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奇葩行为大赏》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1) 童僖儿是怎么掉进装修这个天坑的呢?事情要从僖儿那套位于深惠界的84平新房说起,第一次见到包工头迟胜鹏,僖儿就在心里给他贴了个标签:清澈而愚蠢。僖儿暗喜:这是个老实人,好说话好欺负,让他装修自己的房子,放心。 那时僖儿不知道,老实人坑起人来简直是粪坑,哪怕是做为半个同行的设计师也照样请君入瓮。 僖儿是二本学校室内设计专业,不过从毕业便在深圳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做婚礼设计,专门设计布置高端婚礼现场,那可不是传统的酒店婚宴,而是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你数得上名字的浪漫场景地,也可称之为草坪婚礼。僖儿设计过不下三十场明星和富豪婚礼,连夏威夷、冰岛都去过,虽然从没时间玩。 风景如画、鲜花簇拥、婚纱飘扬,一生一世的诺言,亮瞎狗眼的钻戒。 浪漫吧?可是,七年如一日地浪漫,你试试。 况且这个工作跟设计没关系,婚礼现场大都是固定模板,选择最多的永远是热门那几款套餐,比如花好月圆——奚梦瑶同款、神仙眷侣——小某书爆款等,公司策划也乐意推荐这些给客人,省事、省成本。僖儿无非是浪漫仪式的搬运工。个性设计定制也有,花钱多,却也难伺候。有一天,她把一个婚礼LOGO命名为“ZZZ最后终级确认89版”另存时,一股恶心涌上来。 那晚僖儿把一个垃圾桶都吐满了。 厌恶,是29岁的僖儿对现状的唯一感受。工作的第七年,搬家8次,她的时间都内耗在996和007,她厌恶婚礼,厌恶工作,厌恶出租屋,连带着厌恶爱情,也厌恶熬成药渣的自己。 跟报仇似的,辞职、买房、定装修,僖儿只花了半个月时间。装修公司是前司合作伙伴介绍的惠阳公司,说是在僖儿小区装修了几十套房子,办完房产证的当天,装修公司的设计师、项目经理和外请的监理都来了。 “砸!能砸的墙全给我砸掉!我要大通间!” 当听到僖儿豪情壮志的决定,迟胜鹏小心翼翼地问:“这套赠送面积不少,能做三房的哦!要不要父母房?要不要儿童房?要不要……” “统统不要!”僖儿有些神经质地喊起来,她讨厌被标签成人妻人母。“我不会结婚!不会有孩子!父母不跟我住!我也不养宠物!” “……那,那得要个健身区吧?这个小房间可以做书房或茶室,搞个塌塌米或者翻折床,偶尔当下客房,这里可以放小浴缸,纵向放还能有淋浴区,卧室还是建议封起来,哪怕软隔断也好,这样你睡眠会好些……”胜鹏走来走去比划着,一点不介意僖儿刚吼过他。 这个把一头细软黄发烫得蓬蓬松松的男人,略瘦的身架挂着一件胸标是熊出没的大白T恤,淡眉大眼,总是眦着大白牙在笑。他有广东口音,语速较慢,软软糯糯的听着有点嗲,还好人不油腻,便有种略带喜感的温柔。不黑不土也没啤酒肚,他不像个项目经理,不,包工头,倒像个邻家小哥哥,就是那种会沐浴着晨光跑步,笑着跟你擦肩而过,好脾气的软和人。 在谈怎么装修这套房时,胜鹏眼里是有光的,那不是一个职业疲惫的人会有的东西,是只有在做喜欢的事,对自己也有底气的人才有的光。一个包工头眼里怎么会有光呢?僖儿就是被这种光打动的,这个包工头在替她认真规划自己都来不及细想的未来。 当然,僖儿就是设计师,她才不要别人设计她的家。 她很久没做室内设计,现在从装修材料到理念都已刷新,好在设计软件很成熟,只要输入尺寸和风格,平面图3D图秒出,一个下午她就敲定了布局。这让僖儿又喜又忧,难怪大学同学纷纷转行,要求不高的室内设计除了施工图,小白动动脑筋都能搞定,何况很多野装修队连施工图都不要在现场随意水电定位,普通室内设计师会是AI替代的第一批职业吗? 胜鹏很快出了预算清单,合同是跟装修公司签的,胜鹏只是承包工程,僖儿宁愿给公司多过一手也不想冒险直接签装修队。 付完三成首付,僖儿手头还有16万,房贷每个月3178.61,在附近短租四个月的公寓租金800,交社保900多,其实和前司附近的房租差不多,等入住新家她能控制开销在每月6000,是这笔帐促使她下决心搬出深圳。虽然搬到了深圳人眼中的乡下,僖儿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太想躺平了。只要有自己的家,以后爸妈催婚也可以装聋作哑了! 装修自然能省就省,只要把基础工程做好,软装慢慢添置,先打地铺都行。 僖儿此生第一个家就这样着急忙慌地上马装修了。总价五万多的半包工程,加上橱柜定制,自购材料和简单电器,十万内应该能控制。僖儿心想就算出岔子也岔不到哪去,装修一个半月,晾两个半月,最多四个月,她就要在自己的家舒舒服服躺平啦! 装修是一个齿轮啮合,一环扣一环的机器,有一个环节卡住就没法往下走。僖儿没想到,开工前胜鹏让她第一个要确定型号的居然是电器,只有知道电器尺寸才能预留嵌入尺寸,定位水电;而砸墙土建后,水电施工前居然就得定橱柜衣柜,因为同样牵涉水电定位。马桶、浴室柜、淋浴隔断、沙发……就算现在不送货也得先确定尺寸,胜鹏解释,这样才能出来严丝合缝的家装效果。 衣柜僖儿不打算定,为了省钱她打算网购几根钢架和衣篓、拉块布帘,橱柜、卫浴、瓷砖材料这些却是一点也不能省。从第一天开始,胜鹏那温言软语的夹生普通话就每天响在她手机里,催她定这个买那个,有些东西胜鹏建议她网购,有些却建议就地采买,说是能看到实物效果,不踩雷。 每次僖儿都会叫胜鹏载她去惠阳区当地的建材市场采购。她也怀疑胜鹏这么热心当三陪,是不是在吃店家的回扣,所以定货前都会跟深圳的熟人打听下价格,因为隔行且不同质量,通常价格是吃不准的,可但凡有品牌型号的,确定胜鹏帮她砍到的都是地板价。 她没看走眼,迟胜鹏是个老实人。 所有满意到泥工阶段戛然而止。 6月26号,开工的第18天,僖儿站在堆放着水泥、沙袋和瓷砖的工地,对着手机那个惟惟诺诺的男声,斩钉截铁地说:“迟胜鹏,给你十分钟,你给我立刻、马上出现在我家!”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2) 8分钟后,胜鹏三步并两步跑进来,喘成狗。“对……对……对不起……” 僖儿交抱双臂,冷冷道:“说好今天安排泥工的,怎么人还没来?” 胜鹏把手机递过来,一竖排的显示都是泥工李昌哥,已挂断,泥工李昌哥,未接通。 “这是几个意思?!” “对,对不起,李师傅他不接电话,可能,可能他有什么事不能来……” 僖儿烦躁地打断:“别给我找借口,他已经是第四次放鸽子了,今天必须开工!不然我马上投诉!” 胜鹏苦恼地挠挠头:“要不,我先顶顶?” “你会泥工?洗手间墙砖才贴了一半,可那是六角砖!”僖儿怀疑地看着全身没有一个泥点子,头发湿漉漉还散发着香皂味道的胜鹏。 忍受着刺耳的切割机在一旁监工,僖儿生怕胜鹏手艺不精废了她的砖。但胜鹏确实会泥工,即使是异形的六角砖拼接铺贴,复杂的工序似乎不比前几天那位号称惠阳第一泥工的李师傅差,只是速度要慢不少。僖儿冷眼旁观,不时补上一句:“迟工,这耽误的工时我可不会给你补钱哈!喂,小心我的砖!” 一会工夫已经全身汗透的胜鹏从蔓延的粉尘中露出一个笑,一言不驳地乖乖点头。 僖儿烦躁的心情平静了些,心想中午得请胜鹏吃个盒饭,哄着他早点把工期赶完,只是下楼去给他买包烟的工夫,再回到工地居然又没人了,瓦刀和一块切了一半的六角砖躺在潮湿的空水泥桶旁,切割机却不见了。 僖儿气急败坏地跑去阳台,正好看到小区门口,胜鹏骑着电动车一溜烟离开。僖儿怒不可遏地打了监理电话,把不负责任的迟胜鹏和泥工狠狠投诉了一通,监理在那头连声道:“这个小迟太不像话了,我马上跟公司反馈,必须严肃处理,扣工钱!狠狠批评!” “不不,不至于,只要他马上安排师傅开工就好,前期他的工作还是挺好的。”工钱就是工人的命,僖儿的目的只是开工,并不想整人。刚才碰到熟悉的保安,说看到她家包工头灰头土脸地在打电话,估计是同期开工的其他业主在爆炸,现在一定是去别家救场了。 难道大家都像僖儿一样,看准迟胜鹏是个软柿子,一起来拿捏? 第二天一早,黑着脸的泥工李昌和小心翼翼赔着笑的胜鹏终于出现了。 李师傅一见面就推开僖儿塞过去的烟,劈头嚷嚷:“这位姐,不是我不想给你开工,我这干了多少个工了也没收到工钱,让我怎么做?” 僖儿吃惊地瞪着胜鹏。“你为什么欠人工钱?” 胜鹏捅了李师傅一肘,但没能阻止他说话,一脸尴尬。 僖儿声音提了一个八度。“你为什么这么缺德?有没有王法了!知不知道你欠人工钱不给业主开工是可以坐牢的!” “我……”胜鹏死于僖儿凌厉目光的绞杀下,不敢接话。 还是泥工生气地接话:“骂他也没用,公司欠了他34万,他拆东墙补西墙,都快去要饭了,手里八套房都停工了。” 什么?! 十分钟后,从胜鹏支支吾吾的解释和李师傅不时顶上一个雷的插话里,僖儿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和她签装修合同这家名叫艺龙装饰的公司,和迟胜鹏正是转包合作关系,艺龙收到她的分期工程款,扣下公司利润部分,再转给胜鹏备料开工,胜鹏组织电工、泥工、木工、油漆工等一众人马完成工程,自己则赚一份统筹的工钱。现在问题出在了公司不给胜鹏打款上,而前期胜鹏已经垫资进去不少,现在欠一屁股工钱给不出来,师傅们已经不听他安排了。 李师傅一肚子苦水:“我们知道胜鹏难,我也够义气的了吧?胜鹏欠我的工钱最多!都有八万了!我可是惠阳地头最贵的泥工!要不是看在他爸的份上,我早跟他动手了!” 僖儿瞪着胜鹏:“公司为什么不给你打款?” “公司说,他们有他们的难处,要迟一点给……” “呸!”李师傅愤怒地插进来,“他们二道贩子什么心都不操会有什么难处?就是欺负你老实!反正我们几个已经把横幅都准备好了,要么你今天给我工钱,要么跟我们一起去讨债!” 胜鹏慌乱地抱住泥工。“昌哥,冷静一点,我会想办法的,要是跟公司撕破脸更要不到钱了……” 不抱还好,一抱李师傅就甩膀子开炸了:“我再也不信你了!我现在就去闹!” “停停停!都给我安静点!”僖儿头都大了,怒吼,“李师傅,迟胜鹏欠你工钱,你们有劳动合同吗?” 李师傅愣住了,看来没有。 “迟胜鹏,公司欠你工程款,有签合同吗?” 胜鹏点点头,补充道:“我跟师傅们虽然是口头约定,但工钱一分都不会少的。” 僖儿皱眉,这蠢包工头搞错重点了。“你跟公司有签付款时间吗?有逾期赔款吗?” “付款时间有……逾期赔款没有……公司说,我靠他们给业务的,合同抠太死就没人跟我合作了,每次我去要钱,他们态度还是挺好的,有时也给一点,但新工程一直接,我垫进去更多。”胜鹏苦笑。 哼。僖儿心里冷笑。 她迅速把自己的情况分析了一遍,工程款四期,她付了35%一万八千多,眼下只完成了水电和一点泥工,算是上了贼船了,看情形一时半会扯不出结果,那她就得换工程队,直接损失可能在一万左右,钱倒不是很多,就是工期拖延,这口气不顺。不如去跟装修公司交涉,吓也好,骗也好,反正她的工程不能停,童僖儿不能就这么被一个乡下王八蛋公司欺负了。 拿定主意,童僖儿气定神闲地:“你们真的想要回工钱吗?” “当然!” “当然!!” “扯横幅要是有用的话,世上就不会有三角债了,别搞那些没用的。” 泥工激动得脸通红。“我不信!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去公司跳楼!” 僖儿和胜鹏都吓得一激灵。 僖儿抢先开口:“迟胜鹏,你跟我一起去公司谈判,李师傅,希望你能留下干活,你要是愿意相信我,我保证你最迟明天就能拿到一部分工钱。” “真的?”泥工狐疑地打量着僖儿。 “真的,你上当最多也就一天,给我个机会。”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3) 谈判前,童僖儿去换了一身战袍。 那是工作第三年,僖儿在巴黎机场买的GUCCI连衣裙,当时一准是脑门被夹了才下的单,那经典红绿条纹边,一身生怕别人不认识的LOGO暗纹,主打一个寒门土豪风,就是真有钱人不咋上眼LOGO党最爱打肿脸充胖子的战袍,后来,随着僖儿薪水和见识的增加,对把别人LOGO穿上身这事感到了羞耻,GUCCI便在衣柜珍藏了。虽然搁置好几年,仍适合今天打恶犬,唇涂迪奥999,鼻架香奈儿高仿墨镜,脚踩高仿GUCCI高跟鞋,手拎她唯一的爱马仕真包,衬着辞职后休养得开始回春的气色,今天的童僖儿真假混搭,高贵冷艳,大杀四方。 惠阳区虽然地域上属于惠州市,但因为临深变得又香又臭,香的是涨不起来的房价,承接着多少买不起深圳房的打工人和投资客,臭的还是涨不起来的房价,到底是乡下,地方配套和居民素质都不比深圳。 嘱咐着胜鹏少表态多看她眼色,两人走进这幢位于惠阳区某城中村自建房顶楼的艺龙装饰公司。这是僖儿第二次到这里,上次觉得乡下公司能租一整层城中村自建房就很不错了,现在看却处处简陋粗鄙,一个公司把办公室装修得像随时要跑路,会藏着多少坑呀,自己上次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看不到呢? 总经理办公室关着门,但磨砂玻璃窗后明明有人,胜鹏被一个小文员告知老板不在。僖儿走过去,笑眯眯地:“你告诉老板,欢喜会婚礼定制的高级设计师童僖儿想见他。” 小文员一脸茫然。“欢喜会?” “杨**和黄**你总知道吧?他们的婚礼就是我设计的。”僖儿不慌不忙说出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我找你们老板是有合作要谈,我就等两分钟,不愿意见的话——那我就走了。” 一分钟后,僖儿在老板办公室优雅地喝上了功夫茶。 老板姓朱,三十来岁,长得倒是斯斯文文,不像个黑心老板的面相,如果签合同时就见到他,僖儿估计自己还是会入坑的,她一直是个相貌党,就像第一眼看到干净温和的胜鹏就认定这人老实又体面,会装修好她的家,结果啪啪打脸。 朱老板殷勤地为僖儿斟茶递水,不时拿起僖儿的旧名片看看,闲聊间充满了对僖儿来意的警惕。“不知道童小姐今天来,是以咱们业主的身份,还是欢喜会设计师的身份来谈合作呢?” “是业主,也是设计师,不过我已经从欢喜会辞职了……” 朱老板眉头微皱。 “知道我为什么辞职吗?因为我已经有了公司所有优质客户资源,他们在深惠两地有大量豪宅别墅,因为婚礼现场是我设计的,和我本人也可以算得上朋友……” 朱老板的眉毛微挑了一下。 僖儿慢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故意放缓节奏。“其实我是学室内设计专业的,前几年去做婚礼设计就是为了积累客户资源,现在差不多该回归本行了。” 朱老板看着僖儿的爱马仕,突然转了话题。“我听监理说你家房子设计比较简单?” 僖儿心里一惊,坏了,忘了监理是老板的人,一个装修费用还没超过她拎的手袋的设计师,如何能不让人怀疑她给自己打造的人设?僖儿顺着朱老板的目光摸了一下爱马仕,尴尬地笑了笑。“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愿意花钱买这么贵的包,却舍不得装修自己家吧?” 朱老板的眉毛又是一挑,正视僖儿。 僖儿一脸真诚地:“我的客户非富即贵,如果我不武装自己,他们根本不会信任我有能力帮他们设计,我这一身都是人前的包装。以前我给公司打工,也就只能买得起大亚湾的房子,这种把全部家当都穿在身上的日子我可不想再过了。” 朱老板的脸色越来越松驰,最后爽朗地大笑起来。“童小姐还真是快人快语啊!那我们又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僖儿认真地:“我接单,介绍给你们装修,拿提成。室内设计我负责,当然这个费用我前期先收。” 朱老板思忖着,有些犹豫:“我们公司有设计师,要不你就拿介绍费好了,只要跟客户签约,每个单我们给你1个点的介绍费。” 僖儿冷笑,假设她口中那些单是真的,随便哪个都是上百万的工程,朱老板给她一个点,当她是门外的叫花子呢。“你们设计师能搞定我的客户吗?他们平时花设计费都是十万八万起,如果是别墅,花几十万设计费也是可能的。” 朱老板还在犹豫,僖儿已经站了起来,冷冷地:“看样子我找错合作伙伴了。” “不不,童小姐留步,我只是怕您一个人忙不过来,坐坐坐,我们来聊聊合作细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现在朱老板对僖儿的称呼已经变成您了,他终于像个真正的乙方那样,恭恭敬敬向僖儿讨教。幸亏僖儿的确有资源,她打开手机,随便翻出一些帮明星和富豪筹办草坪婚礼时的照片,引来朱老板一阵艳羡加兴奋的赞叹。同时僖儿也不失时机地请教了些新装修材料的问题,把朱老板顺便往材料专家方向捧了捧,答应如果项目大,可以和朱老板的设计团队合作分设计费。 一个拥有无敌大客户资源但必须依靠装修公司合作的新人设计师,可利用可欺负,这是僖儿在朱老板面前的人设,像极了胜鹏当时给僖儿的印象,但愿能让朱老板也尝尝入坑的滋味。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4) 两人从尴尬警惕到聊得热火朝天,把一旁不敢吭气的胜鹏看得目瞪口呆,当朱老板热情地要请僖儿去吃客家菜,僖儿这才进入正题:“饭就不吃了,我家工地还瘫在那儿呢,朱总是不是可以关照一下,请师傅们开工啊!” 朱老板瞪向胜鹏,胜鹏早已领会僖儿的眼色,此时一脸为难地:“朱总,你知道我的情况,不是我不想开工……” 朱老板立刻打断胜鹏:“现在你就去财务支钱,我批两万,马上给童小姐家开工!一分钟都不要耽误!” “两万?”胜鹏很吃惊,他最近每天来讨债,公司都是一毛不拔,怎么僖儿出马就有两万了?高兴的笑容正要在脸上绽开,可看到僖儿还在朝他摇头挤眼,他立刻懂了,小心翼翼地再次试探,“朱总,两万还不够填材料钱……” “五万!快去,再多没有了!”朱老板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再次打断他的话。 五万!胜鹏五体投地地看了僖儿一眼,他不知道僖儿此刻镇定的笑容后,背上一直冷汗涔涔。 和胜鹏走出艺龙装饰,还在电梯里僖儿的脚就软了,出电梯时高跟鞋还卡在了门缝里。胜鹏赶紧蹲下去帮僖儿把鞋拔出来,发自内心地感谢:“童小姐,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我还从来没看到朱总对哪个业主这么客气过,五万,我想都不敢想,他会这么爽快就给了!” 僖儿累瘫地扶住胜鹏的肩膀,心脏还在突突狂跳。“你们这个朱总真的是个王八蛋,你不过是要回了一点自己的钱,用不着对他千恩万谢的。” “可把你累坏了,谢谢你帮我们对付他。”胜鹏赶紧象扶太后一样当了僖儿的拐杖,一脸担心地,“不过你真的要介绍客户给他吗?他一直做公寓和写字楼装修,没有接过豪宅单,我担心他把你的客户做砸了。” 僖儿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一个王八蛋老板,配上一个笨蛋包工头,她真是把自己送进了一个好粪坑啊! 无论如何现在是皆大欢喜,胜鹏当天就把拿到的五万块全按欠薪比例支付给了各个环节的师傅,还特地嘱咐大家,能要到工钱全是童僖儿的功劳,大家一定要铆足了劲儿把僖儿家工程做好,后面要工钱只怕还得请僖儿帮忙。 师傅们对僖儿的感谢是朴素直接的,这晚泥工和胜鹏亮着一个大灯泡,在工地忙到了下半夜。 僖儿失眠了。 今天这场戏是假的,动了的念头却如同开锅的茶水一样沸腾不止。辞职和买房有一个共同点——只有签字的当天最痛快。接下来却是迟早要重归焦虑,她用一个月时间豪掷完七年的积蓄,就算搬了家,就算每个月开销能控制在6K,她在这个远离城市核心的地方要怎么躺平,怎么赚到那6K呢? 还做婚礼设计?离开前司的平台,单干是不可能的,老客户不会没事再结个婚,新客户她又没资源,何况疫情过后世风已变,别说重金花在婚礼设计上,连结婚的人都越来越少,前司生意也在走下坡路。做回室内设计?僖儿刚设计了自己的家,心知肚明设计师在普通装修工程里越来越不重要,这也是一条夕阳西下的路。 可今天使出全身解数出演的这场戏给了僖儿灵感。假设这不是演戏,她的弥天大谎全是真实构想呢? 僖儿一骨碌爬起来,翻出一副扑克牌,把四个2和大小王全铺在床上。她的学历和专业是真的,僖儿拿起一张2,她有设计能力是真的,又一张2,甚至她渴望做自己真正喜欢的设计工作也是真的,再一张2,从今天与王八蛋朱总的缠斗来看,她也有隐藏的外交能力,最后一张2也拿到了手。 她过去的客户资源都是真的,小王拿到了手。 做设计师,她所有成本无非时间和脑力,等同于零风险。她完全可以真的去挂靠一个专做室内设计的明星公司,凭她手头的资源还是有竞争力的,不过她的缺点是没有真正的室内设计工作经验,在大公司得从新人干起,这又回到了前司的原点。 打工人,她受够了。她要当自由设计师,余生只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工作。所以现在她只差一个实现她设计的队伍。 装修队,不是有个现成的迟胜鹏吗? 僖儿眼前一亮。这个不咋聪明的迟胜鹏不是刚好可以为她所用?她一把抓起了大王。 就在同时,她突然想到一个重要事情,赶紧拨通胜鹏的电话。“迟胜鹏,有件事你千万要听我的话,绝对不可以再接朱老板的新工程了!” “啊?为什么?刚才他还给我打电话,说有个136的四房要我明天去看现场。” 僖儿跳了起来,大声说道:“你还想再被他陷害进去吗?那今天这五万块我白帮你要了!” 胜鹏在那头犹犹豫豫地:“可是,做我们这行业,多少都要垫点资才能拿得到业务,而且现在不接的话,前面的钱他就不会给了……” “迟胜鹏!”僖儿怒吼,“将来你为王八蛋跳楼那天,我绝不拦你!” “……对不起,那我明天不去了……” 想想刚才还豪情壮志要用这个笨蛋,僖儿觉得自己态度不对,又柔声道:“胜鹏啊,业务一定会有的,我的客户资源你也看到了,哪怕一年就做一个豪宅案子也够咱俩吃饭了,对不?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把剩下那29万帮你要回来,如果一边要钱一边又接新工程,这个三角债你这辈子也别想清了。债,我会帮你要,事,你得听我的,行吗?” “行,童小姐,我信你。” 其实僖儿什么也没承诺胜鹏,今天刚把朱老板忽悠瘸了,她觉得正常人都会对她的话打上疑问号,但这个迟胜鹏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被那五万块干趴了,就是对她俯首贴耳。 收了线,僖儿又喜又愁,喜的是她找到了自己的事业新方向,愁的是她要如何才能从王八蛋朱老板手里要到剩余的大头工程款呢? 五万块,要债进度15%。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5) 要债这个事情僖儿没做过,但她知道自己迈出了正确的第一步,用智取而非一哭二闹三上吊,至于打官司,僖儿压根没想过,胜鹏付不起律师费,她也没有时间等漫长的判决。 第一次交锋虽然把朱老板忽悠瘸了,但当晚他就回过了神,立刻杀回马枪要胜鹏接新工程,如果不是僖儿及时阻止,那近三十万的工程款很快就要变四十、五十了。僖儿让胜鹏用老家急事要回去一趟的借口争取到了两天时间,只睡了四个小时的胜鹏一大早便到肠粉店与僖儿会合,商量下一步行动。 首先要了解这个艺龙装饰公司的底细,一个王八蛋公司为什么能在惠阳大亚湾接到那么多的工程。 “说到接工程,我还是挺佩服朱总,他们跟很多楼盘销售关系都很好,早早就混进了业主群,但业主群不能发广告,业务就在业主群里潜伏,有邻居问本地疑难杂事,他们就热心回答,迟早会有业主打听装修的事,这时业务会推荐我们公司,单独低价攻下一两个单,做成样板房。在楼盘正式入伙那天,大部分业主会来,通常朱总会在那天就近搞一个业主答谢会,有茶水自助餐,还有空调电视电扇一些奖品。朱总会亲自介绍公司资质、工程工艺、样板房照片、装修价格和本小区签约情况,这种答谢会的高潮是抽奖,当场下定金装修的前三位,大奖拿走……” 僖儿大开眼界。“真有人为了空调电视去签装修合同吗?” “当然有。你知道,惠阳大亚湾的新业主,大部分和你一样是外地人,想装修对本地情况不了解,没不可能住过来慢慢考察,现在有个装修公司送货上门,看上去很专业很贴心,本小区又已经有业主合作了,多省心啊,一次这样的活动,能签3到10家工程,而且邻居间推荐还给红包,慢慢越滚越多,只要工程不出问题,在一个新小区装几十上百套房不是稀奇事。”胜鹏耐心地介绍着。 “可是户型布局都没设计,开个会发个奖就下定?”僖儿还是不能相信。 胜鹏苦笑:“工程799一平全包,价格透明,定金五千,还送大家电,不需要复杂设计的业主是多数,自然有心急的下定。” “可是合同细节都没看到啊,799全包,包的倒底是什么材料?怎么感觉你们在当活雷锋,799哪里有钱赚啊!” “会提供799全包的材料清单,当然,材料这东西有很多毛腻,同一个品牌不同质量价差也不小,清单上不会抠得很细的……” “我可以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吗?艺龙跟你合作,他们接单当甩手掌柜,每个单要抽多少成?呃,你可以不回答。” “两成。”胜鹏眼神清澈。 “那就剩下639.2,天哪,你还能赚多少?” “五到十个点吧,如果结账顺利的话。” 僖儿再一次目瞪口呆,她可以肯定,胜鹏没有从艺龙装饰赚到钱,估计为了周转还搭进去不少。 “所以业主老抱怨我们临时冒出要加钱的项目,比如窗框外外倾方便流雨水的瓷砖收边,批灰时全屋挂网,空调打孔……工程队靠这些合同里没有的工艺赚点小钱,但也经常遭人白眼。” “你这多费力不讨好的啊!干嘛非要做这一行呢?” 胜鹏转头看着对面的居民楼,视线一点点往上爬升。“我喜欢。看着一堆泥沙木板变成漂亮的房子,看到业主说住自己的家好幸福,我就开心,有时候一个星期没活干,我做梦都在工地。” 此刻他眼里又有光了。 一个生存压力这么大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松弛感呢?不理解。 僖儿摇了摇头,她没时间研究眼前这个人,回到主题。“明天,最迟后天,我必须主动给老朱打电话,约他去看一套豪宅。” “为什么?” “老朱很精明,昨天那通忽悠稳不了几天,如果你想要其余工程款的话,我们就得演戏演全套。”僖儿语气坚定地,“现在我需要一套毛胚豪宅的钥匙,另外还需要一个能代表业主方的工作人员,这个人得素质高,演技好,他不一定要装业主本人,但要跟我配合好。” 胜鹏一脸愕然,张着嘴半天没说一个字。 僖儿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些要求是为难眼前这个老实人了,可她在惠阳地头是睁眼瞎,加上本来就是胜鹏的事,他必须自己解决。 “我有朋友是二手房中介,借一套别墅钥匙看房不难,只是……咱这算不算诈骗?” 僖儿气笑了。“忽悠下王八蛋要回自己的钱,算什么诈骗!顶多是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放心吧,我不会给他留下证据。” 胜鹏想了想:“你想要的演员,可以找我同学查经纬试试……” 僖儿提醒:“要素质很高的人哈,不然镇不住老朱。” “他是惠阳本地人,祖上三代都是公务员,算是世家吧。” 僖儿乐了:“祖上三代?那他太爷爷得是民国的公务员。还世家?别逗了。” 胜鹏没在意僖儿的讽刺,犹豫了下。“其实,他是我在湖大土木工程系的同学,现在在建筑设计院做工程监理。” “什么?!你是湖南大学土木工程系的?”那曾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学霸专业,僖儿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不礼貌地冲口而出,“那你为什么来当包工头?” 胜鹏笑了笑,不再回答。 好吧,眼界就是用来刷新的,湖大学霸都下沉到包工头里就业了,可以一叶知秋,现在房地产行业的不景气对就业市场冲击有多大。 第三天一早,公务员世家的监理同学查经纬是提前一小时到别墅的。经炜是个标准广东靓仔模样的四眼男,因为之前胜鹏已经交了底,经纬白衬衣公文包,既专业又不会太隆重,确实像个秘书,然而一张嘴就破防了,他一见僖儿就眼睛发亮,冲上来握手。“嫂子好!没想到是大美女啊!” 僖儿和胜鹏措不及防给闹了个大红脸。 “别胡说八道!这是童小姐,我的业主,现在可以算……朋友吗?”胜鹏看着僖儿。 “当然,以后都叫我僖儿吧。”僖儿心里盘算着,设计师,包工头,监理,齐活了。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6) 经纬压低嗓子凑近问胜鹏:“她真不是你女朋友?” 胜鹏气得低吼:“她是我救命恩人!” 僖儿把注意事项细细嘱咐两人,又带经炜在别墅上下斟查一番。今天经炜的人设是男业主的私人秘书,户型图早在网上查到,业主家庭情况在中介确认过,至于家里几口人各有什么特点,僖儿提前写了人物小传,当然喜好职业什么的全是胡绉,经纬来之前已经熟记于心,只是这家伙从见了僖儿就心猿意马,喜不自胜,真担心能否过得了老朱那关。 正交代着,胜鹏一脸紧张地走过来。“朱总提前到了。” 僖儿脸色一凛,看着经纬。“查同学,可能你觉得演戏挺好玩的,但我希望你明白,要回欠款对胜鹏是生死攸关的事,如果你演砸了,胜鹏就没活路了。” 经纬收敛笑容,挺身直立,严肃地点了点头。 “怕不怕他拍视频录音?”胜鹏还是紧张会留下证据。 僖儿看着已出现在屋前举着手机录影的老朱。“晚了,他已经在拍视频,毕竟这是看房时的常规操作,我们不能拦他。查经纬是来帮忙的,他不能入镜。胜鹏,你快抢在老朱前面拍。” 胜鹏立刻打开了镜头。果然,进来后看到胜鹏在拍房间视频,一心想跟客户套近乎的老朱便收了手机。但老朱不好对付,从介绍经纬他就起了疑心。“查先生是业主吗?” 经纬摇摇头。“我是何总的秘书。” 老朱一脸狐疑:“业主怎么没来?” 僖儿对老朱使个眼色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你以为我这个单好拿啊,现在是业主儿媳推荐我,可这套房是她公公名下,他们这种家庭,儿媳跳出来指挥装修那是僭越!” 老朱自然没这么容易打发,他皱起眉。“那业主本人应该来,装修这么大事……” “业主可是上市公司高管!这种还不知道成不成的前期接触当然派秘书来了,你不懂,查先生对公司是秘书,对业主家就是内务总管!” 老朱脸色好看了些。几步之遥伫立着的经纬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抬手看了下手表,然后一脸冷漠看了眼这边。朱总立刻快步走过去:“查先生,不好意思怠慢了,业主家的情况您最清楚,还请您多多介绍下,打开我们的设计思路!” 面对老朱满脸堆笑的盘问,经纬以礼貌却冷淡的态度回答着。“何总说这次装修主要是周末过来度假,他朋友多,有时会开Patty。预算初步是150万。如果你们的设计够好,增加预算也是可以的。” “那家里有几个人住,都喜欢什么风格的装修,有没特殊要求呢?” “全家人需要六间卧室。何总和太太,每人一个卧室,何总喜欢新中式,太太喜欢美式,至于儿子和儿媳,我想童小姐应该比我了解得多。”经纬略带笑意地看了僖儿一眼。 僖儿立刻接过来:“这些细节我已经跟小何太了解过了,不过不管是何总夫妇还是小何夫妇,夫妻俩好像喜欢的东西差异都很大,一个家如果放进太多种风格,恐怕不好看……” “对啊!这也是我担心的,希望何太能让着何总一点吧,暂时公共空间就以何总喜好为主,对了,何太睡眠不好,隔音一定要做好,何总的酒窖和影音室也很重要,他可是发烧友级别的,他年轻时学过声乐,是很棒的男高音。” “那负一楼最大的房间可以做影音室,我们给何总安排一个小演唱台,聚会时大家可以欣赏何总的歌声,Patty时还可以请吉他手、鼓手,影音室变清吧。嗯,我会请教参与设计深圳大剧院的学长,到时请他来现场测试下,教我们排布音响。” “哇,你这个想法很好!何总一定会很高兴!” 僖儿在笔记本上刷刷记录着,她和经纬越聊越热烈,经纬适时表现出了一个成年男性在面对美女时的愉快,这态度和对老朱的冷淡不同,却过渡得如此自然,自然得老朱几次都没插进话,不免着急又叹气,却也对僖儿对付客户的能力生了点服气。 半小时后,话题已经延伸到何太大概有多少个手袋多少双鞋需要多大空间了,只是这别墅钥匙该到点送回了,胜鹏提醒他们:“童小姐,尺寸我都量好标注清楚了,回去你可以出设计图了。” 经纬礼貌地:“这位是……” “他叫迟胜鹏,是我想推荐给你们的,朱总家的项目经理,你可别小看迟工,他可是湖大土木工程系的高材生。” 经纬装出惊讶的表情,上前一把握住胜鹏的手。“失敬失敬,原来是我校友啊,你怎么来做装修了?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 胜鹏还没开口,老朱终于找到了一个切入点,挤进他们当中。“胜鹏是我们公司最好的项目经理,专业素质就不用说了,最难得是责任心强,施工经验丰富!” 经纬点点头。“你们这个队伍很不错,我会向何总好好汇报的。” “查先生加个微信吧,后面咱们工程还要多多沟通呢。” 经纬语气淡漠地:“等确定合同那天再加吧。现阶段我先跟童小姐沟通。” 老朱倒也不气馁:“查先生辛苦了,天气这么热,我请您去海边转转,顺便去渔人码头吃海鲜吧?” “我还有事……”经纬摆摆手,转向僖儿,“童小姐,我帮你约下何总,看看今天他有没时间见你,能约你就早点到,我再告诉你一些注意事项。” 老朱抢先说:“可以可以,我陪童小姐一起来。” 经纬把脸一沉。“还不到定装修公司的阶段,前期得定好怎么设计,你不需要来。” 老朱一脸尴尬地住嘴了。 查经纬这家伙应变能力一流,而且会加戏,这些都是剧本上没有的剧情,僖儿立刻也会意了,他是怕老朱纠缠她吃饭,提前替她解围。老朱这个王八蛋,多跟他呆一分钟僖儿都恶心,何况为圆谎她要撒更多的谎,聊多错多,她也怕自己犯错露馅。 目送经纬上他的蔚来前,僖儿收到了经纬冲她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无论如何这关算是过了,天意把经纬这个神助攻送来,今天他的表现可以打120分,僖儿仿佛看到原来模糊的创业想法已经有了一个三角图形。 创业进度3%。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7) 五万块,要债进度29%。 别墅这场戏过后,胜鹏能理直气壮拒接其他新项目了,而为了接别墅大项目,手头的小项目就得收尾,于是他又收到了五万工程款。当然,为了稳住公司,僖儿也按工程进度正常给艺龙付款,明明真正做事的人是胜鹏,这些钱最后未必能到师傅们手里,她也不能直接给胜鹏。 哎,这无奈的三角债。 胜鹏是到了喘息机会,僖儿家的装修工程如同坐了火箭,快到僖儿难以置信,师傅们个个卖力要赶在台风季来临之前完工,那些本要单独收费的瓷砖收口、全屋挂网、隐形门等项目胜鹏提都没提,工艺的完美更令僖儿喜出望外,不过烦恼也自此纠缠上来,老朱那腻腻歪歪的问候每天早中晚来骚扰僖儿,除了雷打不动约吃饭就是追问设计进展,僖儿以忙忙忙一再拒绝,半是被逼半是兴趣,她真的开始了对这套豪宅的设计,就把这个永远都不会收到设计费的设计,当成一次创业前的实习吧。 一天上午,熬夜画图的僖儿刚睡了没多久,她短租的小公寓门铃被人执着地按个不停,僖儿睡眼惺忪地开了一条门缝,还没看清门外是谁就没好气地:“不在家!” “童小姐,您这不是在家吗?”满脸堆笑的老朱迅速把半条手臂伸进了门缝,他身后还站着两男一女。 僖儿吓得彻底醒了,赶紧关门,但夹到了老朱的手,他哇哇叫起来。“童小姐,这不应该是待客之道吧?” 僖儿强压着怒火:“你大清早地带人到一个单身女士家又是几个意思?打砸抢吗?” “哎呀误会了!这几位都是我公司新签的高手,这是擅长园林设计的张工,这是擅长豪宅设计的刘工还有结构专家吴工!您一个新手设计师负责这么大案子不容易,我们是来帮您的,哦他们几个由公司付费,共同把这个工程做成艺龙的豪宅样板!” “把手拿开,我要洗漱。”僖儿冷冷道,老朱讪讪地把手撤出,门重重地在他面前摔上了。 僖儿心狂跳,关上门便给胜鹏发了消息:老朱带着几个人堵我家门口了,说是来帮我设计的,救我! 滴滴,胜鹏秒回:啊!他把我派到广州来办事了,原来是预谋去堵你!你拖会时间,我现在往回赶,也马上通知经纬。 远水解不了近火,僖儿现在还是得自己面对,不能放他们进家,至少得在公共场所,万一寡不敌众还可以呼救。 僖儿故意洗漱化妆拖时间,但这帮人真有耐心,在门口足足站了四十分钟,最后僖儿拖无可拖,只好带他们去了附近的咖啡厅。她被三男一女围坐着,老朱带来的人一直静静地看着僖儿,只有老朱腆着老脸在说:“僖儿小姐还没吃早餐吧,服务员,快上菜单!” 得,现在老朱又改称呼了,还僖儿小姐,这近乎套得僖儿快吐了。僖儿两臂交抱,迎接着几个人目光的探究,冷冷道:“实话说吧,我不喜欢团队设计,这是我的作品,只要符合安全要求,让客户满意就行了,不需要其他人对我指手划脚。” “不不您误会了,我们完全没有要凌驾您之上的意思,客户指定你设计,那你就最大,而且设计费客户直接支付给你,这些专家我是特地请来给你当助理的,装修工程很复杂,一个人干不了所有活,必须要团队合作才能做成,僖儿小姐不会连这点不明白吧?” 好厉害的老朱,僖儿不能说不,她被架到烤炉上了。 僖儿只得拿出笔记本电脑,翻出设计的几个方案给他们看。“你们看,活我没少干,只是这家人想法多难统一,还都有些选择困难症,比一般业主更难对付,我得反复沟通。” 看到僖儿电脑里果然有如此详尽认真的设计图,老朱脸色好看了很多。“那好办,僖儿你约下业主一家,跟我们这个专业团队一起坐下来讨论,这样你在客户那边也更有底气。” 僖儿哑口无言,她上哪去约剧本中的业主一家子啊!因为心虚,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老朱对她的称呼又变了,还好只是几秒钟她便调整了状态,沉下脸来。“怎么,你这是不信任我?还是想带着这些人去抢我的设计单?” “哎呀,僖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着,客户一见你有这么专业的团队,交给你设计就更放心了!” 僖儿啪地把电脑一合。“朱总,挑明了吧,在收到全部设计费之前,我不会让你跟业主直接接触的,我可不是第一天混江湖了,也被人抢过单,所以你和这些专家请回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僖儿觉得自己已经找到充分理由了,正准备起身开溜,老朱却举手示意她别动。 “那僖儿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天我们去看的别墅,现在还在中介那里挂盘呢?” 僖儿脑子一炸。好家伙,老朱今天可真是有备而来啊,明明揣着个核弹却步步为营,事已至此,她只得装傻充愣。“什么?这我可不知道,那天我去见业主,虽然没说几句话,但他要装修是肯定的。” “那天是工作日,你是去公司见的他吧?他是哪家公司的高管?” 坏了,僖儿心里又是一惊,只得耍无赖。“怎么,你还想带着人马去人家公司质问吗?没有经过业主允许,我可不敢乱说。” 老朱冷笑着:“僖儿,你真是精明能干,好生让人佩服啊!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现在约查秘书过来,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僖儿背上冷汗涔涔,只得掏出手机给经纬打电话,在她拨出之前,老朱再次示意。“用免提吧。” 还能怎么办?僖儿只好免提。 “僖儿!你……”电话一接通就传来经纬急切的呼喊。这几天他们三个虽然没能再碰面,但经纬每天都会在他们名为“三个臭皮匠”的群里逗咳嗽扯闲谈,他们已经很熟了,熟到彼此直呼名字。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8) “查哥……”生怕经纬不知情况露馅,僖儿叫了一个平时她打死也不会喊出口的称呼,要知道经纬比她还小几个月,而且用如此谄媚的语气叫他,僖儿自己差点没先吐了。“艺龙装饰的朱总希望能约你见个面,他说看到咱们那套别墅还在中介挂盘……” 这是暗示经纬,她现在不是单独给他电话。旁边几人屏气凝神,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手机。 经纬那头略停了一下,旋即传来他平静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催款呢,刚何总答应先给打两万定金,你把帐号发给我吧,或者我直接转到你微信。” 僖儿一愣,经纬这是什么意思?答非所问地扯不存在的付款干嘛?“没没,我哪敢催查哥的款啊,我是替朱总问问,能不能解答下既然想装修为什么还挂盘。” “哦这套房子一直在挂盘啊,不止这套,何总市里几套房也挂着呢,只要价格合适,金銮殿都可以卖!再说了,就是别墅不好卖才想装修成度假屋的,等装修好了何总至少要加价200万。怎么,挂盘碍着朱总接工程了?”经纬的语气强硬且不快。 老朱一脸紧张地冲僖儿拱手作揖,请她帮忙解释。 僖儿暗自好笑,但也不敢懈怠。“没,就是朱总这个人办事认真,他太想把咱们这个工程做好,不光去了解房子的情况,还想约业主一家人见面,这不,他带了三个专家过来非要给我当助理,说何总看到咱们这个设计团队肯定更满意!” 老朱连连点头,举起大拇指点赞。 “何总一家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僖儿,虽然你是小何太介绍的,但我跟你,跟迟工都挺有缘份,如果为你俩,我可以想办法,其他人就算了。” 朱总两手齐上各种比划,僖儿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单约经纬。“查哥,要不你跟朱总他们团队见一面吧,朱总跟我是合作关系,他关心咱们工程也是为业主好。” 老朱见僖儿配合,喜得满脸堆笑。 电话那头经纬犹豫了一下。“僖儿,希望你能单独见我,这样我马上开车过来……” “下次我单独请查哥喝茶,今天嘛就辛苦查哥跑一趟大亚湾,朱总团队已经跟我汇合,你就当是帮我吧。”僖儿已无力应对现在的局面,只有等经纬和胜鹏来救命。 “好,你发个定位给我。” 挂掉电话的第三分钟僖儿就收到一笔来自经纬的转账,她心里吃惊,却举着两万块的收款界面在老朱面前显摆了一下,装出一脸高兴。“今天早茶我请大家了,一会儿查秘书到了大家可要好好配合,不要惹客户不愉快哈!” 老朱一脸艳羡地:“僖儿你这条路可是走对了,画几张图比我们接工程赚得还多!” “不然大家怎么都想做富人的生意。” “只可惜我们既没资源也没僖儿的个人魅力,还得靠僖儿多多提携啊。” 如果真有一个大客户对僖儿别有用心,僖儿相信老朱就是给她下春药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她这是作了什么孽,把自己硬往火坑里送啊! 经纬掐着深圳到大亚湾车程时间的点赶到时,僖儿已经喝到第三杯咖啡了,因为应付老朱,她拿出电脑重新改设计图,把那四个人甩在旁边桌扯闲蛋,三个臭皮匠的群里不时进来经纬和胜鹏的信息,僖儿不敢老看手机,只简单留了言,便专心改图。 经纬是微皱眉头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今天他雾霾蓝衬衫藏蓝西裤,全身上下质地精良却看不到一个LOGO,一副职场精英的干练和难以亲近。他对老朱的态度仍然是礼貌且冷淡,介绍设计团队时却主动与人握手,他对每位工程师的背景做了详尽询问,还不时做记录。这让老朱很惊喜,毕竟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准备正是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 工程师全部介绍完毕,经纬翻开笔记本,提了上面列出的12个问题,全是跟那套别墅相关的土建、结构、材料、环保方面的问题,僖儿听得心里溢满了感激,原来这些天他没闲着,和自己一样在研究这个不存在的项目,不然就算经纬专业出身,也绝对无法临时拼凑出这些。好几个问题僖儿都答不上来,却正好问到了几个专家饭碗里,于是经纬和僖儿一个提问一个用电脑记录,话题展开,气氛热烈。 胜鹏满头大汗冲进来时,经纬已经问到最后一个问题了,老朱正在APP上查附近好评的饭店,盘算着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架去吃饭,一定要加上查秘书的微信,这是他今天最后的任务。 谁知胜鹏浑身湿漉漉地冲进来,老远就在喊:“朱总!打你电话怎么不接?锦绣一号蔡先生家项目出问题了!” 老朱生气地瞪着胜鹏。“喊什么!没见我们在跟客户开会吗?” 胜鹏声音小了点,但绝不住嘴。“两个电工把蔡先生家水管挖断了!而且还不让人关水闸,说不给工钱就闹到业主来为止!现在工地水漫金山,吓得我从广州赶回来了……” 朱总冲上去捂住了胜鹏的嘴,推搡着他往咖啡厅外走了,没一会儿老朱折回来,满脸讪笑地道歉:“查先生对不起,几个刁蛮工人在搞事情,我们公司可没欠过师傅们的工钱,我去处理下,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我请大家吃海鲜大餐!” 当然,僖儿他们是绝对不会等老朱回来的,一分钟后就鸟兽散了。 后来僖儿才知道,水管是胜鹏自己挖断的,为此他赔了蔡业主三千块钱,还要负责修复,两个电工闹事不过是给胜鹏打配合,给僖儿的两万块钱也是胜鹏先转给经纬的,僖儿要退给他时,胜鹏死活不肯收,说是僖儿帮他要帐才卷入老朱的纠缠,这钱是应得的辛苦费。 僖儿哭笑不得,用一个闲置帐户专存那笔钱,自己也转入了两万,就当是创业合伙的启动资金吧。 创业进度3%。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9) 六万块,要债进度47%。 折腾一天又要到了六万块,总算大有斩获,尽管僖儿最后几乎虚脱了。晚上三个人坐在宵夜摊复盘时,胜鹏满怀愧疚道歉,僖儿则是一脸愤愤然。“这都什么世道啊!要回自己的钱这么难,到底老朱凭什么可以这么混蛋!” “你们已经帮我要回一半的债了,我之前想都不敢想,这已经很好了。”胜鹏千恩万谢。 “你们干嘛垮着脸啊!今天这仗咱们打得多漂亮啊!僖儿,我表现得咋样?准备的问题专业吧?我最近可是学习了不少偶像剧呢,是不是可以颁个年度最佳男主角奖给我了?”经纬倒是十分快活。 僖儿没理会一脸求表扬的经纬,敲着自己的手臂沉思着:“你们有没想过一个问题,老朱那一肚子坏水,剩下的钱会越来越难要,老朱绝对不会让胜鹏跟他钱工两清的。” 胜鹏恳求地:“僖儿,你别管我了,下次再有今天这种情况咱们未必能解决得了,老朱这个人什么恶心事都干得出来!你放心,不管再要不要得到钱,你家工程我都负责到底……” 僖儿不耐烦地打断了胜鹏:“你是打算剩下那18万不要了?” 胜鹏嗫嚅着:“要还是要的,慢慢要……” “你是打算请律师还是打算再接他的工程?这是个死局,如果你想继续滚刀山,那我恭送你。” 胜鹏沉默了,他对老朱一筹莫展。 经纬清清嗓子:“律师我可以介绍一个,不过打官司最少也是一年半载,老朱的风格肯定会到处唱衰胜鹏,那些业主本来就信正规公司,胜鹏在大亚湾怕是没法混了。” “所以别浪费时间,咱们要占据主动。”僖儿瞪了经纬一眼,“现在咱们来推演一下,如果你是老朱,会完全相信我们今天演的戏吗?” “信啊,我看他今天对我可是俯首贴耳,只差没跪下来给擦鞋。”经纬不以为然。 胜鹏苦笑着摇摇头。“他这个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怕是没那么容易骗过他。” “哼,最多他能安静两三天,下一步他就该去想法子接近真正的业主了。” 胜鹏和经纬都是一脸惊讶。“为什么?” 僖儿敲敲桌面:“胜鹏能通过中介拿到别墅的钥匙,老朱难道不会通过物业拿到业主的联系方式吗?别忘了他有多少业务线就是这么做通的。” 经纬震惊地:“只要老朱跟真业主通个电话,马上就知道我们是假的了!妈呀,他不会报案吧?” 胜鹏第一个反应是:“如果有事你们全往我身上推,都是我出的主意,你们是被逼的。” 僖儿哭笑不得地:“行了,咱们不会坐以待毙的,趁着老朱能稳个一两天,咱们抢在他前面跟业主接触!” “啊!”两个男人又是一脸懵。 业主的电话是现成的,是胜鹏上次从中介朋友那里拿到的,而且中介还以有人要看房为由跟业主何总通了一次话,据说这套房挂了好几年,业主定房价全凭行情,行情见涨他就要涨价,行情降了他也不降价,谁来看房都让中介带去,砍价者一概不谈。 唯一能得出的结论,业主这套别墅确实可卖可不卖。现在他们只有业主登记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老朱从物业那边能拿到的信息估计也不会太多,可要以什么理由才能跟这位何总接触上呢?三个人一筹莫展。 胜鹏上次去别墅时拍了里里外外的视频,此刻他反复观看着,突然定格了一个画面给经纬看。“你看,这是他家别墅后花园,有些泥石流杂土,应该是后山护坡年久失修造成的。” “你想以维修的名义给业主打电话?这个应该是物业负责的。”经纬不解。 “正常情况下是,不过这个小区的物业被业委会申请罢免,现在正在扯皮,除了保洁其他工作基本都停了,这也是他们别墅不好卖的原因。” 僖儿眼前一亮。“有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便到了那栋别墅,这次他们没有进房子,而是从车道进入没有围墙的后花园,现场正如在视频里看到的,从窄车道延伸到园子有一堆泥石流,这堆杂土连接了隔壁同样荒着的独栋别墅一角,土方量不小,胜鹏和经纬很快推出了恢复这段护坡的施工方案和材料量,胜鹏一个电话叫人送来了预制混凝土六角块和块石料,这个时间里两个男人已经拿着工具清理杂土了。 胜鹏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僖儿是知道的,经纬从职场精英也变了泥腿子,多少有些想在她面前表现,确实让僖儿感动了几秒。两个男人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型,胜鹏体脂更低上身线条更有雕塑感,经纬则因为常跑大工地晒得肤色黑亮,较为健壮,乍一见到他们光膀子,僖儿吓一跳地不敢看,忍不住又瞟过去偷看,心跳渐渐乱了节奏,冷落已久的身体像点着的香炉一样,捂不住地冒出丝丝绮念来。 僖儿用指甲掐入手心。 好疼。身体安静下来了。 经纬不时怼下胜鹏:“迟大老板,我这工时费可贵了,看在咱们四年同床的份上,给你打个骨折,100块/小时吧。” 胜鹏笑笑:“行,先欠着。” “哎哟,你欠薪欠上瘾了吧?这样,你把她押给我,我就帮你免费干活还帮你要债到底,怎么样?”经纬冲不远处心神不宁徘徊着的僖儿努努嘴。 “别打她主意,她可不是你那些花花草草。” “谁花花草草了?就你干活机器,不解风情!”经纬把一团湿泥砸在了胜鹏身上。 胜鹏却认真了。“你真的别打歪主意,她说了,不结婚不生孩子……” 经纬听得一脸喜色:“谁要结婚了?正好,我也不想结婚,谈谈情,拍拍拖,没问题啊!” “你那是耍流氓,想都别想!”胜鹏低斥。 “你说了不算。我看她跟我挺对味的,除非你心里也想着她,那我不抢嫂子。” 胜鹏深深看了僖儿一眼。“我和她不可能的。” “你怕配不上她?” 胜鹏微笑摇头。“不是,你不懂。” “我懂,你喜欢宜室宜家能给你孩子的嘛,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胜鹏笑笑,懒得再反驳。 现在僖儿要执行她的任务——给这些天挂在嘴边的“何总”打电话。心理建设了好久,把自己推上了学雷锋做好事的道德高地,僖儿这才硬着头皮打电话。“何总吗?我是惠阳白鹭园D区1096栋的装修设计师,童僖儿。” “我不装修……” 感觉那边立刻要挂电话,僖儿急得提高声音,“您家后花园护坡泥石流了!我们在帮您抢修!”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10)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是您隔壁邻居家请的装修设计师,我和工程队来测量地形,发现你们两家连接处的护坡有泥石流,估计是前两天大雨造成的,报过物业但根本没人管,我们怕造成更大的危害,正在抢修,现在只有两边都加固才互不影响,所以没经过您同意就开工了,您能不能过来看下?” “我家的事情你们就不用管了!” 看来何总还是不相信僖儿的话,没说两句就挂了,僖儿发了施工前泥石流现场及施工中的照片过去,仍然没有半点回应。 “怎么办?他不理我,你们还要继续施工吗?这可不会有人付费的。” 经纬立刻停了下来,把锹一扔。 胜鹏为难地看着堆在园子里的材料。“总不能又运回去吧?我们已经利用这家从朱老板那里要债,这点工程就当是我的感谢吧。” “说你傻还真傻了,这点材料不值当运回去,就扔在这里当补偿好了。反正要干你干,本少爷不干了……哎僖儿,你口渴不?咱们去那边坐坐,我给你点奶茶吧?” 僖儿一时没了主意,只得陪经纬坐到了树荫下。经纬点了一大堆吃食,光奶茶就叫了六杯说给僖儿试味,僖儿随口说了个在深圳时常吃的披萨品牌,惠阳附近没有,经纬居然光了几十块跑腿费请人送来。他脑子快人热情,应该是个惯在女人堆里厮混的,加上自身条件过硬,如果换一般小姑娘已经上头了。 除了刚才那一点身体本能,僖儿心如磐石。 逃离社畜修罗场的冲动已经彻底冷静了,新世界也没有安全屋,她要活下来。经纬解语有趣,胜鹏纯良可靠,可找男人当饭票这事,僖儿12岁就从父母身上知道此路不通。 搞钱大过一切,何况她需要胜鹏和经纬一起创业,就不能陷入没有结果的男女关系里,但利用两个男人对她的好感也很重要,这是她除了仗义之外仅有的筹码了。于是僖儿跟经纬闲聊一会,又跑去给胜鹏送吃送喝,总之不偏不倚,两边平衡。 胜鹏还真是倔,敲敲打打,从烈日当空干到了暮色西沉,他是个干活细致的人,砌筑分层,每层坐浆,中间还安了排水孔,把这一小段损毁的护坡修复得比原装还漂亮。经纬午后犯困几次要拉僖儿跑路,僖儿不好逼他干活,只得自己下场去搬块砖递个工具,经纬这才过来加入。 还好经纬是个心宽的,平时他的监理工作少不了下工地,干这行不会怕体力活,何况现在美女在侧,算得上工地版红袖添香了,话痨的他一边喊累一边讲笑话,逗得僖儿和胜鹏笑得腮帮子都疼了。 业主一直没有出现,物业模样的人倒是过来转悠了几次,僖儿等着他们如果要看工程报批手续就反扣一顶本应是物业负责的大帽子,不料来人见他们施工专业,居然每次只是过来看看便走了。 “看来这边物业确实差,得亏我们是来修护坡的,要是来了一伙搞破坏的,他们也装聋作哑吗?”僖儿笑道。 “得了便宜当然卖乖呗,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这两家业主请的人,哪晓得世上真有做好事不留名的迟大老板啊!”经纬揶揄着。 拍完最后一锹土,胜鹏已经成了半个泥人了,累得瘫坐在地。 这时他们发现一个大叔背着手站在身后,正用目光检索着他们三人,这位大叔不太好判断年龄,说他老吧,红光满面没有几丝皱纹,说他年轻却满头白发,T恤质地不错可烂大街的鳄鱼皮带又高系在大腹便便的肚脐眼之上,所以也不会太年轻。 僖儿忍不住问:“大叔,您是物业?” 大叔一怔:“我们物业可没叫人来施工,你们到底想干嘛?” 三个人交换了眼神,僖儿不想惹上物业的麻烦,简单地往何总家别墅一指:“是这家业主叫我们来修护坡的,顺便把邻居家也修了,活干完了,我们要交差去了!” “等等,这施工费……” “放心吧大叔,费用您不用管,兄弟们,我们走了!”僖儿走出两步又停下来,想起什么似的从手袋里掏出一张旧名片递给大叔,“我叫童僖儿,是……何总家的装修设计师,如果物业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婚礼设计?”大叔皱眉看着名片。 “哦我现在是自由设计师了,在做装修,新名片还没来得及做……” “不需要不需要!”大叔把脸一黑,名片又塞回给僖儿。 他们在小区公厕洗涮了下,换上干净衣服,一通忙活下来又过去了十来分钟,这期间大叔一直尾随观察,两个男人担心久拖有变,急慌慌地洗涮差点没把裤子穿反。他们开出小区时,发现白发大叔又站在了出入口,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目送他们。 “这物业老头好奇怪,看我那眼神跟我要娶他女儿一样。”经纬撇撇嘴。 僖儿淡淡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何总。” “啊!” 两个男人齐声惊呼,经纬一个急刹踩住,“正好跟何总接触一下啊,说不定他还能把费用付了,活都干了,我还搭了一天饭钱呢。我要求不高,让他请吃海鲜大餐就行了,哈哈哈……” “想得美!人家凭啥给你付钱?活是咱们自己送上门的,早上我还冒用了隔壁邻居的名义,他肯定是联系过物业,又让物业联系了邻居,知道咱们来路不明才过来了。” 经纬泄了气,重新开车。 胜鹏担心地:“我们未经允许在人家的地盘瞎折腾,不知道何总会不会怪我们。” “所以他现在一定在琢磨我们是什么意思……” “天哪!你早上给何总打电话说是隔壁邻居的人,刚才又跟何总本人说我们是何总的人,你疯了吗?”经纬刚反应过来,又刹停了。 僖儿淡淡一笑:“我是故意的,就是要让他印象深刻,一直猜我们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像他这个年纪又有些家产的人,戒备心是很重的,现在别人都到他窝里动土了,我就不信他还能不闻不问。”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等着吧,何总想不通这件事的,一定会给我电话。”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11) 然而僖儿这次算错了。 那位何总的好奇心没有她想象的大,心神不宁地等了两天,她手机里存好的何总名字一次也没有亮起。姜还是老的辣,你不是来我家动土了吗?反正我也没吃亏,管你阿猫阿狗什么居心,反正我不会上你当。想像着何总的心情,僖儿万般懊恼那天一时逞强没拦下何总好好聊聊。 僖儿失去了一次挽救败局的机会,但她不甘心。她给何总写了一条长长的信息,把胜鹏给自家装修如何因公司欠钱停工,自己是如何帮胜鹏要债,一步步到利用何总家别墅,再到那天的护坡修复,道歉的话写了一箩筐,越写越心虚,哪里还敢提请人家帮忙圆谎! 然而信息发出,石沉大海。何总的公司名字僖儿也是知道的,搜出官网翻看,找到一个秘书办的邮箱。僖儿把这些天她做的设计稿连同每个方案的施工图一股脑打包发了过去,因是公司邮箱她给文件加了密,并附了简短留言转交何总,然后给何总发出最后一条短信,告知邮件内容及密码。 在没有签委托设计合同、定金或预付款的情况下,交上所有设计稿并带施工图,这表明所有工作都不会收费。僖儿交上了自己所有歉意和诚意。 还是音讯全无。 僖儿有些心灰意冷,但也有些如释重负,她尽力了。 老朱这几天倒是安静,静得让人忐忑,他到底是彻底信了僖儿一伙还是在憋着坏呢? 这天是胜鹏生日,他在小饭店订了一席。僖儿到时菜已上桌,经纬和几个她也熟悉的师傅正聊得热火朝天,远远看到僖儿大家便都站了起来,倒把僖儿整慌了:“这干嘛呢?迎接女王吗?我可没备礼物哈,想来想去送啥都不合适。” 胜鹏端起玻璃杯,有些动情地:“不用,你已经救了我的命,为我做了太多……” “也救了我们一家!那天不是你拦着,我已经在公司跳楼了!”泥工李昌也举起了杯。 “还有我!我差点想去抢朱老板家!” “还有我!” 众师傅七嘴八舌地。 僖儿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职场七年,习惯了社会精英阶层的礼貌与冷漠,生活中没有这样浓烈直给的情感,一时间有些尴尬,她刚端起酒杯又放下了。“别这样,我受不起……” 经纬赶紧解围:“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把人家一个花容月貌的大美女抬成了女菩萨,以后是不是见她就得拜啊?高高在上有什么好,我还跟想她有点凡人的故事呢。” 众人都笑了,僖儿白了经纬一眼。“你这张嘴,一天不吃豆腐会死啊!” “不要乱讲话啊,冬瓜豆腐在粤语里指的可是白事,你得说希望早点吃上我们的烤乳猪。”经纬挤挤眼,语意促狭。 “滚。”僖儿佯装生气。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推杯换盏间,话题不免最后又落到了工程款上,泥工担心地:“胜鹏,剩下的钱你还有办法要吗?” 胜鹏手里的酒杯微微一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会有办法的,你别担心,就是借钱我也会把兄弟们的工钱还上。” “我们是担心你啊!你现在再接新工程,是个死,不接了,钱又要不着,姓朱的就是想逼死你啊!” 众人闻言脸色均变,师傅们纷纷追问前面的款是怎么要到的,事情经过只有泥工略知一点,但他被嘱咐过要保密,此时也只能应付地呵呵呵。胜鹏怕把经纬和僖儿牵扯进来,自是不肯说细节。 眼见气氛低落了下来,僖儿问大家:“除了经纬,我们都是背井离乡出来找活路的人,大家觉得这几年难吗?” “难啊!怎么不难,疫情那几年有活干不了,但心里还有指望,没想到疫情没了活也没了,就是有活干也像现在这样结不到工钱,我们心里憋屈啊!”李昌眼湿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经纬有点不高兴。“本地人怎么了?和我差不多环境的发小都有抑郁症了!我也难,也有一大堆破烂事,如果不嘻嘻哈哈自己想开点,今天就过不下去了。” “所以,你难,别人比你更难,所以你要撑着,别先倒下,说不定走着走着就找着活路了。”说着僖儿举起了酒杯,“来,我敬大家一杯,为我们都在认真努力地活着!” “大家一起,努力活下去!” 餐厅里突然响起鼓掌声,众人扭头一看,好家伙,老朱正朝他们走来,他身后还有七八个彪形大汉,正鱼贯而入朝他们走来,餐厅小,一下子或坐或站全是他们的人。老朱领头,鼓着掌,一脸似笑非笑。 “好热闹啊!胜鹏,过生日怎么也不叫上老哥我啊!哟,童小姐也在啊,咦,这位是不是查秘书吗?怎么跟我们家的师傅混在一起了?” 老朱一出现,经纬就想遁地了,不过老朱跟来的一个人快速绕到了他身后,把正要起身的经纬按回了座位。 老朱拖了一把椅子在席间坐下,悠闲地点了一根烟。“大家吃饭啊,我是来给胜鹏贺寿的,对了胜鹏,你今天是满28还是29?” “29。”有不明真相的师傅抢答。 “那就是30岁了,三十而立,胜鹏家不成业不就的,倒是交到了一帮好朋友啊!” 胜鹏下意识地把身子挡在僖儿前面。“朱总,你到底想干嘛?” 老朱把烟头往地下一扔,重重地碾了几脚,眼睛一直盯着正故作镇定跟一只虾在搏斗的经纬。“我是想来找这位查秘书的,我说查大秘书,你到底是谁的秘书?为谁服务的?” 老朱身后有个黑大个子立刻拿着手机对准经纬,经纬本能地拿手挡住脸。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僖儿跳起来一巴掌把黑大个子的手机扇落,厉声喝道:“谁允许你拍视频了?” 还好胜鹏眼疾手快,一把抢救下了掉落的手机,趁着屏幕没熄灭,他赶紧删掉视频,进垃圾箱处理成不可恢复。 黑大个子与僖儿怒目而视。“我拍视频怎么了,我就拍!” “你没经过同意拍到我朋友了就不可以,你侵犯了我朋友的肖像权,再拍我就报警!”僖儿掏出了手机但只是装装样子,毕竟她也心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报警。眼前这座黑塔随便一巴掌就能把她拍出门外,这可是些没文化也不懂法的狗腿子。她的小腿在哆嗦,但声音气势没有输。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12) 老朱不慌不忙地示意:“坐下,都坐下,有话好好说!你们几个坐到那张桌子去,先吃饭,今天胜鹏请客!” 胜鹏见气氛缓和,忙去给那桌安排饭菜。 僖儿和经纬交换了眼神,僖儿压下了差点接话的经纬,做为在场唯一的女士,她和颜悦色地开口了。“朱老板,你带这么多人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有什么恩怨呢。” “童小姐,我也是想不明白,你跟迟胜鹏是什么关系啊?怎么还帮他找演员一起骗我钱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一腿。” 老朱带来的人纷纷窃笑,僖儿脸上火辣辣地,一贯好脾气的胜鹏怒喝:“朱正安!你欺负我可以,别侮辱她!” “胜鹏,不要激动,今天是你生日,来者皆是客。”僖儿控制住了情绪,淡淡地继续道,“朱老板,骗钱有多少种方法,刑法里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我们没犯其中任何一条。你给胜鹏的钱是欠他的工程款,那叫还钱。” 朱老板恼怒地:“如果不是你跟这个姓查的联合起来骗我,我能给小迟打款吗?” 僖儿冷笑:“怎么还在说骗呢?你欠迟胜鹏的工程款是不是有白纸黑字的合同?你说我们骗你,是从你手里拿到钱了还是骗你色了?” 这边的师傅们哄笑了起来。 朱老板彻底恼羞成怒。“今天不扯工程款!我要你和姓查的解释清楚!” 经纬身子动了一下想接话,但又被僖儿用严厉的眼神压了下去。她想明白了,经纬现在说什么都不对,反而让老朱抓到更多把柄,还不如让她一个女人顶在前面耍赖。想到这里,僖儿跷起二郎腿,笑眯眯地举起一杯酒:“朱老板,一场生日宴让你搅得多难看啊,好歹有这么多跟你的兄弟,何必让别人看了寒心呢?来来来,喝酒!” “少扯闲蛋!老实说吧,我有那个业主何总的电话,也知道他是哪家公司的,我已经去查过了,他们公司根本没有一个姓查的秘书!” 老朱把桌子一拍,震得碗筷一蹦,众人心里都跟着颤栗了一下,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此时也能猜到大概了,胜鹏这边的人不由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这个脸一翻,剩下的工钱基本别想了,胜鹏再接新工程也是大难题。这事与在场每个人都相关,要如何收场呢? “哦,经纬是何总的私人秘书呀!”僖儿故意惊讶地看向经纬。 她把“私人”二字咬得比较重,经纬立刻会意,点头表示认可。“我只向何总一个人汇报,不在公司组织架构里。” 老朱一时有点心虚,他不了解职场精英的生活,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那现在请僖儿小姐给何总打电话,用免提,我要知道你们是不是还在耍我!” 所有人都看向了僖儿。 僖儿的心开始狂跳,怎么办?胜鹏再也忍不了地冲过来拦在她和老朱中间。“朱正安!你发神经冲我来!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我们法院见!” 这边好几个师傅齐声惊呼。“小迟,别冲动啊!” 胜鹏回头冲师傅们:“兄弟们,相信我,就是把老家房子卖了我也不会欠你们钱的!” “别吵!”僖儿的心脏在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把手机摆在了桌面,上面显示着通讯录一个“何总”的号码。“我打电话吧。” “等等,我检查下号码对不对。”老朱拿着自己手机存的号码对了下,这才把手机递了回来。 这一个举动,僖儿便可以肯定老朱还没有跟何总正面接触,一来可能老朱怕项目是真的给搞砸了,二来何总这个人戒备心重,老朱冒失冲上去未必能讨得到好。僖儿定了定神拨出电话。老天保佑何总千万不要接,之前几番试探都没有回音,看到她的来电,何总最可能的反应是不接电话,这是僖儿想赌一把的底气。 众人屏息凝神盯着桌面上按了免提的手机,欢乐的彩铃一直在餐厅回荡。“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 “喂。”就在彩铃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突然在那头响起。 僖儿脑子一炸,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靠近手机,用一种谦卑的声音说道:“何总你好,我是童僖儿,我的邮件和信息您看到了吗?” “……嗯。” “何总,我现在跟装修公司的朱老板还有您的秘书查先生在一起,”僖儿立刻抢先解释,再赌一次,赌何总明白她现在的处境,也赌他愿意帮她一把。 “……哦。” 僖儿瞟了一眼老朱,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可太复杂了,有一种我做错事了的懊悔,也有一种我没有上当的狂喜。 “我那几个设计稿可能还不成熟,但也是我花了很多心思的,您要是有什么想修改的,我随时待命。” “设计稿我看了,有些想法确实不成熟,不过影音室的设计还是不错的,谢谢你……” 僖儿抬起头,和经纬胜鹏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刚才在黑大个子面前她没示弱,在老朱咄咄逼人的审判下她没退缩,此刻眼泪却一下子冲了上来,她拼命吸着气阻止它们掉下来,含泪笑道,“何总,是我要谢谢您!这是我第一个室内设计作品,谢谢您不嫌弃,您就提修改意见吧,尽管提,我可以改到地老天荒!” “哎别胡说……”朱总脱口而出,他生怕真的要改到地老天荒,那工程就永远无法落地,他提高音量凑近手机,一脸讪笑,“何总你好!我是艺龙装饰的朱正安,您家设计我们都有参与,久仰您的大名,您看什么时间方便我们去拜访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 朱总担忧地看了正交抱双臂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经纬一眼,补充道:“不好意思,之前我们对查秘书有些冒犯,希望您和查秘书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这种不识好歹的糙人计较……” “好了,我还有会议,有什么事以后你们跟查秘书说就行。再见。” 电话里传来断线嘟嘟声,何总不太听得出情绪的声音消失了。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13) 八万块,要债进度71%。 那天老朱一直道歉,只差没给经纬磕头。转头就给胜鹏转了八万块工程款,转款前老朱跟胜鹏吹了三瓶啤酒,道歉、诉苦加明确的表态,剩下的十万块工程款,除非跟何总家签下装修合同,否则打死也不会付的,毕竟压工程款是这行的潜规则。老朱搂着胜鹏说他也如何如何的难,最后竟然红了眼圈。 送僖儿回家时,僖儿看着心事重重的胜鹏。“你是不是又相信他了?” 胜鹏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很多人光是活着就要用尽全力了。” “所以你又相信他了!”僖儿没好气地。 “与其说相信别人,不如说相信自己配得上好运气,如果有一天天上掉馅饼给我了,我会先相信是真的,去了解,再考虑吃不吃。” “天上掉的馅饼九成九是有毒的!你大概率会死!” “那还有0.1的机会是美味,对不?要是我一直不相信别人,又怎么会遇到你呢?”这话要是经纬说一定充满油腻感,从胜鹏嘴里说出来就如此真诚。 僖儿还是回报了一个白眼。“神经病!” 僖儿和胜鹏相反,她不相信任何人,哪怕对胜鹏也始终怀疑,至少怀疑他不够坚定和精明。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把这天的收获和感恩的心情发给了何总,难得的,何总回复了:我只能帮到这里了,房子我不装修。 要债任务走进了死胡同。 僖儿家的装修从水电、泥工、木工到油漆工一路推进,橱柜和其他定制品也陆续安装到位,胜鹏事无巨细都亲自参与打磨,刚刚开荒保洁完,家里那叫一个干净顺眼。这个家走的是大亚湾还很罕见的新派南洋风,虽是简装,手艺的精湛却经得起放大镜观察,花地砖,轻拱门,绿衣柜,藤桌椅,配上几处大开大合的大叶绿植,色调热情却又深沉温厚,人走进屋子就像进了一个复古滤镜,既安静又熨贴。 唯一头疼的是超预算,最初以为十万绰绰有余,结果当时以为可以先将就的忍不住还是剁手了,几个大件还没买就超了两万多,快递天天收到手软,帐户余额却每天在下降,僖儿现在有多爱自己的家,就有多焦虑将来失去它。通讯录的客户名单刷来刷去,可她不敢联系,她还不具备豪宅设计的能力,这种优质客户一个都不能碰。 僖儿购房的小区是深惠界一个超级大盘,当时她入的是尾盘现房,而小区最近第12期新房入伙,听说艺龙在新期搞业主活动,想起胜鹏之前透露的活动内幕,僖儿不由好奇,混在业主群里到了活动现场。 活动地点在小区一个四星酒店的大会议厅,僖儿到得有点晚,主流程已经结束,业务已经在分头公关业主,另外一些看起来像是散闲人员的正在冷餐桌旁取餐闲聊。会议厅里有许多X展示架,图片和文字都很有说服力,大屏幕上,视频循环播放着艺龙的公司介绍和工程工艺,这个视频把艺龙拍得很是高大上,样板房的照片更是五彩斑澜,好些照片僖儿看得眼熟,反复确认才知道那些照片是网上下裁的。 如果是两个月前的僖儿,真要以为会场里这个艺龙公司是什么跨国大企业,大概率也会当场签约。这样不要脸的事情是胜鹏和她都干不出来的,活该干不过老朱。 “听说11期有40多家是艺龙装修的,如果整个楼盘怕不得几百套呀!我看靠谱,咱们就定下来吧,两家一起装修也好去谈个团购价。” “但是他家这几个设计师我看着不舒服,土里土气的,一看就没啥品味。” “穿得土气不代表设计不行吧?我看那些样板房还蛮漂亮的,每一套我都好喜欢!” “就你好糊弄,行吧,先去谈谈价再说。” 僖儿身边两个女人正小声交谈,不料内容全入了僖儿的耳朵,下意识地,僖儿转过头问其中一个:“你们想签这家装修公司?” “是啊!”那个明眸皓齿,高挑丰满的姑娘回答。 “暂时还没决定呢。”另一个女人拉住了大眼睛,打量着僖儿,“请问你是这家装修公司的吗?” 这个女人未语先笑,很是亲切,她不如大眼睛漂亮,个子也矮了一头,但服饰考究妆容精致,模样也算出众。僖儿用余光捕捉到了她身上好几种大牌LOGO,凑过去压低了点声音:“我是8期的业主,我家就是艺龙装修的,现在还没收尾呢。” “哇!能去你家参观吗?”大眼睛惊喜地。 大LOGO却敏感地听出了弦外之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提醒我们?” 僖儿四下扫视一番,发现了几个艺龙的熟面孔,再次压低声音道:“咱们出去说吧,欢迎你们去我家看看。” 一刻钟后,僖儿和那两个女人已经站在她即将收尾的新家了,“啧啧啧!”、“好漂亮!”、“好喜欢!”的赞美在房间每个角落回响。大眼睛叫倪霓,是做外贸生意的,大LOGO叫邵美雯,似乎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无论什么话题都有得聊,而且起调不低,职业暂时没透露。两人同为四川老乡,因着闺蜜关系同在12期买房,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很好,连走路都要挽着手。 得知僖儿家居然出自自己的设计,女人们一边一个简直把她夸飞了,不过当问及艺龙公司,僖儿不免正色以告。“装修队很靠谱,师傅手艺好工头有信用,不会逼你加码消费。只是这个艺龙公司签不得,他们拖欠工程款很厉害,师傅们讨不到工钱,随时会停工的,这事你们可以去其他业主家证实下,肯定不止我吃过亏。” “妈呀!幸亏你告诉我们,不然就踩坑了,我们在大亚湾人生地不熟的,想装个修还真难啊!” 邵美雯亲热地拉住僖儿。“你跟这家装修队这么熟,不如介绍给我们吧,我们直接跟他签!” 倪霓眼睛一亮。“对呀!我们还可以请童小姐设计!咱们这个乡下地方怕是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牛的设计师了!童小姐,你怎么收费的呀?”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14) 把她们从会场拉出来,其实僖儿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是现在由对方主动提出,她却有些心虚了,只含含糊糊地:“等我跟装修队的迟工商量下哈!他们手艺好,还得看工期能排上不。哦,你们的户型图可以先发给我,我帮忙看看。” 其实此刻僖儿内心已经开始放礼花了,她们会是童僖儿的第一和第二位装修客户吗? 僖儿当晚拉群开始了为两位女上帝的服务,她可是有耐心给客户改89版 LOGO的人,与两位和善芳邻的沟通自然十分愉快,胜鹏和经纬听到僖儿这么快就拉来了真实项目,不由也为之兴奋。 然而乐极生悲,僖儿家正工程收尾,准备做瓷砖美缝,师傅们发现厨房地砖缝全是湿泥,这样即使硬上美缝很快也会掉出来的,等了几天湿泥还是湿泥,胜鹏去物业借了楼下钥匙,发现人家厨房天花板上,触目惊心地有几大块渗水痕迹。 僖儿家厨房怎么会漏水呢?铺砖之前可是做过两层防水,还有足足48小时漏水实验测试过的呀!心急火燎又等了几天,楼下的渗水痕迹没有丝毫变化。 胜鹏怀疑水管出了问题,和电工一起打水压,进出水管都测试了,没问题。 难道是外墙渗露?要知道民用建筑外墙这年还没强制做防水,尽管这个楼盘开发商很良心有预处理过外墙防水,但保不齐有手艺不精的地方让僖儿家碰上了。于是胜鹏又让泥工把厨房外墙滚了几遍透明防水漆,干了之后用水管冲了外墙几小时做测试,渗水痕迹没有扩大,如果漏点在外墙那肯定堵上了。 现在只能等待,只有痕迹变小变干,才能代表漏水点真正堵上了。 这时已进入台风季,几乎每天都要经受大雨的洗礼,胜鹏和僖儿每天几次下去查看,渗水的痕迹基本没有变过样。这期间僖儿家每天都在正常用水,没变样,代表没有新的漏水点,基本可以排除是水管和外墙的问题,可厨房地砖缝的湿泥始终还是湿泥。 不找到漏水真相,僖儿家装修工程就是烂尾,永无安宁。 胜鹏咬咬牙,挖开厨房地砖! 无论僖儿有多不情愿,那已经完成度99%的完美厨房在房间中央突兀出现了一个坑。能看到瓷砖下的沙浆层很厚,露出一截的进出水管也很完整,只是那沙浆完全是湿的,也就是说,僖儿家厨房地砖下面不知道还多少水,湿到装修两个月后最早的沙浆还没干,湿到破坏了厨房的防水,渗到楼下邻居家了。得亏人家是毛坯,不然现在僖儿就得赔钱。 厨房地坑挖开没半小时,胜鹏和泥工正各执一方观点地争论着,倪霓的电话打进来了:“僖儿,我带了几个邻居来参观你们家!” “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我已经到你楼下啦,没事,我们就来看看,几分钟就走。她们听说你家装修漂亮,非要来看看!” 僖儿慌了手脚,这可怎么办?这基本完工的厨房突然出来一个大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工程出了问题,别说想接人家的装修,只怕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僖儿冲到大门边,她仿佛已经听到电梯间的说笑声了。 僖儿快哭了。“怎么办?不能给她们看到这个坑!” 泥工李昌拿起一块废弃的大板盖住那个坑,然后人往板上一倒,身体侧卧蜷起来枕着一只手臂,闭上眼睛道:“我睡这里挡着,要怎么说你们自己想办法。”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女人们的咯咯笑声传来:“僖儿!” 僖儿手脚都是软的,想动动不了,胜鹏定定神走过去开门,路过时他握了一下僖儿的手,低声道:“僖儿,别怕!有我在。” 僖儿心头一震,她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从12岁时,父亲那个小三上门找妈妈逼他们离婚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依靠男人,追她的男人不少,也有交往过的,每一个最后都说:僖儿,你太精明太要强了,你自己就可以活得很好,你不需要男人。 哼,什么时候活得好也成了罪名,僖儿只是知道跪地求饶没用而已。随便吧,不给她安点罪名,别人又怎么走得心安理得呢?僖儿12岁就知道,这世上谁没了谁都能活,是这一点相同的倔强,渡母亲在无言的怨气中带大她们姐妹俩,也渡她从原生家庭的炼狱逃出来,活成了一副谁也不稀罕的模样。 只是这一刻,这一握,这一点点的温暖,竟然让她有那么一丝丝动摇。 四个叽叽喳喳的女人进来,立刻要为漂亮的家惊呼,胜鹏示意大家噤声,小声道:“不好意思哈,昨晚我们的师傅在这里通宵赶工,他太累睡着了。” “在业主家睡?”倪霓闻之脸色一变。 胜鹏笑笑,往厨房一指,众人便看到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师傅背影。 僖儿这时才回过神来,小声补充道:“这位李师傅家太远了,他下午还有别的工程,我早说过他们累了可以睡沙发的,反正还没拆塑料包。” “没事,第一个用新家具的人应该是业主,我们习惯了。”胜鹏接了句。 他一脸坦然,老实人说谎的样子真是可爱又可怕。僖儿刚暖了点的心一冷,旋即释然,矫情什么呢,互惠互利的事。 “你家师傅素质真高啊!”倪霓看着胜鹏,“这位是……” “这就是我家装修队的主管,迟胜鹏迟工。” “迟工好!”几个女人没见过如此体面的工头,居然都主动跟他握了手。 僖儿带着女人们在家里各处转悠,东摸摸西看看,小声地为她们讲解装修工艺的隐藏用处,这些天僖儿灵感大作,用一些旧物手作了南洋风的装饰品,见女人们惊艳,便一人送了一个,个个都欢天喜地。这次只参观了几分钟,但僖儿对倪霓的单已经很有信心了。 邻居们走后,僖儿瘫坐在地,对付这帮女人比十个老朱老何还累,因为这些真正是她的衣食父母啊,尤其是要迈出创业第一步,太重要了。只是厨房这个天坑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如果一直让它豁着,她童僖儿还没出山就可以原地去世了。 看看厨房,胜鹏和泥工还蹲在坑旁,满脸困惑。 创业进度,4%。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15) 与老朱的虚与委蛇一直没有停。 若按胜鹏的意思,要么上法院要么认赔,有了真实新客户之后,他想跟老朱一刀两断,开始新生活。僖儿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创业计划启动前合伙人背着过去的债务。于是他们确定了一版设计稿,并按此做了报价清单,老朱自是大喜过望,合同早早打印好,天天催他们约朱总见面,他要去答合同。 老朱这回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当然僖儿他们也不敢代签,伪造文书和诈骗罪的后果远比十万块严重,虽然僖儿还厚着脸皮向何总汇报下她开始有真实客户的进展,但再也没收到过何总回复,约他见面,还要人家跟老朱签合同?做梦。 奇怪的是,有一天何总突然发来信息:把你们三个人的身份证号、手机号发给我。 三个人?自然是指胜鹏和经纬了,何总要他们的身份号干嘛?难道要追究责任?僖儿害怕了,三个臭皮匠的群里一截图,经纬炸了:妈呀,老何不会闹到我单位去吧?我要是保不住饭碗了,那僖儿就要给我管饭了!哈哈哈! 胜鹏:发给他吧,何总这么有地位的人,不会做不体面的事。 僖儿没了主意,一千一万个设想也只能乖乖地发出三个人的信息。过了一会,三个人都收到了一个票务中心发来的信息,8月28日20:00,深圳音乐厅五楼小剧场,东江魂管弦乐团演奏会,随信息附了电子票的二维码。 何总另一条信息也到了:请你们三个小朋友看一场演奏会。 当时为了忽悠老朱,僖儿给何总安排了一个年轻时学过声乐的人设,为此她还给他设计了地下影音室,甚至安排了小舞台,何总对这个设计表示了感谢,但除此之外,他们对何总一无所知,为什么何总会突然请他们三个看演奏会呢? 我们去吗? 去,必须去,还得正装,这种场合咱们不能给何总丢脸。 僖儿想起一事:胜鹏,你把何总请我们看演奏会的事跟老朱透露一下。 胜鹏:那可不行,老朱会杀到演奏会去的,他真的会拿着合同去找何总签字,何总要知道我们还在利用他,也太对不起人家了。 僖儿:你们两个大男人不会把他架走吗?老朱是个聪明人,总不至于在音乐厅硬来,我还怕他不来呢,我想让他亲眼看看,我们是何总能邀请看演奏会的关系,算是打个边鼓吧,说不定他心花怒放地把余款给付了,前几回不都是这样吗? 男人们沉默了。在对付老朱的问题上,每次都是僖儿出奇制胜,也许她真的能赢。 演奏会这天,三个人准时出现在音乐厅,这天经纬衬衫领带,僖儿黑色吊带鱼尾长裙,连胜鹏也难得地穿了短袖衬衫,走出来如同偶像剧的画风,与平日满身泥污干活和捋起袖子打无良老板的模样是天壤之别。 何总给的票在第一排VIP左则,但左右四顾没有见到何总本人,剧场中央的座位和乐器全摆好了,观众却没有坐满。在等待开场的间隙,三个人拿着节目单窃窃私语,在音乐方面,他们既无艺术细菌也非古典乐器粉丝,如果不是何总邀请,恐怕这辈子都不来专程来听一场管弦乐演奏会。 “僖儿!胜鹏!查秘书!”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轻轻地叫喊。 三人齐同头,同时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观众谴责的眼神。定睛一看,最后一排站着一个人正朝他们挥手,那把头梳得油光水亮,一脸堆笑的家伙,不是老朱又是谁? 他果然来了,自己订了演奏会的票跟到了音乐厅,他还提起公文包给他们看,示意里面有东西,无疑他是带着合同来的。那个瞬间,僖儿的肾上腺素一下子飙升起来,老朱既然来了,机会和风险也都来了,她要如何走好这段钢丝,安全拿到终点奖台上的苹果呢? 僖儿远远地对老朱示意噤声,老朱连连点头坐了下来,僖儿欲起身:“我去把他带走,趁机会跟他再谈一轮付款。” 经纬看着已经入场的乐师们。“不行,现在出去很不礼貌,先不要管老朱。” “总比他留在这里大呼小叫好吧?” 胜鹏突然捅了僖儿一肘,低呼:“何总!何总!” 随着胜鹏的视线看向剧场,僖儿顿时石化了。 身着燕尾服的何总正气宇轩昂地走进来,而且直接走向了指挥台,今天的何总再也不像物业大叔了,拿着指挥棒的他如同被施了魔法,时而沉醉时而癫狂,僖儿三人的位置恰好可以全程看到何总的侧影,三个人几乎从头到尾都是张目结舌的状态。 再仔细看节目单,上面分明印着——指挥:何以伟。僖儿悄悄百度了一下,原来这个东江魂管弦乐团是一个民间乐团,成员都是发烧友,所以才有像何总这样身任上市公司总裁又来兼着指挥身份的,恐怕都是发自内心热爱才组成乐团。 答案其实早就猜到,答案其实早在手中,他们却一叶障目,视而不见。 僖儿回头又环视了下剧场,观众席只坐了不到一半人,管弦乐在如今的社会已是小众,愿意花钱来音乐厅欣赏的人不多,估计这里头还有一半是赠票。尽管如此,今天是何总的主场,他居然邀请了他们三个既无关系也无来往的人来参加,至少是友好的。 僖儿此时万分后悔,是她把老朱这个祸害招惹来这里了,可千万别闹事啊。演奏会已经开始,从第一排离席是非常碍眼的,僖儿也不敢交谈,在手机上写了一句话:一散场你们就去把老朱弄走,拿刀架也得弄出去,走得越远越好,不能让他破坏何总的好日子。 胜鹏和经纬看了,都神色凝重地点头。 第一章 药渣掉进粪坑(16) 三人都是第一次现场听管弦乐,不知是被氛围感染还是真的被音乐打动,他们听得热血沸腾,到最后全场站立热烈鼓掌时,僖儿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了。 乐团谢幕了三次,加演了两个曲子这才退场。 等他们意识到该去抓老朱时,观众席却完全没找到老朱的人影,直到所有观众离席,连洗手间都去搜寻了一遍,仍然没逮到人,老朱电话无人接听,三个人楼上楼下找人,僖儿的高跟鞋都跑掉了一只跟,她干脆光脚提鞋走路,嫌曳地长裙绊脚,干脆挽起来扎个结,完全顾不上别人异样的注视。 没过多久,何总给僖儿来了信息:到门口的星巴克来。 远远看到星巴克门口坐着的两个人,僖儿三个心里便一沉。那换了T恤静静坐着的正是何总,而坐在他旁边一脸讪笑,不时翻指着桌面几张纸的家伙,不是该死的老朱又是谁? 三个人魂不守舍地走过去。 何总点头向大家示意坐下,没有什么表情地指指桌面。“这位朱老板刚才找后台找我,说要跟我签装修合同……” “是的是的,我正跟何总说呢,咱们跟查秘书沟通这么久了,贵府的设计稿、工程预算出来了,雨季也结束了,正好可以开工,说不定春节您全家就可以搬进去过年!僖儿,你也跟何总说说,今天把装修合同签了吧。” 僖儿已经沉到海底的心有了一丝生气,看来何总并没有戳穿他们的把戏,却仍不敢与何总对视,胆怯地开口:“签不签合同得由何总决定,你在这样的场合打扰他,真的太过分了……” “对不起啊,我也去过何总公司,不过没预约给拦住了,我也是没办法嘛。何总您就赶快把合作定下来,让我们做事的安心干活吧!” 僖儿三个都大惊失色,老朱居然还去过何总公司!这块牛皮癣的恶心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胜鹏立刻起身把老朱的手腕一钳:“跟我走!” 老朱大叫起来:“我跟何总谈正事呢,你要干什么?” 这一嗓子,路人和旁桌都看了过来,胜鹏却不退缩,直接把老朱从椅子上拎起来,低声喝道:“别再打扰何总!大不了那十万块我不要了!以后我们一拍两散!” 老朱没有胜鹏力气大,干脆往地下倒,几乎整个人挂在了胜鹏手臂上,经纬见状正要过来帮忙,何总示意大家都别动作,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直盯着老朱。“朱老板,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放心签合同呢。” 老朱闻言立刻坐好,一脸正气地:“只要他们不闹,我朱正安向来最有诚信。” “那好,你先把欠小迟的工程款付了,我们的合同就还有得谈。” 何总一言即出,在场的人全震惊了。老朱更是一脸愕然:“他们跟您说我什么坏话了?哎呀,我没欺负小迟,押一点钱是行规,不然工程出了问题找谁负责啊!” 何总站了起来。“那就不用谈了。我不可能签一个没有诚信的公司,连自己师傅的工钱都欠,谁敢给你打款?” “不不不,您别生气呀,我,我,我这联系财务,明天就打款,今天咱们先……” 何总拿起桌面的合同,哗地撕成两半。“小迟啊,反正工程是你负责,我看不如咱们直接签合同好了,没必要通过公司转一手。” “好商量,好商量!我现在就给小迟转钱!”老朱拿起手机,慌乱地点进手机银行。 一分钟,或者更快,胜鹏的手机就进来了10万块的到帐信息,胜鹏一脸懵地用目光询问僖儿和经纬,这可如何收场?那两个比他显然更懵。 看了到帐信息,何总面色微霁,重新坐回原位,老朱打开笔记本电脑里的合同,一条条给何总讲解起来,何总竟然对一些条款提出了反对。质疑与解释,坚持与妥协,来回拉据谈判,然后现场修改合同,终于在二十分钟后,两人对这份装修合同达成了一致。 气氛是和谐的,何总认可了合同细节,则意味着他要签约了。此时已接近零点,旁观的三个人一直大气都不敢出,这时僖儿再也忍不住了:“何总,请您再考虑考虑,真的要签这份合同吗?” 老朱瞪着僖儿。“你这是什么话!” 何总征询老朱意见:“今天太晚了,也没地方打印,改天约时间签约吧。” “不不不,有通宵打印的店,我搜一下,您等我一会……这里有一家!1.2公里,不算远,您等等我,我马上就打印好合同回来!” 老朱脚踩风火轮去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一句对不起刚冲到嘴边,僖儿又觉得这话份量太轻了,出口变成了:“何总,您快走吧,赶紧拉黑这个人,把他的资料存进公司安保黑名单,不要让他接近您,剩下的事我们来解决!” “对!您快走吧!这里有我们!”胜鹏和经纬齐声道。 “不用怕,等会你们把责任全往我这里推,不会有事的,什么烂仔我没对付过。”何总淡定地笑笑,看着僖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邀请你们三位来听演奏会吗?” “您,您把我们当朋友。”僖儿的眼泪不争气地涌进眼眶。 “我家是真的不准备装修,这跟你的设计稿好坏无关,但我们乐团里有好几位有装修计划,本来我是准备结束后介绍给你们的。十万块,说少不少,想赚其实也不难,只是没想到……” “对不起……”僖儿此刻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您知道我们只是把您看成资源吗?” “知道啊!我也是从年轻人身上学习,互惠互利,要知道你们传递的东西我可以马上消化吸收,但我的资源你们未必有能力把握。所以说不上到底是谁利用了谁。” 何总这些话说得僖儿更是一脸羞愧。“我确实还没能力抓住资源……” “不要急,你真的很像年轻时的我,所以我愿意帮你们,但是,人的眼睛不能只盯着脚下的路。输得起,才能赢。”何总意味深长地说着,站了起来。“好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祝你们好运!” 僖儿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晚的自己,头发跑炸了毛,光着脚残着妆,坐在深夜的咖啡厅,掩面痛哭。 她不能原谅自己,伤害了一个朋友。 要债进度,100%。 创业进度,4%。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1) 僖儿家厨房的天坑豁了两个多月,最后查出的元凶却让人哭笑不得。 是一位开荒保洁的阿姨,在还没做美缝的厨房大肆用水,倒出来的脏水沿着瓷砖缝流进了砂浆层,水进去容易蒸发却很难,如果不是开坑查原因,那些憋在砂浆层的水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干透。最后胜鹏从楼下往僖儿家微创高压灌浆补了一道防水,虽然是亡羊补牢,但厨房不会有卫浴的大水量倾泻,后期不会再有问题。 白白查了快两月,如果不是僖儿还没从痛失何总信任的打击中恢复战斗力,她真想把那个阿姨打一顿。 然而错了就是错了,就像为捡芝麻绿豆把西瓜丢了,这是她童僖儿的命,气也好悔也罢,抓心挠肺揍自己一顿,还得爬起来继续奔跑。 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僖儿在国庆前搬了家,倒是没有睡地铺,还买了她梦想的大实木床,代价是除了合伙帐户的四万,现在她私帐上只有一万多余额了,僖儿抠搜得连入伙饭也只是正式开火煮了包方便面。 没有进项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她心里越来越慌了。 入伙那天,僖儿和胜鹏在经纬见证下签了合伙人协议,以后的工程以胜鹏名义接单,由僖儿设计,利润二一添作五,虽然还是支游击队,但精明的僖儿在协议里罗列清楚,责任到人,换句话说有钱一起赚,亏了她不管。当然,经纬这个工程监理按项目付费,经纬说了他绝不拿吃卡要但也不会徇私,以免大家吃牢饭。 僖儿定了自己的创业目标——每月最低开销6K,咳咳,当然她不会这么没理想,其实中期目标是65万。65万是她的房贷总额,提前还完这些房贷她才可以真正躺平,到那时,每个月只要有两千块就够生活费,那还不容易吗?再奋斗三年吧。 可是,眼下邻居倪霓和邵美雯的单呢? 还没签下来。 僖儿现在可后悔没有收设计费了,她贪心要跟胜鹏合伙赚钱,一早承诺人家免设计费,只收了两千块工程定金,这下好,设计稿出了一版又一版,看她家装修时狂赞完美,两位既友善又高素质的芳邻就是无法定稿。 好在与两位邻居的友谊与日俱增,这不,还住在深圳的邵美雯邀请僖儿和倪霓去她深圳的家做客。僖儿现在穷得响叮当,一分钱恨不得掰八块用,可想想美雯那一身名牌和不俗的谈吐,不得不咬牙买了束白百合。 美雯家在深圳福田中心区的一个老小区,和倪霓一起走进那很有些年头的电梯时,僖儿并没看出品质,直到倪霓羡慕地说:“你别看这个小区旧,却是学区房中的学区房,全深圳最优秀的中小学全在这附近,房价十万一平了。” 僖儿瞪大眼。“美雯姐这房是买的吗?” 倪霓压低声音:“前男友送的……” “说错了吧,你不是说美雯离过婚?那应该是前夫吧。” “哎是前男友送的房,不是前夫!” 僖儿听得一头懵,这时已到美雯家门口,美雯笑眯眯地穿着一身质地良好的真丝家居服来开门了,僖儿敏感地瞅了一眼她胸前的logo,是维密。 这是一套100平左右的三居室,另外两间房虽然都有床但罩着盖布闲置,看来只有美雯一人居住。它是九十年代流行的钻石户型,不算太方正,老房子的使用痕迹也比较重,大概是十几年前装修的,走的简约现代风,亮点全在软装上,无论是沙发靠枕,电视柜上的置物盒,还是餐桌上的餐具,都有很具标志性的花纹图案,连灶上摆着的铸铁锅都是传说中的酷彩。 这个邵美雯当真讲究到牙齿。 僖儿也曾是大牌控,但她拥有过的真品很少,对这些五花八门的大牌家用品无鉴别能力,好在沙发上摆着一个和她同款的爱马仕,僖儿悄悄检查了下,是真包无疑。 女人们到家聚会,晒宝是必走的流程。 更令僖儿震惊的是美雯的卧室,衣柜里整整一个柜架超过三十个包包,没有漏过任何一个奢侈品牌,有点集齐七龙珠召唤神龙的意思,由于刚鉴别过爱马仕的真伪,此刻僖儿只剩下了震撼。 而超大的梳妆台,僖儿听说过、向往过的一切大牌护肤品和彩妆,这里全列阵在一起等着检阅,美雯见僖儿一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傻样,顺手拉开一个抽屉,露出满满当当的白色方盒,全是海蓝之谜,美雯幽幽地叹息:“哎,国内不好买,这些是在洛杉矶带回来的,我当身体乳用,效果还行,就是要先乳化麻烦一点。” “啊!专柜卖四千六的面霜哦,前几年更贵!你当身体乳?”僖儿再也控制不住她的乡巴佬样了。 “明星都用它当身体乳呀,价格还算好,洛杉矶买价格不到一半,你要的话,下次帮你带。” 僖儿咽了下口水,讪讪地:“我皮糙肉厚的,用它太糟蹋了。” 其实僖儿这话有点犯酸,三个人里头,倪霓漂亮高挑,温婉端庄;僖儿骨肉匀停、气血丰润,可什么都不占先的美雯只要用这一抽屉海蓝之谜就可以成为人间富贵花,把她们扇出九条街了。 人比人,气死人呐! 战战兢兢地端起印有大象图案的爱马仁橙咖啡杯,僖儿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手滑,要是砸了一个得2K起吧?啜一口传说中的猫屎咖啡,僖儿在舌尖感到极度不适的那个瞬间,突然清醒了。 一个在深圳生活得如此奢侈的单身女人,为什么要住到大亚湾去? 人一旦不被降维打击的物质蒙住眼,脑子就好用了,僖儿在表示了对美雯家各种细节的无比惊叹后,适当地表现出了困惑。“美雯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能这么高消费,好厉害啊!” 美雯神秘地笑笑:“算是国际贸易吧,疫情期间倒口罩和呼吸机去美国,现在往国内倒点芯片什么的。” 倪霓补充道:“姐是做大生意的,我的偶像!” 僖儿还是不解。“你在深圳过得这么好,为什么要搬到我们乡下去呢?” 倪霓抢答:“还不是为了跟我作个伴!是我拉她去买房的。” 美雯叹了口气:“我美国的身份明后年就可以拿到了,这套房子我想租掉,租金也就八九千吧,主要养着房子别败了。我每年还要是回来住住的,国内总得有个落脚点吧,所以跟倪霓买在一起,反正大亚湾的房子便宜得跟烂白菜一样。随便买套,随便装装。” 没有一句话是僖儿爱听的,她结草衔环、精卫填海搭起的家,怎么就成了别人的烂白菜呢? 不过美雯很快又圆了回来,“僖儿,我不是说你家哈,你家好有风格,我很喜欢的,大亚湾也很宜居,加上有你们在,我在国内也算是归处的人。”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2) 得,打一巴掌再赏个甜枣,因为她是客户,你还只能赔着笑脸,僖儿再生气也只能受着。既然不在乎钱,那装修的事总可以往前推了吧?“那美雯姐是不是可以跟迟工签合同了?其实上一版设计稿就不错了,咱们可以先按这个预算把合同签了,万一设计上还要优化,后期我也随叫随到。” 美雯和倪霓对视了一眼,在美雯迟疑的瞬间,倪霓连连点头:“可以啊!麻烦了你这么久,其实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合同你带了吗?我现在就可以签,明天就可以给迟工打款。” 僖儿大喜过望,赶紧把合同拿了出来。 美雯一页页细细翻看着合同,其实这些条款早在她们“家有芳邻”群里仔细对过了,僖儿是被各类甲方花式折磨过的人,也做了万一甲方变卦的心理准备,只是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僖儿想起了老朱死赖着何总签合同那晚,心口猛地一疼,她不会又为自己的错误买一次单吧? 好在倪霓已经在美雯抠细节的时间里签完了,美雯便不再多说,刷刷签了几个谁也不认识的鬼画符。 之前僖儿心里种种的不适全消失了,眼前这两个女人简直美若天仙,恨不能上去磕一个才好,这可是她创业路上的吉星呀! 美雯到底还是那个时时能让人惊叹和服气的芳邻。中午她下厨做的牛扒大餐,她没有浇酱料却把牛肉腌得十分入味,煎烤得外焦里嫩,配菜是黄澄澄的南瓜、绿油油的花椰菜和脆生生的秋月梨,为了解腻还切了蒜片,配上烤得黄金焦脆的自制吐司,五颜六色摆在爱马仕餐盘里,简单的食物变得十分贵气。饮料是每人一瓶sparking water,美雯说是老美最爱,僖儿一尝,原来是有碳酸气的苏打水,她喝不了,只尝了一口。 这顿饭简单又丰富,只会给自己煮方便面的僖儿吃得十分幸福,啧啧赞叹:“美雯姐厨艺太好了!” “这算啥,川菜、湘菜、粤菜,烘焙、西餐,哪样我们美雯姐都做得跟饭店一样好!所以她家经常高朋满座!好多男人都是拜倒在她的厨艺下!”倪霓一脸发自内心的崇拜。 “等我们搬过去后,以后你每天来我家吃饭!”美雯热情地给僖儿又放了块牛排。 僖儿眼前一亮:“真的吗?这也太幸福了吧?” “只一条,我喜欢做饭但不收拾,都是扔在厨房等钟点工。” 僖儿一句“我来洗碗”的话到了嘴边,看看那爱马仕餐盘又咽回去了。“这么贵的餐具交给钟点工洗太危险了,新家还是配个洗碗机吧!” 美雯深以为是。“对,洗碗机一定要最多套数的,这个老房子是不想装修才没买,我早说过,提升幸福感的几件东西再穷也必须有:智能马桶冬天不怕冻,地宝每天扫地墩地,空调房里用蚕丝被,至于像我这样的厨神,蒸烤箱就得是标配啦!” 这几样又是僖儿生活认知之外的事,但她向来臣服比自己有见识有本事的人,尤其看到倪霓鼓掌认同,不由也被感染,拿捏生活享受这块,还得是美雯这样的生活家呀! 饭间很自然地聊到了男人,美雯有些忧虑地问倪霓:“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嫁给申耀宗?” “姐,他对我真的挺好的,结婚证没领房子就落在我名下,这首付50万可算我的婚前财产了,而且我们定的那个车也是我名下……” 美雯冷笑:“因为他是外国人,落他名下不方便贷款!一个首付一个唐就把你迷得晕头转向了,你咋不说帮他007打了八年工,生意大半都靠你呢?更别提他是结过两次婚,有三个孩子的人!” 僖儿一直以为倪霓家庭很不错,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八卦,惊讶得不敢呼吸了。 倪霓尴尬地看了眼僖儿,嗫嚅着:“我不像姐那么大魅力,老申是一大堆破烂事,可他真心实意对我好。” “他对两个前妻也很好!两次离婚都净身出户!每个月你们赚的钱有三分之一要付抚养费!”美雯愤愤地。 倪霓拉着美雯的胳膊,撒娇地:“姐,我知道你为我好,觉得老申配不上我,可我没有姐有魅力呀,要是也有男人给我全款买深圳的房,给我办美国身份,那我就不嫁老申了。嘻嘻。” “给你介绍的美国对象你自己不要啊!非要老申这根二手狗尾巴草!你以为嫁个老外就风光吗?老申那地方比我们还差,他想娶的是你这个中国身份,做生意方便!”美雯瞪着倪霓。 倪霓尴尬地看了僖儿一眼,没吭气了。 僖儿赶紧转移话题:“美雯姐姐你好厉害呀!男朋友对你这么好!” 美雯对僖儿柔声道,“不是男朋友,是我的初恋男友,当年他勾三搭四出轨,隔了这么多年又回来找我,这是他欠我的。” 僖儿吃惊地大声问:“什么初恋这么值钱?这房子价值一千万!” 美雯并不介意僖儿的口无遮拦。“这点钱对他是九牛一毛,他家在美国是有家族基金会的,男人就是这么贱,我现在根本没答应跟他复合,不过他上赶着给我花钱,我就不要白不要了。” 家族基金会?这又是超出僖儿认知之外的世界了,她半是崇拜半是怀疑地试探:“美雯姐,那你的前夫呢?呃,如果不愿意提就当我没问哈!” 倪霓却抢答:“前姐夫也是很厉害的!医学博士,市院泌尿外科第一刀!他们以前的家就在上面,18D,一模一样的户型!” “那……为什么要离婚?”僖儿目瞪口呆。 美雯恨恨地:“厉害有什么用!人品差得要命,有一次他被请去喝茶,本来是调查他上级的经济问题,这家伙吓得要死,主动把自己收供应商贿赂还去嫖娼了的事给交代了,丢死人了,最后还是我前男友听说这事,找关系把人捞出来的!” “那,你因为这个跟姐夫,前姐夫分开了?”僖儿呆呆地问。 美雯扑哧一笑。“以后慢慢告诉你,总之啊,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嘴。” 可如果有男人给我花一千万全款买房,信信又何妨?僖儿张了张嘴,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一天僖儿的所见所闻,匪夷所思,疑云重重。 和倪霓走出这个着名的老小区时,僖儿忍不住问:“你和美雯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老乡呀,而且我们都是厂矿子弟,父母一个单位的。” “这么说,你们是世交,都是……普通家庭出身?”僖儿把“草根”那两字临时给换了。 “对呀!我们算是发小,后来都出来读大学,去年才在深圳重新联系上的,没想到美雯姐现在这么厉害呀!”倪霓一脸神往。 僖儿心里犯嘀咕:那就是说,你也没那么了解现在的美雯。 创业进度5%。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3) 尽管满腹疑云,最重要的合同签下来了。 倪霓的办公室前期已经从华强北搬来了大亚湾,在新家小区租了两套房,发达的物流已经让依赖华强北生存的小商家可以搬离中心地了。外贸生意也是个超过僖儿认知范围的行业,僖儿只是偶尔听到倪霓打电话,那一口流利的英语让僖儿崇拜得五体投地,想当然她一定干着很高大上的职业。 一切关于高大上的想法都在进倪霓办公室时破灭了。没有CBD,没有写字楼,没有商务谈判和圆桌会议,有的只是堆积如山的纸箱和货架,一天到晚散发着油墨味和烧烤温度的大型打印机,几个永远坐着在桌边贴水钻的姑娘,还有每天下午四点到凌晨的咔咔咔撕扯封箱胶带的交响乐。 原来倪霓的外贸生意是做手机壳,从最低端的透明壳到创意打印壳,再到手工贴钻壳,只要超过五毛钱差价她就会接单,东南亚和南美的生意通过几个代理商中转,亚马逊美国的每个定单通常有一二十美金,则直邮,同时她也会倒卖一些大马特产来国内,比如白咖啡、锡制品和燕窝等。虽然倪霓在美雯面前显得被动,但一谈到自家生意就变得自信而坚定,明显她在家是话事人。 僖儿觉得,能认真做好这种劳累又薄利的小生意的人,了不起。 僖儿对倪霓那被美雯踩得一钱不值的未婚夫婿十分好奇,没想到见面竟然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瘦广东男人,一口白话讲得比胜鹏和经纬还地道,普通话比倪霓还好。 “你不是外国人吗?”僖儿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 申耀宗大笑起来。“就不能是拿着外籍的华人吗?” “你是美国人?”僖儿感兴趣了。 “怎么你们对国外的概念只有美国吗?我是马来西亚出生长大的第三代华人。” “马来西亚多美呀!干嘛回来……对了,你的普通话为什么讲这么好?还有广东话。”僖儿去过一次大马,是在仙本娜为一对潜水发烧友办婚礼,虽然没时间玩,对大马印象却非常好。 “我们大马的华裔至少都会五六种语言的。” “他会马来语、华语、英语、白话和客家话!别看他中文说挺好,可是中文字就不太能看懂了,他的中文理解能力相当于我们的小学生。”倪霓在一旁接话,她看申耀宗的眼睛是亮晶晶的,那是一种充满了欣赏、爱慕和假装嗔怪的眼神。 僖儿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看过一个男人,也许是初中时偷偷关注过的历史课代表,那是一个四眼男生,那时觉得他戴眼镜的样子帅极了,为了让自己配得上他,拼命熬夜看书,终于成功戴上了眼镜,事隔多年,当意识到自己有多蠢时,男生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近视飞秒手术却是为自己第一次恋爱脑付出的昂贵代价。 对僖儿来说,爱情是有毒的。 倪霓进门时双手各端着一杯楼下刚买的咖啡,申耀宗很自然地蹲下去为她松鞋带换好室内拖鞋,僖儿觉得这个男人虽然不帅也没有甜言蜜语,对倪霓的好却是渗入日常的。 “你俩关系真好,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呀?”僖儿顺嘴夸了一句。 倪霓没心没肺地笑:“他是我老板!我一到深圳就在他的小破公司打工,哪晓得上了贼船,一干就是八年!” 申耀宗苦笑:“现在生意、家和人都是你的,到底是谁是老板啊?” “我赚我赚!我还赚了三个孩子,孩子们跟我关系比跟你这个爸还好!” 僖儿诧异地看了倪霓,这才从她一脸的笃定和欢喜上确定她讲的不是反话。 等耀宗出去,倪霓关上办公室,这才小声跟僖儿说:“他三个孩子都在大马,最大的已经16岁了,我打算先接大的来国内读大学。” “那你是申先生的……”僖儿没敢问出来,倪霓是小三? 倪霓赶紧摇头:“不是的!他没有出轨!他在国内做生意二十多年,前妻和前前妻都是因为她们不愿意来中国才分开的!” 僖儿有些歉疚:“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你挺伟大的,愿意嫁给一个有婚史的男人,还愿意当孩子们的后妈。” “伟大可不敢当,孩子们这么大了又不要我带,不过是出些钱,多些言语上的关心,我这个后妈其实也很容易的。美雯姐老是替我不值,其实她不了解耀宗一家人有多好!” “美雯姐会不会对你的事……管得太多了点?”僖儿试探地。 “谁让她是我姐呢,我在深圳没有别的亲人了,她见多识广又有本事,凡事都为我着想,我不听她的听谁的呀!” 好吧,这又是一个超过僖儿认知范围的世界。反正客户是上帝,她愿意咋过都行。 话虽这么说,倪霓也算非常好打交道的人,可落实到她家的装修上,僖儿和胜鹏渐渐感受到了别样的折磨。 举棋不定,是设计阶段倪霓最大的问题。她家是一套95平的三室一厅,正常主卧、倪霓父母房和未来孩子房的安排是合理的,但倪霓老想着老申那三个可能要来国内读书发展的孩子,虽然大部分会住学校,但她想一碗水端平在家也有孩子们的住处。 考虑到老申一家长年居住大马的生活习惯,僖儿最早建议把客厅一分为二,隔一半出来平时做茶室,装上折叠门,孩子们来了就可以打地铺,可倪霓觉得这让老申的孩子们没有归宿感,于是僖儿做了第二版方案,把第三个卧室改成有两个上下铺的太空舱,倪霓又觉得太委屈自己将来的孩子,毕竟为了三个大半时间空着的铺位占据自己孩子的生活空间不好。 僖儿又出了第三版方案,把第三个卧室和隔出来的一小半客厅改成男女生宿舍,如果倪霓将来生的是女儿,每个卧室各两个孩子。倪霓却更纠结了,如果她生的是女儿还好,如果是儿子,那三男一女又怎么分房间呢?难道让自己的孩子和哥哥们挤火车铺位,老申的女儿单独住吗?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4) 幸亏老申做了决定,不用考虑三个孩子的卧室,他相信凭他们的努力,两年再购置一套孩子们的房没问题,这才磕磕绊绊地开始了装修。 刚铺完倪霓家的水电,胜鹏在工地打来电话。“咋办?倪小姐让停工。” “为什么要停工?” “她要改户型设计。” “她疯了吗?设计图是她签字确认了的。” “我说了,可她非要停工,现在她和邵小姐都在工地,要不你来劝劝?” 僖儿立刻飞奔到了工地,已经完成所有水电的施工现场齐齐整整,却也静静悄悄。倪霓和邵美雯站在主卧,美雯正大开大合地比划着:“把跟孩子房的这面墙打掉,你的主卧就能放下大床、衣帽间和梳妆台了!” 僖儿一听头就炸了:“倪霓,咱们为什么要改设计啊?” 倪霓还没开口,美雯已经替她说了:“原来那个主卧太小了,做了衣柜就只能放一米五的床,梳妆台也没有,只要把隔壁小卧室并进来,大床,大衣帽间和大梳妆台全有了,还有比这个更好的设计吗?” “可是孩子住哪?你不是计划明年要宝宝吗?”僖儿看着一旁显然正纠结的倪霓。 “有婴儿床啊!三岁前他都只能跟父母住一间房呀!卧室大才能摆得下!”又是美雯抢答。 “你真的这么想吗?”僖儿追问倪霓。 倪霓犹豫地:“美雯说得挺有道理,宝宝那么小不可能单独住的,等四年后,我们怎么也要换大房子,或者再买一套了……” “那是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万一经济低迷,生意不稳定呢?”僖儿不甘心地追问。 美雯的脸色沉了下来。“僖儿,你这话太难听了,你只是设计师,满足客户需要就好,怎么能诅咒别人生意不好呢?” “僖儿不是那个意思,我懂的……”僖儿还没开口,倪霓赶紧自己解释了,“姐,僖儿说得也有道理,要不我还是别改了吧?” 后面这句话是问美雯的。 “改!你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吗?不过是几十万首付,你们现在一年能付三个这样的房!我早就说你这个房买小了,你不听我的非要买!”美雯斩钉截铁地。 “当时大户型没有了才要的这个……”倪霓小声地,在办公室那个自信、舒适的她不见了,现在的倪霓是个8岁的小女孩,显然她有些怕美雯。 “你就是目光短浅!所以现在改设计还来得及!” “我……” “等等,这事申先生知道吗?他同意修改方案吗?”僖儿疑惑地。 “耀宗还不是听倪霓的,不听话的男人要来当老公干嘛?” 僖儿也非常坚持:“倪霓,家是两个人的,你怎么也得跟你先生商量下。” “好,我现在打电话。”倪霓被劝服了,拨出了电话。 “用免提,我来跟他说。”又是美雯。 倪霓果然用了免提,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手机屏幕上,不料显示的名字是“亲亲老公”,僖儿下意识地和胜鹏对视上了,两人都尴尬地赶紧移开视线。电话接通倪霓刚喂了一声,美雯就凑了过去,热情地喊道:“妹夫,我是美雯!” 那边愣了一下。“哦美雯你好,我老婆呢?” “她在我旁边呢,有件事她要请示下你,她想把你家那个小卧室并到你们的主卧来,反正房间那么小也不顶不了什么用,不如并起来当衣帽间,还可以放个一米八大床。” “……那个不是准备的宝宝房吗?” “哎呀,小宝宝有婴儿床,肯定是跟你们一个房间,等他长大了你们还不得换新房了?凭你和倪霓的本事,说不定明年就再买一套啦!” 申耀宗在电话那头呵呵憨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我非常看好你们哦!那就这么决定啦!” 如果僖儿没有记错的话,上次在美雯家,她还把申耀宗贬得一钱不值,现在是自己幻听吗?。 “……老婆,老婆?” 倪霓终于有机会说话了。“我在。”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倪霓看一眼美雯。“是的。” “好,我听你的。” 挂了电话,美雯瞪着僖儿。“你都听到了?别再啰嗦了,赶紧改施工图吧,今天就改!”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胜鹏终于忍不住了。“倪小姐,现在水电和土建都完成了,如果返工这个损失可不小!” 倪霓看看美雯又看看胜鹏,一脸纠结地:“……你算下返工成本是多少,我付。” “不只是成本增加的问题,工期也耽误了,我们不可能按合同完工的。” “迟工,这就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反正是倪霓自己的决定,迟几天入住一个完美的家,不是更好吗?”美雯笑吟吟地。 倪霓也点头:“晚几天就晚几天,我都等了这么久了,没关系的。” 别人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一堆人都得耗在这个项目里。僖儿火冒三丈正欲反驳,胜鹏这时却拉住了她的手,跨前一步挡住她,诚恳地说:“倪小姐,咱们是签了合同的,我可以答应你返工,但只限这一次,对你这是小改动,但师傅们每天的项目任务是很早就排了期的,拖半天都没法跟别的业主交差,请你体谅我们的难处。” 一番话说得倪霓羞愧难当,赶紧补充:“对不起,返工的损失都算成本,另外我给师傅们每人补200块!给你补500!” 工头都答应返工了,僖儿做为设计师又能说什么呢?她能说合伙人的损失也请倪霓补偿吗?毕竟僖儿和胜鹏不是明面上的合伙人关系,僖儿当时为了拿单,还大有我们是朋友免费设计的说法,现在活该她为“朋友”买单。 何况倪霓人挺好,僖儿甚至挺喜欢她,就是这个邵美雯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划脚实在讨厌。怎么会有一个成年人甚至是不错的生意人,心甘情愿听朋友指挥呢? 僖儿拳头捏紧又放下,一声叹息。 创业进度,6%。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5) 举棋不定,落子悔棋,胜鹏以为倪霓家算是高难度客户了,不料跟美雯家工程比起来,倪霓就是中国良心。 胜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业主,每一个环节都高度参与,对工程工艺的了解仅限于小视频科普的程度,却对每一道工序都能挑三拣四,讲得头头是道,随时有一大堆罪名安下来,让你无可辩驳地为她返工。她隔一天会来工地待上大半天,师傅们一见她就头大,泥工李昌来半天就被气跑了,后面换了新师傅接手。 这不,刚铺好水电她又开炸了。“迟工,水管不能走地,要是有个漏水维修什么的得全部把地板撬开!你给我改成走天。” “走墙和天花板也有另外的问题,以后钻墙孔得格外小心,还得加吊顶。你别太相信那些小视频……” 美雯一听脸都黑了:“什么小视频!是我深圳设计院的专家说的!水管走天好!我们的合同没签水管走地,是你做错了,现在我要改。”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合同根本就没约定水管的走向,无论实际走天还是走地,她现在都可以说自己有理,当然,胜鹏要是强硬一点同样咬住,这个工程可以马上谈崩。刚有过倪霓家的教训,胜鹏还是耐心地说:“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吊顶觉得很土吗?水管走天就必须用吊顶遮住,还要加预算,层高也下来不少,其实没有必要。” “我是甲方,有没必要我说了算。” 胜鹏知道吵不过她,想着最多又像倪霓家那样处理,便道:“那行,我算一下返工成本和增加的成本,这个钱要请你另外支付。” “增加的吊顶我可以付钱,返工是你铺管前没问我导致的,这个钱我不会付!” “铺管那天你不是在这里吗?”胜鹏有点懵了,他还没见过这么耍赖皮的人。 “我确实在,不过你们请示我了吗?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水管要走地还是走天吧?” 胜鹏气得被噎住,半天才能说话。“你说是深圳设计院的专家让你水管走天?你请他来现场,我也请我们的监理过来,他是惠州设计院的,专业对专业评评理,我们这样铺管到底有没有问题。” 美雯扔给胜鹏一个白眼:“专家是你想请就能请的吗?你叫谁来都不好使。” 到底是死党,一听胜鹏有难,经纬半小时后就到了,他显然是从工地直接赶来的,工作服上到处是泥点和灰尘,在介绍给美雯时,美雯第一反应是甩脸子。“从工地随便拉个人就能冒充设计院的吗?骗人好歹也要专业点吧?” 经纬哭笑不得,把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手机上存的注册监理师证和一级建造师证的电子版全翻出了她看,美雯狐疑地一一对比着,甚至透光照了照,仿佛这样能看出真伪来。“你还真是建筑设计院的?” 有过付老朱的经历,经纬想当然这次又是来演戏的,虽然没事先拿到剧本,不过用了真实身份来亮相,那就是要他拿出专业镇压,他向胜鹏眨了下眼表示心领神会,这才恭敬地对美雯微笑道:“是的,我也是您家的工程监理,您放心,我是第三方机构,一定专业公正,确保每一道工序安全验收。” “迟工他爸是咱们区的这个!他肯定不会偏向哪一方的!”一旁电工冲胜鹏举着一个大拇指。 刚才一直黑着脸的美雯有些诧异,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那就太好了!” 美雯把胜鹏工程队如何不事前请示水电如何走管、野蛮施工,现在坚决不肯改管的霸道行径痛诉了一遍,胜鹏全程听得目瞪口呆,事情节点好象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加上她那些声情并茂的形容词,怎么工程队就变成了蛮横无良变态的黑社会了? 经纬一脸认真地听着,而后整体检查了施工现场,用了几样工具来做测试,所有程序走完这才开口。“邵小姐,现在确实有些装修提倡水走天,电走地。为什么电要走地呢?因为插座位置通常比较低,走地成本低,水管走天方便维修定位,哪里漏水能及时发现,也不会弄坏地板还殃及邻居家……” “对对对!还是你专业!”美雯喜出望外地。 “不过水管走顶属于明装,管子在外面更容易漏水,也更容易氧化,使用寿命要短很多,您能接受吗?” “啊!这个我不知道。”美雯一愣。 “为了遮住管道,吊顶是必须的了,您家的设计走的现代简约风,之前您说咱家层高不高也不喜欢吊顶就没加,临时加吊顶是否跟整体风格搭配,这个您需要考虑下。” 美雯不吭气了。 经纬见有戏,趁热打铁进言:“所以平时我们都建议:电地暖适合水走顶电走地,水地暖就只能水走地,南方家庭呢,如果墙上能开槽的也可以水管走墙,但我看您家厨卫的墙全是承重墙,必须绕开,目前迟工他们的水电在地下开槽,走得也非常漂亮,处理是很专业的。” “承受墙怎么就不能开槽了?我看别人家有开的。”美雯还是有些不甘心地。 “都说是承重墙了,危及楼宇安全谁来负责?反正我是不会签字验收的。” “那……我家还有别的办法水管走天吗?” “有是有……”刚看美雯面露喜色,经纬暗自好笑,语气平淡地补上一刀,“墙上开不了槽就绕远一点,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大不了全屋都吊顶嘛,跌级吊顶就很适合遮挡管道……哎呀,这个是承重梁不能打孔,不然我不验收的,迟工,你给邵小姐再绕远一点……” 胜鹏会意地接话:“那跌级吊顶就不适合了,怕得吊个平顶,或者请僖儿设计个造型,上次我看她给何总家设计的云朵吊顶挺好看的,就是造价高些。” “够了!我不改水管了!我才不要那么土的吊顶!”美雯黑着脸打断了他们。 这天是美雯送经纬出去的,除了感谢美雯也笑眯眯地下了任务:“以后你可要对我家负责到底哦!” “没问题!”又当了一回观音菩萨,经纬心情大悦。 “为了代表感谢,后天周日中午,我请你到我深圳家吃个便饭吧!” “啊?不不,我这都是份内的事,不能收受业主贿赂。”突然杀了经纬个措手不及,他回答得有些慌乱。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6) “一顿饭算什么贿赂啊,我也没当你外人,能让我家吃饭的都是朋友。” 经纬求助地看向胜鹏:“咱们后天正好有事吧?” 胜鹏没反应过来:“啊?” “星期天小区不让开工,能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定了,来,加个微信,我把地址发给你。” 经纬冲胜鹏挤眉弄眼,一脸着急,胜鹏终于明白怎么回事,却只是笑着装死,不来搭救,气得经纬拉长了脸。“邵小姐,我不会去您家的,孤男寡女,不合适。” “那叫迟工一起去,哎呀,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就是感谢下你们帮我装修,一定要来!还有,别您啊您的,把我叫老了!”这会儿的美雯满面春风,又变成了胜鹏第一次见到那位热情友善的业主。 这晚三人碰面时,差点把没把僖儿笑死。这位芳邻怕是瞧上经纬了,电工说的关于经纬爸背景的那半截话是病毒源,只是好不容易刚过了一关,还得哄着姑奶奶把工程做完,僖儿和胜鹏又是恳求又是各种许诺,把经纬捧成了魔道祖师,这才答应牺牲色相去赴鸿门宴。 经纬其实也对这个会变脸的邵美雯有些好奇。来之前僖儿已经把上次所见所闻仔细汇报过,当两个男人进到这个香气四溢,触目之处全是大牌的家,胜鹏不识货倒还好,经纬也跟僖儿当时一样心里全是疑问号。 趁美雯在厨房忙,胜鹏悄悄问:“她家这么香,会不会下迷药,把我们扣在这里……” 经纬回应一个白眼:“她家到处都是疑点,你就抓了个最不相关的,你要是侦探得饿死。” 这天美雯给男人们安排的是粤菜,三杯鸭、石锅鲈鱼、海鲜合蒸、酿苦瓜和春菜煮豆腐,甜品也是自己做的双皮奶,佐餐酒是白葡萄酒,据她介绍是法国朋友自家庄园酿造的,万里迢迢海运而来。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个女人蹊跷,面对一个家装像贵族,谈吐像外交官,相貌还不错的妙龄女人,还有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最会发掘女人优点的经纬通常都会献上一堆彩虹屁,然后半推半就,水到渠成,咪西咪西。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不要白不要。惹上风流债?至少到现在没有,主动来睡他的女人都觉得赚了,也没人赖上这个没玩够的少爷,通常都好聚好散。 今天有坨铁憨憨作陪,经纬半分色心也无,出言更是谨慎。“邵小姐是做什么职业的?家里很有品味啊。” “哎呀叫我美雯吧,或者小邵也行,我嘛就做点国际贸易,跟你们这种世家子弟可没得比。”美雯媚眼如丝地瞟了经纬一眼。 经纬打个寒战。“这种话给我爸听到会打死我的,麻烦邵小姐别再说了,再说我们家两袖清风,唯一的老房子还是民国时我太爷下的地契。” “我懂,我懂。”美雯一脸神秘地笑。 经纬知道她懂歪了,一口气岔,差点没骂出声来。他在桌下狠狠地踩了胜鹏一脚,低头吃菜的胜鹏猛地活过来。“我,我们一会儿早点走啊,阿姗说她在图书馆等你去接。” 美雯脸色一寒:“阿姗是谁?” 胜鹏嚼着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解释:“他女朋友啊!” “哦,只是女朋友嘛,还有机会,经纬小哥哥,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嘛!”美雯揶揄道。 经纬又踩了胜鹏一脚,胜鹏差点把饭喷了,赶紧补刀:“他们已经领证了,婚礼还没办,等着阿姗读完深大的博士,对了,阿姗老爸才厉害呢,茂晟集团的董事长!” 这是他们来之前就商量好的对策,捏造了一个阿姗的人设出来,就想着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反正在美雯嘴里,天上诸神都能信手拈来跟她扯上关系。 美雯果然愣住了,低了头扒饭粒,好久都没再说话。 美雯到底还是美雯,只是一分钟时间她便抬起了头,炮口调转方向。“经纬,你有两个这么强大的靠山,一定有些生意机会可以介绍给我吧?茂晟不是做商业地产的吗?他们连锁超市应该需要进不少美国货吧?我可是有很多资源哦,帮我约下你岳父,我请他吃个饭吧?” 经纬瞠目结舌,只得又踩了胜鹏一脚。 胜鹏黔驴技穷,慌称上厕所,然后把情况悉数向僖儿做了汇报。等他出来时经纬已经被盘问得脑门出汗了,随便定了个茂晟集团的背景,纯属信手拈来,哪晓得正好说到了美雯的菜篮里呢? “下次可以邀请董事长一家去我在洛杉矶比弗利山庄的家去玩,我给他们当司机和导游。” 经纬一脸懵地:“你在比弗利山庄有房子?离好莱坞多远?” “远着呢,还有七八公里,房子倒不贵,才一千二百万,美元,就是每年养他的税费得几十万,美国人工太贵了,连每年护理草坪都得大几千美金,不管还要罚款。今年我不在美国,就把房子租给一个明星了。”美雯晃动着大酒杯,优雅地喝了一口酒。 这时经纬放在桌面的电话响了,一个显示着“老婆”名字的电话进来,经纬故作镇定地接起:“老婆……” 那边一愣。“你怎么还不来!吃个饭要这么久吗?” 电话那头声音很大,大到美雯都听到了,经纬边起身边对美雯抱歉地笑:“好嘞!老公这就来接我的宝贝老婆!等老公跟朋友说一下哈!” 电话那头又是一卡。“查经纬!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娘扒了你的皮!” 这次的声音比较小,显然怕其他人听到,经纬忍住笑,心里十分得意。昨晚商量对策时,僖儿以防万一让经纬把她的通讯录名字改成阿姗,结果经纬捉弄她改成了“老婆”,结果一箭双雕,既挡了美雯的箭,又占了僖儿的便宜。 从美雯家落荒而逃,两个男人看着对方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怪异表情。 “你什么感觉?”胜鹏问。 “妈的,肯定是个骗子!满嘴跑火箭!”经纬突然想到一事,“她家的工程你可不要垫资啊,不付钱不开工,一分钱都不能欠!” “那倒还好,工程款都是分期预付,付钱还算痛快。这个人是有点奇怪,但有些事情她说得挺像真的,细节那么清楚,而且那些事都是我不懂的,很难给她下结论。”胜鹏还是不想给人轻易扣帽子。 “哼,等着瞧吧,迟早会露出真面目!” 创业进度7%。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7) 倪霓又变卦了,刚花了三天工砸墙改水电的两间卧室并一间,还在收尾阶段倪霓就抱歉地给胜鹏电话,她家还是得改回三间卧室,因为刚刚确认,她怀孕了。她愿意承担所有改建给工程队造成的损失和麻烦。 再改回去当然是非常讨厌的,师傅们直接骂娘了,僖儿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三间卧室对倪霓家的情况才是正解,平时就几件T恤换来换去的倪霓并不需要那么浮华的衣帽间,现在不改回去将来也一定会后悔。 可僖儿给倪霓打电话想恭喜她荣升妈妈且做了正确决定时,那头的倪霓情绪却很是低落,僖儿担心,立刻去办公室找倪霓。 每天至少16小时都是繁忙状态的办公室今天静悄悄的,倪霓红肿着眼睛来开门,僖儿一惊:“你怎么了?要当妈妈了,婚礼也要提前了吧?全都是喜事呀,装修别担心,我去做大家工作!” “不是,今天我提车了……” “哇,你定的唐提车了?那不是四喜临门吗?大好事呀!” 倪霓却哭了起来:“刚,刚提车就出车祸了,现在车还没回家就进修理厂了……” 僖儿心惊肉跳地上下打量着倪霓:“人没事吧?你可是有宝宝的人。” “我没事,美雯姐也没事。”倪霓抽抽噎噎地。 又有美雯,僖儿皱起了眉。“应该老申陪你去提车呀,怎么是美雯?” “老申的驾照是大马的,而且他们是右舵,在国内开车得重新考照,再说他今天有事在忙。”倪霓显得很懊恼。 “你开的车?有没去医院检查过?”僖儿捏捏她的胳膊抬抬腿。 “不,美雯姐照顾我有宝宝,她开的车,结果刚开出4S店,开进主道时就被别人刮了,从车尾刮到了车头,好深一条……”倪霓的眼泪啪啪往下掉,显然十分心疼。 哼!一声冷笑差点没冲出口,僖儿硬生生咽下。“你们汇流插直行道,怕是全责吧?” “是啊,还好买了保险,就是新车被刮,心里太不舒服了。” “美雯怎么说?” “她当然不服气,她说打左转灯很久了,刮我车的捷达司机就是不让所以才撞上,他们大吵了一架,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报了交警来处理的。” 呵呵呵。 “吵完她没对你表示点什么吗?” “那能怎么样,车有保险的。哎,新车刚提我就给了她一把钥匙,我家事多她可以帮忙开车,她说以前常开家里车的,在美国也是开左舵,开得挺好的,就是我们国内的司机素质太差了。” 哈哈哈哈!僖儿悲愤交加,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倪霓不哭了,奇怪地看着僖儿。“你怎么了?” 僖儿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她必须吐出来。僖儿收敛笑容,严肃地说:“倪霓,你不觉得邵美雯在PUA你吗?” “怎么会!你误会了,我们是发小,她是我姐!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我好!”倪霓诧异地。 “真的是为你好吗?你心里对她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吗?她说自己那些离奇的经历,你不觉得很矛盾很不合理吗?” 倪霓咬了下嘴唇,沉默了。 “来,我们一件件捋,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你证实过吗?” “我只知道她大学是财务专业,重逢后没见她上过班,她做生意好象挺轻松的,不用坐班,也不怎么跑客户。” “她父母现在在哪?为什么从来不提?” 倪霓话多起来。“她父母还住在老家,妈妈退休在当地玩得挺嗨,爸爸严重糖尿病每周必须透析,应该是没办法出来的,不过他们还住着三十年前的老公房,条件并没有比别人好。我跟美雯重逢的这一年多,没听说她回老家过,一提起她妈她就咬牙切齿。” “为什么?” “她是独生子女,但她妈妈年轻挺漂亮的,爱跳舞,不怎么着家,对她和她爸都不太好。我记得她小时候都是穿亲戚给的旧衣服,她妈妈倒是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 僖儿不以为然地:“小孩长得快,穿旧衣服很正常啊,我小时候也都是捡表姐们的衣服穿。这不能做为恨她父母的借口。”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外人眼里,他爸是个很好的人就是一身病,她妈妈……”倪霓回忆着,“对外人挺热情,很会说话,社交型的。不过美雯对妈妈的评价一最多的一句话——自私到极点。” “那她怎么评价她爸?” 倪霓想了想:“说她爸的糖尿病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说她爸馋,不能吃的东西防都防不住,活该他病。我问过深圳医疗条件好得多为什么不接来治病,她说透析有公费医疗,来不了。” 僖儿冷笑:“一个满屋子都是奢侈品的人,住着上千万的房子,号称美国还有价值1200万美元的豪宅,会在乎那点公费透析?” 倪霓皱了皱眉,想反驳又无话可说。 “好吧,就算老人在乎,可你都知道他们还住着老公房吧?一个这么有钱的人对自己的父母都这么抠搜,你还指望她对朋友多好吗?” 倪霓小声地反驳着:“她对朋友挺大方的,我经常在她家吃吃喝喝还不干活,有几个朋友能做到这样。” “我做不到,可我也不会对朋友挟恩图报。”僖儿冷笑。 倪霓一脸诧异:“挟恩图报?” “是的,我承认邵美雯很有个人魅力,她见识广,这个见识可能因为她的科普小视频刷得多……你先别反驳,仔细想想对不对。她厨艺好情商高口才好,她是普通人社交圈里的名媛,她很聪明,每次吹牛逼前都做足了功课,带着细节,可惜假的毕竟还是假,包装再好也只是假名媛!” 倪霓被打击了,身子晃了晃,无力地争辩:“不会的,她真的手里有钱,光跟前姐夫打离婚官司就拿到了四百五十多万,律师都是我帮忙联系的,这事我确定是真的。” 僖儿来了兴趣:“快说说怎么回事。”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8) “我姐……美雯是真的嫁给了一个医学博士,那个人的资料网上都可以查到的,不过这位博士是二婚,听说之前对美雯也挺抠搜的,每个月就给两千块家用,是美雯怀孕后博士才开始多给一些,有一次两个人吵架,美雯用水果刀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刀,报了110,谋杀孕妇可是不了得的罪名,博士当时就跪下了,后来警察调解,虽然也知道案情有问题,但最后博士认了错,签了协议,答应每个月把一半收入转给美雯……” “哇,她真有手段!她怎么会连这个也告诉你?” 倪霓想了想,苦笑道:“这应该是她做得很漂亮很得意的一件事,怎么可能锦衣夜行呢?这事还不算什么,到后来她才真正把博士收拾得服服贴贴。” “还有更厉害的?” “是的,上次她也跟你说了,博士被请去喝茶,本来是想了解他上级的经济问题,结果博士把自己的一些事交代了,美雯姐到处找关系,最后联系了她的初恋男友,人家出面活动把博士放出来了。” 僖儿怀疑地:“都是她自己说的吧?你证实过吗?” “那是我和美雯重新联系之前的事,我也是听说的,不过博士没事了总是事实吧,而且从那之后他的工资卡就被美雯拿着了,还有博士婚前的一套房,就是那天咱们去的那个小区,也加上了美雯的名字,一定是什么把柄被拿捏了才会这么干吧?” 僖儿倒抽一口凉气,比出一个大拇指。“确实厉害!刚才你不是说她怀孕,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过?连她新家设计她也只是说多留间客房。” “是的,她有个儿子,后来为了离婚,跟博士打官司分房产,儿子归博士了,她还从分到的钱里一次性支付了孩子从两岁到成年的抚养费几十万。” 僖儿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为了离婚分房产,连孩子都不要了?” “嗯,是分博士的婚前房产,被迫加了她名字的那套,博士说要钱就不能要孩子,而她说孩子分给谁抚养不重要,反正都会认她这个妈……这点我确实不太理解。” “既然她把博士收服了,为什么还要离婚?” “她从来没喜欢过博士,说博士农村出来的,养着父母和弟弟弟媳一大家子,时不时就来深圳骚扰,而且博士跟她那方面不行,她说博士把她当成……鸡。”说到这个话题倪霓有点害羞。 僖儿不好意思追问,只得换话题。“她现在住这套房到底是什么回事,真的是那个初恋男友买的吗?” 倪霓摇摇头:“我不知道,反正离婚后她就搬到这里了,我也没见过她说的这个初恋男友,好像很神秘,那个人来了她就去酒店见面,每年美雯也确实会去美国一两个月,每次都是商务舱往返……” “你是看过她的商务舱机票吗?” “那倒没有,但她会晒商务舱的自拍照啊!” 僖儿乐了:“你知道有一种假名媛是活在照片里的吗?想混进商务舱拍照并不难。” 倪霓摇摇头,显然对假名媛没概念。“她每年会去好几个国家,朋友圈不是在潜水就是滑雪,如果不是自己赚的钱,背后一定有个非常有钱的大佬在供养。” “那天我摸过她的爱马仕包是真的,柜子里那些我没仔细看,确实也不太懂鉴别,看来她也不是全部在说假话。”僖儿想起了她第一天去打老朱时的战袍,突然失笑,“我真傻,真真假假才能骗到人,我自己也这么干啊,我想她家那些LV的置物盒,爱马仕的餐具,酷彩的铸铁锅,只怕都是淘的高仿,不然怎么敢随随便便摆在外面让钟点工收拾呢?” “这个我倒是知道,因为无意间看到过她的淘宝订单纪录……”倪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自己也买高仿的包包,所以也没觉得她错,虚荣心谁都会有吧。” “我见过很多真正的有钱人,没有人像邵美雯这样什么都买有标识的大牌,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真有钱人反而低调,生怕引起不必要的危险,她倒好,恨不得在脸上写上‘有钱’二字,太反常了。”僖儿思考地,“对了,她说在做芯片的外贸,是真的吗?” 倪霓摇摇头:“这些产品超出了我的了解范围,而且走的法律边缘,我们怕危险是不碰的。也正因为那样利润高,所以我觉得她说的房子什么的有可能是真的。” “你见过她的房产证吗?依她的尿性,如果房产证是她的名字,只怕早给你看了。” “我只见过离婚官司结束后,她帐上有四百五十多万余额,当天收到她就截图给我看了,四百五十万对一般人真的是个天文数字,她肯定不穷。” 僖儿乐了:“这个人还真是少见的不怕贼惦记啊!这么招摇过市到底图什么呢?” “不知道,她很热衷于交朋友,也很擅长社交,她家总是很热闹,表面上她对谁都很大方,不过我觉得她一点都不快乐,因为她总是背后说人家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所有人都不好……” 僖儿见倪霓怯怯地看了自己一眼,笑道:“一定也说我不好了吧?我来猜猜,一定说我土包子,穷鬼,长得丑,档次低,就一个真包,其它都是A货。” 倪霓尴尬地笑笑。看来全中。 “那你想过没有,一个背地说其他人都不好的人,一定也会背后说你。” 倪霓黯然点点头:“她在我面前连老申都不会说好,我在其他朋友耳朵里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辜负了她吗?” 倪霓不解地睁大眼睛。 “她施小恩图大报,指望着每个人因为她的热情款待,就给她带来丰厚的回报,能谈婚嫁就婚嫁,能谈生意就得利益,再不行就当个消遣玩伴,能听她诉诉苦也行。” “那我……就是最后一种吧?”倪霓的嘴唇快咬破了。 “你这么优秀,努力工作认真生活,你有非常爱你的男人,有能帮你打理家务的父母,你拥有她没有的一切,为什么还要在她面前这么不自信呢?” “我们俩都是草根出身,也算是世交,她的确有一身毛病,可她对我还是很好的,只要她没有伤害我,就算全世界都嫌弃她,她也还是我姐。”倪霓深深吐出一口气,“僖儿,谢谢你,跟你倾诉了这些,我心里舒服多了,是我小气了,今天就算不是美雯姐开车,说不定我自己也会刮到的,而且她帮我挡了一劫,孩子也平安无事,我不应该介意。” 人家自己都想通了,僖儿又还能说什么呢? 一声叹息。 创业进度7%。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9) 邵美雯家工地又炸锅了。 这次美雯把整个工程队训得不敢回嘴。起因是好不容易她家瓷砖木工都完成了,经纬来验收,泼水测试一上问题便出来了,水泥砂浆地面坑洼不平,有些地方出现了裂缝,弹珠测试居然有个房间地面还是斜倾的,正商量处理方案时,美雯外订的木地板师傅来铺设了,同样发现地面找平不好,复合木地板根本贴不上去,如果硬铺,木地板将会有空洞,到处踩得嘎嘎响。胜鹏借来地坪打磨机,泥工先用50-100号铁磨片粗磨,又用200-300号磨片细磨了几遍,但坑洼太分散,地面仍不完美。 美雯立刻杀将过来,现场陷入了刀光血海中。 最早给美雯家安排的其实是最好的泥工师傅李昌,不过来了半天就让美雯给气跑了,临时换了一个业务不熟悉的徒弟才出事。 理由一千一万个,责任还得自己背。现在有两个解决方案:一、在现有的地面做一层水泥砂浆冲筋找平,但地面会至少再高出两公分厚度,跟厨卫已经铺好的瓷砖地面形成一定的落差,不仅影响美观,也会导致地宝较难顺利通行。二、把已经铺好的水泥层破拆重铺,这样势必也会破坏原来的水电管道,工程将回到原点。 美雯无论如何是不会将就的,从第一分钟起就叫嚣着要破拆重铺,而且是全屋破拆,包括好端端的厨卫,还要胜鹏双倍赔偿工程款。是僖儿搬来倪霓两口子的救兵,好说歹说才把美雯请走,答应给胜鹏两天时间想办法解决。 真的要全砸掉重铺?别说从这两家工程里赚钱了,启动资金的四万块都不够赔,难道她的第一次创业就这样以失败告终?僖儿蹲在美雯家客厅,呆呆地看着在暮色里一点点被吞没的水泥地板,脑子一片空白。 胜鹏蹲到了身边,递给她一瓶水。“别着急,大不了就是重铺一次的事,这个责任是我的,你不用管。” 僖儿瞟一眼胜鹏,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心里已经准确勾勒出了他的轮廓,他在默默凝视着她,一如既往。这样的承诺是她乐意听到的,不过同时也窜上了一股无名火。“责任责任,什么事你都自己背,你以为你是谁?” “至少有我在,你就不用怕。” “又来了,上次你说这句话最后也是大家一起解决的问题,这种话不要随便跟一个女人说,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你的合伙人,懂吗?”在胜鹏面前,僖儿是藏不住话的,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我懂,我只是想让你不要那么焦虑。”胜鹏的声音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我就不明白了,是什么底气让你从来不焦虑呢?”僖儿困惑地按了下手机,照亮了胜鹏那双微笑注视她的眼睛。 “大概是我没做过亏心事吧,凡事我尽全力去做,结果交给天意。” “切,不就是听天由命吗,说了等于没说。”僖儿白了他一眼,却又在意地追问,“我……真的显得很焦虑吗?” 胜鹏点点头。“你像一个刺猬,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和我要搞钱。” 僖儿扑哧笑了。“只要不骗我钱,不打我歪主意,谁都可以接近我……哎,你不会觉得我是个没人要的变态吧?” “怎么会,都什么时代了,单身纯属个人选择,只是我希望你能少一些焦虑,多看到生活美好的一面。” “美好?我爸妈当年也是自由恋爱,我爸还给我妈写了一百多封情书,美好吧?可我12岁那年,我爸外面的女人打上门了,我妈要强了一辈子,从那天起就在医院家属院抬不起头了。离婚时我爸的加工厂还红火,可我爸就只给我们姐妹俩一千块生活费,而且只给了四年,我上大学还去找他讨过生活费,他躲着不见我。” “你恨你爸吗?” 僖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恨过,但后来不恨了,加工厂倒闭了,他跟那个女人也散了,他不是不想给我们生活费,是给不出来。最近这几年我爸靠打零工生活,我妈嘴上不说,其实我知道她还想着我爸。”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应该给你爸爸台阶下,请他回家呀!” “你拍电视剧吗?不是每个浪子都要回头的,我爸白天上上班,晚上教一帮妇女跳交谊舞,经常发视频给我看呢,他风流了一辈子,现在虽然穷了老了,可仍然是他那个年纪里最帅的男人,他过得很快活。” “等他将来生病了需要人照顾了,就知道后悔了。” 僖儿摇摇头。“他不会的,别说现在还能赚两个钱,真到那天他宁愿自杀也不会回家受我妈奚落的。我爸是个表面温和但内心坚定的人,不管什么环境他都能自得其乐。我妈刚好相反,表面坚硬内心脆弱,和我爸分开后,她郁郁寡欢了一辈子。” “这么说你父母本来就不合适。” “是的,相互不能容忍,他俩就算复合也还是会过不下去。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我才跟我爸恢复联系。” “你是因为父母的关系才不愿意相信男人吗?” 僖儿又摇摇头。“我都多大了,自己过不好怪原生家庭的人我最瞧不起了。只是,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婚姻的过程和结局,我现在还有选择权,明明知道一杯酒是有毒的,为什么还要去喝它呢?”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老想,我们先解决你的焦虑症,好吗?比如这个地面的事情,明天我们就会想到办法的,你先安心回家睡觉。” 僖儿叹了口气。“你呢,为什么还单着?你们广东人不是最喜欢生孩子吗?父母没催你?” 胜鹏笑出声来。“第一,我不想要一大堆孩子,不会当播种机。第二,我的家庭很和睦,父母催也催,不过他们想要我开心,不会勉强我的。” “哼,说到底你还不是跟经纬一样没玩够,不想被女人拖累。” “不,我不抵触任何关系,也没有伤痕需要修复,如果在对的时间等到对的人,随时可以结束单身。”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10) 本来是半开玩笑的话题,胜鹏这话却认真了,言外之意不敢深想。这时手机屏幕已经熄灭,黑暗中僖儿与胜鹏深深对视着,呼吸相闻,触手可及。僖儿的身体没来由地燥热起来,幸好黑暗掩饰了她绯红的脸色,她慌乱地站起来:“我先回家了!” 回家了,可是烙着大饼无法入睡,燥热,烦闷,焦虑,还有控制不住没有具体对象的想入非非。她一会儿点开胜鹏的头像,一会儿点开经纬的头像,刚打出一句“想到解决办法了吗”又赶紧删掉,大半夜的,如果有办法,他们早在三个臭皮匠的群里留言了。 一小时后僖儿爬了起来,无聊地翻着手机通讯录,突然看到一个标注为“下火王”的名字。如获至宝点进去,发出一条信息。 “我想见你。” “你在哪里?” “坪山大工业园附近。”僖儿说了一个离自己有些距离的地方,如果要为她的新家选一个入幕之宾,也绝对不能是下火王。 三分钟后,那边发来了一个地址,离她最近的一个七天酒店。 熟悉的酒店,熟悉的配方,即将上演的熟悉的动作戏。僖儿就喜欢这种尽管好久不联系却一句多余问话都没有过后又在通讯录死去的关系。下火王的微信和电话她删过好几次了,每次都以为再也不会联系,过后又从云记录找回来。 下火王不是一开始就叫下火王的。最早认识时他是“王枫”,后来叫“枫哥”,那时的僖儿还不是不婚族。枫哥比她大十七岁,尽管僖儿不承认,她的确有补偿心理,枫哥和父亲算是同时代的,也有同样温和的性格,弥补了她缺失的那一部分情感。枫哥相貌堂堂,公务员,本地土着,深圳七套房无房贷,妻子前几年癌症过世,女儿在德国留学。最开始僖儿觉得,枫哥几乎满足了她想要却不敢说的一切。 正经八百地拍拖了半年多,僖儿提了分手,这是她唯一一个主动放弃的男友,原因她至今难以启齿。枫哥温柔体贴,象父亲一样包容着不时耍些小性子的僖儿,可他们几乎是两代人,枫哥家境再好也有着上一代人节俭朴实的消费习惯,也有着他做为一个钻石鳏夫的隐藏优越感。 比如他从没带过僖儿回家,许诺过的旅行也永远在嘴上,比如每次约会都定七天、如家这种快捷酒店。僖儿并不贪图物质,但她介意自己在男友心里的位置,她骄傲地认为自己是配得上喜来登、洲际档次的,哪怕偶尔奢侈也好,不应该象个应召女一样,每次随便找个地方打一炮就走。 尤其到后来,僖儿发现枫哥不是不懂花钱,他给女儿买的礼物也是各类奢侈品牌,自己的摄影器材更是一掷千金,他不是舍不得花钱,只是单纯觉得她不配。僖儿绝望地看到她和枫哥的未来,二十年后,她将喜提一个需要她喂饭擦屁股的糟老头,而给枫哥养老送终后的自己,将被他女儿扫地出门,那七套婚前财产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和枫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将会是嫌弃日增的一天。 她童僖儿不会为了眼下的安稳,赌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 对于分手,枫哥挽留过,却也没有如她所期做点什么。毕竟他还是中青年单身妇女眼里的香饽饽,没了小十七岁的僖儿,保不齐下一任便是小二十七岁的妹子。男人对年龄差永远没有自知之明,不到被踹不会服老,就象女人不到伺候糟老头那天不知道自己有多烦老男人。 可枫哥也有难以启齿的妙处。有个阶段僖儿认为,在床第之事上,年轻、多金、帅气、幽默、高个、体力、腹肌这些元素全部叠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懂我”,欲仙欲死这种词是她和枫哥在一起后才体会到的。能让她这样硬心肠的人删了又加,枫哥确实有过人之长。 每次僖儿在别处受了伤,或者工作压力特别大时,她忍不住又加回枫哥。应该是第四次,在一个彻夜销魂的清晨醒来,长期在紧张战斗状态的她享受着身体极度愉悦后的松驰感,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枫哥对她用不用心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她的一个应召,现在是她嫖了他,还不用付嫖资。 一瞬间风清月霁,天地开阔,她可以做到爱欲分离了。从此之后,枫哥的名字变成了下火王。 只是这一晚的火下得不顺利。僖儿熊熊燃烧的心火始终浇不灭,下火王是应召来了,她却完全不在状态。以前下火王象个敏感区域触发器,碰到哪里,哪里就过电,今天她的反应却是不舒服,下意识躲开。满目是他缺乏锻炼纯靠节食导致不胖却松垮的身体、开始长斑的手背和不知啥时候有的老人味儿,一时间她愣住了,过去究竟迷恋这个人什么呢? 想想也是好笑,经纬是性感好玩的红玫瑰,胜鹏是清澈温柔的白月光,哪个不比这个抠抠搜搜又自鸣得意的半老头强。只是,那两位都睡不得,让两个男人都乖乖听话的平衡游戏能否继续,靠的是不选择任何一方。 今晚,炮是自己约的,跪着也要打完。 下火王探索了好一会见僖儿还睁大眼在走神,也便识趣地退出了。僖儿刚说了声抱歉,他没头没脑来了句:“你心里有人了?” 正伸手够床头衣服的僖儿一怔。“胡说八道。” “是刚认识的人吗?” “要你管。” “你怎么突然来坪山活动了,是住到这边来了吗?不会跟那个男人同居了吧?” 僖儿白了下火王一眼。“跟别人同居了还有你什么事?” “明白了,你还没想好要不要跟那个人好,所以找我来比较一下。” 僖儿乐了。“你这是上哪位大姐的学堂进修过了?要是当年你这么懂我,我早嫁你了。” 下火王张开双臂来抱她:“现在也还来得及,僖儿,我一直也没忘了你,我们本来就是……” “炮友。”僖儿推开下火王,头也不回地穿上了衣服。 创业进度7%。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11) 一大早,几乎一夜未眠的僖儿到了工地,发现有人比她到得更早,泥工李昌和他那个闯祸的徒弟正趴在客厅,用砂纸打磨着地面,扫一眼周围,之前有裂缝的地面也已经用密封剂和涂料做了填补,他们怕是天一亮就来干活了。 “李师傅,你们这是?” “哎呀童小姐,都是我的错,带了个不争气的徒弟,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解决好问题的!” 这时胜鹏拎着一些工具进来,惊讶地看着李昌:“昌哥,你今天不是有其他项目吗?” “请假了!屁股不擦完哪有脸接别的活!” “我们也想到了用砂纸打磨,这不刚买了一箱高目砂纸来,就是手工磨太慢效率太低了,太辛苦你们了……” “别废话了赶紧一起干吧!” 于是,三个男人全趴在了地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手工打磨,水泥地面找平需要技术,可手工磨平坑洼却只是苦活中的苦活,僖儿也想帮忙,结果砂纸刚拿上手就被胜鹏抢了,他只说了句:“你的手是用来画图的。” 僖儿插不了手,便给他们买水买饭当后勤,还拿块纸箱皮给他们轮流扇风,李昌笑说如果天天有童小姐陪着,他可以干到地老天荒。 经纬是中午过来的,他拿来了工具来处理地面斜倾的房间,用激光水平仪标出水平线加倒水测试圈出低洼区,为了让自流平水泥和地面衔接更紧,李昌在斜倾部分地面涂了界面剂,干燥后做了成本不低的环氧自流平。现在只等24小时后木地板师傅来再次验收。 忙完后又是一个下半夜,这时全屋地面已经光洁平整如同镜面,几个男人的纱布手套则全浸满了汗水和血迹。 踏着星光走出小区时,几个男人都累得说不出话,僖儿突然恨恨地说了句:“我要查一查这个邵美雯的底,看看她究竟是什么真身,出一口恶气。” 胜鹏疲惫地:“她家工程快到头了,还有尾款没付,何必多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经纬来了兴致,“僖儿,不如我们又装夫妻吧,去她深圳那个小区租房子,查查她那套房到底是谁的。” 胜鹏给了经纬一拳。“你不占她便宜会死啊!” 僖儿这次却没介意,反而灵感一现。“好办法,先从她那套房查起。” 胜鹏还是不明白:“查到她有问题你又能怎么样?” “这个女人太难搞了,我们受了她多少气,就算不为我们自己,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倪霓被她PUA。” 胜鹏还想说点什么,被经纬亲热地搂住肩膀暗地里使劲掐了一把。“兄弟,明天我和僖儿单独行动,你要等木地板就不用参与了哈!” 胜鹏苦笑地点点头。 就这样,经纬成功地甩掉了尾巴,光明正大地跟僖儿约会,不,调查去了。 补了一个大觉的僖儿神清气爽地坐在车里,听着管弦乐(听过何总的演奏会后经纬对管弦乐着了魔),喝着这小子给她买的咖啡,想想昨天还灰头土脸地趴在工地,僖儿真有些怀念过去那些职场高光时刻了。 经纬不时观察下发着呆的僖儿,试探地问:“你后悔没?跟我们这帮泥腿子混在了一起。” 僖儿白了他一眼。“所以你们要努力干活,快点让我赚到65万,不然这个骗我入局的锅,胜鹏得一直背着!” “区区65万,找个男人马上有了……” “呸!你可别侮辱我,我没有她邵美雯的本事,八百万八千万都能从男人那里骗来!” 经纬失笑。“得了你还听她吹!说白了吧,男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会给女人很多钱。第一,这个女人给他生儿育女,是正房太太,第二,能给他带来利益,赚更多钱。这第二种情况吧还有半数以上是被骗,呃,杀猪盘你知道吧?” “当然。” “邵美雯确实会伺候人,估计上钩的男人不会少,不过也就能骗点小钱花花吧,我不信有男人心甘情愿给她买豪宅。” 僖儿思忖着:“有道理,所以邵美雯从前夫那里坑到了四百五十万,这个是真的,所以她把各种大生意挂在嘴边,等着哪个脑筋不清楚的冤大头往坑里跳。还真是个精明的人。不过……万一她的生意是真的,她搞走私赚了大钱呢?” “哼,她有那个本事我给她舔……擦鞋!”经纬说漏嘴,心虚地看了僖儿一眼。 僖儿当然知道他原来要说什么,想笑又不敢笑,正襟危坐,假装没听见。 “……总之这个女人是难得一见的类型,老查我是服了。” 僖儿斜睨着经纬,揶揄地:“那正好给你的后宫补上这一型啊!查公子麾下不得来个岭南七十二妃什么的。” “有冇搞错?!我系风流倜傥梨花一枝春带雨嘅查经纬,唔系咸湿无耻是但边个都可以嘅痴线!”经纬气愤地用白话骂骂咧咧。 僖儿哈哈大笑起来,多日来胸口憋着的闷气一扫而空。胜鹏和经纬都是她不曾遇到过的类型,他们活得生机勃勃,经纬玩商高胜鹏专注强,都有自己的小宇宙,但她也不无遗憾地想,要是经纬和胜鹏合二为一就完美了。 经纬是个好演员,从进中介铺面的第一秒,他就很自然地伸过来搂住了僖儿,僖儿刚想从那只滚烫的胳膊中挣脱,经纬却顺势搂得更紧,同时提高声音道:“老婆,我看这个小区挺好,老是老了点,咱们找套好房子就行了,咱家宝贝将来上学近。” 僖儿差点没骂娘,不过这时中介已经迎上来了,也只能配合地露出笑容。 对于租房的要求,经纬先装模作样看了中介手里几个小区挂盘房的照片,然后十分“惊喜”地指着美雯家那栋名为朝晖楼的一套房。“这套不错呀,三房一厅,老是老了点,但装修好像还算干净,这套房租多少?” “8000,早几年要一万呢。” “就是楼层不好,三楼太低了,最低也得要个十楼,10是我老婆的幸运数字,十楼有房吗?”经纬问的是美雯家的楼层。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12) “十楼?我看看,我记得原先是有一套,不过去年租掉了,现在还没到期,好像租客要续租。” 经纬和僖儿对望一眼,两人心跳都有点加速了,朝晖楼是钻石型,电梯在正中,三梯八户,美雯家正是其中西向的D户。 “我喜欢太阳,只想要正东或正西户型的,有吗?”僖儿补充道,一下子把八项选择题缩小到了两项。 中介翻看着一个很厚的笔记本。“朝晖楼……十楼没有挂盘的,11楼倒是有一户,D户,哎呀正好是西向,11楼也挺吉利的,一生一世嘛,要不要看看?钥匙正好在我们这里。” 僖儿突然想起一事:“18楼D户有没有?没有十楼的话,18楼也可以,那套房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家的,听说装修也不错。” 18楼是美雯前夫,那位博士的房子,也是美雯在那场婚姻的战利品。 中介又翻看了几页笔记本。“哦,朝晖楼18楼D户,去年是在我们这里挂盘卖掉的,现在没有出租,18楼目前也没有其他空房。” “真的吗?18D卖了?你看看女业主是不是叫邵美雯?”僖儿故作惊讶地。 中介看了一眼笔记本,突然有些怀疑地看着僖儿,并不回答。 僖儿赶紧解释:“我一个做外贸的朋友跟邵美雯是同乡,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是那次知道她家住这个小区的,我记得邵小姐当时说是18D,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朝晖楼。” 中介面色顿开。“那就应该是了,那套房是我一个同事经手的,不过好像卖得不是很顺利。” “啊?为什么?”僖儿脱口而出。 “那我就不清楚了,那个同事离职很久了。咱们要去看11楼D吗?这套租金贵一点,是8500哦!”中介又警惕了起来。 经纬在桌下轻碰了僖儿一下,示意她别太急。“老婆,咱们就去看11楼吧,没有你想要的楼层也别强求了,只要房子合适就行。小哥说得对,11D,一生一世我是你的!” 正经了没两句又贫上了,要不是当着中介的面,僖儿非踹他一脚不可。 11D自然得去看,只是在电梯里提心吊胆生怕遇上邵美雯,还好有惊无险。这套房就在美雯家楼上,一模一样的户型,僖儿忍不住从每个窗户往下探看,只在客厅侧窗能看到一半美雯家阳台,那里乱七八糟堆了很多纸箱杂物,和她家内饰的光鲜亮丽不同。 经纬则负责跟中介闲聊,转移注意力。“这栋楼是业主自住多还是租户多?业主多的话居民素质就会好很多,毕竟是自己的房子。” “这栋楼原来是单位的集资房,很老啦!户型也是九十年代流行的钻石型,说实话业主能卖的卖了,有新房的也搬走了,大部分都是为了孩子读书才住这里的,加上图个交通方便。您家孩子多大了?” 经纬一怔,笑眯眯地看着僖儿:“四岁了,我们结婚早。” “那正好提前规划学位,早点搬过来积分高一点!对了,您和夫人在哪里上班啊?” “她在罗湖,我南山。”经纬信口说道。 僖儿还在盯着美雯家阳台的杂物出神,中介凑到她旁边问:“您对这套房满意吗?” 僖儿朝楼下努努嘴。“我看10楼不像有人住啊,能问问他家业主租不租吗?” “您真的不知道楼下是谁在住吗?”中介欲言又止。 “到底是谁啊?”僖儿的心跳又加速了。 “哎没谁,我们不能乱说客户信息的,总之您要定了这个11楼一定不会后悔,说不定还能跟您朋友当邻居。” 僖儿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她和经纬对望了一眼。中介这话虽然没说透,但也七七八八了,僖儿还是想再证实一下。“那能告诉我楼下是租户还是业主自住吗?我看看下次换租户有没机会。” “楼下出租好多年了,现在的租户还有两个月到期,业主说租客可能会续租,所以没挂出来。” 现在10D正是美雯住着,证明房子只是她租的!僖儿又和经纬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经纬会意地接话:“那我们还是等10D吧,万一人家租客不续呢?反正咱家宝儿也不急上学。” “哎呀,这套11D就挺合适呀,我帮你再跟业主压压价吧,十楼比这套装修旧多了,价格也是8500一分不能少!”中介急了。 “不着急,你有我电话,先跟两家业主都谈谈,合适的话我们更想十楼。” 经纬接了下后续的锅,送走中介后,两人又躲躲闪闪找着了一个小区保安打听租房,好多保安因为跟业主相熟,收费比中介低一半以上,他们手头房源也不少。 同样的戏码又上演一回,保安没有中介那么警惕,一包好烟就打听出了更有力的信息,证实了10D现在的租户正是邵美雯,而且她原先也的确是18D的业主,说起邵美雯,保安还有一些八卦,说她非常厉害,以前住18D时报了好几回警,男业主被她收拾得蔫蔫巴巴,最后离婚还把房子卖了,后来他们再没见过男业主,不过邵美雯现在为什么租在10D就不清楚了。 僖儿悄悄将保安的八卦录了音。 回程路上,僖儿百思不得其解:“原来邵美雯离婚前的事情是真的,可为什么她要把租的房说成是其他男人给她买的呢?住在这个小区成本可不低,还有她天天请人来家聚会,开销也不小。” “她要维持人设啊,一来坑到了前夫有点飘了,二来想搭上一个档次更高的男人或者圈层,所以得扮名媛,我翻了她最近一年的朋友圈,如果她出国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再假设她家那些真真假假的奢侈品一半是真的,保守估计,她离婚后至少花掉了150万吧。” “一年150万!就为了钓个有钱人?”僖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我要是坑了男人几百万,就全存银行吃利息,妈呀,一年少说也有二十万吧,我自己就是有钱人了,又何必钓男人!直接躺平了!” 经纬一脸嫌弃。“所以你坑不到男人钱啊!就你这副没有野心的模样,人家下一个目标是四千万,投点小钱包装自己不是很正常吗?” “既然目标这么高,为什么要住到大亚湾去呢?她天天把移民美国挂在嘴边。” “哦,忘了她还有大亚湾的房子和装修,那她手头最多还有二百万,离婚一年造了这么多钱,估计也没啥收获,换谁都心里慌吧,趁还有钱在大亚湾留条后路不行吗?” “好吧,打扰了。”僖儿惆怅地。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13) 美雯家木地板终于铺完了,但美雯不依不饶不肯付最后5%的尾款,还要赔偿她的精神损失费,剩下还有些小五金安装、电灯电器安装调试什么的,僖儿和胜鹏合计后决定暂时不管,头两天胜鹏的电话几乎被美雯打爆了,后面突然安静,物业透露美雯找了他们介绍的师傅低价收尾。 一路磕磕绊绊,美雯家尾款不可能要得到了,但总算是基本完成了合伙人的第一个工程,此时倪霓家因为两次返工还停留在铺瓷砖阶段。 僖儿思虑再三,给倪霓发了一封邮件,站在第三方角度客观分析了邵美雯这个人以及她观察到的美雯对倪霓的PUA,并附上了那天保安的录音。 第一天,倪霓没有回复。 第二天,倪霓没有回复。 第三天,终于收到了倪霓的短信:我不喜欢挑拨朋友关系的人,请好自为之。 僖儿当场气炸,差点没把手机砸了。 第四天,胜鹏从工地打来电话,倪霓通知工程全部停下来,不肯说原因也不肯接电话。 到这个时间点,倪霓和美雯付的工程款是能包住材料和人工的,但微薄的利润只勉强覆盖两个月来合伙人们为两家工程反复折腾的费用。换句话说,白干了两个工程,创业进度退回到3%。 这个烦闷的日子正是僖儿29岁的生日,生活给了她一个近乎玩笑的礼物。只是头一天僖儿刚为倪霓生了一场气,此刻倒也不太意外,平静地接完胜鹏的电话后,她脑子一片模糊,倒下便睡了。 直到门铃被急促地按响,僖儿昏昏沉沉去开门,胜鹏一头汗地挤进来,看到僖儿安然无恙,他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最多不过承认失败,散伙,可能也不是坏事。”僖儿有气无力地。 “带上你的泳衣,我们去个地方。” “干嘛?我不游泳,我要睡觉。” “去拿泳衣吧,不然我就给你随便买了,不好看别怪我。” 坐在小电驴后座,几次因急刹贴上了胜鹏的后背,僖儿迷迷糊糊干脆抱住了他,是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僵直,僖儿才醒透坐好。这家伙要带她去海边还是泡温泉?如果接下来他要对她做点什么,她该怎么办?反正现在创业失败,合伙人已无前途,要不要跟这个美好的身体有点亲密接触,做为劳心费力几个月的补偿呢? 想多了。 胜鹏把她带到了一家室内游泳馆,居然给她下了一个任务。1000米,没游完不准上岸。他语气温和,但语意坚定。 僖儿没见过胜鹏如此主动的一面,又是纳闷又是好笑。在此之前,僖儿对运动是没有概念的,她所有泳衣都是海边装备,今天拿的也是一套比基尼,哪晓得会来游泳馆。人家都穿专业竞速泳衣,衣着清凉的她一出现便成了焦点,顿时肤若芒刺,尴尬得要死。僖儿羞耻地含胸勾背钻进泳池,只敢露出一个头。 胜鹏却一眼都没往她身上看,一头扎进水里消失了。再出现已是十米外,他是单侧呼吸的自由泳,难得的是快速又安静,僖儿因为只会仰头蛙,最怕在泳池里咆哮出巨大浪花的人,每个擦身而过都溅她一脸水,而胜鹏的泳姿象是在看美人鱼默片,安静、丝滑、优美。僖儿总算知道他那一身雕刻过的低脂线条是怎么来的了,原来在他喜欢又擅长的领域,他身上的光就会呈现。 不过,今天带她来这里,是不是来跟她秀肌肉的?莫非见创业失败,也存了和她一样把吃过的亏睡回来的心思? 胜鹏一个来回,见僖儿慢悠悠划着水在走路,喊了一嗓子:“游起来,保持速度!不要泡澡!” 下午场人不多,这一喊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僖儿把通红的脸埋进水里,奋力游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僖儿精疲力尽地爬上岸,整个人神清气爽,什么创业什么欲念什么房贷,脑子里所有杂念统统不见了,她终于明白了,胜鹏对她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带她来放松,而且他把学会自我解压的钥匙交到了她手里,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打开更衣柜,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竟然是倪霓,僖儿有些诧异地回过去,那边接通后没有说话,只听得抽抽噎噎的哭声。 “倪霓?倪霓!你怎么了?你在哪里?快说话呀,我好担心你。” “我在六医院……” “啊,为什么去医院?又出车祸了?人有没事?” “没有……胎停了,孩子拿掉了……” 倪霓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哭起来。 倪霓住在一个单人病房,胜鹏怕不方便守在门口,僖儿心急火燎冲进去,第一反应是愣住了。本应出现这里的老申和她父母都没在,挂着吊瓶的倪霓眼面浮肿地躺在床上,一见到僖儿又放声大哭。 僖儿给倪霓哭得心乱如麻,拍着她的手柔声安慰,脑子里有一万个宫斗剧谋杀胎儿的恶俗乔段冒出来,然而逐一看过倪霓拿出来的病历本检查单才知道,是倪霓自身激素水平不稳定,这一周其实她都在住院保胎,但胎儿还是停止了发育。今天刚做了清宫手术,胜鹏接到的停工电话正是倪霓手术前打的。 “老申呢,你父母呢?怎么没见到他们?” “公司有急事,我让老申回去了,我爸妈刚回老家,不敢让他们知道。” “你呀,事事都替别人着想,怎么就不心疼心疼你自己呢?” 倪霓反握住僖儿的手:“僖儿,昨天我不该发那样的信息给你,对不起,我心里很乱,可你和美雯都是我朋友……”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我,你就是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了,知不知道这叫讨好型人格?” 倪霓愣住,旋即黯然。“你说得对,我就是讨好型人格,我害怕失去,所以努力想让每一个人都喜欢我。” “所以你为什么不自信呢?你这么漂亮,这么善良,你有美雯没有的一切,我甚至觉得她嫉妒你……” 倪霓失笑。“怎么可能,她眼里全是大生意和大富豪,你说她PUA我,可能确实有点,但说到嫉妒就离谱了。” 算了,僖儿不想再跟术后的倪霓争辩。“今天为什么叫停工程?搬了新家养好身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14) “……其实我觉得耀宗没那么想再要一个孩子,毕竟他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僖儿有点生气。“你不要管他想不想,先问你自己想要吗?他是个三婚头,你可是头婚!” “我想的,可如果耀宗不想要,我要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可能这段时间我太纠结在这件事,老天爷惩罚我,孩子也不愿意来了……”倪霓的眼泪又啪啪往下掉。 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 倪霓的手机有信息进来,僖儿催了几次,倪霓止住泪,然而倪霓看着信息却开始全身发抖,僖儿正纳闷,手机从倪霓手中掉落,她疯狂地扯去了手上的针头,光脚跳下床往门外跑。 僖儿反应过来。“你干嘛?!” 胜鹏听到动静出现在门口,与正往外冲的倪霓正面撞上,倪霓面无人色,软软地倒在了胜鹏身上。胜鹏把倪霓抱回病床,按了呼救铃,僖儿捡起了刚才掉落在地的手机,已经出现几条裂痕的手机屏幕还没有熄灭,显示着一条信息。 阿霓,我想了很久,宝宝没了是缘份已尽,我们不能结婚了,房子和车子本来就在你名下,都给你,算是我对这份感情的补偿吧,公司的生意以后就不麻烦你了,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你忘了我吧。 发信人——老公。 医生赶来时,急火攻心晕倒的倪霓已经醒了,两个人都按不住情绪激动的她,最后不得不打了镇定剂。好不容易等她睡着,僖儿用倪霓的手机拨了申耀宗的电话,他没有接听。僖儿用自己的电话打过去,但那边还是无人接听,再过一会儿,关机了。 这晚僖儿只能陪护,要胜鹏回去,他却说:“本来约了经纬陪你吃饭的,毕竟今天是你生日。” 僖儿心头一暖,除了父母早上各发了一个小红包给她,现在能记得她生日的只有他们了,嘴上却是满不在乎地:“吃饭哪天不能去,千万别定生日蛋糕哈,我可烦那一套。” 胜鹏一愣。 僖儿有点后悔失言了:“你们不会真的定了蛋糕吧?” “没没没,我知道你讨厌仪式感……” “我有说过吗?”僖儿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你做了七年婚礼设计,如果喜欢仪式感的话你就不会辞职了。”胜鹏一直揣在裤兜里的那只手犹犹豫豫地拿了出来,是一张卡片,“看你今天游挺好,我给你办了一张游泳卡,算是生日礼物吧。” 僖儿差点笑喷了。“这个礼物可真……朴实啊!好吧我收下了,算是你没提醒我不能在游泳馆穿比基尼的惩罚,今天我丢脸丢大了!” “不用在意别人,你今天……挺好看的。”病房里只开了洗手间的灯,昏暗灯光的映照下,胜鹏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僖儿心跳漏了一拍。马上却意识到了不对,这一整天她都在往邪路上走。其实她并不想和胜鹏暧昧,一开始他只是个包工头,她都没把他当男人看,就算后来了解了他又并肩作战,对合伙人苏醒性意识却是大忌,她不能因为一两个工程没赚到钱就认输吧?最重要的是,认输了,她也无路可退啊! 倪霓突然呻吟了一下,僖儿赶紧俯身察看。还好倪霓仍在沉睡,只是憔悴的她看起来突然老了十岁。 男人都是不可靠的,申耀宗看上去对倪霓多好啊,还不是说变就变。想到这里僖儿脑子一凛,再和胜鹏这样下去他们就要过界了,还谈什么创业,自己想要什么不是一开始就想明白了吗? 再抬起头僖儿已笑容消失,语气变冷。“你看,这就是真实世界的夫妻档结果。没有什么史密斯夫妇,只有背叛和拆伙。” 昏暗中僖儿感觉到胜鹏脸上的血色全退没了。“陪护床我开好了,你早点休息,我就在走廊。” 他没再多话,转身便走。 忍住给胜鹏送一床盖毯的念头,僖儿在纷杂的情绪里沉沉睡去,直到早上听到胜鹏的声音:“倪小姐,医生说你还不能出院……僖儿,僖儿!” 僖儿从陪床弹起来,倪霓的床位已空,人在门口和胜鹏拉扯,虽然不象昨晚那么激动,但她的表情透着一股再拦我就同归于尽的决绝。男人怎会懂女人此时的不甘,僖儿示意胜鹏停止。“倪霓,我们陪你去找老申吧,八年感情,好歹他得给你个说法。” 倪霓回以无言的感激。 谁也没想到,倪霓原来租在小区里的两套办公室+暂住房竟然空了,永远满载的货架、时刻高温的打印机、从不关机的电脑连同几个小妹一起消失了,只剩下一些零乱的废纸箱和塑料袋,临时住处里老申的用品全没了,联系那几个小妹,微信已拉黑,电话也打不通,而昨晚还是关机状态的申耀宗电话,现在成了空号。联系房东,房东还问倪霓是怎么回事,申耀宗搬走都没通知,押金也没退。 “这个男人也太狠心了吧!就算感情没了不肯再谈,生意不是一直是你在管,难道都不交接下吗?”僖儿愤愤地。 受了这么大打击的倪霓却没有再哭闹,只是凄笑着:“我住院前全部交接给他了,我想着要保胎待产,起码一年不能正常工作,不如早点安排。” “你们一起做生意,钱款难道能分得开吗?” “我早上查过了,国内用我身份证关联的公司帐户,钱都转出去了,只有我自己银行卡里的一点钱没有动,国外帐户都是关联他的,现在密码全改了,这一个星期他做的事可真多啊。他的生意一大半江山是我打下的,却想用一套首付的房子和一辆车打发我,哈哈哈哈!”倪霓大笑起来,却比哭还让人心酸。 “这么说这一周老申都在筹划分手,并不是因为孩子不能要。” 倪霓痛苦地:“那到底为什么他要离开我?昨天做完手术他还陪了我一会儿,没有一点异常。” “好奇怪,我也见过老申,他不象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啊!这个行事风格……怎么这么象邵美雯呢?”僖儿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假设。 倪霓脸色一变,立刻拨出了美雯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和申耀宗如出一辙。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15) 世界这么大,想找一个曾经24小时在一起八年的人还是容易的。 申耀宗可以搬办公室转走公款也可以把倪霓扔在医院,但他的业务关系一时半会变不了,僖儿陪着倪霓在他们最大的供应商门外守了半天,果然逮着了胡子拉茬形容憔悴的申耀宗。 令僖儿没想到的是,这次谈判哭的人并不是倪霓而是申耀宗,从老申泣不成声啰啰嗦嗦的诉说里,只有三个要点,第一,他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第二,他确实不想再要孩子,所以不愿耽误倪霓,第三,他对不起倪霓,房车做为补偿。最后,在倪霓的一再追问下,老申无奈地透露了最重要的信息,美雯要投资入股他的小公司,利用她的高端客户渠道,开辟北美市场。 僖儿几次想骂老申,都被倪霓用眼神制止了,从头到尾倪霓表现得都很冷静,想象中的崩溃和哀求场面并没出现。 散场后,僖儿忍不住问:“你准备怎么办?要进去跟他的大供应商聊聊这事吗?反正以前都是你对接的,好歹摆回一道,不能就这样放过老申。” 倪霓摇摇头:“有用吗?人家要靠老申赚钱的,谁来对接重要吗?平白丢自己的脸。” “那也不能就这样吃个哑巴亏,八年的青春啊!你最好的八年。” “那也是老申最好的八年,没有谁比谁吃亏更多,只是我从来不知道老申这么蠢。现在我是很难过,可跟着这么蠢的一个男人,就算现在不被坑以后也会被出卖的,说不定将来我还要感谢他的不娶之恩。” “邵美雯呢?她不是一直不回你信息还躲着你吗?你不会打算就这样被她坑了吗?” 倪霓不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僖儿满腔愤怒,脱口而出:“我可以帮你!反正我童僖儿是个不怕事的刺头儿,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被欺负。” 倪霓仍然只是凄笑着摇头拒绝。 无论如何,倪霓家的装修工程是彻底凉了,不出半月,倪霓就把名下这套装修了一半的房子低价处理了,还没正经开到两个月的车也出了二手。和几个月前突然出现在僖儿生活里一样,倪霓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她曾寄予美好愿景的小区。僖儿时常会为倪霓唏嘘,不时也会发个信息问候,但倪霓很少回复,对自己的近况也只字不提。 大概一个人想放下过去时就是这样决绝。 圣诞节前两天,僖儿突然收到美雯的电子请帖,一问胜鹏和经纬也是,新郎官当然是申耀宗,是定在元旦当天的草坪婚礼,主办单位留名竟然是僖儿曾经服务过的欢喜会,一定是听僖儿说过,被美雯记住了公司名字。这个人的炫耀本性从来没变过,如此赢了倪霓,她如何能不请熟人来见证她的高光时刻。出事后关闭的朋友圈此时也开了,全是她在马来西亚各处打卡的美照。 三个臭皮匠的群里又炸了锅,胜鹏不肯去,说没必要让烂人恶心自己,经纬却说一定要去,而且不给礼金,借此恶心一下那对不要脸的新人,如果能趁机打击报复下渣男渣女就更好了。 在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上,经纬和僖儿是同类。毕竟僖儿也打算去美雯的婚礼,出事后美雯一直杳无踪迹,她想去见识下,一个人究竟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三个人当真就这样不给礼金去了这场草坪婚礼。 熟悉的同事,熟悉的婚礼套餐,从看到入口婚纱照上美雯美若天仙地依偎在申耀宗怀里,僖儿就想上去踹一脚,可那么多前同事在,别以为她是老申什么人来砸场子。此时距僖儿逃离社畜圈不过半年,虽然已经找到了新方向,收获却是寥寥,被前同事问及近况只能回避,不免惆怅。 可以容纳100人的场子,其实来的不过三四十人,其中还有僖儿他们三个这种凑数对象,这对夫妇的人缘可想而知。 看到经纬若无其事地拿了一大盘吃的,僖儿生气地瞪他:“你居然还吃得下!” “干嘛不吃?这个八婆坑了咱们那么久,吃回一点成本也是好的。” 僖儿连凳子都不肯落座,只怕这里脏了自己,她气鼓鼓地想不通。“我真是不明白,老申一个三婚头,生意赚的也是辛苦钱,她邵美雯一个眼里只有富二代官二代的人,怎么会来抢老申呢?” “我早分析过了,邵美雯折腾了一年没找到更好的下家,申耀宗好歹是个外国人身份,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性格还挺好拿捏,与其高攀掌控不了的对象,不如抓住能让自己当家做主的,这太象邵美雯的作法了。” “那老申又怎么会放弃倪霓呢?她是个多好的廉价员工,还有父母当免费保姆照顾家庭。” “你也知道是员工和保姆了,这能跟一个手里揣着二百万的投资人相比吗?何况邵美雯不是有儿子了吗?她是不要孩子的,在生意场上还比倪霓更能唬人。” “说到底还是老申入了邵美雯的杀猪盘!”僖儿咬牙切齿地。 “这也就是老申为什么前面几次都净身出户的原因吧,他对女人太心软了,又经不住诱惑,容易被更强势的拿捏住。” 正聊着,司仪已经开始介绍新郎新娘了。美雯在寒风中穿着露肩婚纱,挽着一个满脸病容的老汉,踏着婚礼进行曲出场,病老汉应该是她患糖尿病的父亲,今天的她在妆容衬托下确实很美艳,起码把其貌不扬的申耀宗压制成了拱白菜的猪。老汉把美雯交给了申耀宗,司仪让他们宣读结婚誓言,交换戒指。和其他新娘没什么两样,美雯眼里噙着泪花,幸福地与老申拥吻。谁能从这么感人的仪式上看出这对渣男女是践踏在另一个人的尊严上呢? 僖儿没有一点心情观看这个虚伪又恶俗的仪式,眼神一直在人群里找寻着。 胜鹏注意到了。“你是在找倪霓吗?” “嗯,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她。” “我刚才就注意过了,她没来。” 第二章 塑料姐妹花(16) 僖儿恨铁不成钢地:“倪霓真是懦弱,要是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怎么也要来闹一场,不会让这对狗男女好过的。” 经纬凑过来,嬉皮笑脸地:“你放心,我肯定不让你受这种委屈。” “废话,我跟你有关系吗?” 僖儿白了经纬一眼,她看到胜鹏微低了头,借口拿吃的从他们身边走开了,他肯定是看到自己和经纬打情骂俏不舒服。自从上次她在病房暗示他们不可能之后,胜鹏开始保持着和她的距离,每次意识到这一点,僖儿既难过也有几分失落,可是她必须得硬起心肠,不然现在的倪霓就是来日她的下场,说到底温和的胜鹏和绵软的老申有几分相似,都是女人最容易拿捏的人。 经纬给僖儿拿来了一杯红酒,僖儿一仰脖喝了,感觉不够又把经纬那杯也抢来喝了,没一会儿气血上涌全冲到了脸上,就在她想冲上台去撕下那对狗男女的假面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是钳住。 是胜鹏。 “你干嘛?”僖儿怒目而视。 “再等等。”胜鹏用目光安抚着热血沸腾的僖儿,他确实有这种令人安静的力量。 “还等什么!我不能白来一趟……” “如果你想帮倪霓解开心结,事情就应该由她自己了结……” “倪霓那个怂包根本没有来!要是我不替她骂邵美雯几句,我咽不下这口气!” “等一等,相信我。” 僖儿已经被说服了,嘴上还是不高兴地嘟嘟囔囔:“搞得你跟未卜先知一样。” 这时台上已经开始放视频了,通常这个婚礼视频会介绍新郎新娘的背景,相识相恋过程、亲友祝福什么的,大屏幕上刚播放完老申的背景介绍,突然变成了一张照片,画面定格了。照片上美雯素颜蓬头,身穿一套皱皱巴巴的家居服,她正挥着手中一个铁丝衣架,神态狰狞地呵斥坐在地面一个最多两岁的小孩,从拍摄角度,似乎是另一个家庭成员的抓拍。 僖儿吃了一惊:“美雯怎么放出这种照片来?这也太毁人设了吧?” 经纬也一脸懵:“是不是你前同事搞错照片了?妈呀这邵美雯不得把公司吵翻吗?” 观礼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所有人当中只有胜鹏不意外,仍然平静地注视着台上那一对背向屏幕喜气洋洋的新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照片应该是那位博士前夫的作品。” “啊!”僖儿和经纬同时看向胜鹏。 场子里中断的音乐突然响起一个嘈杂背景里的男声。“你说18D原来那个女业主邵美雯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的,那房子原来是男业主名下的,她报警过好几回,说是男业主虐待她,那男的被逼得签了协议,房子加了她的名字,听说工资还要全部上交,我们认识男业主很多年了,他是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搞虐待,可没办法女业主是孕妇,警察来了更加得保护孕妇不是?” 僖儿听得目瞪口呆,这不是那天她和经纬去调查,那个保安的录音吗? 经纬吃惊地指着屏幕:“僖儿,你,你干的?” 僖儿回过神来,冷笑道:“我倒想是我干的,可惜没想到这个法子!” 台上的美雯已没了刚才的优雅和深情,一脸怒火地冲工作人员低吼:“怎么回事?快关掉视频!” 工作人员慌乱中没能顺利关掉视频,最后拔掉了投影仪电源,大屏幕黑了,但现场仍然回荡着刚才那个保安的声音。 “那个邵小姐可真厉害,房子加了名字就闹离婚,后来男的说要房子就不能要孩子,她当然要房子啦!18D卖掉了,现在这个10D是她租的,当时还问过我们有没房源来着,我们也搞不懂她为什么还要住在这个小区。” 美雯在台上歇斯底里地朝人群叫喊:“是谁在胡说八道?给我滚出来!有种别玩阴的!” 几个工作人员从各个方向奔跑着询声而至,发现声音确实来自下面观礼的人群中。 这时声音已经更换,是一个苍老的男声。“我们家美雯又没个正经工作,在深圳想维持体面的生活还得撑场面,我这个病每周都得透析,在老家好歹有医保,要是去深圳,每个月她要负担我两千多块医药费,不划算。” 台上那个满脸病容的老人咚地倒下了,老申赶紧扶住了他。“叔……爸!” 美雯却冲到了台下,拨开人群寻找声音来源。 这时声音再次更换,这回换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大家好,我是邵美雯的朋友倪霓,也是申耀宗的前女友,在场的各位客户朋友应该有很多人认识我……” 美雯这时已经找到声音来源,原来它是从餐桌底下的一个蓝牙音响发出来的,美雯举起音响狠狠砸在地面上,音响应声而碎,可还在发出声音。 “一个月前,我这位最好的闺蜜姐姐趁我在医院保胎,抢了我男人,转走了公司帐上所有的钱,连办公室都搬得干干净净……” 美雯一脚踩下去,音响终于哑了。 僖儿四处张望仍没找到倪霓,但可以确定倪霓在蓝牙范围内操控着场子里的变故。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杀伐果断了?僖儿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瞪向胜鹏:“你真的事先知道,或者你是她的帮手?” 胜鹏安静地笑着,摇摇头。 只卡了几秒钟,更巨大的声音在另一处响起。 “虽然我跟各位打了多年交道,大家也不必为了老申换老婆就断了财路,不过如果他们俩口子要是做什么关于美国大生意的局,还请大家想清楚,一对没有诚信满是算计的人,值不值得你们冒险。” 此时美雯已经准确地找到另一个藏在草丛里的音响,就在她刚抱起音响时,却听得音响里在说:“最后,我要祝福一对新人,狼狈为奸,臭名远扬,屁滚尿流!哈哈哈哈……” 美雯愤怒地再次摔了音响,倪霓的最后一个笑声戛然而止。 创业进度3%。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1) 僖儿现在有一个烫手山芋,不知道接是不接。 这是经纬惹来的麻烦。他一个发小家刚用拆迁款买了一套复式,上下两层实用面积超过240平,再加上100平多的花园院子,据说业主还没有设定装修费用上限,听起来应该是个抢手的大项目。奇怪的是,这家已经换了两拨装修队,每次都是工程队烂尾不肯干了。 刚受过两位芳邻的折磨,僖儿真的怕了,烂尾工程多半有奇葩作怪,不是每次她都能降魔除妖的。胜鹏却要先去实地勘察再决定。 这是一套八层的小高层复式楼房。两层为一套,业主家位于一二楼,前后都带有院子,屋前120米是小区的小人工湖,环境优美,户型方正,前无遮后无挡,简直是僖儿的梦中情屋。接待他们的是业主韩叔,他是一个六十多岁铁塔一般气宇轩昂的大叔,一见到他们,韩叔便上来热情地一一握手。“查工好,迟工好,童工好!我这套房可算等到你们了!” 似曾相识的豪宅,似曾相识的大叔,僖儿想到了何总,顿时心口一闷,立刻想接下这个工程了,是老天给她一个机会,把欠何总的那份遗憾找补回来吗? 之前已有过两个装修队介入,屋子院子都有建材和建筑垃圾堆放,胜鹏和僖儿一个比对原始户型图一个现场测量,两人发现房屋有多处改建,一楼天井和二楼各搭了一个房间,因为很多开发商有多送面积,在政府验收后可以在允许范围内搭建,这在主体建筑设计时就会考虑安全结构问题,比如可以封到室内的阳台,可以砸掉的飘窗等,这是行业潜规则,只是韩家二楼加建的房间居然骑在了主楼和院墙之间,有点夸张。 经纬和韩叔确实挺熟,虽然在看房,两人聊的却是韩叔的大儿子韩成功和二女儿韩思思,因为经纬他们是思思介绍来的,韩叔兴致十足,当聊到小时候经纬和韩成功一起整盅捣蛋的琐事,韩叔数度开怀大笑。看房队伍反倒成了忆苦思甜天团。 直到看过所有房间和院子,韩叔拿起两个应急灯,把其中一个给胜鹏,自己又拿起一个废拖把杆,然后打开屋后的一扇小门。 “大家跟我来,注意别滑倒。”韩叔按亮了应急灯,拖把杆成了他的简易拐杖。 这是一条斜斜往下,泥巴码扶的简易台阶,虽然中间压了些木条,但还是又湿又滑,刚走没两步,殿后的僖儿就滑摔下来,幸好有经纬和胜鹏组成的人墙在惊呼中稳住。僖儿站直身子,惊魂未定地:“怎么会有泥巴路?这是去哪里?” “我家地下室。” 虽说下地下室,但泥巴台阶没走到底就见到水不能再下了,他们高举用应急灯往周围一照,原来这里确实是位于房屋正下方的地下室,整体空间比上面小,奇怪的是四周全是泥巴墙,而地面积水多到成了地下河,韩叔的拐杖探下去,积水至少有40CM。 经纬离韩叔最近,不免好奇地:“阿叔,怎么您家地下室成这个样子了?” “哎,前面的装修队不负责任,干一半跑了,没人管,水就越积越多。” “这里是爆过水管吗?”僖儿问。 韩叔没有正面回答。“这我就不懂了,既然是思思推荐你们过来的,你们肯定是专家。” “好奇怪,我还以为地下室会连着地下车库。” “哦我们第一排楼房的地下车库出入口都在屋子后面。” “那就是这栋楼正下方没有车库。”僖儿陷入了一些困惑中。 胜鹏这里摸摸那里敲敲,终于替僖儿说出了同样的疑问:“您家这个地下室是自己挖的吗?” 应急灯半明半暗的光照下,韩叔一脸得意。“是啊,我们小区这个户型好几家都挖了地下室,我看他们都利用得挺好,也想弄一个。” 经纬恍然大悟:“难怪全是泥巴和积水,私挖地下室可是违法的,叔,您不应该冒这个风险啊!” 韩叔把脸一沉:“臭小子,你不帮我解决问题就算了,思思是请你来教训我的吗?” 经纬被训得一愣,僖儿赶紧抢先说:“韩叔,您别理经纬,他铁饭碗端傻了。我想知道您之前请的两个工程队就加建了两间房和挖出了这个地下室吗?您现在是想接着干还是想装修整套房?” 韩叔脸色微霁,点点头。“整套房都要装修的,地下室前面已经挖出来了,只要你们解决积水问题就可以一起装修。” 胜鹏朝僖儿微微摇头,示意不要急,僖儿却道:“您能带我们去小区其他几位已经装修好地下室的邻居家看看吗?” 韩叔没有说谎,他们小区确实已经有两家的地下室已经装修好了,一家拿来做了红酒窖和贮藏室,一家做了影音室和健身房,都是别有洞天,深藏不露。在别人家看装修,少不得要堆上一批彩虹屁,此项工作主要由经纬完成。 等走出邻居家,韩叔一马当先,三人故意落后商量。 经纬第一句话便是:“这老头不好搞,这回算我错,咱们当没来过这里吧,别跟他玩了。” 胜鹏却在计算着。“这几家的地下室都是小于一楼面积的,应该跟韩叔家一样,都是在房屋地基内挖建的,他们胆子可真大,难怪没人举报吗?” 僖儿不以为然地:“已经有邻居干成了,怕啥?法不责众。地下室也不是我们挖的,我们现在接手没有责任。” “丑话说前头,这个项目我肯定不接,我可不想为这事把饭碗丢了,我也劝你们别接。”经纬此时一脸认真。 胜鹏还在苦苦思索。“为什么那两家没有积水呢?而且也没感觉到潮湿,通风系统也处理得好,要找机会跟他们的师傅请教下。” 这时韩叔已经放慢脚步等着他们了。“怎么样,商量好没?我对你们这个队伍挺满意的,小查又是我看着他长大的,我信得过。工程预算这块……好说,好说!” “可您家这个地下室……”胜鹏犹豫地。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2) “不用担心,合同上我可以写清楚,地下室和加建的两间房是之前就有的,责任不需要你们承担,你们只要解决掉积水,装修好整套房子就行了,我家老三快毕业了,他已经签了坪山一家国企的校招,住惠阳很方便,七月份之前我们必须搬家。” “阿叔,你知道我爸……”经纬嬉皮笑脸,耍着滑头,“他不让我在外面接私活,要是给熟人接活他更加会爆炸,我就不当您家工程监理了,不过我随叫随到给您家当顾问,免费的,行吗?” 僖儿暗笑,坑是查经纬挖的,他这会倒把自己摘干净了。她和胜鹏已没有退路,在业务已经断档的关头,韩叔家这个项目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试试,万一闯成功了呢?想到这里她看向胜鹏,胜鹏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接了。 经纬对他俩挤眉弄眼示意不要着急,怎奈僖儿决心已定,她甚至不给经纬私聊机会,两个没有退路的人没有拒绝资本。当场韩叔付了两万块定金,僖儿将着手布局设计,胜鹏则带人解决地下室积水,合同细节边做边谈,韩叔再三强调他对设计要求不高也不会刁难做事的人,这点可以请经纬担保。 经纬一脸懵,他跟韩叔一家二十年没见面,过去相熟的也是韩叔的孩子们,今天多事却把一顶担保人的帽子扣在了自家头顶。 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僖儿在钱进账那一刻就眉开眼笑,管他明天要面对什么奇葩呢!银子落袋,谁都可爱! “哎呀你们也太着急了,都没搞清楚人家怎么回事就把工程接了,话都不让我说!”和韩叔分开后,经纬埋怨道。 “那好,我问你,韩叔一家有人是罪犯吗?”僖儿问。 “没听说过。” “这套房子来历不明吗?” “没有,韩思思,就是韩叔的二女儿,也是我发小,是她说韩叔得了拆迁款全款买的。” “地下室不是我们挖的,我们还要帮他修复,如果修不好我打算劝韩叔回填,假设最差的情况他不听劝,大不了我们也烂尾不干呗!反正就干预付款范围里的活。你说我们还有风险吗?” 经纬歪头想了想。“好像也没有。” “那你担心什么?” 经纬挠挠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怪怪的,我跟思思都二十年没见过了,前两年加了微信也基本不聊,昨天她突然给我留言,说要我帮忙处理下她家房子的问题,具体情况得问她爸,然后给了我韩叔电话。” “韩思思肯定是大美女,小时候还是你的女神吧,不然怎么请得动你。”僖儿揶揄道。 经纬的脸罕见地红了一下,梗着脖子喊:“不要胡说八道!我真的还没见过长大后的思思,不过……” 僖儿当然不会放过挤兑经纬的机会。“怎么一说到你的女神就吞吞吐吐了?平时不是话痨吗?” 经纬一反常态地犹豫着:“背后说人八卦不好,上次我说过有发小得抑郁症,说的就是思思,不过这也是同学里传出来的秘密,没有证实。” 僖儿和胜鹏都吓了一跳。 僖儿若有所思:“思思现在在哪里?要不我们去看看她,她也是业主,设计要为她服务,有必要做个业主家访。” 很正当的理由,也正中了经纬下怀,自从提到思思他便有些心神不宁了。 经纬说要带设计师和项目经理来找思思,她爽快地发来定位,是澳头的一条老街。路上经纬自然聊到了他印象中的韩叔一家。 当时经纬父亲在惠城区任职,思思是经纬的小学同学,思思小时候比较内向文静,两人算是青梅竹马,而且经纬跟她哥哥韩成功关系更好,他们是一起游野泳踢足球的玩伴,经纬只记得韩叔有两子一女,家里是开凉茶铺的,因为常去买凉茶,经纬也跟这位热情的韩叔很熟。后来经纬父亲调来惠阳区上班,经纬转了学,有关思思的消息只是偶而听到些八卦,前年经纬辗转打听到思思的电话,但加微信后思思不怎么回复,久而久之经纬便没了脸皮,基本断联。 “你不是跟他家大儿子更好吗?为什么不联系他?” “听说成功哥在迪拜发财呢,哎人家是大老板了,我们这种屁民随便去高攀不大好。” 僖儿叹了口气:“这位韩思思命可真好,我跟她之间也就差一个豪宅老爸,一个老板老哥和一个对自己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了。” 经纬心事重重难得有一次没回怼,倒是胜鹏突然说了句:“我看未必。” “凭啥?”僖儿转身看着后座的胜鹏。 胜鹏笑笑没有回答,眼神落在车窗外。 韩思思在一家幼儿辅导机构上班。他们到达那个教室时,看到教室中央站着一个身着白色羽绒服、扎着高高马尾,一脸安静笑容的姑娘,她被一群萌娃包围着,正教他们念:“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种小小的种子,开小小的花,在大大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种大大的种子,开大大的花,在特别大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思思温柔的声音领诵一句,孩子们便奶声奶气地跟念一句。这首词火了之后僖儿看过很多人COS,却没谁比韩思思的领诵来得自然和动人,因为她没有表演,那些话就是从她心里长出来的,她就是那个能治愈一切的天使。如果有上帝之光,僖儿相信这束光此刻便应该打在思思头顶。 两位男士注视着,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只是他们的笑容有少许差别,胜鹏在看着萌娃们姨母笑,而经纬看着思思……一个老不正经的男人某一天很正经地看着一个姑娘微笑时,她一定是他的白月光。 经纬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僖儿,他对僖儿有过惊艳、欲望、欣赏、爱慕,有时挑畔,偶而强硬,惟独没有融化,而这是可以消融世俗一切爱欲的力量,如果经纬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哪怕一次也好,僖儿发誓会认真考虑他们之间的可能。 僖儿心里不舒服,清了清嗓子:“两位花痴,当着我的面对其他女人流口水,合适吗?” 经纬回头看僖儿,乐了:“你这是吃醋了?说说,吃我的醋还是胜鹏的?” “神经病!”僖儿没好气地踩了经纬一脚。 创业进度4%。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3) 一年里最冷的一天,围着暖暖的火锅,庆祝一对发小久别二十年重逢。僖儿心里真是犯酸,确实也真是喜欢这个叫思思的姑娘。思思话不多,永远未语先笑,只要她发现你在注意她的第一瞬间,立刻会对你绽开笑容。她的笑容很美,也不仅仅美在清秀的五官,还有她那种与世无争的气质。 也只有这样生得美,家境好,人见人爱的姑娘,才有资本与世无争吧?平时吃火锅十分钟就能把自己干饱的僖儿今天一口都吃不下了,在思思面前,她嫉妒得要哭了。 经纬更是气人,平时嘴巴溜得跟抹油一样,跟思思汇报看房经过却磕磕巴巴,词不达意,一副见了梦中情人魂不守舍的丢人样,最后还是胜鹏接话把事情解释清楚。 思思一直专注地听着,只是笑容渐渐有些勉强,当听到胜鹏已经收了韩叔的定金,她眉头微皱,轻声说:“有件事情请你们马上做,去住建局举报我爸违建。” “啊!”三个人齐声惊呼。“为什么?” 思思垂了眼睛小声答:“私自搭建,私挖地下室本来就是违法的,早点阻止免得他犯更大的错。” 僖儿生怕把刚到手的单飞了,有些急了:“他可是你爸!是你找我们去帮忙的,有什么话你不能劝他吗?” “我……不想跟他说话……我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思思双目低垂,放在桌边的手指不安地交扣着。 “为什么?!” 这次是僖儿和经纬同时惊呼。经纬的声音太大,思思惊惶地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了头,手指更激烈地交绕起来。胜鹏在桌下碰了碰僖儿的膝盖,示意她不要着急。 经纬再也无法掩饰他的关心和紧张,但尽量放轻声音问:“思思,到底发生过什么,同学圈里有人说……我不相信那些谣言,你告诉我,你说什么我都信,好吗?”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大家快到极限的时候,沉默很久的思思突然抬头一笑,她脱了一直捂得严实的白色羽绒服,露出里面淡紫色针织衫裹着的瘦弱身子,然后她捋起左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细弱胳膊,她是手背向上伸出手来的,正当大家困惑之即,她慢慢地转成手心朝上。 “啊!”三个人再次齐声惊呼。 只见思思的左臂内侧,密密麻麻有几十道伤痕,每条伤痕都呈细长状,看起来年岁已久,且伤上叠伤,所以有些地方肌肉萎缩长到了一起。这些可怕的伤痕因为出现在这么美好的身体上,更加触目惊心。 “谁干的?!”经纬因为不好的联想脸上有了怒气。 思思不敢直视经纬,赶紧放下袖子小声说道:“别误会,是我小时候自己伤的。” 僖儿和胜鹏已经从伤痕的位置推测到是自残,这会儿并不惊讶,经纬的眼神却充满了痛苦和自责。“为什么伤自己?有什么事不能找我吗?” 思思又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苦涩:“你一定听说了吧,我初三就退学了,那是真的,那时候我没办法再上学了,我得抑郁症也是真的。” “……这个病应该有病因吧?是校园暴力?” 思思摇摇头。 “初三退学,难道你受了情伤?” 思思摇摇头。 “那就只能是家暴了。” 思思愣了一下。“我不知道,至少那个时候不知道。” 看来已经快接近答案了。 “韩叔会家暴?他看起来人很好啊!”经纬一脸不敢置信。 思思又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子不言父过,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 经纬生怕思思逃跑,赶紧换话题:“那你跟我说说后来,你是怎么走出来的,我看你现在工作很开心。” 一说到工作,思思终于又发自内心地笑了。“后来住到外婆家慢慢就好了,我读了幼师,天天跟孩子们在一起,确实很开心。” “你现在一个人住吗?”僖儿忍不住问,这句话也是她代经纬问的。 “嗯,外婆去年走了,你们不用担心,她走了但也没有走,她一直陪着我。” 本来是一句话安慰他们的话,僖儿却听得打了个冷战,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单身吗?” 僖儿一抬眼,与经纬诧异的眼神对撞上了,僖儿冲他一挑眉,无声地暗示:我可帮你帮到家了。 思思低了头,难为情地笑了:“嗯,我是个病人,不想拖累别人。” 经纬回瞪了僖儿一眼,柔声问:“韩叔要装修的房怎么回事?他说装修好了你们都要回家住的。” “是我们惠城区那栋老房子的拆迁款买的。我们回家住?那是他一厢情愿,反正我不会。”别看思思一派文静柔弱,一提回家却面如凝霜,态度坚决。 “那为什么要举报呢?难道我们不可以劝他放弃加建吗?”胜鹏问。 思思苦笑:“如果他听劝,我就不会不回家了。” “劝没用的话,让我们试试用引导的办法,放心吧,咱们有僖儿这个女诸葛,再大的奇葩她也能搞定。”经纬一脸认真地指着僖儿。 僖儿很愿意帮思思,被经纬指派却有些生气,经纬可真跟她不见外,除了打辅助泡妞还可以随时拖她去当垫脚石。 思思犹豫了一会儿:“本来我想劝你们别浪费时间,看样子你们也是不会听劝的。” “……思思,听你弟弟辉煌签了国企,七月份去坪山上班?” “是啊,签了一家大国企,他说以后会经常来看我。”经纬这个话题果然让思思心情好了起来。 “那成功哥呢?他现在怎么样?有人说他在迪拜做生意,可羡慕死我了。” 思思的笑容象在零下三十度呵出的一口气,凝结成了冰珠碎落一地,她没有回答,只是反手穿上了羽绒服,一脸疲倦地站起来。“我累了,下午还有课,先回了。” 思思坚持不让人送,便留下了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僖儿和胜鹏看着经纬,经纬却发呆地看着火锅里沸腾的水泡,某个瞬间僖儿甚至觉得经纬眼圈发红了,于是他们也沉默地等待着,直到经纬突然抹了一把脸:“对不起,今天让你们看我笑话了。”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4) “不,经纬,重情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和思思不是你想的那样……”经纬无力地争辩着。 “不扯别的,咱们一起想办法帮帮思思吧?”僖儿说的是真心话,那点嫉妒在看到思思伤疤的那一刻已经全转成了心疼,对经纬小小的生气在看到他难受的样子也不复存在了。 “真的?你们也觉得他们一家有问题?” 胜鹏点头。“不如咱们先联系下思思大哥,那个韩成功吧,感觉韩小姐提到她哥时好奇怪的反应。” 经纬打起了精神。先把通讯录里小时候的玩伴都联系了一遍,又找能联系上的老师和邻居打听,半小时后,大致拼凑出了韩成功的人生轨迹。 韩成功比经纬大三岁,是个聪明、调皮、好动的男生,喜欢各种各样的运动,读书成绩却不咋好,初中老师曾建议家长把成功往体育生方向培养,但成功并没有一项真正的专长运动,也便不了了之。后来不知何故,成功不再运动,专心读书,他的成绩在高中时代还不错,但高考时他竟然交了数学白卷,有人说是他填错了答题卡,也有人说他是故意的,反正他就这样无缘大学了。近十年他踪迹成谜,传得最多的是成功在迪拜经商发了财,据说这也是从韩叔家传出来的消息。 这正是蹊跷所在,如果一个人真的出国经商很成功,多少都应该有衣锦还乡的消息,但成功和他的迪拜传说只停留在传说里,已经超过十年没人见过韩成功此人。 僖儿抓起手机站了起来:“别猜了,走,我们现在去韩叔住处做业主家访!” 正面接触,别无他法。 韩叔家的老房子是前年拆迁的,去年他购置了那套复式豪宅后,装装停停进展不顺,干脆在豪宅附近租了套房过渡。原以为象韩叔这样手里握着大把回迁款的人,过渡房起码也得是个花园小区,然而七里八拐地找过去,竟然是在城中村。 经纬倒是不意外。“韩叔住了一辈子这种城中村,他骨子里还是离不开这种地方,正常。” “原来他家房子位置很好吗?”胜鹏有点好奇。 “不光位置好,而且在韩叔手里盖成了七层楼的出租屋,就是靠韩叔韩婶的凉茶铺盖起的,所以这位韩叔在我们同学家长中还挺牛的。” “还能牛得过你爸?我不信。” “我爸有啥牛的,从来不准我们在外面提他,他都没参加过我的家长会,还不如有个韩叔这样的爸。” 韩叔满脸笑容地出现在一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防盗门后,热情地招呼大家进来坐,他们却尴尬地僵在了客厅,不,准确地说是见缝插针地杵在堆满杂物的房间里,这个堆满家具家电,成捆纸箱皮快码到天花板,唯独没有沙发的地方,真的是客厅? 一个面无表情的矮个老太太端了几个杯子过来,经纬赶紧叫阿婶好,她点点头,眼神茫然地从他脸上扫过,转身又钻进了厨房。 韩叔见状赶紧用捆扎好的纸箱皮码出三个位置。“坐这里吧,我们等着搬家,有点乱!” 僖儿不想坐下来,她的目标是观察全家,一直打量着三个或虚掩或关闭的卧室门。此时暮色已临,没有开灯的内室黑幽幽透着一丝阴冷和诡异。“韩叔,我们可以在您家参观一下吗?了解一下家庭成员的生活习惯,方便量身设计新家。” “没问题。” 韩叔打开主卧的门,不过只开到一半就被门后的东西顶住了,他使劲压了压没压下,于是用背顶住门让他们进去。 这个卧室,不,准确地说这是一个洞穴,因为除了墙角卡着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从地面到天花板,整整齐齐地码满了收纳箱、鞋盒、棉被以及大袋大袋不知道内容的编织袋。就算在拥挤的城中村,这个约有16平的卧室已不算小,韩叔老两口是怎么把一个宽敞的卧室码成洞穴的呢? 僖儿是第一个,还有进人的空间,经纬跟入已经贴在她身后,胜鹏就只能站在门外张望了。 僖儿控制住震惊,又跟着韩叔去到了第二间和第三间卧室,这两间卧室堆积的情况更严重,因为另外一个单人床和一个高低双床显然都无人使用,杂物直接堆在了床上,最后那间甚至堆到只有门口的位置是空地了。 “韩叔,这套房也得有80多平吧,您原来的家一定很大,不然怎么放得下这些东西。”回到纸箱皮沙发,僖儿强笑道。 “原来的房子是大,不过每层也就80多平,我们自己住了一层,其实跟现在差不多。” “这些东西原来就有?”这是人类长期生活的卧室吗?僖儿感觉自己的脸快抽搐了,极力控制着表情。 “是啊孩子他妈什么也不舍得扔,这几年越来越严重,劝也劝不听,没办法,所以新家必须要大一点,再多搞几个房间,不然不够用。” “……那好,咱们新家一共需要几个套房呢?会有几口人常住?”僖儿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着。 “一家五口,搬新家当然要齐齐整整。” “我们能见下您的大儿子吗?了解下他的喜好。”僖儿适时扔出了一个雷。 韩叔愣了一下。“这就不必了吧,他在国外,他的喜好我最清楚,你记录就好。成功他喜欢读书,要有很多很多书架,他每天都离不开电脑,所以得有个舒服的书桌……” “小韩生成家了吗?得要个大双人床吧?是不是也考虑生孩子了呢?那就得要个婴儿房?”僖儿合情合理,步步紧逼。 韩叔又是一愣,而且这次有点被打击的样子,半天才嗫嚅道:“这些就不用考虑了……” “为什么呢?小韩生过三十了吧,结婚生子不是马上要考虑的吗?”僖儿故作惊讶地。 韩叔脸色一沉,眼见着就要发作。 “阿姨您有什么要求?”胜鹏赶紧救场,转头问不知什么时候在旁听的韩婶。 “我要很多很多,很大的柜子。”韩婶面无表情地答道。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5) 创业进度8%。 韩叔家不仅私挖了地下室,多搭出的两间房也没有经过物业报批,而且有一间骑在了院墙和主体之间,让后院有一个区域平白笼罩在阴影中,僖儿试着劝了几次,甚至请来了物业,强调他们不会验收犯规加建过的装修工程,韩叔却无论如何也不接受拆除,对物业的态度是大不了那几千块装修押金不要了,由于本小区加建的户数不少,物业的态度也比较暧昧,每次都不了了之。 胜鹏处理地下室就更头痛了,他先用了两个大功率水泵抽了一整天才把积水抽干,但第二天一早发现新的渗水又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而且主下水道入口在地下室腰线位置,换句话说,就算地下室能正常用,这一层的厕所下水将来是需要靠水泵往上抽才能排污。 “配水泵就配水泵!小迟,你给我好好做地下室防水,做最高等级的,哪怕给我嵌一个防水桶进去都行,一万多一平的房价,再怎么做防水我也是赚的!哈哈哈!” 胜鹏一日比一日深切地感受到韩叔的固执,这个人就算眼见为实也不会接受别人意见,可潮湿的地下室怎么能刷得上防水胶呢?老头搬来了两把巨型风扇,日夜不停地往墙面地面吹,但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收效甚微。在老头日紧一日的催促下,考虑到土层的侧推力,胜鹏不情愿地给土墙做了支护,硬刷了防水涂料,又铺了沥青防水卷材,再做了隔离层和保护层,总算磕磕绊绊完成了很难施工的复合防水体系。 地下室终于干爽了。但胜鹏始终放心不下,他时常勘察周围地形,觉得韩叔家地下室的渗水很可能来源于小区的人工湖,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地下室的压力源始终存在,就算防水做得如同铁桶,也难保哪天不会破防。 对此韩叔完全不以为然。“那个湖离我家还有一百多米!再说了,那就是个鱼池子,压根就没多少水!” 鱼池子再没水那也是一个湖,哪天倾泻过来可以把韩家瞬间灌满。这样的话韩叔是听不进去的,好在他唯一的优点是付款爽快,只要你够听话。如果不是有解救韩思思的使命在身,僖儿几乎投降在有钱赚就行又不背责任关我屁事的想法里了。 见过思思后的第二个周末,经纬心事重重来接僖儿,说是打听到了韩家老三的实习单位,想请僖儿一起去见见。 “你们是熟人,你完全可以接上思思一起去见她弟弟啊!” “那就问不了什么话了,况且思思不肯单独见我,她可能是怕跟我扯上关系。”经纬有些泄气地。 “经纬,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思思这样的姑娘,不能再受什么伤害了,如果你真的想和她在一起,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经纬躲避着僖儿的眼神。“僖儿,你知道我喜欢你……” “可是你也放不下思思,对吗?” 经纬叹了口气。“这几天我认真地想过了,如果我想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应该是你。我们在一起最舒服,你漂亮、聪明、性感、能干,还不作,你是最适合我的人,我也适合你,起码比胜鹏适合,你可以随时换另一个监理,却不能随便换合伙人。” 被经纬说中心事,僖儿有些恼羞成怒。“可我不会要一个心里还牵挂其他女人的男人!” 经纬叹了口气。“我只是有些迷茫,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先解决思思家的问题,好吗?” “问题我会帮你解决,不过你要做选择,我和思思之间,你只有一次机会。”这话说出口僖儿便后悔了,显得她有多在乎经纬,一个男人追她追一半自己跑了。说穿了她只是有点不甘心。 “我和思思没有暧昧,而且我还没想好负不负得起她那份责任,在一起会不会有问题,我的家人能不能接受她,僖儿,你让我再想想……” 本来只是一个试探,僖儿现在却真的有些受伤了。“查经纬!我童僖儿可不会当谁的接盘侠!” 经纬一愣。“对不起,我最近脑子有点乱。” 僖儿和经纬对视着,僖儿从这个男人迷茫的眼神里知道,他现在说僖儿更适合他并不是最终的明白,只是怕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此时只要僖儿的一个拥抱就能抓住他,开始一段也许彼此真的很舒适的关系,但那又如何?只要思思有难他还是会挺身而出,为了维持不作这个人设,僖儿还只能故作大方,直到哪天他说:“对不起,她比你更需要我。” 何苦,何必。 僖儿彻底清醒了,失笑道:“好了,跟你开玩笑呢,本来我们就只是兄弟,走吧,现在我们为你的姑娘忙去。” 经纬却犹豫地追问:“如果没有思思,你真的也不会考虑我吗?” “人生没有如果,思思已经出现了,你应该问问自己的心,谁能让你有勇气奋不顾身一次,你说喜欢我,大概率是惯性思维,因为知道我也不想结婚生孩子,跟我在一起没负担。” 经纬嘟囔着:“明明是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再说我也不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象我们处得这么好,后面大概率是能成家的。” “小概率处不好又怎么办呢?象你那些前女友一样老死不相往来吗?不,我宁愿跟你做搭档,兄弟,饭搭子。” 经纬痛苦地:“僖儿,我没想过和你分开……”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去找韩家老三,好吗?”僖儿叹口气,柔声道。 打听到韩家老三韩辉煌的寝室,他们一路找了过去。之前对韩叔暂住处有非常压抑的印象,加上又在一路飘散着臭脚丫味儿的老男生宿舍楼,他们原以为会看到一个标签脏乱差的集体宿舍,然而寝室门一打开,他们惊了,这里的关键词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尤其是辉煌的上床下桌,被子叠成豆腐块,物件极少且收纳齐整,正拿着拖把墩地的辉煌本人更是清爽白净的一个男生。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6) “你是韩辉煌?你们这寝室可真特别啊!经常拿五星宿舍吧?”经纬一见辉煌便心生好感。 “你是?”辉煌困惑地。 “我是你二姐的小学同学查经纬,你大哥跟班的那个黑皮哥,哦估计你不知道,那时候你还在穿纸尿裤呢!” “你是黑皮哥?”辉煌惊喜地,“我知道你,大哥日记里写过你!” 经纬确实没想到,他居然还出现在韩成功的日记里过。 作为大哥二姐的发小,韩家新宅的装修顾问,辉煌对经纬毫无戒备,经纬理所当然以业主家访的理由请了辉煌吃饭。他和僖儿一直在观察这孩子,除了比一般男生爱干净,跟陌生人交流略有些腼腆,韩叔的专制,韩婶的囤积,思思的抑郁症,在他身上都没有迹象,甚至也没有其他奇怪的点。 “听说你秋招就已经签了这家大国企?这两年就业形势这么不好,你很厉害啊,恭喜恭喜。” 辉煌脸上没有他这个年龄应有的喜色,反而苦笑道:“我爸不准我去别的地方工作,签哪家都一样。” 僖儿问:“如果你有选择权的话,你想干什么?” 辉煌仿佛陷入了某种思考中,脸上渐渐露出遐想的笑容,不过很快又回过神来:“也许我会当原画师吧,只是我没有选择权,哥哥姐姐做了他们想做的事,父母的责任就只能交给我了。” 僖儿和经纬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你大哥他现在究竟在哪里?”经纬试探地。 和其他家庭成员一样,辉煌也谨慎地沉默了。 “好吧,换个问题,成功在日记里写了我什么?” 辉煌的脸色轻松多了。“哥哥说很怀念带着你们整盅作怪的日子,他的日记不多,不过黑皮哥的名字至少出现过三次,所以我记住了。” “你比韩成功至少小十岁吧?他离开家的时候你应该还在上小学?”僖儿冷不防插了一句。 “是啊!”辉煌不假思索地回答,但答完他就知道失言,一脸的后悔,“姐姐,在我们家,我哥的话题是个禁区,你别为难我,好吗?” 经纬不忍心了,按住了僖儿。 僖儿却一把甩开了经纬,刹不住车地继续开炮:“你也和思思一样很不想回家住吧?你知道你们家是有毒瘤的吗?你爸专制,你妈囤积,你姐自残,从时间上一推算就知道,所有根源都是从你大哥身上长出来的!你不去割掉毒瘤,你们家的病根永远都不会好!你还要赔上自己的一辈子殉葬!” 辉煌目瞪口呆,渐渐地他的眼圈红了,嘴唇颤抖着,半天才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我哥不是毒瘤,他也是受害者!他唯一的错是不会投胎,没有到一个可以选择自己命运的家庭!” 辉煌趴在桌面,埋头哭了起来。 僖儿发誓不是故意刺激这孩子的,她只不过是轻轻挑破了这一家人的脓包,谁知道会遭到这么激烈的反应呢?经纬坐到辉煌身边,轻拍肩膀安抚着他,同时向周围诧异的食客示意抱歉。 可能辉煌压抑得太深太久,哭了老半天才平静下来。“对不起。” “是我应该说对不起,不了解你家情况还乱下结论,不过我们真的是想帮你们,思思太让人心疼了。”僖儿内疚地。 “你们见过我姐了?”辉煌忧虑地。 经纬点点头。“你是不是觉得她已经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并没有,她象一个肥皂泡,活在自己圈好的安全空间里,拒绝接受真实世界,我很担心她,我想帮她。” 辉煌想了想,从手机里翻出一个视频递给他们看。 视频里一个铁丝网圈住的运动场地,里面有一群人在教练指挥在绕圈跑步,只是这群人跑得东倒西歪,好在全程陪跑的教练也不在意他们跑得怎么样,而是在内圈碎步跟跑,口里认真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 这群人全部穿着条纹病号服。 “这是什么?”经纬看完了一分半钟的视频,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再看看那个教练是谁?” 经纬定睛仔细看,愣住,倒回去再看,再倒回去,失声喊道:“这是……成功哥?!” 辉煌沉重地点点头。 僖儿这时已经看出了不对:“这些人好像精神状态不太对,但韩成功好像挺开心的。难道……” 僖儿和经纬同时看向了辉煌,两人心跳都加速了。 辉煌再次重重地点了下头。“你们猜得没错,我哥精神出了问题一直住在康宁医院,他现在谁也不认识了,不过他总算是当上他梦想的体育老师,我看他比我们过得好。” 这是僖儿在现实世界里见过最支离破碎的家庭了,她张了张嘴想安慰辉煌,却觉得说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还好经纬此时还有理智。“成功哥是高考那年发病的吗?” “是的,我爸要他学政治考公务员,我哥故意交了白卷,成绩出来后,我爸失手把一个砂锅盖扔到了他脑袋上,他住了一个月院,后来就变得痴痴傻傻了,我姐,也是第二年退学住到外婆家去的……这些都是我这两年慢慢猜出来的。” “家暴违法!你爸应该去坐牢!”僖儿发现,愤怒的话说出来却如此软弱,谁能回到过去救那几个在专制和家暴中长大的孩子呢。 辉煌脸上又出现了与年龄不相衬的苦笑。“可他毕竟是我爸,而且他现在不打人了。他变好了,真的,否则我也要逃跑的,有时我真羡慕大哥和二姐。” “不打人就变好了?他没有因为两个孩子前途被毁有所改变,否则就应该支持你当原画师!韩辉煌,你是个男人!你应该反抗!” “僖儿!”经纬打断了愤怒的僖儿,“别逼辉煌!至少他没有过去成功和思思痛苦,不如我们看看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僖儿一掌拍在了桌面。“那好,咱们先把这个臭老头的违建给扒了!”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7) 想扒掉老韩头的违建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曲线救国,僖儿定下了第一条四字方针。老韩头的三处违建,她打算先从那间骑在后院过道的房间下手。这间房老韩头加建出来说是要给老大当书房,大概从规划开始就知道这是一间不可能有人使用的房子,他要的是意义上的存在。 这时胜鹏地下室的防水工程一直在进行,整体设计方案其实已经敲定,老韩头款都付过几次了,拖着不肯签合同的反而是僖儿,这天她又来工地找韩叔,神秘兮兮地说请教了高人,说他家的风水有问题,住进来只怕家宅不宁,人丁不旺。 老韩头当场就拉下了脸:“我不信!什么高人水平这么差!” “那您认识能看风水的大师吗?最好请到现场看一看,这一装修下去上百万就没了,最好别犯了什么禁忌,日后要改又得花钱!” “我不请,那帮骗子就会吓唬人。” “话可不能这么说,首富李嘉诚都信风水呢,现在哪家豪宅装修不请风水师指点一下啊,花小钱消大灾,值啊!” 老韩头没再吭气,若有所思的样子。 僖儿没有给老韩头直接推荐风水大师,是知道这个老人固执多疑,多半信不过自己请的人,而老韩头暂住的城中村里正有一位小有名气的风水师赵大龙,老韩头会请赵大师吗? 第二天一早,胜鹏在工地忙碌,老韩头带着赵大师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听到老韩头口口声声喊赵老师,胜鹏才确定这位正是他们预测的那位,可此时他们根本还没来得及去公关,赵大师能如大家所愿吗? 胜鹏是不会赌运气的,等赵大师看房看到一半想要去洗手间,胜鹏提议他们工人用的简易厕所对不住大师身份,主动请求带赵大师去物业洗手间。路上胜鹏拿出了他临时准备的三千块红包塞给大师,赵大师倒是不肯收。“劳务费韩叔会给的,从来没有工程队给过这个钱。” “实话跟您说吧,韩叔家有几处违法加建,危及了整栋楼的结构安全,已经有人向住建局举报了,迟早有执法队来拆除。我们不想担这个责任,希望您能从风水角度劝一劝他,您也算是为社区积福了,所以这个劳务费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给。” 赵大师一点即透,推辞红包的手自然便松开了。 再回到现场,赵大师便沉默地在每个房间使用着罗盘和文公尺,直到勘测完所有房间,他才语重心长地跟老韩头开口:“韩叔,您这个家本来应该是大富大贵的风水宝地,只可惜现在多了几处败笔,只怕会亲情化秋水,骨肉变寒炭,您掘井无泉啊!” 老韩头脸色一黑。“这怎么可能?” “您看看这间房,搭出去骑在院墙上,下面是不是空的?风和人都从房子下面来来往往,这叫穿心煞。我知道您可能不太信玄学,就算不从风水角度,一个人要长期住在桥梁、悬崖上,精神高度紧张,又怎么安心工作?怎么家庭和睦?” 老韩头眉头紧锁地沉默了。 “还有这间房搭在单元天井里,上面是整栋楼的厨房和厕所,全是不洁之气,这是味煞,特别招阴。” “大不了不开窗,装个新风系统,过滤那些味道。”老韩头不服气地。 “煞气是无形的,现代电器过滤不了,总之您这间房也不能住人,轻则精神恍惚,重则五痨七伤,家破人亡呐!” “胡说八道!我这么好的房子还没住怎么就家破人亡了!” 赵大师也把脸一沉,拱手作揖道:“既然您不信风水,何必请我来看房?告辞!” 胜鹏看准时机替老韩头拦住了赵大师。“赵大师,您别走啊!你们堪舆家不是常说:有煞必有化,是不是韩叔家的煞气有可以化解的办法啊?” 赵大师瞅着一脸纠结的老韩头。“那就要看主人家愿不愿意化煞了。” “愿意愿意,是不是请你做场法事就能化掉了?”老韩头赶紧自己下了台阶。 赵大师摇摇头。“我不赚这个黑心钱,寻常煞气还可以请个开光法器挂一挂,您家煞气太大,想根除只能拆掉那两间房了。” “那不行,我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怎么能你说一两句难听的就拆了?这一平米一万多,两间房就是几十万!”老韩头垮着脸算帐,显然十分肉痛。 “如果留着这几个祸害,损失就未必是几十万了,那是家运!本来您福禄寿三全,这套宅子基础风水也很好,何必因小失大呢?” “……我得想想,损失太大了。”老韩头有些被说动了。 这天赵大师没再提拆除加建的事,而是开始推销起他的镇宅神器,什么财位卧个聚宝盆,文昌位放个文昌塔,院子里摆个石敢当,乾位放一盏喜马拉雅盐灯……半天功夫老韩头花两万买了他好几个法器,收获了赵大师一箩筐的彩虹屁和祝福,最后千恩万谢地把赵大师送走了。 这之后,老韩头在后院来回踱步,一直在琢磨那两间加建的房,来回看了足有一个小时后,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叫住了在安排材料的胜鹏。“你帮我先把这个骑楼房拆了吧。” 胜鹏心头一喜,脸上却不敢露半点颜色。“天井房不拆吗?” 老韩头痛心疾首地:“不拆!总不能什么都听外人的吧?那间房不能住人我当个杂物间总可以吧?到时把赵大师那些法器全摆进去,我就不信镇不住那些邪气!” 胜鹏没有乘胜追击,他一个人对付不了老韩头。无论如何完成了一间拆除任务,算是很大进步了。 初战告捷,最高兴的是韩思思,要请他们三位吃烧烤以示感谢,经纬高兴地安排了西涌海边的自助烧烤。抵达海边已是黄昏,胜鹏和僖儿一个忙生火一个忙加料,经纬则带着思思在沙滩溜跶,也许是拆了一间违建思思心情好,也许有僖儿他们在让思思放松了警惕心,思思今天显得格外松弛,和经纬聊得也很开心。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8) 和思思在一起,经纬仍是紧张的,平时对付妹子那些伎俩感觉在思思面前是多么拙劣,这和僖儿在一起的轻松完全不同,偶而经纬还会回头看一僖儿,她在和胜鹏配合默契地干活说笑,眼睛都没往他们这边瞟一眼,她心里确实没有他。渐渐的,身后那个美艳的身影模糊变小,经纬便不再回头。僖儿是理想型,经纬对她心有不甘,可僖儿说人生最难得是遇到愿意为之奋不顾身的人,至少当下,经纬想跟僖儿一起享受人生,却可以为思思赴汤蹈火。 经纬也想知道为什么,这才是不能错过思思的理由。 等僖儿烟熏火燎地烤出一些食物,胜鹏要去叫经纬时,僖儿看一眼夕阳余晖下镀了金边的那一对剪影,略带惆怅地阻止了。“让他俩多待会儿吧,好不容易才帮经纬争取到机会。” “我以为你跟经纬会有故事的,第一次见思思那天我看你不开心……” “当时是有点,主要是觉得没面子,现在想通了,经纬是个玩咖,我没耐心跟他斗智斗勇,还是当搭档比较好,不如成全他和思思。” “好奇怪,明明经纬那么喜欢你,你和他之间也没有障碍,起码……”胜鹏拿起一根烤好的羊肉串递给僖儿,咽下了后半句。 “起码比你适合,因为我可以换一个监理,但不能随便换合伙人?”僖儿笑了,看到胜鹏一愣,她赶紧补充道,“这话是经纬说的,我可没这么想,你说我救了你,其实你也救了我,不然我要么坐在漂亮的家里发愁出路,要么打道回府去深圳上班了。创业这条路上,我们谁也离不开谁,把你放在天平上跟别人权衡轻重,是对你的不尊重。” 胜鹏的目光欢喜而感动,低声问道:“如果我们没有一起创业,你会考虑我吗?” 僖儿又看一眼胜鹏。她困惑过倪霓看老申时的依恋,羡慕过经纬看思思时的融化,可胜鹏看自己时的这份温柔谁说不是同样美好,美好到她的视线从他宝石一般清澈的眼睛滑到了那浅浅红润、微微张翕的嘴唇上,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差点凑过去亲他。 如果没有一起创业,大概率他们已经睡了。僖儿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胜鹏,想睡他的心思却早就萌发了。 只是这心思只能烂在肚子里,说出来不把这家伙吓晕才怪。想象着胜鹏的反应,僖儿扑哧笑出声来。“会!当然会,象你这么好欺负的男人,我为什么不占为己有。” 突如其来的肯定让胜鹏有几秒钟幸福的晕眩,他立刻握住了僖儿一只准备去撒辣椒面的手。“那我们散伙,我给你再找一个可靠的工程队合作。” 一把辣椒吃惊地从僖儿手里滑落在火面,腾起一股呛鼻的浓烟,僖儿趁机挣脱了自己的手,两个人都狼狈地站了起来,僖儿板起脸呵斥:“迟胜鹏!你想都别想甩掉我,是不是对五五分成不满意了?” 胜鹏目瞪口呆地:“不不,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想做夫妻档,可我又想和你在一起,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 “我说这段时间你怎么老躲我,原来是在憋这个坏,傻猪吃老虎!” 僖儿把手里的东西全扔了,佯装生气地交抱双臂,扭头看另一边。胜鹏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僖儿。僖儿吓了一跳,生怕被经纬他们看到,在他铁箍一般的臂弯里慌张地挣扎着。 “别动,越这样越引人注意……”胜鹏贴到她耳边,“我不是傻,我只是喜欢你,心甘情愿被你欺负,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就注定了。” 他的身体好热,热得让僖儿意乱情迷,他急促的呼吸喷在她脖子里,酥麻的感觉从那个位置向全身发散,僖儿被抽离了力气,软弱地低语:“放开我,他们会看到的。” 胜鹏没有松手,却顺势在她耳垂上印下一个吻,然后是脸颊、鼻尖,最后滑向了她的唇。他只是轻轻吻住了她,没有进一步的探索,僖儿只要有丝毫不愿意就可以象推气球一样推开他,可这个吻如此甜美清新,僖儿舍不得。意识到这种清新的背后是长年的自律和自爱,更加让僖儿沦陷。 一普朗克时间,或者一万光年后,他放开了她。 僖儿半天还腾云驾雾地在原地晕眩,她想自己一定是太久没被男人碰过的原因,不然怎么会象个初恋小女生一样被荷尔蒙控制,这是不对的,她也不能也不会喜欢迟胜鹏,他们是合伙人!搞钱大过一切啊! “还有一个办法,你的目标不是65万吗?我们就朝这个目标冲刺,什么时候赚到这65万,你再重新定义我们的关系,好吗?” 胜鹏微笑的样子真好看。 这是胜鹏第一次在她面前牢牢把控住全局,僖儿感觉有点不爽,心里却又甜丝丝,她无力地摇摇头。“别胡说八道,目标是我一个人的,钱有一半是你的。” 他们的合伙协议当时约定一个管帐一个管钱,因为工程是以胜鹏的名义签定,所以工程款直接到他银行卡,而每一笔帐都由僖儿记录,相互监督。 “那我们现在修改合伙协议,每个月各领一份工资保证必要开销,嗯你不是说过6K够基本生活吗?那就6K,帐上的钱除了成本我都不会动,等余额到65万那天给你还清房贷。” “不行!这是不平等条约!我成什么了?八国联军吗?” “散伙,现在就做我女朋友,或者当八国联军,迟一点接受我,你选一个吧。” 僖儿困惑地:“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被剥削吗?” 胜鹏微微一笑:“值。从现在开始我要加油了,你也有不短的时间考虑怎么建立我们的新关系,好吗?” “人钱混谈这种事,我可不要……”僖儿象喝醉酒一样嘟囔着。 “什么人钱混谈?”经纬和思思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好奇地探到僖儿面前,“你这是喝了几支啊?脸红成这样。” 胜鹏已经坐下重新当伙夫了,他的脸也红得不轻,他专心地盯着炭火,双目熠熠,满面春风。 经纬奇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怎么觉得你俩怪怪的?背着我干了啥?” 看着双手捂着滚烫的脸,不敢抬眼与任何人对视的僖儿,思思突然间洞察了些什么,她笑眯眯地把一个鸡翅塞给经纬。“有位名人说过的,多吃饭,少说话。” “这位名人不是我妈吧?”经纬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被转移了。 大家一起大笑起来。 创业进度12%。 拆违进度33%。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9) 这份不平等条约到底还是没有签,僖儿不可能这样占胜鹏便宜,于理不容,于情不忍,不过胜鹏说就按他的承诺执行。从那天后,他克制地和僖儿保持社交距离,连半句调情暧昧的话都没有过,僖儿也是到这时才知道,胜鹏在男女关系上是旧派作风,如果换了经纬还不得上房揭瓦。 人虽保持距离,心却在碰撞,越克制,越想他。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他的吻如同烙印,在回味中越来越炙热。再约下火王?不——!僖儿已经不能忍受替代品了。烦躁不安中,僖儿开始去用那张游泳卡,但一次都没再遇到过胜鹏,高强度运动后,身体会得到一两天的酸痛和安静,咂摸出这份礼物真的别无目的,胜鹏的好就更珍贵。 但僖儿的理智之堤不能溃防。把创业和恋情搅在一起的关系,僖儿想一想都头大,但要她做出和胜鹏拆伙的决定,她也不愿意。90%的工作都是工程队在做,利润她却拿走一半,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合伙人? 好在现在有更头疼的事。 老韩头家的骑楼房已经灰飞烟灭,可天井加建房还在,地下室工程也被迫继续,要如何拿下这位只能智取不可强攻的固执老头呢?这间加建在楼道天井最底层的房间为了掩人耳目只刷了水泥屋顶,从楼下看下来如果不注意还以为是正常地面,既隐蔽又不阻碍后院功能,属于老韩头打死也不会拆除的底线。 不过僖儿观察了两天,有了! 僖儿开始每天上这栋楼的天台往下扔东西,有些是两三个鸡蛋壳,有时是一堆烂菜叶,有时甚至是用过的纸巾,这些看上去象厨余或洗手间的垃圾每次都不偏不倚落到了天井房屋顶。 老韩头每天都会来工地,最开始看到天井房顶的垃圾还只是骂骂咧咧几句,由于要进这间房顶得从二楼洗手间窗户爬出来,清扫垃圾十分麻烦,老韩头这么大年纪爬窗户也很有些惊险,第二次韩叔便站在房顶,扯开嗓子把上头的住户臭骂了一通,内容无非是都住豪宅了还这么没素质,高空掷物违法,要去物业投诉什么的。 胜鹏听着暗笑,忍不住提醒:“韩叔,咱们这间天井房是加建,如果楼上邻居跟我们扯这个,那我们比扔垃圾的人更违法。物业不得先怪我们加建吗?” 老韩头立刻改口骂乱扔垃圾的没家教,有娘生没爹教。楼上一共才三户人家,均已入住,家庭人口不多,这一骂就是三选一,谁听了都不好过。 僖儿心里暗暗向楼上三户道歉,这也是为了长治久安邻里和睦,只能委屈这几家背锅了,她加强了扔垃圾的力度。谁知韩叔不爬窗户也不骂人了,放了一个长扫把搭在二楼洗手间窗户外,每天站在窗里用长扫把扫屋顶,有时接个水龙头向外冲洗,还跟胜鹏说:“扔就扔吧,我一间房赚了二十多万,大不了每天扫一扫屋顶,多这点事不算什么。” 胜鹏愣了。“您不生气了?” “一想到我比他们多赚二十多万就不气了。” 经纬一听说这事便乐了。“你们得扔真正能恶心到老头的东西。” 经纬所谓能恶心到人的当然不是好东西,他买了一包卫生巾,撕开一个包装,往上倒了半瓶番茄汁,当场便把旁观的僖儿恶心到了,看着僖儿满脸嫌弃,经纬乐不可支地把弹药扔到了天井间屋顶。 果然,老韩头一看到便爆炸了,爬到屋顶冲楼上骂了半小时,然后气冲冲地跑了,不到一小时又折回,把一个盒子扔给胜鹏。“你给我在屋顶装上这个摄像头,冲天上装,我倒要看看是哪家不要脸的往我家扔垃圾。” 老头还真有办法,这下僖儿他们别想再往下扔垃圾了,否则就会被摄像头逮个正着。 这晚的四人聚餐在僖儿家,经纬买了本地出名的卤鹅,胜鹏做了几个客家小菜,思思烘焙了美味的芝士蛋糕,僖儿除了提供场地只负责吃,当然还有给每位都送上来自美食家的彩虹屁。 人间烟火,三两好友,僖儿在异乡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 只是饭桌的气氛在聊到老韩头刚装的摄像头变得微妙起来,僖儿恨恨地骂出一句“这个死老头”才意识到思思的存在,尴尬地笑了。 思思眉头紧锁压根没注意僖儿,经纬则不以为然地:“那咱们就改晚上扔垃圾。” “他配的是高清红外摄像头,有夜视功能,虽然你可以躲着不让拍到脸,但从哪个楼层扔的垃圾怕是一清二楚,再加上电梯摄像头,结合起来要查是谁捣蛋太容易了。”胜鹏提醒。 “哎哟,那可就没辙了,咱们输了。”经纬沮丧地。 胜鹏问:“思思,你知道韩叔有什么弱点吗?比如我们现在知道他平时生活非常节俭,喜欢占便宜,加建的事根源上是他想占便宜造成的,但现在咱们想让他把占到的便宜吐出来,就得有比占便宜更让他在意的东西。” 思思困惑地:“风水你们试过了,他好像也不太信,你们想再用这招怕是没效果了。” “那有没有他怕的东西呢?” “他天不怕地不怕……”思思想了想,“不过我觉得他可能有点怕鬼。” 几个人都瞪大眼。“怎么说?” “我爸夜里从来不出门,以前凉茶铺晚上都是我妈收档,再忙他也不帮手,中元清明七月半,别人家都去拜山,从小到大我记得他回祖坟山不超过三次,每次回来他都要用艾叶洗澡,说山里阴气重不舒服。” 僖儿听着,若有所思,经纬却已经抢先一步想到了。“那就好办了,我们扮鬼吓他!” “别胡闹,韩叔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万一吓出病谁负责?”胜鹏泼了一盆冷水,“再说扮鬼怎么能跟拆这间房扯上关系?有点儿戏了吧。” “不,鬼要看怎么个扮法,吓也要看怎么吓。”僖儿已经有了主意。 思思有些担心地:“我爸确实心脏不太好,别出事……” “思思,你相信经纬吗?” 思思点点头,看经纬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 “那你相信我和胜鹏吗?” 思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重重地点头。 “那就交给我们,我童僖儿发誓,一定在不伤害韩叔一家人的情况下,圆满完成拆除违建的任务。”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10) 思思含泪笑了,伸手与僖儿相握,僖儿把经纬和胜鹏的手也拖了过来,四手相叠,相视而笑。 僖儿拿定了主意,要实施计划却还得靠胜鹏和经纬。既然老韩头怕鬼,又为了监视楼上扔垃圾装了夜视摄像头,那就正好利用起来,制造一些好东西给老韩头看。 第二天上午,老韩头魂不守舍地来找胜鹏,说他在天井房顶装的摄像头拍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视频里的3:18分,楼上都已陷入黑暗,红外夜视的画面上呈现出一片黑白色,突然间,画面上出现了一点飘忽的白色火光,它像是被风吹得东飘西荡,时有时无。奇怪的白光点整晚拍到三次,都是在三点到四点间。 胜鹏当然知道是什么,却皱眉问:“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才问你啊!会不会是摄像头坏了?怎么是这个颜色?”老韩头一脸紧张地。 “不会,有光源的情况下会是彩色画面,晚上没有光就只能是黑白色了,有可能是风吹起了什么脏东西……” “脏东西?!”老韩头脸上显出惊恐之色。 “我的意思是纸巾什么之类的垃圾……”胜鹏差点没笑出声来。 老韩头略显放松了。“哦那有可能,可能是我想多了,没事了你去干活吧。” 老韩头这一天基本都在天井间上下转悠,估计一脑壳包,脸色始终没有松快过,胜鹏不时在四个人的群里汇报下老韩头的现状,群里一片欢乐。 如他们所愿,第二天上午,老韩头顶着两个大眼袋来找胜鹏了,这一次拍到的视频出现了三个白光点,时有时无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胜鹏故意问:“早上我刚看过,屋顶没有垃圾啊,这也太奇怪了。” “今晚你给我在屋顶挂一个大灯泡,要大瓦数的,不准断电!我倒要看看谁在捣鬼!”老韩头黑着脸咬牙切齿地。 大灯泡在这天师傅们收工时挂上了,第二天出现在胜鹏面前的,是一个眼睛凹陷下去的老韩头,他老远就哭丧着脸喊:“是鬼火!” “什么鬼火?!”胜鹏装出一脸吃惊。 老韩头把手机递过来,画面上显示的是如同白昼的白炽灯泡下,半空飞舞的不时飘过一团团绿色火光,彩色画面排除了是纸巾或其他物件的可能,强照明又呈现了空气中飘浮的尘埃和颗粒,而且有绿光出现后,白炽灯变得不太稳定,不时闪烁一下,发出嗞嗞的电流声。因为摄像头的角度照不到屋顶摆好的制造磷火的工具和搭梯子站在一旁的胜鹏,画面真的很恐怖,胜鹏也有些被震到了。“真的是鬼火?怎么越来越多了。” “赵大师没骗我,这个屋子真的招阴……” “啊!那怎么办?”胜鹏明知故问。 “你去把灯泡和摄像头都拆了吧。”老韩头垂头丧气地。 “也是,眼不见为净,您别再看到那些脏东西,它们就不存在了。” “看不到就不存在吗?一想到家里有这些玩意就膈应,不行,我得找赵大师想办法。” 他们玩的这套鬼把戏果然把老韩头吓着了,不过他的解决办法不是拆房,而是找赵大师来作法。口口声声说自己从不赚黑心钱的赵大师,又让老韩头花了一万块,作法加请辟邪符,连不曾闹鬼的地下室都作了一通法,赵大师承诺保证从此家宅平安。胜鹏他们不可能再追加红包,私下想请赵大师帮忙就不好说话了,赵大师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凡事不可太尽,缘份必定早尽。” 呸!僖儿在心里把这个骗子啐了一头一脸。 不过老韩头只消停了三天,那天一早他又顶着两个大眼袋来工地,一来就蹲在后院,看着那间天井房发呆了半天,最后终于唉声叹气地叫来胜鹏。“你给我把这间房拆了吧!” “为什么?!”胜鹏是真的震惊了,这几天他们没敢有小动作,事情怎么会有转机呢? “自从看到那些脏东西之后,我就没睡过一晚好觉,这几天一躺到床上就胸闷心慌,不干净的房间还是拆了好,不然有福也没命享!” “……赵大师不是作过法,也请了符吗?”胜鹏指着那还贴在房间各处的黄色符纸。 “什么赵大师,我看他就是个江湖骗子,要是他的符有用我就不会睡不着觉了!”老韩头气鼓鼓地。 天井房终于如愿能拆除了,谜团却是四人会议上才解开的,还是经纬看出了些端倪,因为聊到老韩头主动提出拆除天井房时,他发现思思一直在抿嘴笑,经纬不由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们?” 思思边点头边笑:“这次得感谢我弟。” 僖儿惊喜地:“是辉煌劝你爸拆房的?” “不,他劝不了我爸拆房,但让我爸睡不了觉还是有办法的,这几晚他在我爸的二十四味里加了咖啡……” 众人哗然,经纬大呼他们居然忘了还有辉煌小弟这个秘密武器,关键时候多亏小弟大显神通。 现在离拆除所有违建只有老韩头最在乎的地下室了,讨论了半天,谁也拿不出一个有把握的方案,老韩头的弱点已不好找,装神弄鬼还能行得通吗? 僖儿去厨房洗杯子时经纬跟了进来,压低声音说:“思思肯跟我牵手了!” 僖儿白了一眼那张半是得意半是示威的脸。“神经病。” “僖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错过我吗?”经纬收敛了表情,此刻他没有再开玩笑。 “查经纬,麻烦你追一个女人的时候专注点行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要是有这样的男朋友,迟早剁了喂狗。” 经纬打了个寒战,双手护住要害。“还好思思温柔,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也就能吃住胜鹏……” 僖儿心里一动。“我问你,胜鹏有没思思这样的发小?” 经纬摇摇头。“没听说过。” “那有没藕断丝连的前女友?” “有一个交往了好多年的,不过嫌他穷已经嫁给别人了,现在有没联系我就不知道了。你要干嘛?怎么突然对他的事感兴趣了?” “要你管。” “哎呀,你俩不是有什么了吧,那我就太吃亏了!好歹我也追了你小半年,手都没牵过……” “滚。”僖儿没好气地踹了经纬一脚。 拆违进度66%。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11) 最后一个拆建任务也是最难的。 这时老韩家地下室已经做好防水、铺完水电和贴完瓷砖了,为赚到这个地下室,老韩头已经前后砸进了快三十万,现在叫他拆除复原只怕比登天还难。胜鹏找过赵大师,希望能再请他出面劝导老韩头,赵大师一句话就让胜鹏死了心。“我不是社区工作站,要扯皮你们自己去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也不打算接他家的活了。” 此时全屋装修已经铺开,要赶在春节前完成水电。僖儿要胜鹏继续安排鬼火,不过此时老韩头已经把摄像头拆除,可能他心有余悸,对胜鹏把监控安在地下室的提议置若罔闻,没有摄像头,鬼火便无发挥空间。怎么办? 由于胜鹏的队伍把防水处理得特别专业,原本积水成灾的地下室现在已经很干爽了,新风系统介入后,潮湿阴霉也得到了很大改善,和之前参观过的邻居家地下室一样,老韩头家也有了可以正常使用的一层地下室,用老韩头的话说赚到了一百多万,由于地下室的隐蔽性,民不告官不究,也许真能糊弄过去。 这却是胜鹏最担心的。他和经纬一直在勘察附近地形和楼宇结构,也向前两家挖出地下室的邻居打听过施工情况,老韩家离小区人工湖最近,开挖后的渗水积水情况比远那两家严重,现在的防水真的可以挡住以后地下水的侵袭吗? 思思听过他们的分析更加担心,坚持这个地基坑里挖出来的地下室应该复原。 无奈,胜鹏要在地下室搞些小动作,从安全角度来劝导老韩头了。 胜鹏拿来一个大功率电炉,晚上偷偷用它在地下室蒸煮一大盆水,高温和蒸汽的夹击很快让整个地下室的墙砖和地砖都开始流汗。不过早上叫老韩头过来察看,老韩头却不以为然:“没事啦!回南天都是这样墙壁出水的。” “现在可不是回南天,而且这出水也太多了,我就怕地下水太多已经把防水层破坏了。” 老韩头把脸一拉:“那就是你们工艺不到位,你要赔偿我的损失!” 胜鹏哭笑不得:“我一早就跟您说过,基坑里挖地下室是违建,我们的合同里也写清楚了,我只负责按正常流程施工,我们不负责不可预见的后果。” 老韩头哑炮了,恨恨地跺了跺脚。“你给我把墙和地面擦干净,每个房间放一把风扇,给我从早到晚吹!” 毕竟是蒸出来的水汽,电风扇还是管用的,到下午收工前墙面和地面均已干透,老韩头验收完满意地回家了。这晚胜鹏多拿了两个电炉过来,也多蒸了两大盆水。 第二天早上,老韩头看到的是整个地下室到处淌汗的奇景,目瞪口呆一阵后他又多买了几个电风扇来吹,这天他没有跟胜鹏争辩,下午还带了两个工程师模样的人过来,胜鹏想跟过去却被阻拦,追问来者是谁,老韩头只说了句:“解决问题的人。” 胜鹏分析可能是结构专家,无论如何老韩头开始重视地下室的安全性,这是好事。专家刚来过,接下来的两晚他没搞任何小动作,谁知老韩头看地下室恢复正常也再未提起结构安全一事,把胜鹏郁闷坏了。 这个晚上,胜鹏故技重施,又把地下室蒸成了桑拿房。 第二天是春节前开工的最后一天,刚好能水电收尾,这之后要放十天假,等初八后才陆续有师傅返回开工了。老韩头照例一早便来蹲守工地,看到满墙淌汗他也只是沉默地开了风扇,他让胜鹏晚上收工后叫上经纬和僖儿过来碰面。 估计是安排年后尽早开工一事,胜鹏没太在意。师傅们急着收工回家,不到五点就结束了,僖儿和经纬到时工地上只剩下胜鹏在收拾工具,老韩头叫上他们一起去地下室。 第一次来看房时也是他们四个,那时台阶还是泥巴路,地下室全是积水,现在结构牢固瓷砖上墙,此时风扇和新风又让地下室恢复了干爽,老韩头领头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三个人纳闷地跟在他身后。 莫非,老韩头突然想通决定放弃地下室? “今天叫齐你们三个,是来散伙的。” “初八就有师傅来开工吧?年前确实要散伙了。”经纬笑道。 “不,年后你们不用来了,一个都不要来了。” 大家这会儿才发现老韩头板着一张老脸,神色阴郁。 僖儿心里一沉:“韩叔,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们停止合作吗?为什么?” “你们背着我搞了多少小动作,心里没点数吗?”老韩头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 三个人面面相觑,老韩头发现胜鹏在捣鬼了?可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老韩头猜透了他们的心思,划开手机递给经纬。手机上打开的是一个视频,画面拍到的正是地下室客厅,只见一个男人来来回回走动着,一会儿开电炉烧水,一会儿抄起一片木板把蒸汽扇开。胜鹏凑过来一看吓了一跳,这不正是昨晚自己下半夜来制造水蒸汽的场面吗?从拍摄角度来看,是在客厅一个角落,胜鹏找到那个角落一看,好家伙,原来的电源插座已经被人换过了,插座上头有一个小孔,对准的正是客厅中央,这应该是一个带摄像头且伪装成插座的隐蔽监控。 “所以,前两天来的不是结构专家,是您请来装监控的师傅?”胜鹏忍不住问。 “哼!我早就觉得你们奇奇怪怪了,装个隐藏摄像头果然发现了问题!昨天我还请去物业查了拍到鬼火那几天小区的监控,发现那个时间段只有迟胜鹏来过我家!全是你们在捣鬼!害我拆掉了两间房,差点这一次就要拆地下室了!”老韩头越说越气。 “韩叔您别生气,我们也是为您好……” “呸!”胜鹏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老韩头啐了回去,他愤怒地挥舞着双臂,“你装神弄鬼欺骗我一个老人家,还有脸说为我好!我要报警抓你!”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12) 经纬吓了一跳,赶紧安抚。“阿叔您别生气,报警只会把事情闹大,就算警察来了,迟工拆除的是违建,合理合法,警察也不会追究他……” 老韩头一把把经纬的胳膊甩开。“你跟他是一伙的!人是你介绍来的,现在你们让我损失了至少三十万,你得赔偿!” 老韩头这是按房价来算他拆除的两间违建房了。 僖儿哭笑不得地:“韩叔,胜鹏的每一步工作都是按您的指令做的,合同上咱们也签得很清楚,任何违反法律法规的工作,工程队都不承担后果。” “你——!你也不是好东西!滚,现在都给我滚出去!永远不准再出现在我家!”老韩头愤怒地冲三人咆哮起来。 年前最后一天收工,就这样连同老韩家的工程一起彻底结束了。 出了韩家,经纬带着歉意地问:“韩叔这个人虽然固执但他的钱还挺好赚的,为了帮思思拆她家的违建,害你们丢掉了这个大项目,你们后悔吗?” 胜鹏却问僖儿:“这个项目做完你的目标就能完成一半,要是你后悔的话我现在就进去给韩叔道歉,大不了我们不再管他的违建,也许还可以挽回。” 僖儿瞪了胜鹏一眼:“不许去!钱可以慢慢赚,输项目可以,不能输理!” “对对对,我再给你们多找几个新项目弥补损失,要是向韩叔低头,我真的没法跟思思交代。” 重色轻友的家伙。僖儿牙痒痒地忍住了要骂的话,经纬那句找新项目的话她听进了耳,只要是财神爷,磕头都行,如何能得罪。 年前散伙饭是在胜鹏的出租屋打边炉。认识胜鹏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被邀请来他口中的“宿舍”,这是城中村的一户一房一厅的顶层,客厅的一半还被简易木板钉起来的工具架占据,家具应该是房东标配,但无论是巨大的工具架还是简单床柜、厨卫,到处都整整齐齐,洁净干爽,僖儿顺手拉开客厅窗户,夕阳的余晖从对面楼宇间隙中投射过来,这套房子夏天一定顶晒西晒得厉害,但僖儿第一时间也明白胜鹏为什么选这里,视野好有阳光。 这是一个愿意活在阳光下的男人,人也敞亮干净。穷则穷已,敝帚自珍。这份心气儿,好生让人喜欢。 僖儿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胜鹏卧室的一米五床,阳光照在老棉布条纹床品上的一圈毛茸边,看上去挺好睡的样子。只是床头柜上还摆着一只小熊公仔,只怕是那个嫌他穷的前女友遗留下来的。僖儿心里突然有点别扭。 “家里简陋,希望你不介意。”一直观察她表情的胜鹏问。 “简单但不简陋,你很用心生活啊,不过,这种小女生玩意是你喜欢还是别人的口味呢?”僖儿斜眼瞟着那只小熊公仔。 原来如此,胜鹏脸色一松。“那是我侄女前些天过来玩时落下的。” 僖儿心里舒服了,脸上却有些尴尬,自己的鸡肠小肚怎么就掩饰不住呢。 思思是带着满满两大袋海鲜来的,她的歉疚之情溢于言表。 “好啦,咱们是来辞旧迎新的,明天就各自回家过年了,过去的事不管好好坏坏都翻页啦,新的一年大家健康平安,一起发大财!”僖儿第一个举起了酒杯。 经纬却不依不饶地:“你今年也是三十岁的人了,除了发财就没的其他伟大梦想吗?” “我刚满二十九!”僖儿气鼓鼓地把酒杯一放,“三十岁怎么了?女人又怎么了?只许你们男人梦想升官发财没老婆,我就不能孤家寡人君临天下了?” 经纬坏坏地看了一眼正在专心下菜的胜鹏。“同时享受爱情也不耽误您登基啊!” “思思,你能管管经纬这张嘴吗?一天不怼我他会死吗?”僖儿也坏坏地向思思求助。 思思的脸立刻红了,放下筷子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们说……我弟昨天跟我爸吵架了,这恐怕也是我爸心情不好要跟你们毁约的原因。” “辉煌?他不是签了大国企,很快要上班了吗?”僖儿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温顺乖巧的脸。 思思摇摇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辉煌并不想当个工程师,他想去做游戏原画师,前些天他跟我要了些钱,结果昨天他告诉我爸,说毁约不去国企了,那些钱就是给企业的违约金。” “哇,看不出来辉煌这小孩有勇气啊!”僖儿惊喜地。 经纬皱起眉。“这小子咋想的,他那家国企多少毕业生挤破头想进,他居然毁约,好歹也去上几天班再辞职,那就不用赔违约金啊!太老实了。” “他就是想断了后路,他说想象我一样勇敢地走出去,哪怕注定失败也要为自己活一次。” 僖儿把桌子一拍。“冲这话我们也要支持他!” 思思苦笑地:“谢谢你们,只是我爸一听就发火了,说我们一个二个三个都不听话,现在辉煌被反锁在家里,网线都剪了,今天中午他偷了我妈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这事。” “辉煌现在怎么想?”僖儿追问。 “他想逃出来,你们去过我家就知道,那个环境……”思思咬着嘴唇,低声道,“我想把我弟救出来。” “你有钥匙吗?” 思思摇摇头。“他们搬家后我都没回去过。” “你妈妈会帮你们吗?” 思思一怔,继续摇头。 “那就报警!他们这是非法拘禁!”僖儿斩钉截铁地。 “僖儿,那毕竟是思思他们的父母!不好做得太绝。” “不绝的话那就别管辉煌了,让他去成为第二个韩成功!”僖儿愤愤地。 经纬哭笑不得地:“你能先不爆炸吗?我没说不管辉煌,不好报警难道不能把人偷出来吗?” “怎么偷?那可是个大活人!”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咱们赶紧吃完去勘察地形。” 一直没插话的胜鹏突然道:“韩叔家三面都被握手楼包住,没有后门,窗户全部焊了防盗网,只能从正门出入,如果要救辉煌,除非把韩叔韩婶引出来。”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13) 如何能将一个从来不在晚上出门,又正对小儿子严加管教的老头引出家呢? 办法还是有的,五年没回过家的思思是最好的诱饵,可要思思去见她从小就怕得要命的父亲不容易,三个人各自盘算着如何劝思思,沉默的思思却抬起了头。“我给我爸打电话,约他和妈妈出来喝茶。” “以什么名义?你不是说他从来不在晚上出门吗?”僖儿担心地。 经纬想了想:“思思,你就跟你爸妈说要带男朋友见面,就约到村口那家茶馆,理由是……家里太乱怕男朋友印象不好。对了,先不要说我是谁,白天我们刚跟韩叔谈崩,我怕他不来。” 僖儿乐不可支地:“哈哈,这么说你俩成了?” 思思的脸刷地红了,经纬瞪着僖儿:“先买票再上车不是传统美德吗?哎呀别跟我胡搅蛮缠了,眼下救人要紧!” 僖儿不敢再取笑,正色道:“那我们分头行动,我和胜鹏去家门口蹭守,等老人出门就去救辉煌,你们要拖住老头老太,越久越好。” 经纬想到的理由果然奏效,一听几年不联系的女儿要带男朋友见面,老韩头自然愿意,只是他希望能安排在第二天中午由他做东安排饭店,思思却坚持定在今晚八点半村口茶馆,离家只有一百多米的巷路要走。老韩头犹豫了好一阵,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虽然是个局,经纬却也当正式见家长看待,临时高价去买了一对2015年产的飞天茅台,老韩头不好酒,但见家长不能少了这份体面。踏进茶馆之前,经纬感觉到思思浑身都在发抖,伸手过去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思思的战栗才渐渐缓和下来。 老韩夫妻已经在茶馆包间了,经纬左手牵着思思,右手拎着茅台走进来,本来还满脸堆笑的老韩头顿时愣了,目光从思思脸上移到经纬脸上,接着再落到两人的十指相扣上,怔在了原地,倒是韩婶比他先反应过来,先一步迎过去问:“思思,你和小查在拍拖?” 经纬握了下思思的手,思思重重地点头。“是。” “你们谈多久了?上次小查来我们家怎么没提呢?” “就是来过家里之后,经纬找我做业主家访,我们才重新联系上,那之后我们就……”思思小声地说着,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 “哎哟那可真好!真有缘份!小查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他家条件这么好,咱们思思可算嫁入高门了!”韩婶高兴地。 “好个屁!”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原来是老韩头一掌拍在了茶桌上,杯碟还在战栗着,老韩头黑着脸站了起来。“这个人勾结外人坑了我两间加建房,害我白白损失了三十万!还有,他去过我们家,为什么要约到外面见面?!” 思思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勇敢地抬起头。“加建本来就是你违法了,拆除的决定也是你自己做的,怎么能怪经纬呢?他是去过我们家,但那是以装修顾问的身份去的,现在我带他们来,是正式把他介绍给你们,他,查经纬,是我韩思思的男朋友!” 经纬被思思的话震撼到了,诚恳地说:“韩叔韩婶,拆除加建的事我很抱歉,但请相信我绝不是想坑害你们,那件事我慢慢跟你们解释。我是真心诚意喜欢思思的,我想和她交往,请二老允许!” 经纬仍然与思思十指相扣,但给两老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我——不——同——意!”老韩头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然后拽着韩婶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经纬慌忙张开双臂拦在包间门口。“韩叔韩婶,思思好不容易才愿意回家,二老真的不想要这个女儿吗?” 韩叔的步子定住了。 思思试探地抓住了韩婶另一只胳膊,轻声唤道:“妈,妈……” 韩婶突然间泪如泉涌,反身抱住了思思,放声大哭起来。“思思,妈妈想你,每天都在想你,你好狠的心哪!” 经纬赶紧趁热打铁把老韩头往座位上推按。“叔,咱们一码归一码,有什么气您冲我撒,今天我就是来听您教诲的!” 经纬他们这边好不容易稳住了韩叔韩婶,正点头哈腰地听老韩头教训时,僖儿胜鹏也正在韩家门口急得直跳脚。 胜鹏和僖儿是提前潜伏到了老韩家楼道上,眼见着老韩还特地给防盗门反锁住,看着老俩口前后离开,俩人立刻奔向韩家,一个隔门与辉煌对话,一个呼叫提前约好的开锁师傅。 开锁师傅倒是很快到了,谁知一见门里门外这情景便起了警惕心。“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辉煌在门里一脸着急地:“师傅,我爸妈把门反锁了,麻烦你快点帮我开锁吧!” 开锁师傅狐疑地:“打电话叫你爸妈回来不就行了?” “师傅,实话说吧,这孩子爸妈非法拘禁,把人困在家里了,请你帮忙开下锁,把人救出来吧!”僖儿也急了。 “非法拘禁?那我更不能瞎搅和了,你们报警吧!” 师傅掉头就走,结果被胜鹏给拽住了。“师傅,不是非法拘禁,只是家庭纠纷,这样,您先留下看这孩子的证件,拍照,我去村委会请一个干部过来做见证,保证符合您的开锁手续!” 还好辉煌的证件还在自己手里,身份证户口本他都找了出来,甚至找到了老韩头跟房东签的出租合同,倒是村委会已经下班让胜鹏颇费了些周折,临时打听物业经理是谁,好在也住在村里,又打听到物业经理家,这次胜鹏学乖了,只说老人误把孩子反锁在了家里,证件齐全,请物业经理去给开锁师傅去做个见证,把人放出来。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14) 物业经理和胜鹏一起到韩家时已经是40分钟后,满头大汗的僖儿正在跟师傅谈判,开锁费已经给人家翻了两倍也没能劝动。物业经理的证件一亮,师傅二话不说便动手了,老韩头家的锁是C级锁芯,本来胜鹏预计还得要半小时以上开锁,给经纬发了消息无论如何也要他拖住老韩夫妻,谁知师傅一上手,三分钟不到,门开了。 接受了物业经理简单的问话,开锁师傅和物业经理都走了。辉煌背着一个小小的双肩包扑进了胜鹏怀里,声音沙哑地说:“谢谢哥,谢谢姐!” 僖儿长吁一口气,微笑着看着哭得脸面浮肿的辉煌。“臭小子,我们可是冒着被你父母告的风险来救你的,你可要想好了,这个家门走出去的路好多坎坷,家里的新豪宅怕是也住不上了!” 辉煌回头看一眼昏暗灯光下堆积如山的客厅,坚定地摇摇头。“我不后悔,死也不后悔。” “那好,这个春节你先住到我宿舍躲一躲吧。”胜鹏拍着辉煌的肩。 “快走吧!经纬说拖不住老头老太了,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僖儿看一眼手机,紧张得喊了起来。 怎么办?现在出村就会跟老头老太正面撞上,僖儿往楼上看了一眼,老头老太出门前她和胜鹏就躲在那里,胜鹏明白她在想什么,立刻道:“上面不能躲了,会瓮中捉鳖,快,我们往村子里走!” 辉煌急道:“我们这条巷道是个死胡同,往里走也是瓮中捉鳖!” 胜鹏抓住僖儿的手便跑。“我有办法,快跟我走!” 胜鹏的办法是跑到巷子深处,贴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面,一动也不动,由于胜鹏挑的这户人家可能不在家没有开灯,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黑暗里,三个人跑得急促,直到贴墙站定还在大口喘气,而胜鹏抓着僖儿的手也一直没松开。 “哥,如果我爸往这边找我们,哪怕人不靠近,拿手电筒一照也能看到我们。”辉煌惊魂未定地。 “所以我们要赌一把,你爸不是不敢在夜里出门吗?今晚已经突破他的心理安全区了,希望他不会再出来。” “你不是从来不赌吗?要不咱们爬墙进去吧。”僖儿朝身后那户人家院子里张望着。 “不爬,不要有理变没理。万一韩叔追过来闹事,我们就报警,就这么决定了。”胜鹏语气温和但语气坚定地。 说话间他们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村巷那头传来,同时他们看到经纬和思思一左一右亮着手机电筒,把老韩夫妻夹在中间走过来,经纬正扶着老韩的胳膊,温言提醒:“叔,你看脚下的路就好,马上就到家了哈!” 看这情形就知道,经纬已经把两老哄得服服贴贴了,思思也久违地扶着韩婶,母女俩前所未有的亲密。可惜这一派温馨和谐是火山爆发前的宁静。三个人在黑暗中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进韩家那栋楼。 “三,二,一……”僖儿开始倒数。 “辉煌!辉煌!”老韩家方向传来韩婶惊慌失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韩婶跑了出来,一边大声喊着辉煌的名字,一边朝巷道出口跑去。 老韩头却没有追出来,只有时断时续他的咆哮声、碗碟破碎声传出来,但由于有一定距离,大家听不清老韩头咆哮的具体内容。 辉煌动了一下。“我姐在里头,我得去救她。” 胜鹏按住了辉煌。“别一个接一个往坑里跳了,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有经纬在,思思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们。” 辉煌难受地低了头,但没有再冲动了。 僖儿这时才发现胜鹏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她,要紧关头,他表现得如此冷静镇定,只是抓着她的那只手是潮热的,他紧张得出汗了。跟她一起降魔除妖的这半年,只怕一直在挑战他的心理底线。 僖儿暗笑,在他手里挣扎了一下。“你快把我抓骨折了。” “啊,对不起。”胜鹏立刻松开了她。 “我长这么大没嫉妒谁,可现在我真的好羡慕思思啊!”僖儿叹了口气。 “她有的你都有,她没有的,你也有。”胜鹏低声道,黑暗中他又伸手过来握住了僖儿的手。 僖儿硬起心肠,转了下腕子挣脱开来。“你也有白月光吗?” “什么白月光?”胜鹏一怔,很快便明白了,“我不管什么白月光黑月光,我现在的世界只有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好奇怪,你为什么一点顾虑都没有呢?” 胜鹏想了想,问:“辉煌,你逃出家时有没有顾虑?” “有啊,可如果前怕狼后怕虎就永远走不出来了,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要怕,既然我这么想做个原画师,就为我的梦想冲冲看,不冲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当工程师的。” 果然还是年轻没包袱。僖儿失笑。“所以,这也是经纬冲思思的原因?” “什么?”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辉煌没听懂。 “啪——”这时老韩家的位置有什么东西被扔出来砸碎了,随着那声巨响,浓郁的酒香在空气中飘散,这是经纬刚花高价买来的15年茅台,僖儿心疼得要死,早知道结果是落花流水,还不如黑下来带给她爸。 “滚出去!都给我滚!” 随着老韩头的咆哮,经纬和思思先后踉跄着出现在巷道,一出来经纬就接住了思思,一把把她揽在了身后,经纬显然也动了真气,冲着门里喊:“韩叔,您这个人真不讲道理,辉煌是成年人了,他想干什么我们谁也拦不着,你怎么能怪到思思头上呢?” 一个扫帚被扔了出来,经纬护着思思闪躲开。屋里继续传来老韩的吼声:“都怪我傻,被你们骗了一次又一次!从今往后我跟这几个逆子都断绝父子关系!明天我就去注销户口,你们给我听着,以后不准姓韩!” 老韩头始终没有再出来,里面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摔门巨响。思思无力地瘫坐在地,捂着脸哭泣了起来。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15) 这个年是僖儿过得最心神不宁的一次了。 这一年花光了积蓄,创业又收获寥寥,僖儿还是拿了一万块给妈妈,但她坚决不要。虽然妹妹孩子的出生分散了妈妈的精力,但逮着空档妈妈还是会唠叨僖儿是吃三十岁饭的人了,再不结婚就没人要了之类的老三篇。僖儿总心不在焉地听着,和以往不同,现在她顶不住随时可以逃回自己的家了。妈妈自己一辈子就毁在了婚姻上,可为什么还要逼她入坑呢? 僖儿很忙。这段时间除了和韩叔斗智斗勇,她也成功混进了自家小区各期楼盘的业主群,说起来这也是艰巨的任务,因为各业主严防业主外的无关人等进群,主要为防广告骚扰,僖儿通过介绍她买房的销售拿到了各期尾盘空置的房号,进各期业主群便顶着这些空房业主的名义混了进去。 由于不敢公开发广告,只有在各群守株待兔,逮着一两个在群里问装修的马上私聊,现在僖儿手头好几套房在前期沟通和免费设计着,她希望年后能开新项目,创业不能再度停滞。 辉煌逃出家后暂住在思思那里,四人群现在很沉默,估计思思心情很差和经纬单线了。僖儿时常会惆怅地想起韩叔一家人,一家亲相处难,不仅是僖儿一个人在面对的难题啊! 年初六,僖儿以要开工为由逃回了大亚湾,刚把家里收拾停当,经纬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不得了了,韩叔家那栋楼出现了很长的裂缝,有人投诉到住建局了,说是韩叔家私挖地下室造成的。” “思思告诉你的?” “不是,住建局找了我们的结构专家加班去评估楼宇安全,我还没敢告诉思思,怕她着急。” “评估结果是什么?” “这栋楼成危房了,现在安排所有人员出来住宾馆,责令韩家马上回填地下室,楼房还要做修复处理。” “天哪,玩大了,幸亏我们跟老韩散伙了,不然责任跑不了。”挂上电话僖儿一身冷汗地后怕着。 第三天初八,全面复工的节奏下,也是住建局安排人员迁出,回填地下室的期限。神使鬼差地,僖儿一早便去了老韩家小区,老远便看到那栋楼被拉起了红色警戒线,一群保安在把关进出,几个头戴安全帽的工作人员正在扎堆商量着什么,意外的是,其中一人正是经纬。 “你怎么来了?” “哎我放心不下,老韩头那个脾气,我怕他没那么容易妥协。” “你猜对了,现在别说回填地下室了,韩叔韩婶这两天干脆住到了毛胚房,一会儿住建局执法大队的混凝土浇灌车就会到……” “要直接灌填?”僖儿目瞪口呆。 “不然呢?这么大的土方量,要人力回填得多久,谁来保证楼宇安全?” “那等于是杀了韩叔。” “执法队这两天一直在做老韩夫妻的工作,但他们越闹越凶,不得已才决定强制执行的。不过我跟他们商量好了,叫韩叔子女过来再劝导一下,看能不能把两位老人请出来,现在胜鹏去接思思和辉煌了。” 僖儿围着危楼走了一圈,果然看到楼房侧面一条几乎贯穿的纵向裂缝,也确实看着心惊肉跳。半小时后,胜鹏带着憔悴的思思和顶着黑眼圈的辉煌到了现场,这时浇灌车也已经到位,翻滚的水泥斗发出沉重的运转声,僖儿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看到半月不见的胜鹏好受一些,倒是胜鹏,老远看到她便眼睛一亮。 一行五人戴上安全帽进了红线区,韩家前院还是节后停工那天的情景,还没有装上定制门窗的屋子到处冷冷清清没有生气,一楼二偻前后院都没看到老韩夫妻的身影,人呢? 僖儿往地下室努努嘴,众人会意往地下室走,不过胜鹏在按电灯开关时发现没有电,想来是执法队为了让大家离开危楼做的断电措施,二月初的大亚湾早晚比较冷,两个老人这两天怎么过的呢? 胜鹏领头开了手机电筒,刚沿着楼梯往下走了几步,就听得老韩头的声音从地下室客厅传来:“不要下来!谁下来我就砍死谁!我有菜刀!” 胜鹏一惊拦住后面的人。“韩叔,是我们,还有思思和辉煌,我们来接您回家了。” “呸!你们都是骗子!强盗!不是要浇水泥吗?浇啊!连我们两个老东西一起浇在这里好了!” “爸——!妈——!”思思不顾一切地冲下来,幸好胜鹏在最前面扶住她才没跌下台阶。“求求你们放过自己吧,不能跟执法部门作对,要吃官司的……” “作对?跟我们两个孤寡老人作对就是你们几个不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举报的!”老韩头在黑暗里咆哮着。 “不是,真的不是我们,楼房出现了那么长裂缝,是别人不敢住了啊……”思思哭得撕心裂肺。 经纬看不下去了,挤过去抱住了思思,冲黑暗里喊道:“韩叔,你们这样闹到底图什么呢?就算两间违建房没拆,地下室也保住了,你们图的不就是孩子们都回家吗?可要他们回家,光加建房子没有用,你们就不能听听孩子们怎么想的吗?” 老韩头沉默了。 “这么多年了,成功哥的病,思思不愿意回家,辉煌被迫逃出去,难道真的是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反骨吗?您有没有一次愿意坐下来好好跟您的儿女聊聊呢?” 老韩头在黑暗中发出了沉重的叹息,但还是不说话。 经纬见有戏,继续劝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他们都来了,您就给他们一个机会,面对面谈一次,谈得不好,一家人的缘份也做个清算,谈好了,和和气气回家,好吗?” 第三章 烂尾豪宅之拆违建(16) 地下室只有几个人的手机微弱光亮,但谁也不敢往黑暗中的老韩夫妻照,所有人都沉默着,如果不是黑暗中有老韩头带点哮喘的沉重呼吸声,僖儿以为自己进入坟墓了。 “好吧,聊聊。”老韩头终于发话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陆续往下走,可刚走到两步大家都愣住了,地下室整个浸在了水池里,和他们第一次来看房时一样,只是那时还是泥水坑,现在瓷砖铺地上墙,也没能挡住这里再次变成灾难场。 “看来我们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地下水冲破了防水层,难怪第一排的楼房下面没有设计地下车库。”胜鹏道。 几个手机电筒把光带进去,这才发现客厅里架着两把折叠躺椅,老韩夫妻一人一把正蜷在上面,由于躺椅离地有一定高度,刚好把他们架离了水面。思思和辉煌不顾一切踏进冰冷的水里,喊着爸妈往那边淌水走。 “都站住,再过来我就割脖子了。”老韩头冷冷道,他把菜刀刀刃朝里,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见之下,辉煌、思思和韩婶都哭了起来。 经纬见风向不对,立刻嬉皮笑脸地:“韩叔,您拿着菜刀很吓人呀!这样没法好好聊天的!至少把菜刀放低点,再低点,对,我们就坐楼梯上,不会来抢菜刀,您自己抱在手里就好。” “你们不是跟我断绝关系了吗?还回来干什么!”老韩头黑着脸向孩子们开炮了。 “爸……不管我们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我们一家人的血缘关系是永远都断不了的。”思思平静了些,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爸,妈,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和游戏,你们都是知道的,在公司实习了几个月,我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机械工程师,每一天我都很痛苦……”辉煌道。 “搞机械不也是画图吗?你就是觉得工作太辛苦,你那个什么原画师,你以为不加班吗?”老韩头生气地拿菜刀拍躺椅扶手。 辉煌紧张得全身在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我不怕吃苦,不怕加班,但我想为自己喜欢的工作吃苦,爸,我真的很喜欢画动漫,求求你们了,就让我自己去闯一闯吧。” “你好不容易才考上南方科大,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啊……”韩婶泣不成声地。 “我做原画师也不代表人生就没希望了啊,爸,您给哥哥取名成功给我取名辉煌,但我们是独立的人,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您把希望放在我们身上,我们活得很累,您也一定会失望的。” 老韩头又沉默了。 “爸,当个工程师,我心不甘情不愿,人生肯定不会辉煌,去画动漫,至少我很快乐!就象哥哥,他虽然不算正常人,但活得很开心!” “是啊韩叔,您和韩婶应该好好享受人生了,你们现在身体还好又不差钱,把新家装修好,有空跟我爸一起去钓鱼,操他们几个的心干什么,反正路是他们选的,好坏都自己负责。”经纬不失时机地插嘴。 老韩头还是沉默,韩婶忍不住说:“老韩,要不算了吧,我以后不收破烂,新家足够住了,只要孩子们都回家,就由他们去吧,我们把老大接回来,好好过日子。思思,辉煌,新家装修好了你们就搬回来,好吗?” 辉煌为难地:“妈,不是我不愿意住回家,我想去的公司在南山区,我只能在公司旁边租个小单间,周末回来陪你们。” “那思思呢?” 经纬赶紧替她回答:“等新家装修好,思思也该住我家去了,不过我答应你们,每个周末都陪她回来,给二老做饭,好吗?” 思思噙着眼泪回看经纬,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好好好!”韩婶高兴地拍手。 “谁同意思思跟你了?思思,这小子油嘴滑舌,心眼子特别多,他家又是高门,你去了一定会被欺负的。”老韩头的语气明显缓和了。 思思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谢谢爸爸,我知道你心疼我,你给我取的名字跟他们不同,你并不奢望我有多成功。我相中经纬不是看中他家的门第,我也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在一起会有很多困难和考验,但至少我愿意跟他试一试,要知道之前我一直拿定主意不拍拖的……” “那就试试,试了好再结婚生孩子!”韩婶心急地打断了思思。 “爸,可以吗?”思思问老韩头。 “哼,我早就管不了你了,等哪天他把你甩了,你别要死要活就行。” 思思的眼泪簌簌掉落,却满脸喜悦地笑了。“您放心,我对经纬没什么奢望也就不会失望,他陪我一天我就赚一天,哪天分开了我就自己好好过。” “哎,你们一家子对我品头论足,问过我的意见了吗?这么看不起人呢,日久见人心,咱们走着瞧吧。”经纬佯装生气,大家一起笑了。 “好了好了皆大欢喜!韩叔韩婶,咱们回家吧!”僖儿带头鼓掌,众人跟拍起来。 老韩头一直抱在怀里的菜刀慢慢松开,却没有表态。 韩婶急了:“你说句话啊!孩子们一直站在水里,要生病了!” 老韩头留恋地四周看了一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回家。” 在地下室的水牢里不吃不喝住了两天,韩叔韩婶其实都已经发烧,早已是强弩之末,辉煌背韩婶,经纬背老韩,终于把两人带出了地下室,执法队早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了担架,只是老韩头还不肯走,他执意要看着执法队对地下室灌注混凝土。 当机器启动通过管道哗哗地往地下室灌砂浆时,被思思和辉煌一边一个扶着的老韩头老泪纵横,喃喃道:“工程费来回花了快五十万,还要付这个修楼的费用,房价一平米一万多,二百万就这么没了,我怎么就这么蠢,这得开多少年铺子才能赚回来……” 经纬安慰道:“其实真正的损失就五十多万,您换个角度想,五十万换来了一家团圆,不是挺值吗?” 老韩头瞪了经纬一眼,本来想骂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忍回去了。 担架送二老去医院前,韩叔叫住了胜鹏。“元宵节过后安排复工吧。” “您是说,咱们的装修工程继续?”胜鹏惊喜地。 “小子,别再跟我玩花样,想要再坑我是绝对不行的。我虽然老了,可是不傻!”躺在担架上的老韩头依然威风凛凛。 “只要您不再违建,我全都听您的!”胜鹏举起右手发誓。 拆违进度100% 创业进度25%。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1) 注册公司,和胜鹏深度绑定,从此只是合伙关系?还是散伙各做各的,好好开始一段双向奔赴的恋情? 这个问题最近一直困扰着僖儿,年前她满以为很快能签约的几家工程卡在了同一件事情上:他们想要签正规装修公司,而不是游击队。注册公司很容易,可僖儿是绝对不接受夫妻档的,那就意味着要和胜鹏划清界线了。 韩叔家的工程顺利继续,等这单做完,如果利润按胜鹏说的除了工资其余都算僖儿的,那她的创业目标算是完成了50%,可僖儿非常矛盾,她不懂如何面对钱情混谈的关系。她该何去何从? 好在还有不注册也愿意签单的工程。 起因是僖儿常去社区一家奶茶店闲坐,奶茶小妹谷小雨看她经常用电脑在做设计图,有时便过来搭话,一天小雨突然说她家的房子想改造,希望能请僖儿帮帮他们。 看房时僖儿叫上了胜鹏。这是一套套内52.8平米的两房两厅,位于电梯房的第三层,西南向,户型方正,阳光充沛,装修虽然简单但绝不会超过十年,为什么装修还好却要改造呢?数数每个屋子里的人,僖儿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小雨会向几乎是路人的她求助。 四个老人两个孩子,如果算上住在公司宿舍的小雨,全家一共九口人,其中一位老人坐轮椅,一位老年痴呆,男业主谷强和女业主唐金花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小吃店,起早摸黑干活,小雨的双胞胎弟妹正在上小学六年级。这个家只有一张米五床和一张上下铺,到底是怎么住下八个人的? 答案在唐金花展示了客厅的两个折叠沙发床之后得到了答案。原来这套房是谷强和唐金花在前几年买下的二手房,本来一家四口住还是挺合适的,不料近两年唐金花父亲身体渐差坐上了轮椅,谷强母亲又罹患阿尔兹海默症,两人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为了照顾双方父母,不得不把四个老人都接过来一起住,于是改造这套房便成了当务之急。 预算只有十万,52.8平米要住6个成年人2个很快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其中还有两位老人患病。 僖儿把胜鹏叫到阳台,顶着头顶超过40件晾晒衣服,做了简单的沟通。 “你咋想?” “你觉得能设计吗?” “如果做劏房当然能设计,不过那有意义吗?我看这家人要解决的不是重新装修房子,而是把老人送回老家请人护理,或者送养老院。” “那开销可不小,他们能负担得起吗?” “那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吗?十万块预算,开玩笑,做完这单咱们还得倒贴,不能接。” “行,听你的。” 统一了意见回到客厅,迎着一屋子老老小小期望的目光,僖儿有些尴尬地说:“唐大姐,我们手头还有一个大项目在施工,您家工程恐怕安排不过来,就不耽误您家装修了哈!” 唐金花求助地看向谷小雨。继承了母亲俊秀五官和父亲较白肤色的小雨情急地说:“童姐姐,迟哥哥,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吧,我知道我家不好设计预算又少,前面已经来过好几拨装修公司都拒绝了,但我家现在这个情况真的很难过,我们可以等的。” 僖儿干脆地拒绝:“后面我们还有好几个项目都在排期,今年内都没有时间了,真的很抱歉!” 大概看出僖儿态度坚决,谷小雨加了胜鹏的微信,一口一个迟哥哥,求他想办法帮帮忙,胜鹏这个心软的家伙果然有些动摇,出门便来做僖儿的工作,希望僖儿接下这个项目。 僖儿其实算到有此一变,但脸色仍然很难看。“你是不是被那个小丫头哥哥长哥哥短叫昏头了?不赚钱的生意有什么好接的!” “僖儿,我们做的不光是生意,也是改善一家人的生活质量,从这个角度我们是在行善积德,不赚钱的生意偶尔也可以接的。” “行善起码得等有资本了再做吧?象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如果明天房贷还不上,银行会对我行善吗?” “行善应该是一辈子的修行,没有什么更好的时机。何况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家,还有我。” 每次僖儿焦躁不安时,胜鹏都会用这种平静的目光安抚她,僖儿不想投降,逃避地扭过头。“你看,就这是我不愿意做夫妻档的原因,象这种意见不一致的情况,我们应该讲理还是讲情?最后生意做不好,感情还崩了。” 没想到胜鹏竟然一脸喜色。“那你就是承认我们之间有感情了?” “我们,我们是……革命友谊!”僖儿自知失言,开始赖皮。 胜鹏笑笑,正色道:“好,那我们就来讲讲道理,从设计难度上,这个项目是不是特别有挑战?” 僖儿点点头。 “你从没做过这种极限设计,真的没有一点兴趣吗?做好了可能是我们案例库里的一个经典,可以成为口碑的,广告效果岂不是很好?” 一句话戳中了僖儿的心事,她心动了,确实,做一个优秀的室内设计师,极限户型设计作品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了,既然是极限设计,几乎都是不赚钱的行善项目,预算充足的家庭也不会这么低的人均面积啊!既然迟早要经此一役,不如趁着还未成名来磨刀。僖儿想通了,嘴角已偷现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硬梆梆的。“这可是你求我做的,我反正不会倒贴,要是成本控制不了……” “亏了算我的。”胜鹏赶紧表态。 僖儿叹了口气。“一个人要是太好欺负,就会变成全世界的菩萨。” 胜鹏笑笑不接话,胜而不骄,这也是他的优点,如果换僖儿或经纬赢了,少不得要追怼几句。 主意拿定,僖儿发信息告诉谷小雨,她决定接下这个项目,从下午起她要在奶茶店单独约见家庭成员,了解每个人的想法,以便设计。天真甜美的小雨高兴坏了,回了童姐姐一百个亲亲,外加承包僖儿以后所有奶茶的约定。 僖儿冷淡地回了句:一杯清水就好,太多甜食我消化不了。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2) 第一个沟通的人是唐金花。这是一个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的女人,肤色黝黑,瘦弱憔悴,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当得知她真实年龄是46岁时,僖儿着实吓了一跳。 也许是僖儿没能掩饰的表情,让这个疲惫的中年女人有了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童小姐,我们小地方的人显老,吓着你了。” “不不不,现在县城建设好得很呢,你们为什么要出来打拼呢?” “我们县城经济不好,我老公家在湖区,他不愿意当渔民,所以我俩很早就出来开小吃档,最早就是一个三轮车做肠粉,夏天晒冬天冷,客人也抱怨,后来就租了个店面,虽然很辛苦但是赚得比老家多呀!”说到自家生意,唐金花脸上满是自豪的笑。 “可以了解一下你和谷先生的作息规律吗?” “我老公每天早上四点出门去仓库磨米……” “四点?”僖儿吃了一惊。 “是的,肠粉是需要先电磨磨米浆的,但小区店面不能磨,会被人投误诉噪音,所以我们在附近工厂租了一间小仓库,四点强哥就得去干活了。” “真是辛苦啊!”僖儿从心底生了点敬意。 “我会晚一小时去买菜,开店,整个早上我们是最忙的,一直要忙到11点多,然后回家做饭。” “你妈和他爸不是能干活吗?”僖儿又是一惊。 “他妈妈脑子不清楚还特别爱往外跑,得时刻有人看着,我公公光忙她就累得喘不过气了,有时人跑丢了我们还得帮忙去找。我妈要照顾我爸接送两个孩子做一家人的晚饭,都是上七十的人了,你说她还能做得了中饭吗?” “……你们这一家,每个人都很累。” “是啊,原先我们只做早餐还好,现在有了店面,家里压力也大,下午四点我们就要去开店了,晚上店里只卖汤粉,生意也还不错,就是一直要忙到十点多回家。” 僖儿算了算。“那你和谷先生什么时间睡觉?” “晚上一般是12点睡到4、5点,中饭吃完再抓紧睡两三小时。” “你们……睡哪儿?” 唐金花苦笑。“上午你看到了,晚上我跟强哥开沙发床,儿子睡另一个沙发床,女儿跟我爸妈睡小房间的上下铺,大房间是给他爸妈住的。” “八个人只有一个洗手间,晚上起夜的不少吧?不影响你们在客厅休息吗?” 金花脸上的笑纹更显苦涩。“当然睡不好,儿子年纪小瞌睡大还好点,我和强哥不戴耳塞和眼罩根本没法睡,有时我和强哥太累会在店里开折叠床睡,不过消防查到会罚物业,不敢给人家添麻烦。” “真是苦了你了。”僖儿心里浮起深深的怜悯。 “我们一家五口刚住进这个家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哪怕一天24小时干活也不会累的,可现在,这个家就是压在我们身上的一座山,有时真的感觉我快背不动了。” 一直在柜台里忙碌的小雨走过来蹲下抱住了唐金花,唐金花把脸埋在小雨的肩上,藏住了她即将掉落的眼泪。 “老家有没有亲戚能帮助你们呢?把父母送回老家,出点钱请人照顾可以吗?” 小雨替妈妈回答道:“外公外婆就两个孩子,小姨嫁去了东北家里更困难,如果不是外公身体越来越差,老家房子没电梯又在五楼,他们也不会跟着出来的,我早说过搬出宿舍,让我带着外公外婆出去租房子,我妈就是不肯。” 唐金花眼圈红红地摸着小雨的头。“你才22,这点工资就够自己吃饭,不能让你背外公的担子。” “那为什么不让我在自家店里做事?明明我可以帮家里更多。” “做奶茶体面多了,奶茶店是连锁品牌,你在大公司有保障,何况你只要下了班就过来帮忙,我们已经很拖累你了。” “妈……”小雨哽咽了。 僖儿不忍心地打断娘俩。“那谷先生父母为什么不能在老家住呢?” “他哥早年得病走了,现在家里就他一个独子,我的父母都接过来了,又怎么能让他父母留在老家呢?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我就当是多养了四个老小孩,受不了的时候跟你们倒倒苦水,倒完了还得打起精神去干活!”唐金花擦着眼泪,却一脸灿烂地笑了。 僖儿感动地:“唐姐,我佩服你,这套房子我会给你好好设计的,你有什么诉求可以告诉我。” “太感谢了!”唐金花激动地握住了僖儿的手,“我希望我爸妈,他爸妈各住一间房,老二和老三也能有个独立的床铺,还有写作业的地方,家里最好能多一个厕所,要有一家人吃饭看电视的地方,偶而小雨回家也有地方睡觉……” 僖儿后悔了,尴尬地打断金花。“姐,我是设计师,不会变魔术……” “我看电视节目里那些设计师都象变魔术一样啊!” “你说那些装修改造综艺?说实话很多都是节目效果,并不实用。” “我看有些设计师说折叠空间很适合小户型啊!” 僖儿冷笑。“所谓的折叠空间,是通过可以变功能的家具让一个空间实现多种功能,不过你以为真的方便吗?比方那种翻转床用在你家,每天翻的话,再牛的五金也用不了多久。你家人均面积就6.6平,层高才二米七,也没有地下空间可以拓展,还要刨掉很多公用空间,每个空间你们都要高频率使用,你让我怎么变魔术?” 金花怕她生气,赶紧补充道:“对不起,你是专家,都听你的,对了,全家最不重要是我和强哥,我俩打地铺都行。” “妈!不用考虑我,我住宿舍好着呢,等有了男朋友我就住他家去,会更好的!”小雨一脸天真地。 “一个女孩子家,也不怕丑!”唐金花啐道。 “唐姐,你的意见能代表谷先生吗?别按你的意见设计了,谷先生又提出异议……”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他说我是我们家的最高领导。”唐金花有些羞涩地笑了。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僖儿欲言又止。 “你说。我没有秘密。” “你和谷先生……夫妻生活怎么办?”僖儿犹豫一阵,终于还是问出口了,这涉及到是否要给唐金花夫妻留私人空间。在僖儿眼里,肉欲比灵欲还重要,如果夫妻间没有那点事,她不能理解婚姻存在的意义。 唐金花的脸刷地红了,连旁听的小雨都不好意思地回了柜台干活,金花左右四顾好久,这才吞吞吐吐地小声说:“我们,我们是睡一个床的牛郎织女,已经好几年……没那个了……” “你们还需要私人空间吗?”僖儿怕自己表述不清楚,又补充道。 “……需要,可是在全家人的需要面前,我们的需要最不重要,童小姐,我已经给你提了很多难题了,这个你不用考虑,真的!” 见鬼,童僖儿已经看到的问题要她装瞎?不可能的。僖儿的傲气被激发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啃下这根硬骨头。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3) 第二个沟通的家庭成员是谷大爷。 这是一个身材紧实、精神矍铄、不苟言笑的大爷,穿着一身已经洗得发白起茸的迷彩服,虽然家里环境不好,但这位大爷眼神坚毅、坐姿板正,一开口普通话很是标准,比他儿子谷强还不象个渔民。 “谷爷爷,能说说您和谷婆婆的生活作息和习惯吗?” “自从老太婆得了这个病,我的作息和习惯就全跟着她走了。” “那就说说谷奶奶吧。” “原先儿子在广东我们在老家,她只是从早到晚看电视,那时候我还在上班对她关心太少,后来发现她耳朵越来越不好,记忆也越来越差,几分钟之前的事情都说不清楚了,这才带她去做检查,没想到是这种病,药物也只能延缓。” “我听说她现在不愿意待在家里,老喜欢往外面跑?” “其实这是疫情期间在家关出来的习惯,得病之后医生让她多运动,这个她倒是记住了,每天要出去走一两万步,疫情期间没法出门,她就在家里从早到晚来回走,不累得抬不了腿不肯停。” 僖儿乐了。“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呀!我妈妈那时候也是在家打转转。” 谷大爷终于脸上有了点笑容。“是啊,她在家转得我头晕,我以为这就够受的了,没想到搬到大亚湾来住之后更离谱了。咱家那个情况你也知道,没法转得开,我就带她去外面走步,童小姐,不怕你笑话,这一年多她瘦了十来斤,体检指标除了脑子什么都好,我也瘦了二十多斤,腰和腿都不太好了。” “听起来我怎么觉得是好事呢?千金难买老来瘦。”这次谈话让僖儿轻松多了。 谷大爷的笑容却有些无奈。“她还说想走到海边去呢,我怕这样走下去两个人腰和腿都会废掉,而且我现在一点帮不上家里的忙,心里急啊!” “所以您想希望这次装修要给谷奶奶在家留出走步的道?不可能,连加个跑步机的空间都没有,想都别想。”僖儿敏感地一口拒绝。 “不,我希望她愿意有一半时间在家看电视,而且这次装修我想和她睡到客厅来,把大房间安排给老唐。” 僖儿惊讶了:“为什么?” “老唐行动不便基本被困在家里,他比我们更需要大房间,我们住客厅,也许她就愿意在家看电视了。” 目前家里只有客厅有一台电视。 “您跟亲家相处得不错啊!难得这么为他们着想。” “我和老唐是战友,年轻时候一个连的,退伍之后也常有走动,也是这层关系谷强才认识金花,走到了一起,前年老唐他们先来的大亚湾,后来老唐听说我家的情况,非要把我们也接来,说每家都有一个全乎人,好歹能相互照应。” 这是僖儿很难理解却也很难不为之动容的关系。“唐大爷人真好,不过相交易相处难,你们挤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共处一年多,关系还象原来那么好吗?” “说实话……”谷大爷平静地看着僖儿,“比原来还要好,因为在这个家,别人都要比我们更难,而且别人为了我们牺牲很多,只要想着这两点,生活上的困难都可以克服,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她愿意在家看会电视,我就能做点家务,店里的事好歹搭把手了。” 僖儿有些被眼前这个质朴的大爷感动了。 跟谷大爷沟通过之后,僖儿已经开始为这个家做初步的分割设计,不过接下来跟唐大爷唐大妈的沟通却又改变了她的想法。 唐大爷唐大妈是主动请小雨约僖儿到奶茶店的,一见到僖儿,坐在轮椅上的唐大爷就急切地说:“童小姐,麻烦你把我们老俩口安排住客厅,让谷强和金花住小卧室吧。” “啊?”僖儿有点懵。 “我们老了睡得也少,让他们夫妻进屋睡吧,我们喜欢住客厅,热闹,还能看电视。” “对对对,老唐腿脚不方便,他就爱看新闻台,从早到晚看都行。”唐大妈笑眯眯地补充道。 僖儿皱起眉:“可是谷爷爷说他俩要住客厅,他想让谷婆婆少出去走步,多在家看电视。你们没商量过吗?” 二老对视了一眼,唐大爷苦笑:“老谷这样说是想把大卧室让出来,他想让我俩住舒服点,可我们也是一样的想法,唐小姐,这个一定要听我们的,我们欠老谷太多了,没有老谷就没有我们这个家。” “……这又是从何说起?难道背后还有什么故事?” “是的,我和老谷是老战友,不,是共过生死的兄弟……越战时是他从死人堆把我背出来的,我欠他一条命。” “不,两条命。”唐大妈补充道。 “是的,后来还有一件事,有一年老谷来看我,我带他进山打猎,那晚他的大儿子得急病,接到嫂子的电话后,我老婆请了几拨人进山也没找到我们。等三天后我们回到县城,孩子已经没了,如果老谷那晚接到电话,安排嫂子马上送孩子去大医院,也许就不会有事。”老唐面色沉重地。 唐婶叹了口气:“我们全家欠老唐两条命啊!” “所以听说谷婆婆得病,你们非要把他们接过来照顾,还非要让他们住大卧室?”僖儿有些明白了。 “哎老谷比我大,亲家母那个病又不好治,他们住大点是应该的,只可惜我也残了,不然我肯定是金花店里的主劳力!”唐大爷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腿。 “童小姐,麻烦你了,一定要把最好的房间安排给亲家,我俩没关系的,睡客厅,打地铺,找根绳子挂起来都行!”唐大妈急切地说。 “你以为你是小龙女啊!” 唐大爷调侃了唐大妈一句,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僖儿心里有些酸楚,若论艰难,这个家没有一个人可以展眉欢颜,可命运把他们拴在了一起,他们还如此相亲相爱,一直在跟各种奇葩难搞业主打交道的僖儿真的心生敬佩。做为设计师的自己要如何帮助这个家,让每个成员都过得好受一点呢?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4) 僖儿的思考还没结束,小雨带着两个弟妹过来了,一见面孩子们就跑到僖儿面前,七嘴八舌地抢着说:“姐姐姐姐,家里不用考虑我们的住处,到高中我们就寄宿啦!” 僖儿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那总得写作业吧?对了,你们平时在哪里写作业?” “原来我们在午托班写完作业再去店里吃晚饭,现在有时候在店里写,有时候姐姐店里写。”妹妹说。 “这也不是个办法,家里不能写吗?” “写也是能写的,可我们在家写作业,奶奶就得带出去走步,外公也只能窝在床上刷手机。”弟弟道。 “那就还去午托班写呀!” 弟弟妹妹对望了一眼,妹妹小声说:“这个学期我们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食堂便宜,就不能去午托班写作业了。” 已经打好腹稿的几个设计方案现在又白瞎了。僖儿开始挠头皮了,两个这么小就懂得为家人退让的孩子,设计上又如何忽略呢?而且他们今年12岁了,马上就要进入青春期,肯定也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 一连几天,僖儿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闷头干活,她在网上找了大量的极限小户型改造案例来参考,有些设计确实让人耳目一新,但僖儿做设计有自己的考虑角度,她喜欢把实用主义摆在第一位,花里胡哨的功能变幻魔术尤其不适合这么质朴的一家人。 在她消失的第三天,胜鹏按响了门铃,当蓬头乱裳顶着眼镜的僖儿出现,胜鹏忍不住笑了。“知道你上一次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是什么时候吗?” 僖儿挠了挠头。“好像是那对塑料姐妹花在折磨我们吧?” “对,那天你也象现在这样邋遢……” 僖儿意识到自己还没洗脸,立刻捂住了脸。“你来干嘛?是看我笑话还是又带我去游泳?” “去换衣服吧,今天咱们爬山去。” “我不……” “我在楼下等你。”胜鹏居然不容分说带上了门。 冲了个凉,换上一身轻薄短款卫衣,神清气爽地坐上胜鹏的小电驴,僖儿的心情好了很多。只是他们爬的山海拔不高却很陡峭,僖儿每爬一段台阶就气喘如牛,心脏都快从嘴里冲出来了,不得不认怂让胜鹏拖着她走。 好不容易爬上最后一个台阶,僖儿喘得一屁股瘫在地上。“不,行了,不行了……” 胜鹏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她笑。“看来你没怎么去游泳。” “你躲开了怎么知道我没去?我经常去好吧!”僖儿没好气地。 “办那张卡时,我怕你觉得我别有用心,就改去了另一家游泳馆,再后来,我说过要先兑现承诺,不敢离你太近……” 僖儿还在微喘着,转过头来与胜鹏对视。“那现在呢?为什么又敢靠近我了?” “我们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再努力点,运气好一点,很快就可以还清你的房贷了。”胜鹏一脸认真地。 僖儿的心在融化,嘴上却不服软。“你真是个怪人,说你小气吧,你宁愿跟我创业白干,几十万地送给别人还房贷,说你大方吧,每次都带我来这种基本不花钱的地方玩……” “还是有花钱的……”胜鹏从他的双肩背包里羞涩地掏出两瓶矿泉水。 僖儿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胜鹏面红耳赤,抬头假装看风景。 “僖儿,你看。” 僖儿这时已经气息均匀了,漫不经心地伸长脖子看去,又是一愣。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视自己选择定居的这片土地,在明媚的春光下,城市显得如此忙碌而又安宁。 “你看,那是你家小区,那是我宿舍的片区,小电驴到你家只要10分钟,很多次,我想你想到睡不着的时候,会上到这里来找你家,我不知道你在哪一盏灯里,但我知道你住在我心里……” 僖儿转过头来看着胜鹏柔和的侧颜,他温柔的目光却还在远方寻找心里的座标。神使鬼差地,僖儿起身凑过去吻了他。 前三秒,胜鹏猝不及防,为她的主动惊呆了。第四秒,他把她压了回去,舌尖抵破了她脆弱的堤坝,他果断而热烈地进来探索着,纠缠着,引导着,吮吸着,他抱起快要坐不稳的她,把她整个人抱坐在了自己身上。 即使是在春梦里,僖儿也没想到过这个温柔的男人却有着如此霸道、疯狂的一面,她后悔了,她又喘不过气了,也感受到他的身体各处都开始膨胀、发硬,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僖儿奋力把嘴唇从那片磁铁中拔离开来,他的嘴唇却立刻又追击过来,雪片般落在她的面颊上、眼睛上、鼻子上,然后他再度捕捉到了她的唇。 这一次,她放弃了挣扎,他也开始从容地和她缠绵。 僖儿已经很久没有象这样享受过一个深吻,或者从未有过,是那种让人遗忘全世界的吻。 直到不远处有几个人的说笑声传来,嘈杂的声音穿透了和煦的春风,穿透了僖儿已经陷入混沌一片的脑海,僖儿猛地惊醒,发现她象小猫一样蜷在他怀里,他正轻轻吮咬着她的耳垂,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脖子里,一浪接一浪的酥麻正从那个位置往下身奔去,再变成一粒粒小珠从她全身各处的皮肤顶出,而她卫衣里的文胸带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解开,他的手胆大包天地揣在她胸前,带来一阵令她意乱情迷的捻揉。 有人上来了。僖儿狼狈地弹了起来,迅速反手扣上内衣,胜鹏却在原地不动,他不敢站起来。 感谢这帮路人,在山顶逗留了十分钟,这十分钟,僖儿一直在远眺,深呼吸,直到山风把身下的一滩潮热变成一片冰凉,她终于平静下来了,所以当胜鹏从身后环抱过来时,她立刻受了惊吓地弹开。 “别再碰我!”僖儿低喝。 “对不起,你太美了……”胜鹏立刻举起双手退后一步,“是我心急了……” “我当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得寸进尺!”僖儿气急败坏地。 胜鹏一脸懵。“君子,不是傻子啊……” “我,我亲你没别的意思,就是一个礼节性的……”僖儿不知所云地解释着,说完自己在心里补了一句:鬼才信啊!她脸上热辣辣的。今天是自己答应跟他来爬山的,又是自己先亲他的,招惹了人家还倒打一耙,算什么呢? “我知道你还没想清楚,我会等你的,不过,别再自欺欺人了,你也喜欢我……”胜鹏的脸还象块大红布,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天灵灵地灵灵,刚才的事情全抹平……”僖儿念着咒,“刚才我是发疯了,你赶紧全忘了吧,以后不准再这样!也不准单独找我!” “好好好。”胜鹏微笑地看着她。 “下山!”僖儿头也不回往台阶跑。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5) 唐金花一家八口的生活空间该如何分配? 僖儿的设计进入了停滞,一来的确想不出让每个人都周全的方案,二来也是和胜鹏关系的干扰,她觉得自己开始象一头发情期的母兽,有时和大家在工地上碰头开会,她都会因为胜鹏在场心猿意马,脑子里浮现出不可描述的画面。因为害怕象上次那样失控,她急切地想压下那股邪火,甚至网购了自慰器,可用一次就扔抽屉了。 隔靴搔痒,痒更痒。 烦恼中,僖儿在某平台注册了两个帐号,一个主号“僖儿室内设计”,一个马甲。主号请网友投票,象唐金花这样的家庭究竟应该进行空间改造还是送病患长辈去养老院,马甲用来吐槽她和合伙人的关系,究竟应该刹车专注赚钱,还是努力经营好夫妻档。 主号的帖子评论寥寥,两种观点掺半。马甲贴倒是很热闹,评论一边倒——先睡了再说。 僖儿突然想到唐金花提过电装修改造节目,虽然被自己猛烈抨击过,其实也可以借鉴一些技术手段。于是她和唐金花商量好,让胜鹏在她家公共区域装了两个摄像头,她想观察一下这一家的生活作息,再按需要来分配每个人的生活空间。 另外一个方向她也没有放弃,约了经纬抽空陪她去周边了解一下养老院。 这天俩人一碰头,都有些惊讶对方没有带跟屁虫。 “思思呢?” “胜鹏呢?” “她说不打扰我们工作了。” “那家伙在思思家干活呢。” 俩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都为今天只有两个人的工作感到了轻松。 还是一样的管弦乐和冰咖啡,距离上一次俩人出行去调查邵美雯只不过短短三个月,他们的心境和关系却别有天地了。僖儿很快发现经纬不复往日的耍贫嘴,而是反常地沉默。 “你有心事?” 经纬打起精神强笑道:“没有,我这种人哪有心事,昨晚加班有点晚。” “别骗我了,你跟思思吵架了?” 经纬一愣。“这么明显吗?” 僖儿莞尔。“你在我面前能藏得住什么。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 经纬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和她没有吵架,她那么温柔一个人,我就是炸药也点不燃。” “那不是很好吗?你是炸药桶,她是消防员,一物降一物。” “问题就出在这,我是个吃荤的,她是个吃素的,我现在真的有点怀疑我们能不能过到一起。” “思思吃素?不会啊,我看她啥都吃。” “哎,不是这个荤素……” 僖儿立刻明白了,扑嗤一笑,却不接话,等着下文。 经纬磨叽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跟她认识二十多年,拍拖也有两个多月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可她死活就是不肯跟我那个,你说我郁不郁闷。” “莫非……她还是第一次?” “嗯。” “哇!那可要恭喜你了,这年头找个处级干部可不容易。” “哎……最开始我也挺激动的,可现在我宁愿她不是,这样我们就可以享受性,而不是一想到我们有了关系就得是一辈子的责任。” “一开始你不就想明白了吗?她也是,她说过想和你试一试,对你没有奢望。” “是的,做一个决定容易,最难的是一直坚持这个决定。我真的不明白你们女人,都答应跟我出门旅行了,都睡一个床了,都可以那个了,为什么不可以那个,搞得我象个强奸犯一样……” 僖儿其实没明白两个那个有什么不同,她也不想弄明白。“既然她是第一次,你为什么不多给点耐心呢?” “我从来没象现在这么有耐心过,不过我一直是个肉食动物,如果她是性冷淡,那以后我肯定守不住自己,与其日后伤害她,还不如我们现在就止步。”经纬有些沮丧。 “她既然没有经验,性冷淡这词就还不能下结论,现在她不肯接纳你,还是因为心里有顾虑。” “真的吗?她顾虑什么?”经纬惊讶地。 “你都担心她是性冷淡了,她就不能担心你是个花心大萝卜吗?” “我还花心啊!从认识你之后我就开始守身如玉了,这都大半年了,我家五姑娘都累坏了。”经纬心里松快了,马上开始口无遮拦。 僖儿一脸嫌弃。“你半年时间追了两个女人还好意思讲这些不要脸的话!还有,以后你跟我说话注意点,能把我当个女人尊重吗?尤其在思思面前,千万别让她有什么误会。” 经纬倒也听话。“哦,对不起,这些话我也就敢跟你说,我知道你能理解我,你有什么苦水也可以跟我倒倒。” “谢了,我没打算把你发展成男闺蜜。” “我也不想,如果可以选择,我们是同类,真的应该在一起的。” “你又来了。不过你说的是个好问题,到底是相似的人在一起好,还是互补的人好呢?很多人相爱是因为互补的吸引,分手的原因也一样——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其实僖儿说的是担心她和胜鹏的未来。 “所以我觉得还是同类好,沟通成本低啊!” “那象我们这样的在一起,好起来会你侬我侬,可一旦吵架,就是火星撞地球,世界末日。” “嗯,也有道理,起码我跟思思就吵不起来,你和胜鹏也是……其实我觉得有点羞耻,快30岁了,也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活得跟个发情的野兽一样,得陇望蜀,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僖儿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不想再当经纬的知心大姐,便在歌单一通翻找,随便点开了一首歌。这首歌是《易燃易爆炸》,此时僖儿听来,字字戳心。 良久,经纬突然问:“僖儿你呢?还是顾虑太多才吊着胜鹏吗?” 僖儿一愣。“怎么,你觉得我在吊着胜鹏?” “旁观者清,如果不是这层合作关系,你跟他早滚床单了。”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6) 僖儿气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胜鹏跟我们这种人不一样,他对感情很认真的,他那个前任当时要嫁给别人,他还把两人存的钱全给了那女人,有那么一年多时间,他整个人就是个干活机器,这才会糊糊涂涂被朱老板牵着鼻子走,我不想看到他再死一次了。” 僖儿的心一阵痛楚,这就是那个说自己没有伤痕需要修复的胜鹏吗? “他是个传统的男人,他家里肯定想要他正常结婚生孩子的,如果你真的是个不婚族,就别吊着他了,就象我决定追思思,就做好了将来要娶她的准备。” 僖儿低头不语。 “所以我想问你,你真的喜欢胜鹏吗?还是因为寂寞,因为他爱你,什么都依你,才想拿捏他,跟他打发下时间。” “我不是……”僖儿无力地反驳着,心如刀割。 “好,我就当你真喜欢他,那你想好怎么做夫妻档了吗?你打算将来做他的女王?让他变成你的赚钱机器、性奴、还有佣人?” “没有……”僖儿把嘴唇咬得发白,这一刻,她竟然为胜鹏感到了受辱。 “好,我就当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你可以为他做点什么?能结婚吗?能生至少两个孩子吗?你过得了家庭主妇的生活吗……” “够了!”僖儿忍无可忍地打断了经纬。 经纬不再说话,一脸忧虑地开大了音响。 “盼我疯魔,还盼我孑孓不独活;想我冷艳,还想我轻佻又下贱;要我阳光,还要我风情不摇晃……爱我纯粹,还爱我赤裸不糜颓;看我自弹自唱,还看我痛心断肠;愿我如烟,还愿我曼丽又懒倦;看我痴狂,还看我风趣又端庄;要我美艳,还要我杀人不眨眼……” 迷乱的歌词回荡在车里,将两个迷茫的人淹没。 这天他们再没交流私人话题。 他们看了高中低三个价位的养老院。第一家是国营福利性质的养老院,优势是就在区政府附近,旁边有市政公园,医院也很近,老人和护工的比例适当,居住条件中等,最重要的是收费低。但是入住门槛高,基本只收本区退休人员,外省户籍且从未在惠州买过社保的四位老人根本沾不着边。 第二家快到惠东地界了,这是一家民营养老院,虽然各方面条件都比第一家差些,价位对唐家倒是比较友好,可深入沟通后才知道,人家护理条件有限,压没法收治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 最后他们又回到了惠阳区,探访了另一家民营养老院,这家条件是三家当中最好的,也能照顾不能自理的老人,工作人员是经纬的朋友,还让僖儿试穿戴了高龄长者模拟装置,包括特殊眼镜、耳套、加重背心、膝关节固定套等部件,僖儿尝试了多场景体验,如行走、躺下、夹饭、对话、上下楼梯、握笔写字、搬重物、弯腰拾物等,算是亲身体会了长者的身体状况应付日常生活是多么困难。 除了满意还是满意,可一看收费表,僖儿倒抽一口凉气。当听说了唐家的情况,工作人员委婉地给了个建议:惠东有家寺庙能免费收住一些五保户和病弱老人,平时有很多人去做义工,既然四位老人两边各有一个全乎人,现阶段还不需要高度护理和复杂的治疗,可以联系下寺庙是否能收住。 可是,四位老人都不是佛教徒,其中两位男士还是退伍军人,让唯物了一辈子的他们去寺庙养老,僖儿直觉是不可能实现。 对几个养老院的考察僖儿全程都拍了视频,本来她想回去给唐金花夫妇挑选,但行程结束后她自己的心先凉了,以唐金花一家的收入水平,根本无力负担四位老人住常规养老院,如果勉强先负担一对,哪又是一个偏向谁父母住养老院的世纪难题。 回程路上,僖儿犹豫半天终于问经纬:“你能问问你爸吗,象唐金花家的情况,两位老人都是越战老兵,区里有没可能特批他们优先入住福利养老院?我知道这可能有点违反原则……” 谁知经纬居然一口答应了。“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问的,不过据我所知,现在在排队的本地军警家属都还有很多入住不了,很多老人等着等着人都走了。” 僖儿心下黯然。“唐家的项目怎么办呢?螺蛳壳里做道场,我真的变不出魔术。” “你们不是已经在她家装了摄像头吗?不要想着满足每个人的需要,你做不到的,只能是某个时间段侧重关照最需要的人。” 经纬说到了问题的实质,僖儿焦虑的心情略有安慰,但还是萎靡不振地:“如果预算够,我可以变着法子设计能变换功能的场景和家具,但现在一共就十万块,就算我们愿意做功德,也不能做赔本买卖吧?” “这样吧,我去找一些建材商拉拉赞助,你呢看看能不能把唐家项目全程拍成视频,上哪个平台宣传宣传。” “视频资料我在准备,帐号我也注册了,不过我这种冷板凳没什么人看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没事,让你做宣传就是走个过场,我只要有个由头去拉赞助就行,你把视频做好看点,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僖儿有点感动了。“经纬,你真好,办法多,心肠好,对朋友也是真心实意……” “别别别,千万别给我发好人卡,把你让给胜鹏我已经相当后悔了。我可说好哈,如果你想明白只跟他当合伙人了,趁我跟思思还没到那一步,咱俩还可以破产重组。”一受表扬,经纬马上又没正形了。 僖儿哭笑不得地:“你有这贫嘴的功夫还是好好用在思思身上吧!” 经纬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如果你需要工具人,我随时可以效劳,送货上门,质量三包,保证你用了还想用!” “滚!有多远滚多远!”僖儿真的生气了,冲着经纬没头没脑地吼。 经纬跑开,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7) 僖儿身体里那股邪火终于熄灭了。 经纬的那几句灵魂拷问,句句象冰水浇在了她心上,她能够跳出来审视自己了。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来只想着胜鹏怎么为她所用,而不是她能为胜鹏做什么,也许经纬说得对,她并不是真正的喜欢胜鹏,至少不像他爱她那样。 羞愧,心痛,悲哀。 如果胜鹏不是这样好得让人心疼,她不会有这么深的负罪感,到后面甚至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胜鹏啊胜鹏,如果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至少可以做到不伤害你。 唐家的公共区域监控视频拿来了,僖儿对每个区域做了详细的统计和分析。 洗手间是全家最繁忙的公区。几乎从早到晚都有人排队,最堵塞的是早上7点到8点,正是两个娃起床上学的阶段,那个时间段大人们会去物业上公厕,而为了不影响孩子们和唐金花夫妇晚上洗漱休息,下午三点开始老人们就挨个洗澡,可以想象广东这么热的天气,晚上睡前又是一身汗。 但有件事很蹊跷,僖儿认为晚上老人起夜一定很吓人,然则不是,夜里只有唐婆婆和谷婆婆各起夜了一次,一问才知道,为了不影响大家休息,两位大爷都在卧室用小便盒,听说谷大爷起夜频繁,有时一晚能有六七次。 难怪上次去量卧室有些不太好的味道,这个家,每个人心里都装着其他人。僖儿心里涩涩的,又感动又怜悯。看上去身体很好的谷大爷如果没有失眠,只怕泌尿系统就有些毛病。 即使是这样,一到晚上,两个娃加唐金花夫妻洗澡如厕,洗手间的门也在通宵达旦地开合开合,这个家至少要两个洗手间,已成了第一设计要务。 可是一个只有两平米的洗手间如何能变出两个洗漱如厕区来?除非往其他区域占地方,但受下水管道限制,两侧又是卧室,厕所不是说变能变的。僖儿唯一能做的是把洗澡区从洗手间移到封闭的主阳台,地下接扁管走废水,为了不占晾晒空间,洗澡区的隔板是活动悬挂系统,和另一角的洗衣机及洗漱台柜相望。原来的洗手间门洞整面墙全敲掉,一分为二,隔出1/4做小便斗区,其余区域留给马桶区,小便斗和马桶水箱上都有简易洗手龙头,两边都有折叠门,可以同时使用。即使是平时坐轮椅的唐大爷,轮椅可以直入马桶区,也可以借助拐杖和扶手在小便区单独完成。 现在家里有一个洗澡区、三个洗漱台,一个马桶和一个小便斗,原来洗手间的负荷大大减轻。 方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现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可以先减后加的地方呢?原来荒废堆放杂物的小阳台和相连的小餐厅,因为是老房子,阳台都是可以扩进室内的,将阳台外推包进小餐厅,再把厨房门改个方向进出,原来的餐厅就能隔出一间小小卧室来,虽然拉开推拉门就上床,好歹也是个独立空间。僖儿想把这个空间留给作息时间跟常人不一样的唐金花夫妇。 那一家怎么就餐呢?不要客厅茶几了,变成一张可扩展的大餐桌,吃饭,写作业,一家人偶尔玩扑克的地方就有了。 现在剩下谷老、唐老夫妇和一对双胞胎的住处安排,僖儿的底牌却只有大小两间卧室,难道要在两间都摆上下铺吗?僖儿不能接受老人们在压抑的下铺将就。她把大卧室与客厅的墙推掉,用上下两层的小睡眠舱来当一截隔断,睡眠舱从客厅开启,这样大卧室虽然变得跟小卧室一样大了,却成了真正两个独立空间,谷老和唐老也不用让来让去了。僖儿打算在两个老人卧室都装上电视,螺蛳壳虽小,却也是独属二老的小小天地。 双胞胎的睡眠舱虽然位于客厅,但都有可闭合的卷帘,拉上后不影响客厅观感,老人们在里间看电视,只要隔音做好,孩子们也可以在家写作业了。一家八九口人,东西再精简也需要大量收纳空间,能做柜子的地方全包起来,床下也全设计成收纳柜。 3D效果图一出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已经是方便实用前提下的最优方案了,连苛刻的网友砸砖都不多。僖儿总算舒了一口长气。 去唐金花家讲解设计方案的这天,僖儿被一家人发自内心的感谢淹没了。胜鹏站在人圈之外,满眼爱意地看着僖儿,僖儿的心一半被感动的海洋浸润,另一半却在最后决定前的烈焰里炙烤。 设计方案敲定,如果想要耐用环保的材料,工程预算就要超好几万,唐金花一家承诺会借钱凑齐,经纬拉赞助的事还没下文,也只能是先开工再说,唐家在旁边租了套房,开始清东西搬家,胜鹏的工程队也开始进场清拆。 原以为能喘口气跟跟前面几个签合同只差临门一脚的客户,这天僖儿接到了谷小雨甜美夹子音里带着哭腔的电话:“僖儿姐,我爷爷带着我奶奶离家出走了!” 胜鹏比僖儿更快到唐家,金花夫妇店也不开了,一家人在出租屋哭成一团,一见僖儿,胜鹏便迎上来低声道:“谷大爷检查出了前列腺癌,应该是早期,但他留下一封信,带着谷婆婆离家出走了。” 僖儿接过他手里的一叠纸,上面几份是医院的检查报告,最下面那张是谷大爷的信。 强子、金花: 这些年辛苦你们了,这一家老老小小的担子太重了。我们这辈子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请你们照顾好老唐他们,设计方案现在请童小姐改还来得及,不要留我们的房间了。 祝你们幸福。 爸爸妈妈绝笔。 僖儿心惊肉跳地:“他们人呢?” “走了,刚才我去找物业查了监控,他们上了一辆无牌摩托车走了,谷先生去派出所报了案,要调沿途监控还得要点时间。”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8) 谷小雨哭得梨花带雨地接话:“胜鹏哥哥,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我爷爷奶奶啊!” 僖儿敏感地看了小雨一眼,突然发现小雨对他们的称呼变了,童姐姐变成了僖儿姐,迟哥哥变成了胜鹏哥哥,这是心理关系上的接近,僖儿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也第一次发现,这个娇小的奶茶小妹生得不错,要是僖儿哭成这样肯定丑爆了,但小雨怎么看怎么让人怜爱。 青春真好啊。 突然间僖儿灵感一现。“我知道谷大爷他们去哪里了!上次业主家访时他透露过,谷婆婆想去海边走步!” “去哪个海边了?” “我们快去海边找他们吧!” 一家人都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把僖儿围住了。僖儿哪里知道是哪个海边,一时间只恨长少了嘴无法解释,还是胜鹏出来替她解了围。“海岸线这么长,谷大爷没说过僖儿也不知道的,不过他们坐摩托车应该走不了太远,僖儿,你打电话叫经纬来,我们从这里出发往澳头走,分东西两条线,沿着海岸线去找人,谷先生,请您马上再去趟派出所,请他们帮忙派人一起找!” “胜鹏哥,我跟你一条线,让僖儿姐留下来等那个哥哥吧!”小雨脱口而出。 僖儿心里不快,正要说什么,胜鹏想了想却点点头。“也好,那我和谷小雨走西线,僖儿,你和经纬走东线。” 总不能安排经纬跟并不熟悉的小雨一起,僖儿心里再不舒服也没法反对,只能眼睁睁看着谷小雨上了胜鹏的小电驴,那姑娘一上去就抓住了胜鹏外套腰间两侧,找人心切的胜鹏一脚电门冲出去,小雨也随着惯性整个人贴到了胜鹏背上。 僖儿一句“小婊子”冲到了嘴边,硬生生给咽回去了。 十五分钟后僖儿和经纬已经往东线出发,不过刚到海边就接到了胜鹏的电话,他们已经在一个渔村的僻静海湾处找到谷老夫妇了,于是经纬立刻掉转车头,很快在胜鹏说的区域看到他的小电驴停在路边。 沿着红树林一路下探,终于在日落前的滩涂上看到了四个身影。谷婆婆坐在沙滩上正象个孩子一样在玩沙子,谷大爷则坐在一块巨大礁石的顶峰,抽着烟斗眯着眼睛看落日,胜鹏守在谷婆婆身边,小雨则在礁石下方急得直跳,一直在喊:“爷爷你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啊!你下来好不好,跟我回家吧!” 看到他们来了,胜鹏赶紧让经纬去守着谷婆婆,自己则绕到礁石后准备上爬,谷大爷扭头说:“小伙子你别管了,这也不是你家的事,你要上来我就跳下去。” “千万别,我不上来,谷大爷,这个高度想自杀是很难的,您也想坐轮椅吗?” “你们就不能让我们安安静静地走吗?”谷大爷激动地用烟斗敲着礁石,“我和老太婆都是活死人了,就不能让我们有尊严地走吗?” “大爷,您这是何苦呢?唐大爷说您年轻时是战斗英雄,连排雷都不怕,为什么还怕一个小小的早期病呢?” 谷大爷有些生气了。“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病!就是不想让他们把我治得不人不鬼!” “现在的癌症就是慢性病,靶向药也不像过去副作用那么大,如果您担心治疗费用的问题,您是有医保的啊!异地医保多少能报销一定比例,为什么您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胜鹏耐心地劝着。 谷大爷看了一眼正玩得高兴的谷婆婆。“我是担心我要是突然走了,把她这个大包袱留下来拖累孩子们,她苦,孩子们也苦。” 小雨哭着喊:“奶奶不是包袱,没有人当她是拖累。” “既然您担心谷婆婆,更加要好好治自己的病,更何况,谷婆婆的命是自己的,您要是擅自决定她的生死就违法了,您正直了一辈子,难道走前要背个杀人犯的罪名吗?” 谷大爷沉默了。 胜鹏又一次刷新了僖儿对他的认知,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这么会开导人,这么温暖的人,她真的要推开吗?僖儿心里一阵甜蜜又一阵酸楚。 见胜鹏的开导有了点作用,经纬赶紧也大声喊话助攻。“谷大爷,我是查经纬,是他们这个工程队的监理,这是我的工作证、身份证……哎这些破烂玩意儿不重要,重点是,我爸是这个区的一号首长!” 谷大爷困惑地看着经纬。 “我把您和唐大爷的情况跟我爸汇报了,我告诉他,您二位是越战老兵,现在家里有困难,需要入住政府补贴的福利养老院,本来这个养老院是要求本地社保退休并有一定门槛的,现在我爸说特事特办,不能让战斗英雄为国家伤了身体又伤心!他会先跟区里领导商量下,看怎么给您批个资格,插个队。” 僖儿目瞪口呆,她太崇拜经纬了,居然把这事办成了! “那个养老院我和僖儿去考察过,条件很好!费用也低,您家负担得起!还有,旁边就是三甲医院方便您治疗,而且在区政府附近,家里人去看您也很方便!” 僖儿立刻接上:“是的,谷大爷,您要相信一号首长的承诺,先安心回家,配合治疗,等好消息吧!” 谷大爷热泪盈眶地点了点头,胜鹏赶紧爬上礁石把谷大爷接了下来。 僖儿一脸崇拜地向经纬比了个赞,经纬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养老院的事我确实跟我爸提了,但他没有表态,可能这事不太好办。” “妈呀!”僖儿意识到声音太大,赶紧捂住了嘴,压低声音骂,“那你胡说八道什么!搬出一号首长是要负责任的!” “这不是要救命吗?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什么一号首长,他要帮了这个忙,那我就认他是首长,否则他也就是老查!”经纬满不在乎地。 我去。僖儿又想踹经纬了。 因为要送谷老夫妇回家,经纬的车满员,小雨很自然地拿起了胜鹏小电驴上的头盔,僖儿走过去接过头盔,面无表情地:“你陪爷奶奶回家吧。” “没关系的,你们坐舒服点,我坐胜鹏哥的车挺好!”小丫头兴高采烈地。 “我和他有工作要商量,你去坐那个车。”僖儿冷冷道。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10) “你不是想甩掉我就好!”胜鹏心头一松,喜笑颜开,“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买椰子!” “不渴,不用,我们商量下细节吧。” “不急,等我回来慢慢聊!我陪你聊一整晚!” 说话间胜鹏已经跑远了,真是个好哄的人。僖儿苦笑,慢慢踱去海边,倚在栏杆发呆。突然,她的手机信息提示响了,拿起来一看,愣了,招行发来提示,她的账户入账32万,僖儿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数了下零,没错,32万。 原来这个傻子说去买椰子水,其实是给她转帐去了,这32万是他们游击队阶段的所有利润,他兑现了承诺,这些钱全转给了僖儿。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肯为她付出全部了。 僖儿捂着脸,无声地哭了。 胜鹏拎着两个大椰子哼着小曲儿回来时,僖儿已经恢复了平静,夜色掩盖了她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因为她梗着脖子看海,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胜鹏看着她的脸色靠近,小心地问:“你看手机了吗?” “嗯。” 胜鹏有点惊讶她的冷漠,再次小声地:“我给你转了点钱。” “看到了。” 胜鹏笑了,为自己不应该期望她的高兴有小小不好意思。“这是我答应你的,现在只能先兑现一半,你是不是失望了?” “我是很失望,我不喜欢恋爱脑的男人,一个男人首先要为自己活着,你也是有父母,将来还要有自己家庭的人,为什么不明不白把钱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僖儿面如凝霜地。 胜鹏全身肌肉绷紧起来。“我是给你,不是给别人呀!” “那你想交换什么?要我当情人还是炮友?” 胜鹏急了。“不不不,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兑现一个承诺,没有任何交换条件。” “如果你想和我上床,今晚就可以,老板想要什么姿势?”僖儿斜睨着胜鹏,光线太暗看不清胜鹏的脸色,但她知道她这话是一把双刃刀,不仅插在胜鹏心上也捅向了自己,因为此刻她已经心痛到无法呼吸。 胜鹏石化在原地,在黑暗中默默看着她,他们之间只相距二十公分,此刻只有带着腥味的海风掠过,却象隔了十万光年。 僖儿用几个指甲深深掐入心脏位置,体表的刺痛短暂盖住了内心的痛楚,这才能继续用玩世不恭的口气说话。“先说好,注册公司后我们就是纯粹的合作关系了,32万只买我一晚,你嫌不嫌贵?” 胜鹏转头看着黑墨一般的海面,沉默了。 “看样子你不想要,那好。”僖儿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登录银行,凝视了一会那串还热乎的数字,给胜鹏又转了一个数字回去。 胜鹏的手机响了,他沉着脸皱起了眉。“你什么意思?” “这21万,其中16万是我们合作半年多你的那一份利润,在注册公司前清算挺好的,另外五万,是我参与你新公司的启动资金。” 胜鹏看着海面不语,僖儿也没有追击。对方虽然就坐在身边,可呼吸和心跳都已淹没在海浪轻轻拍击滩涂的声音里。 突然,胜鹏很长很长,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僖儿,你要拒绝我很容易的,何必用这种既作贱自己又伤我心的方式。” 僖儿眼窝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赶紧扭过头。“对不起,我们真的只适合做合作伙伴……” “我想不通,我们在一起很好啊,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们有红过脸,闹过别扭吗?” “等到闹翻那天就迟了,胜鹏,我是个炸药桶脾气,为了保护自己我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我比你更想保护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你不要……”胜鹏苦恼地。 “你都说我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了,我只想踏踏实实赚自己那份钱……胜鹏,虽然我们不能拍拖,但我也不想看到你被别人伤害,我真心实意劝你,你得先好好爱自己,别人才会尊重你、珍惜你。不管恋爱还是生意,都一样。” 胜鹏认真地听着,温顺地点头。“我记住了。” 不争气的眼泪又冲进眼眶,僖儿赶紧双手撑头,偷偷往眼角拭泪。 “你也要好好保重,少喝奶茶,多运动,不要太为将来焦虑了,我……们还是你的后盾,大家这么努力,生意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胜鹏嘱咐着。 “知道了,又不是不见面了,这么啰嗦。”僖儿努力在控制,但声音在颤抖。 胜鹏显然有些恍惚,呆呆地看着海面。“……你说咱们的公司叫僖鹏好不好?” 僖儿擦了一把脸。“不好,就叫胜鹏装饰,我查过了,没有重名,深圳就是鹏城,咱们的新公司就是要做得比深圳的装修公司还好!” 胜鹏却只是苦笑。“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我以为我们有一份共同喜欢的工作,可以相互照顾和陪伴,我以为我们能走很远的……现在我有点乱,对不起……” “别傻了,以后的路还是一起走,肩并肩走,我们做最好的战友和搭档!”僖儿强撑着给他打鸡血,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那个谷小雨你离她远点,别看她可可爱爱的,她那一家子缺的是劳动力和饭票,你别自己找包袱背。” 胜鹏沉默了一阵,再抬头时声音已经变冷。“以后这些事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僖儿被呛住了,是啊,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管他以后选择谁呢。 胜鹏站了起来。“走吧,我帮你叫个车回家。” “你说了陪我聊一整晚的,是不是再聊聊?”僖儿没想到胜鹏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连小电驴都不让她坐了,此时反倒是她不舍。毕竟明天才去注册公司,这晚是她许诺给胜鹏的最后温存,也是她心中所愿。 “不了,既然你决定了,就不要再给我希望,多一晚不过是自欺欺人,只会让我更痛苦。” 此时胜鹏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马路走去,路灯勾勒出他失魂落魄的背影。 僖儿心如刀割。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11) 一个温柔敦厚的人决绝起来有多伤人,僖儿算是领教了。 现在胜鹏手头两个项目一个收尾一个动工,偶尔僖儿去工地遇到,胜鹏也只跟她聊几句工作,即使沟通工作也避免对视,连注册公司那天他都拉上了经纬。总之,绝不会再跟僖儿单独在一个空间待着。 难过,像流动的药液,一点点从僖儿的心脏向全身游离。 注册公司后,一直在跟着的两个家装项目终于敲定了,一时间僖儿和胜鹏都陷入了空前的忙碌中,即使不故意回避,两人也很少能见到面。 僖儿的网络宣传也在继续,她又注册了一个“胜鹏装饰”的ID,开始和“僖儿室内设计”在平台联动发布唐家装修改造的视频,最开始做这件事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配合经纬拉赞助,现在她对这家人已经建立起感情,也是真心实意想帮他们,视频做得很用心。为了增加关注度,她又一次向网友征集唐家应不应该送病患老人去养老院、如果应送又该送哪一边父母的疑问,出乎她意料,有些网友因为自家也有同样困境而共情,参与讨论的人越来越多。 这天,僖儿在唐家出租屋正录着一家人的日常视频,经纬兴冲冲来了,一进门就冲僖儿喊:“我拉到赞助了!” 一时僖儿没反应过来。“什么赞助?” 谷小雨乖巧地给满头大汗的经纬送上了一杯水,经纬咕咕咕几口干光,这才擦着汗兴奋地说:“你最近视频做得不错,我发给几个建材商看,他们说愿意赞助唐家的装修!” “哇!好棒!”小雨先鼓起掌来,一家老小不知所以地也跟着她傻笑。 僖儿狐疑地:“是不是两包水泥几块瓷砖?丑话说前头,这些东西不接受冠名啊!” 经纬从裤兜掏出一张纸来献宝。“回答正确!祥盛,赞助厨卫瓷砖,飞鸽赞助客厅和卧室复合木地板,鸿愿赞助儿童环保乳胶漆3桶,大森林赞助,呃定制衣柜五折……” “切!我就知道是些鸡零狗碎,还指望你拉个几万的赞助呢。”僖儿郁闷地。 小雨却高兴地握住了经纬的手。“已经很好啦,能省不少钱,查哥哥你太好啦!谢谢你!僖儿姐也要谢谢你给我们家拍视频,让这么多人愿意帮我们!我,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们!” 小雨把经纬推到僖儿旁边,毕恭毕敬地躬了个九十度的躬。唐家夫妇和四位老人或坐或站,都鼓起了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感激。 经纬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主要是僖儿的功劳,我只是顺水推舟。” “你们每个人都是拯救我们家的大英雄!还有胜鹏哥!对了僖儿姐,我跟你们一起去拍胜鹏哥的工作视频吧!多拍拍他,他最辛苦!” 僖儿本来因为经纬的进展也高兴着,听到这句话却把脸一拉。“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 “没事的,我今天休假,跟你们一起去吧,我跟店里的姐姐借了美颜灯,可以帮忙打光!” 僖儿这时已经面有愠色了。“工地上干活用什么美颜灯!又不是拍偶像剧!你想招网友骂吗?” 小雨不说话了,可小嘴撅着眼里全是泪花,显然十分委屈。 唐金花赶紧过来挽着僖儿的胳膊,把她带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对不起,这孩子不懂事,耽误你们工作了,她可能只是想去工地看看……” 僖儿冷笑:“她看的是工地还是人?” 唐金花一愣:“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是对迟师傅有点意思,我正想跟你打听打听,迟师傅他成家了吗?” 僖儿压着心里的怒火。“迟胜鹏可不是普通师傅,他是……哎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总之你们不要把他当个一般的包工头看!你家小雨也不适合他,其他别问了!” 唐金花还想说什么,却被僖儿一个甩手震开。僖儿抓起自己的包,收起三角架和手机,朝一直莫名其妙旁观的经纬瞪了一眼,“愣着干嘛?想留下来吃饭?” “对对,留下来吃饭吧!”唐金花追了过来,“我们全家都要感谢你们,把迟师……小迟也叫过来吧!” 僖儿一听她改口更是火冒三丈,砰地一声拉开了大门,谁知门口刚好站了几个人,领头那个问:“请问这是谷强家吗?” 谷强从几层人后探出半个脑袋:“是!” “我是社区工作站的,区政府有几位工作人员想来了解下你家的情况。” 一屋子人都眼前一亮。 僖儿无声地冲经纬对口型。“是你爸安排的?” 经纬赶紧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但在让出过道的同时,他凑到僖儿耳边悄悄说:“我只是把你的视频号转给我爸了,很可能他在后面做了些事……” 僖儿本来一肚子不痛快要走,这下因为关注事情进展也留下了,于是在满满一屋子人的包围中,社区工作人员和谷唐二老聊了半个多小时,除了了解身体和家庭状况,嘘寒问暖,也向刚好在场的设计师僖儿了解了装修状况,最后他们还去工地看了装修进展,但只限于了解情况,什么承诺都没有留下。 唐金花心急,悄悄追问经纬,经纬不敢乱说话,只是嘱咐:“先等着吧,他们办事很谨慎的,这次既然来核实了情况,后面就会跟进。” 无论如何,这算把经纬当时为了救人胡乱编造的谎话给圆回来了。唐家人感恩戴德,说什么也不让他们三人回家,几乎是架起了他们三个去出租屋吃饭。为了做这顿饭,唐金花夫妇连夜市都没去开,说是为客人辛苦了十几年,也该犒劳下恩人和家人了。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12) 唐家在小区租的临时住处是个大三房,反倒比逼仄的自家要宽敞,一把三位大恩人请回家,大家就各自领了洗切配菜任务散开,只留下小雨忙前忙后茶水瓜果招待他们,当然,小雨甜美的夹子音主要围绕着胜鹏转悠。 “胜鹏哥,你上次说老家是茂名的,我好想去茂名吃白切鸡呀,下次可不可以带我去呢?” 胜鹏正喝着茶,淡淡一笑。“我们那里口味清淡,你不会喜欢的。” “喜欢的!胜鹏哥家乡的一切我都喜欢!我最近一直在刷茂名的视频号,那些吃的,捞粉、芋头饭、薯仔籺,还有沙虫!看得我流口水,那里的环境我也好喜欢!山青水秀又有海,以后我都想去茂名生活啦!” 这话让胜鹏有点意外,他转头看了小雨一眼,微笑道:“你敢吃沙虫吗?我们直接蒸了上桌的,那可还是虫子的模样。” “有什么不敢,胜鹏哥从小吃到大的小吃,我必须敢吃!”小雨不服气地。 胜鹏笑着摇头表示不信。 远远在沙发另一角的僖儿坐不住了,起身去阳台透气。经纬一直在各个房间转悠,这里试个菜,那边吃个果,眼睛却盯着客厅这个瓜,此时自然不会错过八卦,高声接话打趣小雨。“谷小雨,你好像对咱们胜鹏哥特别关心啊!” 小雨脸红了。“我对你们三个哥哥姐姐都很关心的,你们是我家的大恩人。” “这话的下句就得接以身相许了吧!我可是有女朋友的,千万别打我主意哈!”经纬哈哈大笑,这些话他是故意大声说给僖儿听的。 唐金花不失时机问:“那小迟有没有女朋友啊?” 屋里突然安静了几秒,全屋子人包括阳台上的僖儿都在屏住呼吸等下文。 然而胜鹏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那可太好了!”唐家人在各个角落发出开怀的笑声。 僖儿的心咚地一沉,眼泪已经冲进了眼眶,胜鹏是她推开的没错,可这才几天他就有下家了,而且是她那天特意嘱咐过不合适的谷小雨,看胜鹏的反应似乎也不讨厌小雨,他真的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感受了,这算什么呢? 满满一桌菜摆上了,酒水斟上了,僖儿心里想逃的,可神使鬼差地却坐在了桌边,在大圆桌的对面,是被谷小雨和唐金花夹坐着的胜鹏,他一直在低头吃饭,看不出任何情绪来。倒是僖儿一直盯着他看,直到经纬在桌下踩了她一脚,低声道:“你要不要吃醋得这么明显啊!” 僖儿惊醒,这才也低了头干饭。 这个家最有话语权的人是谷大爷,他第一个举杯,动情地说:“今天在座各位都是我想感谢的人,老唐,亲家母,谢谢你们养了这么好的女儿,生了三个这么乖的孙孙,还照顾我们两个大包袱。强子、金花,你们是世界上最有孝心的孩子,我们四个有了你们,真的太有福气了。小查,小童,小迟,谢谢你们为我们这个困难家庭费心费力,不管政府给什么结果,你们三个都是这个家最好的朋友,我替孩子们敬你们一杯,先干为净!” 谷大爷说完也不等大家碰杯,一仰脖喝了,喝完自己立刻又满上,谷强刚想劝他别喝,被唐金花用眼神制止了。谷大爷看着胜鹏:“小迟,我得了这个病,有件事生怕自己看不到,所以先在这里表个态,既然你没女朋友,不如就跟小雨在一起吧!我这孙女长得好,性格好,家教也好,她会跟着你好好过日子的!” “爷爷!”小雨的脸通红,嗔怪地瞪着谷大爷。 胜鹏刚咬了一个牛肉丸在嘴里,听到这些话吐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差点没噎死,狼狈地冲去了洗手间。僖儿手里的筷子咣当掉在了桌面,她站了起来,哑声道:“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 经纬尴尬地跟着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去送她一下。” 等胜鹏出来时,经纬和僖儿的座位已经空了,正想问,已经窃窃私语了一阵的一家人已经先发声。 谷大爷第一个问:“小迟,成不成的你给我一句话吧!” 胜鹏哭笑不得地:“大爷,恋爱不是这样谈的,小雨虽然是您孙女,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包办。” 小雨眼泪汪汪地问:“胜鹏哥,我爷爷说的……也是我想的,关键是你怎么想?” 胜鹏避而不答,目光在家里搜寻着。“他们两个走了吗?” 事情已经挑明,小雨自然不会放弃追问。“哥,你跟僖儿姐是不是有点什么?” 胜鹏一怔,没吭气。 “啊?!小迟跟童小姐是一对?难怪她……哎呀我冒失了,那小雨不能妨碍你们……”谷大爷懊恼地。 胜鹏有些意外,恍惚了一会:“她说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怕是我们说小雨喜欢你,她不高兴。”唐金花叹了口气,去拉眼泪已经掉下来的小雨,“女儿,你不能跟童小姐抢男人,你也抢不过,算了。” 小雨眼泪啪啪掉下来,却还抱着一线希望看着胜鹏。“哥哥,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胜鹏苦笑道:“小雨,你还小,我比你大很多,我们不合适。” “才八岁!很合适!我妈说我们是三合贵人,我会旺你!”小雨冲口而出,“她说你和僖儿姐才不合适,她是那种要过好日子的人,不会跟着你吃苦的!” 胜鹏深深地看了小雨一眼,他被小雨对僖儿的评价伤到了。 其他人都不敢接话,只有唐金花尴尬地:“这死丫头什么话都往外说,童小姐人很好的,我只是说她跟小迟不般配。” 胜鹏向大家轻轻颔首,然后垂下眼睛拿起工具箱。“对不起,我先走了。” “哥,你真的完全不考虑我吗……”小雨哭着拉住了胜鹏。 “我不喜欢跟客户有私人关系,先做好你家项目吧,其他的事……我得想想。”胜鹏低声道。 这话便不是立即拒绝,显然还有日后的余地。胜鹏心里很乱,他不想在不清醒的时候做决定,何况这家人还是客户。 “嗯!哥,我等你!”小雨破涕为笑。 创业进度,30%。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13) 社区工作站来家访过后,没几天就接到了福利养老院的电话,特批了两个入院名额给谷家,但是以两位退伍老兵的名义才特批的,名额无法增加,最多考虑谷家现状,在四位老人中予以调整。 这对谷家是天大的喜事,却也是不小的难题。如果从四位老人内心所愿,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都愿意在家里养老,但家庭的困难摆在这里,必须有人做出让步。唐老说一切听谷老选择,谷老却也让唐老来决定,于是你猜度着我,我观察着你,这个决定僵在了原地。 对僖儿和胜鹏来说,新的难题来了,原先设计有两间老人房,现在有一对去养老院,原来紧张的家居空间能释放出一间房来,设计要不要调整?装修已经进入水电开铺阶段,唐金花却在工地叫停,说还没决定房间的安排。 僖儿赶到工地时,唐金花和小雨正在跟胜鹏嘀咕她家面临的新困难,僖儿一到三个人立刻齐齐噤声,僖儿怒从心头起,这是开始把她当外人了吗? “为什么要停工?”僖儿心里有气,脸色便不大好看。 “童姐,我家情况有变化,家里还没确定到底是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去养老院,我们不想返工浪费钱,所以还是先停工的好。”小雨害怕僖儿,夹子音此刻有七分怯怯,三分柔弱。 现在小雨对僖儿的称呼变成了童姐,亲疏有别一听便知,僖儿听来却格外有种把自己往老女人叫的意思。 “你们不想浪费钱就可以浪费我们的工时和成本吗?”僖儿气愤地吼了起来,“本来我们搞你家这个项目就是亏本的,你知道停工一天会让我们损失多少吗?” “可以,可以让师傅们先做干别人家的活……”小雨害怕地往胜鹏身后躲了躲。 “工期一早就是排好的!师傅要是接了别的活就不会再跟我们的项目了!你来给我找一批好师傅吗?”僖儿彻底炸了,她真想一巴掌呼到这张天真可爱的小脸蛋上去。 小雨吓得彻底躲在了胜鹏身后,胜鹏也伸出了一只胳膊护住小雨,皱眉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师傅我会安排好的,停两天没事,倪霓和邵美雯的项目不也停过吗?” “那两个项目你赚到钱了吗?好歹倪霓还弥补了咱们的停工损失,她家能给吗?”一见胜鹏维护小雨,僖儿更来气了。 唐金花赶紧解释:“对不起,我们会尽快商量好要不要改装修,五天,不,三天,可以吗?” “行。”胜鹏道。 “不行!”僖儿吼。 眼看他俩就要干起来的样子,唐金花识趣地拉小雨去另一个房间。“你们先商量下,我们去那边等着。” “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设计和工艺的事情听你的,工程安排听我的吗?”胜鹏的语气还是平静的,只是眉头紧锁。 僖儿气鼓鼓交抱双臂。“为了这家人我们已经付出够多的了,我不想再有损失有错吗?我们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 “僖儿,你确实为这个家付出很多,所有人都感谢你,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呢?不差这两三天的功夫啊!”胜鹏虽然脸色不悦,仍然耐心地劝说着。 “你是为了帮这个家还是帮谷小雨?”僖儿瞪着胜鹏。 胜鹏低头避开了僖儿咄咄逼人的眼神。“……这没有差别,最终受益的都是他们一家人。” “那倒也是,反正你迟早要成为这个家的一分子!”僖儿冷冷地扔出去一把利刃。 胜鹏猛地抬眼看僖儿,这还是海边那晚后他们第一次对视,他的眼睛已经在眼窝深陷了下去,爱笑的脸上也没了僖儿喜欢的光,他此刻的眼神僖儿从未见过,极其的失望混杂着极度的痛苦。这些日子他一定不比她好过。 胜鹏用眼神电刑着僖儿,一字一顿地说:“僖儿,你可以拒绝我,但是,请不要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现在轮到僖儿不敢和他对视了,她又何尝想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呢?明明这些话并不是她心中所想,她只是生气胜鹏为谷小雨跟她对着干,胜鹏应该了解的啊!伤心,失望,醋意,最后变成一句冷冷的吩咐。“我需要跟唐金花谈谈,谈完你们再做任何决定我都不干涉!你叫她进来吧,是唐——金——花,不是谷小雨。” 胜鹏沉默地把唐金花带了进来,正想又出去回避时,被僖儿叫住。“你也留下。” “金花大姐,刚才我有点激动,请别介意。”已经恢复平静的僖儿先道了歉。 “没得事。” “关于设计要不要修改的事,我的建议是不要动,请你先听我的理由……不管最后是哪两位老人去住养老院,我认为家里都要保留他们的房间,哪怕先给其他家人用都行,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应该也不想搬出去的老人认为自己被家人遗弃了吧?” 唐金花倒吸一口凉气。“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所以不管是外公外婆还是爷爷奶奶去住养老院,房间都可以先空着,逢年过节还要接他们回家的,平时可以给你们夫妻用,至于我们隔出来的第三个小卧室,我认为应该给谷小雨。”僖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胜鹏,正好与他略显困惑的眼神对视上,她却马上转过头,“小雨是大姑娘了,虽然她很快会出嫁,但她在家一天家里就应该有她一席之地,你说呢?” 唐金花握住了僖儿的手,一脸感激地:“童小姐,我就知道你是大好人,真正时时刻刻都为这个家着想,之前是我小人之心了,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只要有些人别用小人之心看我就好了。”僖儿抽出了手,幽幽地叹了口气,完全不看站在一旁表情复杂的胜鹏。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14) 趁着唐金花在告诉小雨最后决定,胜鹏忙着通知师傅第二天来正常开工,僖儿拖着疲惫的身体悄悄离开了工地,内心的翻江倒海在这一天到达了顶峰,她扛不住了。 找了一个清吧,坐在了偏僻角落,僖儿点了一堆酒水,服务员上齐后,她脑子空白地把酒杯在桌上列阵码好,也许是她码酒杯的样子太特别,一个往洗手间方向路过的男人折还回来,惊讶地凑过来打量她。“僖儿?” 喝了两杯已经红晕上脸的僖儿斜睨着来人。“下火王?” “你叫我什么?”下火王乐了,坐到了她对面。 “王,王哥。”僖儿意识到失言,改口道。 “我还是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叫我枫哥。”王枫端详着僖儿,“你变了,现在更有女人味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在等谁吗?” 僖儿慵懒地把一小杯洋酒扔进装着啤酒的大玻璃杯里,喝了一大口。“听说这叫深水炸弹,我来尝尝。你呢,又是跟谁在约会?” “几个朋友叫我过来谈点正事。”王枫指着另一个角落的一桌男人。 “那赶紧走吧,别耽误你拯救世界。”僖儿把那杯深水炸弹一饮而尽。 王枫一把抢下了她的酒杯。“酒不是这么喝的,我看你有点不对劲,说吧,到底怎么了?” 僖儿疲惫地摇摇头。 “那跟我说说你现在的工作吧,我参加过几次欢喜会组织的婚宴,问过你的前同事,有人说你去年就辞职了,也有人说你搬来了大亚湾,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复,上次你走得匆忙,好多话我没来得及说,其实我挺牵挂你的。”王枫不想让僖儿喝酒,把她面前的酒杯一个个挪到自己这边来,但僖儿又一个个往回挪,两人就这样来回拉锯着。 僖儿开始烦了,想尽快打发王枫,便简短地说:“我在做室内设计,跟一个装修公司合伙接工程,你没有业务介绍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别耽误我喝酒。” 王枫动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最后也没说。 “怎么,有大单要介绍给我?弥补过去对我的亏待吗?”僖儿想快点赶走下火王,说话便很直。 王枫略显惊讶地:“你是觉得过去我亏待了你,所以才提的分手吗?” 僖儿拿起一个小杯洋酒,一仰脖喝了。“难道不亏待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为我又做了什么?嫖娼还要付嫖资呢,你既不花钱又不用心,不就是把我当免费炮友吗?那时我青春正好,为什么要陪你个半老头子混?” 僖儿的嗓门高,虽然也淹没在清吧的音乐里,王枫还是尴尬地四顾着,尤其掉头看到他那桌朋友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只好狼狈地站了起来。“我今天没法送你回家,你能叫个朋友来接你吗?” “不劳您费心。”僖儿懒洋洋地又举起一个酒杯。 王枫抓住了她举杯的手,诚恳地说:“僖儿,我不是坏人,只是有点反应迟钝,你有要求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改天我们再好好聊,现在你打电话找一个朋友来,我要确定你安全到家才能放心。” 僖儿拿起手机呆呆地翻看着,胜鹏的微信被置顶,第一个便跳出来刺痛了她的心,然而她飞快地掠过他的名字,继续往下翻找,通讯录里那么多人,想找一个能来接她的人却那么难,翻来翻去最后还是拨通了经纬的电话。“你能来接我吗?有个人说没人接我不放心。在无忧酒吧,好,我发定位给你。” 放下电话,僖儿瞪着王枫。“这下放心没?您老人家可以走开了吗?” “男朋友?”王枫显然更不放心了。 僖儿耸耸肩。“差一点,现在是别人的男朋友啰。” 王枫终于皱着眉回到他那桌去了,只是观察僖儿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 经纬是半小时之后到的酒吧,这时僖儿已经把桌面的酒杯喝空了一大半,一见经纬便举起一个深水炸弹递过去。“你来得好,陪姐喝酒。” “这些全是你喝的?刚才是谁不放心要我来接你?胜鹏呢?”经纬四下张望。 “他是王八蛋,自然呆在王八窝里。”僖儿又喝了一杯,挑畔地瞪着他,“查经纬,你到底喝不喝?” “不喝不喝。”经纬满脸拒绝。“回家吧,先说好,不准吐我车上啊。” 僖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醉眼朦胧地戏谑:“回你家还是我家?” 经纬一愣。“这玩笑有点大啊。” “没开玩笑,你不是要当我的工具人吗?今天本宫恩准了……”僖儿一句话没说完,一阵酸流从胃里涌上来,她往前一扑,哇地吐了,猝不及防的经纬慌忙跳闪,可惜没能避开,裤子和皮鞋被正面袭击。 僖儿半个身子被经纬架住才没摔在地上,他象甩一件脏衣服一样把僖儿往卡座里一扔。“服务员!不好意思,麻烦来收拾下!” 在另一个角落魂不守舍的王枫在僖儿扑向经纬的刹那差点站起来,不过看到经纬把僖儿推回卡座时又忍住了,从经纬那一脸嫌弃的表情便能知道,这俩人多半不会有关系。 不过当经纬从洗手间洗得湿漉漉出来,皱眉看着发酒疯的僖儿,他拨出了一个电话。 王枫借口上洗手间,朝那边走去,只听得经纬朝电话里命令。“你赶紧来!我会送她回家,不过你得送她上楼……我不,我最讨厌喝得烂醉的女人,她已经吐我一身了……那你听听她在说什么!” 经纬把电话放到僖儿脸边,她正在边哭边骂。“迟胜鹏是王八蛋!下火王是王八蛋!我爸是王八蛋!呃——我是王八蛋生的蛋,那我也是王八蛋!” 经纬哭笑不得地收回电话。“听清楚没?你惹出的烂摊子得自己收拾…… 你信得过我我还信不过她呢,赶紧来,趁我还没后悔!” 经纬挂了电话,一屁股跌进僖儿对面卡座,一脸惆怅地看着她。 良久,经纬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15) 精明率真、有勇有谋,大家眼里的僖儿贴的是这些标签,从未想过有一天崩溃后的她会是这个样子。经纬和胜鹏是把她抬上车的,胜鹏想给她系安全带却怎么也系不上,主要是她一直在骂骂咧咧,把几个王八蛋车轱辘数落来数落去,一会儿给胜鹏一拳,一会儿踹副驾一脚,最后胜鹏只能抱紧她,以免行车危险。 经纬一路无言,停在僖儿家楼下时,没熄火也没下车。“你送她上楼吧。” “那你等我。” “你留下来陪陪她吧,她也挺可怜的。”经纬看了僖儿一眼,有怜悯也有不舍。 “我送她到家就走。”胜鹏有些发窘。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俩,明明相互喜欢,却总是你躲我逃。今天她喝成这样多半跟你有关吧?” “她以为我跟谷小雨了,觉得没面子,就像你和思思在一起时一样,当时她也不痛快。”胜鹏讪讪地。 “难怪她骂你王八蛋,你确实蠢!”经纬怒了,“你仔细想想她的反应,真的是一样吗?她是真心把我往思思推的,可她坚决反对你和谷小雨!” 胜鹏愣住了。 “话说前头,其实我觉得谷小雨比僖儿适合你,她那一家虽然负担重但都是好人,不会太为难你,那孩子也好调教,倒是跟僖儿在一起,你要吃的苦头多得多!”经纬瞪着胜鹏,“人已经在你怀里了,要是你再怂,你俩的事以后别再找我!” 僖儿这个样子连站都站不稳,胜鹏只能抱她下车。刚关上车门,经纬马上一脚电门飙了出去。胜鹏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突然觉得经纬好帅。 僖儿家的智能锁没有录指纹,密码是她的生日倒置,胜鹏装修时经常进出是知道的,然而今天打不开了,她换了密码。胜鹏只好把僖儿放下来扶靠在门上,“新密码是多少?” “生,生日。”僖儿意识不清地嘟囔着。 “不对,你改了。” “是生日。”又一阵恶心涌上来,僖儿冲去了消防门,门后有垃圾桶。 胜鹏无可奈何地又输了一次她的生日,还是不对,试着输了自己的生日倒置,谁知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胜鹏心里一阵迷茫。回头看僖儿,这家伙居然瘫坐在消防门口,大垃圾桶里有她刚吐的秽物,胜鹏只得又抱起了她。现在的僖儿,一脸残妆一屁股灰一身的酒气还有呕吐后的酸臭,她爱干净,要是明天醒来发现自己这么邋遢躺在床上,说不定会把床品全扔了。于是胜鹏把她放在了沙发上,给她喂水擦脸,垃圾桶放旁边,水杯倒满放茶几又给她盖了薄毯。 她蜷在沙发上睡着了,酒醉的红晕已经退去,刚擦净的脸苍白得有些透明,胜鹏凝视了好一阵,叹口气正准备离开,突然间僖儿坐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眼睛仍然闭着,声音里却带着哭腔:“爸,别走,别离开我们,求你了……” 胜鹏心一酸,回抱住了她。“我不走,我不走。” 僖儿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胜鹏心都碎了,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僖儿不哭,是我,我在。” “胜鹏,你别走……”僖儿好像知道自己抱的是谁了,似乎又还在呓语。 胜鹏轻摸着她的头,黯然道:“放心,我一直都在。” 僖儿的眼泪鼻涕打湿了胜鹏半个肩膀,良久才平静下来。有一刻,僖儿突然松开了他身子后仰,睁大眼看着他,仿佛要确认自己没有抱错人,然后猝不及防地,僖儿凑上来亲他。 胜鹏本能地别过脸,僖儿的亲吻便落到了他脸侧,胜鹏皱着眉推开僖儿。“你醉了。” “为什么不要我亲你……”僖儿嘴一扁,又哭了起来。 果然还在发酒疯。胜鹏哭笑不得地:“你喝了那么多酒又刚吐过,这么臭,谁会要你亲。” “很臭吗?”僖儿捂着嘴呵气闻自己的口气,又低头闻自己的衣服,“哎呀真的很臭,我要洗澡!” 僖儿光着脚跳下沙发往洗手间跑,很快又折回拖起胜鹏的手。“你不准走,你陪着我。” “我不走……好了你放手,你总不能拉着我洗澡吧?!” “你就在我眼皮底下呆着,不然一眨眼你又跑了。” 这真是胜鹏从未经历过的尴尬场面,没有之一。僖儿把他摁坐在马桶上,还要让他一只手搭在淋浴龙头上,好真正实现呆在她的眼皮底下随时抓得到,而她,自然是脱得光光地洗澡,虽然俩人之间隔着一层朦胧的浴帘,可这算什么呢?先勾引他?又来一轮欲拒还迎,最后又狠狠踹开的游戏?她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胜鹏喉咙发干身体发烫脑子短路。 水停了,僖儿哗地拉开了浴帘。“哈哈!我现在不臭啦!” 她雪肌黑发粉蕊的身体就这样一丝不挂地正面呈现在胜鹏眼前。胜鹏简直要疯了,立刻闭上眼睛别过头,低喝道:“快穿上衣服!” “我不,你闻闻我香不香。”僖儿顽皮地把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凑到胜鹏脸边,水珠滴滴答答掉在他身上,沐浴后的体香包围了他的鼻腔,撩拨得他差点睁开眼。 胜鹏慌乱地在身后浴巾架上摸索,终于摸到一块大浴巾,然后他紧闭双眼展开浴巾,对准僖儿劈头盖脸地包了过去。 “你干嘛?!”僖儿像个蒙面大盗在浴巾里闷声挣扎。 胜鹏把她里外里裹好才掏出她的脸,终于松了口气。“你这样乱来会让人犯错误的。好了,我给你吹吹头发,你早点睡我也早点回家,明天工地好多事。” 僖儿裹着大浴巾,乖乖地让胜鹏给她吹头发时,胜鹏心里暖暖的好不恍惚,差点以为他们一直都这样过着小日子,不过他也清楚地知道,现在这一切都是她酒醉后意识不清造成的假象,明天酒醒她就会忘记或假装忘记。 第五章 凶宅改造之废墟上的家(1) 僖儿睡到了中午才醒来。胜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虽然她现在还有宿醉的头痛,但来自身体的肿胀和酸痛更真实地提醒她昨晚的经历不是梦。 她泼猴上树,胡闹一场,丑态百出,然后死乞白赖地把胜鹏睡了。 想一想就无地自容,想一想都面红耳赤。僖儿发誓这不是一场预谋,怪只怪胜鹏的定力太恰到好处,但凡他在前面哪一个环节没顶住诱惑,僖儿都会逃掉,毕竟她始终抗拒和胜鹏发展恋情,可胜鹏最后要真彻底顶住了,僖儿肯定又会觉得他有病,从此瓶沉簪折,银汉迢迢。 爱他君心如铁,更爱他欲海无节。僖儿现在眼里心里全是胜鹏。 事已至此,先前的决定已被推翻,将来的关系必须重建,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对胜鹏负责任吗?要和他继续搭档做工程吗?要嫁给他,生一大堆孩子吗? 僖儿眼前浮起一个画面,她蓬头垢面戴着围裙、袖套和防油面罩在炒菜,三个孩子抱着她的腿哭喊妈妈。僖儿打了个冷战,太可怕了。 马上得去买事后药。 火箭速度洗漱完毕,拿起手机看到一大堆信息全是下火王发来的,看着看着僖儿兴奋了起来,凶宅改造,古民居修复重建,大项目,每一个关键词都点燃了她的肾上腺素。僖儿第一反应便是拨通了胜鹏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很嘈杂,有瓷砖切割的声音,胜鹏应该在工地,昨晚折腾一宵,他不累的吗?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又有大项目啦!”僖儿兴奋地大喊。 “哦。” “是凶宅改造哦!是古民居哦!还是大项目!” “嗯。” “哎呀你给点反应行不行?”僖儿不高兴地。 “……你决定接这个项目了吗?” “接得到一定要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拿单!我有预感,这个项目会是我们的成名之作!” “……那我提前恭喜你。”胜鹏的声音不太能听得出情绪。 “哎呀你真扫兴,明天我约下客户,你和我一起去。” “嗯。” “那先这样,我得马上联系我朋友。” “僖儿……” “怎么了?” “昨晚……” “昨晚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给我全忘掉!不准跟任何人说!包括经纬!”说这些话让僖儿很羞耻,但她只有耍赖皮这一个办法,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面对胜鹏。 电话那边沉默了,只有不远处切割机的刺耳滋滋声传来,连他的呼吸声都不存在了。 僖儿脑子里掠过昨晚两人如胶似膝的一幕,想着自己这么快翻脸不认账也是过分,于是放柔了声音。“至少,别让任何人看出来,不然没法做事了,我俩的事缓缓再说,先赚钱。” “嗯!知道了!”胜鹏的声音明显欢快起来。 给下火王挂电话之前,僖儿把“下火王”改回了王枫,重加了微信,这一次王枫的名字回到了初识,她应该不会再删掉王枫了,因为她不再需要下火王,现在,王枫就是客户。客户有客户的相处模式。 和王枫约见的这天,僖儿又叫上了经纬和胜鹏,她现在不敢单独见胜鹏,而这半年多来一直让经纬冒着风险接他们的私活,经纬搭进来很多时间却没赚到钱,现在游击队转正规军,也终于可以以公司名义跟经纬单位接洽,来介入这个有政府补贴的大项目了。 僖儿做贼心虚,一碰头就开始叽叽哇哇地胡吹闲扯,胜鹏倒是淡定平静如常,而经纬虽然也和平时一样积极应合着僖儿海阔天空的话题,但僖儿老觉得他在观察自己和胜鹏。 王枫和他们约在了大鹏所城正门口,看到僖儿在两位年轻帅哥的陪同下走来,王枫略显诧异,和经纬胜鹏握手时特意多打量了几眼,不过他举止言行克制得体,并没有引起经纬怀疑,只有胜鹏和他对视时感到了压力。一见面王枫就领着他们进古城,并聊起了这个项目的来龙去脉。 “如果你们有关注本地新闻的话,可能会记得八个月前古城的一起失火事件,当时他家因为线路老化半夜起火,把一家五口困在了家里,包括爷爷奶奶、两个孩子和妈妈,一共五人罹难,只有男业主乔智因为出差幸免于难……” 僖儿打了个冷战。 “因为他家最早核定的是有文化保护价值的百年老宅,除了保险赔偿,区政府还拨了专项补贴,希望能够建新如旧,保持大鹏所城原有的风貌……你们之前来过大鹏所城吗?” 三人当中只有经纬点点头,胜鹏和僖儿都茫然地摇摇头,僖儿这两天一直在做大鹏所城的功课,自然已经心里有数,身临其境不由感叹:“网民老是抨击深圳没文化底蕴,这个大鹏守御千户所城不是最好的反驳吗?不过现在各地都在建仿古小镇,做得太精致华美,反倒是象这种真实的民居看起来太朴素,游客不稀罕了。” 王枫竖起了大拇指。“一下就说到问题关键了,龙岗的甘坑小镇我带你去过的,同样是古镇,也都是接近的明清岭南建筑风格,但那边的细节要精致很多,多少有些打造仿古旅游景点的意思,但在大鹏所城,我们的重建和建复只有一个硬核标准——建新如旧,修旧如旧。” 王枫看似漫不经心地点了他带僖儿去过甘坑,实则是暗示主权,胜鹏和经纬都敏感地看了僖儿一眼,僖儿倒是没在意,正举着手机拍巷道环境和建筑细节,和王枫讨论得很是热烈。 说话间他们到了一处被生态绿植围挡起来的地方,王枫指着里面。“这就是乔家旧址了,你们准备好进去看了吗?” 三个人一起仰头看向绿幕,茂盛的绿植生机勃勃,如果不是周边建筑有一些烟熏和损毁痕迹,恐怕没人想到这里曾是个灾难现场。 王枫在围挡边角摸索一阵,开了一扇小门。“大家跟我进来吧,僖儿,当心。” 钻进小门,生机顿时消失了。断瓦残垣,灰飞烟灭。除了残墙碎瓦,只有些熏成灰黑色、断手缺脚的老家具。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南方春季末,热烈的阳光照着灾难后的现场,一阵海风吹过,扫起一些落寞的尘烟。 看着四周,一些惨烈的画面在眼前浮现,僖儿冷汗涔涔而下。 “事故发生后,为了让设计师和建筑队还原过去,这些东西就没运走,你们可以看看还有没有参考价值。” 第五章 凶宅改造之废墟上的家(2) 僖儿捡起半块残木,隐约还能看见一些雕花,她刚吹了吹灰,拿纸巾擦了一下,木头却如同齑粉般散架了。“奇怪,既然政府这么想重建这栋房子,为什么拖了八个月还没动工呢?” 王枫叹了口气:“区里当然不想开天窗,积极支持重建,但房子毕竟是乔家的,业主不同意设计方案,我们着急也没办法。” “不就是建新如旧吗?一切按过去的布局就好了,设计师的存在感很低啊!为什么业主不同意?” “这个男业主乔智应该是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我们前面换了四个设计师了,所有设计都是根据他家原来的照片复原的,可不管我们怎么出设计图,他就是一句话:这不是我原来家的样子,没有百分百还原,差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那这八个月他住在哪里?”僖儿不由对这个叫乔智的业主很是好奇。 “街道办在附近渔民村找了家民宿给他住,也是想着他家遭了这么大的难,希望他换个环境能够尽快振作起来。” “他振作起来了吗?” 王枫摇摇头。“别说振作了,民宿老板说他连门都不怎么出,原来他在沙头角上班的,工作也辞了。” “我们今天能见到他吗?” 王枫点点头。“能,不过我不打算以见设计师的名义约他,而是安排你住到那个民宿去,先从侧面接触下他,也许效果会不一样。” “好主意,我们都假装游客去住宿,好好观察下这个业主。”一听又有演戏和探密机会,经纬来劲了。 王枫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街道办只能给僖儿安排一间房,住在乔智隔壁,这还是因为不想再多一个设计师被拒绝。” “无所谓啊,我们自己出钱去住,就当旅游好了。”经纬满不在乎地。 “我还有三个项目在开工,唐金花家正收尾呢。”胜鹏有点为难。 “一两天不去工地天不会塌的,就当你陪我……们了!”经纬捅了胜鹏一肘,示意他不要链子。 “你们不能住在那里,顶多扮散客参观一下吃个晚饭,留下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王枫的脸色严肃起来。 “好,咱们听王哥的。”僖儿可不想得罪客户。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一家糖水铺,僖儿拷贝了有乔家原貌的照片,也把乔智本人的情况摸了个大概。乔家是客家人,明清时代祖上就在大鹏海防所附近定居,罹难的父亲曾是渔民,母亲是家庭主妇,乔智是独子,今年38岁,早先在盐田区一家企业上班,十年前结婚育有一儿一女,女儿才一岁多,妻子因照顾孩子和老人没有上班,近年一直住在乔家老宅,没想到一夜之间乔智失去了所有亲人。 由于要分批抵达,僖儿第一个前往这家名叫暗香的民宿。 虽说是靠海吃海的渔村,但实际上真正以渔为生的村民已经没有几家了,相隔几公里就是大鹏所城、西涌海滩两个观光区,这个渔村不少民居都租给了开民宿的人,但这里位置偏僻费用低,客人会以来过冬的北方人和中长期居住的艺术家为主,大部分建筑都装修成了复古乡村风或新中式风格。 暗香就是一个有着徽派白墙青瓦风格的小院子,在周围或华丽或喜庆风格的建筑包围中,它沉静如水地伫立着。僖儿进门前围着暗香走了一圈,隐隐听得院子里有犬吠,等走到虚掩的大门前,古朴木雕上龙飞凤舞的对联又吸引她驻足了。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一个以开门迎客的民宿竟然不挂喜庆招财的对朕,而是用了这样两句冰雪琉璃般剔透的诗句,品味着诗里的含意,僖儿象在烈日下喝了一杯冰水,不由神清气爽。 僖儿推开大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干净简单的院落,院子正中有一树怒放的重瓣枣红簕杜鹃,院角搭了一个竹茶棚,内有数张茶桌椅及竹塌,旁边有老旧的压水井、老式烧烤架和一小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炭,除了这些,院子素净而空荡,但因为那株象打翻了调色板一样的簕杜鹃,这里变得生机勃勃。僖儿刚踏进那大小不等却磨得锃光瓦亮的青石地面,一只柴犬就从里面窜了出来,对着僖儿一顿狂吠。 僖儿吓了一跳,还好马上有个女人追出来喝道:“富贵儿!是客人!” 名为富贵的柴犬住嘴了,在僖儿身边转来转去,僖儿见它毛色油亮,全身洁净,摸不住弯腰仔细端详它。“你叫富贵?是苟富贵,勿相忘那个富贵吗?” “您真厉害,很少有人知道它为什么叫富贵。”追出来的女人眉眼弯弯地看着僖儿笑。这个女人三十来岁模样,月白色的斜襟亚麻衬衫,藏蓝色的阔腿裤,过耳卷发衬着一张平淡却顺眼的脸,她袖子高高卷起,两手全是水珠,一看就是正在干活的模样。“请问您是?” “我叫童僖儿,是街道办王处长……”僖儿说到这里警惕起来,压低了声音四下张望着。 “哦哦明白。”女人赶紧把僖儿往里领,“我就是杜鹃,王处长已经打过电话了,我给您安排在203房,我带您先去房间洗漱,等晚饭好了我再叫您。” 乔智住202房,在二楼的尽头,203则在他隔壁,进门前僖儿的目光一直看着202,可惜房门紧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房里有什么声响。 “他会出来吃饭吗?”僖儿进了房间,压低声音问杜鹃。 杜鹃摇摇头,也用极低的声音回答。“他的饭菜都是我们摆在门口,等他吃完了会把餐具又摆回原处等我们收。” “他就一直这样,也不出来放风遛弯吗?这比坐牢还难过啊!” 杜鹃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他来住了半年多,除了上头带人来进过他的房间,平时卫生也不让我们搞,生活补给都是他发微信给我,我采购好放在他门口。” 僖儿皱眉道:“那你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吗?王枫只给了我一张身份证上的照片,那个证件照恐怕是一二十年前了,还是学生模样。” 杜鹃点点头。“他倒是经常坐在窗前看着院子,有时他开门拿东西刚好我上楼,也照过几次面。” “他长得帅吗?”僖儿好奇地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 杜鹃一脸尴尬。“不知道,我们不敢盯着客人看,何况乔先生遭了难,盯着看不礼貌。” 僖儿汗颜,她的觉悟还不如一个民宿掌柜高。 创业进度,35%。 第五章 凶宅改造之废墟上的家(3) 胜鹏和经纬一行三人是一小时后到的,按之前说的他俩是扮散客,王枫无须出现,但王枫放心不下,他急切地想知道僖儿和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进展到什么程度,于是给自己编了一个带朋友来烧烤的理由。 晚饭是王枫建议的自助烧烤,他们在渔村菜市场买了一大堆食材带来,并以老板娘杜鹃的名义去邀请所有客人共进晚餐。暗香一共只有九间房,这天除了乔智和僖儿,只有两位常住的画家客人。 烧烤架燃起来了,簕杜鹃树上的小彩灯亮了,茶炉烧得咕咕响,小弟在烧烤架前忙活,经纬和富贵在院子里玩掷球玩得不亦乐乎,大家都围着茶桌散坐,享受杜鹃的工夫茶。众人中只有僖儿魂不守舍地张望,最后不得不向老板娘递眼色:他呢? 杜鹃摇摇头。 僖儿坐的位置刚好能看到202的窗户,那间房窗帘拉得严实,透着屋里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的微弱灯光,一年当中难得的舒适天气,乡下空气又清新,为什么乔智连窗户都不开呢? 茶过三巡,画家建议:“老板娘弹几个曲子吧。” 杜鹃欣然应允,入屋抱了床古琴出来。就着清风朗月,杜鹃弹了三曲。这还是僖儿第一次听古琴曲,只觉得曲意婉转,旷达悠远,而这个平凡的女人在琴音和环境的加持下是如此美丽。余音终罢,僖儿忍不住发问:“鹃姐,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听着心好静啊。” “第一首是陶渊明的《归去来辞》,第二首是《凤求凰》,传说是司马相如为求卓文君而作的曲子,第三首是《良宵引》。” 王枫赞道:“辞官、归隐、相思、良宵,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这一套下来讲的都是男人的心思,老板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啊!就是不知道是劝我还是劝别人呢?” 僖儿心里一动,又往202房看了一眼,这次她看到202的窗户开了半扇,只是窗帘依然紧闭着。 经纬却在怂恿胜鹏:“我看到里面有个吉他,你也来一曲吧,你们可能不知道,胜鹏大学时吉他弹得可好了!” 僖儿和王枫都惊讶地看着胜鹏。前者诧异胜鹏还会乐器,后者则吃惊包工头居然读过大学。 胜鹏尴尬地:“我都多少年没弹过了,再说我会的都是些老掉牙的歌。” “老歌才耐听呢!我去给你拿吉他,你就弹当年那个迷倒一片妹子的歌……”经纬想不起歌名,干脆唱了起来,“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就这歌吧。” 吉他被塞在了胜鹏手里,他调弦试音,想了想道:“我还是弹《最美》吧。” 你在我眼中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你的坏,你的好,你发脾气时撅起的嘴,你在我心中是最美,只有相爱的人最能体会,你明了,我明了,这种美妙的滋味……胜鹏为什么没有弹经纬点唱的《我曾用心爱着你》而选了《最美》,在他轻弹低唱后,僖儿明白了,这首歌是唱给她听的。 跟杜鹃的天籁之音比起来,胜鹏的琴音生涩,技巧生疏,歌声也小,还有几句忘词时是哼唱过去的,最后他干脆只用几个简单的和弦来拨唱,全程他虽然都垂着眼睛,但脸上始终挂着一个带着甜蜜遐思的微笑,如果有心观察他,便能知道这歌是从他心底唱出的。 僖儿的心甜透了。 在场的只有王枫脸色难看,他也看出来了,僖儿和胜鹏脸上挂着如此相似的表情,一旁的经纬倒是兴致盎然在吃他们几个的瓜。中途还凑到僖儿耳边怼了一句:“一桌子旧爱新欢,你好风光啊!” 僖儿给了经纬一个白眼。 吉他音一起,杜鹃就拿起茶桌下放置的一个手鼓,随着胜鹏的歌声轻轻打节奏,当歌声停歇大家意犹未尽时,杜鹃又SOLO了一段手鼓,这次她打得如同雨滴敲窗,从慢到快,细雨中雨大雨暴风雨,又快又急,简直快到眼花撩乱,最后却一个重音,戛然而止。 众人静了几秒,热烈的掌声响起。僖儿把手都拍红了,眼前这个杜鹃真的太美了,她哪是什么民宿老板娘,简直是遗世独立的艺术家呀! “姐,你是不是从小就学艺术的呀?”僖儿问。 “从小学就不会是这种业余水平啦!古琴我学了四年,手鼓是前年在丽江打工的酒吧鼓手教的,我自己瞎练。”杜鹃抿嘴笑道。 “哇你的经历好丰富哦!为什么突然会想到学琴学鼓呢?我看你这个院子做得也很别致。” “杜鹃是个雅人。所以我们都喜欢住这里!”画家笑着插嘴。 杜鹃笑而不答,举壶倒茶。不知怎的,僖儿觉得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王枫说杜鹃已经40岁了,因她举止恬淡倒是很不显年龄,她跟街道办关系不错,是多个社区义工活动的定点处,也经常有企业来团建。是什么让一个入世又出尘的40岁女人独自在这小渔村开民宿呢?她的人生经历一定不简单。僖儿发现两位常住的画家都不年轻,怕也得有点阅历的人才欣赏得了这位老板娘,不知道创伤后遗症的乔智能不能在这里得到些治愈呢? 想到这里僖儿又看了一眼202。这次她发现窗帘被揭开了一线,有个黑影站在那里,一个红点在窗户旁忽明忽暗,是乔智在抽烟,也有可能他在观察院子里的人,站在他那个角度,整个院子可以尽收眼底。 那么,白天他可以看到杜鹃在院子里择菜浆洗晾晒,迎来送往,看着这一株簕杜鹃飘落又盛开,夜里可以听着她的琴音和鼓声,整整八个月的朝夕相望,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会怎么看待簕杜鹃这样茂盛的生命呢? 第五章 凶宅改造之废墟上的家(4) 这晚吃吃喝喝唱唱一直持续到深夜。散场后,僖儿问杜鹃:“鹃姐,我有个疑问,你为什么敢收一个有创伤后遗症的住客?乔先生家破人亡,你就不怕他在你店里自杀,让你生意都做不下去吗?” 杜鹃脸色一变,回避地转过头。“是街道办安排乔先生住过来的,我哪敢拒绝啊!” “我看乔先生的PDST挺严重的,他就没做过什么过激的行为吗?” 杜鹃怔了一怔,欲言又止。 “鹃姐,我真心喜欢你,也理解你开店不容易,如果我能多一点了解乔先生,也许就能打开他的心结,顺利完成他家的重建任务,咱们也算是救了一个人,希望你能帮我。”僖儿诚恳地。 杜鹃四下张望,见众人或离开或回屋,便把僖儿拉到院子外面去散步,直到走出很远这才说道:“其实乔先生入住的第一晚就出事了……” “啊!”僖儿大惊失色。 “那是他家出事的头七,听说那一个星期他都不吃不睡也不说话,是社区和亲戚帮他家张罗的后事,他来的第一天我真的很害怕,去楼上看了好多次,看到送去的饭菜动都没动过,大概夜里两点多钟的时候,我听到富贵儿在叫就出去看,结果看到乔先生挂在我那颗簕杜鹃树上……我吓得魂都没了,还好那晚小弟没回家,帮我一起救下了乔先生,他缓过来后哭了,我这辈子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哭成那样过……” “你后来是怎么劝住他不自杀的?”僖儿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我根本没劝,人家那么大的苦难,我怎么可能劝得住。他说他不敢回屋睡觉,闭上眼睛全家人都站在他面前。我就让小弟给茶棚围了蚊帐,让他睡在那个竹塌上,我和小弟不敢合眼守了他一整晚。那晚我点了香,一直在弹琴,弹到后面我困得只是随便在拨弦,但只要我的琴一停,他马上就睁开眼,没办法。” “后来呢?你不可能每晚给他弹琴吧?也不可能每晚守着他睡茶棚。” “第二天,我给他送的饭菜他还是没有动,但我放了一个蓝牙音响被收进了房,从那晚起,我一过十点就会连上蓝牙,给他播放一些能安神的曲子,我在弹琴时也会接上话筒播放给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房间听音乐,但第三天,我送上去的饭菜开始动了一点,那时候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知道他熬过了第一关。” “后面还有什么关?” “哎,对一个想死的人,每天都是鬼门关,关关难过啊!那天我站在他窗户下面给我家人打了个电话,我用了免提,我知道乔先生在房间能听得到,我想让他知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海,只能自己渡自己。” “你家……也有什么困难吗?” 杜鹃怅然若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的事情不想再提了,只能说我现在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救自己。” 僖儿心下恻然。“我明白,我相信乔先生应该也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这八个月他撑过来了。” 杜鹃极轻极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晚僖儿失眠了,她一直在看乔家旧居的照片和前面四个设计师出的设计图,如果单看复原程度,设计师们一个比一个做得好,旧居的照片当然没有拍全,缺少的房间细节都是从乔智的访谈纪录里推演出来的,从文字到图纸共有四版,穷尽了四位室内设计师的想象力,僖儿自问她出不了更高明的复原设计。乔智那么想回到过去,恐怕执念的不是复原程度,而是他记忆里欢笑满堂的那个家。 头皮都快挠破时,僖儿听到院子里有些动静,但是富贵没有叫,于是好奇地掀起窗帘一角往下看,却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影。想到杜鹃说乔智来的第一晚就在簕杜鹃树上吊的事,僖儿吓得头皮都麻了,在她准备高声问是谁之前,一个念头突然掠过,为什么不先观察下再问?自己来这里不就是卧底的吗? 想到这里僖儿立刻关了台灯,这样就不会引起院子里的人注意了。之前她有开窗,只是也学乔智拉上了窗帘,原想体验乔智深宅在屋的感受,此时正好悄无声息拉开一条缝往下看。院子里果然是个陌生男人,考虑到杜鹃店里其他人都见过了,他在院子里走动富贵也不叫,证明是熟人,所以用排除法,他只能是乔智。 这时月光被薄云遮蔽了些,院子没有开灯,光线有点暗,僖儿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乔智的模样,他身形清瘦理着平头,穿着大大的T恤和宽松长裤,五官还算周正,如果把笼罩在他身上的那种沉重感去除掉,他甚至可以算得上帅。这完全不是僖儿想象中对PDST患者的定义,他穿着得体不邋遢,甚至还推着平头,咦,他不是不出门吗?平头至少一个月得推一次吧?莫非要请理发师上门服务? 乔智在院子里踱了会步,开始在树下打起了太极,一套拳法下来行云流水,也有力量感,打到后面他应该出汗了,发出了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僖儿心里更困惑了,正想发个信息问杜鹃睡了没,突然听着楼下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起夜开门,在走廊上蹑手蹑脚走动,接着声音消失了,僖儿以为那人回屋了,也便再次拿起了手机。 这时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影,小跑着直奔乔智而去,而乔智平静地在原地迎接,两人在树下站立,无言地对望着,虽然只有几秒钟,已经足够僖儿看清,那赤足走到乔智对面的人正是杜鹃。 下一秒钟,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僖儿捂住嘴,拼命压下嗓子眼里的那声惊呼,而且迅速藏起了刚按亮的手机屏幕。 院子里的两个人无言地拥抱着,也可能是在耳语,因为他们不时回头看向僖儿的方向,只透过窗帘缝隙在偷看的僖儿吓得气都不敢透了,径自光脚摸回了床上,因为太紧张,她的心跳声盖过了周围的动静,等十分钟后她平静下来,听不见任何声响再摸到窗边看时,发现院子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嗅着春夜的植物芬芳,僖儿感到了一阵惆怅。 第四章 平要住八个人的家(16) 跟着裹成粽子的僖儿到卧室,胜鹏停在了门口,然而僖儿立刻折回来拖住他的胳膊,推着往里走,而且一把便推倒在床上,嘴里嚷嚷着:“不准走!我睡着前不准你走!” 胜鹏半个身子被僖儿压住,而且僖儿因为伸出双手来箍胜鹏,浴巾已经散开,顿时春光乍泄,明亮处玉骨雪肌,暗光里影影绰绰,胜鹏倍受折磨地转过头。“你快穿上衣服,否则我马上走。” 床头柜上有一件大T恤,看起来像是她的睡衣,胜鹏一把抓起盖住僖儿。 “我穿我穿,只要你不走。”僖儿乖乖地套上T恤,这件T恤很大,但也只是将将盖住臀部,隔着一层薄棉接触,T恤里的鼓胀和柔软更诱人,让他不由血脉偾张。胜鹏好不容易挣扎起来靠坐在床头,僖儿立刻又爬上来搂住他,然后把头靠在他胸前不动了。 胜鹏苦笑。“僖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僖儿没有吭气。 “不要这样折磨我,我不是圣人……我不想在你不清醒的时候……我不想你后悔。” 僖儿什么也没回答,靠在他胸前的身体却沉重了下来,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在床头灯温柔的光晕里,她已经睡着了,可还是身体紧贴,双臂箍着胜鹏。有一瞬间胜鹏想到他的小侄女也是这样箍着小熊公仔睡觉,怎么女生从小到大都喜欢这样,到底是生理本能还是情感依恋,胜鹏不懂,此时僖儿的梦里会不会有他呢?就这样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烈焰地煎熬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胜鹏迷迷糊糊感觉到僖儿(略)。 胜鹏一下清醒了,是真的,僖儿滚烫的脸像小猫一样在自己的脸边蹭来蹭去,正喃喃说着:“Give me……Give me……” 胜鹏深吸了一口气,他在跟最后的理智战斗,他仍然困惑。“你现在是清醒的吗?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僖儿不答。(略)歪头斜睨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挑衅。“迟胜鹏,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胜鹏全身一震,脸涨得通红,他努力想藏起自己,但出鞘的身体绷得象一张弓。如果说哭泣时的僖儿还有七分醉,到洗澡便已是五分,而现在,她都不装醉了。借酒装疯,步步为营,这份心计让他既欢喜又害怕。 “这还不够?” 僖儿又(略)胜鹏(略),差点没破防。如此挑衅,真当他没有獠牙吗?胜鹏忍无可忍地扑了过去。 僖儿发出了一声不知是惊喜还是疼痛的叫声。 什么都不管了,胜鹏狠狠地战斗了一阵,带着怒气质问:“你说我是不是男人?!” “是……是……” 僖儿用一阵(略)热烈地回应着。 胜鹏五体通泰,怒火顿消(略)温柔地(略),然后在她耳边柔声问:“你说我是不是男人?” “是……是……” 僖儿的声音像在浪头上飘忽的小船,又象一幕来自外太空的歌剧,时而气若游丝,时而狂荡不羁,某个迷乱的间隙,胜鹏居然还有功夫想不知道自己有没做好这套房的隔音,早知道僖儿的声音这么大,就要做加加加强版了。 憋得太久,胜鹏怕(略),好好用(略)来致敬这个朝思暮想的身体。虽然上次用手丈量过,之后又多次出现在梦里,此刻灯下观玉,丰肌弱骨,水润娇艳,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但凡他手指游过的地方,她滑如脂玉的皮肤都会爆起颗颗寒栗。最让他惊喜的是,一旦放开自己,僖儿一反之前的犹豫和反复,和他一样迷恋和享受,丝毫不扭捏做作。 胜鹏耐心地给她盖章,由地方包围中央(略)。僖儿(略)地哀求:(略) 冷却又点燃,升温再降温,在僖儿飘忽游离的声浪里,他们变成了两颗纠缠的量子,一起死在了宇宙大爆炸。 僖儿喜极而泣,枕在他肩头喃喃道:“你太好了,我太喜欢你的身体了。” 胜鹏心里又甜蜜又苦涩,他渴望的爱是全部,恰恰从没想过由这件事征服僖儿。胜鹏把头埋进她的长发,用低到她听不见的声音说:“僖儿,我爱你,爱得快要发疯了。” “你说什么……”僖儿还沉醉在死去活来后的虚空里。 胜鹏用一个绵长的吻封住了她,吻着吻着还没彻底冷却的身体又燃烧了起来。 这一晚,胜鹏记不清他们翻山越岭了多少次,到后面僖儿已经在求饶了。相识快一年,没有哪天不在蚀骨相思,明明触手可及下一秒她又逃得无影无踪,在他心灰意冷时却又空降祥瑞,答案既然求而不得,那就彻底释放对她的爱吧。到天蒙蒙亮时,胜鹏终于感觉打通了经脉。所有的渴望、怀疑、痛苦、焦虑和伤心都得到了平复。 和这个妖精在一起,他迟早会成药渣的。 想象着可怕后果,感觉却是如此甜蜜,看着像连体婴一样缠住自己的僖儿,胜鹏心里只有满满的幸福。 只是僖儿的手机放在床头,一晚上传来了好几次信息震动声,最后一次胜鹏已经快睡着了,强撑着提醒僖儿。“你的手机老在震,要不要看有没急事?” 僖儿回应的是一阵香甜的呼吸声,她已经进入梦乡了。 胜鹏最怕夜里来电,那通常提示着父母有事,便拿起了她的手机,此时屏幕还没熄灭,显示有七个名为“下火王”的人发来的信息,最后一条信息内容显示在屏幕。 僖儿,没出啥事吧?看那两个男人把你带走我好担心,和你聊过后我一直在反省,过去我做得不够好,希望你能给我弥补机会。其实昨晚我和朋友在谈一个凶宅改造的大项目,位置在大鹏所城,有百年古民居修复也有重建,因为有政府补贴,我是这个项目古宅修复方向的验收方。如果你有兴趣,过两天我带你去见客户,你可以带合作伙伴一起来,这个客户有创伤后遗症,得下功夫争取,我会帮你。 希望我还是你的枫哥,不仅仅是下火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