欺负她。” 君肆冷哼一声:“我欺负她一个小姑娘作甚?” 天衢也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欺负小点心,便用自己的思路想了一个可能。 “好玩?” 君肆险些被这话给气笑了,“这是你。” 天衢反驳:“幼稚。” “你胆子大了,如今敢教训我了?” 他抬手就要敲天趣的头,天衢侧身躲开,道:“她很好。” 君肆道:“缘休说,她自幼体弱,病气沉积后爆发,会轮流攻击她的五感。” “日后她的五感会轮流失灵,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若是不让她提早适应这样的日子,你觉得她会如何?” 就算是一个正常人,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面对自己瞎了聋了哑了的轮番打击都会受不了,更别说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 君肆不知道宋婉玉能不能撑得住。 但缘休开口求他了,他也答应了缘休,就要尽力去做。 只有让她觉得,不管是失去了什么,都能继续走下去,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办到某些事,她才不至于一下子被击垮。 天衢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懂。” 君肆叹了一口气,化繁为简:“就是说,我没有在欺负她,我在帮她。” 天衢点点头。 他们说话的功夫,宋婉玉再一次摔倒在地上。 她这一次直接坐在了地上,捂着发痛的膝盖却并未站起来,而是呆呆的望着一处。 可明明都看不到,也不知道保持着那个姿势干什么。 宋婉玉沉默了许久,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身子忽然一软,径直朝着身后倒了下去。 这若是摔下去磕到了头肯定要出事。 君肆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天衢只觉得眼前刮起了一阵风,还未反应过来主子就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紧接着,身后响起了宋婉玉清灵悦耳的声音:“抓到了!” 君肆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笑容嫣然的宋婉玉,不禁失笑。 宋婉玉喜上眉梢,拉着君肆的衣襟:“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第35章 师父 君肆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片子给骗到了,神情有些无奈。 宋婉玉又晃了晃他的衣襟,生怕君肆反悔似得。 “君肆,你可要说话算数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又说。 君肆将她扶起来,确认她站好之后,便伸手打算把衣襟从她手里拽回去,他语气里难得带着轻快:“可惜,我没成年,不是大丈夫。” 宋婉玉一听这话,连忙伸出另外一只手,两只手都拽住了他的衣服,生怕他要跑了一样。 “你干嘛,你不会又要跑吧。” “你都答应了我的。” 君肆表现的太过少年老成,以至于宋婉玉都忘了他才十岁。 虽然大丈夫这个词没有用对,但其他的话照样适用。 宋婉玉又道:“谁说话不算数谁就是小狗!” 君肆沉默。 宋婉玉看不见,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跟君肆的距离有多近。 近到他们的发丝都缠在了一起。 近的君肆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将要喷洒在她的额头,而她却无知无觉的又往前凑,他们的距离已经超过了男女之间该有的界限。 偏偏她又生的媚而不妖,若误入凡尘的仙子,让人难以生出惦念之心。 君肆盯着她这张脸,微微有些失神,忍不住的想要去描绘她长大后的样子,不用猜想也知道会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到时也不知道谁能将这朵娇艳欲滴的美人花采摘回家。 不管是谁,得了如斯美人,定然会捧在手心上,给予全部的宠爱。 也不难猜想,凭借这副美貌,她若是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有多么轻易。 难怪古时候那些话本子里魅惑众生的妖女都生的倾国倾城,人非草木,这样的姿色,怕便是真的草木也甘愿为之折腰。 古有美人,以国换之。 不过可惜了,他终究不会成为那用江山换美人的君王。 生的再漂亮,于他而言也和那琉璃双耳瓶一样,只要扰乱他的心思,他便是再喜欢也能狠下心来摔碎。 不为万物动容。 这便是他学的第一条为君之道。 长久的安静让宋婉玉觉得有些奇怪,扯着他衣襟的手下意识收紧。 两人的距离又悄无声息的近了许多。 “你怎么不说话?” “君肆?” 君肆微微抬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才轻呼出一口气,然后道:“松开我,我不会走。” 宋婉玉选择再一次相信君肆,松开了手。 君肆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内。 即使如此,那一抹清幽的香味还是依旧缠绕在他的鼻息之间,君肆竟然生出了一丝不愿远离之心。 缘休说,宋婉玉对他的影响力异于常人,这是命数,他躲不掉也躲不开。 所以才想要反其道而行之,既然躲不开避不掉,那就把她留在身边。 这样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缘休说,你的五感会经常出现类似的情况,你必须要留在山上好好调理身体,不可被俗事过多影响心情,最好是能做到四大皆空,这样你的症状才能好转。” 宋婉玉听了这话不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四大皆空?” “可是正常人谁能做到四大皆空啊?” “大师这话岂不是在说,我以后要一直当瞎子了?” 实际上是君肆故意将缘休的话说的严重了些,缘休的本意是让宋婉玉不要动了下山的念头,一直留在山上静养,待到及笄之后便能下山。 君肆跟宋婉玉说的这话,存了些许私心。 他早就说过自己不愿意被命运左右,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目空一切,但他不信宋婉玉能。 她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小姑娘,没有经历过什么糟烂的事端,恐怕这么多年来唯一遇到的恶人,也不过是那相府千金。 她的性格至纯至善,本心纯净,最容易被俗世影响,也最容易被污染。 既然他已经答应了缘休暂时会教导她,就不想让她的情绪太容易被起伏。 “还记得一月前你我做的约定吗?” 她怎么能不记得。 可是他现在提起来又有什么用。 宋婉玉的表情苦巴巴的,她唉声叹气:“我都看不见了,你又能教我什么呢?看来我这个徒弟跟你这个小师父注定是有缘无分了。” “就算是缘,也是孽缘。”君肆毫不留情。 宋婉玉效仿他之前的语气,冷哼一声:“哼,我头一次觉得你说得对。” 她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君肆是在嘲讽自己。 而君肆目光深邃,极其冷淡的瞥了她一眼。 她上一刻刚义愤填膺的为自己出气,下一刻又转变笑容,十分殷切的寻找着他的位置,道:“那缘休大师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我爹爹啊?” “并未。” 宋婉玉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神情里是难以掩饰的失望。 君肆很少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这么多年在书里学到的所有词汇拿出来好像都不足以用来形容她,想了半天也只找出了一个‘古灵精怪’颇为合适。 她这天真烂漫情感丰富的样子,一看就是自幼泡在蜜罐子里被爱意包围着长大的大户千金,不需要为任何事发愁。 君肆眼神里的寒意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下意识流露的羡慕。 “反正我现在一时半会也无法下山了,之前与你的约定不如现在就兑现吧。” “只要你不嫌弃有我这么一个瞎子徒弟就行了。” “谁要收你为徒。”君肆开口,又道:“还有,你不止是瞎子,你昨日是哑巴,明日还有可能是聋子,再到后日……” 宋婉玉连忙捂住耳朵摇头:“不听不听!有你这么做师父的吗?你这样,小心我不跟你学了。” 她这般样子,像极了他曾经收集的鹿仙游林图里的小鹿仙子,活泼俏皮,仿佛没有任何烦恼能让她担忧一样。 也是,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君肆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整个人周身的气场都柔和了起来,他低眉浅笑。 这一刻,才让人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他身上那股老气横秋的气场消散,露出了少年本来的样子,仿佛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俊逸潇洒的稚气少年。 天衢看着这样的主子,不自觉的红了眼。 第36章 严师 第二日一早,宋婉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睁开了眼睛,生怕自己一睁眼又是一片黑暗。 重新看到亮光的那一刻,她险些哭出声来,忍不住热泪盈眶。 宋婉玉自然觉得这个好消息应该跟君肆他们一起分享,立刻起床穿戴整齐去找君肆。 她的衣物是昏迷的那几天江家人陆陆续续送上山的。 只不过那些箱子里除了外祖母和舅母们准备的衣物以外,还有哥哥们夹带的私货。 沉甸甸的钱币和整整齐齐一叠银票,不用想都知道是大哥二哥的手笔。 各种各样的古文书籍是三哥准备的。 而那些怪力乱神,画的天花乱坠的话本子,除了四哥她想不到其他人。 宋婉玉美滋滋的从她的梳妆匣里拿出了那天在玉生烟买的珠串,戴在了手上细细观赏。 能这么贴心把这珠串和八宝玲珑簪一起放在匣子里带来的,肯定是环翠。 环翠最是知道她喜欢什么。 日后她肯定要给环翠许一个好人家,定然不会让环翠受苦。 对她来说,环翠就是她情同手足的姐妹,她刚来江淮的时候环翠就跟了她,事事为她着想,以她为先。 还有新入门的嫂嫂,她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就来了山上。 她突然晕倒肯定吓到嫂嫂了。 以后下山了一定要跟嫂嫂赔个不是。 不行,一定要准备一份大礼。 到时候便咬咬牙去玉生烟将那镇店之宝买了送给嫂嫂,嫂嫂定然会喜欢的。 宋婉玉眼角湿润。 她抬手抹掉眼泪,将八宝钗收起来,从匣子里随手拿了一根卷云细纹的银簪,她不太会自己梳发髻,便简单的挽了一个结用银簪固定。 宋婉玉从铜镜里打量着自己,只觉得这发髻配上这身竹叶青的裙袍,像极了在山上修行的道童,看起来颇为精神抖擞。 宋婉玉对自己随意的穿着很是满意,浑身上下唯一的突兀的便是手腕上那红玉珠串,宽大的袖子落下一挡,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和君肆说好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宋婉玉便出门去找君肆。 她走到一半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 山上多风雪,下雪本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到了那湖边小院就看到天衢在桥边等着她。 宋婉玉笑着朝天衢招手:“你在等我?” 天衢点头。 “主人说,去藏书阁。” 藏书阁? 昨日不是说在小院里等她,今日怎么又换地方了。 宋婉玉猜不透,转身就要往藏书阁的方向去,天衢又忽然道:“等下。” 她回头。 就见天衢抬脚轻点,直接运轻功飞进了小院里,没一会儿他就抱着一把伞飞了出来。 天衢四平八稳的落在了宋婉玉的面前,把手里的伞递给了她。 “不用的,这雪又不大。” “冷,你会生病。” 宋婉玉正要说谢谢,天衢又说:“你弱。” 她笑容僵硬了一刻。 这话肯定是君肆教他的,天衢这么可爱又天真,肯定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的。 忠言逆耳利于行。 宋婉玉断没有拒绝好意的想法,她接过了天衢手里的纸伞。 他们一前一后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知道你家主人让我去藏书阁干什么吗?” 天衢点头:“知道。” 宋婉玉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天衢答得上来,奇怪道:“干什么?” “看书。” 她一愣,忽然发现是自己想的太难了。 以孩童心性去看待这件事,藏书阁里不就是书吗? 去藏书阁里不看书还能做什么? 昨日君肆说教自己,难不成这第一课就是看书。 宋婉玉觉得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快到藏书阁的时候雪越来越大,她推开门一进去就看到了站在窗边欣赏雪景的君肆。 他背对着她,披着一件灰毛大氅,半张脸埋在那绒毛里,光洁白皙的脸庞透露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一双深邃又深沉的眸子,头发用竹簪束起,背脊挺直,与窗边那雪景融为一体,轻易构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他像是深夜里寒冷孤傲的上弦月,纵有再多明星闪烁,他也依旧是最耀眼的独一个,无须和繁星争辉也不屑争辉,只要他站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就会不自觉的被他吸引。 如此卓绝的气质,让宋婉玉有了一刻的失神。 他回头看来,宋婉玉不自觉的呼吸一紧,只觉得那张翩若惊鸿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些让人抓不住却不舍移开的东西。 很微妙。 她听到了自己骤然加快的呼吸声。 不自觉的便想起了看过的一首诗。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师父,我来了。”宋婉玉不自觉的出声,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 君肆唇色绯然,拢了拢衣领,伸手关窗。 衣袖被他的动作往后带了稍许,露出了他突出的腕骨。 之前没有细看过,这一刻她才发现,君肆实际上很瘦。 只是因为身高超过了同龄人,所以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不自觉的就忽视了他的身形。 他转过身来,腰上的玉带勾出了一个柔和的弧度,他姿态闲雅,身型孤瘦霜雪姿,步伐稳健,可难以遮掩清瘦身板。 宋婉玉眼里划过一抹心疼。 下一刻便听君肆冷声道:“不许叫我师父。” 宋婉玉本来就觉得,君肆比自己只大了三岁,叫师父很奇怪。 他这么一说,她也乐得自在。 “你上次不是说要拜缘休大师为师吗?那你为什么不叫他师父呢?还有,你叫我来藏书阁是做什么?总不会是跟学塾的夫子一样让我看书吧?”宋婉玉好奇。 君肆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她连忙捂住了嘴,装作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藏书阁一共五层。” “最上层之书皆为孤本,与皇宫书库不相上下。” “若将所有书本吃透,以才学震天下不是难事。” “我是喜欢看书,但我……”“那你另请高明。”他再一次把她的话堵住。 宋婉玉无奈:“我听你的。” “这三本书,你用什么办法,一周内背过。” “下周我会考你书里的内容,答错一次,加一本书,每错一次加一本。” 宋婉玉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能少一本吗?” “四本。” “我背不过。” “五本。” “别加了别加了!我背,我背就是了!” 第37章 破局 宋婉玉信誓旦旦,觉得自己一定可以背过三本书。 结果第二日她就又看不见了。 刚好了一天就重新陷入了黑暗,不知为何,宋婉玉一点都不慌张,竟然还有点想笑。 好像连老天爷都在跟她作对。 宋婉玉愤愤不满,她捡起自己靠在床边的棍子。 这棍子是昨天天衢给她做的,为了防止她再一次失明,没想到这么早就用上了。 她敲着棍子摸摸索索的朝着小院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上听到脚步声就问,好不容易找到了君肆的无名小院。 天衢站在门口等着宋婉玉,老远就看到了她的身影,一个跨步从那结了冰的荷塘上飞过来,停在宋婉玉面前。 听到声音,宋婉玉朝着他露出了笑容:“天衢,带我去见你的主人。” 无名小院的木桥染了潮气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正常人走起来尚且小心翼翼的扶着栏杆,更别说宋婉玉现在眼睛不便,天衢二话没说便拽起她手里的棍子,拉着她往前走。 宋婉玉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另一只手扶着栏杆。 “天衢,慢点。” 天衢听她的话,放慢了步子。 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到了小院门外。 还没进去,她便听到了琴声悠扬。 “等下。” 宋婉玉停下来步子,听着君肆弹琴。 琴声婉转直下,一瞬间激昂起来,那乐曲里像是含着满腔怒火和压抑的仇恨,扑面而来。 因为闭上眼睛,她的听力也变得格外敏感,听出了很多蕴含的情绪。 演奏者将自己的心情赋予琴弦之上,借这悲壮的琴音向命运诉说不公,想要在这世间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他不想无声无息的消散在这世间。 宋婉玉听出了他的满腔抱负。 没想到君肆面上不显,心里却藏了这么多的事。 那乐曲到了尾声非但没有平缓,反而更加激昂起来,像是被枷锁束缚的人拼命挣脱了枷锁,又像是折了翼的雄鹰重新冲上云端。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宋婉玉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被那阔达的琴音影响,仿佛被带领着看到了九霄云外的广阔天地,赞叹不已。 如此精妙绝伦的琴音,他的琴技竟然如此高超怕是连江淮第一琴师都不能与之比拟。 “这曲我从未听过,可有名字?” 宋婉玉下意识问了这么一句,却想起来天衢可能不知道,便没打算等他回答,正要说进去吧,却听到了天衢的声音。 “破局。” “是哪位乐师所作?” “他自己。” 宋婉玉没有想到这首曲子竟然是君肆自己作的。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附庸风雅之人,竟然有此等心境,能做出此等惊为天物的曲子。 她神情里的震惊难以掩饰。 听到开门的声音,君肆将手从琴弦上离开,琴弦还在发出微微的振鸣。 他看过来,看到了宋婉玉略微惊讶的神情。 猜想她是听到了自己弹得琴。 君肆并未有任何要掩饰的意思,反而是光明正大的问宋婉玉:“觉得刚才的琴声如何?” 宋婉玉找不到词语来评价,觉得任何的赞美都像是在污染刚才的琴音,她点了点头,很真诚的说了一句:“我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琴音。” 她没有看到,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君肆的神情依旧冷漠。 就仿佛刚才弹出如此慷慨激昂的乐曲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过来,我教你弹琴。” “那你给我挑的那三本书还需要继续背吗?” 君肆:“你觉得呢。” 宋婉玉不说话。 君肆又补了一句:“是五本。” 她撇了撇嘴,更不想说话了。 君肆示意天衢将她带过来。 天衢抓起宋婉玉手上的树枝,拉着她走了过来。 今日出了太阳,早晨没有那么冷了,但等到了下午雪化之后气温肯定还会下降,宋婉玉想着晚上得让人给炭盆里多加些碳火才是。 “回神了,想什么呢。” 君肆看她那出神的样子,没忍住抬手敲了下她的头。 宋婉玉皱眉道:“冷。“ “去拿披风。” 天衢应声,立刻跑进房间里面拿了一件厚重的披风出来。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宋婉玉不自觉的有些紧张,下一秒君肆就将披风扔在了她身上。 “披着。” 宋婉玉无奈,将披风裹在身上。 披风的料子有些光滑,她看不见没有办法系带子,两只手拽着连襟的边,披风一往下滑她就往上拽,神情看起来颇为滑稽。 君肆看着她这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 宋婉玉闻到了松木浸泡在雪水里那种清高孤冷的淡香味。 这香味就跟君肆这个人一样,独特别致难以接近,又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探究深追。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略显冰凉的手指挑开了她的手指,将那绸带拽了过去。 宋婉玉感受着那冰凉的手指穿过她的衣领将纠缠在一起的绸带拽开,然后系上。 呼吸也下意识的轻了许多。 君肆为她系好了带子,然后又退回了该有的位置。 “你面前有椅子,坐下来。”他说。 宋婉玉欲言又止。 “怎么?”君肆问她。 宋婉玉道:“我看不见,还有那几本书可不可以先不背了。” “还有五天,你不会每日都看不见。” 这也太绝情了吧。 宋婉玉还试图跟他商量,君肆冷声道:“不想学?” “想学,可我看不见怎么学?” “抚琴不用眼睛看,用心。” 大道理说一大堆。 她撇了撇嘴,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手背上触上了微凉。 君肆拉着她的手放到了琴弦上,比手上触感更凉的,是他的声音。 “提到瑶琴,你会想到什么?” 宋婉玉感受着手指拨动琴弦时响起的音调,有的婉转有的悠扬有的清亮。 他捏着她的手指轻奏一小段。 宋婉玉惊叹道:“高山流水觅知音。” “还有呢?” “感觉心情很奇怪,似乎能被琴声带领着变化。” 君肆的说话声很近,就在她耳边,令她的注意力分散了些许,不自觉的听他说着瑶琴的故事。 他骤然停了下来。 宋婉玉迫不及待回头去问。 “然后呢?” 他的鼻尖险些撞在她脸颊上,发丝从鼻尖撩过。 君肆直起了身子。 “等你能弹一支曲子,我再继续告诉你吧。” 他语气有些不稳。 第38章 麻烦人 “听不见了,就用眼睛去做事,习文写字画画下棋,我都可以教你。” “看不见了,就用耳朵。” “纵是五感皆失,你也要找到可用之处,绝对能让自己陷入被动之地,环境、人、物品都是你能利用的一切。”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你都要顾好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就不要提保护别人。” 看不见的那天,君肆跟她说了很多的话,他很少说废话,说的每一句都是有用的。 那天,宋婉玉破天荒的在他嘴里没有听到一句贬低,他说的那些话半分没有夸奖,可宋婉玉却在一句一句的实言里,为自己累计出了一个强大的、坚定的心。 是啊,一切都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停滞不前永远都不可能突破,只有不怕疼痛往前走,才有可能抓住属于自己的那份希望。 就像那天抓住君肆一样。 摔倒了就爬起来。 疼一点又如何。 宋婉玉忽然觉得,每天醒来失去一感不那么害怕了。 眼睛用不了就用嘴巴和耳朵。 总能有用得到的。 天又没塌下来。 “我知道了。” 君肆教她的第一首曲子,便是那首让她感慨落泪的《破局》。 破而后立,才得新生。 “每一首琴曲都会有它独特的琴意,只有将琴意带入到自己的心境里, 与手下的琴合二为一,才能弹奏出真正美妙的乐曲。” “至于它的琴意,要你自己去用心感受,感受藏在琴弦下的乐曲想要诉说什么,或者是,你想要通过这乐曲抒发什么。” 宋婉玉深吸一口气,在君肆的示意下,将那首曲子重新弹奏了一遍。 这次她刚奏响第一个音,君肆就明显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她把自己的心沉淀下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处什么地方,一点一点的把心情寄托在琴弦之上,哪怕手指胀痛也没有停下来。 完全忘我,手指随着音乐在琴弦上勾挑,动作如行云流水,彻底融入到了琴声之中。 君肆弹奏这首《破局》的时候,像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徒,拼着玉石俱焚的心态也要将所有人一起拉入局中,不破不立,方得新生。 而宋婉玉的琴音,更像是一个误入局中的路人,用自己的方法想要把所有人都救下来,最后发现谁都救不了,如果无法出去甚至连自己都要赔在这里,她无奈挣扎痛苦不已,却发现一切都是幻觉,作茧自缚,却涅盘重生。 她的琴音能让人短暂放下心中的痛苦欲望和执念,能达到洗涤心灵的效果。 君肆破了局,心却一直陷在那局里,封闭内心不愿看破,他表现在外的豁达和洒脱,都是他的伪装和面具。 而宋婉玉看似陷在局中,却早已获得自由与新生。 君肆手指止不住的颤抖,他靠在树边静静的看着树下抚琴的人,心情很是微妙。 宋婉玉惊喜不已的寻找着君肆的身影,“我弹的怎么样?” 君肆破天荒的夸了一句:“不错,你很有天赋。” 她瞬间绽放笑颜:“那我是不是可以少背一本书了?” 气氛顿时被破坏,君肆眼中浮现笑意,语气依旧平淡,道:“再多说,就再加一本。” 她双手摆动:“别,我不说了!” 君肆眯了眯眼睛,朝着她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晃动的手腕。 宋婉玉吓了一跳,险些没坐稳。 “怎么了?” “这串珠,哪里来的?” “是玉生烟买的。” 宋婉玉补充道:“玉生烟是我们女儿家最喜欢逛的……”“我知道。”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珠串上刻着的纹路,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来,手下力气也不由自主的收紧。 宋婉玉吃痛皱眉:“疼,你先放开我。” 他察觉自己失态,松了手。 宋婉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将那珠串摘了下来,也不知道君肆在哪个方位,随便抬手递了出去。 “你若是要,我给你便是了。” “反正你也帮我了这么多,只不过就是一串红玉珠子,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 宋婉玉原本以为按照君肆的性格应该是不会要的,结果他直接拿了过去。 她心里虽然不舍得,很少见到这么喜欢的,不舍得是自然,但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君子不夺人所好。” 她勾唇,正要说什么,君肆又道:“我与你换。” “算了吧,再说了,你哪有什么……”能交换的东西。 宋婉玉话还没说完就被君肆给打断了。 她也不继续说了。 这话就跟戳君肆的伤疤一样。 君肆又说:“哪天能看见了,便来找我要,我绝不食言。” 宋婉玉听他语气坚决,也不再推脱,点了点头:“那好吧。” “今日不早了,让天衢送你回去吧。” 君肆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宋婉玉,而是看着手里的珠串。 每一颗红玉珠子上都刻着不同的符文。 宋婉玉看不懂这符文,但这串珠子却能出现在她的手上,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这其中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巧合。 君肆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前者,那就表示他在这里的消息那人已经知道了。 如果他知道,一定会亲自前来。 现在没来,那就算是个好消息。 不知为何,君肆的眼里闪过了一抹紧张。 如果缘休在这里看到君肆这表情,一定会问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背对着天衢,面前的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宋婉玉,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君肆不由自主的就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麻烦事和麻烦人对他来说都一样。 宋婉玉一听君肆这就要赶自己走,摆出了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 “怎么了?” “你不是说我学会了就告诉我后面的故事吗?怎么,你又要说话不算数吗?” 君肆叹了口气。 宋婉玉又摸了下自己的肚子:“而且我练了这么长时间的琴也饿了,你让我一个瞎子回去了找什么吃的啊?你不怕把你的徒弟饿死吗?” 君肆无奈。 在这世上能让他觉得麻烦的人没几个,缘休算一个,红玉珠子的主人算一个。 哦,红玉珠子刚才的主人也算一个。 第40章 我不会死 宋婉玉听出来了,最后这个人一定跟君肆有关系。 可他说不提了,她便不好再追问。 怕引起他的伤心事。 可宋婉玉又实在是好奇的紧。 君肆看出来了她的想法,直接道:“他死了。” 宋婉玉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其实那个人没死,只是心境变了。 每一个琴师在学习更高技艺的琴之前,负责教授的师父们都会告诉他们,要想把琴弹好,就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琴心。 贵妃入宫后,弹琴只为取悦陛下,丢了琴心。 无忧为追求飞黄腾达入了太傅府上,琴心变成了野心。 公孙璟把自己安国公和他娘亲的故事写了一出戏为娘亲出气,故意折辱安国公,安国公一气之下烧了他娘亲的阁楼,将他娘亲的琴也烧了,还打断了他的手,说他再碰一次琴就打断一次,自此他的琴心随着那场大火烧的一干二净。 而那最后一个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沉重不已,压得他再勾不动琴弦,琴心已死,世上便如无此人。 想当年他也曾是附庸风雅之人,与公孙璟以琴会友,两人便如那子期伯牙一般。 高山流水觅知音。 时过境迁,如今物是人非。 君肆遥望着京城的方向,第一次有些想念京城的那些故人。 “君肆。” 宋婉玉忽然出声叫他。 君肆被这声音拉回了现实,侧目看着她。 宋婉玉抬手抚琴,将《破局》中最让人心疼最压抑的那部分奏给他听,引得他心里沉闷,可下一秒琴声戛然而止,她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嫣然一笑:“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比之前更坏的事了。” 他都要死了,孑然一身,还能遇到什么坏事呢。 宋婉玉心想。 君肆看着她那洒脱的样子,眸色微微闪动:“你猜到了什么?” 宋婉玉神秘一笑:“你猜?” 君肆沉默。 她猜到最后一个人是谁了。 这四个‘琴师’的故事,君肆都讲的绘声绘色,所以宋婉玉猜,他不是旁观者,而是故事里的角色。 她早就知道君肆身份不一般,如今只是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罢了。 贵妃、太子生辰、宫宴、太傅之女、世子。 能接触到这些,能随意叫出丞相的名字,又跟缘休大师关系匪浅,他的家世连正一品的丞相也无需忌惮。 那就只有……皇亲国戚了。 但京城又并未有传闻说哪家皇亲国戚的儿子被赶出了京城。 那他的身份便是见不得光的,要是让人知道了会影响父亲的官路,所以只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掩埋。 私生子! 一个被抛弃的世子。 一定是这样。 这样便能解释为何他一身贵气,看着就像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公子哥。 他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可怜啊。 眼看着宋婉玉露出了怜悯的表情,君肆毫不犹豫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乱想什么?” “没……没什么。” 宋婉玉揉着被敲疼的脑袋,心想:君肆肯定也不想自己这身份被我知道,我就暂且装作不知道,照顾一下他的自尊心吧。 君肆无奈,很想知道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朝着自己露出可怜又心疼的表情。 “不说就别吃饭了。”他说。 宋婉玉叹了口气,“是你要我说的,你不许生气。” 他尽量。 宋婉玉一脸天真:“你实话告诉我,你还能活多久啊?” 君肆:“此话何意?” “因为大师说你中毒命不久矣了,我想问问你还有多长时间的活头。” “缘休说我命不久矣?” “大师没说的很详细,我自己猜的。你不用向我隐瞒,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可以现在就告诉我,我在你走之前帮你实现了。” 君肆被她气笑了。 “我不会死。” “君肆,我又不会讲出去,你瞒着我作甚?”宋婉玉有些生气了,觉得他还没跟自己讲真话。 “我是有病,但病不至死。” 宋婉玉:“你说真的?” 天衢把饭菜端了过来,放在了偏房的桌子上,刚打算过来叫他们吃饭,就见自家主子一脸阴郁的起身,额头青筋暴起:“我不会死的。” 宋婉玉执拗无比:“是人就避不开生死,只是早晚的问题,你教我不要逃避,如今自己却不敢面对吗?” 君肆深吸一口气,压制着心里升起的无名火,燥欲之气在他的脑海里流窜,他眼睛多了些许红血丝,一字一句跟她说:“至少我现在不会死。” “世间之事谁……”“够了!” 她被这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得一个颤栗,差点没坐稳,她扶着桌子茫然的去寻找君肆的方向,疑惑:“君肆,你怎么了?” 君肆浑身都在颤抖,他手背上青筋突显,用了很大的毅力压制内心的狂躁,头疼的就像是有虫子在脑海里钻一样。 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睛,他眼前一狠朝着地上跪了下去。 “主人!” 听到天衢的声音,宋婉玉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朝着君肆跌倒的地方摩挲过去。 刚走几步,脚腕就被什么给拽住了。 她吓了一跳刚要退后,就被巨大的拉力给拽倒了。 有人扑了上来。 她惊慌失措,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却能闻到君肆身上独特的香。 她毫不犹豫伸手抱了上去,将他拉倒在雪地里,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心里暗道不好。 怎么这个时候发病了。 缘休大师还没醒。 这可怎么办是好。 宋婉玉毫无头绪的拉着他的衣袖,语气关切:“君肆你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他们的位置就上下调转,她的头枕在了厚厚的积雪里。 “冷……” “你快让我……” 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又掐脖子。 宋婉玉无奈,正要说话,却感觉到脖子上的手不断收紧,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她意识到,君肆是真的要杀她。 黑暗里恐惧感无限放大,铺天盖地的压来,她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泪珠宛若断了线的风筝滑落。 她无助的抓着他的手腕,叫着他的名字。 “君肆!” 第41章 主子你变了 “君肆。” 宋婉玉艰难的说话。 “你答应过不会伤我的。” 她奋力去掰扯他的手指,想要让他松手。 君肆失了理智,头疼的都快要炸开了,他出现了幻觉。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杀了自己母后的贱人在朝着自己笑,那血红的唇仿佛要将他吞没。 不要……不要再笑了。 “君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宋婉玉艰难辨认君肆说的话,只觉得耳朵都快要出现耳鸣声了。 她只能听到很短暂的音,但是却能确定君肆是在说话。 “太子殿下,你若是乖乖的,我便容你一条活路。” “倘若哪天我发现你不乖,你母后怎么死的,我就让你怎么死。” “你且看看陛下信我,还是信你。” 他看到那蛇蝎心肠的女人扑倒在父皇怀里,哭的肝肠寸断:“陛下,太子殿下年幼,又刚失去了母后,伤心臣妾也能理解。” “可是臣妾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我没有。” “竖子尔敢!” “我没有!我根本没有碰她!是她自己滚下去的。” “皇上,看在太子年幼的份上,您就饶了他吧,臣妾不怪他,太子殿下肯定是受了奸人挑拨,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小孩子?朕看他懂的多着呢!” 君肆跪在地上,双目充血的盯着那女人。 那女人在父皇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他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冲了上去。 “我要你偿命!” “来人!快来人啊!太子要刺杀陛下!” “来人,给朕打死这个孽障!” 痛感强烈,比身上更疼的,是心里的伤。 每一棍落在他的身上都像是加剧了千百倍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眼泪混合着血水流了下来。 “太子大逆不道德行有失,即刻贬为废人驱逐出宫,死生由命,非诏不得入京。” 各方势力周旋,无数人拼上了性命护他出京,掩盖了他之后的踪迹,那些人只有一个愿望,让他平安活着。 可他身上背负着母后的性命以及母族全宗族的命,要如何活的自在。 “君肆!你说了不杀我的!” 宋婉玉绝望至极,撕破嗓子喊了一声,差点晕厥过去,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趴在地上狼狈喘息,不停的咳着,胸腔里疯狂涌入新鲜的空气,挤压的她五脏六腑都疼得不行。 泪花止不住的滚落。 君肆缓过神来,睁眼时眼角滑过一滴冰凉的泪水,他眸深如墨,眼眸里是沉重的仇恨,那充满杀气的眼神让人看了不由得心惊。 他吐出一口带着血海深仇的浊气,侧目看到了天衢手里那根粗壮的棍子。 天衢对上主子的眼神,慌忙将棍子扔到旁边雪地里。 刚才主子发了疯要掐死小点心,他慌忙之下捡了一根棍子给了他几闷棍,本想着把他打晕了,结果结结实实几棍子下去他都没晕,反而越来越疯。 天衢举起了棍子打算最后来一下的时候,他松手了。 他叹了一口气。 幸好没打下去,不然主子脑袋真要出问题了。 君肆的头晕依旧隐隐作痛,不止是脑袋里面疼,脑袋后面也疼。 想必是天衢的杰作。 他没缓太久就起了身,朝着宋婉玉的方向走过去。 宋婉玉被吓得魂都没了,小声啜泣着,一听到脚步声吓得就往后退,脚下蹬着雪往后挪动。 “别动。” 君肆出声。 宋婉玉吸了下鼻子。 雪地里这么一闹腾,她鼻子都冻红了,眼泪吧嗒吧嗒掉落在衣服上。 “你……你这病怎么毫无预兆啊!” 她气得要死。 君肆在她面前蹲下来,一眼便看到了那白皙脖颈上的青紫手印,眼里染上了一抹歉意。 “对不住。” 宋婉玉感受到他在眼前,抓起地上的雪就砸了过去。 宋婉玉自认说了平生最狠的狠话。 君肆则是被雪糊了一脸。 按照平时的脾气,他早就该发怒将她按在雪地里了,因为他就是这么对天衢的。 天衢在心里为小点心捏了一把汗。 而君肆却拉起了她的手,拿手帕一点一点擦干净了她手上的雪水,语气有些温柔:“地上凉,要不然起来闹?” 宋婉玉:“?” 我闹什么了? 我明明很认真的在发脾气好吧! 天衢:“?” 主子你变了。 你明明不是这样对我的。 —— 那天之后,君肆就在宋婉玉面前消失了。 哪怕她日日去无名小院背书练琴,君肆也没有再出现过。 只是每日她去的时候,桌子上都放着一小罐药膏。 和之前君肆给她的一样,都是用来治脖子上的痕迹的。 第二日宋婉玉恢复了眼疾时在铜镜里看过她的脖子,比上一次还要触目惊心,那指痕已经深到发紫黑色了。 她暗自心惊,觉得下一次君肆发疯一定要离远一点,不然每次遭殃的都是自己。 不行,还是要准备一个大棍子。 下次他再敢过来,她就直接用棍子抡他,定然不能让他得逞了。 宋婉玉每日除了弹琴背书,就是在寺中转悠,想要寻找一个趁手的防身棍子。 就这样,一周时间飞逝而过。 转眼间就到了宋婉玉向君肆展示功课的日子。 君肆为宋婉玉选了五本书,五本都是她以前在学塾里听过但是却没有学过的。 因为伯父当夫子的缘故,宋婉玉虽然获得了身为女子之身上学塾的机会,可她学习的内容却都是由二伯母来教授的,二伯父甚少跟她说话。 二伯父虽然也疼爱她,但是在学塾里的时候他却总是板着一张脸, 充满了夫子的威严,让她不敢靠近。 可到了家里,他又是另一幅样子。 宋婉玉起初还不适应,后来二伯母告诉她,在学塾里,伯父身为夫子,一言一行都有学生们盯着,若是不能严于律己,不能以自身威严压制学生们,便失去了威信。 若是失去了威信,学生们便不会再听他的话。 宋婉玉理解,但她却不理解二伯父分开教学的行为。 “凭什么哥哥们学《治文》《论学》《才者大道》,而我就只能学习《女戒》《礼义》和《孝》?” “孝顺长辈亲人就只能是女子的事吗?” 宋婉玉跟二伯父争论过,得到的回答是:“大丈夫立于天地忠君爱国,自当学习大道以求上报朝廷下报百姓。” 宋婉玉不服气:“那我呢?我这辈子就只能困在深宅后院里守着女红孝义过活?百善孝为先,连孝心都没有怎谈忠君报国?” 她争得面红耳赤,换来的却只是二伯父淡然摇头,平淡回应:“女子拙见,大义当为立心之本。” 后来二伯父说她如果没有找到读书的意义,就不用来学塾了。 宋婉玉在家里待了一周,还是妥协了。 她不想在后宅里跟着丫鬟们学习绣东西,也不想培养能让男儿郎喜欢和认可的礼仪习惯,她想在书中找寻一番属于自己的天地。 古代文人将抱负寄情于文字,抒发凌云壮志。 那些只有男子能学习能看的书,那些被认为是女子无法理解的大义凌然,宋婉玉也能看懂。 纵然是小女子又如何,便不能有忠君报国的信念了? 宋婉玉这几天看着君肆找的这几本书,藏在心里那点微末的凌云壮志都被勾了起来,背起来也很是起劲,丝毫没有拖沓。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举能……选贤举能……” 宋婉玉眼巴巴的看着君肆:“要不然你提醒我一句?我昨日背的好好的,今日不知怎么了。” 君肆毫不留情:“抄吧。” 第42章 你无情 宋婉玉愤愤不满:“你无情!哪有你这么当师父的?” “哪有徒弟整日找棍子想着打师父的?” 宋婉玉转怒为笑,尴尬至极:“我这是未雨绸缪。” 君肆轻叹一声:“下次不会了。” 她嘟囔:“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天衢。” 天衢自房檐上一跃而下,连枯叶都没激起,宋婉玉惊叹的看着他的轻功。 “以后教她。” 天衢疑惑:“教什么?” “防身。” 天衢上下打量了宋婉玉一番,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朝着君肆摇头:“很弱,很难。” “难才找你。”他说。 天衢满意的挺直了身板,得意洋洋:“好!” 这主仆二人说我坏话就不能避着点我吗? 她无奈至极,正要找个椅子坐下,君肆又看了过来。 她连忙站直,接着刚才的继续背。 君肆又拿了几本书给她。 “这几本,学会为止。” 她翻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看向君肆:“这些都是棋谱啊。” “嗯。” “学到什么程度就算学会了?” 君肆随手一点:“下赢他就行了。” 天衢朝着宋婉玉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 宋婉玉撇了撇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笨了才让我跟天衢下棋的?” “你觉得呢。” “那我不用看了,我现在就能下赢他。”她把书放在桌子上,自信满满的看向君肆。 君肆挑眉,手指向暖阁的棋盘:“请。” “天衢,跟我下一局。” 天衢飞快的溜到了棋盘前坐了下来,眼巴巴看着君肆。 君肆道:“下赢了给你买点心。” 宋婉玉跟着软声道:“别听他的,下不赢我也给你买。” 君肆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宋婉玉当时不知道那笑容是什么意思,总觉得奇怪。 一局棋,她被天衢杀的片甲不留。 “再来。” 这一次她手执黑子,用平日里跟宋满福下棋十二分的精神对天衢,又一次输的毫无水准。 她看着天衢精神奕奕的表情,终于明白了君肆方才那笑容的含义。 那分明就是,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 “你骗我!” “我何时骗你?我可从未说过天衢不会下棋。” 宋婉玉吃了瘪,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君肆:“你什么时候下赢了天衢,棋这门课,就算出师了。” “为什么不是赢了你?”她问。 “你赢不了我。” “为什么?” “你觉得天衢下棋是谁教的?” 她沉默,觉得自己这是在自取其辱。 可同时,她又更加佩服君肆。 了解的越深,见他显露的越多,她就越是佩服。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世,能教导出这么惊才绝艳的孩子。 又是怎样狠心的人,竟然能忍心抛弃这么才华横溢的孩子。 君肆若是打算考取功名,定然能一举高中。 君肆不知道宋婉玉开始操心起他的未来,看她那低头沉思的样子,他还以为她是在研究棋谱,便出了藏书阁带天衢下山买糕点。 还未到山门,身后又传来宋婉玉的声音。 两人回头看去,宋婉玉扬起自己的荷包朝着他们走过来,将荷包塞给天衢。 “拿着,有什么想吃的就给自己买。” 天衢看向君肆。 君肆皱眉:“这是作甚?” 宋婉玉俏皮一笑:“没作甚没作甚,我答应了给天衢买点心的。” “给这么多,是让天衢把点心铺的掌柜买回来?” 她欲言又止,脚尖在青砖上轻点。 君肆看出了她的心思,转身就走。 “君肆,你等等我。” 他回头:“你不想活了就跟我下山。” 她连忙停住了步子,又在他眼神的恐吓下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台阶上面。 “我就是想家人了。”她眼眶湿润,嘴上都能挂两个油瓶了,那表情当真是我见犹怜。 “给你买,点心。”天衢说。 宋婉玉摇头:“算了,我这两日失了味觉,尝不出来味道的。” 她知道天衢只听君肆的,君肆不说话他也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听寺中的小僧说这几日山中有野兽出没,她一个人也不敢偷偷下山。 只能期望君肆带自己下山。 “缘休到现在都没醒,你还不知道自己病的有多厉害吗?那和尚用了大半条命把你救回来,你若是要糟践,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让他救。” 宋婉玉委屈至极。 “我只是想家里人都不行吗?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要被关在这山上哪里也去不得?我比谁都珍惜我这条命,大师舍命救我,我感激不已,可这跟我想家人有什么冲突吗?” “不下山就不下山,你又何必凶我!” 宋婉玉说罢,气哄哄的转身离开。 君肆看着她越走越远,看向天衢:“我方才凶她了?” 天衢摇头。 君肆无奈。 “下山吧。” 宋婉玉闹了脾气,生气的回了藏书楼,坐在暖阁里环抱膝盖默默流泪。 她当然知道自己下山会让很多人为难,也会让缘休大师的努力功亏一篑,可是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待在山上见不到家里人,实在是想念的紧。 她从来没有离开家人独自一人这么长时间过。 也不知道嫂嫂和家里人相处的怎么样,二哥那个不知名的心上人如何了,还有三哥是不是又背书忘了时辰,四哥有没有惹事让祖母头疼。 还有爹爹…… “爹爹,我好想你啊。” 她又看到了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子。 输赢一眼分辨。 别说是赢一局了,吃他一个子都费了她很大的功夫。 也不知道天衢这脑袋是怎么长得,看似单纯天真,布局蛰伏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 她每次稍微不小心就会被天衢给套进去,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无知无觉的被包围了。 跟他那个主子简直一模一样! 都不是什么好人! 正在下山的天衢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回头看了眼山上,揉了揉鼻子。 君肆道:“别看了,咱们下山不带她,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骂咱们呢。” 天衢疑惑,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不应该骂你吗?为什么要骂我? 君肆:“你不无辜。” 天衢:“……” 第43章 善弈者谋势 宋婉玉一人分饰两角摆弄着棋盘,重复着上一局跟天衢下的棋,想要从其中悟出一些门道来。 她把君肆给自己的书都已经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出来破局之法。 天衢仅仅只用几颗棋子就将她所有能走的路全部都堵死了,根本没有办法破开。 他明明就是个下棋的高手。 君肆让她这么一个半吊子水平的新手跟天衢这么个高手下棋,摆明了就是在为难她。 宋婉玉撑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不管了,她就不信这个当师父的还能真不教她。 到了晌午吃饭的时间君肆和天衢还没有回来,寺里的小师父送来了今日的斋饭。 宋婉玉吃完饭后独自一人走到了燃灯殿里,给为娘亲供奉的灯添了些灯油,又上了香。 她跪在蒲团前眼神虔诚。 “娘亲。” “我这几天跟着君肆学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以前我是不是很不懂事啊,你让我背书的时候我总是找理由少背,现在才发现自己会的实在是太少了。” “君肆是一个很严苛的师父,我要是背错了他就回罚我抄书,前两日我抄了整整一本的《仁德章法》,手都酸了。” “我当时在想,幸好你和爹爹没看到,不然就该心疼我了。” “女儿如今已经变得懂事了,定然不会让爹娘费心的,以后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但是……”宋婉玉吸了吸鼻子:“你也不要太放心我好不好?偶尔担心了也来梦中看看我行吗?” “娘亲,你怎么能一次也不来梦中看我呢?” 内心压抑已久的委屈倾泻而出,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清冷寂静的大殿里只能听得到她小声啜泣的声音。 若是此时有人在这里,听到这令人动容的哭声一定会上前来安慰,可燃灯殿偏远,这几日又因为山中野兽出没的缘故甚少有香客上山,她一个人在这里哭了很久也没人发现。 宋婉玉大哭一场之后心情舒坦多了,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不舍的看着长明灯前供奉着的牌位,喃喃道:“女儿要回去背书了,下次来看你的时候,弹我新学的琴曲给你听,要是弹的不好听,你可不要说我啊。” 她弯了弯眼睛,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娘亲,我如今胆子变大了,晚上一个人也不会怕。”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不要害怕吓到我,来看看我吧,你是我的娘亲啊,我怎么可能会怕你呢。 宋婉玉不知道,她前脚刚离开,侧殿就走出了一个人。 正是下山迟迟未归的君肆。 君肆回来之后去藏书阁找宋婉玉,没看到她,只看到地上扔着的书和下了一半的棋局。 他将散落在地上的棋谱捡起来整理好放在棋盘旁边的架子上,站在棋盘看了许久,捏起一颗黑子放在了宋婉玉之前犹豫不决最后放弃的格子上。 黑子本落了下风无法突破,一子落,乾坤扭转,处处逢生。 以棋观人心。 天衢下棋时不考虑后果横冲直撞,只为将对方厮杀个干净,棋风猛烈。 宋婉玉作为新手招架不住很正常,但她只要细细观察,便能发现破绽。 世间万事万物离不开相生相克的道理,他以刚应战,她只要以柔克刚,将下棋的时间拉长,不和天衢正面交锋,在他耐心耗尽时定会破绽百出,到那时逐个击破便能成功。 宋婉玉求胜心切,又因为对手是天衢所以轻敌,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输给他,毫无胜算可言。 她以为他是在故意刁难。 实际上,他让她学的根本不是下棋,而是为人处世与观察人心之道。 人心是这世上最深不可测的东西,但下棋不一样,哪怕是心思隐藏再深之人,棋风都不会改变。 纵使再用心隐藏,也会有破绽,只要能抓住那一丝的破绽将对方逼到图穷匕见的地步,就能从你来我往的落子中,窥探出对方的真心。 正所谓‘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能赢下棋局的人,都不会只计较一两子的得失,他们看得都是全局。 他让宋婉玉学下棋,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她修身养性,下棋和练书法都会让人变得沉稳,情绪也会平静,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冷静思考,不至于因为一时的冲动惹上大事。 而且缘休也特地跟他说过宋婉玉的情况,寺中是她最好的归宿,人间烟火浓重,一不小心便会沾染业障,若是再一次因为什么事影响了她的命格,到时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虽然说他对宋婉玉存在着利用的心思,但也不想让她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至少在缘休醒来之前,他得管着她。 想到在宋婉玉在山门前负气离开的样子,君肆莫名有点担心。 她该不会自己偷偷溜下山了吧。 “天衢。” “去她的院子里看看她在不在。” 命令完天衢之后,君肆又出了藏书阁往宋婉玉平时会去的地方沿路寻找。 路上扫积雪的小和尚听到他找宋小施主,连忙指了方向。 “刚才见小施主往燃灯殿的方向去了,施主不妨去那边找找。” “多谢。” 君肆一路找过去,到了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就听到了她哭的声音。 大殿空荡无人,哭声回旋清晰。 他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确定了宋婉玉在这里安好无虞就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她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很严厉的师父。 君肆挑眉,干脆不走了。 他好整以暇的靠在墙上听着她跟娘亲告状。 原本他很是从容不迫,可听着听着,神情就有了变化。 直到宋婉玉起身打算离开。 他才闪身进了偏殿,没打算让她看见。 等她离开之后,君肆从偏殿里走出来,看着她方才跪着的地方,走过去拿起了香在蜡烛上点燃,插在了香炉里。 宋婉玉毕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将思念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怪力乱神上可以理解,但他却不信这些。 这不过是活着的人寄托的念想罢了。 添了灯油的长明灯烧的很旺,烛火摇曳。 君肆眼眸中倒映着灯火的光,过了很久很久,他薄唇轻启。 “她天赋不错,您可以放心。” 说完之后君肆不禁失笑。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丫头哭的脑袋发了昏,竟然跟一个故去的人说话了。 他叹了声气,转身离开了大殿。 第44章 刮目相看 第二日,宋婉玉睁眼醒来。 口中酸涩,眼睛清明,能闻到淡香,也能发声。 她已经习惯了每日醒来都会面对不同的‘惊喜’,今日没发现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宋婉玉抬手敲了敲。 什么声音都没有。 宋婉玉的心情竟然奇怪的有些平静。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地方,仿佛自己根本不存在于这世上一样。 实在是太安静了,静的她心情都没有大的波动。 她今日穿了一件的月季蜀锦广袖交领襟,下身是素白色交织绣丝绸华裙,披了一件云纹大氅,随手挽了一个道姑发髻。 许是这几日她已经习惯了简单的配饰,只戴了一支朱燕衔珠的簪子,耳朵上挂着绿松石耳坠,腰上挂着外祖母为她亲手绣的梅花鹿戏蝶荷包和长穗单色绦,脚上也穿的是素白色的烟缎靴。 整理好衣服之后,宋婉玉在架子上拿了两本棋谱 昨日跟娘亲哭诉了一番之后,宋婉玉心里舒坦多了。 她还没走到无名小院,天衢就快速的跑了过来,跑到了她的面前。 宋婉玉迎着阳光朝着他莞尔一笑:“天衢,昨日都买了什么点心啊,也不见你跟我分一块。” 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吃到山下的点心了。 寺中的斋饭味道很淡,她有味觉的时候尚且吃不下去,更别提失去味觉的时候了。 虽然说每日的斋菜都是和尚师父们在后山菜园子里采摘的很是新鲜,但味道也实在是寡淡。 宋婉玉平日里对吃食也有几分讲究,在府中的时候山珍海味没少吃,偶尔吃几顿清粥小菜还行,一直吃下去她觉得自己脸都快成菜色了。 她几乎每日都能在铜镜里看到自己所以看不出什么变化,但若是熟悉她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宋婉玉消瘦了不少。 以前金尊玉贵的养在府中,出落得水灵动人,任谁看都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不过秀丽山水养人,她的气质愈发出尘,一双眸子宛若山间那清澈见底的泉水,不被凡尘俗事沾染,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呵护这样的纯净。 若是换了旁人,见到如此清丽出尘的小仙子定然会看直了眼,可惜了天衢是个木头脑袋,平生唯一的爱好就是各种各样的糕点,一听宋婉玉说要吃他的点心,下意识的就护住了怀里。 一看这动作,不用听他说话宋婉玉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主子找你。” 她认真的盯着天衢的嘴,想要辨认他说的是什么话,只看出来了一个‘主子’的口型。 她抿唇:“我今日听不见。” 天衢点点头,示意她跟自己来。 宋婉玉缓步跟上,跟着天衢进了无名小院。 听到脚步声,君肆朝着门口看了过来,看她今日双目有神步履轻快,便道:“今日五感都在?” 天衢摇头,指了下耳朵。 宋婉玉猜出来了君肆的问题,说道:“我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 君肆点头,手点了点桌子。 她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书信。 她不明所以。 君肆拿起毛笔沾了墨水在纸上写着什么。 宋婉玉好奇的走过去看。 ——昨日下山途径江府,捎了封家信回来。 “那昨日怎么不给我?” 君肆沉默片刻,写:忘了。 昨日她哭的眼睛都肿了,一回去就把门关了起来,明显是不想见人,他上赶着过去找不痛快吗? “谢谢你。” 有时候人的感情积压的久了,就会攒到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段爆发,等过了那阵情绪就淡了。 她的情绪明显没有昨天那么起伏大,只是红着眼拿起来了那封信,拆开。 ——昭昭吾妹,展信佳。 只看第一句话,宋婉玉眼前就已经模糊了,她的鼻子涌上来酸意。 君肆给了宋婉玉看家信的时间,把信给她就进了房间。 厚厚的一封信里面,有江家每个人对她的问候,甚至连环翠都写了‘小姐,奴婢很想您’。 宋婉玉抬手抹掉滑落的泪水,心里很是感动。 拿到这一封书信,君肆一定废了心神,连环翠都没有落下,如此缜密又事无巨细的心思让宋婉玉觉得感动之余还有心惊。 他连环翠都能想到,定然是将她查的清清楚楚,此等年纪就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宋婉玉不敢想要是和这样的人做了敌人,会遭遇怎样的下场。 她忽然有些庆幸,没有站在君肆的对立面。 “谢谢。” 她将书信收起来,很认真的朝着君肆道谢。 君肆身后还跟着天衢,天衢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木桶,他走的四平八稳,宋婉玉还以为他提了一个空桶。 直到天衢将木桶放在了地上。 快到她腰间那么大的木桶里装满了水。 心里一紧。 想到了之前在学塾里听到的书法大家刻苦练字的典故,她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君肆提笔在纸上写:今日起每日早晚练习一个时辰的字,我已经让天衢将…… 君肆字还没写完,宋婉玉闭上了眼睛,绝望的说道:“君肆,我好像看不见了。” 君肆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直接放下毛笔走了过来。 随着步子走近,宋婉玉的心一跳一跳的。 他拉过她垂在身侧的手,展平了手心,写道:王羲之写了十八水缸得术法大成名垂青史,我只要你写一桶,写完了不会再逼你。 宋婉玉手心发痒,有些害羞的抽回了手,睁眼对上他平静如水的眸子,道:“只写一桶?” 君肆点头:“是。” 这个字的口型她认得。 “好,我练。” 天衢听了这话,将水桶旁边的空地清理干净,给她留出了一大片练字的青石板。 之后几天,宋婉玉每日背书弹琴下棋练字,虽然刚开始会抱怨几句,但答应了会学之后就没有喊过苦,背不过会抄书,下棋输了会反思,弹琴手指红肿也没停过。 他原本以为,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断然是吃不了这样的苦的。 时间一长,君肆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45章 根骨不佳 他原本觉得宋婉玉像是随风摇曳的青竹,扛不住风雨,积雪一重便被压得弯下了腰,时间长了甚至会拦腰折断。 他看错了。 她应该是茁壮生长的青松,看似纤细脆弱,实则生命力旺盛,只要熬过了风雪,总有一日能长成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大树,笔直挺拔不畏严寒。 这不该是自幼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会有的心性。 君肆觉得自己之前轻看她了。 宋婉玉要是知道君肆在想什么,肯定会笑出来。 她这几日这么努力,不喊累不喊苦,哪里是坚强过头啊,根本就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伪装出来骗君肆的。 要真让她把那一桶水写完,她得写到什么时候去啊,这冰天雪地的,宋婉玉恨不得把手藏起来,毛笔沾着水里的冰碴,听的她都浑身发抖。 所以她每日用毛笔沾水时,都会故意把衣袖落进桶里,写一会儿就去房中用炭盆烤干。 长此以往,不出三个月,这桶水一定可以见底。 宋婉玉晚上睡觉想到这都开心的笑出了声。 一个月后,木桶里的水少了快一半。 她眼睛闪着亮光,还装作可惜的跟君肆说:“怎么写的这么快啊。” 君肆平静的看着她,那双眼睛就像是看透了一切一样,让宋婉玉有些心虚的别过了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种对不起他的感觉。 “天衢今日跟你下棋,我下山一趟。” 一听君肆要下山,宋婉玉眼巴巴的看着他。 他道:“去拿。”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心思。 她开开心心的跑回房间里将早就写好的书信拿给了君肆。 “不过你下山要干什么啊?怎么不带天衢。” 天衢也看着君肆,眼里带着责问。 “前段时间买的点心都吃完了?” 天衢点头。 君肆顿了顿。 宋婉玉觉得自己可能是跟君肆相处的时间长了,竟然能看出他的意图,快速扯下腰间的荷包塞给君肆:“给你。” “你这是作甚?” 宋婉玉照顾君肆的情绪,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吃了,你帮我也带些点心。” 君肆掂了掂手里荷包的重量,莫说是带点心了,便是将那铺子盘下来都绰绰有余。 江家不愧为江淮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小姐出手便是这么多的银两。 宋婉玉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买这些东西需要多少银两。 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家千金。 君肆心里莫名有些寒凉。 随即又自嘲的想到,曾几何时,他又何尝不是跟宋婉玉一样,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一顿饭能吃普通农家一年的银两。 京城好奢华之风,富贵迷人眼,时间一久人也会在那眼花缭乱的生活里迷失自我,下意识的趋名逐利,想要追求更优渥的生活。 而他一出生就在所有人望尘莫及的高度,站得高不一定就是好,摔下来也会比常人摔的都要惨烈。 最后落了这个么半死不活的下场。 他道:“用这么多的钱买点心?” 宋婉玉见君肆盯着那荷包沉思片刻说出了这话,意识到君肆这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怕你下山遇到什么难处需要银两,你若是不想要便还给我。” 君肆诧异。 他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下意识的都把人性往险恶的地方想,哪怕宋婉玉是真的在对自己好,他也还是会觉得这是因为有利可图,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对一个人好。 宋婉玉又道:“而且之前我说过要给天衢买点心的。” 天衢用盼望的眼神看着君肆。 君肆打开宋婉玉的荷包,从里面拿了一粒碎银子,然后将荷包还给了她。 宋婉玉疑惑:“这么多你能够吗?” 君肆冷着脸沉声道:“我有钱。” “好,我知道了。” 她憋着笑意将荷包重新挂在了腰上。 君肆不再跟他们多说,转身离开了无名小院。 院子里清冷下来,就只剩下了她和天衢。 宋婉玉和天衢对视一眼,天衢道:“下棋?” 她摇头:“我又赢不了你,今日不下棋了,你教我习武吧。” 前些日子天衢连一招半式都不愿意教给她,只在君肆在的时候让她扎马步或是搬石头,和宋婉玉想象中的习武一点都不一样。 她今日不打算让天衢随意糊弄过去了。 必须得要在他身上学一些真正能保命的本事。 宋婉玉不贪心,只要能让她不再惧怕山间的野兽独自下山就行了。 只要学好了她就能自己下山了,不用仰仗他人。 天衢一听她说要习武,头摇的比宋婉玉刚才还要快,拒绝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宋婉玉又说:“天衢,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耗着吗?” 天衢指向树后面的石头,道:“搬石头。” “我手都磨破了你还要让我搬石头,你主人交给你的任务你就是这么敷衍了事的,你再这样的话,以后我就不给你买点心了。” 也不知道是君肆的威慑起了作用,还是不买点心的威胁打动了天衢,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让宋婉玉习武的可能性,然后朝她走近。 “伸手。” 宋婉玉莞尔一笑,知道天衢是听进去了。 她听话伸手,天衢隔着她的衣袖捏住了她的手腕,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按了几个穴位又松开了。 然后,他在宋婉玉疑惑的目光下说了一句“得罪”,手又捏上她的肩膀。 若是换了旁人,宋婉玉可能会以为对方意图不轨,一定会第一时间推开,但天衢表情认真,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就真的是在认认真真的探看着什么。 他行为坦荡,让宋婉玉生不出任何不适的想法,而且所有的动作都是恰到好处的一触即离,绝对不会多停留一刻。 因为中毒的缘故,天衢的身子状态可能永远都要停留在七八岁的时候,再加上毒素迫害,他的心性也如孩童一样不会变化,所以哪怕天衢实际年岁要长她很多,她还是下意识的把他当弟弟来看。 只是这个弟弟,武功实在是厉害。 就在她充满期待幻想着自己跟天衢一样武功盖世时,天衢毫不留情的吐出几个字打破了宋婉玉的大侠梦。 “根骨不佳,无法习武。” 宋婉玉:“……” 你不如直接说我身体弱算了。 第46章 价值倾城 “我也没有指望能变得跟你一样厉害,我只是希望遇到危险的时候能自保,不至于跟之前一样无法反抗。” 她说的是上次遇到柳馨月被欺负的那次。 也许是因为宋婉玉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失望,又有可能是她那句话说到了天衢的心坎上。 天衢转身扔下一句“等着”就进了君肆的房间。 宋婉玉听到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好奇的跟了上去。 她进门的时候,天衢正好从君肆的床榻下面拉出了一个黑桤木雕花的箱子。 那箱子看着颇为名贵,他动作粗鲁,又从君肆床上暗格里摸出了钥匙,打开了铜锁。 “天衢,这样不太好吧,君肆回来若是知道了……”话还没说完箱子就被天衢给打开了。 宋婉玉在箱子打开那一瞬间连忙闭上了眼睛,摸索着往外走,嘴里念叨着:“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天衢性格纯良天真憨厚,做了什么君肆不一定会怪罪,但她要是参与进去,十有八九得背锅。 宋婉玉在一瞬间脑子转的飞快,把利害关系想的很明白。 她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身后又是天衢翻箱倒柜的声音,宋婉玉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天衢,你找完东西了记得还原啊。” “你看。” 她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后知后觉的懊恼,但已经来不及了。 天衢给地上摆了好几样东西,有的宋婉玉见过,有的没见过。 “这些……都是什么啊?” 她好奇的凑过去。 天衢拿起第一个机关轻巧的袖箭,对准了桌腿神情认真,轻轻一拉,泛着冷光的袖箭扎进了桌腿里,箭尾颤动着发出嗡鸣声。 宋婉玉先是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惊叹起来。 她伸手去拿第二个小玉瓶,想要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还没打开就被天衢拿了过去。 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危险。”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毒药。” “啊。”宋婉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她刚才碰了那瓶子,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安心,不会致命。”他晃了晃小瓶子,道:“会失力,内力越强,药效越快。” “好厉害。” 他又拿起另外一个方形锦盒,递给了宋婉玉。 “这个给你。” 宋婉玉疑惑的打开锦盒。 锦盒里装着一个白玉镂空的扳指,那扳指镂空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隐匿在白云斑斑的白玉石里,神秘又高贵。 这扳指上面的竟然是龙纹。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皇帝陛下敢用龙纹。 天衢不懂这些,可能是想把好东西给她,但她要是真的敢把这扳指戴出去招摇,这可是掉脑袋的罪。 宋婉玉有些害怕,天衢把扳指拿出来,指了下眼睛的位置。 “这里,空的。” 然后呢? 他把刚才的药瓶递给了她。 “装进去,防身。” 她听了这话,把那扳指拿出来细细看了一下,竟然发现眼睛是可以活动的。 那眼睛镶嵌在扳指里,有一个小小的卡扣,往里一按就能转动,这就相当于是盖子,打开盖子整个扳指里面都是空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竟然能做出如此巧夺天工的手艺。 把扳指拿进了一看,宋婉玉才发现这所谓的‘龙’爪子数量少了一个,只是看起来像龙,实则是蟒纹。 这样的饰品定然不是天衢的,那就是君肆的了。 连一个扳指都要做成这种藏毒的武器,他以前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族里。 袖箭、毒药、藏毒的扳指,再看箱子里面,各种小瓶子且不说,那一堆泛着冷光的匕首短剑看得她手脚发凉。 “天衢,你们家主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天衢认真回答:“好人。” 宋婉玉嘟囔:“我也希望他是好人。” “这个我不能要,你收起来吧。” 虽然那扳指上面的巧思让宋婉玉觉得很心动,但这些是君肆的东西,只要君肆没有说要送给她,她都不会要的。 天衢一门心思的想要帮她,看到她说不要,神情有些失落。 宋婉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天衢,我知道你想帮我,但这都是你家主人的东西,你若是你真的想帮我,就教我一些防身的技巧。” “我身子弱没办法习武,但总有适合的一招半式不是吗?你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被宋婉玉这么一夸,天衢那白皙又带着婴儿肥的脸蛋瞬间红了,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唇角却忍不住的上扬。 “我们把这些东西恢复原位好不好?今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下次不要偷偷在君肆房间里拿东西了。” 天衢点点头,将那些东西全部都装了起来。 “等下,还有这个。” 宋婉玉将刚才天衢演示的时候射出的短箭捡起来,走过去放进箱子里。 天衢重新将铜锁挂好,把一切都恢复原位。 他起身离开。 宋婉玉看到了放在床榻上的钥匙,连忙拿了起来:“钥匙没放回去。” “左边,暗格。”天衢道。 “好。” 她把钥匙从暗格里塞了进去,手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听到了木盒落在地上的声音。 宋婉玉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往地上看去。 这是一个六面刻花的黑漆木盒,盒子上雕刻着牡丹凤凰纹,一看就比刚才那木箱子要珍贵的多了,更别说还是特地单独放在暗格里的。 天衢的表情也很明显的严肃了起来。 宋婉玉伸手将木盒拿起来想要放回原位,可刚捡起来那盒子的盖子就自动开了,里面的东西直接掉了出来。 天衢彻底僵住了身子,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完了。” 天衢说话的同时,宋婉玉已经伸手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接住了,她和天衢同时松了一口气。 “接住了。” 天衢连忙走过来。 宋婉玉张开手,看清楚了刚才接住的玉镯。 她从未见过如此通透的绿色,冰透与碧绿在玉镯里完美的契合在一起,绿色像是一缕青烟在玉里晕开。 美的触目惊心。 江家是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她也算是见过不少玉镯,但那些跟手里这镯子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价值倾城。 宋婉玉手都有些颤抖了。 她刚准备把翡翠镯子放回去,只听‘咔嚓’一声,木盒的盖子掉了下来,在地上无助的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天衢的脚下。 天衢无助的蹲下了身子,看着那盖子,又重复了一句。 “完了。” 宋婉玉想,我怕是看不见明日的太阳了。 第47章 出师 宋婉玉没有办法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把盒子放回去,盒子已经摔坏了。 能让君肆这样小心保存的镯子,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坏了就是坏了。 她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镯子没有摔碎。 在盒子摔坏的时候,宋婉玉看到了天衢的反应,就猜想到这镯子对君肆一定很重要。 果不其然。 天衢说:“这是皇……主子娘亲的遗物。” 他这么一说,宋婉玉就更害怕了。 “天衢,你家主子若是生气了,会怎么样?” 天衢回想了一下最近几次主子生气。 摇了摇头,不愿意回想了。 死定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解释寻求原谅才是最重要的。 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今日原本的打算,她坐在院子里一直盯着那摔坏的盒子研究。 这盒子的构造实在是精巧,她连锁扣都不知道在哪里,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木疙瘩,连雕刻的花纹中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这样的构造让宋婉玉想到了以前在书本里看到过的鲁班锁,通过精巧的机关组合在一起,只有掌握了方法才能打开。 但书上也没有写摔坏了要怎么办啊。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一想到君肆发病的样子就觉得一阵后怕。 缘休大师都说了不能让他产生太大的情绪波动,他体内的毒素会让他变得比平常人更要焦躁易怒,若是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很有可能引气血翻涌血管爆裂最后吐血身亡。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他现在待在这里,就是为了控制体内的毒药。 只要有缘休大师在,这些要担忧的事就不会发生。 可是现在缘休大师还没醒啊。 也就是说,他要真发病的话,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她。 宋婉玉光是想着就一阵后怕,她干脆利落的站起来,朝着院子后面走了过去。 天衢见她往后院走,从屋顶上跳下来跟在她后面,问:“干什么?” “找东西。” 天衢:“我帮你。” 宋婉玉扫视一圈,眼里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她走到那一堆柴火的跟前,费力的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手臂那么粗的木棍,约莫有她身高那么高。 她郑重其事的把木棍递给天衢,在天衢疑惑的眼神下,一字一句道:“你家主人要是发疯了,你就拿这个抡他,打晕了他对你我都好。” 宋婉玉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就跟你上次一样。” 天衢:“……” 教坏小孩子是不太好,但保命要紧。 她可不想真的被君肆给掐死了。 “也不知道你家主人以前遭受了什么,怎么一发病就要杀人。” 天衢:“主人以前……” 天衢很少跟宋婉玉说君肆的事,今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一脸认真十分流畅的跟她说了一大段的故事。 对宋婉玉来说是故事,但对天衢来说,那是一段很残忍的回忆,可他说到一半却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觉得残忍了,只是觉得隐隐心痛。 宋婉玉正听到他们溜出家里去逛花灯节走散,他看到君肆被一个蒙面人抱走,他就停了下来。 “然后呢?” 宋婉玉最不喜欢听故事听一半了,可天衢眼睛里的深沉又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单纯,他朝着她露出梨涡,笑容明朗:“猜字谜,主子很厉害。” “我不要听你家主子猜字谜有多厉害,他聪明我知道,我想听后面的事,你们走散之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走散?” 天衢疑惑的偏了偏头:“没有。” 宋婉玉叹了口气。 她跟天衢较劲算什么,他这脑子碰巧灵光一次,能说这么多已经很好了。 但宋婉玉还是觉得心里憋得慌。 她有预感后面发生的事才是重点,很有可能君肆性格变得古怪的原因就在里面,可天衢不记得了,她又不能直接问君肆,就只能忍着。 宋婉玉觉得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上不去也下不来,如鲠在喉的感觉难受极了。 她回到前院拿起石桌上的毛笔,走到水桶旁边蹲下来又开始写字,默念着这几天背的古文,逐渐将忧思抛却到九霄云外,开始聚精会神的练习书法。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她不知不觉的投入了进去,直到手腕酸疼到抬不起来,这才放下了毛笔,一边活动着手腕环节酸疼,一边看着地上还未风干的水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石板上写字地方开阔的原因,宋婉玉总觉得自己的字迹比之前看起来大气了不少。 她三岁开蒙后,娘亲和爹爹便轮流握着她的手教她习文写字,一开始掌握不了形意,便重在认字。 后来进了学塾规范起来,在二叔母的引导下练了一手娟秀小字,也算是看的过眼,但不管是笔触还是形意都透露着内敛,宋婉玉自己看着都觉得小家子气。 这样沾水在石板上练了一个月后,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字迹变了一些,一钩一划清隽有力,收放有度,看起来舒展自然,跟以前在宣纸刻意写出来的工整不一样。 在石板上练字,跳脱出了工整规范的束缚,落笔随心,有了自己的形意,长此以往下去,定然能练出一手让人惊叹的好字。 宋婉玉好像有些明白了君肆的苦心。 她沉默片刻起身,侧目看向天衢:“帮我把这桶水重新装满吧。” 她之前觉得君肆是在为难自己,把聪明劲用在了旁门左道上,以为只要将木桶里的水想办法挥洒完就好了。 可努力的痕迹不会骗人,她亲眼看到了自己微末的变化,虽然只有一点。 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她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 骗过了君肆算得了什么,她做那些,终究就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宋婉玉想通了,只觉得浑身轻松,手腕也不是那么疼了。 “不用加水了。” 听到突然的声响,宋婉玉连忙回头看去。 君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外。 他朝着她走过来,淡然道:“这门课,你出师了。” 宋婉玉看着他带着些许满意的神情,一瞬间如醍醐灌顶。 她羞愧的无地自容。 原来,他都知道。 第48章 人死如灯灭 君肆看着宋婉玉,走上前来,将一包狗皮膏药塞进了她手里。 “这是什么?” “这几日手腕不疼吗?” 她一怔。 “睡之前将巾帕用热水浸在手腕上敷一会儿,然后贴上膏药睡一觉,不出三日酸涩感便会消失。” 宋婉玉听到君肆说这话,面红耳赤,更加无地自容,她眼眶湿润,道:“对不起。” “为何道歉?”君肆挑眉,道:“我告诉你要做什么,要怎么完成这件事取决于你自己,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方法都不用对我感觉抱歉。” “我要你做的这些对我没有任何用处,唯一的受益者是你自己。” 她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宋婉玉吸了吸鼻子,默默将那包味道不怎么好闻的膏药抱进了怀里,心想:日后我一定不会投机取巧了。 她不能连自己都欺骗。 “那我以后还能在这里练字吗?”她问。 “天衢,将水瓢给她。” 宋婉玉眉头一喜,眼睛骤然亮了。 他还让自己在院子里练字,那证明他没有生气。 宋婉玉莫名有些开心。 下一刻她就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君肆朝着树下的桌子走了过去。 宋婉玉的心骤然沉到了谷底,手上的药包也掉在了地上,她提起裙摆急忙朝着君肆走了过去,边走边喊他:“君肆,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停下了步子,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看到了那雕刻着牡丹凤纹的木盒。 那碧绿通透的翡翠玉镯静静的躺在盒子里,而木盒的盖子放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来喜悦,也没有宋婉玉预想中的生气,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觉得害怕,她能清楚的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宋婉玉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天衢默默远离,走之前给了宋婉玉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不讲义气。 宋婉玉收回视线,看着君肆清瘦的背影,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看他的表情。 那优越独绝的侧颜毫无波动,神情平静的让她觉得害怕,他越是平静她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总觉得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 “我可以解释的。” 宋婉玉简短又飞快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说完后她诚恳又认真的跟君肆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它会摔坏,我重新赔……”“拿你那手串的时候,我说了会拿一物跟你交换。” 宋婉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很快又被她给否决了。 君肆走上前将那玉镯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我这里没有女子的首饰,一直不知道给你什么。” “这个便给你吧。” “君……君肆,你要是生气你骂我吧,你别这样。”宋婉玉打了个磕巴,心里惊慌不已:“你这样我心里怕。” 君肆看着她,目光平静,调侃道:“练字投机取巧时怎么不见你害怕?” “这不一样。”宋婉玉看着他手里的玉镯,此时玉镯映照着夕阳的余晖,颜色被衬成了墨绿色,看着更加美丽惊艳。 这世间美丽的事物谁不喜欢,要是不知道这玉镯的来处,宋婉玉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收下,哪怕这是君肆的陷阱,她也愿意为了这万中无一的玉镯跳一次。 可是,这是君肆娘亲的遗物。 君子不夺人所好。 宋婉玉摇头:“我不要。” 君肆将玉镯随意放回了盒子里。 “天衢告诉你这镯子的来历了?” 她的反应不难猜。 宋婉玉点头。 君肆淡笑:“人死如灯灭,不过是身外之物。” “再说了,对故人的思念不在物品上,而是在这里。”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道:“你们若是不翻出来,我都快要忘了还有这镯子了。” 宋婉玉有些舍不得,她犹豫:“你真的肯给我?” “你不喜欢的话,我找别的东西给你。” 宋婉玉连忙将那镯子拿起来,巧笑倩兮:“我喜欢我喜欢。” 她美滋滋的将玉镯戴在了手腕上。 她尚年幼,这玉镯是成年女子的规制,她戴着有些偏大了,很轻易的就能从手上滑落。 宋婉玉觉得有些可惜,可这镯子她又实在是喜欢的紧,放在盒子里吃尘太暴遣天物,她干脆晚上挑着灯给玉镯上编了几圈锦线手链,这是她跟环翠她们学的。 那些丫鬟们得了首饰类的赏赐也会戴在手上,偶尔会遇到手镯偏大的情况,主人家赏赐的东西也都不会是便宜的物件,若是丢了肯定会心疼好一阵子,于是她们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用做女红针织的丝线在镯子上缠绕起来,编一些好看的花样,既缩小了圈口又给镯子增加了别样的风味。 宋婉玉也是看环翠编的好看,才特地跟她学了几种编法。 她留了绳坠,给坠子上串了几颗青白色的玉珠,手腕晃动,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好听又悦耳。 闯了祸非但没有挨骂反而因祸得福,宋婉玉坐在软塌上回顾今日重重,心情真是跌宕起伏。 她正打算入睡,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坏了。 她把君肆给自己的膏药贴掉在无名小院了。 当时急着跟君肆解释,后面又被玉镯的事打了个岔,走的时候注意力全在镯子上了,哪里还记得膏药贴。 今日君肆下山,帮她给家里拿了信,又给她的手腕准备了药,还将如此珍贵的稀世珍宝送给了她。 他这个‘师父’,好像也没有那么的不近人情啊。 宋婉玉对君肆的认识刚有转变,就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偷懒、不思进取、投机取巧。 宋婉玉忍不住以被掩面,长叹一声。 宋昭昭,你啊你啊。 以后可得对君肆好一点了。 她闭上眼睛,又想起了落在院子里的膏药。 夜间露重,过了一夜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那可是君肆从山下一路提回来的。 宋婉玉翻身,干脆利落的下床,穿好外衫披着斗篷拿了一盏提灯便出了门。 幽深安静的石板路上,宋婉玉背对着盈盈月明,踩着自己的影子,快步走到了无名小院门口。 正欲推门,身后忽然笼罩上一个黑影,那人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宋婉玉挣扎之际,提灯落地,灯油打翻瞬间熄灭,黑暗席卷。 脚步声传来。 她瞪大了眼睛,被来人压在了墙角,凌乱的呼吸喷洒在耳边。 “别动。” 第49章 不速之客 宋婉玉一下就停止了挣扎。 她听出了这是君肆的声音。 月光照在他优越的侧颜上,他眉头紧皱,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出声。” 宋婉玉点头。 君肆松开了手。 “这是……唔。” 她刚出声,又被君肆捂住了嘴,他身子往前倾,将她重新压在了墙上。 这一次两人的距离更近,宋婉玉的下颚不由自主的枕在了他的肩上,她的呼吸里全是君肆身上那独有的雪松味,明明是危险又严峻的情况,宋婉玉却莫名觉得安心。 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君肆在,一切难题就都会迎刃而解。 这一次宋婉玉根本来不及说话,她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看到了那黑衣人手里拿着的剑。 长剑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冷意,脚步声逐渐靠近。 宋婉玉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招惹到对方,她甚至都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危险的人找上君肆,但看对方这架势,一定不是普通的刺客。 君肆察觉到了宋婉玉的颤抖和异常,动了动身子,抬手按住了她的脑袋,将她按在了怀里。 “别看。” 轻若叹气的声音在耳畔划过,就像是羽毛在她心里划过一样,宋婉玉只觉得心口有些发烫,连带着耳朵和脸颊都烧了起来。 “找到人了吗?” “没有。” 两个黑衣刺客接头,毫不避讳在无名小院门口说话,就好像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样。 也是,对这些刺客来说,君肆不过就是一个十岁孩童,又能如何。 宋婉玉听着对方的说话声,意识到他们在找君肆。 可是君肆不是已经被家里赶出来了吗?难不成他的家人还不愿意放过他,打算斩草除根。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该多伤心。 宋婉玉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君肆的表情,稍微动了动脑袋,额头蹭着他冰凉的下颚滑过。 君肆低头,正对上了她睫扇微曲清澈映月的眸子,下意识的别开了目光,不自觉的侧过了脸。 宋婉玉也意识到了不妥,他们现在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可是外面还有刺客在,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暴露他们的位置。 她只能默默低下头,调整呼吸的频率,不让凌乱的呼吸引起君肆的注意。 越是刻意调节就越是没有办法不在意,她被君肆笼罩在怀里,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她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些,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眼睛不自觉的往旁边看,一只蜘蛛不知不觉的爬上了她的肩膀。 宋婉玉吓得浑身颤抖,她强忍着害怕不想去注意蜘蛛,可那蜘蛛距离她越来越近,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宋婉玉咬牙,伸手扯了扯君肆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 君肆见她脸色惨白,抬手便要将那蜘蛛捏住,手一动衣袖不小心挂到了旁边的树枝。 树枝上压着的积雪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 刺客警觉,两人对视一眼,警惕的朝着积雪的方向走了过来。 宋婉玉吓得无意识拉住了君肆的手。 “怎……怎么办?” 她无声的用口型问君肆。 眼看着那两个刺客越走越近,他们后面是高墙根本没有退路,若是被发现了肯定是死路一条。 君肆神色严肃。 “躲在这里,不要出去。” “那你……”她话还没说完,君肆就跑了出去,与那两个刺客撞了个正着。 “是他!” 她听到了刺客惊喜的语气,那明显是发现目标的激动。 怎么办。 君肆可不能有事。 宋婉玉痛恨自己的懦弱。 君肆朝着桥上跑了过去,两个刺客紧跟其后离开了这里。 见没了人宋婉玉连忙跑了出来,不顾小院里可能还会有其他刺客的风险,直接冲进了君肆的房间里。 她废了好大的力气从床底下拉出了那木箱,用钥匙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今日天衢给她看的袖箭和药瓶,拿起来塞进了怀里。 宋婉玉强装镇定,深吸一口气,而后起身跑了出去。 君肆是说了让她不要出去,但她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危险,如果她眼睁睁的看着君肆出了什么事,肯定不会原谅自己。 宋婉玉迎着冬夜寒冷的风循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已经是深夜,寺中一片寂静,静的宋婉玉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因为害怕而加快的呼吸,她的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可步子却没有任何的犹豫。 她不知道君肆会把那些人引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天衢不在,但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不能袖手旁观。 不管跟她有没有关系,她都要管。 宋婉玉把她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根本没有君肆和刺客的身影。 青龙寺不大,可找起人来却费劲极了。 找人的这段时间宋婉玉也想了一下。 君肆是被逼无奈隐居在青龙寺中的。 除了缘休大师和方丈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她不能大张旗鼓的找君肆,也不能闹得人尽皆知。 那些人在找他,证明他不是被人抛弃的,而是自己逃出来的。 越多人知道他在这里对他越不利。 她只能自己找,没有办法告诉别人。 宋婉玉杜绝了找其他师父帮忙的想法,朝着缘休和方丈的院落跑了过去。 只有他们可以帮自己了。 宋婉玉还没到方丈的院子就看到一个黑影从路的尽头走了过来,那身量和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天衢。 “天衢!” 宋婉玉加快步子跑了过去。 “你去哪了?” “缘休,喝药。”他说。 宋婉玉神情焦急,一边缓和急促的呼吸一边跟天衢说了眼下的情况。 她刚说完天衢就准备动身,她连忙道:“你要是打不过别恋战,先带你家主人去有人的地方,他们定然不会再动手。” 他们特地挑晚上鬼鬼祟祟的来,肯定不想引人注目,这是最好的办法。 天衢离开之后,宋婉玉毫不犹豫的朝着与天衢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 不管是他们谁,都一定要找到君肆。 君肆,你可千万别出事。 第50章 绝境 竹林深处传来刀剑相接的声音,在凄冷寂静的夜里很是刺耳,很难不引起路人的注意。 但这是在深山里,注定了不会有人来,而且绝对不会出任何意外。 因为没有人会在冬夜天寒地冻的情况下去山里转悠,再加上近来山中猛兽因为食物稀少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经常攻击路人,便是打猎的好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进山。 这么一个人烟绝迹的好时机,简直就是上天为君肆寻找的最好的埋骨地。 君肆撑着长剑,几乎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他强撑着单膝跪地,眼中杀气凛然。 在他的面前已经倒下了两具尸体,鲜血在雪地里开出了几朵耀眼的雪花,在明月的映照下闪烁着斑斑点点的星光。 君肆撑着长剑想要站起来,耳朵却敏锐的听到了脚步声,是从寺中的方向跑来的。 他特地将刺客引到了寺外的深山里,就是怕这些刺客的尸体没有办法处理,也害怕惊扰了那些吃斋念佛的和尚们。 若是闹出响动让他们撞见自己在寺中杀人,怕是连这个容身之地都要失去。 君肆看那两个刺客的身手就知道来者不善,他没有把握自己能解决他们,原本想着让他们先离开,放松警惕跟出去斩草除根。 他却没有料到宋婉玉会突然过来。 君肆没有办法看宋婉玉平白受自己的牵连。 她的到来根本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她会这个时候过来,他的动作已经比想法快了一步。 引开了人之后,君肆顺理成章的想,她不会再出现。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在一次看到了她。 这一次,君肆眼里的惊讶再也难以掩饰。 宋婉玉绕过竹林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害怕的不敢向前,但在犹豫的那一刻又看到君肆倒在了地上,她不再畏惧跑了过来。 君肆卸了力气,无奈的看着宋婉玉:“你怎么会过来。” “有人放烟花,我跟着烟花找过来的。” “不好。” 君肆应声而言。 “怎么了?” 他被宋婉玉的突然出现给打乱了思路,差点忘了方才那刺客放了信号,想必用不了多久他的同伴们就会寻过来。 杀了这两个人已经极其不易,他深知以自己现在的体力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更别说如今宋婉玉还在这里。 君肆警惕的看着四周,没有告诉宋婉玉还会有人过来,他尽量保持平静道:“你听我说,我已经杀了他们,不会再有事了。” “那就好。”宋婉玉松了一口气,脑海里那根紧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 君肆又道:“我腿受了伤,你带着我没办法回去,去找人来接我。” 宋婉玉一听这话急忙问他,探身去看他腿上的伤口。 “伤到哪里了?” 君肆不得已撩开了衣服下摆,露出了狰狞裂开的刀伤,那刀伤几乎要将他整个小腿全部切下来,看得宋婉玉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不自觉的湿润。 “别怕,去叫人。” 宋婉玉没动。 君肆皱眉,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异动的响声,急忙伸手推了宋婉玉的手腕一把:“没听到我说的吗?去找人。” 他有些着急,语气不自觉的严肃了一些。 宋婉玉看着他,摇头:“君肆,你莫要唬我,你当我不知道刚才那烟花是叫人的信号吗?我把你丢在这里,你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君肆身子一僵,又道:“宋婉玉,我说话你听不明白是不是?快走,不然你和我都要死在这里。” “走不了了。”她道。 “怎么就走不了。”君肆语气急切:“你到底知不知道现下的情况有多么严重,宋婉玉,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他神情认真,扯到了腿上的伤口又疼得皱了下眉。 “我知道,但是我来的路上看到了野兽的脚印,那脚掌跟人的脚掌一样大,我现在下山若是碰到了它们那就是尸骨无存,我没有退路了。” “跟你留在这还能留个全尸。” 宋婉玉语气颤抖,明显是害怕极了,却强装镇静一词一句的跟他说着,看似态度乐观,实则就是在安慰自己。 她又说:“我已经跟天衢说了,他看到了烟花定然也在往这里赶,一定会有转机的。” 宋婉玉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晚了。” 君肆听到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听声音是成年男子,紧接着又出现了几个人的声音。 他手撑着地起身,宋婉玉连忙扶住了他。 君肆手持长剑将衣摆斩断缠在腿上,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 宋婉玉扶着他,两人一脚深一脚浅的往林子深处走去,他边走边不忘用剑背拍打竹竿,让积雪落下来遮盖住他们离开的脚印。 这样便能多撑一些时间了。 宋婉玉只觉得自己心跳快的都要飞出来了,她呼吸急促,半步也不敢慢下来。 君肆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勾了勾唇:“别怕。” 宋婉玉以为他要说什么安慰的话,结果下一句就听他说:“不会叫你一人孤单死去,黄泉路上我会与你作伴。” “别吓我了,我要哭了。” 她绷着情绪,被君肆这话一吓,眼泪吧嗒吧嗒的就落了下来,她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他们在冰天雪地里互相搀扶着向前,眼前是看不见的危险,身后是追杀的刺客,如此险峻的情况下,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要放在平时,君肆只会觉得痛快。 对他来说难熬的是活着。 可这一刻,看着她眼中的不舍和对死的恐惧,君肆忽然生了留恋的心思。 至少不能拖着她一起死。 “我们都会活着。” “我保证。” 君肆从未露出过如此郑重的表情,宋婉玉感受到了他的认真,她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大氅往君肆身上披了一半。 “前面的路还长,你别冻坏了。” 可别刺客没找到他们,他们先被冻死了。 他的腿早就已经冷的没有知觉,那些人来的突然,他甚至连厚衣物都没有穿。 她的披风根本没有办法为他的身子回暖,可披上来的时候,君肆却觉得从心里开始热了起来。 至少,人间还是有值得贪恋的温暖。 他正想着,宋婉玉忽然停下了步子。 宋婉玉眼睛瞪大,瞳孔微颤,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她动了动唇,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君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是狼。 第51章 山穷水复 “怎……怎么办。” 宋婉玉牙关打颤,她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狼,但她却知道,狼是群居动物,绝对不会单独出现。 她刚问完,就看到那头狼的后面又跟着走出了三头狼。 那些狼像是饿了许久,看到他们直接露出了凶狠的獠牙,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狠狠的撕咬。 “别怕,它们不会主动攻击,只要你不先露怯。” 宋婉玉忍不住拉住了君肆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跟着君肆的步子移动。 “盯着它们的眼睛,不要把后背露出来。” 在没有确定猎物的实力之前,狼都不会主动出击,它们一定会慢慢的蛰伏在他们身边,等他们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就是绝杀的时刻。 君肆带着宋婉玉一点一点往后退,那群狼就站在树丛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耐心的等着他们先投降。 宋婉玉下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但她却不敢放声大哭,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引起狼群的沸腾。 两人退到了距离狼群比较远的位置,君肆悄声道:“我数一二三,分开跑。” 宋婉玉摇头:“我害怕。” “那就一起走。” 君肆目光坚定,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道:“跑!” 宋婉玉应声而动,两人一起跑了出去,狼群立刻朝着他们追了上来。 君肆用长剑将竹子砍断拦住它们的去路,可这终究只是缓兵之计,它们轻而易举的就能跳过那些竹子追上来,且穷追不舍。 宋婉玉听着身后恶狼的声音,总觉得下一刻它们就会扑上来露出獠牙,然后毫不犹豫的咬住她的脖子。 宋婉玉半点也不敢怠慢,生怕自己拖累了君肆的速度,用了平生最快的力气跟着他逃命,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会成为恶狼的食物。 她坚信上天有好生之德,绝对不会把他们逼到绝路。 宋婉玉也在心里祈祷着一定要出现转机。 山穷水复,穿过青竹林和树林,本以为会是柳暗花明,只要到了有人烟的地方那些野兽就肯定不会向前,可天要绝人,在看到悬崖峭壁的那一刻宋婉玉直接绷不住了。 她心如死灰步履沉重。 君肆眉头紧皱,似乎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他苦笑一声,两人肩并着肩互相依靠着往后退。 宋婉玉吸了吸鼻子:“这下真要跟你死在一起了。” 君肆垂眸,忽而看向逐渐逼近将他们包围的恶狼,眼神逐渐冷冽。 “站在我身后。”他说。 宋婉玉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 他慢慢调整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剑,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只要有一头狼敢上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跟对方拼命。 能撑一刻是一刻,只要没死,就还有希望。 鲜血浸湿了君肆的衣裤,被布料绑着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出来,刀口狰狞又恐怖,也不知道他是拥有多么强大的耐力才成了这么长时间硬是没有说过一句疼。 宋婉玉泪流满面。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就不会被发现的。” “不是你的错。”君肆道:“他们就算这次没有找到我,下次还是会来,他们都是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死士……” 君肆话还没有说完,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眼中杀气骤然涌现,话语急转:“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四个黑衣人从林子里跑了出来,看到站在悬崖边上的君肆,提着剑就要冲上来,下一秒他们又停下了动作,因为看到了那几头恶狼。 哪怕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死士面对这种凶猛的野兽也会自然而然的产生畏惧心理,一时间谁都没敢向前一步。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领头的那个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君肆看懂了,在他们有了动作的同时将一颗石子踢飞,正正打在头狼的身上。 原本他们和狼群处在一个对立僵持的情况里,只要其中一方不主动进攻,就还能这样僵持下去。 但君肆此举,无异于是打破了这样的局面。 在狼群的眼中,处于弱势的他们已经成为了它们的猎物,而此时从背后出现的这群黑衣人则是被它们当成了来瓜分猎物的存在。 君肆一动手,那头狼就直接朝着面前的人扑了上去,它一声嚎叫,其他的狼也跟着回应了叫声,然后扑了上去。 “它们在召唤同伴。”君肆道。 宋婉玉能感受到君肆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有预感他已经快到了身体的极限,在其中一个黑衣人摆脱恶狼提剑刺过来的瞬间,她毫不犹豫的起身拦在了君肆面前。 “不要!” 君肆失态,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而他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发生,那黑衣人径直倒在了距离宋婉玉还有一步远的地方。 宋婉玉害怕的闭着眼睛,手还保持着洒药的动作,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才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见血封喉的长剑就落在她的脚下,距离她的脚尖不过一寸的距离。 宋婉玉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一个踉跄直接朝着后面摔了下去,君肆想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可刚走一步腿上的伤口又重新撕开,疼得他直接往地上跪去。 两人直接扑倒在了雪地里。 宋婉玉小心护着小玉瓶,怕药洒出来反伤了他们。 她从君肆的身上爬了起来。 “我来之前在你房间里拿了这个。”她把小玉瓶给君肆看。 君肆神情严峻,眼神冷漠之余还带着怒意:“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宋婉玉:“别凶我,我也害怕,但我不能在能做什么的情况下坐以待毙。” 可能是因为今天受到的惊吓太多了,她现在竟然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身子也不再颤抖。 “还有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袖箭塞给君肆,连带着几根短箭一起塞进他手里,她有些庆幸:“幸好没有摔坏。” 君肆怔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宋婉玉郑重无比的看着他。 “君肆,我们都会活下去的对吗?” 君肆看向那边和恶狼缠斗在一起的刺客,将短箭搭在袖箭上,举起来对准了其中一人,表情冷静又认真。 “对。” 短箭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一人脖颈。 那人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脖子,还未看向短箭射出的方向就被恶狼扑倒在了地上。 恶狼狠狠撕咬,君肆又快速的杀了另外一人。 全程冷静沉稳,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听着那惨烈的声音,宋婉玉欲要转头,却被他伸手按进了怀里。 “别看。” 话音落下,又是一支短箭射出。 这一次她听到的,是恶狼的呜咽哀嚎。 第52章 劫后余生 最后一支短箭瞄准的是刺客的眉心。 仅剩下最后一个活口,只要杀了他,他们就能安全离开。 可君肆却知道在对方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他这支箭射出去了也绝对不会取得想要的结果。 但正如宋婉玉刚才说的那样,不能坐以待毙。 君肆将短箭搭进袖箭里,借着衣袖的掩盖将袖箭戴在了手腕上,他捡起了地上的剑挡在了宋婉玉的面前。 那刺客根本没有打算给君肆休养生息的机会,也没想着要给他活路,对着他的心口就刺了下来。 君肆挥剑抵挡,刀刃架在他的肩膀上,随着刺客用力往下压,鲜血从他的肩膀渗出,逐渐浸湿了衣服。 也不知是该怪今晚的月光太耀眼还是他穿的衣裳颜色太浅,稍微沾些血迹就刺眼至极。 血滴在他蓝色的衣服上,开出了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君肆。” 宋婉玉怕他出事,又怕自己骤然出声影响他,只敢压低声音轻声的叫他名字。 可君肆就像是听到了一样,抽剑,让刺客的剑直接砍在他的肩膀上,他几乎是用了必死的决心,在刺客还没将剑收回来的那一瞬间迎了上去,刺入他的腹部。 那刺客吃痛,剑锋偏转,朝着他的脖颈而来。 君肆向后仰身,躺在地上将长剑拔出,毫不犹豫的砍向刺客的腿。 那刺客反应极快,跳起来踹飞了他的剑,回应了一招更凶狠的前刺。 君肆闪避不及,被剑尖穿透肩膀,闷哼出声。 宋婉玉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她吓得连眼泪也不敢流,像是呆滞在原地一样一眨不眨的看着君肆被那刺客用剑钉在了地上。 她只觉得气血翻涌,一阵天昏地暗,腹部仿佛有什么在翻腾,鼻息间独属于君肆的冷香味早就已经冲淡,血腥味漫天,她一阵恶寒,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 宋婉玉感觉到自己眼前的光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她看向君肆所在的方向,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君肆走过去。 就算要死,也死在一起吧。 黄泉路上太孤单了,她不想一个人走。 那刺客根本就没有把宋婉玉放在眼里,踩着君肆的腹部将长剑拔了出来,看着君肆的眼神就像是看案板上的鱼肉一样。 君肆的武器落在很远的地方,他毫无反抗之力,眼神落寞,眼中倒映着那刺客的影子。 头顶是盈盈月光,刺客倒映在地上的影子将他完全笼罩,长剑高高举起,那刺客目光冰冷,道:“冤有头债有主,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太……唔。” 鲜血喷洒在君肆的脸上,衬得他那面容更加妖冶邪魅,他将袖箭扔在地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向站定的宋婉玉,勾唇一笑,带着些许释然。 “看,我们活下来了。” “呜呜呜。” 宋婉玉哭着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君肆稳稳当当的接住了她。 他们被劫后余生的喜悦包围,在这寒冷的夜里互相依靠着活了下来,见到了彼此最不堪和狼狈的样子,距离也在一瞬间突破了原有的界限。 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彼此在世间唯一的依靠。 君肆从来没有想过,活着是这么值得庆祝的事。 离宫之后,他一直都在自我厌弃和痛恨活着的边缘徘徊,越是疼痛就越是享受,像是一个疯子一样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在死亡的边缘,就是哪天突然死了他都不奇怪。 可宋婉玉跟他截然相反,她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努力活下来,心里一直满怀着生生不息的希望,哪怕深处绝境心里生了放弃的念头,也会在绝望到来之前寻找新的转机。 疾风知劲草。 在心志坚定这方面,他连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都比不过,真真是可笑至极。 宋婉玉不知道君肆在想什么,她冻得全身都要僵了。 “走吧。” 君肆捡了根棍子拄着,宋婉玉撑在他身体另一边,两人相互依靠着离开了这里。 他们一路上没敢做任何停留。 方才被那群恶狼围困的时候,他们用叫声吸引周围的同伴过来,速度慢了很有可能会被后面赶来的狼群追上,两人一刻也不敢怠慢。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刺客赶来。 一分一秒都很危险。 积雪沾在他们的衣摆和鞋袜上,宋婉玉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鞋袜已经被雪水浸湿,冰冷的雪水泡的她脚底如生刺一般,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 可她半步也不敢减慢。 比起脚疼,她更害怕死在这深山树林里不得善终。 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划破黑暗时,宋婉玉和君肆撞上了寻找一夜焦急无比的天衢。 天衢老远看到他们就跑了过来,看到君肆昏昏沉沉和宋婉玉双眼通红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险些就要哭出来。 “不许哭。” 君肆几乎是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就倒在了地上,宋婉玉被他身体的重量带的一起跪倒在地上,她力气全无,只能看着他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天衢连忙将君肆从地上抱了起来,他搂着他的腰,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正要走又想起宋婉玉,回头看过来。 宋婉玉强颜欢笑:“带他回去,我去让人叫大夫,他受伤了。” 天衢点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足尖轻点顷刻间就在好几米开外。 他带着君肆也毫不影响行进的速度,几个瞬息间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宋婉玉再也支撑不住发抖的双腿软瘫在了地上。 他们从后山下来,这个时候和尚师父们都在前山大殿里诵经,整个后山静的可怕。 宋婉玉回想起了昨晚险象环生的经历,后知后觉的头皮发麻。 昨晚各种事累积在一起频发,根本就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情绪起伏过大,再加上疲惫至极,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晕倒之前,宋婉玉最后的余光看到了一个走了过来。 那人面生佛像,眼神里带着悲悯和不忍,只一眼就让人心中觉得安稳至极。 “缘休大师。” 她喃喃一句,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第53章 但行眼前路 宋婉玉梦到自己又回到了那深山里,这一次没有君肆陪在她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逃脱恶狼的追击。 宋婉玉被石头绊倒摔在地上,惊恐的看着那恶狼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 “不要!” 宋婉玉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来第一时间就向四周望去,生怕自己还没有从那场可怕的噩梦里逃出来。 看到熟悉的床榻,宋婉玉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口干舌燥,从床上下来倒了一杯茶水润口,这时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小施主。” 宋婉玉连忙整理好衣服去开门。 缘休将手里的药递给了她。 “先把这个喝了。” “这是凝神静气的汤药。”他说。 宋婉玉点头,可能是因为缘休大师在这里的缘故,宋婉玉的心情不知不觉的就平复了下来,噩梦带给她的恐惧也减淡了一些。 噩梦已经醒了,她现在是安全的。 宋婉玉想着,捏着鼻子一口气将那苦涩又难闻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味后知后觉,宋婉玉被那难闻的药味冲的险些哭出来。 宋婉玉深吸一口气,将药碗放到了桌子上。 她看向缘休,正要说什么,却见缘休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心里放着一块油纸包着的酥糖。 宋婉玉有些惊讶。 “吃这个就不苦了。” “谢谢。” 她有些受宠若惊的将那酥糖拆开塞进了嘴里,感受着酥香甜软在嘴里化开,朝着缘休大师笑了下,道:“缘休大师,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缘休的脸上始终带着柔和的平静,他有着能包容广阔天地的心胸,似乎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不会动摇一样。 宋婉玉想,得道高僧好像就该是这样不悲不喜不平不淡的样子。 “小施主。” “贫僧有愧。” 宋婉玉没听懂他的意思,有些疑惑的问了句:“大师为何这么说?” “贫僧救你,并不是因为宋大人所托,而是有所图谋。”他说。 宋婉玉没有想到缘休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到了之前缘休跟她说的,问道:“是因为君肆吗?” 他点头。 “如果你想知道,贫僧知无不言。” “我知道了会有所改变吗?” 缘休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就不问了。” “小施主心性洒脱,日后定然不会受命运所阻。” 宋婉玉释然一笑,道:“恰恰相反,我其实很在意你说的话,也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但我知道就算你告诉我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我只是不想被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增加负担。” 宋婉玉想到了以前爹爹跟自己说的话,跟缘休道:“但行眼前路,不问来与往。” 缘休听完,眼中露出了清浅的笑意,道:“小施主福泽深厚,日后定能逢凶化吉。” 宋婉玉俏皮一笑,直白道:“逢凶在前,便是化吉也不会开心,我只希望日后安适如常。” 她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只要能安稳的活着,有时间去看山川河流,品世间美食就好了。 “对了大师,君肆他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 宋婉玉皱眉,就要去看望君肆,缘休向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宋婉玉不解。 缘休道:“郎中在为君肆上药。” 宋婉玉听出了话外的意思,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却又控制不住的去想。 君肆伤在肩膀和腿,身上也有刀伤,郎中要给他上药定然是…… 当着缘休大师的面,宋婉玉无知无觉的红了脸。 她连忙转身:“那我就等他醒了再去。” 缘休离开,宋婉玉吐出一口浊气,坐回了软塌上。 她从架子里捞了一本书来看,可脑海里却一直出现在后山被追杀的凶险场面,实在是没有办法将书看进去。 宋婉玉干脆把书本放到了一旁,撑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昨日那刺客说的话宋婉玉听到了,在那刺客还没说完的时候君肆就已经动了手,她不知道后面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但却很明显的能感受到,对方对君肆很是尊敬。 要杀他,语气又那么的尊敬。 这不像是一个私生子能有的待遇。 更别说那刺客还在君肆面前自称属下。 不知道为什么,宋婉玉总觉得很不对劲。 君肆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的身份很有可能比自己认知的还要复杂。 如果只是一个私生子,对方怎么可能这么放在心上,也不至于派了这么多的刺客来赶尽杀绝。 这其中的牵扯宋婉玉还没想明白,但她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君肆远比她知道的还要危险。 如果跟他牵扯过深会牵连到家里人的话,宋婉玉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远离。 对她来说,和君肆的交情远远比不上家里人。 幸好一切还都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宋婉玉希望自己的担忧永远不会发生。 也许一切都只是自己想多了。 她惯会开解自己的心情,也不会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担忧,静下心来将一切理顺之后,忧愁也就烟消云散。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哪怕到时候真的走到这一步,宋婉玉也绝对不会动摇。 君肆。 希望你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世家公子。 更深层的东西宋婉玉也不想去想,他既然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就说明这个身份暴露了会带来麻烦。 宋婉玉不是主动找麻烦的性格。 不说就不说,她也不会再去打探。 一起经历了昨天的生死时刻之后,宋婉玉已经把君肆列在了共患难的朋友行列里,他们之间有了同生共死的友谊。 但也仅限于此了。 不会再更进一步。 她不怕他有秘密,也不怕他有所隐瞒,她怕的是他那个秘密会牵扯到很多人。 宋婉玉看似随和与谁都相处得来,但实际上她心有明镜且心性坚定,除了骨肉相连的血亲以外,其余都是可以割舍的存在。 此时此刻宋婉玉根本不知道,她在此刻做下的决定会在未来掀起怎样的风浪,而她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若是能回这天,她一定会告诉自己。 骨肉血亲不可割舍,君肆也同样不能舍弃。 第55章 花灯节 宋婉玉除了来找君肆拿修好的琴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许是因为最近和他们相处的比较熟稔了,他稍微一看就知道宋婉玉在想什么。 她把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摆出这副样子,定然是因为今日山下在举办花灯节。 花灯节一年一度,为了庆祝新年和即将出现的百花盛放,人们会在这一天将各种各样的花灯挂满整条街,远远看去五彩斑斓,就像是真正的春天到了一样。 这在民间习俗里被称为‘唤春’,呼唤春天到来。 百姓将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愿望寄托在一盏盏盛开的花灯里。 这一天街上活动众多,猜灯谜、打铁花、戏班游街等等多不胜数,到了晚上游人们还会一齐聚在绿桥上放飞孔明灯,也会在河上放一盏盏的莲花灯。 飞在天上游在河里的花灯会带着百姓们美好的祈愿一同飘远。 传说天上河里都有能实现愿望且心软的神仙,他们会实现看到的愿望。 当然这都是一些对幸福美好的精神寄托罢了。 君肆不信这些,但宋婉玉却一脸向往。 她满脸激动的跟君肆说着花灯节的好玩之处,希望君肆能带着自己一起下山。 君肆听完,一脸漠然的敲了敲自己的拐杖,眼里带着讥讽:“你确定让我这样陪你下山?而且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下山吗?你忘了缘休说让你及笄之前都留在山上了?” 君肆一共说了三句话,没有一句宋婉玉爱听的,她撇了撇嘴:“可是整日待在山上很无聊,而且我又没有要下山很长时间,只是去放个花灯,很快就回来了。” 君肆看着她,道:“青龙寺里供奉了二十四路佛祖还不够你拜的?非要下山去找那什么大罗金仙实现你的愿望?” 他越说,宋婉玉越不开心,只觉得心里的火都被君肆这三两句话给勾了起来:“我没有,你不陪我下山就算了,又何必说这些风凉话惹我不快。” “我说的可有一句虚言?今日杂人众多,你贸然下山是看自己命太长了吗?” 宋婉玉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君肆叫住了她。 宋婉玉回头:“你若不是改变主意了就不要叫我。” 君肆指了指地上因为她转身不小心掉落的香囊,道:“东西掉了。” 宋婉玉鼻子一酸,气呼呼的蹲下身子捡起香囊,起身看着君肆,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了出来。 “君肆你真的太讨厌了!” 君肆一脸无奈的看着宋婉玉离开。 宋婉玉前脚刚走缘休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到她离去的背影,站在君肆旁边道:“宋小施主恢复的很好,下山一天也无妨,你不妨跟她一起去山下看看,总还是有美好的事情值得期待。” 从缘休说第一句话开始君肆就冷下了脸,等他说完,他直接道:“你开了一次先例,就会有下一次。” “这次让她下山,下次她就会觉得下山没事,那再下次呢?你敢保证意外不会发生在下次吗?” 君肆:“没有确定的结果就不要给她希望。” 缘休一怔。 第56章 孽缘 宋婉玉愤愤不满的回到了暖阁,本来想把七玄琴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转而一想这是君肆刚修好的,又收了力道轻轻的放了下去。 她盘腿坐在桌子前看着新换好琴弦的琴,抬手在琴弦上随意拨弄了几下。 这些日子勤学苦练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她现在弹奏出来的琴音已经不似之前那么的生涩又断断续续了。 君肆说,京城里高官贵戚的子女到了一定年纪都会上官学,而官学又分为男学和女学,男子和女子学习的东西大相径庭,但唯一相同的是,只有优秀的孩子才能进入官学。 官学每年都会进行学考,在学考中获得榜首的男学子对仕途有很大的帮助,甚至从官学毕业后直接入朝为官的也不在少数,而女学中出类拔萃的那些女子日后定然能嫁一个好人家,莫说是嫁给王侯将相,甚至嫁给皇子都有可能。 总而言之,官学就是通天塔,只要拼了命的往上爬,成绩越好越引人注目,日后的路就越是平坦顺当。 他知道,以宋满福的身份,宋婉玉迟早有一天都是要去京城的,尽早跟她说这些没有坏处。 宋婉玉并不想凭借官学出人头地,也不想成为京城大户人家人人想要的成亲好选择,只是因为君肆说,官学里的人际关系也很重要,与谁交好与谁交恶都会影响父亲在朝中的事。 宋婉玉把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哪怕她厌弃那些虚假的人际交往,也一定会小心翼翼的虚与委蛇,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所作所为影响到父亲。 所以每当君肆说起京城的事时,宋婉玉总是听得格外认真,她会把有用的东西都默默的记下来,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君肆说的很对。 书到用时方恨少。 其他的东西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记上没有坏处,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宋婉玉满面愁容的弹奏着新学的曲子,而她不知道的是,君肆和天衢就站在暖阁外听着这抒发不满情绪的琴音。 她毕竟年纪还小,玩心重很正常。 当年君肆还小的时候,也曾经偷偷溜出宫去感受人间烟火,也曾沉迷在节日热闹的氛围里流连忘返不肯回宫。 君肆理解她现在的不满和难过。 她已经上山这么长时间了,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家里人肯定会难过,哪怕有家书和不时送上山的东西作为安慰,可见不到就是见不到。 思念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只会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同样的也会因为疏解不了,越压抑就越会隐藏。 她表面上不显,实际上早就已经想念至极了。 君肆听着宋婉玉琴音里的难过,侧目看向天衢:“好听吗?” 天衢摇头:“难听。” “不想听了就进去跟她下棋,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天衢从没听主子提过这么不合常理的要求,但只要是君肆说的话他基本上都会去做。 天衢刚走了一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君肆。 君肆道:“白天不会有人来的,我去找缘休下棋,放心。” 虽然君肆说了让天衢放心,可天衢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担忧,半步也不想离开君肆。 他生怕再有跟上次一样的事发生。 君肆明白天衢的担忧,指向不远处:“缘休来了,你进去吧。” 天衢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缘休。 缘休朝他点头示意。 天衢这才放心的进了暖阁。 没多久,里面那委屈诉说让听者心酸的琴声就消失了。 而君肆听到琴声消失,这才转身离开。 宋婉玉和天衢下了很长时间的棋,但她一直心不在焉的惦记着山下的花灯节。 虽然下棋是分散了一部分的注意力,但宋婉玉还是想要下山看看。 花灯节不止是百姓祈福的节日,还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也不知道爹爹一个人在京城过节会不会孤单,还有外祖母他们。 往年花灯节,他们都会聚在一起吃一顿丰盛的饭菜,外祖母会给她好吃的糕点,娘亲会给她做好漂亮衣裳,叔母们还会送她很多漂亮的耳环镯子和珠钗。 她还会与哥哥们互相交换礼物,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宋婉玉最开心的日子。 去年过节的时候,娘亲还在。 她还记得与哥哥们出门逛花灯节前,娘亲将亲手缝好的大氅为她穿在身上,还在她腰上挂了一个满是花香味的荷包,又怕她出门了想要吃东西,给她带着的小包里装满了她爱吃的点心。 “昭昭,莫要贪玩,早归家。” 宋婉玉不自觉泪流满面。 天衢正要落子,忽然发现宋婉玉哭了。 他顿了顿,有些摸不着头脑,落子的动作在空中停了一瞬间。 就在宋婉玉打算说别管我的时候,他将那黑子落在了本来就要落的位置,干脆利落。 宋婉玉的所有退路全部被封死,又是一场漂亮的绝杀。 宋婉玉的嘴瞬间撇了下来,泪珠滚落。 天衢十分不解风情的说了一句:“你输了。” 宋婉玉一把掀了棋盘,趴在棋盘上嚎啕大哭。 “我不与你下棋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下棋了,呜呜呜你跟你家主人都欺负我。” 君肆正在和缘休下棋,天衢忽然找了过来,他一脸的惊慌失措。 君肆一目了然:“宋婉玉怎么了?” “小点心……”天衢一顿,改了个称呼:“小哭包,又哭了。” 从这句话君肆就能听到天衢的无奈了。 “她还说什么了?” 天衢:“主人,我,坏人。” 君肆没说话,反倒是听到这话的缘休笑了。 “天衢,你别在意,你只是无辜受到波及罢了。” 君肆看他,冷笑:“你也别置身事外,一开始是你不让她下山的。” 缘休沉默。 君肆起身。 “棋还没下完。”缘休道。 君肆指了下天衢:“你跟和尚下棋。” 天衢:“小哭包?” 君肆:“我去看她。” 快到的时候,君肆想到缘休说他与宋婉玉之间有斩不断的缘分…… 他刚走近,就听到宋婉玉碎碎念的声音。 “不陪我去我就自己下山,难不成我离了君肆就不行了?我何故要他陪我,他腿脚还不方便呢。” 君肆:“……” 要真有什么斩不断的缘分,那一定是孽缘。 第57章 我见好就收 宋婉玉正在说君肆的坏话,冷不丁听到推门声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看到君肆站在门口。 他眼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背对着日落的黄昏,侧脸隐匿在阴影里,看着就像是虚幻不真实存在的人。 宋婉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是幻觉。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宋婉玉表情肉眼可见的有些尴尬。 她干咳了一声,神情有些不自然的避开了君肆的目光。 君肆开口:“某人哭的太厉害,把天衢都吓跑了,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宋婉玉无语。 还不如是幻觉呢,至少不会说这些令人气愤的话。 “你明知道我是为何伤心,还故意要来看我笑话,你这人也未免太冷漠了些。” 宋婉玉情绪本就不满,君肆自己送上门来,又说了这些风凉话,明摆着就是让她来发泄的。 宋婉玉一把擦掉眼泪,觉得在君肆面前继续哭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她可不想让他再继续看笑话了。 君肆道:“想下山?” 宋婉玉一听这话觉得有转机,连忙点头,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不影响她转变心情眉开眼笑。 虽然她生的好看,但这样强颜欢笑也着实丑了些。 他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刻意放慢了步子,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了几步,离开了光影里的暗处,走到了宋婉玉面前。 “跟我下一盘棋,下赢了我陪你下山。” 这话说完宋婉玉表情又不好看了,她撇了撇嘴。 “你不愿意陪我下山就直说,我下棋连天衢都赢不了,你还指望我赢过你。” 君肆:“要下山的是你,条件我已经开了,是你有求于我,你若是你还要与我谈其他的条件,那便作罢。” 宋婉玉吸了吸鼻子。 君肆又道:“不许哭。” 他声音本就冷,没什么感情看着她时,让人总有一种不被在意的感觉。 本也不想让他过多在乎,可这眼神是在冷漠,让她心里不舒服。 怎会有人生性凉薄至此。 明明那日在后山经历生死时,他们还相依为命互相鼓励,他还与她允诺说一定都会活下去,可现在却又给了宋婉玉一种‘你的死活与我无关’的错觉。 有那么一瞬间,宋婉玉很想看看他以后会为了什么样的女子动情,又会被什么样的人影响喜怒哀乐。 而同时,宋婉玉不知为何又有一些难过。 可她又说不上来这股莫名的难过是从何而生。 宋婉玉叹了口气,“行,我跟你下棋。” 君肆看着她,微微挑眉。 说要跟宋婉玉下棋的时候,君肆其实在赌。 赌宋婉玉敢不敢赴一场注定会输的棋局。 他低估了她的勇气。 君肆屈腿坐下,将手上的那条腿小心翼翼的摆好,抬眼就发现宋婉玉憋着笑在看他。 意识到他又在想那些奇怪的事,君肆毫不犹豫捏起一颗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棋子与棋盘碰撞的声音让宋婉玉收回了注意力。 君肆:“这盘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宋婉玉嘴硬:“谁要你手下留情了。” 君肆全程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而宋婉玉则是逐渐变得不冷静起来。 她发现自己连君肆一分一毫都没有办法撼动,甚至都看不到一点赢下局面的希望,输得没有一点尊严可言。 班门弄斧。 “再来一局?”君肆看出来了宋婉玉有些不满意,又问她。 宋婉玉点头。 赢不了但是能跟君肆下棋也不错,他棋艺精湛,又刻意放缓了速度,让宋婉玉有很长的时间去理解他的步骤和路数。 比跟天衢下棋的时候好些,至少节奏没有那么快。 跟天衢下棋的时候,很多时候宋婉玉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局棋就下完了。 但可能是因为与君肆下棋的时候根本看不到赢的希望,宋婉玉反而没有那么在意输赢了,更多地是关注这整盘棋要怎么下,纵观全局,越来越通透。 宋婉玉不知不觉跟君肆认真的起来,这一盘局下的时间也更长,下完之后她只觉得身心舒畅,虽然输了却并未觉得委屈。 宋婉玉兴致勃勃,还想跟君肆再下一盘棋,但君肆却起身了。 宋婉玉不明所以的看向君肆。 “怎么不继续下了?” 君肆看了下外面的天色,道:“时间不早了。” 宋婉玉一直在专注于跟君肆下棋,忘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天都已经黑了。 这个时候下山也定然赶不上花灯节了。 宋婉玉有些难过,悲伤的心情又涌了上来。 她想,若是在家里,哥哥们定然舍不得我如此难过。 宋婉玉又开解自己。 君肆又不是她的亲人,为何要照顾自己的情绪。 宋婉玉坐在桌子前生闷气。 君肆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她面前,道:“跟我走。” “走……走去哪,现在天都黑了,下山太危险,而且也赶不上了。” 君肆:“不来你会后悔。” 他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要等宋婉玉的意思。 但他因为腿上有伤走路又特别的慢,宋婉玉很轻易的就能跟上来。 宋婉玉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一起上山。 虽然不知道他要卖什么名堂,但宋婉玉对君肆还是挺信任的。 君肆带着宋婉玉来到了山上的观云亭里。 这是青龙寺里最高的一座亭子,可以俯瞰整个山上的美景。 山路蜿蜒,冬日朦胧,只能看到一条灰色的路隐约通往山下,隐入树林里就不见了踪影。 宋婉玉远眺那条崎岖的山路,知道那是通往回家的路。 此时天上仍有明月作伴,虽然春天即将来临,但夜里仍然寒冷,宋婉玉出来的急没有拿披风,她没想到君肆会带自己来山上。 君肆看到了她搓手发抖的动作,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还没往宋婉玉身上披,宋婉玉直接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手僵在空中。 宋婉玉道:“你身子现在比我弱的多,你还是披着吧。” 君肆咬牙:“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不会找时机?不懂见好就收吗?” 宋婉玉不甘示弱,“那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不好听?不懂话说七分吗?” 君肆笑了。 “宋婉玉你现在真是胆子大了。” 宋婉玉见他那表情隐约有点疯相,连忙伸手去扯他手里的披风:“我见好就收,你别动气。” 君肆:“……” 气人的本事真是精进了不少。 第58章 嫁良人 最后还是两人同披一件披风。 君肆的披风比宋婉玉的披风要大得多,两个人裹在一起绰绰有余,之前在山上逃难时宋婉玉怕君肆冷到特地把自己的披风分了一半,当时两人靠的可比现在近多了。 但当时的情况还是和现在有所不同。 她跟哥哥们都没有相处的如此亲近过,更别说君肆待她还是有时冷漠有时亲近这种捉摸不透的关系,宋婉玉自然而然的就有点尴尬和不自在了。 她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只得放在腿边有些不自在的搅弄着衣角。 宋婉玉眼神乱瞥,不自然的开口:“你带我来这里,该不会只是为了吹冷风吧。” 君肆忽然抬手,指着一个方位道:“看。” 宋婉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了一盏盏的孔明灯。 那些孔明灯一盏一盏飞上了天空,将黑夜点缀的极其明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似乎想要与天上的繁星争辉。 宋婉玉深邃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那明灯的镜像。 “那是绿桥的方向,这个时候百姓们都在桥上放灯,人很多,也很热闹。” 君肆越说,宋婉玉心里想要下山的想法就更加强烈。 这个时候哥哥们也定然一起在桥上放灯,若是她也在,就能跟新嫂嫂一起拉着手逛市集,还可以一起猜灯谜,她定然能为嫂嫂赢得头彩回来。 宋婉玉鼻子有些酸了。 不让她参与又带她来看这些,君肆真是讨厌。 君肆一看宋婉玉那埋怨的表情,就知道她又在心里说自己坏话了,他也不恼,又说:“看那里……” 君肆抬手,指着左边,也就是方才那条隐在山里的路的方向。 在她看不到的那路的尽头,山脚下忽然有一盏孔明灯升了起来,紧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一盏接着一盏的孔明灯与城中那数以万计的明亮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衬得孤单又可怜,可却努力的闪耀着火光宣示着存在感。 宋婉玉忽然就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那些灯,是你的家人放的。” “什么?” 宋婉玉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光芒,她看着那一盏接着一盏升起的孔明灯,眼泪滚落。 君肆道:“你不能下山,我让人给山下捎了信,若是他们在这里放灯,你会看到。” 君肆本来不想告诉宋婉玉这些,可是这一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是因为她笑起来太过好看,也可能是今晚的月色太迷人,他不想让自己被误会。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冷血,与人疏远的。 君肆转身,从亭子后面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宋婉玉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的东西,眼睛一亮。 “他们会看到。” “今夜山中只有你一盏灯。” 宋婉玉看着他手里那盏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的孔明灯,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对不起。” 君肆:“我并未在意,你再不放,他们就要走了。” 宋婉玉一听,像是被他吓到了一样,连忙伸手去拿那孔明灯。 等君肆伸手,她借着月光的明亮才看到他的指腹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山上没有孔明灯买的,君肆有没有下山,这灯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宋婉玉忽然觉得心中有愧。 她对君肆,实在是刻薄了点。 先入为主的觉得他是薄情寡义的人,却忘了他在后山对自己不离不弃舍命相护的情谊。 宋婉玉深吸一口气,接过了他递来的火折子点燃了孔明灯里的油灯,他帮她撑着灯,他们走到亭子外面,将那明灯放飞。 往年她和哥哥们一起放的时候,哥哥们都会将许愿的机会留给自己,宋婉玉则是欣然接受,期望家人平安快乐。 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想许愿了。 “君肆,许个愿望吧。” 君肆不是不知道民间在花灯节放飞孔明灯许愿的习俗,但他从来没有亲手放过,以前虽然向往,但还未放灯就出了那些不好的事,后来他就再也不碰这些有美好意愿的东西了。 今日是例外。 而宋婉玉却要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给他。 “不用。” 宋婉玉:“许一个吧,不管什么都好,你难道就没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吗?这个机会可是很宝贵的,我可从来没有把许愿的机会让给别人过。” 君肆看着她,孔明灯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上挂着娴静舒适的笑容,此时连风都平静了下来,但除了能闻到油灯燃烧时的味道,还能闻到她身上那别人都闻不到的……只对他有影响的香气。 君肆感觉到心里一阵平静。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是这世间对他来说最‘独特’的存在,是唯一与他有宿命牵扯且不死不休的存在。 这样一想,感觉还挺奇妙的。 宋婉玉眼看着天上飘着的明灯越来越少,山下家人放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语气不由自主带了些焦急。 “君肆,你莫要再犹豫了。” “要是真的想不到要许什么愿望,我帮你想一个好不好。” 君肆应声:“好。” 宋婉玉想了下他这危险的处境和随时会找上来且不依不饶的家里人,道:“你许愿,愿自己安稳度日,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君肆看着她眼里的认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而后看着不远处点亮了一片夜空的明灯,将手松开。 他看着缓缓升起的孔明灯,在心里念道:君肆福薄,自认不是长命之人,不求长命百岁无病无灾,现在唯有一愿,虽一时兴起但情真意切。 只愿日后能有一日,宋婉玉遇良缘,嫁良人,琴瑟和鸣,朝夕与共到白头。 于宋婉玉而言,他当一个注定会在她生命里消失的过客才更有益处。 以她的才情相貌与家世背景,此愿很容易实现。 谁也不知道,君肆将自己在这世上仅存的善意全部给了宋婉玉,也没人知道他今日的愿望里的决心有多重。 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孽缘,他愿她嫁良人,意为:他愿意用死成全她。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们真的成长起来,宋婉玉才懂得君肆那从不宣之于口的情深。 第59章 不带我 托君肆的福,宋婉玉过了一个很快乐的花灯节,没有遗憾和不满,只剩下了感恩。 君肆一直在山上陪着宋婉玉,到山脚下升起的最后一盏孔明灯在夜空中消失,他们才一起下山。 不同于上山时宋婉玉不满的跟在他身后,这一次她主动上前来搀扶着君肆。 到无名小院时,君肆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跟宋婉玉说:“明天开始收收心,这几日练字什么的都耽搁了,还有背书,我有两周没有考过你的功课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严厉的夫子,让宋婉玉觉得好像瞬间就多了一些少年老成的气派。 怎么会有人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明明上一秒还在一脸和善的说话,下一秒就严肃的告诉她,你这几日都没有背书,是不是荒废了。 宋婉玉还以为这几日君肆都忘了,结果他还记着。 “我明日就来找你背书。” 君肆看了一眼宋婉玉,毫不留情的说:“两周,一周五本,一共十本。” 宋婉玉气结,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了。 偏偏君肆又继续道:“若是你这几日都没有懈怠,这几本书定然很快就背过了,不用浪费时间多记。” 可是她这几日确确实实没有怎么看书,顶多背了五本。 宋婉玉看着君肆,试图与他商量,但看君肆那一脸冷淡的样子就知道没戏。 宋婉玉道:“先前不是一周三本吗?怎么就五本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了。” 君肆挑眉:“六本就六本。” 她据理力争,为自己争取到了六本的机会。 可是……六本她也背不过啊。 “怎么?莫不是还背不过?要我再宽容一些吗?” “如此甚好!”宋婉玉开心满意的笑了。 心想,君肆还是挺容易心软的,先前是我错怪他了。 君肆:“不喜欢背,那就多抄几遍吧。” 宋婉玉的笑容顿时消失在脸上。 她就知道。 君肆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宋婉玉的脸一下就变成了小苦瓜。 君肆丝毫没有要继续说什么的意思,直接抬脚走进了院子。 等听到身后愤愤不满的跺脚声她小声嘟囔的一句:“小气鬼。” 他勾了勾唇,眼里盛着笑意。 笑意还未减轻,就看到天衢站在进门的位置,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 君肆清了清嗓子:“怎么?” 天衢气呼呼的指着观云亭的方向,说道:“放灯,不带我。” 君肆:“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年纪小不懂事?” 天衢疑惑的看着他,眼里的委屈都快要化为实物满出来了,似乎在问君肆,你和我不是天下第一好了对不对? 君肆无奈,刚解决了那个爱哭的宋婉玉,这又来了个无理取闹的天衢。 “好了,改日下山给你买点心。” 天衢:“两块。” 君肆应声:“好。” 天衢连忙跑过来接过君肆手里的拐杖,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进了门里。 第二日一早,暖阳刚从山间爬出来向大地挥洒着光芒,宋婉玉就提着毛笔开始在院子里抄书了。 宋婉玉知道自己在背书上没有什么天赋,俗话说得好,勤能补拙。 她这几日确实是有些荒废了,那么多的书背下来要用不少时日,她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肯定背不过。 所以她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先把自己没背过的内容抄写在宣纸上。 等君肆过来让宋婉玉开始背书的时候,宋婉玉心里有了托底便不再紧张,也比昨晚记得要好上不少。 有一些宋婉玉昨晚没怎么背书的句子也流畅的背了出来。 宋婉玉觉得,背书是个技术活,但有时候跟心态也有一定的关系。 背完书之后,宋婉玉就拿着毛笔继续在暖阁里抄书了,没背过的得抄上至少五遍才能记住,又能背书又能练字,对宋婉玉来说大有益处。 经历昨日在山上放灯之后,宋婉玉心里的怨气就消散了,她收了心,每日安安分分的跟着君肆学习。 一开始背书的时候,君肆很少给她讲什么东西,只是让她死记硬背,自己理解意思。 但时间长了之后,考查功课完了,他会再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跟宋婉玉讲一些书里的典故,上到名人传记背景原因,下到情感发展故事走向,宋婉玉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 可他每次说到差不多的时候就会停下来,然后端着板正的脸告诉她,你该去干什么了。 从他口中听了那么多津津有味的故事,再让宋婉玉去看那些干枯生硬的文字,简直就是一种磨难。 久而久之,宋婉玉也养成了看到一个名人就先去了解他的生平事迹和这本书创作的背景以及原因,这样再去理解书中的意思便不会觉得索然无味。 宋婉玉读书的劲头逐渐增高,也开始喜欢上了看书。 原本宋婉玉只喜欢看一些有趣的故事,现在也能逐渐看进去这些大道理,也不会再觉得枯燥无味。 君肆也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宋婉玉逐渐有些变了,她的气质更加沉稳,行事也不再毛毛躁躁,比之前更加有思维条理。 最重要的是,君肆甚少见宋婉玉掉眼泪了。 往常让她背的书稍微多了一些,她都会苦着个脸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一样。 而现在宋婉玉却欣然接受了君肆对她的所有安排,哪怕是一些很难的要求,宋婉玉也会欣然接受。 因为她发现,君肆让她做的所有事,都不是毫无道理的,反正都是对自己有帮助的事,又不是没有时间和精力,不过就是累一点,却也过得充实。 自从上次跟君肆去了一次观云亭之后,观云亭便成了宋婉玉经常会去的地方,她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在观云亭里坐一会儿。 这个时候的宋婉玉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在亭子里看着下山的方向。 而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她的心里总会有一盏盏的明灯从家的方升起。 她想,君肆是真的为她过了一个很难忘的花灯节。 虽然简朴又不热闹,但却会是她日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感动的一天。 那也是……她第一次窥见这个面若冰霜的人心里的柔软。 第60章 塞翁失马 时光荏苒,冬来春又来,又是一年踏青的好时节。 白雪融化,绿树发芽,青山隐在朦朦胧胧的雾色里,给坐落在半山的青龙寺增添了些许仙气,从山下看去时隐时现,像极了海市蜃楼。 往日上山的路上游客稀少,三三两两已经是常态,可今日却一反常态的人多了起来,山道上来往马车香客络绎不绝,人们三两作伴,一边谈论着什么一边往山上走。 今日如此热闹,原来是因为寺中有缘休大师和其他的高僧讲经论道的法会,光是缘休大师一人就足够无数人跋山涉水而来,更别说今日还有其他几位名气很大的高僧。 普禅寺‘远上寒山苦修参道,写出十六本入门佛经’的了悟方丈。 宝华寺‘剑斩奸邪追敌千里,顿悟后隐入佛门清修’的空游僧慧竹。 南疆大延圣寺‘手刃仇人发疯入魔,梦中得指点重获新生’的大巫师苏里。 四大圣僧齐聚青龙寺谈论佛法,这对于整个佛界来说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景象。 所以今日慕名前来的人比五年前缘休开法坛普及佛法时来的人还要多。 许多香客除了来听圣僧们讲座以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青龙寺后山那一片菩提树林。 这片菩提树林其实早就已经有了,但是只有今年才开始供香客们观赏。 往年后山的寺门都是锁着的。 因为是菩提树,所以哪怕从前院绕到后山所需时间较长,上山的路蜿蜒崎岖,也没有磨灭香客们的热情。 他们能不远万里来这里,定然不会错过这封存多年的菩提林。 在佛教里,菩提树是圣树。 有传闻说佛教有几个大能就是在菩提树下参悟的佛道,也有一些佛祖是在菩提树下飞升成佛,关于菩提树的传言多与佛祖有关且充满了传奇色彩,更有传闻说是有诚心者以手充耳附之树干,心诚可达天地。 菩提树在城里郊外都不多见,且有一定的栽种条件不易养活,能种出一整片菩提树林的,青龙寺是唯一一个,甚至有传闻说连宫中那位素日吃斋念佛的贵人都想一睹菩提千树结绿叶的盛景色。 前些年为了保护这些菩提树的生长,后山去往这边的路一直都封着,只有看护的几个和尚师父可以往来,因为瞒的极好,就连在寺中住了五年的宋婉玉也是去年才知晓。 如今菩提树长成,无须小心呵护,便开放了上山的路供大家参拜感悟,仅仅两个月时间,江淮青龙寺有菩提林的消息就传遍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另外几个圣僧才会亲自前来与缘休论道说法。 但谁也不知道,实际上整个青龙寺中最大的菩提树在缘休的院子里。 他院子里那棵菩提树得有三人合抱才能完全抱住,一到秋天红色黄色的叶子铺满在地上好看极了。 这几年君肆和缘休在树下面下棋的时候,宋婉玉就会在一旁看书写字,有时候乏了会站在旁边看他们下棋博弈,看到精彩之处忍不住惊叹连连,困意全消,恨不得自己上手。 这五年来宋婉玉最大的收获就是,她下棋终于赢过了天衢,而且跟君肆下一盘棋的时间也变长了。 当然这其中不乏君肆刻意放慢速度教她,但她也不会在一开始就毫无招架之力,就连缘休有时候看他们下棋的时候也会夸她一句有慧根。 后面每当君肆觉得她笨打算出口教导的时候,宋婉玉都会搬出缘休大师,理直气壮的跟君肆说:“缘休大师都说了我有慧根,你不许说我笨!” 每次看到君肆无语凝噎的表情,宋婉玉都会觉得莫名开心,好像她这几年的乐趣不知不觉就都跑到了君肆身上,看他情绪波动是她最大的乐子。 君肆生性薄凉,总是端的板板正正,把自己困在不知名的束缚里,笑不得哭不得怒不得,宋婉玉觉得他活的太压抑了,就像是成了精但却没完全成精的木偶一样,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感知到一半,呈现出来的就剩下了一半的一半。 而这些压抑的,没有得到呈现的情绪,又都会在他发病时涌现,一点都不给人反应的时间,铺天盖地,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也措手不及。 彼时,宋婉玉正在院子里抚琴,忽然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五年里她曾偷偷跑下过山一次,那是在有一段日子没有出现五感失灵状态之后,宋婉玉倍感良好跟着上山的香客一起下山,刚走到山下就难受的胸闷气短差点昏死过去。 是随后赶来的君肆和天衢将她抱回的青龙寺。 那濒临死亡的感觉让宋婉玉害怕至极,自此她再也不敢动下山的念头。 可那日贸然下山也给自己带来了影响,直到现在她的五感还是会时不时的缺失一感,就比如今日,恰恰好眼睛看不见了。 五年时间她早就将五感锻炼的异常灵敏,只听一瞬便知道来人是谁,可当这脚步声出现的时候,宋婉玉却出现了一刻恍惚和疑惑。 她偏了偏头:“来者何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默不作声的将袖子里藏得袖箭拉上了弦。 这是君肆给她改好的,贴合女子身形和力道的袖箭,不止如此,她身上还有各种保命的法子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危机。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君肆他们绝对不会永远陪在她身边,若她这毛病好不了,看不见的时候就会任人宰割,所以才费了好大功夫赢了君肆一局棋,换了一个保命的机会。 学了拳脚功夫对付内家差很多,但对不懂武功的外行足够了。 宋婉玉捏紧了拳头,在桌子前站了起来,她听着来人越来越近的步子,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虽然看不见,却对无名小院的布局了如指掌,哪怕五感皆失也能走的分毫不差。 她绕过了院子里搭建的凉亭,踩下台阶正对上了来人。 她听到了来人的声音。 “姑娘莫怕,小生慕名前来观赏梧桐林走错了路,被琴音吸引,闻琴音如天籁,一时失神闯入,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她没有看到,眼前这公子说话时,眼睛一刻没有从她的身上挪开,反而一脸色气的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没想到跟朋友们走散了还有这般机缘。 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第61章 你来评评理 眼前这女子约莫十二三岁,着素衣戴银簪,青丝披肩,红唇轻抿,眸色偏深,在阳光的照射下宛若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虽然那宝珠因为失明光芒黯淡、有所残缺,可却丝毫不影响她那通透卓然的气质。 未施粉黛已有能让其她女子黯然失色的资本,若是他日添红妆点绛唇……不,这样清纯绝色的女子怎么能被那些胭脂俗粉沾染,她不需要任何东西点缀就已经无人能比拟了。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院里竟然藏着这般人间绝色。 宋婉玉看不到来人眼中的贪婪与惊喜,真将对方当成了误入的香客。 “出门一路向南,看到藏书阁往右,路过一片池塘再穿过回廊就到主路了,若是还不知道就问问其他小师父们。” “多谢。” 那人说完转身就走。 宋婉玉高悬的心随着院门关上的声音落下。 院门紧闭,那男人却并未离开,而是靠在门后看着宋婉玉往亭子里去。 此番前来,真是有不小收获啊,待回去了定要感谢一下提议上山的人,要不然他怎么能遇见这般天仙似的美人啊。 宋婉玉坐到琴前正要抬手,忽觉不对。 来寺中的香客都是为了听论经和菩提林来的,刚那男子却说梧桐林。 若是慕名前来的香客,怎会连梧桐树和菩提树都搞不明白。 宋婉玉忽然心中一紧,顿觉不对,起身就要走,耳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正是院门的方向。 她此刻已经确认了,那人就在院子里没走。 托这几年不时瞎眼的福,她在黑暗中也可以如常人一般行走,至少在无名小院里,没有人比她更熟了。 而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就更要用到耳朵,她的听力已经被君肆训练到连棋子落在棋盘哪里都听得出来,更别说这细微的脚步声了。 方才过于放心才没留意,若是刻意留意,定然能听到那人脚步声并未走远而是留在原地。 来人去而复返居心叵测。 以为她看不见便想行不轨之事,那真是小看她了。 宋婉玉装作不动声色的朝着院子里走了过去,她很清晰的能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在朝着自己靠近。 君肆和天衢去了缘休那里帮忙,一时半刻定人回不来,她靠不了别人,眼下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那公子没想到宋婉玉竟然朝着自己走了过来,心里是又惊又喜,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将软玉温香抱进怀里的滋味。 看这小美人对这院子如此熟悉的样子,定然是这寺中的香客,若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出门肯定有丫鬟小厮作伴,这小美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一看就是背后没有靠山的。 没有靠山就意味着可以随意玩弄,便是玩死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反正就算出了事,天塌下来还有他京城当官的爹扛着,而且那位贵人今日也在,大不了就找贵人保他。 以贵人的身份,旁人定然也不会随意为难。 那位贵人平日里就喜欢美人,若是将这美人进献,说不定他还能落一个好。 可眼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又不是他的风格。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先玩了再说。 左不过就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区别。 这么想着,那人按耐不住朝着宋婉玉伸手。 肩上被人碰到的那一瞬间,宋婉玉本能躲闪,下一瞬又冷静下来极快的抓住了来人的手。 那人心里一喜,以为美人要投怀送抱,结果一个天旋地转被摔到了地上。 这人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叫声惨烈。 宋婉玉一脸冷漠的循着那人的方向走过去,直接抬腿毫不留情的踹了一脚。 天衢告诉她,不要给敌人反应过来的时间,要一击致命。 而君肆这几年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对任何试图伤害自己的人心软。 这人去而复返鬼鬼祟祟,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居心叵测,宋婉玉一点也不想对这样的人心软。 她举起袖中的冷箭。 “姑娘误会了,小生只是见姑娘相貌绝佳心生爱慕,断没有不轨的意图,姑娘这般可是小题大做了。” “是不是小题大做你问你自己。” 公子哥看到了宋婉玉的袖箭吓得瞪大了眼睛,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跑了出去。 宋婉玉一听那凌乱的脚步声就知道这人要跑,毫不犹豫对准门口的方向射了一箭。 冷箭划破空气发出肃杀的声音,她听到那人吓得叫了一声,似乎摔倒在了地上。 时间不对。 刚意识到不对劲,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宋婉玉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小心,冷箭就被人横空打落。 她听到了天衢踏院墙落入院子的声音。 天衢在宋婉玉身旁站定,对冷箭为何出现毫不在意,而是看着地上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公子。 “你谁?” “这位公子……这位小公子你来评评理。” 那人从地上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朝着天衢走过来,似乎并未看出宋婉玉和天衢相识,指着宋婉玉就开始造谣。 “小生方才路过这小院听到了弹琴的声音便想进来一探究竟,没想到误入了这疯女人的院子,本想离开可她竟然主动靠近想要勾引小生,眼看勾引不成就要动粗,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疯女人无理至此,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卖弄风骚……啊。”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天衢一脚给踹了出去。 五年间,缘休找了许多办法抑制住了天衢体内的毒素扩散,且排出了一部分的毒素堆积,身量已经逐渐恢复,五年来身高猛蹿,虽然心智仍然如孩童一般,可个子和相貌趋近于少年。 若是不开口说话,没有人会知道他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人才会把天衢当成了帮手,妄想拉着他一起污蔑宋婉玉。 可惜天衢是个护短的。 经过她这五年来不断给天衢买各种糕点的交情,她已经是这天底下跟天衢第二好的人了。 天衢怎能见这人出言不逊欺负小点心。 一脚踹飞都是轻的。 那登徒子刚落地,宋婉玉就发出一声赞美:“天衢好样的。” 第62章 你打我 登徒子疼得没有办法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却依旧不干不净。 “我说怎么一个这么漂亮的小美人独自生活在这里,原来是被人养做了禁脔啊,这也就不奇怪了。” 这人说的话听得人心里一阵恶寒。 “怎么样?这种小美人玩起来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和怡春院里那些勾栏玩意比起来更加美妙?若是你愿意让本公子也玩上一回,本公子愿意……啊!” 又是一声惨烈的叫声响起。 这次不是宋婉玉也不是天衢动的手,而是门外飞进来的一颗小石子。 正正好打在那人的嘴上,一瞬间鲜血飞溅,竟然连牙齿都被那石子给打断了。 那人捂着嘴哀嚎,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在这嘈杂的惨叫声里,宋婉玉清晰的分辨出了来人的脚步声。 她心里的气愤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委屈。 宋婉玉把头转向院门口的位置,就像是看到一样,嘴角下撇,朝着来人道:“君肆,这人想要欺负我,还拿我与怡春院里的女子做比较,他还说……” “我知道。” 君肆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的一句话瞬间打消了宋婉玉所有的倾诉欲,她甚至觉得这一刻的心情比刚才被那男子骂了还要失落。 明明他听不下去动手让这人闭嘴,可却又听不得她的告状,就好像刚才他动手只是因为这人聒噪,并不是因为骂她了一样。 宋婉玉眼神无光,可君肆却仍然能从她身上感觉到失落。 她失落什么? 他不是都已经替她出气了吗? “你闷着么对窝,知掉窝四谁吗?” 你们这么对我,知道我是谁吗? 巧了。 宋婉玉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腕上的袖箭,对准了他的位置,问天衢:“我对准了吗?” 天衢:“嗯。” "你……泥药作时么?"他捂着嘴口齿不清,眼睛里满是惊恐:“泥敢!” 宋婉玉笑了:“你敢这么对我,知道我是谁吗?” 说罢,她毫不犹豫扣下机关,冷箭飞出。 眼看着尖锐的利箭冲着自己的脑袋而来,那公子哥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天衢踢飞石子将冷箭的方向调转。 他们之间有不可言说的默契,根本不需要言明。 将那公子哥吓晕之后,天衢和宋婉玉同时出声问君肆:“怎么办?” 君肆眼神里带着些许无奈。 祸闯下了知道问自己要怎么办了? 宋婉玉朝着君肆所在的方向莞尔一笑,道:“天衢放心,你家主人肯定不会不管咱们的。” “胡闹。”君肆这话是朝着天衢说的,怪他跟宋婉玉配合起来胡闹,宋婉玉看不见君肆的眼神,以为这话是跟自己说的,笑容直接从脸上消失。 “你说我胡闹,你可知道刚才那人要对我做什么?若不是我机警,此时坐在那里哭的就是我了。” 君肆看着宋婉玉那斗志昂扬的样子,若是五年前刚上山的宋婉玉,受了委屈他还能信,而现在,这个鬼机灵能让自己被人欺负? “今日的琴都练完了?” 半年前缘休下山游历,回来时带了一本孤本琴谱给君肆。 那本琴谱是君肆曾经最想要的东西,他在宫中那么多年搜罗天下也没有找到,却没有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缘休为了得到这本琴谱特地耽搁了一些时间。 但君肆对弹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感兴趣了。 恰好那几日是宋婉玉的生辰。 往年宋婉玉过生辰的时候,君肆记得就送她一些小玩意,若是不记得了,她提起来的话,他就放她休息一日。 可那天她的家人让人送了好几箱的礼物上山,就算君肆想要装作不知道都难。 更何况她又一直旁敲侧击的打探君肆会给自己送什么样的生辰礼物,君肆干脆把那本珍贵的琴谱给了宋婉玉。 也不是想要送她生辰礼物,就是觉得她整日缠着自己心烦,所以把那本珍贵无比的琴谱送给了她。 宋婉玉练琴五年早已生出爱琴之心,更别说这本《旷世绝琴》汇聚了多少名家的心血,甚至连已经成为绝传的琴谱也收录也残余几篇,虽然不完整,却也够爱琴之人废寝忘食。 宋婉玉钻研了半年也没有将这本琴谱吃透。 今日那人在院外听到被吸引的曲子,就是她最近在学的引良缘。 良缘没引来,引了个混蛋。 宋婉玉只觉得糟心。 回到桌子前,她素手纤纤轻勾琴弦,本该是柔情万种牵动情长的引良缘被她转了音调,叹出了绝世虐恋《郎死异乡》的怅然。 有天赋也不能这么用。 君肆脸色直接冷了下来:“若是不想弹琴回去,何必如此糟践谱子。” 宋婉玉一听直接把琴往前一推不弹了。 君肆也没管在闹脾气的宋婉玉,直接让天衢把地上的人提起来,悄声跟他叮嘱了一些什么。 宋婉玉虽然能听到他们的说话的动静,但是却听不清楚君肆在说什么,她又好奇又不想拉下脸去听,便环抱双臂坐在亭子里,等着君肆来主动与自己说话。 谁知道君肆能不解风情到这种地步,她气的就差把生气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君肆竟然进房间里去了。 天衢带那人离开,院子里静的就只有宋婉玉一个人的声音。 房间里也悄无声息的一点响动都没有。 她气不过踢了一脚地,脚尖踢在了桌子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头差点没哭出来。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勉为其难的原谅他一下吧。 他不解风情惯了,但我是个善解人意的,与他置气作甚。 这么想着,宋婉玉主动示好,清了清嗓子。 “君肆。” 过了好一会儿她也没听到动静。 宋婉玉皱眉,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她声音又提高了一些。 不仅没有听到君肆出来的声音,反而听到了房间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宋婉玉立刻站了起来。 他竟然生气到摔东西?我又做错了什么? 宋婉玉气的提起裙子就打算离开,又听到了砸东西的声音。 不对劲。 她心里一紧,转身就跑。 宋婉玉拉开了房门,深吸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看不见的情况下,感知无限放大。 她听得到君肆的呼吸声,还能闻见血腥的味道。 他已经快要半年没有发作过了。 她正要走过去,茶杯碎片在她耳边的墙上炸开,那细碎的瓷片从她脸颊划过。 宋婉玉只觉得脸上一凉,有温热流了下来。 她瞳孔猛地一缩,眼泪瞬间滚落。 第63章 世子殿下 青龙寺主殿外一阵热闹嘈杂,似乎有人群聚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说着什么,这样的声响甚至引得在听诵经的香客们一起探出头去,甚至有些香客已经直接起身去了外面。 原来是一个穿着颇为华贵的公子哥拉着一个小和尚在说着什么。 这声音实在是太大,再加上那公子哥脸上还沾着血迹,衣服上更是泥泞不堪,看着像是刚刚被人暴打过一样。 “佛门清净之地,何人喧扰?” 先是来自南疆的大巫师苏里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得无法静心,直接起身走了出来。 苏里这一走,其他人也就不再继续,也跟着走了出来。 缘休走在最后。 他出来的时候,那公子正说到被住在寺中的香客打了,对方无礼至极,还说这青龙寺里藏着不干不净的女人。 这话对所有人来说都充满了震惊。 寺庙里有女香客往来也是常态,可若是给这女香客带上不干不净的字样,那可就容易引人遐想了。 更别说今日这种大日子,几个得道高僧都在,把这种事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下说,那简直就是侮人惠耳。 被这公子哥拉着的小和尚也实在是无辜,无论解释了多少遍寺中没有他说的人他都不信,更是拉着这小师父扬言说:“你们青龙寺上下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包庇那个女子还有她的姘头。” “莫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跟那女子……” “住嘴。”慧竹大师听不下去开口制止。 这人见是他,自知打不过也惹不过,连忙收了声音。 其他人听了这话都皱起了眉头。 这说的委实是有些难听了,而且也未免太不识时务了些。 在场谁不知道缘休的身份,京城中无论哪个高官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而这人不仅不收敛,反而还大张旗鼓的胡乱攀咬给所有人抹黑。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说谎。 和尚师父们想要让他冷静下来,一靠近他就后悔,然后大喊:“怎么着?难不成你们要打我不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敢乱动死刑不怕我上告吗?” 这话一出,和尚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动手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今日在这青龙寺中受了莫大的委屈,若是不把那几个人给我交出来,我就……”“子俊。” 温润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李子俊左右张望,人群自动让开,让站在后面出声的公子走了过来。 “世……公子。”看到来人,李子俊连忙出声,在快要叫出来的时候想到他们今日的行程并未声张,这么大张旗鼓的不太好,于是改了称呼。 李子俊态度骤然变好。 其他小师父立刻站出来让大家都散了,不要聚在这里,而且讲座还在继续。 缘休本是要离开的,但看到那位公子,直接朝着台阶下面走来,顺便跟其他几位大师说:“贫僧有事要处理,诸位先去,贫僧随后就来。” 其他人纷纷应允。 放在论道正说到精彩之处,若不是被李子俊突然打断,大家还沉浸在那意犹未尽的状态里。 缘休主动朝来人打招呼,说了一句:“世子殿下,许久不见,你可安好?” 被称为世子殿下的男子看向缘休,朝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那几个表情谄媚的公子哥摆了摆手,他们立刻会意散开。 而李子俊仍然站在这里,狗仗人势:“你既然知道是世子殿下,就该知道我在这里受了伤有多么严重,若是你不能把那对狗男女给我找出来,我要你好看。” “够了!” 公孙璟忍不住扶额。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带着这个蠢货过来。 不管是行为做事还是说话都愚蠢至极。 要不是其他几个交好的世家公子极力推荐,他是断然不会带这个狐假虎威人面兽心的人一起来的。 见公孙璟生气了,李子俊敢怒不敢言,心里也憋得难受,随后又想到了那个小院里美的惊心动魄的女子,小声跟公孙璟将方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李子俊添油加醋,并未说自己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才被打的,只说是因为不小心误入了别人的地方被当成了歹徒,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放大了声音让缘休和周围的香客听到。 既激起了众人的愤怒,又恰到好处的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一听李子俊说这青龙寺里藏着一个谪仙似的美人,公孙璟便摆出了感兴趣的表情,问缘休:“本公子怎么不知道寺中还有如此美景,大师藏着掖着可是有些不够意思了。” 缘休:“公子说笑了,寺中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谁不知道安国公世子才十五岁就已经风流成性,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不说,红粉知己更是一大堆,再加上这位安国公世子长相俊朗,对待所有的女子都柔情似水,一双狐狸眼更是看谁都多情,勾的京城世家小姐们欲罢不能。 才十五岁就已经成为了不少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虽然他处处留情,但对女子却极其有耐心也温柔,再加上家世显赫,绝大多数女子都将他视为完美的成亲人选。 现在谁家后院里不是三妻四妾,对这些小姐们来说,成为世子妃才是首要的。 公孙璟年少时名满京城,后来成了伤仲永,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重新出现在大家视线里,就变成了有名的纨绔子弟,是京城一种纨绔子弟里的代表人物。 除了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公孙璟在京城的地位尤为尊贵,几乎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想与他攀上关系。 而公孙璟自己也保持着来者不拒的态度,和谁都能玩在一起,也和谁都能称兄道弟,跟着那些狐朋狗友在京城走街串巷,没少被国公抓回去教训。 但直到现在,他还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而且还是尤为偏爱美人的那种。 他是一时兴起来的江淮,本来就是听说这边的女子和京城的美人截然不同,生的婉约又水灵,便借着踏青的名义带着几个兄弟来了。 来了之后又听说了这难得一见的盛会,那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谁知道来了会遇到这一出。 第64章 善妒成性 公孙璟本来不感兴趣,可现在听说有难得一见的美人,一下就来了兴趣。 但他自然不会直白的找。 “我的朋友受了委屈,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解释?” "那就请公子把发生的事说一遍吧。" 缘休一脸平静的看着两人。 李子俊把自己的遭遇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缘休点头:“你是说,你是在那边的草丛里醒过来的?” 李子俊应声:“他们把我扔在草丛里,还拿走了我身上的财物!” “那就是了。”缘休神情不变。 李子俊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什么是了?” “这几日寺中有盗贼,有不少香客的财物都丢失了,这位公子怕是跟公孙公子走散之后就遇到了盗贼,所以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 李子俊一听这话就炸了:“你莫非是想要包庇他们不成?是不是盗贼我不知道吗?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明显就不是盗贼的样子!” “李公子身上有迷药的味道,想来是种了迷药产生了认知错乱,寺中绝对不会有会随意动手的香客,也没有你说的那种女子。” 缘休说这话也不算是说谎。 君肆和天衢本来就不是随意动手的人,而且宋婉玉正直善良,也绝然不是他口中的水性杨花之辈,他在故意混淆真相,缘休一眼便能分辨他话中的真假。 既然如此,那当然是用同样的方法挡回去了。 缘休从头至尾冷静沉稳,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抓不到错处,而李子俊却冷静不下来,他就是认定了缘休要包庇那两个人,信誓旦旦的跟公孙璟说:“公子,我真的没有骗你,这老和尚在说谎,他分明就要要包庇那两个人。” “是与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公孙璟眼里带着玩味的笑意,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心观察着缘休的的表情,却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破绽,心里一沉。 难道真的不在这里? 公孙璟之所以要来江淮,不只是为了江淮的美景美人,也不是因为青龙寺要开法会,而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无心之语。 作为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京城所有公子小姐们举办的宴会他都不会缺席。 公孙璟所到之处都是莺莺燕燕环绕在侧,其他的公子看不惯也不敢言语,羡慕也不敢效仿。 还有心怀鬼胎的尽力往他身边凑想要混个眼熟,想着能借他的身份谋个一官半职或是攀上他父亲那个高枝,公孙璟一概是来者不拒。 在场的公子哥们谄媚进献极力交好,女儿家们也同样不例外。 那些自诩名门的大家闺秀,各个都端着一副知书达理克己复礼的样子,实际上有不少人心思都飞到公孙璟身上了。 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姐但凡心思活络一点,就能想清楚嫁给世子做妾也要比嫁给寒门为正妻好上千百倍,于是上赶着往上贴。 越是身份尊贵就越是稳重自持,这其中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柳馨月。 柳馨月大他两岁,去年已经及笄,本来早就应该相看一个好人家,可她偏偏喜欢公孙璟这个浪荡贵公子,而且喜欢的不可自拔。 公孙璟就算真的来者不拒,却也是有分寸的,他知道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往来,也同样知道什么样的女子不敢随意玩弄。 柳馨月就属于后者。 可能是在他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对她施舍了一丝的心软或是情谊,在他看来只是习以为常的调情,而对柳馨月而言就变成了特殊和独一无二。 就冲她是柳正元的女儿这一点,公孙璟就绝对不会与她有结果。 但柳馨月不明白这一点,不知道是因为涉世未深还是太过单纯,她觉得自己能当世子妃,能嫁给公孙璟,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一颗心都扑在了公孙璟身上,跟着他到处跑不说,还以正主身份自居。 柳馨月是给公孙璟处理了不少烂桃花,可同样的也斩断了他身边不少的红颜知己,弄得有她出现的地方,其他女子都不敢再接近。 公孙璟对柳馨月的所作所为很是头疼,可他也没有办法。 柳馨月也确实是个大美人,他对美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一贯的温柔多情,但也不会把自己的情全部放到一人身上。 柳馨月和他的事传到国公那里时,他爹问他要不要娶柳馨月,如果他点头了,可能真可以。 但公孙璟一想到柳馨月那个独断专行又嫉妒成性的样子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为了一朵桃花斩断他未来所有桃花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柳馨月还不是一个善茬。 他走的近的那些风月场的女子消失的消失毁容的毁容,筵席上多说几句话的女子转头失了清白,展露笑颜让他敬酒留名的小姐莫名落水,这些都是谁做的他猜得到。 他也没想到柳馨月竟然大胆到这种地步,肆意妄为,随意残害无辜之人。 久而久之,公孙璟就不怎么跟女子接近了的,但他花花公子的名声还是要维持的。 他本想选一个天高皇帝远,柳馨月手伸不到的地方逍遥快活,可就在那场筵席上,柳馨月不胜酒力坐在他旁边,跟他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女儿家的肺腑之情他没少听,再加上这人是柳馨月,说的再动听他也不敢信半分,本想让人把她赶紧抬走,结果就听到她说起了自己在青龙寺遇到的事。 他听出了柳馨月语气里的嫉妒和愤恨,对她口中那过了几年还念念不忘的美人起了好奇之心,又听她说起缘休大师的两个弟子。 那美人和另外一个戴着面具的公子都是缘休的弟子。 缘休怎么可能收弟子。 据他所知,国师宗政渊曾经发誓只收一个弟子,那就是曾经的太子殿下燕鹤行。 公孙璟想到那个可能性激动不已,又联想到五年前属下来报,说江淮的红玉珠串被人买走。 国师在青龙寺,买走江淮那串红玉珠串的人是女子,而国师的弟子正好是一男一女。 公孙璟知道,他必须要走一趟了。 去江淮。 找一个失踪很久的故人。 第65章 那他…岂不是完了 李子俊带着众人在寺中找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那个误打误撞进入的院子,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跟众人说:“绝对不可能,我方才就是在这里与你们走散,然后走过去的,怎么可能找不到。” “我发誓,一定有这么一个院子!” “李公子,你的身上有用过迷药的痕迹,定然是把出现的幻觉以为成真的了,贫僧在青龙寺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院子。” 众人一听纷纷相信缘休说的话,觉得出家人不打诳语,但缘休佛法已经修到了一定的境界,再者事有可为有所不可为,说一些善意的谎言就能杜绝很多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缘休说的话,就连李子俊也出现了一时片刻的恍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记错了,说不准真是迷药呢? 眼看着李子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公孙璟就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妙。 正当李子俊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公孙璟适时出声:“若真如大师说的,那李公子又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遭遇的盗贼呢?那贼人就真的如此猖狂,敢在今天人这么多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行此猖獗之事?” 李子俊当了公孙璟这么多天的狗腿子,一听公孙璟这话就知道世子殿下这是要给自己出气了,既然如此,便真如缘休所言有盗贼,他也要把这里搅弄个鸡犬不宁,必须得有人出来给自己道歉。 “难不成我在你青龙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就作罢了?那我掉了的牙齿谁来负责?还有我丢失的财物,若是找不回来,那我便报官。”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一些心虚,因为他有些害怕自己做的事被查出来,若是真的被查出来,被那些人发现是自己不对在先,到时候闹大了谁也捞不着好处。 李子俊有些犹豫,凑近了公孙璟想要说些什么,公孙璟从腰间抽出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并不想要把事情闹大,也不是非要这么闹的,他只是想要逼一个人出来。 如果他在这里,以他的心性,定然见不得缘休受此折辱,他一定会出来。 一群人就这么僵持着,等了许久许久他也没有等到自己想见的人,而周围因为好事聚起来的香客也因为等待时间过长做云烟散。 因为不清楚他们的身份,走的时候还颇为不满的说他们小题大做,故意为难缘休大师。 说归说,却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为缘休说话,因为这个领头刁难缘休的公子哥穿着奢华一身贵气,看着就不像是寻常的富家子弟。 再看其他几位公子哥对公孙璟的态度,众人就猜出来这是个不好惹的。 民不与官斗,谁也不知道这位少爷是哪个高官家的公子哥,不随意惹是生非是最好的。 很快这边就只剩下了公孙璟几人和缘休。 饶是这种场面,缘休的神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他平淡的看着公孙璟,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事物。 公孙璟自小就比较害怕这个眼神能看透一切的国师,他当初在自己的认识里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让公孙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藏不住任何秘密。 而现在也是,毫无波澜的眼神就像是一汪看不到边际的大海,让他觉得找不到边,也寻不到任何的方向和出路。 最终还是公孙璟败下阵来。 缘休的态度已经代表了一切。 他执意要藏一个人,无论如何自己都找不到。 李子俊站在公孙璟偏后方的位置,没有看到公孙璟已经阴沉下来的脸色。 他不依不饶的还要说些什么,继续让缘休为难,而公孙璟却回头看向李子俊,而后说了一句:“够了。” 李子俊意识到公孙璟有些生气了,他立刻噤声。 虽然说这位世子平日里都是一副待人和善与人交好的样子,但他毕竟是世子殿下,该有的威严也是一点都不少的。 要是真的冷下脸来认真又严肃的看着一个人,还真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然而李子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换上了谄媚的表情,虽然因为笑着的动作扯得刚才被打的地方有点疼,却依旧没敢将笑脸收回去,语气里也带着讨好:“怎么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公孙璟没理他,看了一眼缘休,而后转身就走。 其他人纷纷跟了上去。 李子俊觉得不解气,又问了句:“殿下,咱们就这么走了吗?我被人打了的事不管了?” 公孙璟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声音一反常态的冷淡:“缘休曾经是连当今圣上都要敬重三分的国师,若你有这个胆子,便继续留下来找你的公道,本公子没这个胆量就不奉陪了。” “殿……殿下。” 李子俊被吓得声音发颤,他脚步沉重的一步也没有办法移动,直勾勾的盯着缘休,缘休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而他却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甚至背后冷汗频出,连腿也止不住的颤抖。 眼看着世子殿下没有任何要等他的意思,李子俊想要跟上去,可腿脚不听使唤,他吓得嘴唇发白,不敢看缘休,也不敢说话。 他不是不知道缘休是国师,但他以为那都是曾经的事了。 他都皈依佛门了,前尘旧事也早就斩断,就算曾经是陛下宠臣,时过境迁,他如今待在这偏远的寺庙里能翻起几分风浪?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想法,他才大胆起来。 可现在世子却被吓得跑了。 那他……岂不是完了。 李子俊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要怎么挽回,想到刚才自己咄咄逼人的话语就恨不得双膝下跪祈求原谅,而腿还没弯下去,缘休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李子俊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跪倒在了地上,也终于想明白了,连忙喊了一声大师。 缘休回头。 李子俊表情诚恳:“我刚才在寺中遇到了盗贼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碰到什么人是我胡乱编造的,请大师不要放在心上。” 缘休:“施主多虑,请回吧。” 李子俊如释重负,拖着沉重的脚步下了山。 第66章 见想见的人 李子俊好不容易追上下山的一行人,就见公孙璟又转身往寺里走去。 虽然不理解世子殿下的行为,几人却都行动一致的跟了上去。 公孙璟听到脚步声停了下来,道:“都回客栈去吧,我想去寺里再转一圈,不用跟着我。” 几人停下了步子。 李子俊小心谨慎的跟公孙璟说了一句:“殿下小心,不要往偏处去。” 公孙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 等公孙璟离开,其他几个公子哥连忙将李子俊围了起来,问他是不是真的在寺里遇到了盗贼。 李子俊想到自己刚才跟缘休说的话,又想到昔日国师鼎盛时期的能力,吓得连忙点头:“是。” “既然如此,咱们下山去报官吧,李兄你不是还丢了财物吗?得给你把财物找回来。” “不用了。” 不管是不是盗贼,他都必须咬死是盗贼。 虽然不知道缘休大师想要包庇的那人是什么身份,但他害怕违背了自己的话会遭到报应。 “钱财乃身外之物,再说了,我只是受了点小伤,要是报官惹怒了那贼人,寻上门来就不好了。”李子俊说。 “牙都打掉了还是小伤?莫非是那贼人威胁你了?” 听到这话,李子俊只觉得好不容易适应了的牙又开始疼了。 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掷地有声:“李兄莫怕,那贼人若是敢找上门来,我定然不会让人全须全尾的回去!” 几人义愤填膺,李子俊说什么也不敢让她们报官去找麻烦,最后搬出了缘休才镇住了几人。 他们便一起下了山。 公孙璟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是因为他来了青龙寺之后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他肯定在这里。 因为缘休的态度,还因为缘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 缘休在青龙寺,太子在这里的几率就非常大,这么多年来公孙璟把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和太子母家有牵扯的氏族也都派了人去寻找,只是想要知道燕鹤行安好的消息。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杳无音讯。 他不相信一个人能在世上毫无痕迹的消失,宛若人间蒸发一样,只能说明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 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缘休。 只有缘休有这个能力。 可是缘休不愿意告诉自己他在哪里。 公孙璟告诉自己,这么多年都已经找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可要是就这么下山,他又做不到。 所以去而复返,想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管人在不在这里,他都不算是白跑一趟。 所以公孙璟来了。 他顺着刚才李子俊说的地方找了过去,想要找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可是都是无功而返。 公孙璟已经习惯了失望和灰心,决定这次直接去找缘休表明自己的来由,,不管他在不在,自己都要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他问了路过的小和尚缘休现在的在哪里,然后找了过去。 还没等走到主殿,他就看到一个人从大殿后面的小路穿了过去。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对襟长衫,身量不似成年人,看着偏为瘦小,不像是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公孙璟正要收回视线,却又看到了那人头上戴着的簪子,青玉雕刻的竹节簪子,是太子表哥最喜欢的样式。 公孙璟不自觉的停下了步子,再看那少年步伐急促申神情紧张,看表情就不像是来这里求神拜佛的香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公孙璟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他却实在是想不起来。 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跟上去。 公孙璟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穿过蜿蜒崎岖的小路,绕了两三圈,他险些要被那些栽种位置奇怪的花草树木给绕晕了,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稍微一不留神,那少年就不见了。 公孙璟停下步子皱眉,只觉得头有点晕,他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自己来的方向了。 公孙璟回头看着来时路,想到刚才跟着那少年七拐八拐走到这里的时候,心里那股涌上来的熟悉感。 他恍然想起来当年入宫跟表哥燕鹤行一起跟随太傅学习的时候,燕鹤行曾经有一段时间对五行八卦特别感兴趣,特地去找国师里学习了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人的认知,让人找不到路的方法。 他当时还把这个方法用在了自己身上。 有一段时间公孙璟一进东宫就迷路,根本找不到书房,甚至有时候明明能看到燕鹤行就在路口,追过去却又发现自己身处下一个路口,甚至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当然当时燕鹤行只学了个皮毛,用来对付他这个心绪不稳的小孩子来说有效,对付那些心志坚定的大人就没有多少效果了。 而眼前这个五行八卦的路障,很显然是人为的,为了隐藏什么不言而喻。 公孙璟的心跳忍不住的加快,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设下路障的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手法逐渐娴熟,能力也越来越强,但他也同样不是当年那个无知懦弱,走不出去只能原地哭泣等太子哥哥来找的小孩子了。 “这路其实很好出去的,每一条路的分叉口我都放了路障,同样两条路,左边这条路崎岖不平蛛网缠绕,而且通往阴暗处,右边这条路平坦开阔人来人往,你会选择哪一条?” 太子跟他解释过这在那些旁门左道的诡志里被称为‘登门槛’,就是说人在面对不同的选择时,总是下意识的去选择跟更容易走的,所以才会陷入做局者的圈套里。 所谓奇门诡道说到底都是利用人心,只要反其道而行,这么简单的路障自然不攻自破。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自己当年的回答,胆小又软弱:“走没有蜘蛛的那边,敬之害怕。” 公孙璟低笑一声,昂首阔步走向那阴暗崎岖的一边,脸上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反而充满了向往。 曾经害怕的随着少年长大终会克服,而这看似难走又阴暗的路真正走过才会发现不过如此,路的尽头,有他找了许久的故人。 柳暗花明,木桥骤现,别致清新的小院出现在眼前。 公孙璟勾唇,步伐轻快的走上小院。 见想见的人,哪有什么近乡情怯,只怕不能再快一些。 第67章 选择 木桥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公孙璟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他朝着来人走了过去,皱眉,这一次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你就非要拦着我见他吗?” 本该在大殿里跟香客们讲经跟其他大师论道的缘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里,而且还挡在他的去路上。 缘休此番举动也让公孙璟确认了里面住着的人是谁。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好不好,还有一些话想要问他,国师……我求你了。”公孙璟很少跟人露出如此卑微的表情。 他是堂堂世子,要什么不是手到擒来,可此时此刻,竟然为了要见燕鹤行来求缘休,更别说缘休目前只是一个平民,没有任何的品阶。 若是公孙璟愿意,便是让缘休对他以礼相待也是可以的。 公孙璟说这话,就是把缘休摆在了以前的位置上,顺便借这句话告诉缘休,他和以前一样没有变。 缘休听了这话没有让开,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说实话,公孙璟不怎么喜欢缘休,因为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很仰慕他,但是缘休眼中却永远都只有优秀无比的太子殿下,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如草木。 公孙璟从小就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唯独对那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才尤为在意,特别是缘休。 他以为随着年龄增长已经不在乎了,可此时此刻还是有些忍不住气愤。 “我又不会对他如何,我找了他这么长时间,为何不能让我去见他。” “太子……”“世子殿下。” 缘休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故人若愿意,自会去见世子,如今故人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里,世子若硬要见,贫僧不会拦着。” “世子自己选择,是见这一次,还是来日方长。” 缘休说罢,直接起身让开了路,不再阻拦他。 公孙璟原本已经决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不管缘休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主意。 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公孙璟毫不犹豫抬脚,略过缘休走向小院,他抬手放在了木门上,正要推开手却停了下来。 他垂眸,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承认,缘休赢了。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太子表哥的脾气,如果他真的想跟自己见面,绝对不可能这么多年了无音讯,属于他们的暗号他几乎放遍了大江南北,他只要活着就一定能看到,但却从来没有回应过自己。 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想着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或是不方便回应。 而现在,他就在里面。 只要推门进去就能见到他找了这么久的燕鹤行。 可他进去了见到了又如何,他不会跟自己回京,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见面感到开心和喜悦,相反的可能还会因为自己的行迹暴露而烦恼,然后又会思考接下来藏去哪里才能让人找不到。 燕鹤行当初决意要离开皇宫离开京城的时候,就是已经打算好了要抛弃一切。 他也是他丢下的其中一个。 能得到什么结果呢? 不过是再一次抛弃罢了。 公孙璟收回了手,转身看着云淡风轻的缘休,自嘲的笑了一下:“你早就知道了我不会进去是吧?所以才不拦着我了。” 缘休:“贫僧猜不透人心,贫僧赌的是世子的感情。” “那你赌对了。”公孙璟愤恨的踢了一脚木桥上的桩子,他眼睛微红:“宗政渊,你要藏着他,就把他藏好了,我能找到那代表别人也可以找到。” 缘休应声:“世子不必担心。” “他……这些年过得好吗?” 缘休答:“无拘无束。” “那便好。” 比起做一个被规矩束缚谨言慎行事事小心的太子,他更希望他当一个无拘无束的普通人。 那些勾心斗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血,当初送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公孙璟看着曾经意气风发仪态端正的太子表哥仿佛一夜之间枯萎的样子,第一次那么害怕所谓的权利。 那是一个,能将人心里的贪婪和恶勾出来的东西,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也会忍不住动摇的东西。 怀璧其罪。 “敬之,我一出生就是太子,没有任何人问过我愿不愿意,但却总有人想要争上一争,来争这个我根本就不想要的位置。” 当时公孙璟听这句话的时候,觉得燕鹤行这话里都是显摆的意思,他便忍不住说了风凉话。 说他一出生就在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巅峰,自然体会不到普通人对权利的向往,也不理解他的兄弟们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位置争的头破血流,因为他拿到这东西太轻易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别人要走到这一步需要耗费多大的功夫。 当时听了这话的公孙璟却反问了他一句:“我要守护这个本就该属于我的位置,也要付出比旁人多几倍的心血,若是有人能将我拉下来,那也证明我不够格。” 后来他真的被拉下来了,从未有过的狼狈失落,这是公孙瑾认识燕鹤行以来,他第一次失败。 旁人失败了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可他失去的东西太重了,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拿不回来,所以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公孙璟怕他一蹶不振,也怕他就此落魄,他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他,只是想要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还想告诉他,若你还想回去,我会帮你,尽我的全力帮你。 就像当年初入宫的我收到那些皇子公主的欺负时,你如神只一般站出来保护我一样。 你想实现心中的大道,我愿意当为你铺路的石头。 你想无拘无束的生活,那我便为你扫平一切障碍。 他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看向缘休: “别告诉他我来过。” 说罢,公孙璟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缘休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焦急,快步走进了院子里。 到门口的时候,房间里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是宋婉玉充满紧张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惊恐。 “君肆,你把刀放下,不要——” 第68章 快救救他 入目是极致的红色,宋婉玉没想到自己竟然现在看到了。 她从来没有在半路恢复过光明。 但她却知道这是好转的征兆。 她也同样知道,君肆又进入了自我厌弃的那个时间里。 每次这个阶段出现的时候,所有曾经被他忽略的坏事都会重新回想起来,所有的难过伤心和愤怒也会一起爆发。 君肆会觉得只有死亡才是自己唯一的解脱。 可能是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过这个情况了,缘休突然看到竟然出现了一丝的慌张。 手腕上那些刀割的伤疤原本已经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刀疤。 这次伤口极深,血流不止。 君肆的脸色已经完全失了血色,宋婉玉扯着裙角捂着他的手腕,眼看着他举起刀又要对着其他的地方再来一次。 她应接不暇,两只手根本忙活不过来。 拜君肆所赐,宋婉玉现在看到伤口已经可以淡定应对了。 原本她人生中最惊险的遭遇就是五年前深夜那次在山上差点遇害,但当时君肆护着她,回去的时候她又害怕的闭着眼睛躲开了那些尸体,甚至连他们的伤口都没看看一眼,只记得是一片红色。 可饶是如此她当初回去还是做了好长时间的噩梦,甚至有段时间闻到血腥味就浑身发抖。 后来在君肆一次又一次的‘发疯’下,任谁连着五年不停的面对这样的情况,都能在这荒唐的景象里找到一些平衡。 她已经不再害怕面对,但还是会慌张会害怕,因为她知道他们不管,君肆是真的会死。 她按在他手腕上,能清楚的感觉到温热从手心里涌出来,鼻息间全部都是血腥的味道,抬眼又对上君肆面如死灰的神情,他就好像沉浸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一般。 宋婉玉深吸一口气,正要再试着喊一声叫醒君肆。 缘休动手打落了君肆手中的匕首。 她松了一口气看向缘休,声音颤抖:“快救救他,他快要死了。” 宋婉玉对人死亡的认知很浅,她只觉得君肆流了很多血,这次比以往每次都要多,看着都要严重。 那刀伤几乎入骨,也可能是宋婉玉夸张了些,但她真的害怕。 至少君肆不能现在就死了。 他的脸色又苍白的不像话,宋婉玉来之后见过各种各样的君肆,他发狂时乱砸东西怒吼掐脖,沉默时抑郁寡欢毫无生气,痛苦时一言不发隐忍落寞暗自承受,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君肆如此不顾阻拦的自残。 她不知道的是,缘休见过好几次比现在还要严重的场面。 刚离开宫中那段时间,君肆几乎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去,但他们又不能真的放任他自己待着,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想死的倾向。 几乎那段时间缘休和天衢彻夜不眠的轮流守在他身边,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 他身上很多伤疤都是那段最严重的时间划的,因为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所以划的特别深,就算是再好的药也没有消掉那些痕迹。 而后来,可能是因为他对这世间还有眷恋,仍然存有一丝生的希望,所以只是以伤害自己为乐,仿佛痛苦能让他短暂的得到满足和心中的平静。 但痛苦也是会上瘾的,他要用身体上的痛苦盖过心里的痛苦,一开始只需要痛一点就行,后来越来越没有用,下手也就越来越深。 宋婉玉之于君肆而言,曾经是药,是能让他心情平静不再烦躁的药,而现在则是引子,能将他向生的希望引出来的影子。 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缘休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宋婉玉对君肆的重要性。 这些年他也没少想办法解开宿命的瓜葛,好不容易有眉头,上天就会制造另外的事让他们之间牵扯更甚。 就像五年前一样,那么危险的事情不止没让宋婉玉害怕的离开,反而让他们生出了绝境相扶的义气,比朋友的关系更近了一些。 缘休这次论道也参透了很多,他也知道了人永远是不可能战胜天的,所以决定放手,不再插手。 事情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可现在…… 他干脆利落的点了君肆的穴位,短暂的止住了血流。 宋婉玉见君肆还要伸手去够掉在地上的匕首,连忙过去打开窗子,将匕首扔到了门外。 这些年来,她和君肆已经相处出了经验,也养成了不给身上放尖锐利器的习惯。 因为她害怕君肆哪天万一想不开就会拿自己身上的利器一了百了。 他可以有事,也可以死,但是至少不能是死在她的东西上,不然宋婉玉是真的会惦念一辈子。 后来知道君肆有自残的习惯时,宋婉玉很强势的带着天衢把无名小院里危险的东西都扔了,扔不了的也搬到她那边锁起来了。 不止如此,就杯子和茶壶也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让君肆离开她和天衢的视线。 这五年下来,宋婉玉感觉自己已经自动养成了照看君肆的习惯。 刚上山那段时间确实是君肆照顾她,但后来角色慢慢就调转了,不自觉的关注他的身体,去在乎他的想法。 就像现在,缘休将君肆扶到床上休息。 他稍微皱眉宋婉玉就知道将被角往下掖一些。 定然是被褥粗糙的面料贴着他的下颚,让他觉得扎皮肤了。 果然,君肆的神情逐渐平缓下来,看着他们,依旧没有说话。 宋婉玉不禁叹惋,我这是上山来给人家当丫鬟了啊,我这么称心如意的丫鬟哪里找啊。 她在认识君肆之前从来没想过习武之人的身子可以弱到那种地步,不对……她接触的任何一个公子哥都不像君肆这么娇气。 明明看着也不像是吃不了苦的人,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宋婉玉真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堆的毛病。 君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缘休和宋婉玉为自己包扎伤口,在他们将纱布缠好之后又伸手要去撕开。 “别动。” 宋婉玉下意识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语气是自己都没有意料到的烦躁。 君肆沉默的收回了手。 不知道为何神情看起来有点委屈。 又是这副表情,别以为我就会心软了。 良久,宋婉玉道:“好好休息。” 第69章 娇艳 君肆又皱眉,宋婉玉会意,将驱蚊虫的香包拿过来放在了他枕边。 每当这个时候宋婉玉就会好奇他曾经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神仙生活,怎么能养出这么一个什么都不适应的身子。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君肆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骤然来寺里过贫苦的生活,差别太大,想法调整过来了,身体还没有接受,所以才会不适应。 但也没有好几年了都没调整过来。 他真的比自己还要娇气。 春季蚊虫叮咬,君肆的手臂脖子经常是一片红肿,宋婉玉便学会了配置防蚊虫的香包,又觉得经常一个味道难闻,久而久之各种香包手到擒来,连女红也跟着精进了不少。 夏季炎热,中暑晕倒是常态,他恨不得整日坐在冰室里或是山间寒泉旁,茶饭不思,秋季来之前人先消瘦了一大截。 冬季寒冷他日日咳嗽,不管到哪里都抱着暖炉披着厚厚的大氅,经常在暖阁里跟宋婉玉下棋下一整天,或是看书写字,根本不出去。 宋婉玉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娇气的了,养在山上五年为了吃的好一点都开始自己动手耕种织养了。 君肆骨子里的那些自然流露出来的小习惯没有改变过,连带着身上的贵气也是,在山上这么多年也没有消减,变得更矜贵,眉眼长开后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 正想着,君肆稍稍咳了一下。 宋婉玉顺手就将倒好的热茶递给了他。 君肆看着她。 她也是一愣,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扔下一句‘好好休息’直接出门。 出了门之后,宋婉玉站在院子里愤恨的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宋昭昭你真是照顾人照顾上瘾了。 晚上,宋婉玉正打算再看一会儿书就睡觉,窗子忽然传来被敲响的声音,像是石子打在木头上的声音。 宋婉玉一听就知道是谁,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衢站在门外。 “怎么了?” “主人,发热。” 宋婉玉无奈:“你怎么不去找缘休大师?” 天衢抬手指着下山的方向,又道:“缘休下山,抓药。” 宋婉玉认命。 君肆再怎么都算自己不正规的师父,教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东西,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照顾。 虽说男女有别,但君肆是正人君子。 虽然看着是不太像,但确确实实除了‘发疯’的时候以外,从来没对她做过任何逾矩的动作,甚至有时候宋婉玉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到可以再进一层的时候,君肆都会用冷漠的话将他们重新拉回原来的距离里。 宋婉玉完全不需要提灯,这条路这些年走了无数回,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刚找到方向。 她步履急促,跟天衢一起到了无名小院里。 两人一起去君肆的房间,到门口的时候她跟天衢说去准备水和擦脸的巾布。 天衢应声。 宋婉玉推门进去,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不同寻常的气息让她心里一颤,转身正要离开手腕却被拉住。 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她被来人重重的按在了门框上,脑袋在门框上撞了一下,她有些发晕,拜这么多年不时失明的原因,此刻她对声音的敏感简直达到了巅峰。 她听到了君肆凌乱的呼吸声。 许是君肆身上那清雅的檀香味带着让人平心静气的效果,面对这样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宋婉玉竟然没有慌张和害怕。 她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君肆凑过来的动作,伸手就要将他推开,手却一不小心按在了他身上。 光滑细腻的触感让宋婉玉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事。 他……他没穿衣服。 宋婉玉的脸刷的一下全红了,慌乱的收回了手,呼吸也跟着一起乱了。 “君肆,我警告你别乱来啊。”她语气也跟着有些不稳。 君肆又要凑近。 宋婉玉别开了脸,他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耳廓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和耳朵都烧了起来,又热又痒。 若是此时有人点灯看到她的神情,就会发现她整张脸都是不自然的红色,就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 宋婉玉咬牙,伸手按上君肆滚烫的肌肤,打算伸手将他推开,可她的力气终究比不过男子,他又往前一步贴了上来。 他们的脸贴在了一起。 宋婉玉晚上穿的有些单薄,一路走过来手和脸都是凉的,虽然因为害羞热了起来,但也只是脸颊。 他急需寻找冰凉舒适的地方,从脸上往脖子上挪去。 宋婉玉已经完全愣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如何。 呼吸从脸颊一路喷洒到脖颈,他枕在了她的颈窝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声,双手也自然而然的环在了宋婉玉的细腰上。 热气源源不断的传来。 宋婉玉伸手推君肆,他纹丝不动。 正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宋婉玉心里一颤,房门被推开。 天衢端着铜盆拿着巾布站在门口看着这略显‘香艳’的场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进来还是出去。 “天衢,快把你们家主人拉开!” 宋婉玉声音急切。 天衢一顿,连忙放下铜盆过来,将君肆拉开。 君肆眼神朦胧,不满的看着天衢和宋婉玉,又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不舍的摸了摸,想要将她拽过来。 宋婉玉立刻将自己的手扯了回去,皱着眉头跟天衢说:“你自己照顾吧。” 她转身就走,君肆还想要跟上去,他脑子烧的糊涂了,可能连人都分不清,但他却闻到了她身上那好闻的香气,那香气能让他心平气和,也能让他的头不那么他疼。 所以他才在宋婉玉一进门,就贴了上去。 平时清醒的时候有理智牢牢压制着,可生了病理智崩塌,就完全只能凭着本心做事了。 君肆丝毫没有冒犯了宋婉玉的感觉,被天衢扶回床上没多久就睡得昏昏沉沉,直到被一场不可言说的梦叫醒。 君肆猛地睁眼,顿觉口干舌燥,他坐起身来,身上已经湿透了。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如墨般深邃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慌张,他呆愣的看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似乎梦里的触感还在。 脑海里凌乱闪过的画面每一个都让人血脉喷张呼吸不稳,他惊醒,是因为看清了梦中那人的脸。 院子里传来铮铮琴声,梦中是奏琴者娇艳容颜,奏响的……是他的心弦。 第70章 入佛门 宋婉玉一晚上没怎么睡好,梦中一直重复着昨晚在无名小院里的场景,甚至连他的手扣在自己腰上的触感都清晰无比。 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连着喝了好几杯茶水。 她实在是不知道今日到底还要不要去院子里练琴或是书法,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日见到君肆一定会尴尬,但若是不去,会不会又显得自己太过计较了些。 宋婉玉撩了把水泼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些,脸上的红晕也跟着淡了许多。 该逃避的不是我,我又没有做错事。 说不定现在君肆正等着她去了之后道歉呢。 宋婉玉今日上身穿着云雁细锦衣,袖口绣着白云绕雁的自由之景,下身着四喜如意云纹锦缎裙,暗青色和素白色的搭配颇为别出心裁。 青丝只用一支青玉簪挽起,挽了一个流月,青玉簪上缀着几串流苏,辅着几颗珍珠,平添了淡雅之气。 她腰系金丝银铃带,每走一步都带着轻灵悦耳的铃铛声,叮叮当当的却并不让人觉得聒噪。 婷婷袅袅,气若幽兰。略施粉黛,倾国倾城。 宋婉玉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心想:也能理解,我这么漂亮,君肆是个正常男子,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想法才奇怪。 只是我如今还未及笄,他早早的动了这念头可如何是好。 我要如何拒绝才不叫他烦恼。 宋婉玉想着想着就已经走到了无名小院外。 她有些紧张,怕与君肆相见会尴尬,屏息聆听了一下院子里的声音,好像只有天衢在练武的声音。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天衢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直接拉开了门。 一看到天衢,她就想到了昨晚的事,干咳了一声:“君肆呢?” “没醒。” 闻言,她抬眼看了下天色。 不应该啊,平日里这个时候君肆都已经在读书了,怎得还没醒? 难不成是因为昨晚…… 天衢一直盯着她看,宋婉玉微微回神:“我去练琴。” 天衢让开了位置。 她坐在桌子前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冷静下来,越是想要告诉自己别想,就越是止不住的去想。 天衢练了一会儿武还没听到琴声,疑惑的看过去,就看到宋婉玉不知道在想什么,脸颊和耳朵都红了一片。 他倒了一杯茶水走过去递给了宋婉玉,问:“你也发热?” “那有,我只是……”宋婉玉顿了下:“算了你不懂,去练武吧。” 天衢一脸莫名其妙的被宋婉玉又重新赶了回去。 宋婉玉深吸一口气,眼神不自觉的看向紧闭的房门,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一些期待那扇门被拉开的样子,她想要看看君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又会有怎样的说法。 手不自觉的放在了琴弦上,轻轻勾了几下,却觉得不对味,又轻轻的弹了一段小曲。 我这样是不是会吵到他。 宋婉玉正想着,身后传来了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她手一抖,琴音立刻乱了。 双手放平按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的颤鸣,回头看去,君肆眉眼清明。 她站起身来。 “昨日……” 宋婉玉酝酿了半天想要跟他说昨日她不介意,知道他是因为发热了才没控制住自己,她不怪他,可他却一脸疑惑的问她,“昨日怎么了?” “你忘了?” 君肆挑眉:“昨日缘休走后我一直睡到了现在,莫不是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宋婉玉眼角向下,有些失落,嘴里喃喃道:“不记得也好,省得多想。” 君肆看清楚了宋婉玉的嘴型,心口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一样,他有些不自然的收回视线,看向天衢:“缘休回来了吗?” “你找缘休大师作甚?可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宋婉玉有些在意,毕竟昨日他伤的那么严重。 君肆声音平静,就好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样。 “昨日缘休建议我随他入佛门,我想了想不算坏事,今日便应允了他。” “你要当和尚?!” 宋婉玉一下提高了声音。 "冷静些。"君肆无奈。 “怎么冷静?你怎么好端端的要当和尚,你是不是还在发热?” 宋婉玉走过来,神色着急,伸手就要探一探君肆的额头,手伸到一半被他拽住了。 他将她的手攥在手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没有松开,就着这个姿势跟她道:“是俗家弟子,带发修行的。” “那不还是和尚?”宋婉玉不理解,她也想象不出来君肆日后变成满嘴‘阿弥陀佛,不可不可’的和尚。 她急的都已经忘了手还在君肆手里攥着,连抽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握的更紧了。 缘休一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没有听到君肆先前说的话,看到之后就猜到了君肆的答案。 知道他不打算答应自己的提议,也没有说什么,转身正要离开,就听宋婉玉说:“你不是说不信佛祖吗?哪有和尚不信自己的佛的,你这样一点诚意都没有。” 缘休止步,回头对上了君肆的目光。 他目光深远:“佛能容世间万物,我心不诚他们不会介意的。” 昨日缘休说,他若要逃避尘世,便要让自己的精神有处寄托,入佛门六根清净便不受困扰,是最好的选择。 君肆昨日还斩钉截铁的跟缘休说不可能,因为他不信他信奉的佛祖可以渡自己的苦难,但只一晚上他就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动了凡心。 他不该如此的,他以为自己能坚守本心,把她放在身边多一半都是为了利用,可却又不自觉的上心,习惯她在身边吵吵闹闹,习惯了被她的情绪牵动,他一直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来,不要过多在意。 可昨晚突然发生的事把一切都打破了。 君肆维持的平衡不复存在,他没有办法再这么放任下去。 他所谋之事,最忌讳的就是感情。 他决心要走的那条路凶险万分。 他的身份注定了要与阴谋算计为伴,当年棋差一着,棋局扔在,他仍然有机会翻盘。 纵然她身在棋局,他也不想让她做棋子。 就这么一直无忧无虑下去便好。 第71章 木已成舟 给君肆举行入佛门仪式的时候,宋婉玉并没有前去观礼,因为她到现在还觉得君肆说要入佛门,是因为一时脑热。 可是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第二天一早缘休就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正好趁着另外几个大师还没有离开,让他们一起当君肆进佛门的见证人。 在佛教中,一个人踏入佛门时,引渡的和尚越多,道行越深,也就意味着这个人在日后的修行中路会越来越宽广。 宋婉玉听着山上传来撞钟的声音,知道基本的流程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虽然说是带发修行,但也和普通的和尚没有什么区别。 本来干什么做什么都是君肆自己的事与宋婉玉无关,可是当她听到君肆说要遁入空门当和尚的时候,心里还是免不了的失落。 她能感受到君肆身在红尘中。 他明明根本无法割舍掉烦人的七情六欲,却非要一意孤行的遁入空门。 宋婉玉实在是想不到他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刺激,亦或者说是要躲避什么。 就非要用这种方法绝情的割舍掉一切吗? 她实在是不理解。 昨日她和君肆三言两语说不合便愤怒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可现在冷静下来细想,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多管闲事罢了。 她和君肆说白了也不过就是师徒的关系,而且还不是人家正经拜师的那种,而君肆和缘休却是切切实实的师徒关系,人家师父都是和尚,君肆想要当和尚,说白了也不过是跟随师父的脚步。 那要照这样算的话,君肆是自己的师父,难不成他也要当个尼姑? 宋婉玉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觉得可笑,又实在是不理解君肆的作为决定。 今日便不去无名小院了, 省得看到他又忍不住说出什么刻薄的话。 还是因为这几年相处下来变得十分熟悉,才导致在她君肆的面前也没有了之前的循规蹈矩和分寸。 可君肆毕竟是男子,还是要稍微有些距离较好。 这么想着,宋婉玉又很快的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不去呢?又不是爹当和尚了,跟他置气划不来。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宋婉玉抱着几本书去了无名小院。 今日她味觉受损, 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但到院外闻到饭菜的香味时,肚子还是忍不住咕咕叫。 还不等她推门,天衢就已经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飞奔过来将门打开。 宋婉玉还未说话,他就将一块好吃的糕点塞进了宋婉玉的手里。 宋婉玉看着手心里雕刻着梅花样式的糕点,在天衢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 梅花的香味在口腔里散开,她的鼻息间也被那香甜的糕点味包围,明明尝不到任何的味道,却还是神色如常的说了句:“很好吃。” “主人做的。” 听到天衢说这话,宋婉玉不由得一愣,抬眼望去便见君肆端着一盘炒好的菜放到了桌子上。 桌子上还摆着糕点和其他的家常小菜,这样的场景明明已经见过很多次,宋婉玉却还是觉得温馨。 君肆语气平淡:“后山种的菜熟了些,我便让天衢摘了点,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平日里都让自己有什么吃什么的,今日怎么还可以挑菜了? 干嘛突然对她这么好。 宋婉玉看着这样的君肆,明明浑身上下都沾染着烟火气息,神情看起来却一片空无。 宋婉玉下意识的朝君肆的头上看去,看到那一头青丝仍在,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然后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还有一盘菜,我去端过来。” 君肆说着又忙忙碌碌的朝着小厨房走去,宋婉玉的视线紧随着她的背影,却不自觉地落到了另外一旁的桌子上。 她看到那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摆着四本佛法入门心经。 宋婉玉顺手将其中一本佛经拿过来,翻开第一页便写着八个大字:无心无怒无欲无求。 君肆端着菜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宋婉玉将佛经扔在地上,他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走到宋婉玉面前蹲下来将那本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土,又将书放回了原位。 他伸手放书的时候,宋婉玉清楚地看到他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还有隐约渗出的血迹,她心里一颤:“你那佛经是谁拿给你的?你有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要我说……”“宋婉玉。” 他忽然出声叫了她的名字,宋婉玉顿住,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君肆眉目清明,目空一切:“木已成舟。” 他明明就知道宋婉玉在想什么,也知道宋婉玉要说什么,仅仅只用四个字就打回了宋婉玉所有的话。 是啊,现在所有的仪式都已经走完了,整个青龙寺都知道君肆如今是缘休的俗家弟子,若是她三言两语,便能改变君肆的心意,哪里还会有今日的事。 宋婉玉愤愤不满,又借着君肆调整碗筷的功夫将桌子上的佛经全部扫到了地上,想要借这样的动作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可她甚至连自己不开心的缘由是什么都不知道。 君肆蹲到地上将那几本书捡起来,这一次放到了更远的地方。 一句指责宋婉玉的话都没有说,他越是这样不在乎宋婉玉就越是生气。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前后差别如此之大。 生病的时候恨不得将世间万物全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毁灭掉,稍微有些不满都能化成千百倍爆发出来。 平常又好像无论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动容一般,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脸上就好像戴着一张面具,只有生病发狂的时候,那种面具才会被摘下来,暴露出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可无论是正常还是发病的样子,宋婉玉都觉得不像是他自己。 她曾经偶然在天衢的口中听说过君肆以前的样子。 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她也曾不自觉的记恨上了让君肆变成如今这般样子的罪魁祸首,却也在心里犹豫过,若是没有这般遭遇,她是否还能遇见像他这样优秀的人。 爹爹说,除了亲人,其余的人无论交集有多深都有可能是人生中的过客。 可她希望,这个名叫君肆的过客停留时间久一些。 第72章 现在不走 日子又恢复了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但当每次看到桌上放着的佛经时,一切就好像是在提醒宋婉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现在每日去诵经礼佛的除宋婉玉以外,又多了君肆。 两人在不同的佛堂,诵读着相同的佛经。 这对宋婉玉来说又好像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逐渐开始习惯了君肆已经成为缘休大师俗家弟子这件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君肆总是将缘休送他的佛珠戴在手上。 他经常手持佛经,不管是做什么的时候,手边都会有一本佛经,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谁。 宋婉玉不知道的是君肆刻意带着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提醒自己。 他现在已经坠入佛门,不会再轻易沾染七情六欲,可这些又岂是他能控制的,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年的时间,又是一年草长莺飞,青龙寺的菩提树开得更加茂盛,枝叶繁密。 每年不同时节都有各种各样的香客前来,但是今年又与往年不大相同,山下江家来信说,大嫂嫂有了身孕,想要在山上为未出生的小侄儿求一个平安符。 大嫂赵双儿嫁进江家已经七年没有子嗣,今年有了身孕,江家上下都特别重视,宋婉玉也不例外。 她在知道这消息之后就特别开心,决定要为未出生的小侄儿求一张平安符。 而整个青龙寺中唯有缘休大师的平安符最有效,而且千金难求。 缘修大师自年前下山游历之后便再也没有音讯,现下整个山上也就只有静山方丈会写平安福。 于是宋婉玉去找了静山方丈,说明了来由。 “小施主想要为家人求平安是善举,然贫僧无能为力。” 这七年来她在山上日日诵经祈福,捐了不少香火钱,宋婉玉想着这么点小忙静山方丈是一定不会拒绝。 可是他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又说了句“阿弥陀佛”。 宋婉玉不由得神色焦急,忙问静山方丈。 “大师是有什么难处,我愿意为寺中再供一些香火。” 静山方丈却摆手说:“并非是香火的缘故,小施主福泽深厚定有佛祖庇佑,然贫僧自三年前改修业障道后便再未写过一张平安符,怕气运不足会起到反效果,不敢贸然动笔。” 宋婉玉听完也并不觉得奇怪。 所谓术业有专攻,也正是这个道理。 于是她问静山方丈:“眼下山中还有谁人可写?” 不知道缘休什么时候回来,她想要在侄儿出生之前就挂上平安符,在此之前还要在佛堂里供奉三月,时间很紧,宋婉玉才拿到消息,不免有些着急。 静山方丈便告诉她说:“君肆乃是缘休收的俗家弟子,也是他在这尘世中唯一的弟子,若有一人得缘修佛法之大成,这人必然是君肆也。” “施主不如去找君肆,求一张平安符。” 宋婉玉一听这话,又不由得问他:“俗家弟子并非真和尚,也能写出相同效果的平安符吗?” 静山方丈回答道:“心诚可达。” “君肆有慧根,这件事绝对难不倒他,他在佛法上的造诣不比寺中其余的弟子差,且他得缘休真传,定然能为施主写平安符。” 宋婉玉没想到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要找君肆帮忙。 她又不想去找君肆,两人前几日因为江家的人上山祈福,她看见后思乡情切想要追随下山,被君肆在山门外拦住,忍不住和君肆吵了一架。 她和君肆的关系又陷入了冰点。 让她现在去找君肆写平安符,宋婉玉是真的有些不想去,可是她又没有其他的办法。 于是她便和静山方丈辞别,去无名小院找君肆。 她很少与君肆主动低头,这次为了平安符特地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想要和君肆重修就好。 可是没有见到君肆。 宋婉玉一直等到天色渐晚,小院里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宋婉玉去问了其他的师父,得知君肆一早就带着天衢下山了,不免有些失落。 之后一周她都没有见过君肆,君肆很少有这么长时间不在山上的时候,宋婉玉也从未见过他下山这么长时间,以往下山两三天都会告诉她一声,这次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事。 又等了一周,君肆终于回来了。 看到无名小院久违的有了人烟,宋婉玉竟然生出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推开门看到君肆和天衢都在院子里,呆愣着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君肆以为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在,宋婉玉会追问他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却见她眼含泪水说了句:“平安回来就好。” 他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手温柔的捏了一把一样,不疼,闷闷的。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开始宋婉玉生气他们不告而别,可时间一长又开始害怕他不回来,后来怕他受伤或者遇到危险,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了。 幸好他们回来了。 宋婉玉日日希期望落空,终于看到他们回来,心里很是开心。 两人已经忘记了两周前的争吵,他平淡是回应了宋婉玉的话:“嗯,回来了。” “你不在的这几日,我日日都有来,也有好好练琴,从未懈怠,还有书法和背书,我都有精进,我还练了……”“不急,先来看看这个。” 他说着,将一个木匣放到了桌上,示意她来看。 宋婉玉走过去,一眼便看到了木匣里满满一匣子的三角符纸。 “这些是平安福,你可以让家里人放在随身香囊里,这些是给你的小侄儿写的,每年一张直到他及笄。” “还有这些。” 君肆又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单独给她。 “这些是给你的。” “我学会的符不多,所有能用到的都写了一些,希望能为你挡灾避难,护佑平安。” 这么多也不知道写了多久。 宋婉玉大为震惊和感动。 “你……你是要走吗?” 她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现在不走。”他说。 宋婉玉没有听出话外之音,眼泪又止不住了。 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这么多。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君肆上前,伸手轻柔的为她抹掉眼泪。 手腕佛珠碰撞,他手一顿,又匆忙收了回来。 第73章 敬神明 宋婉玉又如何不知道要写出这么多的符纸需要耗费多大的精气神,这满满两小匣子的符也不知道他写了多久。 她甚至连君肆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要求这些符的都不知道,只是看着就很是感动和心疼。 这么多的符纸,他应该是把每天闲下来的时间都用上了,才够写这么多。 宋婉玉看着君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君肆方才一时难以克制为她擦了眼泪,现在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想让自己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便往后又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应该还没吃东西吧,吃点饭?”君肆问她。 宋婉玉摇头。 “我今日失了味觉,尝不出味道,你们吃就好。” 君肆应声,又跟她说:“等吃完饭我让天衢将这两匣符纸放到偏殿供起来,吃一个月的香火你再开始使用。” 宋婉玉一听他竟然这么的贴心,有些受宠若惊。 无功不受禄。 君肆为她写了这么多符纸,她不能白白受了恩惠,她也想要用同样价值的东西还给君肆。 可想了许久,也还是没想到要送什么给君肆。 在她看来,君肆唯一最缺的只有钱。 而宋婉玉最不差的就是钱。 可送钱太庸俗,又有点侮辱人的意思,再说了以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来看,送钱倒像是见外了。 她甚至都能想到要是自己真的给了君肆钱,君肆会用什么样的语气来嘲讽自己。 宋婉玉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完饭之后,宋婉玉自告奋勇和天衢一起去偏殿供符纸,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天衢忽然恢复了清醒,一本正经的问她:“你可知道主人为了写这些符纸彻夜未眠?” 宋婉玉一顿,也不知道是被天衢说话如此流畅给吓到了,还是被他说的话给吓到了。 “君肆竟然为我做到了如此地步。” 虽然看到这些符纸的时候她猜到君肆耗费了时间,却没想到竟然是彻夜未眠。 “主人这些时间,白日里做事,晚上挑灯为你写符纸,一张符纸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每日劳心劳力却丝毫没有停歇,整整十日没有睡过好觉,你理所当然的拿着这些,可有关心过他只言片语?” 宋婉玉沉默,她好像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跟君肆说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君肆的帮助在她这里变成了习以为常和理所当然的事,哪怕是面对缘休大师,她也只敢求一张平安符罢了,可她却没有丝毫表示的拿了君肆整整两匣的符纸。 “主子为你书写符纸所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那些材料你以为都是怎么来的?” 宋婉玉看着他,心跳漏了一拍:“怎么来的?” “主子用自己随身玉佩换的,那玉佩自主子出生起就一直戴在身上,他却为了那些材料……” 天衢看着宋婉玉沉思的样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忽然见她一脸认真道:“天衢,君肆他何故要为我费心至此啊?” “就因为我想要平安符,他就写了这么多,你说这是不是代表他把我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 “又或者说,我对他来说很重要?” 宋婉玉说着说着心跳越来越快,语气也有些不自然。 “什么?” 天衢天真的看着宋婉玉,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心满意足的笑了下,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宋婉玉觉得有些可惜,她还想跟天衢多说一会儿呢,但天衢这状态不经常出现,上一次以正常状态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几年前。 那次不像这次,那次连下文都没有。 想到那次,宋婉玉好奇的问了天衢一句:“你之前说你与君肆逛花灯节走散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啊?还记得吗?” 天衢摇了摇头。 宋婉玉失望垂眸,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些了,走吧。” 将符纸在佛前供好之后,宋婉玉十分虔诚的点了香,又跪下来磕头。 她第一个头刚磕下去,身旁又传来了天衢的声音,口齿伶俐吐字清晰,“那次花灯节主子被歹人拐走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是在郊外的山洞里找到的主子,找到他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宋婉玉听着不由得脑补出了当时的场景,心疼不已,连呼出的气息也跟着颤抖:“后来呢?” “那个山洞里全部都是死人,而且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仵作说,那些人都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砍断四肢的,整个山洞里全部都是血。” “就连心理素质强悍的成人都受不了那样的场景和腥臭味,而主子却为了活下去在死人堆里藏了三天,直到被我们找到。” 天衢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仔细听满是心疼。 宋婉玉低着头,任由眼泪滴落在蒲团上,继续听天衢道:“回去后整整一个月他都没有开口说过话,每天晚上都被梦魇缠身,直到缘休大师出手相助。” “但是心病已经产生。” 宋婉玉想到了君肆发狂时那自残的行为,仿佛鲜血和伤痛能让他满足。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君肆曾经的遭遇这么恐怖,她心疼不已,似乎又有些理解了他的行为。 若是换做自己,在那样的场景里待上三天,甚至还有可能目睹了那恶人行凶的全过程,怕是会疯掉。 君肆如今能保持着正常,已经足矣证明他的心性有多坚定。 “他……当时几岁?” “七岁。” 宋婉玉想到自己七岁的胆子,愈发的心疼起君肆来。 她低头磕完最后一个头,在心里念道:我点高香敬神明,抚他心中意难平。再把高香举过头,怨他不染人间愁。 他明明是那么善良又那么好的人,实在是不应该有如此的遭遇啊。 宋婉玉叹了口气,起身朝着天衢道:“今日跟我说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天衢应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宋婉玉疑惑:“怎么?” “给你,点心。” “别难过。” 第74章 血海深仇 他将怀里的糕点拿了出来,分了宋婉玉一块。 宋婉玉心里一暖,接过去咬了一口。 依旧尝不出什么味道,但她却觉得心里很甜。 她侧目看向放在供桌上的木匣,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跟天衢道:“我有点事,就不跟你一起回了。” 说罢,她朝着自己的小院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无名小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身穿黑色锦衣的男人从后墙跳进来,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正在看书的君肆身后,君肆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 那男人站在君肆身后,在他放下书卷回头的那一刻忽然跪在了地上,脸上的黑铁面具泛着阴冷的光芒,却依旧挡不住来人炙热的目光。 那人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激动,叫了一声:“少主。” 君肆看着来人,神情冷漠,语气平淡:“许久不见,祁山。” 叫祁山的男人语气里依旧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他道:“没想到还可以再见到少主,属下喜不自禁,少主这七年过得可好?” 君肆以青簪束发,站起来时身量修长,眉眼间尽显当年皇后优雅卓绝的风采,浑身上下带着不属于少年人的沉稳之气,气场收敛目光平淡,却不自觉的透露出上位者的威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让人无条件的想要去追随他,为他卖命。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哪怕在这偏远的寺中生活多年,骨子里的矜贵也没有消减半分,反而因为山中风水养人,又入了佛门的缘故,少了肃杀之气,多了清雅淡漠的独属于世外之人的神秘感。 眼中情绪看不穿猜不透,更加的高深莫测。 祁山看着这样的少主,不由得想起了太子七岁那年,他奉命寻找丢失的太子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下了死命令若是找不到太子就提头来见,他们一路找寻线索搜山,最终在山洞里看到了太子。 他听到来人身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眼神冰冷至极,站立于尸山血海之上,仿若睥睨天下的王者,将众生万物皆视为蝼蚁。 祁山从来没在一个小孩的身上看到过那样强大的眼神,让人对视一眼就忍不住的想要跪地膜拜。 当时祁山就觉得太子殿下是上天命定的真龙天子,日后定然能坐拥江山无边。 拥有这样心性的人绝对大有所为,更别说这人是太子殿下。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祁山决心要一直追随太子,皇后娘娘本来就对他有知遇之恩和救命之恩,他想要报答皇后娘娘,自愿成为影卫,一辈子效忠太子。 东宫暗卫是连陛下都不知道的存在。 先皇后,也就是太子殿下的母后,知道太子这个位置一定会招来无数人的觊觎,她坐主后宫仍然有明枪暗箭前仆后继防不胜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中招,更别说是太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皇后娘娘又何尝不知道私养暗卫乃是死罪,但她想让自己的孩子在这充满阴谋算计的权力相争里多一些依靠,便联合母族一起,为君肆培养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暗卫。 这批暗卫被称为影卫。 而影卫的首领就是如今的侍卫统领祁山。 当年第一批影卫建立起来没多久皇后娘娘就中毒离世,之后皇后的母族君家也接二连三的出事,太子的外公赶在抄家之前销毁了所有影卫存在的痕迹,又给祁山下了一道死命令。 除非太子有心争夺,否则影卫永不见天日。 君老太公在皇后娘娘出事之后便预料到了后面的事,知道影卫的存在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便是太子殿下的催命符,这把君家为他打造出来的利剑,只有他有能力握住的时候才有意义,若非如此,这剑的存在便是留给敌人的把柄。 影卫随着君家落寞悄无声息的消失,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影卫曾经存在过,直到君肆逐渐找回幼年遗失的回忆,想起了母后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他又从君老太公的遗书和母后留给自己的手书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他随着线索下山,一路找到了君家曾经的祠堂,虽然已经荒废,但他却在祠堂外面遇到了君家的老仆人。 老仆人已经记不住人的相貌,却认出了他腰上挂着的双龙戏珠缠纹青墨玉佩。 这是君老太公送他的礼物,从他出生起就一直戴着。 老仆人曾经是君家的管家,君家被抄家的时候他回家省亲躲过了一劫。 老仆人惦记着君家恩情和君老太公的嘱托,之后一直守在祠堂附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自己保管的东西物归原主。 “现在想来,当年老太公应该早有预兆,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放老奴回家省亲,更不会嘱托老奴将这些东西保管好,日后交给小少主。” 君肆对外祖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君老太公是一个很有才气的人。 “我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君肆很少好奇他人的事,哪怕对君老太公的记忆已经很少,却还是有些好奇。 从老管家的口中,他知道了外公的过去。 君老太公年轻时一杆银枪威风凛凛,于数万敌军前取将帅头颅,平定江山战功显赫,后来年迈无法上战场便挂了个闲职整日去校场练兵。 老太公膝下子嗣稀薄,但都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女儿也就是君肆的母后入宫凭借家世才情得太后和皇上喜爱,没多久就一路高升,没几年就封了皇后,老太公也当了国丈。 两个舅舅,一个继承了老太公领兵作战的能力,在军中有所建树,屡立战功,皇上频频嘉奖。 另外一个当了文官,脾气与老太公一致,见不平之事无法视而不见,仗义执言,怼高官大臣,揭发朝中贪污腐败之举,为人正直刻板,树敌无数,好友聊胜于无。 “可惜啊……” 未尽之言没说君肆也听得明白。 可惜伴君如伴虎,今日圣眷正浓乘东风步步高升,一朝倒塌万人踩踏再无回旋可能。 他拿到那构造精巧的鲁班匣时,老管家跟他说:“少主可要想清楚,打开了这匣子,日后便不会再有太平的日子。” 君肆毫不犹豫开了锁。 他背负着君家上下数百条人命,便是不选这条路,日后也不可能太平度日。 这血债,总要有人来偿还。 第75章 前缘 君肆曾经在宫中见过祁山不止一次,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祁山会是影卫的一员。 他认识祁山的时候,祁山还只是宫中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而如今他已经成为了整个皇宫的侍卫长,一等侍卫官居三品,乃天子近臣。 设法联系祁山的时候,君肆其实并没有对祁山抱有期望,因为他觉得当年母后许诺祁山的条件,他如今已经得到,没有什么再能打动他,更别说自己如今失势,可能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可祁山还是来了。 他戴着当年影卫的龙纹面具,什么话都没说,却已经将自己的衷心和想法全部告诉了君肆。 他如今身处微末,此情谊才更加难以忘记。 “殿下若要回宫,一定少不了一个人的帮助。”祁山道。 君肆让他但说无妨。 “当年二公子入朝为官时,与一人情谊深厚,两人从学塾相伴,寒窗苦读十年中第,一同在朝为官。” “君家出事时,这位大人没少从中周旋,可惜……”祁山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若是殿下开口,以二公子与大人当年的情谊,您是二公子的外甥,这位大人定然不会拒绝。” “你说的这位大人,是谁?”君肆又问。 他既然已经决心回宫,那就是选择了一条不择手段向上攀爬的路,不管走这条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君肆都不在乎。 他已经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遭的人了,也不害怕再去一趟地狱,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而死是他最不害怕的东西。 他要那些人后悔没有斩草除根,也要那些人痛不欲生的活在这世上。 若是祁山口中的人真的能帮自己回宫,他定然不会忘记对方的恩情。 “这人就是户部尚书宋满福。” “当年宋尚书与二公子共同效力于户部,他能得升迁还是沾了二公子的光,二公子于宋满福有恩在先,殿下若开口,宋满福一定会诚心实意的为殿下铺路。” “宋满福在朝为官多年从不树敌,为人圆滑,说话做事小心谨慎,哪怕是有心之人也抓不住他的把柄,陛下很是喜爱他。” 在祁山说话的时间里,君肆一直在想另外一件事。 其实他曾经在宫中见过宋满福,只是当时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一直没想起来。 这次听祁山一说,才在久远的记忆里,将那点回忆给找了出来。 当时宋婉玉还没出生,宋满福也不是尚书。 他和舅舅一同考科举,明明拿了状元,官职却比舅舅低了很多。 舅舅当了户部侍郎,日后前程无限,而宋满福则只是小小的书令史。 户部门下四个分支各有三十三个书令史,当了书令史,基本上就没什么大的前途了。 朝中任人唯亲,看家世背景远超过看才能人品,明明是状元郎,却因为中三甲的人是高官大臣的儿子,就要被对方抢了前途。 君肆当时只有三岁,记忆模糊,却还记得皇兄们在聚会上笑谈今年的状元郎太过无趣,被人抢了官职也不言不语,一味点头哈腰说好,哪怕见了父皇也没说半句委屈,甘心当个六品的书令史。 当时君肆也颇有些看不起这软糯的性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为了自己的前途去争取,那就一辈子只能当个书令史,任人践踏。 再后来,是他六岁的时候,弟兄不和,年纪尚小的他第一次窥见兄弟们的阴暗内心,知道他们对自己不满,恨不得让自己去死。 不小心撞见他们谈话的君肆再在酒席上待不下去,辞别了父皇想找个清幽的地方散心,结果在花园里撞见了躲在角落里吃东西的宋满福。 他出来时换了衣服,花园昏暗,宋满福没认出来自己,把他当成了宫中的小侍卫,招呼他过去坐。 然后将手帕里包着的点心给他分了一块。 他回忆起来才发现,当时宋满福那真挚的笑容,简直和宋婉玉如出一辙。 “小兄弟,见面即是缘分,这个分你一些。” 他说着,又倒了一杯桃花酒给他:“喝点吧。” 君肆面色微讶,宋满福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话多了起来,让他看自己手中的帕子,一脸幸福:“这是我家娘子绣给我的花开并蒂,我初初见她时就喜欢的紧,考中第一件事就是去她们家提亲,幸好她不嫌我官职低,愿意嫁我。” “求亲是我此生做过最大胆的事。” 当时君肆想,一个大男人抱着手帕一脸神往的样子实在是腻歪,有失男子气概。 “还有这里。” 他又指着手帕角落那一个小小的,看不清楚什么东西的绣花,献宝似的跟他说:“这是我的宝贝女儿绣的荷花,好看吗?” 不等君肆回答,他已经晕晕乎乎的自说自话。 “我家昭昭,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君肆看着他一脸幸福的样子,心中有些触动,忍不住问他:“你便不想再往上攀爬吗?当了大官不是更能让妻女幸福。” “有屋檐遮风避雨,有妻女关心爱护,有粗茶淡饭温饱,有一官半职生活,足矣足矣。” 君肆觉得大男子就该有追求有抱负,怎能轻易满足安于现状,可在几个月后户部官职变动上,他又忍不住问起了这个人。 君肆自然知道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只要经过自己的口传出了名字,就一定会有所影响,但他还是说了,还是在那种关头。 不多时,宋满福就升了职。 入宫谢恩时,他隔着官道远远的看了一眼,宋满福升为了户部侍郎,一连跳了好几个品阶,当时君肆还觉得奇怪,不觉得自己一句话能影响这么大。 现在想来这其中还有舅舅的推波助澜。 那时宋满福依旧是那副不争不抢不甚在意的样子。 再后来,太子被劫,皇后中毒,君家出事,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让君肆自顾不暇,也没精力去管他人。 如今想起,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久到他跟宋婉玉相处了七年,也没回忆起当初跟她爹的那点缘分。 可能宋满福自己都不记得了。 “殿下。”祁山叫了他一声。 君肆抬眼,淡然道。 “别把他牵扯进来,回京的路我自己走。” “可是……” “别人可以,宋满福不行。” 第76章 生气 他已经利用了宋婉玉,不能连她爹爹也牵扯进来,不然她定然不会原谅自己。 以君肆对宋婉玉的了解,要是真的动了她的家人,她怕是要跟自己拼命。 君肆想了想,还是算了。 不过就是绕远一点,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且不说这个了,宫中最近如何?可有发生什么事?” 祁山犹豫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君肆也看出了他迟疑的表情,问道:“可是他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祁山立刻摇了摇头道:“陛下一切安好,前些日子殿下生辰,他还特地绕路去了一趟东宫。” “是殿下有心,定然能和陛下……” “祁山。” 君肆似乎知道祁山要说什么,立刻出声阻止了他的话。 他知道那件事出了之后,自己和父皇的关系就再也无法缓和,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父皇的漠视和无声默许。 他也不想听任何人为他说话,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旁人没有任何资格评判。 若不是他给了贵妃底气,贵妃怎么敢对母后下手? 他的父皇是一个好皇帝,但却不是好父亲。 甚至连一个普通的父亲都比不上,如果可以的话,君肆宁可自己的父亲是宋满福。 他之所以初见宋婉玉的时候,对宋婉玉的态度那么差,有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心生嫉妒,但是他却因为那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尊严不愿意承认。 至于现在,所有的事对君肆来说都不重要了。 轻舟已过万重山,再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再让他动容。 委屈也不算什么了,他曾经受过的委屈,身上背负的罪,无论有没有真的发生,在他人眼里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怕回去洗清了身上的骂名,这些曾经承受的委屈也不会消失。 已经打烂了牙齿活血吞了,融入骨血再吐不出来。 “君肆。” 宋婉玉人未到声先到。 君肆给了祁山一个眼神,祁山迅速隐藏到了树后的草丛里。 看到君肆一个人在这里,宋婉玉先是左右看了看,问他:“天衢还没回来吗?” 君肆道:“我让他去书阁拿点东西。” 宋婉玉身后明显藏着东西,朝着他走过来。 她那神情看着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藏不住什么事。 君肆扫了一眼树后,祁山的衣角露了一些在外面,昭示着第三人的存在。 “天衢说你给我写的符纸是用玉佩换的,那玉佩对你来说很重要,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够给你的,只有这个对我来说最重要。” 宋婉玉一边说一边走近,这些话也不知道一路上打了多少腹稿,说出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打磕巴,流畅至极。 站在树后的祁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悄悄看了一眼宋婉玉,为其相貌惊叹的时候,目光不自觉的扫到了少女手腕上的玉镯。 竟然是那个玉镯! 他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皇后娘娘曾经一直戴在手上的镯子,价值连城,后来给了殿下。 现在却出现在了这个少女的手腕上,少女的身份不言而喻。 是少夫人。 祁山忽然就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太不像回事,不由自主的想要化身成院子里的树木花草,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存在感。 天衢不在,宋婉玉心里轻松了些。 这些话想了一路终于开了头,开了这个头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 “谢谢你为我写了这么多的符纸,我……”“宋婉玉,让你背的书都背过了?还有抄的书抄完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棋谱研究的如何?能赢我几子?” 宋婉玉一愣,不知道自己手里的匣子还要不要打开,心想:这人也太不解风情了些,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还想着课业,便是少一两天不学又如何,真是木头脑袋。 祁山默默为自家殿下捏了一把汗,觉得殿下这样是很难让女子喜欢的,可他又看到了那女子的眼神,沉默片刻。 也罢,兴许人家就喜欢这种的。 少女眼神里的情意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可当事人根本没意识到。 宋婉玉道:“你先看看这个。” 她将手里的木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块白玉雕刻的兔子玉佩,看着可爱极了,一看就是女儿家会喜欢的样式。 宋婉玉有些难为情的跟君肆解释道:“天衢说你当掉的那个玉佩是你娘送你的礼物,从你很小的时候就陪伴着你。” “我不知道那个玉佩对你来说有多大的意义,但是这个兔子玉佩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是我刚出生的时候,娘亲找人为我雕琢的玉佩,因为她说我出生的时候长得跟个小兔子一样。” 君肆听了她的解释,看着那兔子形状的玉佩愈发的觉得像宋婉玉,目光不由自主柔和了些。 “如果你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我已经让人给山下送信,帮忙将你的那块玉佩给找回来,但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 “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我记得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些身外之物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如果它兑换的东西能体现出一些价值来说,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这么多年以来,君肆对宋婉玉说过很多很多的话,但只有此刻这些话宋婉玉听来才觉得有充满了人情味。 她也从他这些话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宋婉玉又怕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她的眼中不自觉的添了一些期待和欣喜。 君肆见她神情变化,意识到是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意识到在场还有第三人在场,不方便说这些,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的话。 宋婉玉见他又提起了这件事,面上的欣喜消失,不自觉带了些不满,声音里还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嗔。 “你就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吗?难道你不知道我送你这个东西……” “好了。” 君肆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面上也带着几分冷漠。 宋婉玉闻言一愣,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不说便不说了,你干什么凶我?” 君肆疑惑。 宋婉玉直接将玉佩扔进了君肆怀里:“反正东西我送你了,你爱要不要。” 说罢她转身直接走了。 君肆没有出声挽留。 第77章 女为悦己者容 祁山从树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君肆手里正攥着那块白玉兔子的玉佩细细端详,指腹不由自主的在玉石上摩挲着。 祁山适时出声:“殿下的意中人当真是美若天仙,属下一看便觉得只有这样的美人配得上殿下,当真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君肆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没什么话说了就回去。” 祁山连忙闭嘴。 他刚才明明说了不要玉佩,此刻却又将玉佩塞到了腰间,这般口是心非的作为已经证实了他的心意,可君肆却像是没察觉一样,跟祁山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 说到一半的时候,君肆忽然起身,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与祁山道:“日后要是没急事尽量不要来这里找我,到了时机我便会回京。” 祁山猜到殿下忽然起身是要作甚,连忙道:“殿下快去吧。” 君肆刚走两步,又回头看祁山,欲盖弥彰:“我不是要去找她。” 祁山忍笑,看着君肆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忍不住感慨一声:娘娘,殿下好像比以前更有活力了,也有了喜欢的女子,您泉下有知,一定会开心的吧。 宋婉玉没有走远,站在荷塘前不满的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湖里扔,湖中的鱼儿以为她是来投食的,争前恐后往她面前拥,然后又会被忽然扔进来的石子吓得四散逃开。 没过一会儿鱼儿们又会忘记刚才的事,又把她当成负责投食的人又凑过来,就这样周而复始。 宋婉玉没忍住蹲下身子来看着努力把头伸出湖面张大嘴巴等着食物的鱼儿,喃喃道:“你们怎么这么傻,都被骗了一次,还总是上当。” 她摸遍身上也找不到任何能投喂的东西,转身打算离开,身旁忽然伸出来一只手,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用这个吧。” 她一听是君肆的声音,连看都不看转身就要走,君肆连忙将那一把鱼食扔进湖里,腾出手来拉住了她。 宋婉玉挣扎:“松开。” 君肆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她回头,红着眼皱着眉头:“疼。” 这话一出,君肆立刻就松手了。 他一松手,宋婉玉提起裙摆就跑,拉都拉不住。 君肆无奈叹了口气,出声叫她:“宋婉玉。” 宋婉玉充耳不闻,跑得更快了。 “宋昭昭!”君肆提高了声音,语气低沉。 闻言,宋婉玉停住了步子,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这么凶作甚?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君肆觉得实在是冤枉,明明她比自己还要凶。 君肆:“刚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现在说,我听着。” 宋婉玉一听他还敢提刚才的事,顿时火气更大了,觉得自己真是太过一厢情愿了,她就不该对君肆动心。 他今日能对自己好,他日也能对别人好。 天下男子都是一般样子! 君肆等着宋婉玉的下文,却等来了她的一声冷哼和语气奇怪的一句:“什么都没有,你听错了。” 有那么一瞬间,君肆已经按耐不住自己呼之欲出的心意,想要直接跟宋婉玉表明,可很快这心思又被他给压了下去。 他不停地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在心里转了好几遍清心经,看着宋婉玉越走越远,用了极大的耐力克制住了没有跟上去。 宋婉玉走的很慢,心里存了些许幻想,她告诉自己,只要君肆跟上来,她就原谅他,可是直到他走回自己的房间,身后也没有再响起脚步声。 宋婉玉失望至极的坐在椅子上,默默抬手擦掉眼角的一滴泪水,她藏在少女心事里的第一次怦然心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落幕了。 她早就该知道君肆是一个冷漠又无情的人,刚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对他动心,她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会,是君肆想多了。 可是现在…… 宋婉玉有些懊恼,早知道当初说话的时候就留三分了,也不至于显得太过狼狈。 任谁数十年如一日的对着君肆这么优秀的男子都会忍不住芳心暗许,没事的昭昭,你只是做了寻常女子都会做的事罢了。 没什么好丢人的。 可是我连最珍贵的玉佩都送给他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心意。 我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他拒绝了。 简直丢死人了。 宋婉玉心情急转直下,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她的第一次心动,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没事的昭昭,不要再喜欢君肆了,他不值得你如此。” “你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他好看比他温柔十倍千倍的良人,君肆他……算不了什么的。” 宋婉玉看着铜镜里哭的梨花带雨的自己,抽抽搭搭的安慰着,可怜巴巴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这么漂亮,何愁找不到喜爱自己的公子,再说了,女子活在世上又不只是为了嫁人,以后不要再喜欢君肆了,错过了我是他的损失。” 宋婉玉自信满满的抹掉眼泪,扯了一个很勉强的微笑, 眼里依旧挂着苦涩。 她整理好心情,站在书桌前铺好宣纸,写下了一句诀别诗。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对君肆的喜欢,就到此为止了。 宋婉玉信心十足的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打算当做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时发现一片安静,敲了敲耳朵一点声音都听不到,沉默寡言的换好了衣服,洗漱之后去无名小院找君肆下棋。 女为悦己者容。 宋婉玉往常每次去无名小院潜意识里都会找好看的衣服穿,还会精心搭配好珠钗首饰,当时没意识到是因为什么,只觉得要穿的好看些。 而现在,宋婉玉把压箱底的素衣全部找了出来,打算每天换着穿,哪个素穿哪个。 今日她便挑了一件白色素华绫罗裙,青丝只用一根白玉竹节簪挽着,连耳坠都没有戴,甚至连君肆送自己的玉镯都摘了下来,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这玉镯从她戴上的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摘过。 这是第一次。 宋婉玉觉得手腕有点空,不止手腕,心也有点空。 第78章 他不喜欢 她到无名小院的时候,院子的门敞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天衢提着一把木剑舞动着流畅炫目的招式,将树叶扫落在地,而后又用内力将木剑带起来在空中飞舞,从远处看过去就像是画本子里大侠练习的绝世武功一样。 宋婉玉知道,那都是缘休教他的。 藏书阁里不止有各种各样的文学书籍,还有很多武功秘籍,宋婉玉刚进藏书阁的时候,也把那些书翻出来看过,想着要是能学会一两招说不定能防身,后来发现根本看不懂就放弃了。 她就算学会了形,但没有内力和意是带不动的,花拳绣腿在内行人看来就是笑话。 她才不愿变成君肆和天衢这两个内行人眼里的笑话,干脆借助外力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宋婉玉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次视线落在了君肆身上。 君肆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卷看得认真,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渡了一层光芒,那优越的棱角更加分明,眉眼俊俏,唇红齿白,哪怕视线不在她身上,她都能感觉到怦然心动。 宋婉玉咬咬牙,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再对君肆动心。 她抬脚正要进门,忽然见君肆坐起了身。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腰间一块玉佩垂落下来,青色锦线缀着的白玉兔子在空中轻微摇晃,流苏也跟着摇曳起来,在她的视线里晃动着。 宋婉玉的心猛地一颤,收回了要踏进门槛里的脚,转身就跑。 她今日失了听力,听不到身后传来君肆的声音,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又在床边的木匣里拿出了玉镯戴上,这才重新往无名小院里走去。 越是靠近无名小院,她的心跳就越是止不住的加快,快到门口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进去,忽然看到天衢朝着君肆走了过去,手似乎是想去碰他腰上的玉佩。 君肆将书卷起来敲了下他的手背,道:别动。 归功于多年不定期听不见的功劳,宋婉玉已经能看懂一些很简单的口型,简单的对话她辨认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天衢说:兔子。 君肆:嗯。 天衢:谁的? 君肆:问这么多做什么,不练功了?今日这么多话。 哪里就多话了,天衢明明话最少了。 宋婉玉不满,她也想听君肆要怎么回答,于是故意不进去,站在墙角从门缝里偷偷看他们说话。 天衢又问:喜欢? 是问他喜欢玉佩还是喜欢人啊? 宋婉玉的心就揪在了一起,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眼巴巴的等着君肆回答。 紧接着,君肆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 宋婉玉鼻子一酸。 君肆: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们不会在一起的,我此生没有娶妻的打算。 此时此刻,宋婉玉忽然就有些痛恨自己能看懂人的口型了,偷听到的远比君肆亲口告诉自己的还要伤人,因为她不在,君肆才能说出心里话。 这比他直接拒绝了自己还要残忍。 没有成亲的打算?难不成他就打算一辈子当和尚了? 那干嘛要戴她送的玉佩,平白惹她误会。 那头天衢又问:为何? 宋婉玉止不住伤心,不想听了,但又忍不住的去看君肆,哪怕知道他将要说出来的话有多伤人,可她还是想听听看。 君肆开口: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她若跟了我注定没有太平日子过,我不能害了她。 君肆又继续说:她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保她此生安稳顺当,她可以和任何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个人唯独不能是我。 他眼里满是落寞。 宋婉玉明明听不见,却觉得君肆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她转身靠在墙上,眼眶逐渐湿润。 心跳逐渐归于平静,而她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她以为君肆不喜欢她,所以才避开了自己的表白。 可现在她才知道,他是因为怕自己的身世会害了她。 脑海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也许以后你会有其他喜欢的人,也可能会和别人成亲,但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像君肆这样对你了。 真真正正把你捧在心上的人,事事都是在为你着想的。 有那么一瞬间宋婉玉想要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告诉君肆,我不在乎的,我不怕被你连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可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 君肆说的不无道理。 她有想要守护的家人,若是只顾着自己的心意贸然和君肆在一起,有朝一日真走到了那一步,连累了家人她一定追悔莫及,到时怕是连君肆也要一同记恨上。 宋婉玉没有办法因为一己私欲去满足自己的儿女情长,他们之间并不是没有阻碍。 冷静下来细想,宋婉玉才发现自己甚至连君肆的真实身份和家世背景都不知道,而他却知道自己的一切。 就算是要开始,也不能是这样的开始,不然也太不公平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如常的神色,转身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走进了院子里。 看到她来,君肆眼中闪过一抹慌张,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可听到了什么?” 宋婉玉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今日听力受损,听不见。” 君肆应声,点点头:“练字还是下棋?” 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默契无需多言,她还未回答,天衢就已经快速提了一桶水出来给她放在了空地上。 宋婉玉指了指树下的桌子,跟天衢道:“我先跟你下会儿棋。” 君肆一顿,嘴动了动:“今日不跟我下棋吗?” 宋婉玉余光看到他嘴动了,故意没回头,依旧看着天衢:“还不过来?” 天衢看了看她,又看向自家主人。 君肆意识到她还在气头上,点了点头。 得到主人的默许,天衢将方才扔到地上的木剑放到架子上,朝着棋桌走了过去。 宋婉玉也跟着过去,刚走到君肆旁边被他拉住了手腕。 她看过去。 君肆刻意放慢了语速道:“你的玉佩我收下了,你看。” 他将玉佩拿起来。 宋婉玉目光微微波动,语气平淡:“我说了,给你的就是你的,你想要怎么处置都行。” 说罢,她抽手回身坐到了桌前,目不斜视。 君肆看着她冷漠的侧脸,心里一沉。 他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些。 第79章 及笄 宋婉玉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特别容易心软的人,但她和君肆之间的事很有可能会牵扯上家里人,她便没有办法再对君肆心软。 纵然心动不止,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克制,不能放纵内心再向他不断靠近。 生命里远有比喜欢更重要的事,宋婉玉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学习上。 半年后小侄子出生,山下传来喜讯,她去问了缘休,得到的回答还是不可以下山。 还有半年及笄,到那时方得圆满。 宋婉玉失落至极,只能让人把准备好的平安符送下去,她还给装平安符的匣子里放了一块金镶玉的长命锁。 这长命锁是上个月君肆和天衢下山时,她央求他们帮自己买的。 七年时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她上山时二哥正和心仪的女子往来,这么多年过去,他和那位‘不知名’姑娘已经成为了往事,后来和家里相看的女子成了亲,已经成为了两个孩子的爹,儿女双全。 三哥哥考中之后入朝为官,被派遣到了郡县里成了一个为民着想的县令,给家中写来的信说自己要报效朝廷,不想为了儿女情长浪费时间,直到现在还未婚娶。 而与宋婉玉关系最亲近的四哥哥,最终还是没有挡住对江湖的向往,二哥哥成亲后没多久就留下一封信跑了,因为这事差点没把老夫人气的晕过去。 江鸣去江湖流浪之前没有忘记自己在山上的妹妹,特地前来让人传话给她,想要见她一面。 宋婉玉得了君肆的准许,隔着大殿与江鸣说了很久的话。 她本来想劝江鸣留在家里,可江鸣却说:“如果家里有人支持我的梦想,这个人一定是你,所以我来找你了。” “昭昭,你一定希望哥哥快乐的对吧。” 宋婉玉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当年舅舅下定决心要走的时候,是不是也问了娘亲,那娘亲会说什么呢。 “哥哥,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在外面游历的累了,别忘了回家来看看。” 江鸣吃了一颗定心丸,开心的离开了青龙寺,前往那未知的冒险旅途里。 宋婉玉站在门口看着他持剑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声哥哥。 江鸣回头看她,朝她晃了晃手。 宋婉玉提高了声音朝着他喊:“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江鸣笑了笑:“等哥哥闯出名堂了,带你去江湖看看。” 一别两年,他连一封书信都没有送来过,但宋婉玉却觉得哥哥一定会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好。 春风又绿江南岸,转眼间距离宋婉玉及笄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青龙寺上下所有师父们都知道她还有一个月就要下山的消息,见到她时纷纷朝她祝贺,宋婉玉心情大好,一一回应。 她休养得当,身体已经完全大好,不会再担心每日睡起会面对失明还是聋哑,这样的情况已经快半年没有出现过了。 缘休大师也说等她过了及笄礼之后再去游历,这段时间便一直待在山上,要么跟她讲述游历时发生的事,要么便是跟君肆聊一些晦涩难懂的佛经或者理论。 每当这个时候宋婉玉就会自动回避,因为听不懂。 下山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起来,她和君肆之间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就好像到了这个年龄自动的有了隔阂,各种巧合的碰不上让宋婉玉觉得奇怪,她总有一种君肆在躲自己的感觉。 宋婉玉想要跟君肆好好的告个别,感谢他这八年对自己的帮助和教导,她知道君肆对自己的帮助足以改变她的整个人生,也正是因为如此,此恩情才显得弥足珍贵。 可每次来她都碰不上君肆,一月前君肆跟她说:“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了”之后,就怎么出现在她面前了。 可越是见不到,宋婉玉的心情就越是难以平静。 她想,哪怕以后注定了分道扬镳,也要好好的作别,不告而别不是她的风格。 及笄那天,也就是宋婉玉在山上的最后一天,她在无名小院里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门口传来君肆的声音。 君肆特地等到天色暗下来才回来,却没想到院子里还有人。 看到宋婉玉的那一瞬间,君肆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离开。 下一秒宋婉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着他,眼神朦胧:“我就要下山了,你难道真的连我最后一眼都不愿意看吗?你我之间,就非要避嫌到此种地步吗?” “无非就是我曾心悦过你,你拒绝了而已,男欢女爱的事本就正常,我一没有纠缠你,二没有强迫你,这一年来安安分分的跟你保持着距离,我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我怎么做?” 她语速很快,吐字清晰,但语气里的委屈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方才离得远君肆没有看见,她整个人笼罩在树阴下神情不明,他只能听出来她语气不对劲,等她往前踉跄着走了两步,站在了月光下。 清冷又明亮的光从她的头顶照下来,映照出了她迷离且水汪汪的眼神,和飘着红晕的脸颊。 君肆只一眼便察觉出了不对劲,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桌子上,皱眉:“你喝酒了?” 宋婉玉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酒壶,仰头又喝了一口,被那辛辣的味道呛住,咳了一声,手一抖,酒水顺着她的唇角和修长的脖颈曲线滑进了衣领里。 君肆的目光瞬间如被火撩了一般,匆忙避开。 宋婉玉抬起玉手,手背在唇边轻轻抹过,殷红的胭脂蹭在了手背上。 那一抹红色极其惹眼。 君肆这才发现,她今日是精心打扮了的。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日日素衣,不戴钗环,不施粉黛,事事规矩,看得君肆都为她觉得累,想要让她与之前一般自然一些,但她依旧遵守着心中那条线。 也正是因为如此,到最后这段时间,君肆才会一再躲闪,避免见她。 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去留她。 他怕自己没办法看着她离开。 眼看着就到最后一天了,她却来了。 第80章 吻了他的人间 “这是前些日子,家里送来的满月酒。” “我一直没有喝,想要找个机会跟你说声谢谢,然后敬你一杯酒。” “我及笄了,现在可以喝了。” 宋婉玉说着,转身又倒了一杯酒,拿起杯子正要一饮而尽,手上的杯子忽然被抢了过去。 她抬眼看去,发现君肆站的离她特别的近,近到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双沉静又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神奇的事一样,抓着他的衣领又凑近了些,笑着跟君肆说:“好神奇,你眼里有我。” 一语双关。 君肆微微抬额想要拉开他们的距离,宋婉玉拉着他衣领的手却微微用力,将他往下拉了些,而后又凑近,两人离的很近。 君肆能闻到她身上的脂粉香味,不是庸脂俗粉散发的刺鼻浓香,是一种很清淡的花香味,花香味很快又被她身上独有的清幽香气盖过,比起那脂粉的香,这与生俱来的香味更能影响君肆。 而她目光纯净,让他生不出任何旖旎的想法。 他伸手将那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你不想跟我喝酒吗?” “你知道一个女子跟男子喝酒意味着什么吗?” 宋婉玉:“知道。” 君肆一顿,看着她,她目光依旧纯净,毫不掩饰:“所以我才想跟你喝啊。” “你知道这段时间我心里有多难过吗?我每日都想与你亲近,每日见你都心生欢喜,可我却不能表露出来,我只能克制克制再克制。”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阻挡在你我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就不能克服吗?” 宋婉玉眼神里盛满了难过,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君肆下意识抬手,想要抹去那滴伤心泪,宋婉玉却偏过了头。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如果你不打算回应我的心意,就不要再做这些让我误会的举动了。” “你又不肯听我的心意,却将我送你的玉佩日日戴着不离身,你这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宋婉玉醉了。 她只有醉了才敢把这些话全部说出来。 来之前带上酒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就今日与他做个了断。 这些心里话,不是用来让君肆答应她的,而是用来告别的。 将心意藏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能借着醉酒说出来,宋婉玉只觉得心里痛快。 “可以克服。” 君肆的声音里染了几分沙哑。 宋婉玉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就已经圈在了她的细腰上,紧紧的将她扣在了自己怀里,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心悦我,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也在忍耐。” “若是你今日不来,总有一日我也会忍不住去找你。” 宋婉玉只觉得脑子有些糊涂了,她听不太懂君肆在说什么,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欢喜。 他说……他也心悦我? “你且耐心等等,一切都快结束了。” “到时,我定然给你一个名分。” 怎么就牵扯到名分了? 宋婉玉愣神。 君肆又问她:“可听到了?” 她摇头。 他叹息:“明日你清醒了,这些话我再说一遍给你听。” 她点头。 君肆放开了她。 宋婉玉脚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一脚深一脚浅的坐到了椅子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送你回去。” 君肆的声音温柔了很多,目光也很是温柔。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跟她在一起,那他就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他要加快速度将一切都处理好,不能让小姑娘等太久。 闻言,宋婉玉抬头看他,一脸委屈。 君肆不明所以。 宋婉玉道:“我才刚来你就要送我回去?你就当真这么不想见我?” “不是……” “我来是有话要跟你说,你不想听就算了。” 君肆看着她这样子,明显是醉的不能再醉了,沉声道:“你说,我听着。” 宋婉玉一拍桌子起身,朝着君肆靠近,声音里带着哭腔,表情羞怯:“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刚才没有这句话。 君肆想着,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是手帕。 手帕上绣着一只兔子。 她之前说过,兔子就是她。 她的伴生玉佩也是兔子。 宋婉玉见他盯着那手帕一言不发,小心翼翼的问他:“你……你可是不要?” 话音刚落,君肆就将手帕塞进了自己贴着心口的衣服里,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回答。 宋婉玉眨了眨眼,眼眶瞬间湿润。 君肆皱眉,连忙紧张起来:“怎么了,哭什么?” 宋婉玉:“你不要就不要,把我的手帕丢了作甚?” “没丢,好好保管着。” “我不信,你给我看,在哪里?” 君肆点了点心口。 宋婉玉扯着他的衣领就把头往衣服里埋,君肆连忙制止了她,宋婉玉撇嘴:“你欺负我。” 君肆摸了摸她的头。 宋婉玉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滚烫的温度从他手心里传来。 她像是小猫一样,眯着眼睛蹭了蹭,笑的十分撩人:“我喜欢你。” 闻言,君肆一本正经的跟她说:“宋昭昭,以后没有我在你不许碰酒,一滴酒都不准沾,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若是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喝酒,要你好看。” 宋婉玉蹙眉,又睁眼,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又是那副欲拒还迎的姿态,道:“我有东西要送你。” “手帕已经送了。”他说。 “不是手帕。” 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空地上,迎着月光抬脚踢起裙摆,转了个圈。 双手做了一个起势。 她身姿轻盈,舞姿灵动,腰间银铃作响,为他跳了一支‘凤求凰’。 君肆的视线再也无法在她身上挪开,直至那翱翔九天的凤凰为了心爱的人落在人间,双脚落地,低下高傲的头颅等着心上人的爱意。 宋昭昭她是家人的掌上明珠,众星捧月的名门贵女,却为了如今只是普通人的他做到这种地步。 君肆心疼不已,暗自发誓,日后定要将她捧在天上。 “宋婉玉,今晚发生的事你明天可会记得?” 她点头。 他快步走来,捧住了她的脸颊,像是捧住稀世珍宝一般。 “闭眼。” 她听话闭眼。 君肆虔诚的吻下来,吻住了他的人间。 宋婉玉于他而言,是漫漫寒冬里期盼已久的春,是身处地狱也要不择手段守护的人间。 第81章 求你还俗 “求你还俗……还俗好不好。” 宋婉玉从睡梦中惊醒,脑海里闪过零碎的片段,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自己拉着君肆的衣袖撒泼,求他还俗。 她好像把这辈子丢的人都在昨天一晚上丢完了。 什么连贯的记忆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借酒闹事,又说他冷酷无情,又抱着他哭,哭的还十分难看。 宋婉玉头疼欲裂,她扯过被子将自己埋起来,试图用这种方法暂时离开人间。 “宋昭昭啊宋昭昭,这么长时间都忍得好好的了,怎得临走临走破功了呢。” 宋婉玉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拉住拿着酒去无名小院的自己。 这下完了,她在君肆面前保持的良好印象全部不见了。 他肯定以为自己是个疯女人,得不到了就使劲哭闹。 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喜欢的人,她还想要留一个好印象求个善始善终。 现在好了。 什么都没了。 宋婉玉掀开被子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 “反正日后也不会再见了。” 宋婉玉懊恼无比,恨不得现在就下山,她都能想到君肆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一定是充满玩味和戏谑的。 不行,山上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她就无地自容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带着些许期待和激动,唤了一声:“小姐。” 宋婉玉听到声音,有些不太确定。 她拉开门,看到了一个穿着青绿色衣衫的丫鬟,十年多不见,故人眉眼依旧,只一眼她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环翠。” 宋婉玉站立中门内,朝着环翠莞尔一笑。 环翠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姐。 她走出门外,随着动作衣衫下勾勒出曼妙的,本该引人遐想,可她那双眼睛宛若被海水冲洗的珍珠,纯净至极,让人无法遐想,似乎所有不好的想象都是对她的玷污。 圣洁如高山雪莲,清澈如山间清泉,飘若如天外女仙。 宋婉玉跨过门槛向前走动时衣摆摇晃,裙角一副花团锦簇之象。 她身着牡丹花纹流彩绣裙,极其明艳的颜色穿在身上却并不显得俗气。 她将这世间所有斑斓的色彩都披在了身上,却并没有被这些颜色给压下去,女子本身就是最明亮的那抹色彩,只一眼便让在人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环翠一直就知道自家小姐长得漂亮,却从来没有想过她长大之后竟然可以美到如此地步,她不由得想到了很早之前跟着小姐在学塾念书的时候,小姐讲起林中女时所用的诗句。 ——不是人间客,更似画中仙。 若不是眼前这女子眉眼间和故去的夫人有几分相似,又叫出了她的名字,环翠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仙子是自己小姐。 曾经那个粉雕玉琢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成长的亭亭玉立,身姿曼妙绰约,一瞥一笑尽显倾城色。 跟着前来接小姐的小厮们全都已经看呆了眼,这些小厮也只是听说过家中有这么一个小姐自小养在山上,却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才理解了府中老人谈起五小姐时口中的惊叹和遗憾。 为她的美貌惊叹,为不能亲眼见证她的成长而遗憾。 江家有女初长成。 小姐下山之后,江家的门槛怕是要被提亲的人给踏破了。 宋婉玉在江家时,各种名贵的朱钗环饰都戴不过来,以前她很喜欢那些复杂精巧的工艺,越是名贵就越喜欢。 在山上这么多年,她的性子虽然还和以前一样,但喜好已经大不相同,便看今日,只一根金丝玲珑簪束发,却比曾经配无数钗环还要惹眼。 我家小姐哪怕只用一根木簪,也定然艳压那些精心打扮的高门贵女。 环翠如是想到。 单是这出尘卓绝的气质便是名门小姐里独一份的。 环翠越看越觉得欢喜。 她带人收拾好了宋婉玉所有的东西,小厮一箱一箱的抬着往寺门外的马车上搬。 宋婉玉便站在门外看着,看着这厢房里属于自己的痕迹一点一点被抹去,心里竟然还有一些不舍。 她期待已久的一天终于到来,这一个月来日日都在等着下山这一天,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了,宋婉玉的心情却很复杂,也很奇怪。 当最后一箱子东西从房间里搬出去之后,环翠回头问她:“小姐,要关门吗?” 她点头,在环翠动手拉门的时候,又忽然出声:“等下。” 她进了房间,将房间里的所有一一扫过,手放到了桌子上的书架上,“把这个也带走吧。” 环翠看着那陈年失修的木头书架,也不知道是哪个工匠做的,手艺粗糙,怎么看都不觉得有带走的价值。 “小姐若是想要书架,家里有很多名贵木材做的,还有木匠大师陈师傅送给老夫人的寿礼,小姐若开口,老夫人定会送给小姐。” 宋婉玉耐心等她把话说完,才道:“就要这个。” 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温柔和向往:“这个不一样,带回去吧。” 在寺中第三年,她要背的书越来越多,藏书阁太大太空,宋婉玉不喜欢在藏书阁背书,便把书带了回来。 久而久之桌上积压的书越来越多又总是忘了放回去,某天晚上堆积起来的书直接塌了,那声音把她吓了一跳,第二天随口跟君肆念叨了两句。 桌子上放的小书架很难找,要找木匠专门打造,她也就是随口一说。 没几日君肆就和天衢带着一堆木头在院子里敲敲打打,锯了一堆木屑。 当时宋婉玉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为他又要尝试做新的鲁班锁或者机关匣。 因为在她看来,君肆这样一个挑剔又娇贵的人,肯定不会屈尊做一个书架。 可偏偏就是这样。 直到书架成型她也不敢相信。 君肆说:“先拿这个应付应付,等改日下山我看看有没有趁手的书架,或者找工匠给你打一个。” 后来新的书架买回来了,宋婉玉却一直没换。 走出青龙寺的时候,一路上她都在跟认识的师父们告别,眼睛却不自觉的往无名小院的方向看,但一直都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缘休道:“该遇见的人,日后总会遇见,不急于一时。” 宋婉玉笑了下:“大师说笑了,我没有在等谁。” 她作别缘休之后转身上了马车。 车轮转动,她撩开帘子回头看了眼青龙寺,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君肆的声音:“今晚发生的事你明日可会记得?” 她愣神。 记得什么? 她好像,把很重要的事忘了。 第82章 讨债 宋婉玉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她试图回想起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依旧是那些混乱的,不愿意回忆的场面。 他让我记得这些,是让我今天找他赔罪吗? 我人都要走了,才不要去找他听风凉话呢。 宋婉玉长舒一口气,告诉自己,昨天晚上的闹剧已经结束了,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想起来又有什么用? 让她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有多荒唐吗? 君肆真是冷漠,这么多年朝夕相伴,哪怕她昨晚闹得再不该,他今日也不能不来送自己啊。 宋婉玉带着沉闷的心情一路下山了。 与此同时,君肆骑快马连夜赶回青龙寺,一点也不担心宋婉玉会走。 她昨日与他说好了,等他回来再离开的。 他小心护着怀中的盒子,从来没有一刻心中如此轻快过,越是靠近青龙寺,心中的疲惫就越是轻减。 赶了一晚上的路,终于赶回来了。 君肆翻身下马,快步踏进青龙寺,朝着宋婉玉的院子去。 见院门紧闭,他站在门外将衣摆上的尘土拍了拍,又整理了衣襟和因为赶路凌乱的发丝,深吸一口气,弯了弯眉眼,推门:“昭昭,你要的……” 君肆眼里罕见的露出了一抹迷茫和疑惑。 耳畔传来脚步声,他立刻笑了起来,回头:“我就知道……” 又是沉默。 天衢:“人走了。” 君肆:“你说什么?” 缘休自天衢身后走来,跟君肆道:“今早就走了,你找她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现在下山应该还来得及。” 君肆手一松,怀中锦盒落地,盒子被摔开,漂亮精巧的步摇滚了出来。 正是当年宋婉玉去玉生烟给嫂嫂买礼物的时候,看上的价值连城的镂花珍珠步摇,整个永宁只有一对。 后来被京城的富人给买走了,辗转多方。 昨夜宋婉玉苦恼时又提起了那对步摇,说从未见过那么美的步摇,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想买下来,但是那步摇实在是太贵了。 君肆见她一直惦记着,便让天衢送了消息给山下,让人去玉生烟里打听,他动用了所有的人脉,隔了八年却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找了回来。 京城里的人往江淮送的时候,他也一边往京城赶,双方汇合才能用最短的时间将步摇拿回来。 君肆赶了一夜的路,路上却并未觉得疲惫,回来的时候一直想着宋婉玉看到这对步摇的表情,不自觉的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可是现在,缘休却告诉他,人已经下山了。 那昨天发生的算什么? “她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君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像是强行维持镇静一般。 缘休重复了一遍她离开时说的话。 君肆眼中的光泽骤然黯淡了下来,冷笑一声。 他尤记得昨日牵着她的手从无名小院回来的一路上,心中欢喜的滋味。 她不舍的松开他的手,要进房门时又跌跌撞撞的跑下台阶扑进他怀里,眼中倒映着天上的星辰和他脸颊的轮廓,一字一句郑重无比:“我们算在一起了对吗?” 君肆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很认真的跟她许诺:“我会娶你为妻。” 君子一言九鼎,他能说出这话,便是已经认定了她。 宋婉玉拉着他的衣袖,伸出手指去勾他的手指,羞怯的神情看得他心痒,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软糯的脸颊,跟她说: “明日你先别急着下山,等我回来,可听见了?” 宋婉玉点头。 他像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一样,明知道将要做的事很难也很疯狂,却愿意为了让她安心不顾一切一次。 那对步摇,是他的许诺,也是他给宋婉玉的定情信物。 他不知道别人定亲时送什么,却知道这东西一定要是珍贵的,最好是她喜欢的。 所以不计人力物力找了回来。 君肆抬脚跨过那步摇走进无名小院里,身后传来天衢的声音:“不要了?” 君肆没说话,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他却觉得有些阴冷。 她走了。 没等自己。 那昨日种种算什么? 他再一次被丢弃了。 缘休看着君肆的背影,直觉有些不对劲,快步走上前去,还没靠近就看到君肆弯下腰吐出了一口污血,而后朝着地上倒去。 他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在看到他眼中的愤怒和恨意时明显一愣。 “屏息凝神,不要想。”他说。 君肆什么都听不见了,昨日种种尤在眼前,他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还有唇上香甜柔软的触感。 他自嘲的笑了笑,落寞至极。 好一个宋婉玉。 他以为是他们的开始,却没想到是一场借酒放纵的告别。 到头来只有他当了真。 他原以为自己心硬如铁,现在看来,她才是真的没心没肺。 真是……好得很啊。 君肆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他真想下山去将她给抓回来,好好的探查一下她到底对自己有几分真心。 君肆硬是气的晕了过去。 他身体里的毒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但心里的病只能靠自己治愈,根深蒂固的心结想要解开绝非易事。 缘休本来想着宋婉玉在,能用她积极活泼的性格感染君肆,却没想到在他下山游历的这段时间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明显的变了。 起到了反作用是他始料未及的。 这之后整整一周君肆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每日就坐在之前宋婉玉坐过的桌子上一个人下棋,再然后就是动手修补那被他摔坏的步摇。 步摇摔在地上的时候有几颗珍珠滚了出去,他找了很久才全部找回来。 步摇修好已经是宋婉玉下山一周后了。 这天一早,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窄袖的锦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那枚白玉兔子的玉佩时隔一周又重新挂在了腰上。 这身着装更衬得他气度轩昂。 天衢甚少见主子穿的如此惹眼,忍不住好奇:“要做什么?” 君肆拿起桌子上放着步摇的锦盒,脸色冷若冰霜,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讨债。” 第83章 未了的心愿 “小姐,玉生烟新到了一批珠宝,老夫人说让您出去转转。” 宋婉玉见今日太阳正好,本就有要出去的意思。 但她现在对那些朱钗环饰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大的兴趣了,没想着去玉生烟,她倒是想去一趟书铺,看看还有什么书可淘。 她刚回府上的时候,丫鬟们把她以前看的那些书拿出来在院子里晾晒,她回去在院子里一看,发现绝大多数的书已经被自己背的滚瓜烂熟。 曾经那些被她认为生涩难懂不肯用心去记的书也已经融会贯通,这其中是谁的功劳不言而喻。 她进门时,手腕上的玉镯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宋婉玉随便扯了个‘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借口,后来却总是无意识的去摸那玉镯。 就好像君肆虽然不在,可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他已经将自己生活里的一点一滴完全占据。 宋婉玉自下山之后心里就空落落的,总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以往那么一个喜欢热闹的人,现在总是懒洋洋的待在院子里,不是看书就是自己下棋,这样沉闷了几日,家人们也纷纷开始关心她的状态,旁敲侧击的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昨天和外祖母聊天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外面有石子敲在窗子上的声音,像是失了神一般跑了出去,结果发现是二哥的两个孩子在扔石子玩,又失望而归。 老夫人目光毒辣,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问她:“在青龙寺里可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是未结的事?” 宋婉玉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君肆的容颜,她连连摇头,欲盖弥彰道:“没有。” 老夫人半信半疑,看出她不想说,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今日一早便让人带她出门去散心。 宋婉玉从藤椅上坐起来,随手将手里的书放在桌上,道:“去备马车。” 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回来之后还没有好好的在城中逛过。 她带了环翠欲要出门,环翠拿了帷帽给她戴上。 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宋婉玉才将帷帽上的纱帷放下来,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已经及笄的女子不能过多的抛头露面,这是最好的办法。 府门外已经停好了马车,车夫见小姐出来,连忙将马凳准备好。 环翠搀扶着宋婉玉正要上马车,后面忽然驶来一辆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他们的后面。 看马车的规制和挂的标识,是家里的马车。 只是不知道车里是谁。 宋婉玉收脚,站在马车旁等着后面的人下车。 卷帘撩起,二哥江崎从车里探出头来,三步并两步下了马,而后回身朝着车里伸手,神情温柔,贴心提醒:“夫人当心。” 二嫂嫂任如眉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说话做事都十分温柔,说起来倒是跟二舅母的性子有些相似,相貌算不上上乘却也是小家碧玉,不争不抢与世无争。 “二哥二嫂。” 他们还没看过来,宋婉玉就迎上去朝两人打了招呼。 江崎道:“我当是谁的马车,还以为大哥陪大嫂从娘家省亲回来了,你今日怎么舍得出门了?” “昭昭这是要去哪里啊?”任如眉问她。 宋婉玉笑了下:“随便走走。” “你们是去铺子里查账了吗?” 江崎点头,当着宋婉玉的面毫不避讳的拉起任如眉的手,眼中带着宠溺,道:“你嫂嫂就喜欢吃鸳鸯楼的枣泥酥,顺便带她去买了些。” 任如眉一脸羞怯,娇嗔道:“你跟昭昭说这个作甚。” 宋婉玉朝着江崎伸手:“我也要。” 江崎顿了一下,有些不舍的扯下腰上的荷包给她放进手里,叮嘱道:“省着点花。” 她朝着任如眉道:“若不是嫂嫂你在,我又如何能让铁公鸡拔毛呢。” “嫂嫂你还不知道吧,我二哥这个铁公鸡,也就对你大方。” 任如眉看向江崎,夫妻二人对视,眼中全是彼此。 她这个嫂嫂对二哥江崎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只是当时江崎一心扑在另外一个小姐身上,至今宋婉玉也不知道那个小姐姓甚名谁。 回来之后和两个嫂嫂说起体己话的时候,二嫂主动聊起过这个话题,她们喝了些薄酒添了醉态,说起这些往事眼里也尽是释然。 任如眉不是不知道二哥心中曾经有过其他人,但她当时只想着能嫁给江崎就好,她喜欢江崎,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可以呢。 哪怕江崎不喜欢自己,哪怕江崎心中有别人。 “左右都是要嫁人,还不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任如眉说,这是她此生做过最大胆的决定,也是最不后悔的决定。 她终于如愿成为了心上人的妻子,光是这份勇气就让宋婉玉佩服不已。 可惜她没有嫂嫂这般决心。 “二嫂就不怕哥哥忘不了那人吗?”宋婉玉下意识问了句,问出口才觉得问题不妥。 但任如眉只是淡然一笑:“这些都不重要,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夫君能真心待我已经很好了,我也不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初只是想嫁给他,没想到现在另有收获。” 她嫁进来之后跟江崎逐渐培养起了感情,两人如今已经是儿女双全,情谊也日渐深厚起来。 宋婉玉刚回来的时候看着几个侄儿特别的羡慕,觉得大家好像都变得更好了起来,人生也开始圆满,好像只有自己还是孤单一人,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散了。 跟家人重新亲近起来之后,宋婉玉心里那种强烈的失落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也是有家人疼爱的孩子,所有人都挂念着她。 “昭昭在家里待着都快要生根了,出去走走多看看,若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别忘了回来告诉嫂嫂一声。”任如眉笑着跟宋婉玉说道。 江崎又说:“以前跟你交好的朋友回来之后可有去找过?在家里待着无趣就去找朋友们踏青,现在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宋婉玉应声,暗想:我哪有什么朋友。 不对,也是有的。 君肆和天衢不都是她的朋友吗。 第84章 碰瓷 一周没见,宋婉玉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十分思念他们。 没有任何人规定下了山便不能去寺中见他。 她命中的死劫已经平安渡过,便是不能和君肆有善终,但也可以当朋友啊。 他们都是自己的朋友。 哪有离得远了就断了的道理,更别说她如今还在江淮,又不是远在京城隔着大半个永宁。 八年的情谊,哪能说断就断。 将二哥二嫂送进门之后,宋婉玉干脆利落的上了马车,并跟环翠吩咐道:“去青龙寺。” 在环翠的认知里,青龙寺就是小姐养病的地方,只有不舒服的时候才会去,她第一反应就是小姐又不舒服了。 还不等环翠开口,宋婉玉就洞悉了她的想法,直接道:“我好得很,那日下山匆忙没有给寺中的朋友道别,今日正好有时间去探望下朋友。” 宋婉玉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快和雀跃。 宛若豁然开朗一般,压在心里的石头也随之挪开。 宋婉玉静静的坐在马车上听着穿过市集街道热闹的声音,然而任何的喧闹都不能撼动她的心,她心中异常的平静,只想着能快些上山,想着见到君肆要说什么话。 要不要先道歉,说那日不该不告而别,再怎么都应该与他说一声再走。 她那日实在是因为太慌乱也太丢脸,没想过自己喝醉了能撒泼到那种地步,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忍心回想,更别说君肆的心情了。 闹了他那么长时间,宋婉玉心里带着些愧疚,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走了,以君肆那寡淡的性子,也定然不会在意。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想起自己。 她正想着事情,马车外忽然传来马夫的呵斥声,还有马儿嘶吼的声音,还不等宋婉玉反应过来,马车就停了下来。 车厢里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宋婉玉身子不稳差点摔倒,还好环翠扶住了她,这才稳了下来。 环翠怒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小孩子乱跑差点撞上来,小的不得已才停了下来,小姐见谅。” “无碍,那小孩可有受伤?” 还不等马夫说话,外面就传来了吵闹的声音,这其中还夹杂着孩子哭闹的声音。 宋婉玉听到孩子哭了直觉不好,朝环翠看了一眼。 环翠会意,伸手抬起卷帘。 马夫见状连忙去后面将马凳搬了过来。 环翠下了马车。 众人只见那马车里走出了一位戴着帷帽的小姐,看不清面容,但动作和身姿都足够惹人遐想,那卓越的气质就更让人想要一览帷帽下的容颜。 宋婉玉这些年来听君肆说了不少山下的事,其中有一个就是心怀不轨的人利用稚嫩孩童行骗或者诱拐充满善心的女子,她下车时特地留心观察了一下那哭闹的小孩子。 小男孩穿的破破烂烂,脸上沾着灰尘和泥巴,看不太清楚面容,而抱着小男孩哭的伤心不已的女子,看似穿着粗布麻衣,一双手却光滑稚嫩。 她哭着向周围的百姓诉说着家中苦难的遭遇,说亡夫尸骨未寒,孩子又遭此灾难,若是日后孩子的腿保不住了,她便要以死谢罪。 围观的人都被女子的遭遇触动,纷纷看向宋婉玉等人,眼神里带着指责,似乎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成为了仗势欺人的蛮横小姐。 若是可以,宋婉玉倒真的想要效仿先前那柳馨月一般,当一个刁钻蛮横飞扬跋扈的小姐。 宋婉玉向前走了两步,侧目看向马夫,开口:“方才可有撞到这小孩?” 马夫一脸冤枉:“回小姐,没有,他冲过来小的立刻就勒马停了下来,是那小孩自己往马蹄下钻,为了躲他我还特地调转了方向。” 她下车的时候,马车的头确实侧了过来。 地上抱着孩子哭的那女子一听到马夫这么说,立刻提高了哭声重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她怀中的孩子也抱着腿开始喊疼。 “这位小姐若是不想赔偿就算了,何故平白污蔑人,莫不是看在我们孤儿寡母无人依靠,便想着敷衍了事?” 这话一出瞬间激起群愤。 “这是哪家的小姐,怎得如此冷漠,那小孩子都哭成这样了,就真不管了?” “我等见不平之事岂能坐视不理,不管你是哪家的小姐,今日必须给一个交代!” “……” 众人纷纷作态。 原本若是只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定然不敢得罪这出身不凡的小姐,但眼下所有人都在出声讨伐,其他人也开始应和,好像这样便能彰显自己的正义之心。 “小姐,怎么办啊。” 环翠面上染了焦急,悄悄凑到宋婉玉耳边问她要怎么办。 宋婉玉气定神闲的看着众人,跟环翠小声说了什么。 环翠一听,连忙走过去跟马夫说了句什么,马夫连连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小姐是要去喊人吗?”那妇人见状连忙喊了一声。 众人将马夫也围了起来,不让他走。 宋婉玉走到了那妇人面前。 环翠拦住了她,小声提醒她不要太过靠近。 宋婉玉摇头:“无事。”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蹲了下来,伸手想要碰那小男孩,妇人却护住了小孩又往后退了几步,跪在了地上哭喊道:“求小姐放过民妇和小栓吧,民妇什么都不要了,求小姐高抬贵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姐莫非是要当街行凶?!” 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呵斥声。 男子被正义之心驱使忍不住出声喊道,刚说完就受到了好友的警告:“闭嘴。” “那妇人是骗子。”公子说。 青衣男子皱眉:“不可能。” 锦衣公子笑。 青衣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既然是骗子,那小姐应付的过来吗?” “你且看着。” 宋婉玉隔着纱帷看着那妇人,不管周围人斥责的目光,语气平淡:“不是说孩子受伤了,我让马夫去喊郎中,你拦着作甚?” “喊郎中?”妇人一愣,连忙道:“不……不能喊郎中!” “为何不能?”宋婉玉一字一句清晰落入众人耳中:“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我并未说过一句不管,你为何只要赔偿,却不要我为你家孩子的腿伤负责?” “若你不想看郎中,那便随我回府,我府上大夫医术高超,定然能治好他的腿伤。” “我怎么相信你带我们回府上是治伤而不是迫害?” “在你家你想对我们做什么不都是轻而易举。” 第85章 尚书独女 “那今日便让在场所有人做个见证,若是你们跟我回了府上,没有全须全尾的出来,要我如何都行,我绝无半句虚言。” 宋婉玉语气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却带着四两拨千斤的效果,直接将在场百姓的怒气打消了大半。 众人见她态度良好,也纷纷开始说和,让妇人以孩子的腿伤为先,先治好了腿再说其他的。 宋婉玉又道:“若是你愿意现在带着孩子跟我去医馆,不仅孩子的诊治费我拿了,我还会给你一笔赔偿。” “这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是啊,真是人美心善,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这么善良负责。” 周围口碑逆转,妇人肉眼可见的有些慌张,小男孩也有些不明所以。 娘亲只让他哭闹,却也没说什么时候哭闹。 大家都不说话了,他是不是该哭了。 “娘亲,我腿疼。” “我腿好疼啊。” 孩子的哭声本就尖亮,这一下妇人就是想忽视也难了,她正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小姐又说话了:“今日便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等会儿与我们一起去医馆,且看看我是不是那刻薄冷漠之人。” “小姐说笑了,方才都是我们不对。” “多有得罪,小姐见谅。” “……” 君肆说过,舆论是最好控制的东西,人心大多盲从,只要善加利用便能扭转乾坤。 遇事不慌,在冷静中找解决办法。 她在山上那么多年一直没有遇到过什么难事,所以对学的那些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感觉,现在才发现,很多东西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将她深刻影响。 若是以前的她遇到这种事,怕是早就已经任人拿捏不知所措了。 而现在…… 宋婉玉继续道:“若是你还不信,便让马夫去请郎中,哪里都不用去,就在这里让郎中看看,这孩子的腿伤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治好。” “要是不能治好,我定然会为他以后负责。” 妇人眼神躲闪。 宋婉玉已经将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最后落下一记重锤:“我也会些许岐黄之术,你若是信我,可让我先为孩子查看,以免误了时机。” 众人听闻这话,更是觉得这小姐神圣高洁,虽然看不清楚帷帽下的容貌,却也可以猜出定然人美心善,连声音都如此都好听。 在场观看的公子哥不由得佩服起她处事不惊的能力,心想:不愧是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可知道是哪家的小姐?”锦衣公子开口问道。 青衣公子扫了眼她出行的马车,思索片刻道:“好像是江家。” “江家?” 青衣公子又道:“户部尚书宋满福亡妻的母家便是江家,看这女子的年岁约莫十五六,据我所知,江家如今只有一位小姐符合。” “谁?”锦衣公子看这女子站在人群里气定神闲的样子,莫名觉得这沉稳的风范和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宋满福的独女,七岁时生了一场病之后便一直养在府中足不出户,直到这几日身子修养的差不多,才开始出府走动。” 宋婉玉觉察到人群中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侧目望去却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她又回头看那妇人,见妇人唇动了动,似乎在给孩子说什么。 她隔着帷帽看不太清楚,便伸手将纱帷撩开了一些,露出一点缝隙,看清楚了妇人的唇语。 孩子在小声跟娘亲说自己想要撒尿。 妇人让他再忍忍,又暗暗嘟囔说今日出师不利,踢到了硬茬,要想办法脱身。 宋婉玉见状挑眉,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她骤然提高声音:“呀!” 这一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就连那小孩也认认真真的看着她,她抬手指着小男孩的位置,声音里带着几分惊恐:“有一只又大又黑的老鼠钻进孩子衣服里了。” 话音刚落,孩子眼里染上惊恐,尖叫起来,直接从妇人身上跳了起来。 夫人按都按不住。 他吓得绕着夫人跑了一圈,连蹦带跳的扯着衣服,喊着:“娘,快帮我抓老鼠啊!” 一片哗然,妇人憋红了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骗你的。”宋婉玉笑道。 小男孩站在原地呆愣的看着宋婉玉,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世道竟然可以对一个小孩坏到如此地步。 宋婉玉重新看向那妇人,语气里多了几分调侃:“我就说我会医术吧,你看你家孩子是不是活蹦乱跳健步如飞了?” “竟然是骗子?!” 所有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妇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把抱起来孩子就要离开,众人直接将她围了起来,嚷嚷着要报官。 宋婉玉事了拂衣去,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环翠坐在马车上仍然心有余悸,眼里又露出了几分不忍。 “有话要说?” 见她欲言又止,宋婉玉便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环翠道:“小姐,那女人被抓去了官府,孩子怎么办啊?” 宋婉玉看着她,眼中同样有几分不忍,道:“在那样的环境下,他就算跟着娘亲长大了,也只会从一个小骗子变成一个大骗子。” “可是若是逼不得已有苦衷呢?” “那也不该是行骗的理由。” 宋婉玉又叹了口气,道:“罢了,等回府之后让人去打听打听,若是那孩子没人管了便接回府里来,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要他仍然无法改掉坏毛病,便放出府去自生自灭吧。” 环翠直勾勾的盯着她。 宋婉玉问:“一直看着我作甚?” “觉得小姐这次回来,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说来听听。”她也有些好奇,自己到底哪里变了。 环翠说:“遇事不惊,独当一面。” “小姐长大了,也变得比以前勇敢了,方才那事奴婢都慌的不成样子了,要不是小姐今日还不知道要如何呢。” 宋婉玉轻笑一声,目光深远悠长。 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师父,教了她寻常女子学不到的知识理论,给了她能够自保的能力,她感激万分。 君肆于她而言,独一无二。 第86章 你说你喜欢我 还未到青龙寺,宋婉玉又生出了近乡情怯的感觉,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君肆,便让马夫调转车头,直接上山。 马车停在了观云亭外不远处,再往上走是一条崎岖的小路,外人很少来往所以不知道。 “你留在这。” 宋婉玉让马夫留在原地,带着环翠一起上观云亭。 许久没来观云亭,观云亭的石桌上多了一盘未下完的棋,想来应该是君肆与缘休在此处对弈。 这棋局高深莫测,一眼看去便能看出黑白两位执子之人的棋风。 谨慎缜密的黑子应当是缘休执子,而高深莫测的白子定然是君肆所谓,她与君肆下了上百盘棋,对他的棋路可谓了如指掌。 打不过是打不过,但却能猜出个大概的意思。 这棋没下完,胜负难分,就连她也看不出来到底谁更胜一筹。 宋婉玉盯着棋盘看了半天。 环翠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自家小姐。 她刚回去的时候跟哥哥们话很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比较好,见他们说起下棋,便说要跟他们一起下棋。 听到她说要下棋,江朗他们都吓了一跳。 因为宋婉玉之前的性子好动,根本不可能在棋桌前安安静静的坐着。 更不可能在棋盘前一坐一整天。 除了下棋,她还练出了一手让人惊叹的好字,笔触和那不拘一格的风格让大家都很是震惊。 在青龙寺中的这几年将她的性子磨炼的沉静如水,这样的变化本该是一件让大家都高兴的事,因为她成长的十分出彩,虽然他们都缺席了她的成长,可她却一点也没有归于平庸,反而比各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姐们还要优秀。 可大家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更是心疼她。 要练出这样的功夫并非一日就能见效的,她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她越是觉得无所谓,家里人就越是心疼。 就连远在京城回不来的爹爹得到消息之后都特地让人送来了她最喜欢的栗蓉酥,书信里每一个字都在说他不在身边让她受苦了。 这其中环翠更甚,每日变着法给她做各种美食大补,说她实在是太清瘦了些。 连着一周换花样的食物让宋婉玉怀念起了山上的清粥小菜,虽然清淡,却带着自然的味道,让人怎么吃都吃不腻。 宋婉玉坐在石桌旁看着山间云雾翻滚升腾又退散,只觉得心胸开阔,近几日的烦闷完全消散。 “环翠,去寺里帮我要盘豆糕。” 豆糕是青龙寺中的僧人自己做出来的,豆子清滑不甜,豆香十足,她很喜欢吃。 在等环翠回来的时间里,宋婉玉将君肆和缘休那盘未下完的棋细细审视了一遍,而后手执白子开始布局。 她想着若是君肆在这里会怎么下,缘休又会如何应对,走了这步棋,下一步君肆会放在哪里? 这盘棋她下的很是艰难,走了几步就找不出其他的路和破绽了,宋婉玉全神贯注的放在棋盘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直到耳边的脚步声清晰起来。 她还未抬头看清楚来人是谁,修长的手指就伸进棋篓子里捏了一颗白子。 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局势瞬间扭转乾坤,化死路为生路。 宋婉玉看着这神来之笔忍不住发出了惊叹的声音,顿时醍醐灌顶:“原来还可以这么下。” 君肆坐在了她的面前,随手将锦盒放在了桌上,静静的看着她,一双眸子深沉至极。 宋婉玉从棋桌上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君肆,他冷漠的脸色让宋婉玉有些摸不准他此刻的心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为何会在这,不是走了吗?” 君肆的语气冰冷,带着些许刺。 宋婉玉莫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直勾勾的看着君肆。 君肆语气依旧冷淡:“怎么?” 宋婉玉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润:“整整一周你都没有想过来找我吗?” “那日下山没见到你就走了,你也不来找我,就真的打算以后再也不理我了是不是?” “你连朋友都不想跟我做了吗?” 君肆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要先回应她的那句话。 她这状态,分明就是贼喊捉贼。 明明是她不告而别,明明是她答应了会等自己,结果就走了。 现在又说是自己的错。 他拿不准女子的心思,满腔怒火却在这一刻骤然消散,因为她回来了。 刚开始听到天衢说有一辆江家的马车上山时,君肆还有些不信。 他原本是要下山去找宋婉玉的,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给自己一个说法,怎么能昨日答应的好好的,今日就不算数了。 见真的是她,君肆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也罢,兴许那日她是有什么急事,今日忙完了特地上山来跟我解释。 而且她又刻意在观云亭里等着,青龙山这么多的亭子,为什么偏偏选了观云亭。 是不是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回忆。 君肆的目光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而宋婉玉则是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犹豫开口道:“那日醉酒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是个误会,若是有哪里冒犯你了,我跟你道歉。” 冒犯?误会? 话君肆都听得懂,可连贯在一起却有些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了。 “你说……那天都是误会?” 宋婉玉连忙点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君肆,说道:“我从未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会闹出那样的笑话,你千万不要介意。” 君肆脸色越来越黑:“那天发生的事你都记得吗?” 看他这表情,难不成我还说了什么更过分的话? 宋婉玉犹豫片刻,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君肆冷笑一声。 见状,她立刻改口:“记得,我都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得。” “实在是抱歉,你就当这些事没发生,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冒犯你了。”宋婉玉诚恳无比。 君肆冷笑一声:“你说错了。” “嗯?” “不是你冒犯我,而是我冒犯你。” 宋婉玉一脸疑惑。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她背后一凉。 “不……不太想知道。” “晚了。” 他眼里燃烧着怒火,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下意识就要跑走,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扣进了怀里,手不自觉的撑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环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眼神深沉,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君……唔。” 他故意的,在她说话的那一刻吻下来,趁着她张开牙关的间隙毫不犹豫挤进来攻城破阵,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以极其强势的姿态给她一点一点打上属于自己的印记,直到她脚软,完全被他掌控。 滚烫的吻落在耳垂上,他声音染了磁性。 “你说……你喜欢我。” 第87章 我心悦你 宋婉玉正要说不可能,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了零星的片段,她一愣。 宋婉玉别过脸时,白皙光滑的脸颊就在他的眼前,看着那胜雪的肌肤,君肆不由自主的就亲了下去。 他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本想着亲一下就离开,以免动作太大吓到她,可那香香软软的触感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只得又亲了一口。 宋婉玉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无果,很是无奈的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什么话算是不该说的?”君肆明知故问。 宋婉玉剜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君肆心情大好。 他故意逗她,说:“你拉着我的衣袖,问我为何不喜欢你。” “你说你很早之前就心悦我了。” “说你每次见我都心生欢喜,想要与我亲近。” “你还说……” 宋婉玉听不下去了,连忙伸手捂住君肆的嘴,脸和耳朵全部都烧了起来,那天晚上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她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抬手拉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又亲了一下。 宋婉玉手心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手指,从他手里将手抽了回来背在身后,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娇嗔:“登徒子!” 君肆眸色如墨,眼角微微下弯,嘴角也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明显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你教训的是。” 他的语气里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被骂了还这么开心。 宋婉玉有些无奈,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了他有些发红的唇上,下意识回想起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她不禁腰窝发软,有些想要避开他的接触。 他坚实的手臂将她紧紧的扣在怀里,她刚一挣扎他就收的更紧。 宋婉玉目光躲闪:“你先放开我。”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衣物单薄,宋婉玉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传递过来的热度。 他伸手,将她的发丝撩到耳边,语气虽然温柔却明显是在威胁:“怎么,还想说是误会吗?” 宋婉玉沉默不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又说了一遍:“快放开我。” 她已经想起了大半的记忆,也能理解刚才君肆见自己的时候为什么是那种表情,想起来的越多她就越是害羞。 本以为那天晚上是借酒撒泼觉得丢人才避开了君肆,结果是把自己的心意全部告诉了他,还好一阵纠缠。 只是那日他说的喜欢我,是被纠缠的不耐烦了的权宜之计,还是真情流露呢。 宋婉玉不禁有些疑惑,因为她想不起来那日君肆的神情。 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的。 正想着,君肆忽然开口: “我心悦你。” 宋婉玉毫无预兆的红了脸,她抬头看他。 正如那日一样,他的眼中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就好像这世间只有彼此的存在一样,万物在他眼中荡然无存,只有她。 任谁被这样一双神情眼看着都会忍不住沦陷,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宋婉玉的眼睛不自觉的湿润起来,眼前视线模糊,却仍然看得清楚君肆那双眸子里的认真。 “你怎么……突然说这话。” 君肆:“不记得了?” 他笑的十分清浅,语气又温柔了:“那日你说喜欢我,我给了你答复的。” “你若是不记得了,等你清醒了我再说一遍。” 宋婉玉忽然就想起了君肆说的这句话,关于那天晚上的记忆一丝不落的全部想了起来。 “我会给你名分。” 她猛然看向君肆,君肆看到她那表情瞬间了然。 “看来都想起来了。” 宋婉玉低头,默默上前,像是找寻依靠一般将头靠进了君肆怀里,委屈巴巴的扯着他的衣袖开口:“那你为何不早点来找我,害得我这几日总是胡思乱想,还以为那日做了错事惹你生气了,你才不来见我。”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你说好了等我,却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是打算不认账了,你可知道我这几日又是什么心情?” 宋婉玉沉默片刻,又伸手环住了君肆的腰身:“我不管,就是你不对,你要赔偿我。” 君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愉悦:“要怎么赔?” 她退后两步,眼中带着几分狡黠,语气轻快。 “那你陪我下一局棋。” “我还没赢过你呢。” 君肆:“你现在也赢不了我。” 宋婉玉挑眉:“所以我要你想办法输给我啊。” 闻言,君肆微微皱眉,一本正经道:“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君肆你什么意思?” 君肆笑:“说笑的,输给你,多少次都可以。” 宋婉玉害羞的别过了脸,喃喃道:“油嘴滑舌。” “过来。” 她疑惑。 君肆伸手,又将她圈在了怀里,下颚抵在她的头顶上,十分满足的感叹了一句。 “幸好。” “你说什么?” 君肆:“没什么。” 他想说,幸好这一切只是误会,幸好她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不然,他可能真的要发疯了。 决定要将一颗心给宋婉玉的时候,他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和深思熟虑的。 当他认定了要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那就绝对不会再分开了。 君肆骨子里的偏执和占有欲让他没有办法去轻易的接受一个人,但若是打算开始,就不会停止。 哪怕她就死了也要跟自己葬在一起,这才是他认为的一生一世。 他不会容忍任何会分开他们的因素出现。 所以他现在,在尽自己所能扫清一切有可能阻挡他们的障碍,那日跟宋婉玉说的话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他一定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和最幸福的女子。 最多一年,他一定会带她回京城。 君肆心里的打算并没有告诉她,他不想她担惊受怕。 宋婉玉开心的枕在君肆怀里,手指把玩着他的头发,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小姐?!” 这语气带着疑惑和震惊,宋婉玉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懊悔。 环翠丢下豆糕就冲了过来,一把拉过了宋婉玉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君肆,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竟然敢觊觎我家小姐!” “环翠。” 宋婉玉试图拉住她解释,环翠斗志昂扬,语气激动:“小姐莫怕,奴婢在,一定不会让这歹人欺负了你。” 第88章 不急 眼看着环翠就要叫马夫过来撑场子,宋婉玉连忙拉住了环翠解释道:“环翠,他不是坏人,你误会了。” 君肆一言不发,眼中带着几分戏谑,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不知为何还有些想要发笑。 他竟然还能有被人当成登徒浪子的一天,想到刚才宋婉玉也是这么叫自己的,他就觉得这主仆二人不愧是心意相通。 环翠怒目而视,宋婉玉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样子,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将她稳稳当当的保护在身后。 君肆身量修长,环翠必须要稍微抬头才能完全与他对视,她虽然害怕却还是警惕的看着君肆,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小姐,莫不是这歹人威胁你了? ” 君肆并不恼怒。 有这么一个护主的婢女跟着于她而言也是一种好事,至少不是那种遇见危难就各奔东西的狼心狗肺之人。 宋婉玉很是无奈,道:“你看我像是被他威胁的样子吗?” 环翠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眼前的这位公子。 怎么看这公子都不像是为非作歹的坏人。 眼前这公子仪表堂堂气质不凡,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威胁的话,而且环翠恍惚之间想起,刚才好像是自家小姐先主动往这位公子怀里扑的。 她脑筋一转,忽然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环翠羞愧的看了眼宋婉玉,犹犹豫豫,硬是没有当着君肆的面把话说出来,而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跟宋婉玉说:“小姐……你,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和他……” 私会两个字环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无声无息的红了脸,羞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宋婉玉刚才被她撞到了与君肆亲昵,现在也有一些尴尬,见她没有点破,又连忙解释道:“不是私会,我与君公子两厢情愿,他不是坏人。” 这一刻环翠才总算相信了她说的话,可是看着君肆的眼神还是充满了疑惑,她又把宋婉玉拉到一旁,悄悄的说:“小姐,您自幼长在山上什么都不懂,你可别被这公子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啊,婚姻大事必须要老爷做主才行。” “什么花言巧语婚姻大事,你想的太远了。”宋婉玉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跟环翠解释,知道她是关心则乱,道:“不用担心,他是好人,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环翠不说话。 宋婉玉无奈,“总之你不用担心,先替我把住口风,等过段时间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会过明路,无须忧虑。” 环翠一听要过明路就更是担心了。 小姐这才刚归家就要嫁出去,家中长辈定然不会有一个同意的,再说了,若真是正儿八经的关系,小姐又为何要一个人来山上与这公子…… “环翠,你且说你信不信我。” 环翠点头。 “这件事我有分寸, 你就当帮我了,先别告诉家里人好吗?” 环翠还有一些犹豫,宋婉玉不由得添了几分焦急,直到她应声才松了口气。 君肆身份尚且不明,若是让家里人知道,定然免不了一番询问,要真查起来,她还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只能先拖一段时间。 她愿意相信君肆,相信他说的,一切都会变好。 她愿意给他一些时间。 今日青龙寺没有白来,她和君肆之间解开了误会又心意相通,并且知道了很多君肆的事。 他不愿意跟自己完全坦白,便挑了一些能讲得说。 “我的家里有六个弟弟,都是不同的姨娘生的,我的娘亲和母家颇有威望和势力,但还是挡不住奸人所害。” “我在谋划的事与家族有关,若是成事,我会回去拿到该属于我的一切,然后娶你。” 宋婉玉见他一脸认真,有些羞怯,又有些担心的问他:“若是没有成事呢?” “我有把握。” 他说的太过自信,可宋婉玉听着却还是充满了忧心,她并不贪图荣华富贵的生活,山上这么多年清苦日子都过下来了,只要两心同,又何愁过不了日子呢。 见宋婉玉皱眉,君肆便猜出了她在想什么,立刻说道:“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最多半年,到时候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急。” 宋婉玉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他的计划,她也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就算现在正是相看人家要嫁人的时候了,但只要她想,拖上一年不成问题。 回去的时候,宋婉玉坐在马车上抱着君肆给自己的盒子,想着他为自己的担忧着急解释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姐就那么开心?” 环翠对君肆不甚满意,觉得再怎么也不该让一个女儿家去那么远的地方与之相会,这要是被旁人知道了,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办? 见环翠神情带着不满,宋婉玉放下锦盒拉住她的手,笑了下:“环翠,你从小就跟着我,跟我情同姐妹,我看上的人有差的吗?” 环翠不说话。 “你就是不信我,也该信缘休大师吧,他可是缘休大师唯一的弟子,缘休大师看人总不会有错。”宋婉玉将缘休搬了出来。 环翠很快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小姐刚才怎么不说这话。” 缘休是宋婉玉的救命恩人,宋家和江家对缘休大师都是感激不已,若真是缘休大师看重的人,那为人和品行自然是绝佳。 环翠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既然是缘休大师的弟子,小姐是不是早就认识了?还是说你们在青龙寺……”“不可说不可说!” 宋婉玉连忙拦住了她的话,作势捂住了自己的嘴道:“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环翠被她这般灵动的样子给逗笑了,无奈的叫了一声“小姐”。 “总而言之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再说了,你家小姐我又不是什么转不过弯来的人,他要是真的德行有亏,我定然第一个远离他。” 见自家小姐这么通透,环翠这才放下心来。 宋婉玉松了一口气。 第89章 来者不善 马车将将在门口停下,就有小厮跑进去通风报信,宋婉玉还没下马车就看到大嫂和二嫂一前一后从门里走了出来,步履急促神情紧张。 宋婉玉下意识有了不好的预感:“二位嫂嫂为何如此匆忙,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昭昭,莫要回府,快上马车。” 宋婉玉听着只觉得奇怪,但却没有停留,转身就要上马,身后大门里传来了一陌生男子的声音:“我家公子指名要见你家小姐,而且少夫人如此怕是不妥吧。” 宋婉玉撩开帘子,在嫂嫂们的眼神示意下看向来人,开口便是这话,明显是来者不善啊。 她走下马车,打量了一番那人的打扮,锦衣华服,银冠束发,腰佩长剑,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护卫的打扮。 宋婉玉朝着任如眉走过去,压低声音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晌午出府时在街上闹的那一出太热闹,整个江淮已经传遍了,说宋小姐临危不惧一身正气,短短一下午各家来说亲的就没停过,家里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 “来说亲的挡回去不就是了,舅母们有经验还拦不住这些冰人?” “若只是各家请的冰人那也不难办,可眼下府中这位来头不小,老夫人亲自在正厅陪着,大老爷都赶回来了。” 老夫人身体渐弱,将家里一应大小事务全部给了大房一家,江家如今正是大舅舅江为谨管家。 江为谨颇有经商天赋,现在的江家在整个江淮的商贾人家里都算是前列,别说是各家了,便是府衙里的老爷也卖江为谨一个面子。 普通的大户人家哪里敢来家里这般闹腾,还让贴身护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喊住她。 又没规矩又猖狂,明显不惧江家。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坐在里面的这位,有官职在身,且不怕她爹爹。 宋婉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侧目看了眼大嫂,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衫,借着整理的间隙问她:“里面的人什么来头,得罪的起吗?” 大嫂先回答了她后面这个问题,明显这个更重要。 “得罪不起。” “什么人?” “世子,来者不善。” 听是世子,宋婉玉第一反应便是几年前青龙寺里来的公孙璟,也是君肆口中的绝世天才,后来的‘伤仲永’,让宋婉玉记忆最深的还是公孙璟写的那出《沉冤情》。 她后来又听君肆提起过这位世子,说是本性不坏。 那就是其他的人了。 这么多年来她听君肆说过不少京城里的人或者事,他以前一定是某个位高权重的高官家里的公子,不然不可能接触到那么多的人,甚至连皇亲国戚都有接触。 永宁一共两个世子,一个是安国公府的公孙璟,还有一个是靖安公府的独子周嘉远。 君肆每每说起周嘉远都是一副嫌恶的表情,宋婉玉很少见他对一个人嫌弃至此,用君肆的话来说,这人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两个世子年纪相仿家世相同,被拿来比较是经常的事,自小周嘉远就落了公孙璟一头,他心里介意却总是表现出来一副不在乎,是我让着他的样子。 可每当没人的时候,他总是会用言语挑拨公孙璟,公孙璟年轻气盛没少跟他打架,但他从不还手,被人发现了就说都是自己的错,直到公孙璟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所有人都喜欢天才,更别说是像公孙璟这样会说话又招人喜欢的神童,就连皇上也不意外,没多久他就被招进了宫里成为了太子伴读,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周嘉远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赶超不过公孙璟,就开始在嫉妒里发狂,不再掩饰自己的敌意,觉得自己被人嫌弃都是拜公孙璟所赐。 两人成为了宿敌。 而公孙璟有太子撑腰,哪怕没了聪明才智也无人敢欺辱,他就这么忍着,忍到了太子失势。 那段时间周嘉远很是猖狂,处处抹黑公孙璟。 后来公孙璟成为了京城着名的风流浪子,而周嘉远借着三皇子的势乘风而起,愈发放肆。 所谓狗仗人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宋婉玉知道一定是自己刚才在街上与那骗子对峙的时候被周嘉远给撞见了,他在这个关头来江家的目的不言而喻。 在山中最后两年,君肆预料到了她日后肯定是要去京城的,开始有意无意的跟她讲京城众多势力的构成。 太子失势后,三皇子仗着母妃的宠爱一朝势大,成了太子的最有力人选,现下的朝廷分成三派。 以丞相为首的一派觉得陛下应该早做打算,几位皇子都是才能之辈,东宫不立,人心不安。 当然,他们明着说谁都可以,暗地里支持的都是三皇子。 以御使大夫为首的一派觉得应该把太子找回来继承大统,太子燕鹤行乃是正统的嫡系血脉,年幼时所犯的错虽然罪大恶极,但这其中并不是没有蹊跷,希望皇上能给太子一个机会。 而太傅为首的一派则是保持中立,也许是因为太傅的女儿尹清雪差点成为太子妃,他若是不保持中立,会被他人攀咬说是与废太子联合谋划皇位,孰轻孰重太傅很是清楚。 宋婉玉知道,他爹爹这个户部尚书掌管着朝廷的钱袋子,有多少人觊觎这个位置,就有多少人想要拉拢这个位置上的人。 眼下朝中大臣纷纷被站队,最重要的户部尚书却一直跟随太傅保持中立,时间一长,自然有人按耐不住了。 户部是很重要的一步棋,既然从宋满福那里走不通,自然是要换一条路了。 于是那幕后之人就把主意打在了她身上。 宋婉玉出生在京城,当年病重的时也并未隐瞒,后来宋满福以养病为由将妻女全部送到江淮,虽然这些年来一直未在京城里提及,但要是有心之人想要查,定然能查到她在哪里。 所以这是有备而来。 尚书独女,及笄待嫁,以婚娶拉拢之。 到时她爹便是不上这条船也说不清了。 清楚了对方上门的意图,宋婉玉便知道这步棋怎么走了。 第90章 略施巧计 宋婉玉冷哼一声,摆出了高门贵女的架势。 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但若是不知道这狗的主人是谁,那就可以打了。 她直接走过去抬手便是一巴掌。 她料定了幕后之人想要借她拉拢爹爹,定然不会苛待冒犯。 心里却对君肆提起周嘉远时的鄙夷暗自赞同起来。 这周世子当真是个没脑子的,这么大摇大摆的上门带这个蠢奴才指名点姓的要见她,知道的他是要拉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抢亲呢。 “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哪里来的狗奴才敢在我江家叫嚣,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 见宋婉玉如此飞扬跋扈,那人明显一愣,觉得跟他之前在街上看到的形象实在是相差甚大,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宋小姐。 若是君肆在这里,就能听出来宋婉玉说的这话,学的正是当日在青龙寺里仗势欺人的相府小姐,而且不管是神态动作都像极了。 里面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也纷纷走了出来。 “婉玉,莫要无礼,快来见过世子殿下。”赵兰香说话,看着宋婉玉的眼神却十分温柔,很明显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一个外男擅自闯进了百姓的家里,还要百姓的女儿前来面见,端的多大的架子啊。 宋婉玉对着周世子一点好感也没有,对上那周世子贪婪又惊艳的目光,她面色冷淡,走上前微微欠身:“不知世子大驾光临,更不知这没教养的奴才竟然是世子的人,民女失手打了他,世子殿下不会介意的吧。” 周世子长相平庸,一点也没有王公贵族的霸气,看起来眉宇之间反而透露着些许阴郁之色,长相也偏奸邪,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笑容实在是猥琐。 宋婉玉总算是理解他为何与公孙世子处处攀比,人家却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原因了。 这哪里还有比较的可能啊。 “是手下的人不懂事冒犯了小姐,小姐不介意就好。” 宋婉玉淡淡一笑,“不介意。” 周嘉远已经露出了痴迷的表情,随后又觉得有些可惜。 这般绝色自己却不能占为己有,实在是太可惜了。 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属下咽下了愤愤不满,觉得自己这一巴掌实在是冤,也没想到这宋小姐竟然瞬间就变换了一副嘴脸,方才还咄咄逼人此刻就变得温婉动人了。 莫不是因为听了自家公子的名号,吓到了? 下一秒,他就听宋婉玉开口:“敢问世子殿下可是公孙世子?小女子自幼便喜欢听世子殿下写的《沉冤情》,早就听闻世子殿下才学过人,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度不凡。” 宋婉玉强忍着嫌恶开口,她话还没说完周嘉远的脸色就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更是难以维持笑意。 周嘉远身后的江家众人已经在给宋婉玉使眼色了,宋婉玉故意装看不到,又问他:“殿下今日莅临我府上,指明要见民女,是有什么要事吗?” “莫不是……”她故作惊慌,欲言又止。 周嘉远问:“什么?” “民女不敢说。” 周嘉远见她表情灵动,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又道:“你且说来听听,我恕你无罪。” 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女子听闻殿下素来风流,喜好收集美人,今日登门,莫不是对小女子动了心思?若是如此,殿下还是趁早打消这个点头,小女子绝对不会跟风流之人有所瓜葛!” 周嘉远本来还不满意她认错了人,现在听她处处都是在说公孙璟的不是,虽然知道她跟公孙璟不可能,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开心,只要能压他一头,他就开心。 见他这表情,宋婉玉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君肆说得对,周嘉远是个没脑子的,只要让他觉得自己比公孙璟强,他的脑子就想不到其他事了。 周嘉远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公孙璟那个风流的公子哥。”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有认出来是周世子!周世子果然如传闻一般正气凛然,绝对不做鸡鸣狗盗强人所难之事!” 宋婉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提高了声音,让大家都听到了她溜须拍马的话,这话说到了周嘉远的心坎上。 周嘉远下意识的便迎合了一句:“那当然了,我堂堂世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原来殿下是游玩至此,来江家做客的啊。” “环翠,快快随我亲自去为殿下准备酒席,为殿下接风洗尘,来者是客,今日我江家定然让殿下满意离开!” 宋婉玉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说完了转身拉着环翠就走。 高帽子已经戴到了这个份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想要摘下来就难了。 江家众人一看宋婉玉如此,也纷纷配合起来,跟她一样左一句世子右一句世子将他捧的极高。 等酒足饭饱之后,江为谨特地派马车将他送到了下榻的客栈,让小厮将他扶到天字号房安顿好了才离开。 一顿酒饭吃的周嘉远那叫一个满意,连连跟手下夸江家人懂规矩。 手下看着因为喝了酒脑袋昏沉的世子殿下,不尽心想:殿下,你可还记得你今日去江家的要务是什么? 第二日周嘉远清醒过来,想到昨日种种懊悔不已。 他怎么就被一个丫头片子几句好话就给糊弄过去了。 昨日已经接受了江家丰厚的款待,也认下了去做客的名义,现在再要去发难,那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怎么去江家。 求娶宋婉玉这条路,断死了。 不对,也没有断。 他眼前一亮:“你让人去将宋婉玉来到江淮之后所有发生的事细细打听,一个也不要错过。” “属下听命。” 等下人离开后,他坐在桌前喝着茶,回想着昨日初见宋婉玉的样子,暗道:“这尚书府千金长得比京城第一美人梁幼薇还要美上三分,若是让那善妒的梁幼薇知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若想一计,逼得那宋婉玉不得不回京,等到了三殿下的眼皮子底下,还愁没有转圜的办法吗?” 周嘉远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第91章 小姑姑最好看 “确定你打探清楚了?” “是。” 听着手下传来的消息,周嘉远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朝着手下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然后在属下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奸诈,让人一看就无法生起好感。 听到主子说的话,下属也很明显露出了一点惊讶,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又沉默了。 他毕竟只是个奴才,听命行事就行了,主子说什么就要照做,有什么资格对主子的命令提出意见。 “还不快去。” 周嘉远道。 “是,属下这就去。” 三日后,江淮的大街小巷都被一个香艳谣言给席卷,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江家那位足不出户的外姓小姐与青龙寺中僧人的传闻,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惟妙惟肖。 就好像他们私会的时候,这些人就在现场一般。 流言蜚语无论如何也堵不住,江家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有办法管住百姓的嘴,很快这事就传到了江家。 “岂有此理!这简直是荒谬绝伦!”江为谨气的将桌子狠狠的砸了几下,眼中怒火中烧。 其他几人表情都不太好看,就连宋婉玉也是眉头紧皱一脸的忧愁。 “到底是谁要这么陷害昭昭。” “这哪里是陷害,他们分明就是想要昭昭死!” “女儿家的名声如此重要,岂容这些庸人乱说。” “父亲,一定要将这幕后之人抓出来,还昭昭一个清白。” 给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然而宋婉玉愁却看出了这其中的门道。 “昭昭,你别难过,我们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还有解决的办法。” 对方来势汹汹,要是想要针对爹爹,直接在京城散播谣言来的更快,可这股无名的妖风却起自江淮,结果显而易见. “那人想要让我在江淮待不下去,就必定还有后手,我们便是将这事给压下去了也无济于事。” “昭昭知道是谁了?”二嫂嫂问她。 宋婉玉没说话,其他人却都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外祖母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她问。 大哥摇头:“外祖母年事已高,这件事不敢让她知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府中不会有人提起此事的。” “有劳大哥了。”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大哥皱眉。 宋婉玉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清脆的笑声和叮叮当的银铃声穿过回廊朝这边靠近过来。 众人也一起朝着门口看了过去,只见二哥的两个孩子手牵着手朝着这边跑了过来,看到大人们全部齐聚一堂,奶声奶气又十分懂礼貌的朝着他们一一行礼。 二嫂嫂任如眉蹲下身子用手帕给小丫头擦着脸上的污渍,笑容温柔:“跑哪去了怎么脸上都是灰。” 小丫头莞尔一笑,一双通透水灵的眼睛机灵一转,“哥哥不让告诉娘亲我们去爬树了,娘亲别问了,我是不会说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 而被供出来的江非语小朋友一进门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乐呵呵的朝着房间里最漂亮的小姑姑跑过去,丝毫没有被出卖的感觉,殷切的拉着宋婉玉的手,奶声奶气的喊着:“小姑姑,我们一起出去玩。” 府上的小辈们跟宋婉玉相处的时间是最短的,但他们却知道家里有一个小姑姑在山上养病,等身体好了就会回来。 宋婉玉刚回来的时候,小侄子和小侄女怯生生的不敢靠近,没多久就发现这个陌生的小姑姑长得好看又亲切,比府上其他长辈都好相处,他们便总是粘着她。 二嫂给江绯月擦完脸,江绯月也朝着宋婉玉跑了过来,拉住了宋婉玉另外一边的手,跟她说:“小姑姑,你今天真漂亮,戴的珠钗真好看,上面的蝴蝶还会动呢。” 她今日戴着的发簪是点翠,金丝缠绕的小蝴蝶细碎的围绕在翡翠的周围,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看着就像是一群蝴蝶围绕着花丛翩翩起舞一样。 这种小巧思也就小女生会喜欢。 宋婉玉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将小侄女因为玩闹斜了的发髻紧了紧,然后抬手将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给她戴在了头上。 “这下我就可以跟姑姑一样好看了吗?”她一脸天真的问哥哥。 江非语是个直性子,根本无法意会妹妹的意思,直接道:“小姑姑是最好看的。” 说完他又觉得不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在场的大人们,补充道:“两位奶奶娘亲和叔母都好看呢。” 一视同仁。 就把自己妹妹给漏下了。 "就月月不好看吗?" 江绯月瘪嘴,眼看着就要掉金豆豆。 “好看好看,我们月月最好看了。” 宋婉玉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哄了几句,见她高兴了这才放下来,然后在盘子里抓了一把酥糖给两个小不点分了。 “你们出去玩吧,姑姑跟大人们有事要说。” 都是世家精心教养的晚辈,哪怕年龄小却也不是不懂这些规矩,知道大人们要谈事情小孩子不能在场,他们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江非语跑到门口的时候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她,那一眼似乎是在提醒她,别忘了找他们玩。 宋婉玉忍俊不禁,朝着他招了招手。 两个小不点手拉着手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温馨的气氛逐渐消散,又恢复了之前那凝重的样子,但宋婉玉却不再是愁眉不展的表情。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舅父,爹爹在朝为官步步小心谨慎,一不小心就会涉及党派之争,若不站队会被有心之人惦记,若贸然站队怕是会引来杀身之祸,他孤身一人我不放心,烦请舅父派人送我入京。” “万万不可!” 充满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群人全部站了起来,看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夫人。 老夫人这些年操持家业,已是两鬓霜白,好不容易可以静下心来享齐人之福,她若是叨扰了外祖母静养,那真是万死不辞。 宋婉玉连忙迎上去,像是没事人一般:“祖母,您怎么来了。” “我要不来,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何时?” 听这意思,她是都知道了。 第92章 娇美人爱俏和尚 “前日那周世子莫名上门的时候老身就觉得不对劲了,江家世代为商,很少与朝廷中人打交道,唯一有牵连的便是尚书大人。” 因为身份尊卑的缘故,便是老夫人说起宋满福也得叫一声尚书大人,虽然听着疏远,但宋婉玉却知道江家一家人都是为她和爹爹在考虑的。 比宋家那一大家子狼心狗肺的玩意强多了。 其实宋婉玉从来都没有说过,宋满福不让她留在京城,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家人,那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人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见爹爹当了官之后整日来打秋风寻好处,得到了好处还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幸好后来事情都解决了,那些烦人的亲戚也再未上门找过,不然若是让他们知道她在江家,怕是江家整日都要被那些人给缠上。 想到那些烦人的亲戚,宋婉玉就愈发觉得江家人珍贵,她是真的不想让老夫人为自己担忧,连忙道:“外祖母您不用担心,昭昭可以把这些事都处理好的。” “怎么处理?你如今是长本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想要瞒着外祖母,难道祖母前面带个外字,就真是外人了不成?” 宋婉玉见状连忙搂住她的手臂,搀扶着她上座:“祖母这是说的哪里话,您在昭昭心里就是嫡亲嫡亲的祖母,旁人哪有您重要啊。” 老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当初你爹娘将你带来江淮是因为什么你可还记得?那缘休大师说的话你都忘了?” “没忘,但及笄的坎我已经迈过去了,大师说我前路平坦,有贵人相助,无须担忧。” “大师真这么说?” 宋婉玉就知道把缘休大师搬出来顶用,她又继续说道:“祖母既然知道那世子来者不善,就该清楚若是我不遂了他的意,他还会继续闹下去,还不如我化被动为主动,直接回京。” “回京后呢,你可有打算?难不成就真要嫁给那周世子。” 江为谨到底是不懂朝中的事端,以为那周嘉远闹着一出就是为了让她嫁给自己,他一个世子娶了重臣的独女只会引起皇帝的猜测,于他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重要的是他身后的人。 宋婉玉不认为自己能当正室,朝中局势在她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一幅清晰的构图,她不能平白猜测,只能回京之后一一验证。 她和爹爹一样,绝对不会置身任何一派里,明哲保身,权力相争的浑水谁沾了都得惹一身骚。 “都出去,我跟昭昭说几句话。” 老夫人发话,大家纷纷离开,很快房内就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老夫人握住了宋婉玉的手,皱纹堆积的眼帘微微张开了些,有些浑浊的眼睛在看着她时却透露出清晰的疼爱和认真:“昭昭,你跟祖母说句实话,你跟青龙寺那和尚……” “是。” 不等老夫人说完,宋婉玉就斩钉截铁的说了一个字。 老夫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你糊涂啊。” “祖母,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取舍。” 老夫人带了宋婉玉这么长时间,她在想什么她不会不知道,只看她那坚定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老夫人深思熟虑片刻,握紧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在南疆还有一个闺中密友,她家族在南疆颇有势力,若是你想,祖母让人今夜在后院备好马车送你出城,等避过这阵的风头再回来。” 宋婉玉没有想到祖母竟然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这样有违常理又坏规矩的事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可这个人不该是祖母。 老夫人被礼义教条框了一辈子,到最后了,却想要为孩子做些什么。 宋婉玉又何尝没有想过一走了之。 可是她走了,宋家这一家子怎么办,爹爹又要怎么办,还有他…… 他们之间,总得有个了断或结果。 “祖母,我必须得回京。” “那山上那人……” “我有亏欠,若是日后有机会定会弥补,但是现在,我只能选家人。” 宋婉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已经闪烁着泪光了。 她没有办法。 家人和君肆她必须做出选择。 也许一开始她就已经有选择了。 在山上怕连累家人一直犹豫不决没有说出来的心事,因为走之前那场醉酒得到了答案,她现在又要让一切回到从前。 宋婉玉比任何人都要不舍,但她却没有办法。 那天,宋婉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抄了一天的三五七言,写到最后,笔下重复的就只剩了两句: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任由眼泪滴落在刚写好的字上,墨色被晕染可,可眼泪却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一样。 宋婉玉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他们才刚在一起三天,可对宋婉玉来说,要割舍的,却是这八年。 周嘉远做这一出,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在警告她,她保不住君肆。 想到君肆的那些遭遇,宋婉玉就心疼不已。 他的人生已经够苦了,她不想再让他因为自己遭受无妄之灾。 是时候要做决定了。 第二日,城南郑家小姐差人递了一张柬帖过来,说是在家中办了飞花令的诗酒会,请城中公子小姐们一起谈论诗词歌赋,念及儿时旧情,请宋婉玉过府一叙。 “小姐,这郑小姐你还有印象吗?奴婢都不记得小姐还跟城南郑家的小姐有往来,不过这郑小姐感觉心地很不错。” 宋婉玉看了她一眼。 环翠:“小姐,可是奴婢哪里说错了?” 宋婉玉摇头:“哪有诗酒会当天送柬帖过来的?” “是啊,应该举办前三天就将帖子送往各家,这样才有准备时间啊。”环翠被宋婉玉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是因为小姐最近才回来,她才听到风声?” “这几日能听到什么风声?” “娇美人爱俏和尚?” 环翠昨天一天听了不少谣传,一时嘴快给说了出来,神色讪讪,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家小姐。 见她没反应,连忙道:“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左右也影响不了咱们。” “这不是已经影响了,我与那郑欣宜可没有什么好交情。” “当年城西王公子与我同在学塾念书,整日在我面前献殷勤,后来被四哥吓走了你可还记得?” 环翠点头,有些纳闷:“这和郑小姐有什么关系?” “郑家和王家有婚约,你说她找我能安好心吗?无非就是想要借着近日的事好好嘲笑我一番,那王公子定然也在诗酒会上。” 当年江家办的学塾几乎整个江淮的公子哥都在里面上学,估计熟人还不少。 环翠也想到了这一层,一把将柬贴拿了过去: “小姐,这分明就是鸿门宴啊!不能去,去了还不知道她们要说多难听的话呢!” 她说着就要将柬贴扔出门外,宋婉玉拉住了她。 “自然要去。” “小姐?”环翠拿不准她的心思了。 她将柬贴拿在手里,道:“你不是正愁没有地方跟人解释呢吗?戏台已经有人搭好了,我不去,好戏怎么开场?” “可是……可是你与君公子确实是真。” 宋婉玉见她一脸为难,联想到她明知道内情还要站在自己这边义愤填膺的样子,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我既然敢去,还能由着他们欺负不成?” “去准备一身行头,越高调越好。” 环翠激动无比。 “是!” 第93章 你好像很开心 因为是郑欣宜牵头的诗酒会,所有前来赴宴的客人都会带礼物给主家,但都不会太贵重,重在用心。 可这种宴会门口都会有唱礼单的小厮在,小厮的声音又高又亮,很容易传遍整个院子,各家就存了攀比的心思,谁也不愿意被碾压,但又说好了不能贵重,就在别的地方下功夫。 宋婉玉来的时候,前面的小厮正念到城西酒楼的钱小姐,送的是一串菩提子,这东西不贵重但很难能凑齐十八颗,钱小姐送的正正好是十八颗,心意有了,风头也出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着郑欣宜投来了羡慕的目光,郑欣宜相貌不俗,在今日宴会可以说是排得上前三的,更别说她还有一个江淮女子都羡慕的丈夫。 郑欣宜和王文斌很小的时候两家就定了婚约,王文斌在学塾里倾慕宋婉玉的旧事知道的人不少,当初他每日都给宋婉玉送礼物,甚至把家里让给郑欣宜的定情信物都拿去给了宋婉玉。 虽然被宋婉玉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但他还是纠缠不休,跟她一同上学的那些个公子哥,谁没对宋婉玉示好过,在场的这些小姐们,又有谁敢说自己没有妒忌过宋婉玉。 后来宋婉玉病重,逐渐淡出了大家的生活,郑欣宜才算松了一口气,和王文斌的关系也在日渐的相处中变得友好起来,去年两人更是办了一场全城最盛大的亲事。 郑欣宜觉得一切都好像变好了。 但不是这样的。 他们成亲之后,好像处处都有看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就连王文斌看她的眼神,她都觉得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郑欣宜只要一想起自己的完美夫婿曾经疯狂的迷恋过另外一个女子,她就浑身不舒服。 只要她一提起宋婉玉,王文斌就跟她冷脸,一直说当时年龄小不懂事,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可若是真过去了,他又为什么要跟自己吵架? 郑欣宜硬是忍着,每日盼着宋婉玉病重离世,可盼着盼着,她竟然安好回来了。 不止如此,她回来没多久就在街上识破了骗子的技巧,引得大街小巷都在传她的聪明才智。 这事传到王文斌耳朵里,王文斌不过是对昔日同窗近来的消息好奇多问了几句,被郑欣宜给撞见了,便又闹了个鸡犬不宁,质问他是不是还放不下宋婉玉。 王文斌不想跟她多说,埋头进了书房,到现在都没有回房睡觉。 郑欣宜恨得牙都快咬碎了,没想到宋婉玉竟然阴沟里翻船,名声一夜之间坏透了。 这可把她给开心的笑出了声。 这么大的乐子不能不看。 原本办这个诗酒会是想要跟昔日姐妹们一起聚一聚,解一解心中的烦闷,谁料王文斌竟然主动跟她说话,让她把诗酒会办的再大一些,说有一个重要的朋友要来。 郑欣宜知道王家有亲戚在京城里当官,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里,干脆号召朋友们把各家的公子小姐都请来一起热闹热闹。 这其中就当然少不了宋婉玉了。 她就是故意的。 想要将她叫来,让大家都看看笑话,好叫王文斌看清楚,他忘不了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狐媚子,竟然连山里的和尚也不放过,传出那般风流韵事来。 宋婉玉现在就是整个江淮最大的笑话,而这场宴会上,有一半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郑欣宜等了些许时间还不见宋婉玉的踪影,不免有些心急,看向身旁的丫鬟:“你确定将柬帖送去江家了?” “送去了,他家小厮亲手接过的。” “也说了给宋婉玉了?” “说了。” “那怎么还不来。”郑欣宜喃喃道。 正这时,门口小厮忽然高声唱道:“宋家宋小姐送金龟一对,并附贺词:福寿绵延,名流千年。” 在场的来参加飞花令的哪个不懂这话的深层意思,这贺词和金龟搭配在一起,明显就是在嘲讽郑欣宜。 千年王八万年鳖,祸害留千年。 送的哪里是金龟啊,分明就是王八。 郑欣宜的脸当即绿了。 下马车之前环翠还有些担心,觉得这么高调的送金龟不太好,而且贺词也张扬了。 宋婉玉笑了:“他们要看我笑话,我还不能砸场子了?” “好戏还在后面呢。” 宋婉玉踩着马凳被环翠搀扶着下了马车,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抬眼的时候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侧门晃了过去。 等宋婉玉再凝神细看,又空无一人。 “小姐,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进去吧。” 她抬脚走上台阶,迎着小厮唱礼的声音,气定神闲的跨过门槛,一扫满堂寂静声,打破沉寂:“诸位别来无恙。” 郑欣宜气的咬牙切齿,直接问她:“你送这礼什么意思?” “人不就是盼着能活的长一些吗?我希望你能活上一千年,这么美好的祝福,怎么?你不愿意接受吗?” 宋婉玉这番话一出众人就知道她不是善茬,原本还想着看她笑话,在见到她之前已经先一步代入了不好的形象,可眼前这人从上到下都没有任何狐媚之气。 众人先是被她的穿着吸引,那一身金线钩云锦的红裙穿在她的身上并不艳俗,反而更衬得耀眼在,在场女子皆是素雅之色,行的是文人墨客那些风范,而她反其道行之,以极其亮眼的颜色毫不客气的掠夺所有人的目光。 再看相貌,当年她尚且年幼在江淮已经无出其右,现在更甚。 原本席间美人多如云,她一出现,所有人都好像变成了平庸之辈,没有一人能站出来与之平分秋色。 在场女子甚至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因为输的太彻底,自愧不如。 宋婉玉就是特地为了惹眼来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的目的就达成了。 远处的楼阁里,君肆正在和公孙璟喝酒,王文斌坐在一旁小心陪着,对公孙璟恭敬无比,显然是知道公孙璟的身份。 君肆姿态随意。 公孙璟眼眶却有些红了。 “我以为你不愿见我。” 君肆:“该见的时候会见。” 他话音刚落,远处视线里便闯进了一抹鲜红的身影。 他并未看清那红衣女子的容颜,但只凭借走路那几下和落座的风范便认了出来。 君肆勾唇。 “下去转转。” 公孙璟:“不是说不喜人多不想动弹吗?” 君肆又笑了。 “现在想了。” 公孙璟一脸疑惑,“你好像有点开心,为什么?是因为见到我了?!” 这话说出来公孙璟自己都疑惑。 君肆没说话,起身的动作却没停。 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自然开心了。 第94章 你抛下我了 宋婉玉才刚落座,郑欣宜就忍不住了。 她看着宋婉玉,先是露出了嘲讽一笑,然后开始提高声音,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宋小姐最近可是风光的很呢。” 宋婉玉不紧不慢的理了理一衣裙,拿起桌子上的酒水,正打算放到嘴边,又忽然想起了某人说过的话。 不动声色的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转而拿起旁边的茶水抿了一口。 先润了润嗓子,却并没有打算要说话。 其他人早就已经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等着宋婉玉开口了,却没想到她根本不接招。 等郑欣宜已经开始有些焦急了,宋婉玉才放下茶杯,淡淡的看了一眼郑欣宜,慢条斯理的开口:“你是说我在街上识破骗子计谋的事吗?这件事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风光的,小聪明罢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小聪明啊。” 郑欣宜阴阳怪气说完,又觉得被宋婉玉带偏了,直接拿起酒杯走向宋婉玉,当着所有人的面笑脸盈盈道:“往事如何暂且不论,但今日却有一件天大的喜事。” 郑欣宜半点也沉不住气,才说不过两句话,就被重头戏给拉了出来,直接对着宋婉玉假模假样的说: “还要恭喜妹妹觅得如意郎君了。” 这话一出谁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宋婉玉才刚及笄,如今正是单身待娶的好年纪,这番话明摆着就是在嘲讽她跟那小僧的香艳故事。 其他女子们纷纷捂着嘴笑了起来,眼神里也带着看好戏的意图。 “是啊宋小姐,你也不把夫君带来给我们瞧瞧。” “快别说这话,兴许江家的人还没见过呢。” 一群有教养的大家闺秀们凑在一起,竟然能不知礼数的将大街小巷上谣传的事拿到席面上来说,而且还是这种令人蒙羞的事。 有些脸皮薄的小姐已经举起团扇挡住了脸,但却还是偷偷的侧目观察着宋婉玉的表情。 当看到宋婉玉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她们又会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姓宋的小姐真是好生淡定,别人都说成这个样子了,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公孙璟和君肆他们站在假山后面,借着假山的遮挡,将这边的动静听了个十成十。 王文斌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抹殷红的倩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世子殿下这么一说,连忙开口解释道:“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宋婉……小姐她不是这样的人,街上的传言一定有误。” 听到王文斌说这话,君肆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目光黯淡了几分又快速恢复如常。 王文斌的目光又放到了郑欣宜身上,觉得妻子咄咄逼人故意看戏的样子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公孙璟直接抓住了王文斌话里的重点,调侃道:“听你这意思,跟这位宋小姐还是旧相识啊。” “幼年时曾一起在学塾念书,年幼不懂事对宋小姐多有打扰,却没想到内子会记到现在,宋小姐实在不该受此针对。” 公孙璟看了一眼王文斌,笑:“你倒是明事理。” “本世子可是最不愿意看见美人被欺负的了,待会儿若是做了什么让你家夫人不开心的事,你可要多担待一点了。” 王文斌哪里敢说不行,连连说是。 公孙璟清了清嗓子,打算从假山后面走出去来一个英雄救美,刚动了动身子肩膀就被人给按住了。 他侧目看去,只见君肆眸深如墨,声音冷静:“站着别动。” 公孙璟很少见他如此,他心思通透,只一瞬就猜出了这其中的原因,正要问君肆跟那宋小姐是不是认识,下一刻就听席间传来了宋婉玉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我觅得如意郎君了?” 郑欣宜一愣:“你说什么?” 宋婉玉起身看着众人,目光冰冷:“你们是从哪里听说我要成亲了的?怎么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呢。” “这两日大街小巷都在谣传你和青龙寺的小僧……”“你还知道是谣传啊。” 宋婉玉冷笑一声:“谣言止于智者。” “无风不起浪,若是真没有这事,为何会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你该不会是不敢认吧。” “我有什么不敢认的?” 听宋婉玉这么一说,众人以为她这就要认下的时候,却见那红衣似火容颜绝美的女子脸上露出了一抹嘲讽的表情,一脸不屑:“我堂堂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做什么想不开要跟一个贫苦僧人在一起,我是脑子坏了不成?” “不妨告诉诸位,不日我就会随爹爹前往京城享荣华富贵,管什么青龙寺还是白龙寺的小僧,与我有半分关系吗?” 宋婉玉声音清亮,准确的传到了这宴会的角角落落,不止是坐在这边的小姐们,就连隔着一个回廊和屏风的公子哥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纷纷觉得宋婉玉说的话有些道理。 她一个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何必自轻自贱去和青龙寺的僧人纠缠不清,更别说以她这般姿色,日后定能嫁一个身份尊贵的如意郎君。 说的话虽然难听,但确确实实是这个道理。 宋婉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整个江淮叫得上名号的公子小姐都在席间,他们带来的小厮丫鬟不少,今日她这一闹,想必消息用不了一日就能传遍整个江淮,到那时谣言便不攻自破。 她说的越狠,越容易跟君肆撇清关系。 这前缘无论如何也得斩断,她只希望消息能传的慢一点,君肆晚一点知道这些事。 宋婉玉自然不是心软之人,可这一刻说的每句话却都扎在她的心上,心如刀割,却不得不笑着继续说下去:“若你觉得那无权无势的僧人是什么如意郎君,那你便自己去嫁。” “总之我今日把话便放在这里了,我宋婉玉绝对不会嫁给无权无势之人,与那种浮萍贱草一般的人扯上一点关系就让我觉得恶心。” “话已至此,诸位尽兴。” 宋婉玉说完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若是有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她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君肆死死的盯着宋婉玉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了视线,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站的离他最近的公孙璟甚至能感受到寒意。 他看了眼君肆,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君肆明明一点表情都没有,公孙璟却看出来了他的愤怒。 生气到了极点,反而连表情也不会做了。 君肆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席间有人开始说话才转身离开。 公孙璟连忙跟上去。 “别跟过来。” 他停下步子,有些纳闷,却没敢再跟上去。 以他对君肆的了解,知道一定是有人要遭殃了。 只是不知道他忽然怎么了竟然生气成这个样子。 君肆浑身上下冒着寒意,从侧门出来的时候,江家的马车已经走了。 门外空无一人。 他怒极反笑,眼神一点一点的染上了疯意。 好啊。 你抛下我了。 好得很啊。 第95章 回京算账 宋婉玉直到走出门外上了马车,才克制不住的红了眼睛。 刚才她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一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为了不让其他人看出异样,努力控制着情绪。 环翠一脸心疼的看着她:“小姐。” 宋婉玉抬手抹掉滑落的眼泪,声音哽咽。 “我根本就不想要荣华富贵,若是可以,我只想跟他在一起过平淡的生活。” 她扑在环翠怀里小声啜泣,因为外面还有马夫在,怕隔墙有耳宋婉玉也不敢放声。 环翠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小姐,一切都会变好的。” 宋婉玉心里却知道,不会变好了。 她跟君肆之间的一切只能随着今日被埋藏,以后她不会再遇到像他这么喜欢的人了。 可总要取舍的,家人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斩断的根。 从这件事发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宋婉玉只允许自己伤心一小会儿,怕哭得太狠了等会儿下车被看出来,她拿帕子擦掉眼泪之后逐渐恢复了平静,然后跟环翠道: “你找人将今天的事传出去,越快越好,闹得越大越好。” 环翠应声。 宋婉玉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给京城写的信估计也该到了,她只需要在家里等消息就行。 有宋婉玉的授意,再加上当时诗酒会上人来的不少,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淮,所有人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好像亲耳听见宋婉玉怎么说的一样。 也没有人再说她的坏话,好像在这些人眼里,高门大户的小姐就应该嫁给有权有势的公子才算是门当户对。 谣言不攻自破。 所有人都觉得这样才是对的,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在乎过青龙寺的小僧到底是何许人也,他们只顾着谈论宋婉玉。 “这宋小姐是不是太嫌贫爱富了些?” “什么嫌贫爱富,要换做是你,你愿意跟谁?谁不喜欢荣华富贵啊,要我说先前那谣言根本那就是无稽之谈。” “我可是有幸见过那宋小姐的,长得那叫一个美若天仙,区区一个和尚她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谁之前传的这谣言,明摆着是败坏女儿家的名声呢。” “无风不起浪,要我看,这宋小姐也不是什么善茬,就算跟那和尚真的没什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野心肯定也不小。” “你管人家野心大小,人家长得漂亮家世又好,本来就有资格去谈这些,要换做你家女儿你试试,看有没有人要。” “好端端的说我闺女作甚?!” 大街上简陋搭起来的茶棚里,一群穿着朴素的人吵吵闹闹,越说越起劲,嘈杂的声音穿过来往的人群传到街对面二楼的雅间里。 公孙璟进来的时候,君肆正看着对面打起来的人出神,面容平淡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公孙璟走过来还没有说什么,就见他捏起桌子上的一粒花生朝着楼下飞去,那一粒花生准确的击中了方才说话最难听的男人,穴位受到重击他浑身发软直接倒了下去。 本来被打的占了下风的男人见状直接骑在了那人身上,狠狠的抽了他几个耳巴子。 “你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 公孙璟出声问道。 君肆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语气平淡:“我打算回京。” 他这语气就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公孙璟倒了一杯茶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他这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吓得杯子都拿不住了。 茶水洒落在衣裳上,他忙拿起一旁的巾帕去擦,君肆又道:“我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还差最后一把火,这把火需要你帮我烧起来。” 见他认真无比,公孙璟放下巾帕,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露出了深沉又正经的表情。 “你想好了。” 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只是还没有找到回去的契机,还有……她在这。 “哥。” 公孙璟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只要你想,我一定会助你。” 那些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兄弟们,还不如这个跟他一起在宫中生活了几年的表兄弟来的亲。 君肆此生最不信的一句话便是‘血浓于水’,他的人生中只有手足相残。 他遥远的望着京城的方向,眼神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想好了。” 公孙璟忍不住又问:“怎么忽然就要回京了。” 君肆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 “有很多账要回去慢慢的算。” 第96章 定亲 要说这三个月来京城最大的热闹,那就不得不不提一下户部尚书宋满福了。 据说这位尚书有个女儿一直养在江淮,三个月前才接到京城里来。 这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这宋婉玉的名声就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 一开始大家一听说尚书把自家的女儿在江淮养着,都以为尚书大人这是因为见到女儿会思念亡妻,怕伤心才如此。 等见到尚书府千金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宋满福的用心良苦。 这三个月来,凡是见到宋婉玉的人谁不为她的美貌惊叹一句啊,这美若天仙的小姐简直就像是画上的人,甚至比当朝第一美人还要美上三分。 光是那出尘卓越的气质便甩了京城那些叫得上名号的美人一大截。 宋婉玉刚进京那几天还好,因为名声还没有传的那么远,而最近这个月尚书府的门槛都快要被来说亲的人给踏破了。 她出门时竟引万人空巷,人人口口相传的美貌都不及亲眼一见。 若是年纪小也就罢了,可她现在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各家说亲的人来往尚书府络绎不绝,但大多数都是一些在朝中没什么建树的背景。 说的是娶妻,实际上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宋满福比谁都要清楚。 她进京才三个月的时间,名气就已经比之前的第一美人还要大了,所有人都说她才是真正的京城第一美人。 人人都说宋尚书养了一个好女儿,这般姿色以后肯定是要嫁给皇亲国戚的,再往高的想一想,当个皇子妃也不成问题。 这话一传就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 宋婉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来有多在意,名声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身外之物,要不然在江淮的时候她也不至于那么的不在乎。 在江淮的时候她面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最担心的也只是会影响家里的人,并没有觉得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 说白了,女儿家的名声好不好唯一牵扯的就只有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那幕后之人想要娶她将爹爹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就绝对不会让她身上有污点出现。 宋婉玉当时之所以那么着急的跟君肆撇清关系,就是害怕自己真到了京城之后,那周嘉远会让人去解决了君肆以绝后患。 他只要将君肆的死传出去,说他为了自证清白自尽,别人便不会再说什么了。 正是因为怕他们如此,宋婉玉才在对方落子之前先一步跨上棋局。 她不想当棋桌上的棋子任人摆弄,她想当执子之人。 再说了,好也罢坏也罢,不过都是人上下嘴唇一碰说出来的话,能说好话就能说坏话,过多在意反倒遂了别人的意。 但她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 毕竟先前这位第一美人的名号,可是稳稳的压在那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梁幼薇身上的。 要说起这位御史大夫的女儿梁幼薇,那就不得不提一下太傅的女儿尹清雪了。 御史大夫和太傅都是一品官,在朝中颇有威望,两人对于朝政的理念经常不和,达不到统一就会争吵,朝中上下谁不知道这两人是死对头。 因此两家的女儿被拿来比较也是常事。 太傅千金尹清雪知书达理博学多识,一身才气比起那些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博闻多识的公子丝毫不差,不仅如此,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真乃才女。 而御史大夫的千金梁幼薇出落的倾国倾城,仰慕她的人能从城西排到城南, 每次出门都有无数的倾慕者跟在身后,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要说起美貌,尹清雪其实跟梁幼薇不相上下,但她不喜抛头露面,当年又有传言说她是皇家认定的太子妃,谁敢对皇家认定的人起非分之想啊,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只夸赞她过人的才情,忽视了她的美貌。 尹清雪也不在乎什么第一才女第一美人的称号,把这些都看得很淡。 但梁幼薇可是最在乎自己这张脸的,她处处都要高人一等,当年被才情被尹清雪压了一头,人人都笑她空有一张脸,再后来又传言说尹清雪要当太子妃,梁幼薇更不满了。 她几乎是把尹清雪当成自己的死对头对待了,最看不惯的就是她那圣洁如高山雪莲,将万物都置身之外的态度,觉得就是装模做样。 别人都看不出来,但梁幼薇最清楚,她说自己婚事都听爹爹安排,实际上可在乎太子妃的位置了。 平日里宴会上,若是太子多看她一眼,她能开心的偷笑出来。 梁幼薇看不惯这种假惺惺的人。 后来总算被她抓到了机会。 太子失势,尹清雪的凤凰梦破碎, 称病在家足不出户的时候,梁幼薇上门去看热闹了。 两人好一阵闹腾,落了个不相往来的局面。 但心里这口气出了,以后在京城里,她尹清雪就是处处落自己一头,再也无法端太子妃的架势了。 梁幼薇的名号好不容易才超过了尹清雪,现在又偏偏来了一个能和两人不相上下的宋婉玉。 梁幼薇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名声要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姐轻而易举的超过了,自然要着急。 当天她就让人给尹清雪递了拜帖过去。 这一切宋婉玉都不知道。 她正在院子里赏着新开的花,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周遭静的只有风声和宋婉玉修剪枝叶的声音。 下一刻这声音就被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给打破,宋婉玉隔着老远就看见爹爹迈着急促的步子走了进来。 宋满福穿着金蓝勾线祥云袍,身形比多年前送宋婉玉进山时消瘦了许多,不见了圆润的身形,就连下颚也消减了不少,露出了清晰的下颚线。 他如今三十八岁却一点也看不出三十八岁的神态和样子,除了仔细看时能分辨出眼角的皱纹以外,相貌和二十岁时根本没有差别。 不止如此,还因为他比当初瘦了很多,人看起来更精神了。 娘亲刚走的时候,就有不少有心之人想要让爹爹续弦,如今他瘦了下来比以前更耐看也更俊秀了,对他起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更别说他如今还在朝中任不小的职位,尚且年轻日后大有可为,光是宋婉玉入京这三个月,就已经见到宋满福打发了三四个上门自荐的女子了。 约莫一个月一个的频率。 这个月就更多了,父女两个都没闲着。 以前宋满福只需要回绝自己的亲事,现在还要处理女儿的亲事,忙的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宋婉玉一看爹爹这表情就知道没好事,而且肯定是特别棘手的事,要不然不会特地跑过来跟她说。 她正想着,宋满福就到了她的旁边,犹豫片刻,开口跟她说:“女儿,爹对不住你。” 这宋婉玉很少见到宋满福这个表情,顿了顿,道:“爹爹若是要续弦,女儿赞成。” “你说什么呢,爹已经答应了你娘亲绝对不会娶别人的,再说了,爹有你就够了。” 宋婉玉叹了口气,一脸认真的看着他:“爹爹,以前是我小不懂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爹爹可以幸福,你也是时候该找个伴陪着了。” “此事再议。” 宋满福知道这种事他一向说不过女儿,干脆扯开这个话题。 宋婉玉却不想就这么算了:“我能陪你多久,万一我以后有个好歹,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多可怜。” “你这说的什么话?有爹爹在还能叫你出事了不成,你放心,爹肯定走在你前头。” 宋婉玉有些无语:“爹爹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宋满福摆了摆手:“总之你记着爹爹不会让你受苦就行了。” “让你一打岔我都给忘了,我来是有正事要说。” 见他如此,宋婉玉也收起了随意的态度严肃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的剪子看着宋满福:“爹爹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话还没说,便听宋满福又是一声叹气,又重复了一遍:“是爹没照顾好你。” 这话又是从何而起。 她看宋满福的脸色实在是称不上好看,便扶着他往亭子里走。 “爹爹先别着急,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宋满福倒了一杯茶水。 宋满福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等缓和了些才开口,眼神忧虑:“陛下一月前去视察民情只带了两位皇子,且两位皇子都是贵妃所出。” 宋婉玉当然知道。 上个月,皇上带着三皇子六皇子还有几个近臣去视察民情了,虽然带了两位皇子,但此行是给谁铺路不言而喻。 本来朝中就有传言说陛下打算立三皇子为太子,这事又加深了此传言的可信度,巡防这事一出,朝中又有一大批人选择重新站队,阵营又开始动荡。 本来此次巡游也有宋满福在,但怕女儿刚来京城不适应,再加上八年没见宋婉玉了实在是舍不得离开,便主动向陛下请辞。 在别人看来陪着陛下去视察才是一等一得大大事,但在宋满福这里,女儿就是天大的事。 他这人在朝为官二十载兢兢业业深得帝心,从不搞什么幺蛾子,也不站队,心思生的圆滑,说话也能说到皇上的心坎上,皇上喜欢他不比喜欢别人少,也知道他对家里人的态度,知道他女儿刚上京肯定想要家人团聚,索性这次巡游视察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松了口应允了他。 宋满福这才得了在家休息的机会。 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用上朝,他本乐得自在,但又不知道是谁将宋婉玉的名声给传了出去,这几日上门来求亲的人就没停歇过。 宋满福整日面对那些来求亲的人可比上朝累多了。 好不容易停歇了几天,就有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同僚来恭喜他了。 宋满福本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被恭喜的,然后就听说了,他们家昭昭被人惦记上了。 若是换了旁人也就罢了,宋满福又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只点拨几句就听出来了对方的意思。 说是在此次巡游的过程中,有人向陛下提起了他们家昭昭,把昭昭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陛下很可能一回京就召见他,到那时昭昭面临的只有被赐婚一个下场。 陛下若是想要立三殿下为太子,太子妃的人选肯定不会是昭昭,那便是要让昭昭做妾。 宋满福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与人为妾。 可若是陛下不想立三殿下,便能猜出来此次巡游有人提起昭昭意欲何为,不管是为了敲打三殿下还是警示其他做打算的人,都一定会将昭昭另嫁。 左右都是逃不过被赐婚的命运,嫁的人不同,但唯一相同的事,昭昭都不能自己选择喜欢的人。 宋满福当即就坐不住了。 就算女儿要嫁人,也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行,凭什么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他的宝贝女儿又不是任人买卖的物品,算计过来算计过去的,还把不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宋满福已经想好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昭昭也绝对不能被强迫的嫁给别人。 宋满福懂迟则生变的道理,谁知道皇上这巡查一圈回来会不会就下旨定亲,万一把女儿许配给了那几个皇子王孙或是其他的王公贵族,他都不能抗旨不遵。 便只能让昭昭忍受着不开心嫁给一个陌生人。 这才刚跟女儿团聚没多久,宋满福是万万不同意这么早就让她嫁人的,而且就算现在要嫁,也一定要她点头才行。 那便只有一个方法了。 宋婉玉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宋满福也没打算瞒着她,把来龙去脉给宋婉玉齐齐说了一遍。 宋婉玉很快就懂了他刚才为什么会说对不住自己。 因为他要在很短的时间内仓促的为她找一门亲事。 这是唯一能保住她的办法。 “爹爹打算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现在就订亲,成亲先不着急,但是人得先定下来。” “这样便能绝了那些人的心思。” “现在距离陛下回来最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宋满福说到这里,声音又有些哽咽了:“爹爹对不住你,爹爹……护不住你。” 宋婉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这么认命么…… 第97章 为臣为父为君 “听说了么,陛下南巡的时候遇到刺客了,从人群里冲出来了一个人为陛下挡了一剑,也幸好有那人挡着,不然陛下就真的要受伤了。” “谢天谢地上天保佑啊。” “你们这消息都不准确,我可听说了,为陛下挡剑的那人可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是被废了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众人都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听来的传闻。 “是被贬为庶人了不假,可他到底还是皇上的嫡子啊,太子可是先皇后所生,要论起血脉,如今哪个皇子比得过太子?” 众人一阵唏嘘,又有人道:“太子再高贵也是普通人啊,这么多年没见父皇了,听闻陛下巡游想着远远的见一面,却没想到遇到刺客了。” “他哪能看着父皇遇害啊,那可是舍命相护啊,据说这都第三天了还没醒过来。” “伤的这么重?” “可不是嘛,听说伤到要害了,能不能醒过来都是问题。” 众人本来还在怀疑陛下遇害的真实性,一听到太子现在还在鬼门关里徘徊,一下就没办法反驳了。 要真是做戏也不可能这么豁得出去啊,命都快没了,万一死了那不就是得不偿失了。 谁做戏能真把自己的命给搭上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感慨太子的孝心。 这事不止民间在传,就连朝堂之上也是传的沸沸扬扬。 陛下这次南巡留太傅暂时把持朝政,此刻正是上朝的时候,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在讨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 “太子殿下孝心可鉴啊。” “太子被废时年纪尚小,兴许这其中有误会也说不准,毕竟当年陛下最喜爱的就是太子了,怎么可能真的放任他流落民间。” “要我看啊,当时也就是在气头上,再加上太子心高气傲不愿意低头,本来就是父子,何必弄得反目成仇。” “舍命救父,孝心感动天地,此等心意若是还不能让陛下回心转意,我等定要为太子殿下求情。” “尔等说的倒是轻巧,忘了当初这废太子犯得可是谋害陛下的死罪,陛下仁厚留了他一条性命贬为庶人,难不成这事就这么算了?” “太子被贬时才不到十岁知道什么?要我说是被奸人蛊惑也不是不可能,大人还真相信一个小孩子敢刺杀自己的父皇?” “狼子野心,未必不行。” 两派人争的面红耳赤,站中立的一队人便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争论,生怕被这些人给牵扯上。 正这时,忽然有人看向神色忧虑的宋满福,开口问道:“宋尚书,你怎么看?” 宋满福正在忧心女儿的婚嫁大事,这两日愁的觉都睡不好,哪里认真听过这些人在讲什么。 他在朝堂上一向的宗旨都是能浑水摸鱼绝不随便议论参与,只跟着陛下的意向走,绝对不发表意见。 但是现在陛下不在,同僚问他的时候又正好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看他,就连太傅尹珅也朝着他看了过来,无声的等待。 其实在宋满福开口之前众人都不抱期待,因为这位户部尚书打太极是一把好手,黑的能被他说成白的,同样的,他要是不想参与的事,那就肯定是糊弄了事。 宋满福不好揣测皇上的意思,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陛下的耳朵里,所以更需要慎重。 宋满福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道:“我为臣子,当然是为陛下的安危着想了,陛下没有受伤于我等而言是大幸,我感到庆幸和开心。” 众人听了他的回答,心想真是不负众望。 谁问你这个了,明明是在问你对太子的事有何看法。 众人正要继续进行讨论,却见宋满福又动了动唇,继续道:“我为父亲,只会为父子团聚开心,因为深有同感,知道相聚不易,才更加懂得亲情弥足珍贵。” “我与女儿虽多年未见,但我若遇险,我女儿定会以命相护。” “为臣护君为子护父,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何大家会因此事吵闹不休?” 宋满福承认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私心。 他记得很多年前遇到太子的时候,太子对他露出的善意,还有好友不小心透露的太子的提拔,这些恩情他都记着。 不站队不参与是他为臣子的本分,但说这么些话并不违背自己的本心,若是陛下本就这么想,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这么想,也并不会把他身为人父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宋满福又道:“站在臣子的立场,我为陛下安好无虞开心,站在父亲的立场,我为父子重聚开心。” “诸位觉得呢?” 好话都让他给说完了,而且说的滴水不漏,其他人还能说什么,便是那些反对太子回京、觉得这事有阴谋的人也被堵的死死的。 他们要怎么说? 他们说太子出现的蹊跷,便是不想让父子团聚,会被当成不忠不孝之人。 他们说太子不该挡下这一剑,往小了说是不想太子回来,往大了说就是希望陛下出事,这事就更大了。 “宋满福好端端的怎么也插手此事了。” “他平日一碗水不是端的最平了吗?今日分明就是在替废太子说话啊。” “没有吧,他一向说话都是这般滴水不漏两头兼顾啊。” “你没听出来吗?” “兴许是因为他跟女儿刚团聚一时开心所以失言了,站在父亲的角度来说,重聚确实挺开心的。” “你也被他的诡辩给糊弄了不成?!” “这宋满福莫不是也被太子一党给收买了?” 一场早朝众人议论纷纷,最后都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反倒是宋满福这番言论一传千里,传到了当朝皇帝燕景鸿的耳朵里。 彼时他正坐在大帐里看着昏迷不醒的燕鹤行。 他曾经最喜爱最看重的儿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长成了如今的样子,站在人群中一眼望去便是出众的存在,以前只到他腰间的小人已经比他还要高了,宽阔的肩膀他要用一只手才能握住。 他回想起曾经将他抱在怀里,捏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的样子,还有他将他抱在怀里时,他笑着叫父皇的样子。 时过境迁,他的太子已经不需要父皇了。 可做父亲的……却倍加想念这个他倾注了心血栽培的儿子。 他也终于不负众望的,跨越重重阻碍来到了他的面前。 燕景鸿不禁红了眼睛。 正这时,门外有人来报。 “陛下,三殿下求见。” 第98章 太子狼子野心 出事的时候,三殿下燕明睿就在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当时陛下正在乘驾里接受万民朝拜,两个皇子骑马随行左右。 刺客是从酒楼里跳出来的,轻功实在是难得一见,几乎所有的侍卫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刺客突破到了陛下的乘驾前。 刺客从燕明睿的方向过来,只要燕明睿动手,一定能拦住,可他却被那刺客凶狠的眼神和来势汹汹的气场吓得没有一点动静,七殿下更是吓得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刺客跳到了乘驾上。 人群乱作一团,羽林卫将乘驾团团包围,那一刻燕景鸿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人群里却冲出了一个蒙面人挡住了刺下的剑。 因为事发突然,再加上巡游之前羽林卫特地检查过周围的百姓,不允许他们带任何的兵器,来人几乎是徒手接住了对方的剑。 长剑划过手心刺进胸膛里,剑尖穿过那人的背,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在燕景鸿的手背上,溅在他的脸上。 血是温热的,他的心却是凉的。 刺客见一击不中被人拦下转身就要走,反应过来的羽林卫架起弓弩想要将他从空中射下来,对方却不慌不乱的用剑挡下了所有的攻击,落在屋檐上时被侍卫长祁山射中了肩膀。 祁山带人去追。 所有人都警惕的围在四周,两个皇子慌忙爬上乘驾想要看父皇的伤势,而燕景鸿眼睛却一直看着挡在眼前的人身上。 来人蒙着面,只看得到一双眼睛,可燕景鸿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是你吗?”他只问了一句。 还未得到回答,燕鹤行捂着心口就要离开,燕景鸿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声音颤抖:“鹤儿。” 这一下几乎站在周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皇上说的什么。 燕明睿直接伸手扯掉了燕鹤行的面巾,还没问话,燕鹤行就冲着他的脸吐出一口鲜血,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快扶住他!” 燕景鸿连忙出声。 众人接住了摔落的燕鹤行,他面容朝上,露出了那张和燕景鸿记忆里相差甚远但眉眼相似的容颜。 真的是他的鹤儿。 人到中年,膝下儿女成群却没有一个顺心如意的,哪怕是身为一国之主也有些心寒,久而久之就愈发想念曾经那个懂事听话从刚不让他操心的孩子。 细细想来当年那些事,他就跟受人蛊惑了一般,怎么就把最得自己心的孩子给弃之不顾了呢。 这十二年来,燕鹤行一直是燕景鸿的心病, 他是国君,命令是他下的,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或者是借口,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办法收回成命,朝令夕改的让那些臣子百姓如何看他? 他是皇帝,所有人都可以做错,唯独他不能。 明睿这个时候来要做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不见,让他回去。” 沉稳的声音穿过营帐清晰的传到了门外,在门外的燕明睿直接跪在了地上,声音悲切:“儿臣保护父皇不利,求父皇赐罪!”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连着说了三次。 门外嘈杂的声音吵得燕鹤行皱了皱眉,苍白的脸色上露出了一丝不耐,人虽然没醒,却已经能够感知外物。 燕景鸿脸上一喜,起身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见皇上出来,燕明睿双膝跪地,以膝盖行走向前扑来,抱住了燕景鸿的腿:“父皇,父皇没事就好。” “朕能有什么事?若不是太子出现及时,朕怕是已经死在那刺客的剑下了。” 听父皇直接叫燕鹤行太子,燕景鸿的心顿时就凉了一半。 难不成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在父皇心里的地位还是比不上燕鹤行吗? 他又回想起了以前陛下张口闭口都是太子的日子,处处被燕鹤行压一头的日子好不容易过去了,他燕鹤行为何不死在外面。 这么多年燕明睿派人四处打探燕鹤行的行踪,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斩草除根,除去这个心腹大患,没想到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燕明睿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站稳脚跟,眼看着太子之位唾手可得,燕鹤行就回来了。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回你的地方待着去,明日拔营回京。” 燕明睿一听,下意识问了一句:“那燕鹤行呢?父皇也要带他回京吗?” 燕景鸿看了他一眼,眼神略微带着些许失望:“他是你弟弟,也是朕的太子。” “父皇!请父皇三思啊!四弟当年可是险些刺杀了您,您打算就这么算了吗?” 燕景鸿一言不发。 而燕明睿已经自乱阵脚,他苦心经营的一切眼看着就要毁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幕僚说的从从长计议。 来之前幕僚们都在劝他,说什么:“陛下才刚和太子殿下团聚,殿下此时去不合适,再者,太子殿下又在万民前舍命救了陛下,陛下最重礼仪,便是平民舍命保护也免不了加官进爵,更别说是太子殿下。” “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东宫复宠。” 这四个字化作匕首在他的心口狠狠扎了四下,燕明睿根本坐不住。 他绝对不能看着燕鹤行回京。 “父皇不觉得太巧了吗?” “那刺客为何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又为何偏偏那个时候四弟也在,父皇不妨细想,这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偏偏这时出了这档子事。” “让人都不得不怀疑父皇遇刺是不是有心之人搞出来的鬼。” “一定是这样。” “你继续说。”燕景鸿看着他,眼中的失望已经难以掩饰,偏偏燕明睿没有抬头看他,只顾着自说自话,听到父皇无声默许,顿时来了劲头:“依儿臣所见,四弟就是为了能夺回太子之位才设计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就是知道父皇心软,他若是为了救您受伤,您一定不会不管他。” “父皇,四弟狼子野心,您若是带他回京,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那以你所见,朕该如何?” 燕明睿心里一喜,眼里闪过一抹恨意:“燕鹤行为太子之位不惜算计父皇,置父皇的安危于不顾,如此恶毒心肠,按律当斩!!!” 他话音刚落,燕景鸿直接抬腿就是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要论恶毒,谁比得过你!朕还当你仁厚,为了一个太子之位连杀了弟弟这话都说得出来?你妄为做人。” 第99章 人情债 燕景鸿气的胸腔发闷,还要继续教训燕明睿,却听见大帐里有声音响动,想到可能是燕鹤行醒过来了,连忙进去。 刚撩开帐子,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跪在地上脸色难看不停磕头认错的燕明睿,道:“你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燕景鸿进去的时候,燕鹤行正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匕首不停的在手腕上划着口子,血流了一地,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燕景鸿这才看到,燕鹤行的手腕上还有很多旧伤,那些刀疤有些很深,也有些很浅,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绝非三两天就能造成这样的伤势。 看到燕景鸿进来,燕鹤行冷笑一声,眼神凌厉:“你也想要让我死吗?” “鹤儿,父皇……” “谁是你的鹤儿,燕鹤行早就已经死了,我是君肆!” 燕鹤行眼神发狠,手上拿着的匕首直接往心口捅去,他的眼神十分空洞,甚至还露出了渗人的微笑。 燕景鸿伸手就想要去夺他手里的匕首,却被燕鹤行轻巧的躲了过去,他眉目俊秀,生的唇红齿白,早年在宫中的时候还没长大就有很多宫女悄悄在他去官学的路上等着,想要悄悄看一眼这位容貌绝佳的太子殿下。 燕鹤行继承了他和皇后的所有优点,五官已经张开,眉宇中隐约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与他年轻时像了八九成。 看着他发狠的样子,燕景鸿不禁想起了他年轻时的场景,那时太子之位竞争激烈,上有父皇忌惮皇子早盛压过自己,下有兄弟们虎视眈眈互相陷害,他才华过人却只能隐忍,那时陪他在潜邸的只有先皇后君氏。 他被皇兄陷害被派到洪涝严重的禹城去赈灾济民,君氏不怕辛苦与他同去,赈灾半年亲力亲为无比操劳,以至于后来伤了身子,险些不能生育。 刚当皇帝的时候,他发誓要将这天下最好的都给君氏,他与君氏相识于微末,君氏陪他历经风雨,可是后来…… 他屡次伤了君氏的心,就连他们唯一的孩子也没有保护好。 燕景鸿眼里染上了浓浓的悔意,这些年站在高位上被权利蒙蔽,身边‘知心人’越来越多,那些久远的珍贵的记忆越来越远,久到他到现在才想起来。 当初立君氏为后发下的誓言,还有鹤儿出生时,他的喜悦之情,比任何一个孩子出生了都让他高兴,所以他才会在鹤儿刚出生就立他为太子。 他曾发誓绝对不会成为先皇那样的父亲,他会将太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一定要让他成为人人称赞的好皇帝。 君氏走的时候连他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一定对他失望至极,可他却一直没有醒悟,依旧我行我素。 人坐在高位上,被人捧的时间太长了,就忘了自己是怎么走上来的了。 皇后已死,君氏满门被灭。 他欠燕鹤行的,又何止一个太子之位和这八年的苦难。 “鹤儿,是父皇错了,你把刀放下来。” 燕景鸿声音里充满了感慨。 燕鹤行双眼发红,就像是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一样,攥着匕首就往燕景鸿身上刺去。 燕景鸿一愣,一动不动的等着他。 他却在他的眼前硬生生的止住了动作,一把拽下他怀里的香囊,朝着外面扔了过去,而后退到大帐的另一边,距离燕景鸿很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像是刚恢复的清醒,艰难开口:“那香包里有能让我发狂的东西在,父……陛下还是离远些,以免我又伤了你被判个弑父的罪。” 燕景鸿一愣,对上了燕鹤行眼里的嘲讽和冷漠。 “你当初是被人陷害的?” 燕景鸿很快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然而燕鹤行只是自嘲一笑:“是不是被陷害的有什么关系吗?” “若是被陷害的,父皇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燕鹤行没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 戏他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引子也留在外面了,剩下的就是等燕景鸿自己去查。 当年贵妃做那些事做的并不隐秘,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只要想查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更何况他还留了后手。 敢这么说就不怕燕景鸿去查。 至于父子之情,他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燕景鸿刚走没多久就有随行太医提着药箱进来,看到燕鹤行那一手的血,眉头就是一跳:“殿下怎么又伤成这个样子了。” 刚才德顺公公去喊他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太子殿下醒了要换药,结果没想到手腕又伤成了这个样子。 燕鹤行对着其他人都没有好脸色,但是看到韩太医,他还是露出了一丝善意。 在他凑过来为自己上药包扎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韩伯伯。” 韩天闻手一抖,又很快稳住了,为他细细包扎,眼里都是心疼,但碍着周围有人在没有办法说太多的话,只小声说了一句:“平安就好。” 韩天闻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今年已六十五岁,随时都可以告老还乡,带的徒弟们也都已经出师,心里却因为总惦记着一些事没有办法彻彻底底的走,就这样一直待在宫里。 他不走,皇上又特别信任他的医术,更不可能让他走。 包扎这件事随行的几个医术高超的太医都能干,韩天闻却特地前来,为的就是能好好的看一看燕鹤行。 燕鹤行五岁那年遭人陷害染上了疫病,几乎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东宫,皇后心急如焚亲自求到了太医院,求来了医术高超的韩天闻。 他是被皇后爱子心切的诚心给打动的,当时的他还不是首席太医,顶上还有好几个人压着,没有人相信他的医术,但皇后娘娘却真诚待他,信他能治好太子。 为了防止疫病传染,韩天闻自请封锁东宫,与燕鹤行在宫中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几乎是彻夜不眠的守在他身边照顾他,直到他退烧痊愈。 自此,燕鹤行隔三差五都会去一次太医院,为感谢救命之恩,也为帮他解除被打压的困境。 他苦学多年,终于遇到了伯乐。 后来一路高升,心中也惦记着太子殿下的提拔之恩。 当年出事时,替他说话的人里,就有韩天闻。 他出宫时,偷偷塞给他一包袱银票的也是他。 他几乎是把自己存的所有家当都给了他。 燕鹤行不是狼心狗肺之人。 此次回来,该讨的债要讨,该还的人情也不会落下。 第100章 因果业障 “宋满福真这么说?” 朝堂上的争执一传千里,便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燕景鸿听到宋满福在朝堂上说的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朝中数百位大臣,唯有宋卿最得朕心。 不管是为臣还是为父,他全部都说到了燕景鸿的心坎上,也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 对救命恩人不管不问视为不义,对已经悔过的亲子弃之不顾视为不仁,他身为一国之主,岂能带头做那不仁不义之人。 燕景鸿本想直接下令恢复燕鹤行的太子之位,又怕他还没有回到京城路上出了岔子,有的是人不想让太子回朝,若是现在就下令,保不齐会有人动非分之想。 至于那刺客……燕景鸿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有没有燕鹤行的手笔,但他想要的太子并不是一个心软无能之人,他若是有野心和能力,也一定会在这些个兄弟手中守好自己的位置。 若真是他所为,燕景鸿也不会追究,不管这事是不是真有人行刺,他都已经跟祁山下了命令就此作罢。 只要他有心走回来,燕景鸿就不会过多追究。 八年前的事他已经让人去查了,身上的香包也让韩太医看过了,其中确实有几味药材很蹊跷,不是寻常做香包的材料。 “香包是贵妃亲手所做,朕与贵妃多年情谊,断然不能因为一个区区的香包便怀疑她,再者,这香包朕已经用了数年,身体从未有过任何不适,中毒一事还需彻查。” “鹤儿你且放心,若此事真的与你无关,父皇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这是燕景鸿给燕鹤行的承诺和解释,跟多年前那套说辞一模一样,明明当时母后离世有众多蹊跷,君家谋反也有疏漏之处,但他却草草了事。 就因为这事涉及了他最爱的贵妃娘娘。 贵妃生的倾国倾城又懂情趣,知道说甜言蜜语让皇上开心,而皇后掌管六宫自然不能率性而为,稍微规劝两句让他雨露均沾就惹得他不快。 一个是苦口婆心规劝的妻子,一个是解语花温柔乡,更喜欢谁可想而知。 哪怕到了现在,他还是想要维护贵妃。 燕鹤行根本不对燕景鸿抱任何希望,他太过自负,只要证据没摆在他的眼前,他就绝对不会动贵妃一根手指头。 而燕鹤行也根本不在乎燕景鸿会如何。 报仇,还是要亲手来才够痛快。 燕景鸿致力于跟燕鹤行修复父子关系,时隔多年才想起了迟来的父爱,而燕鹤行早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时候。 他对什么事都是无精打采的,一路上不是睡觉就是静坐,总是一言不发。 而燕景鸿却因为心疼和愧疚,一直跟他说话,就连处理朝中事务也带着他,毫不避讳。 他是真的老了,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越是如此,就越是想要找一个合格的太子来继任,朝中除了燕鹤行以外还有五个皇子。 三皇子燕明睿资质平庸野心极大,利用母家势力拉拢了一众大臣为他说话,在朝中的建树几乎都是手下的臣子做出来的,抢了别人的功劳耀武扬威,以为他眼瞎心盲看不出来。 七皇子燕明泽就是燕明睿的簇拥者,丝毫没有自己的意见,只想哥哥快点当太子,为燕明睿做什么都可以。 大皇子燕承宇是去世的才人所生,已经娶妻生子出宫建府,没有任何野心,当一个闲散王爷逍遥快活。 八皇子燕星然是珍妃所出,今年七岁,憨厚天真,性格和以前的燕鹤行有些相似,随珍妃养成了不争不抢的性子,也就他还把这些个哥哥们当亲兄弟对待,因为没有争抢皇位的可能,其他人对他也算亲和。 而真正让燕景鸿看不透的,却是柔妃所生的五皇子燕临风。 连他这个做父皇的,也拿不准老五的性子,在皇宫里,一眼能看穿的人不可怕,坏的透彻或是两面三刀的人也不可怕,最可怕的便是这种看不透的人。 因为不知道是敌是友,万一掉以轻心被对方捅一刀子,不致命也罢,顶多恶心一下,可若是被捅了命门,那便再无翻身的机会。 燕景鸿不知道的是,燕鹤行比他想象的还要了解宫里的事,他一路上不着痕迹透露给燕鹤行的那些,他早都已经了如指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既然要回来,就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眼下他们正在回京的路上,距离京城还有四天的脚程。 舟车劳顿,燕鹤行身上又有伤,走一会儿便要再歇息一会儿,这一来二去就又要耽搁几天,最多还有一周就要赶回京城。 太医诊治出来燕鹤行中了毒,单凭他们的这些医术并不能完全解毒,燕景鸿便让人去青龙寺请宗政渊。 宗政渊就是缘休大师未剃度出家之前的名字。 皇上派的人还没到青龙寺的时候,缘休才刚给天衢换完药。 刺杀燕景鸿的人就是天衢。 这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让谁去办这件事燕鹤行都没有办法完全的放心。 要找一个武功绝佳下手又有分寸的人实在难,无论让谁给燕鹤行心口捅一剑风险都很大,而且这干的又是杀头的买卖,万一被抓了将人供出来,所有参与的人都难逃一死。 刺杀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就落到了天衢的身上。 为了防止被有心之人看出来,去之前缘休还特地给天衢易容成了一个彪形大汉,又给身上加了厚重的伪装,从背影看去根本看不出来清瘦的身形,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粗壮的武夫,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他穿的鞋里还缝了垫子,这样一来连身高都改变了。 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天衢那一剑是下了死手的,稍微偏一分燕鹤行都有可能当场死在乘驾之上,还有祁山射的那一箭,看似将天衢的肩膀整个洞穿,实际上避开了要害,一点也不影响他习武。 天衢惯用右手剑,在计划实施之前练了整整三个月的左手剑,所有用来练习的人偶和草人都只有心口处受伤最严重,直到后来他持剑能不偏不倚正重目标却还是没有放弃练习。 他们都知道,只有一次机会。 燕鹤行伤的极重,当天晚上吐血不止差点熬不过去,偏偏因为刺客的事全城戒严,天衢身上带伤危险至极根本没有办法久留,只能骑快马连夜赶回青龙寺。 约定好的时间是晚上后山相见,老远看到缘休他就因为体力不支加上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第二日一醒来就抓着缘休问主人的事。 此次随行里有缘休的人,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将续命的良药给韩天闻,韩天闻知道是他给的,一定会给燕鹤行服下。 只要吃了药基本上就不会有大碍了,他也同样用送药之事给韩太医提了个醒,这样韩太医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缘休。 到那时缘休便能带着天衢顺理成章的回京。 他的殿下要谋算这天下,不管是为一人还是为苍生,他都要回去助他一臂之力。 因果业障他担着,福报殿下受着。 第101章 表姑婆 关于宋婉玉议亲这件事,宋满福最近可是有的愁了。 说句不该说的,幸好出了废太子那档子事,要不然他现在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 他不想将昭昭草草嫁出去了事,时间充沛下来,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打听。 但毕竟事关女子的婚姻大事,他一个男人不太好出面,家里又没有当家主母,之前都是拒绝人,他一应回绝了便是,但这次是要相看人家,自然要慎重。 他便托人给老家去了一封信。 这封信原本是要给江淮的,但宋满福考虑到老夫人年龄大了,两个嫂嫂又都有孙子要照顾走不开,便给老家宋宅递了信,差人去将宗族里的姑姑给接了过来。 宋满福请的姑姑叫宋月桂,跟他去世的爹是同一个祖父,宋满福的爹爹是二房所生,后来单独分了出去,过得穷困潦倒。 宋满福走投无路的时候向宗族求过帮助,但那些人都选择了冷眼旁观,唯独这个姑姑宋月桂给他吃过一碗饭,虽然是冷饭,但也是恩情。 后来他在朝中当了官,满怀欣喜的给宋月桂写了信报喜,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努力。 然而他没有等来宋月桂,只等来了宗族里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亲戚们上门打秋风。 当时宋满福想要是宋月桂来了,他愿意帮助一番,哪怕自己当时在朝中也是举步维艰。 如今他在朝中已经有所建树,不是之前那个人微言轻的小小芝麻官,便惦记着当年的恩情,想着能请老人家过来帮昭昭相看一下如意郎君。 可宋满福却忘了人是会变的,他因为曾经那点善意记了对方很久,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上门的亲戚是从哪里知道的他的消息,又是从哪里听说他当了官。 宋满福浑然不知麻烦正在路上,还在家里等着姑姑的到来。 说起来,宋月桂也算他除了昭昭以外在宋家唯一的亲人了,宋满福也很想看看这个多年未见的姑姑。 宋月桂不是一个人来的,来的时候还带着儿媳和孙子孙女一大家子。 看到马车上乌泱泱下来一群人的时候,宋婉玉的第一直觉就不太好,再看那老姑姑的长相,总觉得看起来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而且哪有长辈上门帮着相看人家拖家带口的。 宋婉玉看人的直觉一向很准,她虽然直觉不对劲,但这宋姑姑对爹爹有一饭之恩,是爹爹坎坷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暖和善意,她自然不能凭借第一印象来否定一个人,所以哪怕觉得拖家带口不太好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跟着宋满福一大早就在府门外等着,千盼万盼总算把人给盼来了。 马车里一共下来了五四个人。 宋姑姑穿着灰色的粗棉布衣裳,花白的头发用洗的发黄的布巾和带子包着,脸上看着被岁月侵染了风霜,一点也不像是氏族里的大家长。 宋姑姑甚至比宋婉玉在大街上看到的年龄差不多的老人还要沧桑。 在见到这位表姑婆之前,宋婉玉觉得年过半百的老人应该是外祖母那种,而不是这样两鬓花白眼睛浑浊的。 但宋婉玉也大概能想到,之前爹爹都因为穷困潦倒才接受了娘亲的帮助,说明宋家氏族确实没有那么的有钱有势,甚至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村落里的大家子。 宋婉玉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样,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向前几步走到了宋满福的身边,微微欠身:“见过表姑婆。” 宋满福的声音里带着感慨和激动:“姑姑,这么多年总算是见到你了。” 宋月桂也很是感慨,但她的眼神却首先落在了宋婉玉的身上,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眼里闪过满意。 宋婉玉还看到她稍微点了点头,而后朝着身后招手:“这是我儿媳妇刘氏,还有孙子夏生和孙女晚秋。” “夏生这孩子从小就很聪明,如今家里的活计都是他在干,这次收到你的信,姑姑特地想要带他们出来看看京城的盛景,没有提前告诉你,你不会怪姑姑吧?” “怎么会呢,姑姑能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随着宋月桂出声,宋婉玉这才看到了站在宋月桂身后的李夏生。 宋婉玉听爹爹提起过,宋月桂当年是招赘的人家,招的女婿姓李,生了孩子跟着宋月桂姓。 因为带的这几个孩子宋月桂独独将宋夏生细细介绍,宋婉玉也不由得随着宋满福的视线看向宋夏生。 这宋夏生看着约莫十七八岁的年龄,浓眉大眼的,皮肤稍微有些黑,但若是跟宋婉玉站在一起,立刻就被衬成了黑炭。 宋家是农户,宋满福小时候身子弱又只对读书感兴趣,家里人见他干不了农活才由着他看书,跟村子里的夫子偷学。 但宋夏生不一样,他看着皮糙肉厚的,虽然长相在普通人里算是中上等,但若不是宋月桂特地提起来,她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个表哥。 因为太不起眼,他的存在感很低,从下了马车后就一直低着头,男儿郎又不比别人差什么,还是跟自家人见面,还未说话就低着头,不管是气势还是气质都输得太多。 要跟君肆比还差得远呢。 心里忽然想到了君肆,宋婉玉一怔,心中隐隐作痛。 “夏生,还不快跟昭昭表妹打招呼,一路上奶奶都是怎么教你的?” 闻言,李夏生抬眼偷偷的看了一眼宋婉玉,直接给看呆了,直勾勾的看着她。 宋婉玉发现他的脸竟然红了。 因为视线太过冒昧,宋婉玉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总觉得这一家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让人很介意。 她皱了下眉,宋夏生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就把头低了下去。 宋婉玉侧目看向自家爹爹,宋满福乐呵呵的笑着:“男子汉大丈夫连个话都不敢说怎么行呢,以后可得跟表叔好好学一学了。” 宋婉玉有些无奈,觉得爹爹在某种事情上的感觉真的是太弱了,连她都意识到这表表姑婆为什么特地带着一家人来了。 反正她自己的夫婿都是招赘的,若是能让这个表哥入赘到她们家,他们一家都不用走了。 宋婉玉看着他们提着包袱进门时四下打量满意至极的样子,再看着自家爹爹开心的笑脸,只觉得难过。 只是可怜了爹爹了,好不容易盼来的亲人就这么对他。 那宋夏生进门之时又特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的视线又连忙避开,害羞不已。 宋婉玉脚步一顿,脸色冷了下来。 第102章 亲上加亲 因为大人们要在正厅里商议宋婉玉的婚事,宋满福倒是不介意宋婉玉留下来听,但宋月桂坚持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是女儿家不能参与自己的婚事,犟不过老祖宗,宋满福就让宋婉玉出去了。 宋婉玉也能想到里面会谈成什么样子,她还怕自己留下来听到什么不如意的会当众给表姑婆下脸子,便出去了。 谁知她一出去,宋夏生和宋晚秋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宋夏生拉着宋婉秋的手,怯生生的跟在宋婉玉后面。 没有撕破脸皮,这表哥又没有对她做什么事,该给的面子宋婉玉不会不给,她也不是没教养的人。 便停了步子回头看他们,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探一探表姑婆的打算,问道:“我带你们在府上转一转吧,你们这次来要待不短的时间,熟悉熟悉府里以后行事也方便,正好也让下人们认识认识。” “好……那就,谢谢表妹了。” 宋夏生根本不敢用正眼瞧宋婉玉,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原以为村子里王哥娶的媳妇已经是最美的了,可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漂亮的人,简直就像是仙女。 宋夏生每一次看宋婉玉都觉得不太真实,只敢偷偷的看她一眼就收回视线。 宋婉玉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不舒服却也没表露出来,她把视线放到了宋晚秋身上。 宋晚秋今年七岁,头上用红绳子绑了两个发髻,穿着粗布裙裳,两个脸蛋上飘着红晕,看着憨态可掬,可眼神却一直盯着她头上。 “表妹在看什么?”宋婉玉问她。 宋晚秋直接指着她头上的簪子说:“你这簪子真好看,送给我好不好?” 宋婉玉来京城之前在江家跟绯月和非语一起玩的时候,小侄女江绯月从来不随便问她要东西,就算看上了她什么东西,也会亲切的询问她的意见,不管是撒娇还是什么,总之宋婉玉给的心甘情愿,心里没有一点不舒服。 而且江绯月跟她没有相熟之前从未开口要过她一件东西,可眼前这表妹,年岁不大,与她才见第一面就看上了她的簪子。 且这簪子价格不菲,绝不是她这个年龄和眼界能看上的东西,敢这么直白的索要,定然是来的路上有人说了什么。 宋婉玉笑了下,温暖的阳光从她的身后洒下来,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光里,看着如梦如幻,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仙气。 兄妹二人直接看呆了。 宋婉玉亲切的上前拉起宋晚秋的手,道:“我房间里还有很多好看的首饰,你不如跟我去房间里慢慢的挑?” 宋晚秋一听,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她。 “走这边。” 宋婉玉带着她往回廊另一边走去,而宋夏生就跟在她后面,一言不发,但视线始终落在宋婉玉身上,直白的可怕。 看得一旁的环翠都觉得毛骨悚然,总觉得这宋家表哥看小姐的眼神怎么就跟看自己的所有物一样,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若是垂涎小姐的美貌也就算了,可分明就很让人不舒服。 这种理所当然看自己所属的眼神,比那些觊觎小姐美色的登徒子的眼神还要让人恶寒。 环翠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直接插在了宋婉玉和宋夏生的中间,将他的视线完全隔绝。 快要到后宅的时候,宋婉玉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宋夏生,道:“表哥,你一个外男若是进了内宅会引人说闲话的,我让人带你去府里转转吧,等晚秋挑好了首饰,我们就去与你会和。” “我……跟着你。” 宋婉玉刚要皱眉,宋夏生又连忙改口:“不是不是,跟着我妹妹。” “这样啊。”宋婉玉看向宋晚秋,装作遗憾:“可惜了我的那几盒子宝贝,原本想着让你多挑选几个的,要不然你还是跟表哥在外面等着吧,我进去给你拿一点出来。” 宋晚秋一听这话,直接看向自己哥哥:“哥,你跟着下人在府上转转,我跟表姐挑完就过来找你了。” 宋夏生还要说什么,宋晚秋拉着她的手就往里面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宋夏生想到来之前奶奶的叮嘱,说一定要在这段时间跟昭昭表妹培养好感情,他想了想抬脚就要进去,环翠直接拦住了他。 环翠态度一点也算不上好:“表公子,这里面是内宅,是夫人小姐们去的地方,您一个男人若是进了这里,他人说闲话且不论,若是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该如何啊?” “还是说,您端的就是这份心思……啊呀,瞧奴婢这张嘴,表公子明明就是担心妹妹一时情急了,奴婢口不择言,表公子千万不要怪罪奴婢啊。” 环翠说这话的时候宋婉玉并没有走远,听得清清楚楚,她回头给环翠使了一个眼色,环翠会意,跟下人嘱咐。 “把表公子伺候好了,在府里好好的逛一逛,不该去的地方你们若是没看住让表公子不小心去了……当然表公子肯定是因为不知道才误入的,但你们就等着挨罚吧。” 一左一右两个护院站在宋夏生身后铿锵有力的说了一声“是”,宋夏生憋的脸红脖子粗,可面对伶牙俐齿的环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未遇见过这样趾高气昂的婢女,只能往内宅里看一眼,转身被两个护院跟‘架’着一样离开了。 环翠低头一笑,快步跟上了小姐的步伐。 宋婉玉刻意放慢了步子等着环翠,看到环翠从另外一边的回廊里穿过去,这才放心。 并不是她不大度,若是这表姑婆一家以真心待自己,什么朱钗首饰绫罗绸缎她给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因为这样的家人值得自己如此对待。 可这些人从来到现在打的算盘珠子都快要蹦她脸上了。 她等环翠过来,这才带着宋晚秋进去。 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三盒子的首饰,一眼看过去眼花缭乱。 宋晚秋恨不得扑进那木盒子里,嘴里发出惊叹声:“表姐你的宝贝也太多了吧。” “慢慢挑,不着急。” 反正值钱的贵重的环翠都收起来了,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宋婉玉看不上眼,给她挑些也没什么。 “晚秋,你们这次来,是帮我相看完人家就走吗?” “当然不是了,表姐要是嫁给别人了,我哥哥怎么办啊。” “奶奶说了,哥哥和表姐年纪相仿,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两家亲上加亲,奶奶对表叔有恩,表叔肯定不会拒绝的。” 闻言,环翠直接冷笑一声。 宋婉玉也是脸色一沉。 而小女孩沉浸在挑选珠宝首饰里面,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喃喃道:“这个也想要,这个也好看。” “表姐,要是你当了我嫂嫂,我是不是就有用不完的首饰和穿不完的好看衣裳了?” 第103章 肖想 既然搞清楚了宋月桂打的是什么主意,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了。 宋婉玉朝着环翠招了招手,环翠附耳过来。 她跟环翠小声说了些什么,环翠表情有些犹豫:“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宋婉玉看着她,眼神坚定:“没什么不好的,本来就打算这么做,这事瞒不住,还不如咱们先发制人。” 环翠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正厅,宋月桂和宋满福一进去就将正厅环视了一圈,目光首先落在了正厅桌子中间的瓷釉镂空花瓶上。 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贪婪,又不禁想到以后这些都是他们家夏生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明朗了起来。 宋满福让她坐在了上座,宋月桂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端出了长辈的架势,然后开始问他:“昭昭的婚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宋满福闻言,立刻开口道:“我想为昭昭找个好人家,家世不需要太好,只需要真心疼爱昭昭就好了。” 这其中的具体原因宋满福也不好跟宋月桂阐明。 事关政权更替,若是不想让昭昭陷入到权力相争的旋涡里任人摆布,最后成为权力的牺牲品,他就只能这么做。 不然等到陛下回京之后想起来下了旨意,到时候就麻烦了。 宋月桂听出了宋满福语气里的紧迫,不由得眼前一亮:“照你的意思,便是低嫁也可以?” 宋满福点头,又说道:“若是昭昭想要招赘也行,我其实并不想让她离开府上,招了夫婿入府,我也能安心。” 但他也知道招赘的条件会受到很多阻拦,这么一时半会怕是找不到愿意入赘的人家,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宋满福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若是高嫁,昭昭去了免不了要被规矩束缚,受了委屈他也没有办法上门去讨理。 他好不容易坐到如今的官位上,不就是为了成为女儿和家人以后的后盾和底气吗? 要是低嫁,对方敢对昭昭不尊重或者欺负她,他这个当爹的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对方也会看在他的官职上好好的对昭昭,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不然他一定会找上门去为昭昭主持公道。 到时候嫁妆他给准备的多一些,再不济等过了这阵风头昭昭若是不肯了,和离也不是不可以。 他请姑姑来之前已经跟昭昭商议过了,本来是不着急成亲的。 他本来的计划是先把亲定下来,这样旁人就不敢再打昭昭的主意了,也正好收了那份心思,但偏偏这个关头太子回来了。 他这一回来,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晚上愁的睡不着觉了,那些人拉拢他不成,保不齐就会把主意打在他的宝贝女儿身上,万一逼急了来个狗急跳墙,到那时他对谁哭去啊。 他连连叹气,若是其他人想要从他手里动昭昭估计得掂量一下,但宋满福怕就怕那几个皇子不安好心。 朝中大臣们纷纷下水上船,也不知道那废太子如今回来还能不能分一杯羹。 他能守住本心与自我,但防不住别人用他家昭昭做饵啊。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还是尽快把昭昭的亲事议定了再说。 宋满福这么一想,还是觉得入赘好,尚书府家大业大也不愁多几个人口,他还能时时刻刻在府中当个威慑,这样昭昭就只需要每日开开心心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了。 “低嫁也好,但若是对方答应入赘那就更好了。” “我也不求女婿家里有多少财势,对我们家昭昭好是其一,家里人好相处是其二。” 毕竟是女儿家的婚事,宋满福也不好插手太多,他一个男子能想到的也就这两点,其他的还要看宋月桂。 宋月桂作为氏族里的大家长,肯定没少安排这种事,懂得也比宋满福要多得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满福才想起来请宋月桂过来。 宋月桂见宋满福只说了这两点要求,脸上的笑容就更是藏不住了。 “好侄子,姑姑这里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一定能满足你说的所有要求。” 宋满福没想到宋月桂这才刚来京城就有了合适的夫婿人选,先是一顿,看着宋月桂那开心的笑容,后知后觉的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也不愿意贸然误会姑姑,直接说道:“姑姑但说无妨,若真是好郎婿,说给我家昭昭也算成了一桩姻缘,这样一来咱们也无须费心思去相看其他的人家了。” “那我可就说了。” 宋月桂看了看宋满福,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刘氏,笑脸盈盈的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刚才我家夏生你也见过了吧,他今年十七岁正是成亲的好年龄,我此次带他上京,就是为了让他和昭昭见上一面,若是你没有什么意见,咱们就直接把事办了,这样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说罢,还不等宋满福开口,她又继续道:“说到底,招个夫婿入赘也是不保险,万一以后你要出了什么事,难不成还真把尚书府这么大的家业交到一个外人手里?” “我们家夏生人长得俊俏,那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相看夏生的姑娘从去年开始就络绎不绝,你这也是赶巧了,若是稍微晚个三两天,说不定夏生就要与别的姑娘定亲了。” 宋满福一点也不想笑,也笑不出来。 他听到第一句的时候人就已经愣在原地了,他想过姑姑带这么多人上京的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是冲他们家昭昭来的。 宋满福脸色有些难看。 “而且我刚才也看了,昭昭明显也对夏生有意,一来就盯着夏生看个不停,想必这点时间过去,两个孩子早就已经相谈甚欢了。” “姑娘大了,你这做爹爹的总不好阻拦孩子跟意中人在一起吧?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还省得相看人家了,不如这月就挑个好日子把事给办了,这样我跟刘氏也不用回去了,一并在府上帮你照看着家业。” “你看你这家里没个女主人也不行,刘氏贤惠淑良,若不是我儿生病走了,这么好的媳妇我怎么可能让她另嫁啊。” 宋月桂越说越来劲,而宋满福的脸已经彻底黑透了。 肖像我家昭昭已经没办法忍了,竟然连我这个四十多的老头子也惦记上了? 第104章 气死人不偿命 宋月桂还在肖想两家结亲之后的生活,丝毫没有发现宋满福已经一句话都不说了。 她说的口水飞扬,脸上的贪恋根本掩饰不住,宋满福忽然之间就发现她脸上的善意消失了。 原形毕露之后,就连面相都变得可憎起来。 他看在对方是长辈又对他曾经有恩的份上不想再浪费口舌,可宋月桂却不依不饶的提起了他的亡妻。 “宋氏身子薄弱,丢下你跟昭昭两个人就撒手归西,这种不负责任的女子在我们那连祖坟都进不了,若是刘氏嫁过来了,你可一定要把宋氏的牌位给迁出去,省得我们一起沾了她的晦气。” 宋满福发现,用面目可憎形容宋月桂都是轻的,一个人怎么能狠毒到如此地步,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 “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侄儿你怎么想你?你若是觉得姑姑说的可行,便将你和昭昭的事一起办了,这样大家也省心。” 宋满福脸色阴沉,“哪有当爹的和女儿一起成亲的?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再者,我已经对着亡妻的牌位发过誓了,此生绝对不会续弦,如果违背誓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姑姑要我娶刘氏,是在咒我死吗?” “跟死人发的誓做什么数。”宋月桂不满道:“你跟刘氏好好过你的日子,宋氏深明大义,自然能理解你。” 宋满福冷笑:“姑姑刚才不是还说死人晦气吗?怎么现在又觉得无所谓了?” 宋月桂脸色有些难看,继续说道:“姑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身边也不能缺个女人照顾,这尚书府也不能缺一个当家主母啊,日后昭昭的婚事还要有女主人来操持,难不成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把这事给办了?” 说到底也是,要是他一个人能把这事办了,就没必要再让人不远千里的去请宋月桂来了。 但他要是知道请来的是这么一个人,宁可这辈子都只是惦念着一饭之恩永不相见。 “姑姑说的有道理,但宋氏毕竟是我的发妻,我现在当了尚书,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若是不小心行错踏错,很有可能人头落地。” 宋月桂到底没有见过世面,一听他说这话心里一跳,忍不住放低了声音:“这么严重?” 他点头,喝了口水,面色淡然,四平八稳的开口:“还有就是,当今圣上最重礼仪,刘氏要入了府便是三品官夫人,样样都得按照官夫人的规矩来,孝敬长辈嫡妻。” 刘氏从下了马车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听到宋满福开始说嫁进来的事了,这才抬头,与他一对视就羞怯的低下了头,虽是妇人,脸上却露出了少女一般的羞怯,看样子也是对宋满福满意极了。 任谁要从以前的贫苦家庭嫁给高官住这么大的府邸都会觉得开心,可听到宋满福的最后一句话,她又不忍皱了下眉,开口道:“大人不是没有长辈和妻子了吗?” “他们在天有灵,定然能感受到你的心意,所以按照府上的规矩,你进门之后每日需沐浴焚香,而后行三跪九叩大礼一路从卧房到祠堂,每日三餐之前都需如此,这样他们才能感受到你的孝心和诚意。” 刘氏不知道卧房到祠堂的距离有多少,但猜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这尚书府是六进六出的大院子,内宅在后面,当家主母住的也一定在最后面,光是从内宅走出来都需要不小的时间,更别说三跪九叩了。 就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一样,宋满福语气随意:“从我方到祠堂脚程快的话半个时辰吧。” 刘氏的脸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她讪讪然看向宋月桂,宋月桂已经听出了宋满福拒绝的意思,一拍桌子,老气横秋道:“难不成昭昭每日也是如此三跪九叩前往祠堂参拜上香的?” “姑姑有所不知,我家昭昭身娇体弱,干不来这种费体力的事,但她在青龙寺里为家人祈福了整整十年,孝心可达天地,比不得某些人毫无诚意还自夸贤良淑德。” 宋满福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不是没有理由的,光是他这一张嘴就能让不少人吃瘪。 刚来的时候敬着宋月桂是长辈又有恩情,他才对宋月桂客客气气的,可现在知道了她打的算盘,他只恨不得把她早点送回去。 昭昭嫁人的事要提上日程,但送走麻烦亲戚的事也不能耽搁。 这一来就惦记上他们父女两个人,没有得逞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的。 尚书府里从未出过什么乌烟瘴气的事,但这些人来了,就未可知了。 宋月桂见尚书府主母这条路行不通,便又开始说宋婉玉的事。 “我知你和那宋氏有情,便不逼你续弦了,刘氏没这福分便作罢,但昭昭和夏生的亲事你可不能再回绝我了?我此次来就是为了他们二人的婚事来的。” “我这也慢慢上了年纪,还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夏生成亲,夏生是个老实孩子,一定会好好对昭昭的,嫁给自家人也比嫁给外人放心吗不是?” “而且我家夏生又愿意招赘,这次定了事就不回去了,直接住在府里,以后他一定把你当亲爹一样孝顺。” “这算是我这个老婆子的遗愿,你一定不会拒绝的对吧。” 她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了,说了这是她的遗愿,宋满福要是不答应,倒像是无情无义之人了。 宋满福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做戏,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又倒了一杯茶淡定自若的喝着。 这小伎俩跟他在朝上见到的那些可差得远了,下一步估计就该旧事重提了。 果不其然,宋月桂直接将当年送他饭的事说了出来。 “当年刚见你的时候才那么小,瘦的都不成人样了,我一见这孩子就觉得心疼,当时家里人口也多,饭就那么点根本不够分,可我还是想着,这孩子大老远的跑过来太可怜了,要是连一顿饱饭都没吃上,可就惨了。” “可怜了我们家小幺,饿的面黄肌瘦,没熬过年关就没了。” 宋月桂哭的那叫一个伤心,说的这些话让他听了都有些动容,宋满福便放下杯子问了一句:“小幺是因为把饭给了我,所以过了八个月饿死了吗?” 本想进来为爹爹出气的宋婉玉听了这话步子一顿,没忍住笑了。 她的爹爹确实是有几分气人的功夫在身上的。 第105章 表哥放心 “你……你这。” 宋月桂一下子被气的没话说了,坐在椅子上调整着呼吸,可越想越觉得生气。 他这话难不成是在说她故意用小幺的事来碰瓷他不成? 宋婉玉本想进去帮爹爹说几句话,但现在看来爹爹在表姑婆面前根本不落下风,便不用进去了。 宋晚秋得了一盒子的珠宝首饰正开心的不行,美滋滋的坐在外面的亭子里欣赏着自己的宝贝,恨不得将所有的朱钗都戴到头上去。 宋夏生也跟着护院在府中逛回来了,看到宋婉玉站在妹妹旁边。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怯生生的叫了一声:“表妹。” 宋婉玉看了他一眼,笑意并不达眼底。 “表哥,表姑婆有没有说你们来了什么时候回去啊?” 宋婉玉装作不经意的一问,而宋夏生很明显的露出了害羞的表情,然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他是知情的。 知道自己来了就不回去了,所以表姑婆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他这么确信自己待的下去? 宋婉玉坐到了宋晚秋面前的椅子,十分淡定的看着宋夏生,开口道:“表哥知道我为什么着急成亲吗?” 宋夏生摇头,“不……不是因为年龄到了吗?” “我才刚及笄,父亲若是想要让我多在府上留些日子完全是可以的,可他却也想着赶紧把我嫁出去,你难道就不想想其中的原因吗?” 宋夏生又不是个没脑子的,一想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蹊跷,要不然表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为什么要急着把自己嫁出去,慢慢挑着看着难道还愁找不到一个好人家? 宋婉玉朝他招了招手。 宋夏生走上前来,她压低了声音,正色道:“因为我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对方惦记上我了,若是我不赶紧找个人嫁了,很有可能就要被对方给害了。” “爹爹想给我找个夫婿也是这个道理。” “哦,但我却不太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嘛?” 宋夏生还是摇头,看着她这张好看的脸,很想说他不害怕,也可以跟她一起承担,但是他却说不出来,因为宋婉玉的神情太过严肃,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宋婉玉皱了下眉,眼里带着些许忧虑,道:“官场上的那些事表哥不懂很正常,但你应该知道对于这些高位者来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若是真想要做成一件事,可不会管你是什么人什么背景,若是家里有点权势背景也还好,对方下手会忌惮一些,可若是什么都没有,你说他们要杀个人,是不是就跟切菜一样简单?” 宋夏生看了宋婉玉一眼,眼里露出了惊慌之色,半信半疑道:“可是……天子脚下,难道真有人敢草菅人命?” 见他都想到这一茬了,也不是个不开窍的,宋婉玉神秘一笑:“表哥未免也太善良了些。” 宋夏生听不出来这是在夸自己还是在贬自己。 “表妹说表姑婆要让表哥与我成亲,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反正我现在这样子,嫁给谁了都是拖累,还不如嫁给自家人呢,也省得祸害别人了不是?”她语气沉重,说完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爹爹这几日来为了我的亲事愁的都睡不着觉了,表哥一来事情就迎刃而解了,真好。” 宋婉玉打了一巴掌又给了一个甜枣,把宋夏生说的晕头转向的。 她又继续下了一剂猛料。 “表哥愿意在这么危险的关头帮助昭昭,昭昭一定铭记在心,若是有个万一……” “害,瞧我说这什么话,保不齐那幕后之人见我成亲了,就不做其他打算了呢。” “总之表哥放心,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看在你我两家的关系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的。” 宋婉玉颇为惋惜的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补了一句:“就是可惜了表哥大好的年华还没有什么作为,就要被我这事给连累了,以后也不知道那些坏人要怎么算计折腾呢,咱们以后一起过日子定然要吃些苦,但我看表哥也不是那种安于享乐的人,一定特别能吃苦吧。” 宋夏生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宋婉玉就这么看着他的反应。 若是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夏生还是想要娶她,她敬佩他的勇气,但也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要成亲是权宜之计,哪怕以后不能全身而退,也一定要找那种好相处的人家,反正女子总是避免不了成亲这一条路,她真正想嫁的人已经被自己亲手推开了,跟谁成亲不是成。 大不了以后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反正对方看在她爹的面子上也不好对她做什么。 但宋夏生不一样,他们明显就是冲着尚书府的家业来的,若是真成亲了,以后宋月桂赖在府上不走搞得鸡飞狗跳,她怕是要头疼了。 还有那刘氏,谁知道宋月桂以后会不会打爹爹的主意。 宋婉玉不是不答应爹爹续弦,但至少不能喜当爹啊,而且这要怎么论资排辈? 宋月桂光是想着占便宜,都不想想哪有这么好的事,好事都让她们一家给占全了?把她和爹爹当冤大头了不是? 宋婉玉见宋夏生还没反应,又道:“表哥你觉得呢?” 宋夏生抬头看她,又慌乱的躲开了视线,这眼神明显不同于之前的羞涩,倒像是慌张和心虚。 宋婉玉一看这反应就知道稳了。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她还特地添了最后一把火。 到了下午,一桌人各怀心思吃饭的时候,环翠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给宋月桂等人添堵。 “不好了老爷!” “不知道府上谁走漏了风声,把表姑婆来给小姐相看人家的事给传出去了,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小姐要出嫁了。” 环翠神色慌张,宋婉玉闻言也放下了碗筷,忧心忡忡的看向宋满福,又朝着宋夏生递了一个眼神:“这可怎么办的爹爹,若是传到……” 她刚说一半,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收了声音。 宋夏生一看这反应,吓得连筷子都扔到了地上。 晚上他就跟刘氏说了这件事。 宋夏生拉着刘氏害怕的全身颤抖:“儿子是想娶表妹不假,可儿子也想要活命啊。” 刘氏也明显是被吓到了。 “我就说这事一定有蹊跷,他们想要害你绝对不行,听娘的话,这宋婉玉再宝贝也不能要,娘怕你没命娶。” 宋夏生眼红了一圈。 “娘,我都听您的。” 第106章 她还想嫁谁 第二天一早宋婉玉听环翠来报,说昨天晚上宋夏生从刘氏房间离开之后,刘氏披上外衣就去了宋月桂的房间里,一待就是两个时辰,她还能听到里面的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 后来刘氏是哭着离开的,站在门外跟宋月桂说什么,娘亲就真的如此狠心,要看着夏生去死不成?这婚事说什么我也不能同意,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夏生往火坑里跳。 而此时,作为‘火坑’的宋婉玉直接笑的合不拢嘴了,虽然说后面还有能让她愁的事呢,但眼前事眼前乐。 就连吃饭的时候宋婉玉都在笑,昨天被表姑婆的说辞膈应了一天,现在总算能扬眉吐气了。 不管如何,刘氏和宋月桂的联合已经瓦解,便是宋月桂再提起让刘氏嫁给爹爹的想法,刘氏也一定会先入为主的怀疑这里面有坑。 她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跳进这浑水里来。 宋婉玉只稍稍的搅和了一下,就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宋月桂走不通刘氏和宋夏生的路,便不会冒着得罪他们的风险强行让两人成亲,这样她就能安安生生的来正事了。 宋婉玉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宋月桂咋咋呼呼的声音,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我昨晚仔细想了一下……” 跟宋婉玉预料的差不多,她过来说了一大堆的话,概括一下就是‘买卖不成仁义在’。 宋满福本来还惊讶这怎么过了一晚上姑姑就改变了主意,一看自家宝贝女儿毫不意外的表情就知道这中间一定有她插手。 昨天环翠突然闯进来在饭桌上说那件事的时候,宋满福就有所怀疑,毕竟她跟昭昭是一起从江淮过来的,若是她要做什么肯定会有昭昭的授意,那么没规矩的事,要么是真急了,要么就是故意的。 宋满福猜到了几分,但却不懂昭昭让她这么做的用意。 现在才懂了。 这表姑婆的面目,女儿早就已经看清楚了。 她真是长大了,懂得为自己排忧解难了。 宋满福这顿饭吃到后面的时候特别感慨,觉得好像时间还没过去多久,昭昭怎么就忽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这眼看着就要嫁人了,可他心里还是万分舍不得。 接下来几日,宋月桂都很尽职尽责的帮宋婉玉挑选合适的夫婿,但来的那些都不尽如人意,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宋满福自己也很纳闷,明明他之前在京城里也是发现了不少青年才俊的,有很多出身不怎么样但品行端正相貌堂堂的才子,怎么来的都是些有问题的。 宋满福很奇怪,只当那些人是不想娶亲。 可明明昭昭刚进京的时候还有人跟他打听过昭昭有没有婚娶啊。 到了第四天,来的人就更少了,而且来的都是那些存心找不痛快的,还问他们家昭昭可不可以做妾。 气的宋满福当即就把人给轰了出去,连喝了整整一壶清心茶才把缓了过来。 他觉得这其中的事不太对,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第五日下了早朝之后,宋满福直接将他看好的人选堵在了路上。 这新科状元郎才在朝中任了一个记事官的职位,这个职位不算大,但学的东西很多,几乎六部的事物都会沾上一点。 这林逸竹的人品是经过他很长一段时间的考量的,能当上状元才学也是顶尖,家里又比较贫苦,跟母亲还有妹妹相依为命多年。 高中第一件事就是将母亲妹妹接了过来,平日里待人和善亲切,长相也一定是昭昭喜欢的类型。 他跟林逸竹很合得来。 而林逸竹这次一见到他,竟然低着头就要跑。 宋满福直接伸手拦住了他。 “你跑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吃人不成?” 眼见着其他的朝臣都看了过来,林逸竹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平日里挺健谈的一个人怎么今日支支吾吾的。 宋满福觉得奇怪,一把拉着他朝着一旁没有人的小路上走了过去。 等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又伸手屏退了身边跟着的下人,道:“这里没有人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大人,下官福薄。” 这话,便是在拒绝了。 宋满福眯了眯眼睛看着他。 林逸竹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很不对劲。 他道:“难道你也收到那东西了?” 林逸竹一惊:“大人都已经知道了?” 宋满福心想,果然如此。 他不过就是随便说一句话炸他一炸,没想到真的给炸出来了。 宋满福眉头一挑,压下心惊,还想从林逸竹嘴里套出来是谁在阻挡他们家昭昭的好姻缘,却见林逸竹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 宋满福凑过去。 林逸竹小声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并非是下官不识抬举,只是下官实在是不能用娘亲和妹妹的性命做赌注啊。” 竟然下了这么狠的威胁? 这简直欺人太甚! 宋满福回到家的时候脸还是阴沉的,宋婉玉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直接找了过去,问他可是上朝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你不用操心,一切都有爹爹呢。” 宋婉玉蹙眉:“爹爹不说就算了,你要自己藏在心里就藏着吧,等把你自己气出病了就开心了是不是?娘亲要是在……”“我告诉你还不成吗?” 宋婉玉使出了杀手锏,他一下就没辙了,把刚才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跟宋婉玉说了一遍。 父女二人如出一辙的愁眉苦脸,同时叹了一声气。 “我不如出家做尼姑吧,这样也能绝了那些人的心思。” “不可!你在青龙寺里那么多年爹爹每日思夜想都快难过死了,要去做了尼姑,那你要爹怎么活?而且要是让你娘知道了……”“爹你别说了,我开玩笑的。”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表情都十分无奈。 他们都对彼此的命门了如指掌。 宋满福忽然灵光一现,道:“不然我写信问下缘休大师要怎么办?兴许他有办法。” “不可!” 宋婉玉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怎么?” 她能说自己渣了缘休大师唯一且看重的弟子吗? 她不能说啊,不然她爹真能干出来去青龙寺把人抓来京城成亲的举动。 她当初与他断的一干二净又是不告而别,估计风言风语早就已经传遍整个江淮了。 君肆本来就够疯了,若是知道她抛弃了他又在京城准备成亲,肯定得疯。 与此同时,脸色惨白的燕鹤行站在湖边将信鸽放飞,看着天衢传来的信,眼神变得极其可怕。 信上只有十一个字。 ——已搅黄,恨嫁,迟则生变,速归! 他冷笑一声,将纸团扔进了水里。 那墨水立刻被湖水浸湿,再看不清任何字迹。 而燕鹤行就盯着那纸条,看着纸条在湖水的浸泡下四分五裂,就好像他的心一样,碎的拼不起来。 他且要看看,除了他,她还想嫁谁。 第107章 主子,杀不得 太子回京那日满城都在传永宁要变天。 这一天就连街上的人都少了许多。 关于这位废太子燕鹤行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宋婉玉无心打听,但架不住府上的丫鬟小厮们都在偷偷讨论,她一不小心就听了个墙角。 据说这位废太子是先皇后所出,从一出生就很受陛下的宠爱,陛下给他找了最好的老师,还日日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太子三岁能提笔写诗,五岁贯通博学,琴棋书画一概精通,那一手琴技更是精湛,六岁朝堂上下无人不夸他一句人中龙凤、天降奇才。 朝中那些个皇子未有能出其右者,就连陛下也总是忍不住的将他挂在口头上夸赞,因为燕鹤行真的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七岁就能解决水患洪灾等令人头疼的问题,皇上也从不掩饰对他的宠爱,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说日后太子继位,一定会是一位受百姓尊敬的明君。 听到这里,宋婉玉已经打心底里佩服这个无所不能的小太子了,然后就听见小厮语气急转直下:“可是就在太子殿下风头最盛的这一年,他经历了一件大事。”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宫的,忽然就失踪了,等找回来的时候人就跟中邪了一样。” 旁人反驳:“你怎么知道,你当时在现场?” 那小厮说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连宋婉玉都忍不住被他的情绪代入,听了一半也觉得不可能,这小厮就跟亲眼看到的一样。 “你可不知道,我娘舅家的表哥的妹妹的丈夫在宫里当值,他当时可是东宫伺候的人,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宋婉玉不禁细想了一下,东宫伺候的那不就是…… 她有些想笑,小厮又接着开始说废太子的事迹了。 “我为什么说那太子回来之后就跟中邪了一样呢,因为他回去没半年时间皇后娘娘就没了。” “那段时间宫里都在传是太子殿下克的。” 胡说八道,要真克人,为什么皇后娘娘前几年好好的。 宋婉玉不禁皱眉,有些不想听了,打算出声呵退这群没事干的闲人,那小厮又说了一句:“又过了没多久太子殿下就把贵妃娘娘未出世的孩子给害死了,还对咱们的陛下出言不逊,当初被废黜出宫的时候,张贴的皇榜上写的都是太子殿下以下犯上……你们想想,连太子殿下都被贬为庶人了,那得犯了多大的罪?” 这小厮的嘴简直是快嘴,说了这么长一串都不带喘气的。 宋婉玉听了这事也是心里一惊。 陛下既然能带太子回宫,那肯定不会让他继续当庶人,要是复了他的皇子或是太子之位,那如今的局势一定会被打乱。 到时候爹爹夹在中间,无论站不站队都很难做。 宋婉玉想到这里就有些愁了。 而她爹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相看人家这事都五六天了也没有任何动静,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宋满福甚至都动了把宋婉玉重新送回江淮的念头,但这想法刚出现就被他给打消了。 昭昭不远万里从江淮来京城,不就是因为在江淮遭人算计吗? 若是再将她送回江淮,难保那幕后之人不会重新出手。 宋满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与其如此他倒不如辞官回乡算了。 可朝中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陛下绝对不可能贸然放他离开,这么大的空子要让谁来补也是个问题。 宋满福不能冒这个风险,他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头绪了。 下朝之后宋满福约了几个同僚一起去喝酒,平日里他们也会这样小聚。 陛下生圣明,不是善疑心之人,他们这些朝中大臣们虽然分成了好几派,但本质上对皇家都是无比忠诚的,没有二心也不敢有二心。 所以像这种私下的聚会平日里也会举办不少,甚至有时候因为不是在朝中,说话更不用顾忌,还讨论出了不少的有利政策。 总之陛下从来没有勒令过这种私下吃饭的行为。 宋满福下午跟宋月桂说好了明日送他们回去的事,又让人给他们准备好了回去的行囊和银子,算是对这段时间姑姑对昭昭亲事辛劳的安慰。 宋月桂在府上享了这么长时间的福不想离开,但这说到底也不是她的,现在离开了还能落一个识时务的印象,以后有什么事还能继续往来。 可要是赖着不走被赶走了,哪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的牵扯了。 虽然来之前想的所有事都没有实现,但也没有和宋满福撕破了脸皮,看他们走时那态度,日后应该还可以往来。 宋月桂便满意的带着一家子人出城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偏偏快回到乡里的时候遇到了拦路劫道的马贼,将宋满福给他们的盘缠和行囊全部都抢了。 这都到家门口了再去京城也不现实,报了官也没有任何着落,宋月桂直接被气的病了,躺在床上大半个月都没有好过来。 好不容易身子差不多了,却又中了风,脸上不停的抽搐,以后怕是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这消息一路传回京城,传到了燕鹤行的耳朵里,燕鹤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淡淡的说了一句:“她不是喜欢给人说亲吗,看她以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能给谁牵红线。” 天衢默默将手下抢回来的包袱盘缠放到了燕鹤行的面前,燕鹤行的眼神才总算有了变化,看着那丰厚的盘缠,语气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宋满福倒是挺满意啊。” 满意什么满意,所有的亲事都被他给搅黄了,哪里还满意的起来,给这么多东西明明就是因为总算能把麻烦亲戚送走了。 天衢体内的毒素解的差不多了,已经慢慢的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虽然行事作风偶尔还是像小孩子那般,但看着已经与常人无异了。 特别是这段时间他的身高猛涨,现在只落了燕鹤行半个头,也是个顶天立地容貌俊俏的公子哥了。 虽然恢复了正常,但他还是不敢反驳主人说的话,明知道主人是误会了也不敢多说。 涉及宋婉玉的事主子就没正常过。 这才回京几天,就让人把宋婉玉入京之后所有的事全部都打探了一遍,事无巨细。 嘴上说着不在乎,却连人家去逛了什么铺子买了什么东西又跟哪个公子多说了两句话都不放过。 天衢都能闻见这房间里飘荡的浓郁的酸味。 偏偏燕鹤行毫无察觉。 燕鹤行看着那一包袱的东西心烦意乱,一甩手将东西扔到了地上:“拿去买粥布施。” 天衢应声,蹲下身子去捡散落的银子,而身后隔着门板有几个人影走了过去,其中一人声音高昂:“今日不谈朝事,只喝酒。” “宋老弟说得对,喝酒。” 天衢动作一顿,抬头看自家主人,发现他在看着门外,目光深远。 这声音,分明就是宋满福的声音。 他突然笑了,笑的有些渗人。 “主子,杀不得。” 燕鹤行:“?” 第108章 宋满福疯了 宋满福一直没有回来。 宋婉玉差人去打听,说是跟几个大人一起去了福顺楼喝酒,在宵禁之前各个大人们就已经散了各自回府了。 可爹爹到现在都没见人。 这么长的时间都够爹爹来回两次福顺楼了。 宋婉玉实在是担心的紧。 她生怕爹爹有个好歹。 在这个风口浪尖任何的异样都会引起注意,更别说还是晚上。 但就算要报官也得等第二天早上官府开门了之后才行。 宋婉玉担心的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环翠就在她旁边陪着她熬着,劝了很多句让宋婉玉去休息,她都听不进去,急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宋满福现在就是她唯一的支柱和依靠,若是他真的出了好歹,宋婉玉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去想。 对方肯定不是冲着害爹爹来的,不然没必要把小厮也带走,她让人打听过了这一路上并没有人听到打斗的声音,那是不是表示爹爹是愿意跟对方走的。 因为太着急了所以才没给家里留个音信。 可是什么事能着急成这个样子呢。 宋婉玉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担心不已。 第二日一早她正要去报官的时候,就看到她爹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都遇到了什么事,看着魂不守舍的。 宋婉玉一看到那样子就红了眼睛,连忙迎了上去。 “爹,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怎么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听到女儿这么一说,宋满福才回过神来,昨日种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宋婉玉的手腕。 宋婉玉一顿。 意识到爹爹可能有重要的事要说,她先一步开口堵住了他的话,道:“爹爹,有什么事进了房间再说。” 人多眼杂,为了避免隔墙有耳,不管是什么事都最好不要在外面说。 宋满福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昏了头了,这天大的事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呢。 连连应声,跟着宋婉玉进了正厅里。 宋婉玉给环翠递了个眼神,环翠会意,将周围的下人全部都遣散了,自己也跟着出去站在了院外,既是防止有心之人偷听,也是为了小姐叫她能第一时间进去伺候。 宋婉玉用手背碰了下茶壶的温度,给宋满福倒了一杯茶水,等他缓过了劲,这才问:“爹爹刚才要说什么?” 宋满福看着她充满担忧的眼神,意识到自己昨天一晚上没回来让她担心了,连忙解释道:“昨天我吃醉了酒,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侍郎,正正好有事情要让我处理,我就跟他一起去了府上,走得急再加上喝得有些晕了没让小厮回来通传一声,是爹爹的不是。” 宋婉玉听着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太相信,她看着宋满福的眼睛,皱了下眉:“只是这样?” 宋满福应声,面对女儿猜忌的眼神,心里真的是叫苦不堪。 他也想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跟昭昭说一遍,可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而且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万一说了那岂不是要惹麻烦。 不过另外一件事,宋满福倒是想要确认一下。 宋婉玉心里的担忧虽然还是没有消失,但爹爹能平安回来她就已经不求其他了,就算知道爹爹有事瞒着自己,但她也确定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自己好。 因为还要上朝,宋满福草草的洗漱了一番换了官服就离开了。 宋婉玉等宋满福走之后将环翠叫了过来。 “你差人去户部侍郎府上问问,就说爹爹昨日吃醉了酒在府上借宿时将腰带不小心落下了,问问府上的娘子可有见到。” 说完,她又继续叮嘱道:“别忘了去的时候带上谢礼。” 环翠欠身:“是,奴婢这就去做。” 宋婉玉看着环翠离开的身影,眼里充满了担忧。 她并不是怀疑爹爹骗自己,只是想要做到心中有数。 宋满福还没下朝的时候派去侍郎府上的人就回来了。 “小姐,侍郎府上的人回话说今早大人走的时候身上戴着一条绿金腰带。” 竟然真的在侍郎府上? 宋婉玉摆了摆手:“知道了,下去领赏吧。” 小厮退下。 宋婉玉听到了答案倒是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爹爹是说谎的,她也不会继续追究下去,可知道爹爹没有说谎,她便能放心了。 宋婉玉就怕爹爹昨天晚上被人逼迫着上了条贼船。 权势斗争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站对了都有可能面临卸磨杀驴的场景,更别说站错了。 若是选错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幸好……幸好。 宋婉玉放下了心来,中午胃口出奇的好,比平日多吃了小半碗饭,看得宋满福觉得奇怪:“今日怎么还添饭了?” 宋婉玉笑了下:“因为无事发生。” 宋满福一顿,挥了挥手:“去拿酒来,爹爹和昭昭好好敬一下这安稳岁月。” 环翠连忙道:“大人,小姐从未喝过酒。” 宋婉玉听着环翠说的这话,顿了下,一句话也不敢说,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她喝过。 而且回忆不太美好。 宋婉玉倒了杯茶,又给宋满福倒了一杯。 “爹爹,饮酒伤身,咱们还是以茶代酒吧。” 宋满福想了想觉得也是,点了点头,举起茶杯。 宋婉玉压低杯盏与他的杯子碰了下,道:“敬无事发生。” 宋满福道:“敬现在。” 彼时宋婉玉还不懂这句话的深意,直到十天后宋满福当朝揭发七皇子幕僚买官、草菅人命、强抢民女等一众罪行。 七皇子这位幕僚跟他情谊深厚,是他从幼年就相伴不离的好朋友,后来一路被七皇子提拔到了户部,眼看着就要升为侍郎。 圣上震怒,数罪并罚。 众人皆心惊,就连太傅也不由得看向宋满福。 他不是从来不趟浑水不站队吗? 不确定再听听。 宋满福眼神坚定神情严肃,坦然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挺直了腰板道:“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七皇子助纣为虐……” 大家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宋满福好像疯了。 第109章 龙颜大怒 他又连着说了好几个人的罪名,都将证据交给了燕景鸿。 燕景鸿气的直接将证据给摔在了地上。 “好啊,朕竟然不知道朝中有这么多的蛀虫,来人啊,给朕严查,绝不姑息!” 一时间凡是被点名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求陛下恕罪饶命,但都没有把自己的主子给供出来。 而作为这些人主子的三皇子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了。 偏偏说这些事的人,是从来不站队的宋满福。 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一下子把三皇子和七皇子都得罪了,难不成他也要保废太子? 除了这个可能,他们也想不到其他任何的理由。 可是宋尚书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下了朝之后就连平日里跟宋满福关系比较亲近的几个同僚也没有主动过来跟他说话,就好像他在很短的时间内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别人宋满福是不清楚,但眼下七皇子和三皇子肯定是容不得他了。 但他走在路上却觉得心里倍感轻松。 他干了平常一点也不想干的事,彻底的破罐子破摔了一回,却觉得痛快。 但同时心里也知道这么做一定会引人猜忌,指不定这反常的行为连陛下也会奇怪。 果不其然,宋满福还没走到宫门口身后就传来了留人的声音。 他站定了步子朝着后面看去,也有其他几个同僚也朝着后面看过去,看到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内监,又看向宋满福。 宋满福总觉得这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还有怜悯。 这就看上他的好戏了。 殊不知今日他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下场。 “宋尚书留步,陛下有请。” 听到这话宋满福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他早有预料,也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既然敢当庭做这些事,他就不害怕后面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宋满福无所畏惧,神色坦然的跟着公公一起去了书房里。 一到上书房里,宋满福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场,他跪在地上朝着皇上磕头行礼,而皇上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让他起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无声的威压。 宋满福心中了然,来之前已经有了判断,所以并未表现出慌张,表情不卑不亢的跪在原地,等着燕景鸿开口。 燕景鸿就像是看不到他的存在一样,自顾自的批阅奏折。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很久,久到宋满福觉得自己的双膝已经变得有些僵硬,小腿就像是有人在用针密密麻麻的扎着,就连他的额头都出了细汗。 但宋满福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表现出来难受,就这样静静地跪着,直到燕景鸿将所有的折子全部看完。 “来人。” 公公端了茶水进来递给了燕景鸿,又说了一句:“陛下,宋尚书还在这跪着呢。” 燕景鸿闻言,看了宋满福一眼。 宋满福又低下头去,朝着他磕头,道:“是臣打扰陛下批阅奏折了。” 燕景鸿冷哼一声,摆了摆手让公公下去了。 等公公将茶水撤下去后,他又将宋满福当成了空气,又不紧不慢的拿了一本书看,看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又将书给放了下来。 燕景鸿见差不多了,开口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满福连忙道:“微臣有罪” “你何罪之有,朕看你胆子大得很呢。” 宋满福低头,声音铿锵有力:“微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廷安稳与江山社稷,无意中伤两位殿下,只是昨日醉酒时有人将这些证据塞给了臣。” 这倒是个新奇的借口。 燕景鸿看着他,冷笑一声:“你是让朕相信你今日突然之举只是因为昨日有人给你塞了证据?你莫不是当朕是傻子愚弄?宋满福,你好大的胆子!” 宋满福浑身一抖,连忙跪了下去: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这些证据交到微臣手里,哪怕有利用之意,但臣也不能见不公之事不作为,况且这些联名上书与认罪书字字句句都是冤屈者的血泪。” 说到激动之处,宋满福言辞悲切:“臣也曾是一介布衣,深懂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可那些人穿过阻碍将证据交给臣,臣不能让他们失望。” “臣怀疑过这些证据的真假,故而连夜去了侍郎府中,我二人核查了一整晚,绝对不会有错。” 燕景鸿已经冷静了下来,看着宋满福的表情,觉得他说这些话不是假的。 “你平日里不是从不参与这些事端吗?今日如此,就只是因为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证据?还是说,你当朕好糊弄?” 宋满福道:“微臣知道这件事有蹊跷,幕后之人将东西给我,是存了利用的心思,但这些百姓蒙受的冤屈和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证都是真的。” “微臣可能是他们在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光亮和希望了,哪怕被怀疑和针对,臣也想尽自己所能做一次炬火。” “不能为百姓做实事者,纵然为官也如身在危楼,不一定哪天就会塌下来,朝中纷争臣不愿意参与,但臣自百姓中来,百姓疾苦臣却不能视而不管。” 燕景鸿眼神微微动容,被宋满福的话已经打动。 宋满福又说:“陛下知道微臣与女儿团聚了吧,小女前些日子问起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臣答不出来,虽有高位却无大作为,臣走到今天全凭陛下信任和提拔。” “今早上朝时微臣还在想,要不要瞒下这件事,可若是明知真相却不作为,那臣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今日经此一遭,臣只觉得心里痛快,回家后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女儿,爹爹是个好官,是个能为民做好事的官。” 宋满福朝着燕景鸿磕了个头,道:“微臣有罪,罪在曾经以为自扫门前雪便是为官之道,罪在只想着恪尽职守不招惹是非便能脚踏实地,罪在忘了自己一开始当官的初衷只是想要能有为民说话的权利。” “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燕景鸿沉默了许久,忽然大笑出来,从椅子上起来走到了宋满福身边,伸手扶他起来。 “爱卿何错之有。” 宋满福僵硬着腿站起来,微微吃痛却忍着没变脸色,惊讶的看着皇帝:“陛下不罚微臣了?” “何止是罚,朕还要赏赐你呢。” “若是朝中都是如爱卿这般不惧圣威敢于直言为民着想的人,朕的江山社稷何愁不能繁荣昌盛……” 第110章 怕是得进宫 得知宋满福下朝之后被皇上给扣下了,宋婉玉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绝对比想象的要大。 陛下很少有当朝将人扣下的时候,就算是有事要找大臣们商议也绝对不会只找爹爹一个人,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爹爹在朝上做了什么事。 宋婉玉觉得自己现在能练就这么一身无论听到什么事情都八风不动的气场,真的感谢君肆那么多年各种事的磨炼。 这一刻她又不禁想,若是君肆在这里,一定会有办法的。 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宋婉玉第一反应是心里一疼,她没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关头第一个选择依赖的竟然还是君肆。 那八年相互陪伴的时光对她来说实在太珍贵也太难忘,并非是她想要舍弃就能轻易舍弃的,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看似轻松,可后来割舍起来却是一种漫长的疼痛。 宋婉玉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挺干脆利落的人,可真正面对感情问题的时候,她却没有办法做到绝对的干脆,哪怕就算是听到与青龙寺有关的事她都会感觉到难受。 可她却也知道自己和君肆中间如今横着一条无法跨越的线,再也无法挽回。 这时早上跟宋满福一起去上朝的小厮打听完消息回来了,说是那些大人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特别是那几个跟大人交好的大人,都连连叹气。 宋婉玉只觉得自己这两日真是每天都在担惊受怕,爹爹也不知道怎么了。 昨日他一晚上不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想到要出事的。 今早把爹爹劝一劝,多问几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发生了。 宋婉玉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若她能多想一些,是不是…… “小姐,您别担心了,陛下很信任咱家大人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厮见宋婉玉满面愁容,忍不住安慰道。 “还有谁与爹爹交好?” 宋婉玉在心里将那几个爹爹经常挂在嘴边的大人全部过了一遍,想到了一个人。 新科状元林逸竹。 “你去,以爹爹的名义给记事官林逸竹带一句话。” 宋婉玉想到之前那林逸竹告诉爹爹有人阻碍她成亲的事,想到二人的关系,觉得这件事如果有人能帮忙的话,那一定是这个状元郎。 “慢着。” 她又怕对方警觉,进了房间将宋满福的信物找了出来。 “拿着这个,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小厮领命,快步跑出了大厅,带着宋婉玉寄予的期盼和希望。 小厮走之后,宋婉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在正厅里来回踱步等着小厮的消息。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小厮跑了回来,脸上带着笑意。 见到小厮的表情,还没听他说什么宋婉玉就先松了一口气。 小厮上前来行了个礼,道:“小的去的时候林大人一家正在收拾行囊,陛下派了林大人去陵西赴任。” 陵西是船只货运交易的要道,去这里上任算是一个肥差了。 据她所知,陵西之前是三皇子的地盘,怎么忽然派了与任何一派都没有交集的林逸竹去,难不成是原来的陵西县令出事了? 宋婉玉正疑惑着,小厮又继续说道:“林大人知道小姐担心的事,差小的回一句。” “万事安好,一切平安。” 这话,倒像是爹爹说话的风格,不对……分明就是爹爹托他带给自己的话。 可林大人下朝的时候爹爹才刚被陛下拦下来,怎么可能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难不成…… 宋婉玉不禁细想,越想越觉得她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宋婉玉相信爹爹的能力,听了这句话心也放了下来。 环翠见状,连忙道:“小姐,您还没有用膳,膳食已经让人热过两轮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经她这么一说,宋婉玉也觉得有些饿了。 揪心的事已经有了着落便可以放下了,宋婉玉浅浅笑了一下:“那就去吃饭。” 人生千事,吃饭最大。 她相信爹爹一定可以平安归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宫里的人抬着五六箱金银珠宝的赏赐送到了家里来,宋婉玉见到那明黄色的圣旨一惊,规规矩矩的跪下来接旨。 宣旨的太监公公扫了一眼宋婉玉,见她气质卓绝仪态端正,眼里不由得染上了几分赏析。 再等宣旨完,她上前来领圣旨的时候,一抬头,那双灵气逼人的眸子率先撞进了公公的眼睛里,公公忍不住眼前一亮。 宫里国色天香的美人可是不少,各花各有各色香,而这位尚书小姐,却绝对是独一份的美,简直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本该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浑身上下却都透露着一种被人精心雕琢的感觉,每一丝美都好似浑然天成,就连唇瓣轻轻勾起的弧度也让人联想到冬雪夜里坐在暖阁里望向的弯月,看似冰冷却让人浑身发暖。 宋婉玉接旨的同时从袖口里掏出了一荷包的银子塞给了宣旨的公公,温声软语的询问对方:“府上今日做了爹爹爱吃的莲蓉糕,公公可要留下来尝尝?” 公公在宫中当差了这么多年,岂能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和眼神里的试探,笑了下说道:“莲蓉糕热上两三次就不好吃了,小姐且放心,尚书大人一定能赶回来吃点心。” 莲蓉糕用碗扣着凉的慢,热一轮大约半个时辰,公公是在告诉她最多一两个时辰爹爹就回来了。 宋婉玉微微欠身:“多谢。” 出了门之后,宣旨公公掂了掂手里银子的重量,笑的满意极了。 身旁跟着的小太监凑过来问宣旨公公:“干爹,你笑什么?” “宋满福的女儿倒是个妙人。” 小太监笑的有些猥琐:“干爹可是看上这小姐了?” 话音刚落就挨了他干爹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只见宣旨公公脸色严肃,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话仔细些,你不嫌命长,干爹我还没活够呢。” “你看那宋小姐是嫁普通人的料吗?这几日她相看人家不成你以为是谁出手拦的路?这可不是你我能得罪起的贵人,这位怕是得进宫啊,别说干爹没教你,日后对这宋小姐客气些。” 小太监不明所以,多问了一句:“可是咱们陛下都……尚书大人肯定不愿意吧。” 公公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气的手都在颤:“你个蠢货,咱家怎么收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玩意儿。” “干爹——” “滚,滚远点,看见你就头疼。” 第111章 不用嫁人真好 宋婉玉等了一个时辰,没把爹爹等回来,倒是把外面的消息给等到了。 知道了爹爹没事,宋婉玉紧绷着的精神放松了下来,便让人搬了个竹椅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被焦急的脚步声吵醒的时候,她睡眼惺忪的看过去。 环翠迈着小步子跑了过来,表情有些严肃,宋婉玉一看她那表情顿时就清醒了。 “怎么这副表情,可是爹爹出什么事了?” 环翠凑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早朝的时候,大人揭发了几个大人的罪行,圣上勃然大怒,将几个大人重重的罚了不说,还将三皇子和七皇子狠狠的骂了一顿。” “与这两位皇子有什么关系?” 宋婉玉听了这话不禁一愣,还不等环翠开口又很快的反应了过来,道:“难不成爹爹检举的那几个大人,是三皇子和七皇子的人?” 环翠表情沉重,点了点头:“是。” 爹爹不是从来不参与这些事端吗?怎么今日竟然主动招惹三皇子了? 宋婉玉觉得事不对。 既然如此,那陛下将爹爹留下来是因为什么?是觉得他参与进了皇子们的夺嫡里,所以将他留下来敲打一番? 可为何刚才那宣旨公公又语气轻松的笑着跟她说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宋婉玉思前想后,把这些串不到一起来,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觉得一定是昨天晚上爹爹一夜未归发生了什么事。 “还打听到了什么?”她又问环翠。 环翠继续说道:“现在外面都在传大人公然支持废太子复宠,身后有了废太子撑腰,已经不把两位皇子放在眼里了。” “胡说八道!” 宋婉玉语气里不禁带了一些怒气,抬手拍在竹椅上。 “小姐,气大伤身,那些人是胡说八道的,大人绝对不会如此……” 环翠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要用什么词语来表达,说到这里便止了声音。 “爹爹不是附庸权贵之人,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信他会为了权力跟三殿下他们作对。” 明哲保身,爹爹比任何人都要懂这个道理,一定不会在废太子回京这个关头贸然站队。 再者,若是那废太子真有本事能应允什么让爹爹动心追随的话,也不至于回京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让自己回到太子之位了。 “外面还传什么了。” 环翠想了想,说道:“好像是说几个皇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陛下在早朝时提了给几个皇子选妃的想法,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让各家递名帖了。” “有没有说选妃的皇子包不包括废太子?” “这个……奴婢不知道。” 宋婉玉不知道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为什么废太子一回来,皇上就要开始给皇子们选妃了,他是想要打乱现在派系分庭对抗的局面,还是想要通过赐婚将各家牵制抗衡的关系加强,又或者说……是想通过赐婚给某个人铺路。 宋婉玉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最后一条。 燕鹤行回来之后被陛下带回了宫里养身子,养好了之后定然不会再让他回去过庶人的生活,当初下的‘非诏不得回京’的圣旨已经被陛下亲手打破,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字。 一开始朝中那些个反对燕鹤行回京的人在皇帝的态度里已经看到了必然的局势,燕鹤行回京是必然,他们再上赶着去给陛下找不痛快那就是蠢,谁也不敢在这个关头说什么。 可带他回京不说什么,难道赐婚了不会说什么? 皇帝若是有心要让燕鹤行复位,只需要给他选一个有权有势的高官之女,最好是那几个一品官的女儿,这样燕鹤行便有了一个绝对的靠山。 宋婉玉越想越觉得通透,当年的陛下不也是找了君家,得了君家相助才有了如今之势吗? 眼下,御使大夫赞同太子回京,太傅因为避嫌保持中立,但心一定是偏向太子的,而丞相与太子对立,若是娶了相府千金,丞相别无他法只能被迫上船,所以这三家无论燕鹤行娶了哪家的女儿对他都有益处。 所以这个消息一出,那些个皇子们为了阻止燕鹤行复位,一定不会让他如愿娶到任意一人,没有人会再在意自己。 宋婉玉眼下的困境迎刃而解,心里说不上来的轻松。 她不用被迫嫁人,也不用担心会有人为了拉拢爹爹打自己的主意,想必现在那几位皇子都愁的怎么跟上三家的千金小姐们处好关系呢。 说句不地道的,若是能让上三家的一位小姐死心塌地追随,那么朝中至少三分之一的权势都握在手中了,娶一个皇子妃便能有这么大的益处,何乐而不为呢。 “小姐,你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环翠见自家小姐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笑的停不下来,好奇的问了一句。 宋婉玉勾唇:“环翠啊,你家小姐我不用急着嫁人了?” “这是何故?”环翠有些不太理解。 宫中辛秘不好跟环翠说太多,更别说府上还有其他的下人在,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宋婉玉只小声跟她说了一句:“因为那些人现在有其他重要的事要忙了,没时间搭理我。” 她能清闲好一阵了。 宋婉玉重新躺回了竹椅了,悠闲的晃动着椅子,诗兴大发感慨道:“任尔等争名夺利忙碌转悠,我自作壁上观悠然自得笑看百态。” 宋婉玉不知道,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斜上方的屋檐上一直有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看到她念诗,这位‘梁上君子’默默的捏起炭笔在石头压着的宣纸上写写画画,将她悠闲的姿态画的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等做完这些,‘梁上君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拆开拿出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将嘴巴塞的满满当当。 这人正是天衢,伤好了大半就主动请缨来当了主子的眼线。 不是因为闲不下来,是因为主子最近气性太大,动不动发疯冷笑要么就说些渗人的话,天衢觉得太考验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把主子交给缘休比较好。 院子里宋婉玉又说话:“让人去接爹爹吧,算算时间该回来了。” “是。” 环翠去找人接宋满福,宋婉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头看去。 天衢连忙埋下身子藏了起来。 只听宋婉玉感叹一声:“不用嫁人真好。” 天衢看着她那开心的表情,眼神可怜。 笑吧。 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第112章 废太子不正常 宋满福回来的时候笑的满面春风。 宋婉玉看到他那笑容,今天的担忧便烟消云散。 “爹爹。” 她还没有开口问他,今天陛下将他留下都发生了什么事,宋满福就神神秘秘的将她拉进了房间里,然后开口道:“爹爹给你找了一门好亲事,你绝对喜欢。” 宋婉玉一听这话不禁一愣,道:“我还要嫁人?”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段时间一直在帮你相看人家,这事都已经传出去了,若是又突然不嫁人了,反倒让人家觉得是我宋家的女儿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 宋婉玉一边说一边让他坐下来,把今日的分析全部说与他听。 宋满福听着听着脸色就变得严肃了起来,等宋婉玉说完之后,他眼睛都有些红了。 宋婉玉看着他这要哭不哭的表情不禁一愣:“爹爹,怎么了?” 宋满福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宝贝女儿,这么多年委屈你了,这些事本不该是你要操心的,你都在青龙寺里受了多少苦啊。” 宋婉玉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想到了这一层,连忙道:“没有,我在寺中过得很好,并没有吃苦。” 曾经她以为的那些苦楚现在全部都变成了自己独立坚强的勇气的信心,所以宋婉玉一点也不觉得苦。 “爹想着也是,有……”宋满福一顿,未说出口的话来了个急转弯,道:“缘休大师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怎么会让你吃苦呢。” 如果不是没办法说,宋婉玉真的很想跟宋满福说,你的缘休大师管我还没有他的弟子管得多。 说出来怕爹爹误会,还是算了。 宋满福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问她:“你娘送你的那个兔子玉佩呢,怎么回来之后也没见你戴过。” 宋婉玉一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干脆说:“送人了。” “你送给寺里的朋友了吗?” 她点头,眼神看着有些悲伤,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的有些羞怯。 作为爹爹,一眼就能看出来女儿的不对劲。 宋满福看着她这表情,跟当年她娘当初看要离开的自己时是一个样子,又怀念又难过。 宋满福气的直想拍大腿。 虽然他已经听燕鹤行说过了,却还是想在昭昭这里再确认一下。 确认的结果就是,他更难过了。 他的女儿他自然了解,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放下,这些日子相看了这么多人都是不满意,除了各方面的原因,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昭昭心里有人,没办法容下其他人的存在。 可她自己却一直没有察觉,亦或者是察觉了却没有表露出来。 他这个当爹的也一直没往这层想过。 直到昨夜在侍郎府上见到了那个废太子燕鹤行。 本来他是没有认出来的,燕鹤行一上来就谢谢他在朝上为自己说话。 宋满福虽然喝了酒却也拎得清,私下里跟已经废黜的太子会面若是被人传出去了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转身就要走,燕鹤行却往前一步走到了烛火下面。 他从暗处走出来,光洒在他身上,那一刻宋满福好像真的看到了曾经的小太子。 男人长相气质都是绝佳,而他却被他腰上挂着的兔子玉佩吸引了视线。 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儿郎挂了这么一个可爱的玉佩,那明显就是女儿家的玩意儿,他又如何能看不到,更别说那样子了。 宋满福当即脑子一昏,就走上前去将他腰上的玉佩拽了下来,捧在烛火下面一看。 兔子后面刻着一个‘昭’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不会有假。 宋满福手颤抖,质问的话就在嘴边。 后面的事他一点也不想回忆了。 精心呵护的白菜还没留在身边宝贝几天就被…… “爹爹,你刚说的好人家是哪家啊?” “女儿家打听这些作甚,到了时间你自然会知道,爹爹保证,一定是你喜欢的。” 宋婉玉听了这话不禁有些难过,撇了撇嘴小声道:“爹爹又如何知道我喜欢什么,早早的把我嫁出去了又有什么好吃,难道你不想与我多待一些时日吗?” “我没有说是现在,你且放宽心,时间还早。” 宋婉玉听了他这话哪里又能真的放宽心。 “那我方才说的那些呢?爹爹如今得罪了三皇子和七皇子,要在朝中如何立足?倘若三皇子联合其他人一起对付爹爹,你又要如何?”宋婉玉想到这事皱起了眉头,眼里写满了担忧:“怎么好端端的非要淌这趟浑水不成了。” 面对自家女儿,宋满福没有办法把糊弄陛下的那套说辞说给她听,他叹了口气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前不作为是因为事不关己,如今……”“爹爹是因为我吗?” 宋婉玉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泪水瞬间凝聚在了眼眶里:“是我的错。” 宋满福一看她就要哭了,心疼不已,连忙说道:“怎么能是你的错的,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错,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户部掌钱政,古往今来就没有一次变迁跟钱财无关的,朝中之事不便与你多说,你只要知道我不会有事就行了。” 朝廷的事宋婉玉知道不少,这几日又听了不少那废太子的事迹,这个时候爹爹以身入局很难不让人多想。 宋婉玉又怕又担心他真的会参与夺嫡,面色上不由得染了些许焦急,说话也没分寸了些,“反正我信爹爹定然不会与那废太子为伍,那废太子残害皇子又对陛下不敬,简直就不是个正常人。” “爹爹若是与那疯子为伍,爹爹你就真的是糊涂了!” 宋婉玉从来没有说过如此狠话,也是因为真的害怕宋满福参与到这里面,但宋满福听了这话却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昭昭慎言。” “你我父女之间说话,为何要慎言?” “爹爹怕你日后后悔。” 宋婉玉气笑了:“女儿敢说就不怕后悔,莫不是爹爹真要站位那废太子?扶持他坐上龙椅?” 宋满福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焦急开口:“莫要再说了,日后这事不要再提,你爹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宋婉玉想也是。 她爹爹没这胆子,不可能干这种事。 第113章 入宫 这几日关于皇子们选妃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两天后,贵妃邀请各家贵女三天后入宫参加赏花宴,一时间京城里所有人都在传几位皇子要娶亲了。 宋婉玉一早就清楚了这次赏花宴的内核,名为赏花宴实则就是为皇子们选妃,但其他的贵女应该都是陪衬,重头戏压在那几个一品大臣家的千金小姐身上。 只有其他不明所以的小姐们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会有机会获得几个皇子的青睐,到时候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邀请的帖子送到府上之后,京城里的玉生烟直接生意爆满,其他大大小小的胭脂铺银楼成衣店也是生意好的离谱。 环翠早早的就将她箱子里的那些漂亮衣裳全部都摆了出来,还搭配上了合适的珠钗环饰。 宋婉玉自从下山之后穿什么都是环翠搭配的,她也没怎么费心,环翠知道她现在喜欢简朴,以往选的都是一些简单的穿着。 而这一次,床上摆着的五身衣裳全部都是按照她当初在江淮参加郑欣宜赴宴的风格来的,一眼看过去那花里胡哨的颜色搭配让宋婉玉觉得亮的眼睛疼。 穿着繁琐的烟罗重锦裙,色彩鲜艳勾花艳丽的金丝牡丹浣花绣裙,做工复杂布料名贵的八团喜相逢织锦装…… “环翠,把这些衣服都收起来。” 宋婉玉又何尝不懂环翠的心思,但她又不是为了嫁人才去的,就算要穿的出挑那也要挑场合才行。 贵妃邀请了这么多的名门贵女,但是却并不想让其他的女子真的与哪位皇子看对眼,这场赏花宴分明就是陛下授意举办的。 陛下的意思她猜不透,但贵妃属意的皇子妃一定是尹清雪或者梁幼薇。 尹贵妃的两个孩子,若是三皇子和七皇子各娶一个,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朝中两大势力的支持。 宋婉玉能预想到今日赏花宴上会是怎样一个热闹的场面。 今天大家肯定都将自己平日里最珍惜的衣裳首饰拿出来,想要成为艳压群芳的存在。 只要能在众人面前出尽风头,又何愁不能给贵妃以及皇子们留下好的印象呢。 宋婉玉知道她们都是去当陪衬的,没必要隆重打扮,再说了她也不想得了那几个皇子的青睐。 眼下几位皇子夺嫡之战愈演愈烈,这个时候跟成为皇子妃就跟押宝一样,没有人能确定最后继位的会是谁。 成王败寇,运气好了跃上枝头,运气不好,死都有可能。 这个风头还是不出为妙。 “将我那件素雪绢裙拿出来。” 宋婉玉说完又细想了一下。 入宫赴宴,不能太出挑,但也不能穿的太朴素,不然被人抓住了错处说她不看重贵妃牵头的宴会,这样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算了,换那件青色的收腰罗裙吧,我记得我有一支金镶玉的珍珠流苏簪子,你收到哪里了?” “在这。” 环翠从梳妆匣的最下面将抽屉拉了出来,将她要的步摇拿了出来。 流苏是由珍珠串成了,颗颗通透饱满,珍珠碰撞时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虽然不是什么名家所出的簪子,却也别有几分雅致的风味。 环翠又给她配了一对小的金丝绕蝶簪。 环翠的手很巧,没几下就将发髻为她束好了,流苏簪斜斜的垂在耳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摇晃,但却并不招摇。 “小姐,这镯子你可要收起来?” 环翠指着她手腕上的玉镯。 这是君肆送她的镯子,离开江淮到现在她没有一次将玉镯摘下来过。 她入京之后不常去外面,不怕有人问起玉镯的来历。 可宫宴上的公子小姐们都是有见识的人,万一谁看出这玉镯价值不菲问起来,她解释起来也麻烦。 再者君肆身份成谜,若是不巧遇到他的故人认出这镯子…… 为免生事端,宋婉玉将镯子从手腕上褪了下来递给了环翠。 环翠小心翼翼的将玉镯放到了锦盒里,从梳妆匣里拿了一个镂空玲珑雕花玉镯问她:“小姐戴这个?” 那镯子她这么多年没有从手上摘下来过,以前太大了怕掉下来还用编线缠绕了好几圈,后来编线越拆越小,玉镯也逐渐露出了本来的样子。 好像什么都变了,唯独这玉镯里那抹翠绿的烟墨色没有变过,一直美的惊心动魄。 这些日子宋婉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就会摸摸手上的镯子。 这玉镯就像是她的念想。 突然摘下来,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也没听环翠说什么,胡乱的‘嗯’了一声。 环翠将镯子递给她。 宋婉玉看了一眼,随手放在了桌子上,道:“不戴了,就这样吧。” 环翠看出了她的心思,问道:“小姐是不是还没放下君公子?” 宋婉玉一顿,勾了勾唇:“瞎说什么,我与他之间的缘分早就尽了。” “小姐,若是小姐真的放不下君公子,就去告诉大人,以大人对小姐的宠爱,一定会想办法成全你们的。” 她又如何不知道爹爹会尽力满足自己的要求,可君肆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若是真将那些权势之人惹急了,杀了他又未尝不可。 宋婉玉不能拿他的性命去做赌注。 就这样也挺好,各自天涯,各自安好。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别再提以前的事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宋婉玉故作轻松跟环翠说。 环翠看着她欲言又止。 宋婉玉为了避免她多想,连忙从桌子上拿起镯子戴到了手腕上:“一个镯子而已,你怎么还牵扯到放下放不下了。” 她将手上的镯子举到她眼前晃了晃:“怎么样?” 环翠勾唇:“好看,小姐戴什么都好看。” 宋婉玉十指修长,素手纤纤若白玉无瑕,手腕又比较纤细,环翠说的是心里话。 她又拿捧着一个小的首饰匣子给宋婉玉:“小姐挑几个吧。” 环翠的眼光很不错,给她挑选的衣裳饰品她都喜欢,从来不用费心搭配。 既然要入宫,还是要重视一点,平日里她都不会戴环指和耳坠的。 她挑了成套的翡翠环指和耳坠。 等装扮的差不多了,入宫的时间也到了。 第114章 保持冷静 宋满福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走上前来,语重心长的说了很多入宫要注意的事。 宋婉玉点点头:“爹爹放心。” 她踩着马凳在环翠搀扶下上了马车,正要撩开帘子进去,宋满福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宋婉玉回头:“怎么了?” 他道:“在宫里无论见着了谁,都要保持冷静,别让人抓住把柄。” 宋婉玉莫名觉得爹爹这句话有点抓不住头脑,她才来京城,跟这些人都不认识,能遇见谁呢。 京城这些贵女们经常聚会,相互肯定都是认识的,就她一个人才来,根本没有相熟的人,爹爹不让自己小心说话,而是让她冷静? 她有什么可冷静的,难不成还能遇到什么让她不冷静的事? 宋婉玉估计是因为她第一次参与这种宴会爹爹太紧张了,所以才说错了话。 她点头,莞尔一笑:“爹爹放心。” 说罢,她低头上了马车,环翠和另外一个宋满福特地安排给她的丫鬟柳枝也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柳枝是宋满福从侍郎家里借过来的丫鬟,怕宋婉玉在宫中因为不认识那些个小姐惹出笑话,特地为她安排了一个经常跟着一起去各种宴会伺候小姐的丫鬟,这样她也不至于因为不认识人困扰。 宋婉玉知道今日入宫参加宴会要一直保持端庄优雅的姿态,提前便开始养精蓄锐,一路上一直闭目养神。 而柳枝便跟她介绍这今日会来参加宴会的小姐们。 梁幼薇和尹清雪这两个死对头就不用多介绍了,宋婉玉来京城之后听得最多的两个名字便是他们。 京城第一美人和京城第一才女。 不过现在,梁幼薇估计不待见她,还没见面梁子就已经结下了。 这事还要从她抢了梁幼薇京城第一美人的身份说起,也不算是抢,毕竟宋婉玉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实质性的争抢行为,大家有眼睛会看,谁长得美就喜欢谁。 她甚至都不知道评定的标准,第一美人的名头就压在了她身上。 梁幼薇当了那么多年的第一美人,自然记恨宋婉玉抢了她的名头,于是便拉着几个比较亲密的小姐们举办了一个蹴鞠会,邀请了一些颇有名气的公子小姐们。 一群人踢蹴鞠脚没闲着能理解,嘴也没闲着,先是说她是从小地方来的,没规矩没教养,浑身上下都是乡野丫头的气质上不了台面。 攻击完了气质和来处,又开始说她的长相,说那些夸她长得漂亮的人眼光不好,没见过什么美人,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不少。 那些人受了梁幼薇的邀请而来,自然以她的意思马首是瞻,这一场蹴鞠踢下来,把梁幼薇是夸的开心了。 后来宋婉玉又着急相看人家,便有人谣传说她是因为长得难看嫁不出去才想着早早嫁人。 这逻辑都不通顺,偏偏有人信了。 宋婉玉倒是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整日在家里看书下棋弹琴,没事的时候养养花研究下糕点,日子过的很舒服自在。 她长成什么样子又不是为了给外面那些人看得,自己过的顺心如意就行了。 就这样,第一美人的头衔又回到了梁幼薇的身上。 今日入宫定然会遇到梁幼薇,环翠还有些担忧,但宋婉玉一点也不害怕。 一是在宫里,规矩森严,梁幼薇就算想要对自己做什么也不敢太过分。 二是梁幼薇能做出来将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编排自己的举动,想必也不是什么城府深的人,无非就是妒忌心重了些,心眼子也没那么多,这种人很好对付的。 三是梁幼薇交好的那些个小姐们虽然可能因为她对自己有敌意,但绝对不会挑着今天对她做什么,她们今日怕都是忙着给皇子们留下好印象,哪里有时间找自己麻烦。 而尹清雪她更不担心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交集,今日宴会上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与她交好的那些小姐们想来也不会为难自己。 她今日入宫就四个想法:认人,吃东西,赏花,看戏。 到了之后宋婉玉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哪里有那么多让她们观赏的花,贵妃娘娘一语双关,这赏花的‘花’根本就是这些如花一般的小姐们。 她去的不算太早,到的时候御花园里已经有十几个小姐们在了,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眼神却都不约而同的往南边的路上看。 宋婉玉来之前大概问了一下宫里的路线,南边应该就是后宫过来的方向,各家贵女齐聚宫中赏花,没道理只有贵妃娘娘一人过来,想来等会儿还会有其他的娘娘们一起跟着过来。 为自家皇子相看贵女这事自然要上心,万一挑到什么品行不端脾气不好的可就有的头疼了。 早几日她们就已经将自己的生辰八字都报给了宫里,若是有跟皇子八字相冲的小姐今日宴会都已经避开,现在她在这里能看到的这些,都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子妃。 眼下几个皇子都到了适婚的年纪,想必等会儿也会来,只是不知道那废太子会不会出现在今日的宴会上。 若是他出现了,宋婉玉就能确定,他一定会参与夺嫡,而且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太子的位置,但其他几位皇子和娘娘肯定不会让他轻易如愿。 若宋婉玉是那几个娘娘,一定会将背景不好但品行可以的那几个贵女指给废太子,这样不会落人闲话,也能兵不血刃的将他从夺嫡行列里剔除。 要么力争上游,要么跟被下游攀扯。 宋婉玉自认如今的身份也算是个中流,两边肯定都不会算计到她头上的。 她就是今日宴会上最自在的人。 这么想着,宋婉玉神态愈发轻松,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松散,让人只看着就觉得很状态很舒服的感觉。 柳枝跟她介绍了场上的这些个小姐,宋婉玉对视时一一点头示意,嘴角挂着恰到好处不近不远的笑容。 她忽视那些小姐眼里的惊艳妒忌,打完招呼便找了个角落坐着喝茶了。 今日的茶是精心选的花茶,入口清甜,花香四溢。 宋婉玉端着杯子抿了一口,刚将杯子放下,就隔着人群对上了一个尖锐又冷漠的眼神。 宋婉玉一愣。 第115章 那是太子殿下 那身高修长的男子穿着玄色鹰纹锦袍,戴着金色面具,看着一身贵气气质不菲,但不知为何却以面具遮面。 她也未曾听过这几个皇子里面有哪位是面相有疾不能示人的。 不管是谁,总之看她的眼神也算不上友好。 宋婉玉正要收回视线,却见那男子微微偏了偏头,她看到他下颚隐约露出了些许红斑,看着有些可怖。 传闻里几个皇子都是玉树临风,皇亲贵族里也没听说过有谁脸上有这种斑点,按照常理来说这种面相有疾的男子都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难不成这位身份尊贵? 只是遥遥的对视了一眼,宋婉玉就分析了很多。 男子远远的站在人群里,那刻薄的眼神也随着他的转身消逝,只留给宋婉玉一个挺拔的背影。 宋婉玉看着只觉得身量有些眼熟,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慌。 为何这人的背影像极了君肆,下颚露出来的线条也很相似。 这些皇子们大约是她坐在椅子上之后来的,与贵女们隔了约莫半个御花园的距离,两边中间有假山和花丛挡着,但皇子们个个身高八尺,假山和花丛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存在。 似乎是因为贵妃她们还没有过来,所以皇子们也不便过来跟这些女子们接触。 此时场内已经有不少女子暗戳戳的看向一旁的皇子们。 宋婉玉以为觉得面具男子有点像故人,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还多出来了几个人。 长相相似相谈甚欢的应该是三皇子燕明睿和七皇子燕明泽,边说话边往她们这边看过来,每次看过来都有几个小姐害羞的别开视线,看得出来这两人确实是来选妃的,而且目标明确,很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又有人走过去跟燕明睿他们打了招呼,宋婉玉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她当初在江淮见过的世子周嘉远,也是逼她入京的罪魁祸首。 宋婉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冷漠,只见周嘉远对着什么左手边的方向嗤之以鼻,脸色很不好看。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白衣公子站在戴着面具的公子身边,手里攥着一把扇子,朝着她们这边看过来,笑着摇了摇扇子。 笑如朗月入怀,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正是她当初故意认错用来激周嘉远的公孙璟。 公孙璟见到这么多的美人齐聚心情大好,摇着扇子挡住了半张脸跟旁边的面具公子说着什么,看那弯起的眼睛就知道他现在很开心。 贵妃娘娘一视同仁,不止叫了皇子们过来,还特地叫了两位到了适婚年纪的世子,想着若是赏花宴上看对了眼一并将他们的婚事办了,也算是给两位国公买了个人情。 他又放下扇子,笑着动了动嘴。 宋婉玉眯了眯眼睛,看清楚了公孙璟的口型。 “与美人们一起赴宴自然是一桩乐事,可咱们这位贵妃要是想用婚事把我绑着,那可就看错我了。” “我堂堂京城第一风流公子,当然是属于所有美人的,你说是不是啊,太子殿下。” 看出了公孙璟口型的最后几个字,宋婉玉眼睛猛地睁大,不受控制的看向公孙璟旁边的男人。 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漠的气场,察觉到她的注视时敏锐无比,一个眼刀杀过来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宋婉玉的视线。 他那冷漠幽深的眼神让宋婉玉觉得心悸,连忙垂下了眼帘,端起杯子借着茶水压惊。 这就是传说中大逆不道的废太子啊,这气场也太强大了,光是眼神就让人觉得害怕。 这样可怕的男人那个女子敢嫁啊。 宋婉玉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心想: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小姐会是谁。 好像就只有五皇子燕临风还没有来了。 永宁皇室子嗣稀薄,算上被废的还有夭折的皇子,加起来不过十个数。 未到场的只有两个皇子,一个是已经外出建府成亲封王的大皇子,还有一个年仅七岁的八皇子,这两人都不适合这种场面所以不来。 但也在适婚年龄的五皇子燕临风为何不来宋婉玉不知道。 她得利于曾经在山上那几年没来由生的怪病,能看懂人说话的口型,可眼下离得太远,刚才公孙璟口型夸张她才看得清楚,他们如今都在正常聊天,她看不到。 宋婉玉今日已经想好了要当花瓶,可却也想知道这些个皇子世子们做的是什么打算,怕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算计进去。 再者,那周嘉远说话的时候又总是不经意的往她这边看过来,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让宋婉玉觉得毛骨悚然,她没办法就这样坐以待毙。 这么想着,宋婉玉直接起身朝着另一边走过去,想要离得近些。 结果刚走到中间,她的去路就被人给拦住了。 面前的女子穿着繁花锦簇朝云裙,鲜红的颜色衬得她肌肤如雪,华丽的朱钗饰品实在太过耀眼,将她身上那种精致的感觉硬生生的拗成了奢靡。 但好在女子五官精致,骨骼饱满,忽视些许不起眼的细节,当真称得上是目前场上除了宋婉玉以外最美的女子。 宋婉玉身着青绿色收腰罗裙,只用简单的朱钗簪子装点,将淡雅清灵的气质衬托到了极致,偏偏她又不是那种温婉绰约的长相,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光是这卓绝的骨相就碾压了太多人。 原本不站在一起还不觉得,眼下两人相对而立,她不施粉黛不着华服不戴宝珠就已经用气质胜过了梁幼薇太多。 梁幼薇精心打扮幻想着在今日宴会上艳压群芳,却比不过宋婉玉浓妆淡抹倾城色。 美人头衔之争本就激烈,两个色彩完全不同的人站在同一个画面里,像是两幅完全不同的画卷。 梁幼薇的美像是璀璨星空与绚丽烟花碰撞的极致美景,刚看到时是会惊艳这完美的搭配和协调的色彩,但烟花只适合转瞬即逝人们才能记住片刻的灿烂,若一直绽放便会让人觉得疲劳,但看到时还是会附和一句:哇,真美。 而宋婉玉像是朦胧烟雨里碧水湖畔盛开的粉荷,雨滴水面波澜若琴弦弹奏着自然之乐,荷花在细雨朦胧里轻轻摇曳,美景若隐若现,让人心痒难耐的想要去探究那不真实的美,却总是隔着一层烟雨,越是细品越是沉醉,不禁高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正在众人为两位美人同框的美景陶醉时,梁幼薇微微抬起下颚,眼高于顶,语气尖酸,虽然小声却足够离得近的几个女子听清。 “这么着急着过去干什么?莫非怕嫁不出去啊?” 第116章 这么喜欢看戏? “是啊。” “难道梁小姐不想?” 梁幼薇没想到宋婉玉竟然敢跟她这么说话,一时上头,脱口而出:“当然,你当我是你吗?” 宋婉玉一听直接笑了:“原来梁小姐今日参加赏花宴并必不想嫁人啊,那真是太好了,不然我等姐妹如何与梁小姐相争,梁小姐自愿退出我真是感激不尽。” 梁幼薇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嫁最尊贵的夫婿,成为这永宁最尊贵的女人,现在被宋婉玉这么一说简直是骑虎难下。 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她的脸憋得涨红。 其他人也没想到这从江淮来的尚书府小姐竟然敢跟太傅千金公然呛声,一时间看戏的不屑的鄙夷的都有。 宋婉玉是来看戏的,可不想被人当成戏子给看热闹了,气出的差不多了,又凑近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这是在宫中,你我无论有什么芥蒂都还是不要过多表露为好,不然被人抓了把柄告一个失仪的罪名,在这些皇子面前可就是丢尽了脸面。你若是诚心要闹下去我也奉陪,大不了就把贵妃娘娘还有几个皇子都闹过来,让他们看看你我这泼妇仪态。” “你威胁我?” 旁人不知道宋婉玉跟梁幼薇说了什么,只是看梁幼薇的脸色忽然就变得更难看的起来,瞪了宋婉玉一眼。 宋婉玉莞尔一笑:“这怎么能是威胁呢,这是商量啊。我一个小地方来的不知道规矩倒是无所谓,就是可惜了小姐今日一番装扮,若是精心打扮了没能得偿所愿,那不就因小失大便宜旁人了吗?” 梁幼薇皱眉,扫视一圈,发现场内大部分人都在等着看热闹。 “你这人虽然讨厌说话难听但却有几分道理,本小姐姑且与你休战,不过你今日让我在姐妹们面前丢了脸,他日我定然是要找回来的。” 宋婉玉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贬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她又说道:“小姐不也在蹴鞠会上让我在全城丢了一次脸,不如这就扯平了?” 有什么比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抓包还让人尴尬的,梁幼薇当即表情就不对劲了。 旁人只看到她们在小声说话时梁幼薇的脸色不停的变化,而宋婉玉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姿态,看得在场女子们十分羡慕她身上的那种冷静的淡然。 宋婉玉见她没有反应,知道自己是已经说通了,而梁幼薇碍于脸面不好直接下台阶,她便朝着梁幼薇笑了下,先递了一个笑脸:“我先祝小姐今日得偿所愿,觅得如意郎君。” 梁幼薇不情不愿的扯了扯嘴角,不愿意落宋婉玉的下风,又像是显摆一样说了一句:“我当然会得偿所愿。” 宋婉玉见她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这场赏花宴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同盟早就已经在私底下结盟了。 不怪宋婉玉眼睛太好,只是梁幼薇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正好看向了三皇子那边,而且神情还隐约带着女儿家的那种欲拒还迎。 看到这反应,宋婉玉不禁心里一寒。 梁幼薇能对三皇子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意愿,只能证明御使大夫已经跟三皇子私下里达成了某种交易或者站在了他的阵营,可是按照君肆跟她的分析和她来京城之后听到的情况,这御使大夫在朝中明显是支持废太子的。 废太子回城之事,也是他在中间一力促成。 看来陛下这一步棋走的也挺妙,用赐婚当草船直接把那些暗地里结党营私的羽剑全部引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计谋是谁想出来的,真是高超,不动声色的就让自认藏得深厚的那些人露出了尾巴。 宋婉玉不由得赞叹高位者对于阴谋算计的把控。 她也无知无觉的成为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种一开始毫不显山露水只窥探一丝就震撼其布局之精巧的棋风,宋婉玉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她不由自主的朝着花园那边看过去,再一次与燕鹤行对上了视线。 宋婉玉第一反应就是低头避开。 燕鹤行看着她冷漠别开视线的动作,冷冷的笑了。 “别烦闷了,来喝杯酒。” 公孙璟倒了一杯酒放到他面前。 燕鹤行没有拿杯子,被不远处的燕明睿等人看到,燕明睿给周嘉远递了个眼色。 周嘉远直接拿起他们桌子上的酒杯朝着公孙璟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笑道:“璟兄,你就别触四皇子的霉头了,没人跟你喝酒的话本世子跟你走一个,这个面子我给你。” 他故意喊燕鹤行四皇子,就是在提醒他,你一个废太子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 公孙璟翻了个白眼。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四哥故意不给他面子一样。 周嘉远说完,燕明泽也站了起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眼神看着存在感强烈的燕鹤行,道:“四哥,你说说你也真是的,怎么吃食上这么不小心。” “今日这么大的日子,怎么偏偏昨天中毒了呢,这脸都要溃烂完了,多吓人啊。” “我要是那些小姐,光是看你这脸都被吓跑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今日若不娶亲,以后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燕明泽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洋洋,这幸灾乐祸的表情很难不让公孙璟怀疑毒是他们下的。 他们以为毁了他的脸,他就没办法和上三家的贵女结亲,也没有办法靠着她们的家世东山再起了。 简直是幼稚至极。 燕鹤行捏起桌子上的酒杯,忽视燕明泽和周嘉远,看向燕明睿,什么都没说,只是遥遥的举了下杯子,将那口酒一饮而尽。 那与生俱来的强者气场根本没有半点收敛,虽然面无表情,可眼神里却带着嘲讽,似乎在说:就这点小伎俩,真是垃圾。 燕明睿脸色难看至极,有一种被他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他死死的盯着燕鹤行的侧脸,他越是表现的毫不在意,他就越是愤恨妒忌。 凭什么他一回来父皇就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 他不服。 他好不容易才得来如今的一切,怎么可能看着他抢走。 别说是太傅之女,今日他连相府的那几个女儿也别想娶到。 与此同时,坐在不远处靠嘴型吃瓜的某人看得津津有味。 正当她意犹未尽时,燕鹤行忽然转了过来,准确的找到了她的位置,嘴角勾起了一个邪魅的弧度,眼神带着压迫感,无声的说了句什么。 ——这么喜欢看戏? 宋婉玉一顿,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又动了动唇,一字一句道:等会让你看个够。 宋婉玉:“?!” 第117章 别搞我 有那么一刻宋婉玉怀疑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可燕鹤行的眼神很明显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就连站在她旁边的环翠都看出了一丝不对劲,凑过来小声问宋婉玉:“小姐,那个戴着面具的公子是不是在看你?” 宋婉玉摇头,喝了一杯茶水来压下心惊。 那太子殿下就敏锐到了如此地步,看得出来自己在看他,莫非他找人查过,知道自己能读懂唇语? 还是说,只是随意一试? 前者应该是不可能的,宋婉玉下山之后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看得懂唇语的事,那么就是他用来诈自己的? 反正不管是什么情况,她都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表露出来一丝一毫的慌张。 若真是试探,她自乱阵脚才更会让他看出端倪。 宋婉玉避开了燕鹤行的视线,笑了笑:“怎么可能,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这话是给环翠说的,同样也是给自己说的。 这场宴会上,所有能引起那些人注意的女子都一定是身份尊贵或是他们有利可图的。 宋婉玉自认姿色算上乘,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长得再漂亮也没有用。 没有人会因为区区一个美人放弃江山无限,而拥有了江山就可以拥有更多的美人,要选什么她一个女子都知道。 如此想来,宋婉玉便放心了。 一群人在这里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只听一声通传:“贵妃娘娘、柔妃娘娘、珍妃娘娘驾到。” 后宫里位分最高的三个娘娘都来了,足以说明这次宴会的重要性。 一群人乌泱泱的站起来朝着空地上凑过去,尹贵妃上坐,其他两位娘娘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 她们整齐无比的开始行礼。 “大家不用多礼,今日权当是家宴,坐下就好。” “谢贵妃娘娘……” 以梁幼薇为首的贵女们齐刷刷的行了礼之后朝着两边走去,站在一旁的皇子们也跟着走了过来,五皇子姗姗来迟,跟在其他人后面。 宋婉玉只草草的扫了五皇子燕临风一眼,倒真是担得上玉树临风四个字,他的长相偏书生气一点,与其他的皇子气质截然不同,看着与公孙璟像是一样的风格。 燕临风的长相除了公孙璟以外在这场赏花宴上排得上第二了,也不怪他一来就有不少女子偷偷的朝他看过去,偷看一眼又羞的别开了视线。 只这一会儿就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了。 公孙璟虽然不想娶妻但却是极其喜欢打扮自己的,他很享受女子仰慕的目光,今日的穿着打扮都是用了心的,而燕临风看起来就很是随意,随意到用来束发的玉冠都是斜的,仔细看腰带也是弯的,就好像是被人从什么地方匆忙拽过来的一样。 饶是这样,那种自然随意的帅还是让不少女子着迷。 宋婉玉的关注点不在皇子们身上,她悄悄的问了柳枝一句:“太傅府和丞相府都没来人?” 柳枝扫了一眼连忙摇头:“未曾。” 宋婉玉觉得有些蹊跷。 这场宴会本来就是为了这上三家准备的,到头来各家的女儿就只有梁幼薇来了,另外两家是不想蹚浑水还是另有原因? 她正想着,余光瞥见一白衣女子缓步而来,那女子还没走到她面前,她就闻到了空气中的香味,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香料熏制的衣裳,这味道虽然浓郁却不呛人。 空气中本来就有浓郁的花香,与这香味混合在一起却一点也不突兀,就好像霎时间将所有的花香全部冲淡了,只剩下了她身上的清香。 所有人都在为这清香舒展眉头的时候,只有燕鹤行不适的皱了皱眉头,连呼吸都轻了些许。 他看向宋婉玉所在的方向,眼神里只容得下那一抹青色身影。 她今日穿着束腰罗裙,姣好的身材玲珑有致,细腰不堪一握,燕鹤行每一次看过去都会为那勾人的线条恼火。 先前日日相看人家着急嫁出去也就算了,今日来宫中也穿的如此招人,她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还是说她跟这些女子一样,也想找个皇亲国戚嫁了? 越是这么想着,燕鹤行就越是克制不住怒意,尹清雪身上的香本是清心静气的,可在他这里却完全起到了反作用,燕鹤行只觉得头晕目眩。 正在所有人都看着尹清雪的时候,站在一旁的燕鹤行忽然动了。 他这一动,所有人都朝着他看了过去。 原本在场的女子就奇怪这个戴面具男子的来历,眼下看到他走过来,都注意到了他下颚露出来的红色斑驳,仔细看那斑驳上还起了很多的小疹子,看着特别可怕。 燕鹤行朝着尹清雪的方向走了过来。 尹清雪忽然出声叫了一句:“太子殿下。” 这一声让全场都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那戴着面具的男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就是太子殿下。 可太子殿下的脸怎么了? 尹清雪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 她看着他走过来,眉头微微皱起,死死的盯着一步步走近,眼里凝聚着些许泪光,看得众人心里一紧,只觉得美人垂泪实在是惹人心疼。 不同于梁幼薇招人嫉妒不满的美貌与性格,尹清雪待人和善从不树敌,除了梁幼薇经常与她作对以外,在场所有贵女对尹清雪的印象都很好。 此时看到她露出如此表情,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来尹清雪曾经被当做太子妃培养的谣传,本来这谣传她们还不太信,眼下看她这表情,顿时信了八九分。 宋婉玉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等着用膳,她没打算欣赏旧人重逢的场景,刚来的时候喝了好几杯茶,眼下肚子已经饿了。 早在青龙寺的时候她就听君肆提起过,宫中设宴时有一道菜叫雪中白玉。 糯米皮里装着豆沙,煎的酥脆后裹上果蜜浆,将牛乳与燕麦煮在一起,等麦香与奶香融合之后再将糯米丸放进去,甜淡适中香甜可口,是只有在宫里才能吃到的美味。 她正出神,忽然发现燕鹤行不太对劲。 他竟然略过了尹清雪,直接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宋婉玉还没反应过来,燕鹤行就已经停在了她的面前。 “饿了?” 此时此刻,宋婉玉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别搞我啊大哥!!! 第118章 湿衣 知道燕鹤行决定回京之后,缘休用了一周的时间调理他的身体,每日泡在药桶扎针的滋味每时每刻都很煎熬,没人知道他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有燕鹤行知道,他脑海里自始至终想的,都是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刚才看到她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的表情,燕鹤行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故意出言吓唬她,却没有看到预想的表情。 她这些天倒是吃的好睡得好,那他呢? 看到她过得不好他会生气,可看她过得太好了,他更生气。 所以他想都没想就走了过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表情,燕鹤行只觉得有趣。 他还当她天不怕地不怕呢,这害怕的表情倒是让他想起了初见时的样子。 燕鹤行冷哼一声,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句:“饿了?” 谁知道她听到这句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一副恨不得与他离八丈远的表情,竟然胡言乱语了起来:“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太子殿下有如此慧眼体恤民女饿不饿对民女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幸,民女身份卑微,还是不打扰殿下与故人叙旧了。” 她说的故人是谁? 尹清雪吗?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推给别的人? 想得倒美。 燕鹤行一撩衣摆直接跨过蒲团坐在了宋婉玉旁边。 宋婉玉心里一惊,心想:疯子。 疯子看着她又露出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还微微挑眉,似乎是在反问她:你奈我何? “四哥,你还未向贵妃娘娘行礼,此举是否有违礼数?” 燕明泽突然发难。 燕鹤行微微向后仰了下身子,摆出了慵懒随意的姿态,而后迎着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淡定的对上尹贵妃难看的表情,眼神里带着嘲讽,冷笑一声:“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规矩都忘光了,贵妃娘娘要我行礼吗?” 他看似冷静,整个人却有一种疯感,就好像尹贵妃敢说其他的话他就能分分钟发疯让所有人不好过一般。 以前的太子年纪尚小还好拿捏,而现在的燕鹤行看起来城府深又难缠,尹贵妃也不想跟个疯子计较。 “都说了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开席吧。” 燕鹤行根本就没有把尹贵妃放在眼里,不止是尹贵妃,在场所有人他好像都没放在眼里。 尹贵妃话还没说完,燕鹤行就已经拿起了旁边的茶壶,不紧不慢的朝着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水。 正要放下杯子,宋婉玉连忙接过了他手里的茶壶,手指不小心从他手背上划过。 燕鹤行看向手背,把手收了回来,想要看她突然殷勤是要做什么。 她从蒲团上起来,跪坐在小桌旁边,眼看着燕鹤行伸手要拿自己刚才用过的杯子,连忙从旁边抽了一个杯子放在他面前:“殿下用这个。” 她笑的有些谄媚,给燕鹤行倒水。 人多眼杂,燕鹤行最终还是没拿她的杯子。 “殿下慢用。” 说完她佯装惊讶道:“呀,茶壶里好像没水了,我去添一些。” 她起身就要离开,燕鹤行将茶杯重重的落在了桌子上,那眼神就像是将她看透了一般。 宋婉玉干笑两声:“怎……怎么了?” 燕鹤行:“我突然不想喝茶了,你坐着吧。” “殿下,我这位子太小了,要不然您坐着,我重新找个……” 他屈指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她的话。 “坐下。” 宋婉玉咬牙但还保持着微笑,心里却觉得憋屈。 他还没复位就是个废太子,往小了说那就是平民百姓,我怕他作甚?! 不行,我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不然他这样闹下去,旁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想了。 其他人还在用好事的眼光看着他们这边,最为强烈的是两道目光。 左边是尹清雪幽怨又带着悲伤的眼神,明显是在控诉故人变了心肠芳心错付的神情。 右边是梁幼薇幸灾乐祸的眼神,那看乐子的笑容都要压不住了,她甚至都知道她在笑什么。 好端端的被废太子给盯上了,而且还是个不知相貌的丑八怪,自求多福吧。 不能坐以待毙了,不然旁人还真以为她和废太子有什么事呢。 宋婉玉这么想着,用眼神示意环翠。 环翠会意,连忙上前来拿她身边的茶壶,道:“小姐,奴婢给您换壶茶吧。” 宋婉玉应声,眼见环翠起身,不着痕迹的绊了她一下,环翠顺势往她身上一倒。 “呀!” 宋婉玉惊呼一声,温热的茶水顺着脖颈浇了下来。 茶水倒下来的那一瞬间,燕鹤行下意识的动作是伸手去挡。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小机灵,而是怕茶水真的有温度烫到了她,衣袖被浸湿的时候,温热也传递到了他的皮肤上。 燕鹤行忽然就有些生气,眼神冰冷,差点连压低声音都忘了:“你……” 环翠用手帕为她擦拭身上的茶水,虽然燕鹤行挡了一部分,可她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片,薄纱浸了水很是明显,紧贴在肌肤上,将原本若隐若现的曲线勾勒的更加优越。 她锁骨上和脸颊上都沾着水珠,眼里闪烁着几分狡黠的光,唇角含着笑意:“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实在抱歉呀殿下,民女得去换一件衣裳了。” 这泼水的计划,是来之前宋婉玉就跟环翠对好的,本来是用来应付不想面对的场面的,结果没想到用在了最不可能的人身上。 燕鹤行强忍着怒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骇人的冷意,而宋婉玉却浑然不觉,根本不知道他为何生气,甚至脚步还有些轻快,挡着湿了的衣衫前去跟贵妃告辞。 她甚至都想好回去开什么小灶了,反正她又不是今日宴会的主角,走不走对皇室来说都无关痛痒。 谁知道她刚说完,尹贵妃就露出了深明大义的笑容,道:“偏殿里有准备好的衣物,让本宫的侍女带你过去换上吧。” 宋婉玉一顿。 尹贵妃:“今日起了些风,湿衣服穿在身上不好受,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她想也是,欠身谢礼。 宋婉玉刚走,燕鹤行也跟着起身,正要离开。 尹贵妃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燕鹤行强忍嫌恶回头。 “本宫看你衣裳也湿了,去换了吧。” 燕鹤行原本打算转身就走,脚步一顿。 “行。” 第119章 劳驾,喂我一下 宋婉玉换好衣服打算出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出声叫环翠,可叫了几声都没见到环翠进来。 她身子发软寸步难行,直接坐在了贵妃榻上。 宫中殿内都会点熏香,一进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这香味独特,却根本没想过香会有问题,现在察觉不对已经有些晚了。 宋婉玉背后一凉,用尽力气将旁边桌子上的小脚炉打翻在地,香灰洒落在地上,还有未燃尽的香块。 与寻常的香一般无二,但屋子里唯一能让她有如此反应的除了香她想不到别的。 宋婉玉正绞尽脑汁想脱身之法,而此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人的说话声。 听到宫女的声音,她忍不住心里一寒。 竟然就守在外面,难不成还怕她跑了不成?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却听到门外那宫女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殿下不要进去。” “宋小姐在里面换衣服。” “殿下,您……”“滚。”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一脚踹开。 宋婉玉警惕的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燕鹤行一进来就看到了宋婉玉。 此时的她衣衫凌乱,香肩半露的靠在贵妃椅上,脸色红润,眼神很明显不太对劲,更别说地上还有打翻的香炉。 毫不费力就能猜到她这是遭遇了什么样的算计。 燕鹤行当即脸色就黑了下来。 宋婉玉手脚发软,根本没有办法把衣服提起来,甚至在她的视线里燕鹤行已经变成了两个甚至三个叠起来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身体里也好像有一团无名火在身体里乱窜。 “把这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带下去严加看管,封锁这里的消息不许透露半个字。” “你守在这里随机应变,其他人撤了。” 说完,燕鹤行不顾那些宫女求饶的声音,大步跨进来将门关上。 “你……做什么?” 宋婉玉艰难开口,费力伸手将衣衫往上拢了拢,但贵妃给她的这衣服料子实在是滑,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香艳,宋婉玉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衣服不太适合,但她的衣衫已经湿了,也换了一半就只能硬着头皮穿上。 本来只是有那么一点奇怪的感觉,现在当着这么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宋婉玉只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她这身打扮又是这样躺在贵妃榻上,拢着衣服手上又没力气,衣衫又滑落,怎么看都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勾引意味在。 而燕鹤行根本没有往这个层面想。 燕鹤行听了宋婉玉那充满戒备和不信任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酸,忍不住出言嘲讽:“怎么不见你对别人有戒备心,你但凡存几分疑心还能被算计成这个样子?” “还有,你换衣服之前就不会看一下吗?穿成这样是想作甚?就这么怕自己嫁不出去?” 宋婉玉说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叫苦,她哪想得到有人胆大到在皇宫里对她下手啊。 今日宴会上有那么多的主人公在,她觉得自己一个配角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更何况还有废太子这么大的事端在,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所以才这么放心。 皇宫,果然是充满阴谋算计的地方。 宋婉玉这一刻才明白多年前君肆提起皇宫的厌恶。 怪她,太不小心了。 宋婉玉正忏悔着,忽然看到燕鹤行动手在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朝着她走近。 宋婉玉下意识的就往后靠了些,背抵在了贵妃榻上。 燕鹤行动作一顿,眸深如墨,张开了手。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颗黑色的药丸,把手伸过来凑到了宋婉玉的面前,语气不悦: “解药,吃不吃随……” 他话还没说完宋婉玉就凑了过来,但因为那药效的作用身子又是一软,眼看着她就要栽到榻下,燕鹤行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软玉温香撞进来的那一瞬间,燕鹤行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连带着头都是懵的。 宋婉玉也是一愣,她没想到燕鹤行会接住自己,而且是用这样的方式。 她直接枕在了他身上,半个身子的重心都朝着这边压了过来。 宋婉玉手撑着贵妃榻的边沿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 察觉到她的动作,燕鹤行下意识低头看她,却见衣衫滑落,香肩浑圆,春光若隐若现。 燕鹤行尴尬的别开了视线,耳廓也隐约爬上了红色,他轻咳一声,声音不自觉的放软了一些:“吃了会好受些。” 宋婉玉说话磕磕巴巴的:“你……当我不想……吃吗?” “我没力气啊。”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宋婉玉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柔媚,听得燕鹤行心里麻酥酥的。 她也想快点从他身上离开,也很纳闷为什么他不一把推开自己呢,躺在贵妃榻上躺平也好过枕在他怀里啊。 宋婉玉蛄蛹着想要找一个好位置去勾他手上的药丸,奈何眼睛也不顶事,怎么都看不清楚,动作反复在他腹部蹭着。 燕鹤行身子僵硬,绷的笔直,“别动了!” 听他语气不对,宋婉玉叹气:“劳驾,喂我一下,感激不尽。” 燕鹤行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触到一片光滑的肌肤,手就像是被火舌燎了一般,下意识的起开。 在他碰上来的那一瞬间,宋婉玉竟然觉得莫名舒服,想要更多的渴求他的触碰,咬紧了牙关才没让叹慰声溢出来。 不妙,实在太不妙。 她已经知道这药效是什么了。 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简直……简直是太过分了! 燕鹤行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心,方才的触感清晰可见,中毒的是宋婉玉,他却也像是吸了那香味一样,止不住的口干舌燥了起来。 无名火被勾起的同时,还有心里那几分燥欲,理智回归,燕鹤行的眼神又冷冽了几分。 若不是他察觉不对过来了,那么看到这一幕的就会是另外一个他们安排好的男子,到时候还会发生什么? 燕鹤行控制不住的去想,拳头攥紧发出咯咯响的声音。 他低头看着依旧保持冷静的宋婉玉,眼里漫过一抹深沉,控制不住的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 他毫无预兆的动作吓了宋婉玉一跳,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他那双深沉的眸子,还没来得及避开,他就弯腰凑近。 宋婉玉猛地瞪大了眼睛。 第120章 面具被她摘了 燕鹤行忽然靠近吓了宋婉玉一大跳,然而他只是动手将药给她塞进了嘴里,动作不怎么温柔。 宋婉玉用控诉的眼神望着他,却不知道他的手背在身后,手指轻轻摩擦着,视线也不自觉的从她那饱满红润的唇上掠过。 药丸在她口中化开,微微的苦涩之后带着些清甜,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刚吃完她就觉得眼前的景物不怎么晃了。 她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燕鹤行没有松手,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带着恶趣味:“不是让我喂你?这就吓到了?” 宋婉玉察觉到他故意捉弄自己,摇了摇头想要挣扎开他的手,谁料燕鹤行却并未松手,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手下又微微用了些力气,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宋婉玉心惊,语气软了些:“殿下?” 燕鹤行没松手,依旧看着她。 他手劲很大,宋婉玉吃痛,皱眉,轻呼出声:“疼。” 燕鹤行手上力气松了一些,却没有放开她,语气随意,就像是看御花园里那些盛开的花一样,眼神并不冒犯:“刚才人多没细看,你这长相,怪不得遭人惦记。” 宋婉玉受限于人,却并未在这废太子身上察觉到恶意,不知为何与他相处时也不觉得放松,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别人要害我跟我长得漂亮有什么关系?” 燕鹤行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甚至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恼羞成怒,抬手就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这一下有点没收住劲,宋婉玉直接“啊”了一声,那双灵动的眸子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燕鹤行被吓得当即松手。 宋婉玉捂着脑袋默默往后面退了一些,试图拉开距离,生怕这人阴晴不定又突然发怒。 燕鹤行见她又是一脸警惕,脸色又黑了下来。 宋婉玉一看他这表情,心想:果然被我猜对了,废太子这脾气怎么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燕鹤行正要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侍女的声音,听着比平常的音量大些,明显是在给里面的人提醒。 “见过世子殿下。” 宋婉玉和燕鹤行对视一眼。 “我没力气走不了了,要不然殿下先走?” 燕鹤行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带着几分慌张和害怕,明明自己也害怕,还让他先走,是觉得他是这种不讲义气随意丢弃别人的人吗? 燕鹤行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你当我是你吗?” 什么意思? 燕鹤行直接走到床边将枕头放平,而后扯开被子盖在上面,再放下了床榻上的帷幔,枕头在被子下撑起了一个人形,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床上没人。 她还没来得及细品他刚那话和这番动作的寒意,就见燕鹤行快步走了过来,在她茫然的眼神里伸手。 宋婉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落到了他的怀里,燕鹤行稳稳当当的抱住了她,手箍在她的细腰上,另一只手抄在她的腿弯里。 时机如此紧张,他竟然还有心情分神去想,怎么比以前轻了这么多,宋满福苛待她了? 宋婉玉紧张的攥住了他的衣领,燕鹤行几个大跨步抱着她朝着一旁的屏风后面走过去。 他们刚藏进去,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方才只听那宫女叫了一声世子殿下,却不知道是哪个世子被算计到了这里,看到来人,宋婉玉和燕鹤行同时冷下了脸。 周嘉远。 看他那一脸猥琐的笑容和期待的眼神,宋婉玉就知道一定不是意外,只有她是被安排的棋子。 也是,区区一个尚书之女,哪里用得着赔上皇子妃的位置,一个世子妃就够够的了,只要能把爹爹拉到他们的阵营里来就行了。 看周嘉远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不是被迫的,甚至这主意可能就是他出的。 宋婉玉冷漠的看着周嘉远。 他堂堂世子若是想要娶妻,完全可以走正儿八经的流程名门正娶,却要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毁了她的声誉,难道他们不知道女儿家的清白有多重要吗?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都是一群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宋婉玉气的连呼吸都沉重了些许,忍不住侧目去看燕鹤行,却见燕鹤行眼神冷若冰霜,他隔着屏风看着周嘉远,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他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手却依旧撑着她的腰身,怕她站不住摔倒。 宋婉玉靠着他的身子,隐约能听到他那沉稳的心跳声,连带着自己的呼吸声一起,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缠绕着,越来越响,也越来越热。 宋婉玉甚至觉得是因为药效没有完全消散的缘故,不然她怎么脸越来越烫了。 燕鹤行身上怎么有药香味。 而且竟然一点都不难闻。 宋婉玉微微出神。 下一刻,周嘉远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宋姑娘。” “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你,就被你的美貌深深的吸引住了,当时我就在想,若是能娶到这样一个如天仙般的美人,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没想到今日真叫我得了这么个机会。” “本来还想着怎么引你过来呢,你说这算不算是上天赐予你我的缘分啊。” “你怎么不说话?” “还是说你害羞了?” “你别怕,只要你乖乖依了我,我定然会对你好的。” 周嘉远满嘴荤言,宋婉玉心里犯恶心。 被这样的人给盯上了,真是…… 燕鹤行的嘴忽然动了动。 ——别听。 ——他该死。 宋婉玉愣神。 他知道我读得懂唇语? 方才一直离得远,此时在他怀里,他的眼睛近在咫尺,宋婉玉才忽然发现他的眼角有一个小痣,不甚明显,耳垂也有一颗。 看着那痣,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记得……君肆这里也有一颗这样的痣,就连位置都一样。 宋婉玉呼吸一窒,越看越觉得相似,甚至身型也大差不离,除了声音和性格有些差别以外。 这个怀疑一旦出现就难以消散。 燕鹤行察觉到她的视线侧目看来。 却不料宋婉玉直接伸手。 燕鹤行没有任何防备,面具被她轻而易举的摘了下来。 第121章 想看戏吗 面具掉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燕鹤行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因为他们之间靠的太近,他直接贴了过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声音很轻,但宋婉玉却听得很清楚:“别看,会怕。” 她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还有燕鹤行愈发凌乱的呼吸。 宋婉玉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 燕鹤行却依旧捂着她的眼睛,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压低了声音问她:“真要看?” 宋婉玉其实刚才看到了一点。 燕鹤行脸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脸上生了烂疮,和红斑混合在一起很是恐怖,也不怪他能说出那样的话。 光是看一眼就让宋婉玉觉得心惊,更别说细看了。 所以她果断摇头,怕自己露出什么害怕或是嫌弃的表情又不小心惹怒了燕鹤行。 燕鹤行就知道她会是这样的回答,但心里不知为何还是带着几分期许,想着若是她就此认出了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计划未成,过早的与她相认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带来麻烦。 就算这女人没心没肺的抛弃了自己,他也不想让她卷入旋涡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燕鹤行在重新戴面具。 宋婉玉听没动静了,就听燕鹤行小声说了一句:“好了。” 她抬头看他,能看到他那清晰的下颚线。 宋婉玉看人的眼光错不了,一看就知道燕鹤行也一定是相貌卓绝之人,只是可惜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怎会如此?” “吃错东西了。” 宋婉玉才不相信这是因为吃错了东西,在宫里这种地方对任何人都不能绝对的信任,吃食上也要格外小心,一定是有人故意给他下毒毁了他的脸。 目的就是怕他今日会和尹清雪再续前缘。 若是燕鹤行得了太傅的助力,后果不堪设想。 宋婉玉这么想着,又觉得以燕鹤行的心计不应该对自己吃的东西不设防啊。 “人呢?” 她正想着,周嘉远的声音忽然传来。 燕鹤行和宋婉玉同时看过去,只见周嘉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撩开了帘帐,看到被子的隆起又想到宋晚意那如花似玉的脸,只觉得口干舌燥。 一脸猥琐的掀开了被子,就看到两个枕头。 周嘉远疑惑之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看着有些难看。 他正要起身离开,一声闷哼响起,栽倒在了被子上。 宋婉玉站在屏风后面眼看着燕鹤行在他出声的那一瞬间走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晕了周嘉远。 “你把他打晕了作什么。” “你以为不打晕他,这事就能当做没发生?”燕鹤行看了她一眼,又问:“还是说,你想等他回去通风报信,让他们觉得此计不成再施一计?” 宋婉玉不说话。 燕鹤行冷冷的看着床上的周嘉远,眼里闪过一抹杀意。 “想看戏吗?” “什么?” 燕鹤行挑眉。 宋婉玉想起了在宴会上的时候,燕鹤行无声的调侃。 她沉默。 燕鹤行皱眉:“想什么呢?他们如此算计你,难道你不打算报复回去?” 宋婉玉想了想。 就在燕鹤行以为她要心软说不用了打算嘲讽的时候,却听她开口,目光坚定:“你打算怎么做?” 宋婉玉想的很清楚。 以德报人,何以报德? 幕后之人都已经算计到这份上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也不是那种任人摆弄的人。 “你回去,最好弄出一点动静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换完衣服回来的路上迷路了,转了很久才找到御花园。” “路上你在凉亭边遇到了一个宫女问了路。” 听到这话宋婉玉不禁一愣:“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想惹事就按照我说的做。” 宋婉玉顿了顿,燕鹤行挑眉:“还是说,你要留下来看我脱他衣服?” 脱了衣服然后干什么? 宋婉玉不敢细想,也没想到燕鹤行竟然能说出这么露骨的话,她当下就转过了身,道:“这事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殿下不用掺和的。” “谁说跟我没关系?” 燕鹤行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就没给我准备这些吗?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回去,想讨回来就乖乖跟我合作。” 宋婉玉点头,整理了下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看到守在门外的宫女,顺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欠身:“回小姐的话,奴婢红袖。” 宋婉玉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偏殿。 她人还未到御花园就提高了声音跟尹贵妃等人赔礼。 “贵妃娘娘恕罪,臣女换完衣服出来不小心走错了方向,绕了好长一段路,幸好路上遇到了一个叫红袖的宫女告诉了臣女回来的方向,不然臣女还不知道要转到什么时候去呢。” 说这话的时候,宋婉玉一直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她看到三皇子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而尹贵妃从头到尾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那笑意看着并不真实。 “回来就好,快入席吧。” 宋婉玉谢过了尹贵妃,朝着自己的席位走过去就看到环翠和柳枝担忧的看着自己。 等她走近,环翠小声道:“小姐,奴婢本来在偏殿门口等您的,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忽然过来让奴婢跟她去拿贵妃娘娘送给小姐们的东西,奴婢这才回来了。” 回来之后环翠不是没想过去找自家小姐,可回来的时候大宫女叮嘱过她宫规森严不可擅自离席,她虽然觉得不对却也不能因为一丝怀疑犯了规矩。 自己被处罚了事小,可要是连累了小姐事就大了。 看到小姐平安归来,她才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呢?” 跟她从未有过交集的尹清雪忽然走过来,问了她一句。 “太子殿下在哪里我怎么知道,尹小姐是不是问错人了?” 尹清雪看着她,她明明看得出来燕鹤行对宋婉玉不一样,刚才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尹清雪下意识的便以为他是去找她了。 他们没在一起? 宋婉玉心想,这尹清雪也未免太实诚了,想问什么直接就问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场合。 她刚才就算跟燕鹤行在一起这个时候也不敢承认啊。 第122章 好戏开场 尹清雪皱眉,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喜欢他。” 宋婉玉:“不喜欢。” “你喜欢他也无所谓,我不信我比不过你。” 宋婉玉一脸疑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刚才好像说的是不喜欢啊。 尹清雪眼神里带着一丝悲伤,深深的看了宋婉玉一眼,然后朝着尹贵妃走了过去。 尹曼歌对这个侄女真的是失望透顶,明明她已经都安排好了一切,可她偏偏就是对燕鹤行那个废太子一根筋,就因为幼年时她将她带进宫里那段时间跟燕鹤行见了几面,就忘不了了? 尹曼歌对儿女情长这些事看的很淡,这也是她在后宫这么长时间长盛不衰的原因,她从来都不觉得男人重要,重要的不过是那个位置罢了。 她现在已经是永宁最尊贵的女人了,有朝一日定然能戴凤冠披凤袍,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后,有什么比把权利攥在手里更让人觉得兴奋的呢? 可惜了她这个侄女是个不开窍的,一颗心扑在男人身上就算了,看上谁不行,非要看上燕鹤行。 这永宁皇朝,只能容得下一个太子,那就是她的儿子。 当年她能把燕鹤行送出皇宫,如今便也能故技重施再送一回。 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啊。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贵妃娘娘,太子殿下离席已经很长时间了,要不要派人去找一找?” 她身旁的宫女说道。 离得不远的燕明泽听到这话一脸不满,忍不住道:“找他干什么,难不成他还能在自幼长大的宫中迷路不成?” 宋婉玉离燕明泽也不太远,又能看懂口型,看到他说这话,忍不住皱了下眉。 她总觉得这七皇子是连着自己也一起嘲讽了,难不成是觉得在宫中迷路这个借口很好笑? “殿下,这宫里我经常来都分不清楚那些楼阁的方向,小路又错综复杂,太子殿下许久没回来走岔了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太子殿下只在宫里待了十年,我记得殿下你十三岁的时候还迷路差点闯到禁宫里呢,若不是恰好碰见了我,殿下可不就要被陛下责罚了吗?” 公孙璟语气随意却带着四两拨千斤的力量,给燕明泽表演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燕明泽的脸当即就黑了。 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又不想让公孙璟占上风,嘴硬道:“父皇还没让他当太子呢,你叫的哪门子太子殿下?” 公孙璟摇了摇扇子,笑的很欠揍,轻飘飘的说了句:“我忘了,以前叫习惯了,毕竟这么多年也没叫过别人太子殿下,一时间改不过来了。” 要不是怕引人注意,宋婉玉真的很想笑出声来。 这公孙世子当真是伶牙俐齿,一语双关,既解释了燕明泽的问题,又同时暗讽他们无能。 燕鹤行走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当上太子。 这话就像是一把刀,狠狠的扎在了燕明睿的心口。 燕明睿冷下了脸看向公孙璟:“你什么意思。” 公孙璟见状立刻收起扇子正襟危坐:“三哥我跟开玩笑呢,你不会真生气了吧,我说着玩的。” 燕明泽咬牙切齿:“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公孙璟:“殿下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是那种挑拨离间的人吗?” 还真是。 “公孙璟。” 燕明睿忽然出声叫他,表情认真:“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还是选燕鹤行吗?” 宋婉玉没有想到三殿下会问这种话,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再继续听下去,下一刻就见公孙世子回答道:“什么选不选的,三哥,自幼你们不是就不带我玩吗?我跟四哥关系好一点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故意装傻,明知道燕明睿问的是什么。 燕明睿笑了,笑的有些渗人:“好。” 你最好别后悔。 公孙璟依旧是摆着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语气随意:“我跟你们几个男人喝什么酒呢,不痛快实在不痛快,还是去找小娘子们说话自在,恕不奉陪了。” 说完,公孙璟直接起身,朝着她们这边看来。 宋婉玉下意识垂眸。 公孙璟先是看了下宋婉玉,而后果断排除了这个念头。 场中毫无疑问最好看的小美人就属这尚书府小姐了,可他那敢啊,不要命了不是。 谁能动谁不能动公孙璟还是分得清的。 就看太子对宋小姐这特别的劲,以公孙璟对他的了解就知道大差不离是未来皇嫂了。 他心思通透,把当初在江淮时燕鹤行那阴郁的表情和冷静中带着疯感的行为结合在一起大概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 回京之后他更疯了,最疯的那天,是刚回京第二天,又听到宋婉玉相看人家的消息,晚上人就不见了。 他跟天衢祁山等人找了一晚上,天还没亮的时候,燕鹤行披着一身露珠脸上毫无血色的回来,浑身上下死寂沉沉的。 他虽然没说,但公孙璟却猜得到。 肯定是去找人家了,又不敢进去,在窗外当了一晚上的望妻石。 这种痴情手段公孙璟十五岁就不玩了。 可他不敢说,怕燕鹤行真动手。 毕竟他现在怎么看都不是个正常人。 就连缘休也跟他说,少惹燕鹤行。 公孙璟记到了现在,脑子快速转了一圈,直接朝着梁幼薇走过去。 这御使大夫家的千金空有漂亮脸蛋没多少心眼和脑子,逗起来正好。 他还没过去,就听尹贵妃开口:“诸位,御花园西侧偏殿前有几簇番邦进贡的金棠开的正好,不妨随本宫过去看看?” 贵妃都发话了,其他小姐们纷纷迎合,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起离开。 花园里霎时空了。 宋婉玉落在最后。 她刚在的是东侧,西侧有什么?给燕鹤行设的局吗? 一行人跟着几位娘娘一边赏花一边有说有笑的朝着西殿走过去,还未到院子里就听到了让人脸红的声音。 一时间在场所有女子全都羞红了脸。 两位娘娘神情同时变得很难看,宋婉玉也不禁低下了头以手帕遮面。 屋子里的声音做不了假。 难不成他真的…… 宋婉玉不禁有些担忧。 尹贵妃向前几步,眼里闪过得意,“光天化日竟然有人敢在宫中行此苟且之事,本宫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 说完,她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层层落下的纱帐遮住了春光,隐约可见两个赤裸身子纠缠,那画面叫一个香艳。 “放肆!” 第123章 怎么是你 床上的人就像是听不到尹贵妃的声音一样,依旧忘我的缠绵在一起,那羞人的声音愈来愈响亮,让人听了之后觉得面红耳赤,羞人至极。 门外的女子们纷纷低头不语,甚至有些都将耳朵捂起来了不敢去听,生怕因为什么细节做得不到位被人说是不知廉耻之人。 宋婉玉也觉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尹贵妃是怎么想的,不管里面的人是谁,带这么多贵女过来,看到了难道就不怕皇室颜面有损吗?还是说为了毁掉燕鹤行,连颜面都不顾了? 燕鹤行对他们来说就真的这么可恨? 宋婉玉暗自叹了口气,觉得生在这皇家就是最大的不幸,互相算计。 宋婉玉正想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只觉得那一瞬间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样,背后发麻。 等她察觉到朝着目光投过来的方向看过去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五皇子燕临风斜靠在一旁的的柱子上,不知道在跟身边的年轻公公说什么,眼睛看着她这边,神色如常。 宋婉玉看过去,与燕临风对上了视线。 燕临风朝着她友好的笑了一下,神情看不出来差别,似乎没有任何恶意。 可刚才那道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也确确实实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 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让宋婉玉见识到了人心险恶,她决心不会再轻易相信宫里的任何人。 哪怕有些人看起来再人畜无害也不能相信,谁也不知道以后捅向自己的那一刀是不是来自于这个人的。 生在皇家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在这样的阴谋算计里活下来也绝对艰难,她不相信一个心思纯善之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毫发无损的成长起来。 看得见的敌人并不可怕,像这种难以分辨的敌人才更可怕。 宋婉玉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视线。 彼时尹贵妃直接下令,让人去拿水过来。 床上的人状态明显不对,没道理他们这些人都聚在这里了还如此忘我,但现在不管他们是什么状态,这事都已经发生了。 很快宫女就端了一盆水过来,尹曼歌直接让泼上去。 纱帐拉开,冰凉的清水直接浇了下来,床上的人发出了尖叫声,先是用被打断的不满表情看过来,看到这么多人愣了一下,叫声愈发惨烈。 红晕褪去,那女子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哭的十分凄惨。 床上苟且的男人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半个背裸在外面,身上还滴滴答答的掉着水珠。 “来人,把这对奸夫淫妇给本宫拖下来,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如此猖狂,竟然敢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尹贵妃眼神里带着算计和得逞的笑容,这药下的计剂量很重,要不然也不会她们都已经进来了还没有停下来。 尹贵妃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宫女说:“去请陛下。” 上次侥幸让燕鹤行逃脱了一劫是她的失误,她倒要看看这一次燕鹤行还有什么说的,秽乱后宫可是大罪,而且有这么多的官家女子看着,已经丢尽了皇家的脸面,陛下那么一个好面子的人,一定不会从轻处理。 这一次她一定要将燕鹤行彻底毁掉。 只有他死了,她的睿儿才能没有任何阻碍的登上太子之位。 再者,燕鹤行本来就是该死之人,这也怨不得她。 清醒之后的女子也不管现在是在什么场合,直接披着被子跪在了床榻上,脸色发白,甚至都没有看与自己苟且的男子是谁就失声痛哭,嘴里念着:“娘娘,这不怪奴家,是太子殿下他……” “是太子殿下强迫奴家的,奴家神志不清了,奴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啊。” 又是强迫又是用药再加上私通,把后宫中忌讳的几件事全部做了个干净,这女子真是心思单纯,她以为闹成这样自己还有活路吗? 也不知道尹贵妃是怎么应承她的,竟然甘愿做到如此地步。 名声尽毁,就为了拖燕鹤行下水吗? “娘娘,您要给奴家做主啊。” 宋婉玉听到里面的女子哭闹了起来,跟着其他女子一块往房间里面去,就见床上的男子依旧一动不动的裹着脸,任由那女子随意攀咬。 宋婉玉只看那身形就认出来了不是燕鹤行,而且大概猜到了是谁。 她想到刚才燕鹤行问她要不要看戏的神情,还以为他会把周嘉远就丢在那里,却没想到他竟然把两边的人凑在了一起,好一出大戏。 周嘉远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心如死灰。 尹贵妃见‘燕鹤行’还挡着自己,存心要让他丢脸,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直接让人去将他拖下来,决心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这丑行。 周嘉远拼命抓住被子却也抵不过好几个人的劲。 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开始害怕了身上的女子很明显不是宋婉玉,而这跟他们计划好的也不一样,贵妃娘娘带着这么多人来捉奸让他顿觉不妙,第一时间就盖住了自己。 可尹贵妃将他当成了燕鹤行,怎么可能如他所愿,直接让人拉开了被子。 周嘉远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下时面色铁青心如死灰。 而看到周嘉远,尹贵妃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是你?!”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其他两个娘娘察觉到了不对劲,顿时觉得这事发生的实在是蹊跷。 再看床上的两个人脸色也很不对劲,眼神恍惚。 两位娘娘都是在宫中经历了多年风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这中了药的迹象。 她们对视一眼,柔妃开口:“世子殿下怎么在这?” 这下换床上的女子懵了,怎么可能是世子?不是太子殿下吗? 女子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只听人说长相英俊,过来时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也没有多加怀疑,刚才当着这么多人也是直接攀咬上了太子殿下。 因为贵妃说,只要她咬死了是太子殿下先动的手,这么多人看着太子一定不会不承认,而陛下顾及皇家颜面,也会破例将她许配给太子殿下。 第124章 图你这个人 贵妃许诺了她太子侧妃的位置,远比她要一辈子在宫里老死的结局好的太多了。 可是现在跟说好的根本不一样,这人竟然是世子。 她神情难免有些慌张,无助的看向贵妃娘娘。 发现尹贵妃的脸色也难看的可怕。 “娘娘,还是先让他们把衣服穿好吧,这里还有其他人在,要不然让这些孩子们先回御花园?” 尹贵妃回神,心里将燕鹤行恨得咬牙切齿,却知道眼下的局面必须快些处理,看向其他人。 “你们还不赶紧出去,打算在这里看多久?谁若是胆敢将今日的事传出去,本宫要你们好看。” 贵女们见尹贵妃发了怒,立刻快步走了出去,落在最后的小姐还将门给关上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几位娘娘。 宋婉玉出去之后就有些想笑,也知道现在这个场合不是能笑出来的时候,只是觉得燕鹤行计谋实在是高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把周嘉远给送过来。 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边也有陷阱在等着他。 她正想着,宴会上的贵女们离开了是非之地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青天白日的就这么大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如此……” “你没看那女子束了夫人鬓发吗?怎么可能是未出阁的小姐,谁家女儿能大胆到这种地步?而且今日姐妹们都在这里,也没见少了谁,应该是宫女吧。” “这周世子也太大胆了些,再怎么也是青天白日的,就……” “行了,莫要再说这个了,你们就不怕传出去了让贵妃娘娘知道问责吗?” 听到这话,众贵女们立刻做鸟兽散,谁也不敢再提这个事。 宋婉玉却在她们聊天的时候回忆起来了,刚才趁乱的时候她看到了地上散落的衣服,不是宫女的服制,宫女穿不了那么华丽的衣服,而且刚才的女子姿色不差,像是……后宫嫔妃。 意识到这个可能的宋婉玉心里一惊。 尹贵妃这是要置燕鹤行于死地啊。 若是宫女,燕鹤行堂堂太子,宠幸了一个宫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人看着传出去了也最多是德行有失,可能会影响他在陛下面前的名声,但也不会太严重。 而若是后宫嫔妃,事就大了。 自古以来皇子和后宫嫔妃私通那都是绝大的罪名,更别说燕鹤行刚回来还没有恢复太子之位,罪上加罪,这一次陛下很有可能将他直接处死。 好狠毒的手段。 她落在人群最后,跟着其他女子一起回去,心思却已经不在赏花上面了。 贵妃原本的计划,是让周嘉远和她。 若是燕鹤行没有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刚才那女子的下场,宋婉玉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那些人可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她若是真的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被撞见那样的场面,怕是已经活不下去了,饶是她心性再如何坚定,也一定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留给她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背负恶名嫁给周嘉远,要么自尽。 但她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怎么着也要拖着那些算计自己的人一起下地狱才行。 宋婉玉神情凝重,表情也有些难看,刚才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紧急,以至于她没有静下心来冷静思考,现在才发现这尹贵妃的蛇蝎心肠。 她若是真的走进了她的计划里,女儿德行有失,爹爹的官位也就到头了,他们哪里是想要拉拢爹爹,根本就是抱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来做计划的。 好一桩算计。 说起来今日这一场大戏本来是给她和燕鹤行准备的,结果他们成了看戏之人。 若不是燕鹤行…… 宋婉玉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对燕鹤行的印象也不自觉的好了许多,毕竟他们现在算得上是拥有同样命运的可怜人了。 今日这事一了,尹贵妃等人一定会将她和燕鹤行放在同一阵营,无论如何,燕鹤行这条船她也下不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带给宋婉玉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脑子里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知不觉宋婉玉已经落了前面的小姐们一大截,转个弯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走在这鹅卵石小路上,心里还在想事,耳边传来了声音。 “怎么样,这出戏可好看?” 宋婉玉脚步一顿,侧目看去。 燕鹤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她,无声无息的站在了她旁边。 宋婉玉并没有被吓到,神情冷静,认认真真的看着燕鹤行,道:“还未谢谢殿下出手相助,今日若不是殿下发现端倪赶来,民女怕是只剩下以死明志这一条路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 燕鹤行语气忽然激动起来。 宋婉玉诧异,他一瞬间又恢复了冷静,好像方才的失态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真要感谢我,以后就长点脑子,莫要再被人算计了,这世上坏人可比好人多。” “这话不对。” 宋婉玉笑了下:“明明好人多,我今日不是就遇到了殿下您这个好人吗?” 燕鹤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我是不是好人,你是否决定的太轻易了些?” “您帮了我,又没有索取报酬,可不就是大公无私的好人吗?” 燕鹤行见她眼神清澈,满脸写着诚心诚意,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阵烦躁。 这么轻易的就相信别人,他这么多年跟她教的东西都教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另有所图呢?” 宋婉玉正要问她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难不成他也想拉拢爹爹,他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拉进了假山的空洞里。 宋婉玉的背贴在了假山石上,他一手垫在她脑后,一手搂着她的腰。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视线一点一点的将她穿透,看穿了她的慌张,却仍然没有松手,目光的焦点落在了那饱满的唇上。 狭小的空间里恰好可以容得下两个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小到可以忽视,成年男子独有的强烈气息将宋婉玉包裹起来,她心里一沉。 光线昏暗,她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脸部轮廓。 他动了动嘴,声音很轻。 “倘若,我图你这个人呢?” 话音刚落,他寻着她的唇吻了过来。 第125章 霸王硬上弓 就在燕鹤行吻下来的那一瞬间,宋婉玉别开了脸。 他的吻从她的发梢擦过,停了下来。 宋婉玉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发梢的感觉,她又不自觉的拉开了一些距离,避开了他垫在脑后的手,将自己的头贴在了石墙上。 燕鹤行微微抬起头,深沉的目光盯着宋婉玉,看到了她眼里的冷漠和抗拒。 她眼里没自己。 这是燕鹤行的第一个想法。 是啊,对她来说自己现在只是一个陌生人,这样才应该是真实的反应。 可燕鹤行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他觉得宋婉玉眼里不止是没有自己,甚至连青龙寺的君肆都忘干净了。 他止不住的出声,语气里带着嘲讽: “怎么,莫不是你也觉得我这张脸毁了,所以难以忍受?” 明明知道这样说话会让彼此都不好过,燕鹤行却带着自虐的心境,那就都不要好受了。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冷静! 他快要止不住的发狂了。 “没有。”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清澈,眼里并未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动了动唇道:“殿下又不喜欢我,何必捉弄我呢?”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殿下。” 她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发现燕鹤行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冰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看的人背后发凉。 宋婉玉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凌乱的呼吸,语气也有些不太稳。 她的的神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这表情却像是在说:你要如何都可以,可这样只会换来我的厌恶。 燕鹤行攥紧了拳头,心口像是被人狠狠的抡了一记重拳,疼得他甚至能闻到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而这没心没肺的女人生怕他还不够疼一样,又狠狠的扎上了一刀。 她说,“殿下,强扭的瓜不甜。” “况且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难不成你也想学学那周世子,来个霸王硬上弓?” 她倒是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 “若是殿下真要如此……” 燕鹤行语气里带着怒意和暴躁,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别拿那个混蛋跟我相提并论。” 愤怒撕扯着他的理智,宋婉玉越是表现的不在乎,燕鹤行就越是崩溃,他感觉自己徘徊在理智悬崖边缘,只要她轻轻一推,就能让他彻底的疯掉。 宋婉玉就是笃定了燕鹤行不会把自己怎么样,才如此的淡定。 打了一巴掌又给甜枣,声音柔软,还带着几分谄媚:“殿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跟周世子那无耻小人一样呢。” 宋婉玉用这句话将燕鹤行的理智拉了回来。 燕鹤行看着她良久忽然笑了,只是笑意并未达眼底。 现在不是时候,会吓到她的。 他将理智拉回安全区,一字一句道:“逗逗你罢了,怎么还当真了。” 宋婉玉一脸认真道:“这样的玩笑殿下以后还是少开为好,因为不好笑。” 听到宋婉玉这句话,燕鹤行忽然回忆起了一件旧事。 在青龙寺的时候,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也是用这样一脸认真的表情,当时她的眼里是惊慌,分明是被吓到了的样子。 而现在,却平静如水,那气定神闲的样子让燕鹤行心里竟然隐隐有些雀跃。 不卑不亢,沉稳冷静,是他教出来的人。 她身上那么多自己的影子,又怎么可能忘了自己。 宋婉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距离有些近了,伸手抵在燕鹤行肩膀上,微微用力推了一下。 燕鹤行借着她的力气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说什么。 洞里空间狭小,宋婉玉需要侧身才能避开与他接触。 等她走出了灰暗的山洞,燕鹤行的视线才追随着她看出去。 宋婉玉站在阳光里,忽然回头看他,分明笑的阳光灿烂,说的却是再也不见。 “今日之事殿下帮了我,算我欠了殿下的人情,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殿下可以让人来找我,分内之事我定然义不容辞。” “我喜欢安稳的生活,希望日后还是不要与殿下有交集为好。” 她没有再回头看他。 利益分明,算计清楚。 明明这些做法都是他教的,她做的也没有什么错。 可他却没办法理解共情。 真是狠心的紧啊。 燕鹤行靠在冰冷的石头上,眼中的光芒随着宋婉玉愈来愈远的脚步声一寸一寸黯淡,直到什么也听不见。 他忽然抬手,重重的砸在了面前的石头上,闷响之后有鲜红染在石壁上,他的手背上鲜血淋漓。 燕鹤行满不在乎的看了一眼手上的伤,竟然笑了出来。 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就好像自己从未走进过宋婉玉的世界里一样。 要不然她怎么能把自己丢弃的如此轻易,要不然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一点难过。 还是说,她真的放下了。 每一个可能的想法都让燕鹤行觉得痛苦。 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次,她别想再将自己抹去。 “昭昭。” “别想把我忘了。” 宋婉玉回到宴会之后许久心情都没有平复下来,她的眼睛有些微红,环翠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姐哭过。 宋婉玉低着头不想让人看出异样。 她刚才……又想起了君肆。 燕鹤行身上有太多和君肆相似的地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的想起曾经在山上和君肆的种种。 她已经努力克制住不再去想了。 前缘尽断,此生只能是陌路人。 可无论她怎么告诉自己要放下,却还是会因为一点与他相关的事或者与他相似的人而觉得难过。 回来的路上,宋婉玉忍不住哭了。 她想知道君肆过得好不好,也想知道他有没有恨自己。 像他那样冷漠又寡淡的人,对什么都不上心,肯定也不会惦念自己很久的。 宋婉玉怕他忘不了自己,又怕他太快忘掉。 原来人难过至极的时候心真的会疼啊。 原来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也真的可以难过的彻夜不眠。 宋婉玉不允许自己哭太久。 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只有把后面的路走好了,她才不会后悔曾经的选择。 昭昭,前路已过,莫要贪恋。 第126章 散场 环翠蹲下身来为她倒了一杯热茶,轻声询问:“小姐,你怎么了?” 宋婉玉依旧面色凝重,像是没有听到环翠说话一样,察觉到环翠担忧的目光,她才摇了摇头,低声回应了一句:“无事。” 宋婉玉将杯子拿在手里,滚烫的水温隔着茶杯传递到她的手心里,虽然烫的她手心发疼,可她却觉得冰凉的身子好像在一点一点的回暖。 走回来明明只是很短的距离,宋婉玉却觉得每一步都很艰难。 甚至有那么一刻她的脑海里疯狂的在叫嚣这一个念头。 什么都不要管了,回江淮去吧。 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安乐乡。 来到京城之后,宋婉玉已经很少有过一觉到天亮的时候了,睡在床榻上她也并不会觉得心里安稳,只有点了安神香才会好一些。 她坐在这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有小姐过来与她说话,宋婉玉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强撑的样子。 但其他小姐们也并未觉得奇怪,毕竟刚才撞见了那样的晦事,眼下除了见过大场面的尹清雪和梁幼薇还是神色如常以外,其他人早就已经是面上淡定心里慌张了。 任谁撞上了这样的宫廷秘事心情都会受到影响,更别说从江淮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宋婉玉了。 她现在这反应也很符合外界对她的谣传。 甚至有人偷偷在一旁看她的笑话,想着小地方来的就是没见识,这点小事就吓到了。 而宋婉玉根本就没有在想刚才那件事,脑海里被旧人旧事充斥着思绪全无,身上也觉得提不起力气来。 她喝完这杯茶稍微回了些许暖意,朝着柳枝招了招手,掩着嘴与柳枝吩咐道:“宴会应该马上就要散场了,去让人备马,准备回家。” 柳枝虽然疑惑小姐为什么这么笃定赏花宴要结束,却还是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了。 环翠听到了小姐的吩咐,压不住心里的好奇,跪坐在她旁边,将点心给她移了过来,道:“小姐,您今日一早就来了还没吃东西,吃一点吧。” 宋婉玉看了她一眼,勾了下唇小声道:“这件事你还是不好奇的为好。” 环翠知道,小姐说的话一准没有错的,不让她好奇她就不问了。 她好奇是一方面,是有一方面是想知道小姐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宋婉玉看出了她眼里的担忧,道:“我真的没事,就是有些饿了。” 环翠不禁一笑:“您先吃这个垫一垫,等回家了奴婢给您做好吃的。” “那我要吃香酥鸡。” “好。” 今日出了这样的丑闻,虽然跟尹贵妃想要看到的局面大相径庭,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何遮丑才是重中之重。 尹贵妃本来想要把事情做绝,让大家都知道废太子是个白日宣淫强迫女子的混账东西,这样这些个贵女们便绝对不会再肖想燕鹤行,燕鹤行想要考纳妃拉拢朝臣的计谋就失败了。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跟自己想象中的差别这么大,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周嘉远为何会来这边,燕鹤行又去了哪里,到底是计划的哪一个环节出了疏漏她都不知道。 尹曼歌憋着满肚子的气,她还怕燕鹤行会有力气逃跑让人下了重药,却没想到害了嘉远。 当真是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一会儿去请皇上的人也来了,尹曼歌得留下来处理这件事,珍妃和柔妃继续留在这里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她用眼神警告了她们之后,让她们回御花园里去安排贵女们回府了。 御花园里只剩下了一群小姐们孤芳自赏,本该欣赏她们的男子此时已经全部不见了。 燕明睿和燕明泽正在为如何给周嘉远开罪而烦恼,燕鹤行则是去处理那几个丫鬟了,而燕临风看完了热闹就悄然离开了,当真是如名字一般,来去如风。 从头到尾不掺和的公孙璟自己把自己灌多了,小姐们回来的时候公孙璟正趴在座子上酩酊大醉,被公公们扶着去休息了。 而宋婉玉猜的没错,不一会儿珍妃和柔妃就一前一后回来了。 两人配合默契。 一个恐吓她们,说此事关乎皇家颜面,谁若是传出去了定然严惩不贷,而且都是自幼学习礼仪的大家闺秀,定然知道乱嚼舌根的后果。 一个安慰她们,说今日大家都困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这事与她们无关,让她们不要放在心上,也切记不要多言,便不会有事。 原本一场好好的宴会,却因为某些人的算计和利用,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但是这些都不是宋婉玉该操心的事了。 今日一遭,她身心俱疲,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吃饱饭然后睡个好觉。 等珍妃和柔妃走之后,还有人观望着不愿意离开,宋婉玉已经第一时间起身,打算离开了。 环翠和柳枝也跟着她一起走了。 其他小姐们见宋婉玉竟然离开的如此干脆利落,忍不住小声跟旁边交好的小姐低诉了一句:“你说这宋婉玉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因为已经胸有成竹了啊?” “这我哪清楚呀,但是咱们再在这耗下去也不是个事,殿下们还会不会回来也不清楚,不如也走吧。” “我不走,万一殿下回来了呢,我今日还没有跟殿下说上一句话。” “你便是跟殿下说上了话又如何?” 那女子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和侥幸:“万一呢。” “话说回来,宋婉玉长得那一副狐媚子样,万一真被哪个殿下相看上了怎么办啊?她这么早离开难道真是因为胸有成竹了?” 尹清雪听到了两个小姐的对话,回头看了一眼她们,道:“方才珍妃娘娘刚说过乱嚼舌根有违礼数,你们就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了,随意在背后诋毁他人,这便是大家闺秀的教养?” 低声说小话的小姐们也没想到尹清雪能听到,而且还为宋婉玉说话,小声反驳:“我们也没说什么啊,况且刚才太子殿下不是就被她给吸引过去了,换衣服的时候也是,她刚走殿下就跟着去了,咱们回来的时候她也一个人落在最后,那么长时间才回来,谁知道有没有跟殿下……” “够了。” 第127章 她不开心 尹清雪看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如此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要不要我去找贵妃娘娘好好说道说道?” “你……我不说就是了。” 她又扫了一眼众人,道:“还望诸位姐妹们牢记娘娘教诲,管好自己的嘴,切记言多必失。”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她们不敢招惹尹清雪,光是她是尹贵妃侄女这一点她们就不敢说什么了,更别说她爹爹官居一品,大家就算心里有不满也不会说什么。 唯独梁幼薇在她说话的时候就站了起来,等尹清雪说完,她朝着尹清雪笑了一下,语气随意,很明显没有把尹清雪放在眼里:“你们聊,我先走了。” 说完她也不管尹清雪的脸色是不是难看,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带着自己的婢女从御花园的西侧离开了。 尹清雪在梁幼薇离开之后没错就也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剩下的人见今日赏花宴的几个主角都散了,她们也纷纷开始道别。 回去之后第二天,宋婉玉听说昨日赏花宴散场时,兵部侍郎家的千金在御花园里被不知名的虫子蛰到了脸,当天脸部溃烂,就连嘴也肿的说不来话了。 她不明就里,还为御花园里有毒虫惊讶了一下,幸好自己走得快,不然也要和那侍郎千金一样了。 与此同时,东宫里,天衢正坐在院子里摆弄自己的瓶瓶罐罐,有几只飞虫从罐子里飞出来,在院子里寻觅了一圈,落在花丛里采够了花蜜又乖乖的飞回了罐子里。 每一只飞回来他都会数一下。 燕鹤行站在他身后听着他数虫子,等他将盖子盖起来,疑惑的问了一句:“不是五只,怎么少了一只?” 天衢心虚的不敢看燕鹤行,道:“没少。” 燕鹤行立刻联想到了什么,“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放虫咬那侍郎千金也不怕被发现了。” 天衢看了他一眼,连忙将他的宝贝罐子收回了怀里,小声支支吾吾的解释了一句:“她乱说话。” 燕鹤行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没说好话,伸手敲了一下天衢的脑袋,道:“你昨日偷偷溜去御花园看她,也不怕被她发现了。” 天衢道:“我藏好了。” “看她作甚,那个小没良心的可是把你我都丢在江淮了。” “瘦了。” 燕鹤行一顿,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走过来坐到了天衢旁边,又问:“还有呢?” “她不开心。” 燕鹤行冷哼一声:“你倒是知道的多。” 天衢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酸味,看了他一眼,很欠打的说了一句:“还有,被抛弃的是你,不是我。” 燕鹤行脸一黑,抬手就要揍他,天衢先一步洞悉他的动作快速从桌子上跳了起来,往后避开了几步。 天衢将一小罐药扔给他。 燕鹤行接住。 “韩太医给你的,脸上涂一涂好得快。” 燕鹤行接过那小瓶子看了一眼,放在了桌子上。 天衢察觉他的心思,疑惑:“为何不用?” “这毒留着有用,面具再戴几天也无妨。” 天衢一下子懂了。 怪不得那天他明知道送来的茶水里面掺了东西却还是喝了下去。 光明正大的戴面具的理由和不被认出来的正当手段。 “你这什么眼神?”燕鹤行问。 天衢拱手:“佩服。” “你现在越来越欠揍了。” 天衢:“饶命,我错了。” 认错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燕鹤行看着他这样子,眯了眯眼睛,开始思索给天衢解毒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有些怀念以前那个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反驳的天衢了。 天衢可能看出了什么,很有眼力见的道:“我去尚书府当眼线,主子保重。” 说完,还不等燕鹤行开口,他就一跃跳到了墙上,转眼就跑远了。 燕鹤行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很轻,似乎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想打扰到他,但燕鹤行却知道来人是谁。 他起身,朝着身后看去,目光带着疏远和冷漠,语气平静:“参见……” “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燕景鸿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泪光,轻叹一口:“伤势恢复的如何了?” 自从燕鹤行回京之后,燕景鸿让他住在东宫,明明距离他的寝殿很近,可他却从来没有来看过他一次。 也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除了赏花宴之前让那个人传了一道口谕,让他去参加赏花宴以外,便再没说过其他。 这些日子东宫里就只有韩太医和缘休时常过来,虽然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样子,不管是陈设还是布局都没有变化,可却再也没有以前那般繁荣。 清冷的连一片叶子掉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声音。 所以,他的脚步声就显得尤为清晰。 燕鹤行避开了他扶起自己的手,声音依旧冷淡:“一切都好。” “鹤儿,你可是还在责怪父皇?”他问。 燕鹤行垂眸:“错的是儿臣,关父皇什么事。” 燕景鸿看着他,眼睛微红:“那件事朕已经让人查过了,可是时间隔的太久,就算能查出来药有问题,也证明不了是谁干的,未免后宫惶恐,只能不了了之了。” 燕鹤行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的心早在当年被赶出皇宫时就凉透了,对燕景鸿也没有任何的期待。 “嗯,父皇做得对。” 分明就是还在责怪他。 “朕会复你太子之位,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燕鹤行看他,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你觉得我想要的是这个?” 燕景鸿不说话。 燕景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燕鹤行没有躲开。 “你自己去查,朕不拦着你。” “好。” 燕鹤行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要把所有的证据全部摆在燕景鸿面前,若是这个时候他还是想要护着尹曼歌的话,那他就亲自动手。 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燕景鸿先是责骂了周嘉远。 前天他在赏花宴上出的丑事就算刻意隐瞒,宫里却也不是密不透风的墙,更别说那天入宫的贵女那么多,还都带着侍女,一个不小心就会传出去。 周国公当天得知周嘉远被扣在宫里的时候,立刻进宫为儿子求情。 第128章 爹想让你进宫 周国公豁出去这张老脸为周嘉远求情,说是不管那女子是谁,他们国公府都会负责,给这小姐一个交代。 谁料燕景鸿听了这话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对你的好儿子还是不够了解啊,你以为他玷污的是昨日进宫的小姐们吗?” 周国公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安心,心想,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 看到周国公那脸色,燕景鸿直接将手边的墨盘砸在了地上。 周国公吓得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燕景鸿声音平静,听不出来怒意,道:“半年前宫里进了一批官女子养在兰绣坊里,今晚不知怎么的死了一个,你说巧不巧?” 周国公心里一惊,连忙磕头认错:“求陛下网开一面,嘉远这孩子心思不坏,他不敢做这些事的,再说了他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官女子,肯定是有人陷害的。” 燕景鸿冷笑一声。 这些人把他当傻子呢,整个皇宫里他布满了耳目,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更知道, 昨天原本该去那里的是太子,也不知道为何变成了周嘉远。 不管周嘉远是不是被人陷害的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人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再一次陷害太子。 若昨天被发现的真是鹤儿,后面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这些人巴不得鹤儿赶紧死,妄想将他当做一把杀人的刀,若是真的没什么,那官女子怎么会死的这么快。 幕后之人害怕那官女子会说出来指使的人是谁,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这更说明了今日之事是做好的局。 那官女子死后尸体本来应该放在停尸房里等处理,后半夜的时候却出现在了尹贵妃的床头,而且是被麻绳倒吊在贵妃的窗口。 官女子死不瞑目,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贵妃。 她的死相极其惨烈,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身上的皮肉被刀划的外翻,发现的时候血都已经凝固成黑色了,就这样在尹曼歌的床头挂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尹曼歌醒来。 燕景鸿听闻这事,第一时间去了贵妃宫里,尸体已经被处理了,尹曼歌被吓惨了抱着他痛哭,求他为自己做主。 燕景鸿昨日才让人查了这件事,又见尹曼歌被人报复,先入为主便觉得这事跟太子有关,于是离开之后他又去了东宫。 可看到太子的时候,质问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只剩下了心疼。 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已经苦了他了,若是他还要因为莫名的怀疑去质问他,只会让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远。 这事不如作罢。 昨日周国公以死相逼求燕景鸿网开一面,燕景鸿纵然有怒气,却也感念周国公这么多年对朝廷做出的贡献,他自然不会杀了周嘉远,但也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了他。 能胆大到在宫里做这种事,难道他就真的是无辜的?他分明查到他是自己离开的御花园,也有人看到他出现在偏殿。 要说这些是巧合定然不可能。 于是下令降了他的官职,将他赶出京城去,随便找个荒凉的城镇让他去好好历练一番。 此举也算杀鸡儆猴。 周嘉远一听自己要被派到边陲小镇当官,哭的那叫一个惨,跪求燕景鸿网开一面。 “够了。” 燕景鸿让他好好自省,历练的差不多了再回来。 可历练的结果如何不都是皇上说了算的,怕是三年五载都见不到周嘉远这个人了。 周嘉远心如死灰,恍然察觉这已经是陛下心软的结果了,连忙磕头谢恩。 官女子虽然没被宠幸,却也是天子的女人,他与之私通没被杀头已经是燕景鸿看在国公的面子上宽恕的了。 将周嘉远贬官之后,燕景鸿身旁的太监又拿出了一道圣旨,是恢复燕鹤行太子之位的。 “太子之位,悬空已久,四皇子德才兼备……” 圣旨一下众人一片哗然,等公公念完了旨意,一群人开始表达意见。 “陛下,当年之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陛下,还望三思,收回成命。” “太子如今仍然是戴罪之身,如何能当太子啊?” “仁德为立君之本,太子凶残,如何令天下百姓信服啊。” 燕景鸿看着下面跪倒一片的大臣,又把目光落到了燕明睿和燕明泽身上,见他们脸色难看,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燕景鸿脸色冷了几分。 若是其他皇子能比得过鹤儿一半,太子之位又怎么会悬空这么久的时间。 “太子是不是德行有亏,朕自有考量,至于才学能力,等明日他上朝了众卿自己去看,若是太子真的难当大任,朕也会酌情考虑,定然不会拿江山社稷来开玩笑。” “陛下——” “好了,关于此事莫要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太子尚且年幼,那些事是不是受人蛊惑陷害的都未曾可知,该罚的也罚了,众卿莫要再揪着这事不放了。” 众人见皇上心意已决,再怎么劝都没有用了,只能选择沉默。 这一场早朝,有人欢喜有人愁。 三皇子一党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尚书府里,宋婉玉坐在饭桌前等着爹爹回来用膳。 宋满福比平时回来的要迟一些,饭热了一轮才回来。 宋婉玉见他喜上眉梢的样子,有些奇怪:“爹爹今日怎么这么开心?发生什么事了?” 往日他下了早朝回来都是一脸愁容或是倦意,今日却肉眼可见的开心。 宋满福过来洗了手,用帕子擦了之后坐在了饭桌上,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不用在这里伺候着了。” 宋婉玉见状,便知道爹爹有话要说。 她起身为他盛了鱼汤放在面前,又用公筷夹了些他爱吃的菜,“爹爹先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 宋满福喝了口鱼汤,草草的吃了几口菜,才开始正题:“陛下今日上朝贬了周世子,复了太子的位子。” “这事爹爹为何高兴?难不成爹爹真的站位那太子了?” 宋满福呛了一口,转移话题。 “还记得先前我与你说的好婚事吗?” 她点头。 “爹想让你进宫。” 这下换宋婉玉呛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