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巴山猎耕记》 第1章 何尝不是一种新生 巴山蜀水。 米仓山。 清晨,大山里雾气弥漫,填满了偌大的山谷,形成一片壮阔的云海。 地处山半腰的屋子,就像大海里的一片孤舟,独自漂在云海之上。 云海里,各种野兽和鸟儿早起觅食,发出各种叫声。 哼哼叫的是野猪,呱呱叫的是老鸹…… 陈安站在自家门前的柿子树下,听着山林间传来的声响,极目眺望,所能看见的除了山还是山。 山峰层峦叠嶂,无穷无尽。 一切,对于陈安来说,是那么地熟悉,却偏偏又有着很强烈的陌生感。 这是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地方,又是在四十多年后变得完全不一样的地儿。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在家里喝了顿小酒,觉得心里烦躁得慌,于是骑着电三轮到镇上宾馆翻饺皮,谁知一觉醒来,会以十九岁的身体,再次躺在记忆中属于自己房间里。 走出屋子的时候,他特意到堂屋看了挂在门口旁边柱子上的新买来撕了没几页的日历:1980年1月21日,大寒。 还有二十五天便是七九年除夕,年关将近! 想起上辈子的种种过往,陈安只觉得心里憋的越发难受,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天:“狗日呢,折磨了老子一辈子还不够吗?还要再来一次……” 八一年的时候,从六月到九月,天漏了一样地下雨,那就真的要命了,整个蜀地出现了百年难遇的洪涝灾害,而他所在的区域,属于灾区中心。 就在那年八月的一个深夜,后山山体的泥土再也容纳不下多余的雨水而变得稀烂,然后裹挟着山石树木,倾泻而下,将陈安一家子安睡的老屋推倒、吞没。 他在 至于家里的其他人,全没了。 那情景,如同一个噩梦,至今萦绕在他脑海中。 就连陈安自己,左脚大腿骨被倒下的柱子给砸成粉碎性骨折,自此成了一个废人。 从那以后,他孑然一身,感觉人生也没什么指望,就靠种着两亩薄田和从生产队分来的十多只黄羊,还有找人学来的篾匠手艺,编织些箩筐、背篼赚点零花钱度日。 一辈子下来,连媳妇都没能娶上。 谁特么愿意嫁一个深山里的瘸子,除非是个傻子。 想到这些,陈安没有丝毫重生的豪迈,更没有任何重头再来的勇气,只想骂这贼老天。 他很有种被按在地上狠狠摩擦的感觉,心里边一点高兴的念头都没有。 屋前通往河边的小路上,有脚步声传来。 陈安扭头看去,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挑着一挑水顺着小路上来。 夜里面下了霜,冻得小路上土皮翻卷,踩上去咔嚓作响。 女人长相普通,挑着水,一步步走得很实在。 她是陈安的嫂子瞿冬萍,身体壮实,大胸大屁股,膀大腰圆,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她进门六年时间里,已经为大哥陈平生了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半。 无论是老汉老妈还是大哥,都希望能生出个男娃,在他们的观念里,这不仅仅是传宗接代,更是脸面。 瞿冬萍挑着水来到屋前,见陈安站在柿子树下,有些诧异地问:“安娃子,今天起那么早?啷个不睡了?” 陈安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惊奇,身为家里老幺,向来受家里老汉老妈的宠爱,日子是过得最为舒坦的一个。 平日里,若不是因为尿急或是生产队上工催得紧,陈安肯定起得最晚的那个。 都已经是大寒时节,随时可能下雪的日子,队上田地里的庄稼早在两个多月前就经收起来,进入了农闲季节,队上没什么活计可做,这个时候看到陈安早起,她当然觉得诧异。 “我起来上茅司。”陈安冲着瞿冬萍微微笑了笑。 “昨晚上下过大霜,到处白花花呢,这个时候冷得很,啷个不多穿点衣服。” “没得事儿!” “你还是赶紧回去加点衣服,冷凉了不好治,又得花钱,家里边没得啥子钱了。” “嗯!” 看着瞿冬萍挑着水推开堂屋大门进去,将水倒在水缸里,再次挑着木桶去河边,陈安也跟着进屋。 屋子是已经过世的阿公在五十年代的时候建造的。 因为缺少光照,屋子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子霉味。 堂屋里,中间有一个一米多宽四四方方的火塘,火塘堆着厚厚的木灰,火塘上方,吊着一个铁鼎罐,鼎罐已经有些年深,外面被烟熏火燎得漆黑。 在巴山地区,再过上些年,用鼎罐做饭,被视为落后和贫穷的特征——穷得烧鼎罐。 当然,在这年头的山里还非常普遍,只有极少数人家有灶房,搭了灶台,架上了炒菜蒸饭的铁锅。 屋里除了几条放在一旁的条凳,一张漆面斑驳的桌子和一个看着都笨重的橱柜外,再没有其它。 顺着左侧靠着板壁的楼梯上楼,陈安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再睡觉,而是打开木窗,借着外面的晨光,找到木架子床头搭着的外衣穿上,就站在窗口看着下边。 不一会儿,堂屋大门被推开,出现在屋前的是老妈耿玉莲,站在院子前梳了头发,然后找了菜刀,将背篼里装着的猪草倒出来,找来剁猪草的木板,右手持刀,左手抓着一把猪草,从中间切断后,熟练地拢成整齐的一把,然后咄咄咄地剁了起来。 陈安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看着嫂子挑了四趟水,装满水缸,抱了些柴火进堂屋中,很快火烟从大门口冒了出来,也顺着楼梯口飘到楼上,有些呛人。她在拢火烧水,等到老汉、大哥起床的时候,有热水洗脸,有热水喝。 他看着老妈剁好猪草,然后搂进撮箕里,送到猪圈里喂那两头听到剁猪草的声音就开始哼哼唧唧的黑猪。 直到太阳升起来,他才看到嫂子领着两个侄女去屋子左边的林子边把屎把尿,紧跟着出来的陈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走向茅司。 又过了没一会儿,看到老汉陈子谦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蹲到柿子树下,卷起旱烟叶子…… 直到此时此刻,陈安脑袋里似是有一道闪电闪过,一下子变得清明。 老汉、老妈、大哥、嫂子,还有两个侄女,他们都还在,有血有肉,都活生生的! “只要避开那场天灾,他们都能活下来,老子也不用再当个废人……何尝不是一次新生!” 突然悟了的陈安,一下子变得欣喜若狂:“老子在这里怪天怪地,怪个锤子,这你妈是好事撒!” 第2章 竹溜子 一辈子,因为一场天灾,完完全全地改变。 现在,家人都在,自己的腿脚也完好无损,距离那场天灾还有一年零八个月,对于陈安来说,这就是个机会,改变一切的机会。 他怎能不高兴? 虽说上辈子没有走出过所属县城的范围,但好歹虚活了几十年,耳濡目染,仍然知道不少山里山外的事儿,自然也知道不少在山里山外边捞钱的门道,凭借这些,过好日子,足够了。 他没什么大的本事,也没什么大的追求,只是想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重走人生路,领着一家子富足、安康就行。 世人眼中的米仓山只是个多年没有摘掉贫穷帽子的穷乡僻壤,实际上却是实实在在的福地。 早在远古时期,巴人射虎就发生在米仓山。 三国时期,诸葛亮出师北伐,厉兵秣马牟阳城,闲暇之余,将士在附近山中狩猎以补充粮草。 后来,历朝历代,米仓道作为联系川陕两省的重要通道,商行客旅往来不断。 近代,米仓山因山深林密资源丰富,成为躲债、逃荒人的天堂。 即使到了六七十年代,远有营山、仪陇,近有汉中、长赤、正直等地的人口迁入山里。 其实,他们就是奔米仓山而来。 米仓山无边无际,山里有无数的药材、无数的飞禽走兽,只要手脚勤快,胆大心细,就会有收获,就能吃饱穿暖活得富足滋润。 他此时此刻,一点都没有进城为了房、车打拼,把自己活得像头老牛的念头。 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没啥文化知识,比个小学生也强不了多少,看文识字没啥大问题,再高深的,研究起来就费劲了。就这点文化水平,还大多是村里两个玩的很好的下乡知青的功劳,至于经商,他是真没啥经验,只能看以后的际遇再说。 陈安其实也很想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但现在选择出去,未必有待在山里混得好,毕竟,山里才是他真正熟悉的地方。 或许,在山里还能活得轻松自在些。 山里人羡慕城里人的便利生活,殊不知,厌烦了城里快节奏的喧嚣,同样有不少城里人羡慕山里人慢节奏的日子。 在哪儿都是活,图啥? 不就是图活个轻松惬意吗? 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归根究底,就一句话:这地儿安逸! 陈安决定就扎在这山里了,至于外出看世界,得过上些年再说。 何况,在这年头,山里山外,貌似区别也不是很大。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周边连绵无际的山峦都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 就连自己穿着的大脚趾头跑出来透气的黄胶鞋和打着数个黑布、蓝布补丁的衣服裤子,都变得舒坦。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庆祝家人都在。 庆祝自己腿脚完好,能以一个正常人重新开始! 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有美味相伴。 略微想了下,陈安 蜀地之人管竹鼠叫竹溜子、吼子或是毛二娃,其肉鲜美,为蜀中名肴。 历史上,竹溜子最北到达河北北部,到陕西汉中一带,后来气候变迁,不断向南退缩,最后在长江流域大量繁殖。遇到天灾粮食严重匮乏,竹溜子却遍地都是,秦陕一带的灾民就靠着捕食竹溜子度过最为艰难的时刻。 米仓山属大巴山,为川陕交界所在,大巴山属秦巴山系,而秦巴山系,也是秦岭这条号称大地之脊、南北分界线的山系的一部分,正是竹溜子很常见的地方。 竹溜子,可以说是在这山里,最是容易获得的野物,也是不折不扣的美味。 想到这儿,陈安兴冲冲地下楼。 现在太阳刚出来没多久,山里人通常一天就两顿饭,离吃早饭的时间还很早,今天没啥事儿,趁着这功夫,到山里搞上几只竹鼠回来,到晚上让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也是桩好事儿。 听着楼板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火塘边正在用铁鼎罐煮着红苕的瞿冬萍抬头看向楼梯口,看到陈安下楼,她用火钳将埋在柴火里烤着的红苕扒拉出来两个:“陈安,红苕烤熟了,快过来吃。” 陈安走到火塘边看了下,随手拿起一个滚烫的红苕,边拍边吹,弄掉上面的草木灰,指甲歘欻欻几下刮掉烧焦的表层,然后剥掉红苕皮,露出黄红的内里,诱人的香甜气味逸散开来。 说实在的,陈安对红苕,有些小时候的特别记忆,可以说是爱恨交织,恩怨纠缠。 打心底里,他心里是非常抗拒的。 红苕是高产作物,在蜀地,亩产可达三四千斤,曾是救荒食物的不二之选。 早些年,几乎年年都要闹春荒和夏荒,都是半个多月左右,吃的几乎都是红苕干磨成粉,掺上应季的野菜或是蔬菜做成的菜糊。 到了现在,和苞米一起,一样是家里的主粮。 山里土地贫瘠,地块不大,没有后世的高产种子和化肥,自己留种的苞米产量实在感人,但对于红苕来说,却是极易生长,而且长得很大很壮实,能很好地补充苞米不足的问题。 至于大米,少想! 红薯干,因为切片晾晒时没有削皮,也没有仔细去烂疤、挑虫眼,全都带有一丝苦涩味,尤其是虫眼里,甚至还有些泥巴,吃上去的口感可想而知。 不过,那时候有得吃就不错了,实在是不敢挑,挑了的后果就是饿肚皮。 这还不算,陈安还吃过不少时间的红苕藤。 红苕藤就是长在地上部分的红苕叶和茎,后世的城里人估计很多都没见过。 在蜀地,红苕藤历来是用来喂猪,人不吃的。 但为了省粮,老妈耿玉莲会将家里那五分自留地里的红苕藤割回来洗干净,下锅焯一下,捞起来密密切碎,再和用少得可怜的菜籽油炒过的泡酸菜、泡辣椒、泡姜同炒,做下饭菜。 这样的红苕藤,陈安吃完不到一个小时,就感觉痨肠寡肚,嘴里不住流清口水。 现在穷,不比后世,人们为了调节饮食,追求健康或是改善口味才吃红苕当粗粮。现在不单白天吃红苕稀饭,晚饭也是白水煮红苕片儿汤,经常连苞米面都不加,还是拌着泡酸菜吃,真是吃得人心(胃)里发烧。 陈安真是吃红苕吃伤了,以至于家里遭灾后,哪怕生活不如意,他也有十多年的时间拒绝吃红苕。 也许正是因为红苕与苦难关联,在巴蜀,“苕”是个贬义词,骂人“苕”,犹如骂人愚昧、落后、土包子。 但现在,看到这柴火灰里烧出来的红苕,他却又想起,这份香甜,也曾给他带来过不少美好的回忆,时隔多年,似乎还有些惦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第3章 火上浇油 陈安将红苕掰成两半,递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身形瘦小,头发枯黄,一看就知道有些营养不良年纪相差一岁半的两个侄女:“小心烫,慢点吃。” 两个小侄女才没管那么多,各自接过,用黑乎乎的小手捧着就啃,吃得不住地吸冷气给烫到的嘴、舌降温,吸呼吸呼的。 陈安微微笑了笑:“鼎罐里的煮熟了没有?” “还要等一下,水才烧开没多长时间!”瞿冬萍说着揭开铁鼎罐的盖子,让陈安看了下:“你先吃烤的这个红苕嘛。” 陈安看得出,两个烤红苕其实是嫂子为两个孩子准备的,锅里煮的红苕才是给家里其他人吃的,一天吃得清汤寡水,早上起床后就觉得整个人软绵绵的,已经饿得慌了,而且看样子,早上家里边应该是有什么活计要干,而且是重体力,不然不会这个时候就忙着煮红苕。 “算了,给两个丫头吃。嫂子,今天是要干啥子?” 刚重生回来,陈安脑袋里只有一些深刻的记忆,可没法精细到每一天,知道每一天的琐事。 “昨天晚上才说过,你啷个就不记得了,今天早上,要上山砍柴,老汉说眼看要过年了,有可能要下雪,家里边没得多少柴了,得多准备点。” 瞿冬萍有些奇怪地看着陈安,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 换作以前,可没见他这样做过。 哪怕是吃烤红苕,不少时候也会是宠溺陈安的耿玉莲剥好,再叫他起床来吃,只差没送到床上去。 今天,陈安居然早起了,还给两个侄女剥了烤红苕,本是很平常的事儿,却让瞿冬萍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还是之前那个“少爷”? 但很快瞿冬萍就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想多了。 陈安起身出了屋子,屋外传来了他的声音:“今天我到山上逛逛,就不去砍柴了,晚上给你们弄点好吃呢!” “去个锤子,一听说要干活就只想到找借口往外边跑,你个散眼子娃儿,你不想出力你就直说,还弄点好吃呢,吃个鸡儿,你当我们是哈儿迈?没得点责任,没得点担当,为家里边做点事情你就吃亏了,你会死还是啷个?” 在柴堆边挥动斧头砍柴的陈平一听到陈安的话,心头就是一阵火起。 陈平对陈安有怨念不是一天两天了。 其实,家里边是有个老三的,只是生活艰苦,生出来没养活,从那儿以后,耿玉莲再也怀不上了。 无论是老汉陈子谦还是老妈耿玉莲,似乎也一下子变得偏心,什么都向着坐实老幺地位原本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二的陈安。 都是一母同胞的崽儿,在陈平看来,就觉得陈安似乎比自己金贵得多。 小的时候父母舍不得打,有啥好的,也是紧着陈安,就连让他领着,陈安犯错了,被收拾的也肯定是他这当大哥的。 典型的穷汉养娇子。 以前小还好说,可以不计较,可现在,陈安都十九岁了,村里边跟他同龄的,当爸的都有不少,可陈安还是被父母护着,活脱脱一个少爷。 这就让陈平有些接受不了了。 一家人都在队上挣工分吃饭,凭啥陈安就可以游手好闲,整天往山里瞎跑,美名其曰学打猎能吃肉,学采药能卖钱,但实际一年下来,陈安也算是个壮劳力了,却连养活他自己的工分都挣不了多少,他根本就没上多少工。 至于打猎得的肉,采药卖的钱,还不够他自己塞牙缝,更别谈帮补家里,更多时候是在山里找片草地睡着晒太阳才是真。 活了一辈子,回望自己的过往,陈安清楚,自己年轻时确实是有些好吃懒做,不懂得珍惜,也让陈平因为自己受了不少委屈,担负了太多。饶是如此,心里充满怨念的陈平,在陈安遇事的时候,依然挺身护在前边,做好一个当大哥的本分。 也正是因此,听到陈平开骂,陈安心里非但不怒,反而觉得舒坦,一种爱之深、责之切的感觉。 虽是责骂,却也是好话。 “大哥,心头有啥子不痛快你就骂出来,我认真听着。” 陈安微笑着看向陈平,想着让他把心里边的火气发泄出来,应该会好受些。 毕竟自己确实是懒了一些,尤其是这一年,就没有怎么顾家。 殊不知,陈安的平淡的微笑在陈平看来,就是一种不屑,一种挑衅,无异于火上浇油,更是来气。 “骂你……老子想打你!” 陈平怒火中烧,手中的斧头往地上一扔,捋起袖子,摆出一副要干架的架势。 眼看势头不对,在柿子树下抽旱烟抽得叭叭响的陈子谦看不下去了,蹭地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兄弟两个中间,冲着陈平吼道:“你个狗日的莽子,要干架,来嘛,冲着老子来,把老子打死,你两个龟儿想啷个打就啷个打。” 从茅司里边打了挑粪水挑到菜地,顺便拔了两棵白菜回来的耿玉莲见状,也匆匆跑了回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兄弟两个,远远地,她就听到兄弟两个吵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连忙跑到陈安前面,将陈安挡在身后:“幺儿不去就不去撒,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又要吵又要打呢,大清八早呢,不像话得很。” 瞿冬萍也抱着小丫头跑了出来,将陈平拉住,生怕他真的上手打上陈安一顿:“算了,有啥子好计较的嘛,是自家亲兄弟,不要闹笑话,事情传出去不好听。” 看着还是死死护着陈安的老汉和老妈,陈平只能将心头的一股子火气憋着。 “你们好好护起,我看你们能护好久,能护他一辈子吗?再这样下去,这狗日勒迟早得去吃屎,怕还抢不到热乎呢。护起,好好护起!” 陈平愤愤地甩下一句话,重新拾起斧头,走到凌乱堆放的柴堆边,抽出木柴,发狠地用斧头砍着,借此宣泄着心头的怒气。 陈安偏头看着大哥,心里边挺惭愧。 他长长叹了口气,冲着老妈说道:“我是去挖竹溜子,晚上带回来吃,走喽!” 说完后,他走到猪圈旁,将放在顶棚上的锄头抽了出来,扛在肩上,快步顺着土路离开。 看着陈安离开的背影,陈平总觉得还是那么地不顺眼,一阵阵地筋麻。 第4章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陈安很清楚,想让一家人避开那场天灾,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老屋,找个安全的地方另外建房居住。 屋后的山坡,有不少树木和竹子,根系有着很强的保持水土的作用,但面对那样高强度的降水,被雨水浸透后,就是一大滩烂泥,树木和竹子牵绊着的根,根本就拉不住那巨量的稀泥、石块。 更何况,泥土下边,是大片石板坡。 他想不到有好的办法能保住老屋,唯有搬离,尽管这里的位置还算不错。 老汉老妈总有将一家人拉拢在一起热热闹闹过日子的想法,但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家庭也是一样。 小时候一家人合在一起过日子,长大各自成家后总是要求分开过各自的日子。 山村里很少看到一家祖孙三代十几口人合在一起吃饭,一起做事,一起生活的。 短时间还可以其乐融融,时间长了,日子艰苦,做多做少,吃多吃少啥的,总会生出各种嫌隙、怨念,别说妯娌之间,亲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分家是必然的事情。 哪怕现在还是生产队时期,土地还未到户,也一样要分。 而且,此时分,甚至还更简单些。 无外乎就是房子、农具、牲畜和家里的那些粮食、被子,家具之类,土地没到户,这个大头暂时不用考虑。 提分家,最大的难点,还是屋子和父母养老。 在老屋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无论是双亲还是哥嫂,对这必须舍弃的屋子,都有很深的情结,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毕竟,建个房子也不容易。 陈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把家搬到一个更好更安全的去处,顺便把家给分了。 他自己还未结婚,没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开口提出分家,有些不太合适。 事情还是得先跟大哥说清楚,然后商量着来。 两个侄女长大,他们也还一直想添个儿子,都需要更大的房子。 全家挤在一起,别的不说,就连夫妻之间那点事儿,动作都得小心克制,生怕弄出响动被隔壁的父母和楼上的兄弟听到,都做不痛快,分开多好,还能避免很多矛盾。 只是,陈平心头的那股怨气,得先泄了才能好好说话。 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钱! 必须努力挣钱才行,挣到钱了,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法子。 事实上,陈安是有些懒,但这一年下来,是真的在跟人学采药。 只是在不少人看来,经常误工,更像是不务正业的懒人德性。 这行当,不是谁都能干出些名堂的。 山村里,在这年头,工分才最要紧,挣到足够的工分,才是保证一家老小不那么容易饿肚子的不二法门。 在米仓山,采药的人往往也得会狩猎,毕竟,不少珍贵药材,诸如熊胆、鹿茸、麝香、豹骨之类,本就出自猎物身上。 既然是跟人学,自然是要拜师,要懂孝敬的,要得师傅喜欢才行。 谁都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是那个人,谁愿意教?教会了,那是要跟着一起在山里争食的。 这是他这一年没啥进项的原因,大都用来孝敬师傅了。 也正是因为懂事,确实从师傅那里学到不少采药、打猎的真本事。 采药、狩猎的能耐,陈安上辈子没啥机会用到,但这辈子却能成为他敢于扎根山里的资本之一。 不然,就凭一年到头上工所得的那丁点工分,还有土地到户后,在那微薄贫瘠的山地上种点苞米、红苕,没点来钱的门道,想要把日子过好,谈何容易。 这是陈安上辈子就有的想法,这辈子走走这路子,也算如愿。 怎么说都是亲兄弟,陈平对他虽然充满怨念,平日里其实还是多有包容,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陈安很清楚这一点。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一奶同胞的兄弟,生养自己的父母,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得处理好才行。 血浓于水,没有比这更亲的了。 难得重活一世,不再是阴阳两隔,得珍惜。 至于村里的其他人,上辈子,陈安腿废了,也算是见惯了人情冷暖。 没什么好说的,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陈安扛着锄头,一边顺着曲折蜿蜒的山道走,一边盘算着心里的事情,最终很现实地发现,空气的清新,始终比不过金钱的油墨味。 一夜的降温,将路边的野草,低矮的灌木丛,裹上厚厚一层冰霜,随着太阳升起,被融化后断裂、滑落,山道两侧已经掉落不少冰霜条段,还不时能听到两侧传来掉落的哗啦声。 在太阳的蒸腾下,冰霜融化,蒸腾起水汽,让弥漫在山间的雾气又浓重了几分。 即使透过浓重的雾气能看到红彤彤的太阳,这样的天气是好是坏也没个准数,云开雾散会晴朗无云,也很有可能就此变得阴霾。 陈安无心欣赏这云牵雾绕如包裹在乳浆中的山中景色,他将被冷得有些僵硬的双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使劲地搓了几下,把脚步加快了些,希望能早点弄上几只竹溜子回来。 中午是赶不上了,但在晚上一家人回来的时候,他希望一家子能吃上他送上的美味。 作为最容易获取的猎物,竹溜子在村子附近,很难有生存空间,村里半大的崽儿,都有足够的能耐拿捏它们。 陈安需要去得更远些。 上辈子杵着拐杖,单腿跳着放羊,经常和山野打交道,见过有竹溜子的地方不少,要找到它们,对于陈安而言,真不是难事儿。 竹溜子,因吃竹子而得名。 毋庸置疑,竹子是竹溜子最好的食物。 它们经常藏在地下打洞,啃食竹根、竹笋、草根、树根等东西。 朝着竹林、松树林和山地向阳的草坡上去找就对了。 走了近一个小时,陈安已经远离村子五六里地,直到此时,山间的云雾才渐渐散开,脸上有了太阳带来的暖意,他也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半坡崎岖的小路高处,是大片向阳的山坡草地,长满成片的茅草。 茅草叶早已经枯黄,茎秆顶端小穗上的种子也早已经随着柔毛一同脱落,随风飞散,所剩无几。 茅草这玩意儿耐干旱,也耐水淹,似乎随便一个地方都能生长,除了能用来铺茅草屋房顶遮雨外,大概也就是牲口会捞上几口,要是长到地里边,那就是祸害。 想要铲除田地里的茅草,极其费工,可谓“几番除不尽,茎断根又生”,再生能力之强,超乎想象,就连晒干的茅草根茎,遇到湿土都还能成活,顽固得不得了。 地面上的草叶茎秆干枯,但地下老化的根茎依然保持充分的水分,对于竹溜子而言,是极好的食物。 茅草根茎竹溜子喜欢吃,人也可以吃,刨出来的鲜嫩茅根,长得很像折耳根,放嘴里嚼,甜甜的,不仅是陈安小时候的零食,也是现在农村崽儿喜欢的零食,就连大人,在地里边刨到了,也经常捋掉上面的泥巴,然后直接塞嘴里嚼,品着那点甜味。 这本就是一种药,流鼻血的时候可以用来熬水喝,有人用来煲汤,甚至赤脚医生也经常用来做药,还曾有过收购,只是太常见,不值什么钱。 另外,茅草刚抽条出来的鲜嫩柔毛花絮,也是直接可以用来吃的,同样是甜的。 虽然茅草有些可恶,却也有不少童年的乐趣。 第5章 想吃肉不容易啊 那么一大片茅草生长的山坡,陈安以前经常看到里边有,现在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只要在里边随便找找,就能找到竹溜子的洞穴,而且可能会有几个。 只是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找过、刨过,如果有,就得另外换地方了。 不管怎样,得进去找了才知道有无。 他扛着锄头钻进了比他矮不了多少的茅草丛中,用锄头把拍打、压弯茅草,在露出的间隙中,寻找着竹溜子的洞穴。 竹溜子夜晚活跃,白天大都窝在洞里睡觉,动作再大,也不用担心会惊跑它们。 陈安的动作可谓是大刀阔斧,拍打得茅草丛哗啦作响。 没用多长时间,他就在茅草丛中看到了一堆土丘。 土丘是竹溜子在挖掘洞道时推出的泥土堆积而成,下面便是洞口。 陈安细细看了下,土丘的泥土还非常新鲜,他立马能断定洞里生活有竹溜子。 若是土丘干燥,或是上面落满叶片,长了青苔与其他植物,便可断定洞里没有竹溜子。 洞道内,是否有竹溜子还可以通过洞口周边有没有被竹溜子咬断的竹子、植物茎秆等它能吃的东西来进行判断。 若洞口周围有显现的被咬断的植物痕迹,就可以断定洞里有竹溜子存在。 竹溜子不仅喜欢在洞里吃植物的根茎,还经常在夜里外出,把竹子、树枝之类的食物咬断,拖到洞里啃食。 这些对于山里人来说,都是常识性的东西。 眼前这个土丘,除了泥土新鲜外,周边的小灌木丛树根脚还有不少被啃噬的新鲜痕迹,散落着一层竹溜子一小段一小段跟药用胶囊形状相似的粪便,有的棕黄,有的已经变得黑绿。 只是,在陈安看来,这粪便颗粒实在太小了些,由此断定,里面的竹溜子还小,现在把它刨出来,没多少肉,没什么搞头,还不如让它继续在里边待着,过上一段时间,等它长大了再来。 要刨就刨大的,这才有意思。 陈安果断放弃这个位置,继续在茅草丛中翻找,十数分钟后,他找到了 这土丘就比之前看到那个要大得多,泥土一样很新鲜,粪便也大了两三倍,周边还有不少竹溜子外出活动的脚印,分属两只竹溜子。 通常情况下,野外的竹溜子洞穴中会有一公一母两只竹溜子,这种配对的竹溜子,向来形影不离。 竹溜子,一年四季都能生崽,繁殖能力很强,经常遇到有三四只幼崽同穴的情况。 刚刚成年的竹溜子,会有一段时间独居生活,这种情况下的洞穴中,就只有一只竹鼠了。 以陈安的经验来看,这个洞穴中刨出来的两只竹溜子,每只至少也有三斤,看粪便,现在还没有幼崽,适合捕捉,没有必要担心幼崽死亡之类的情况发生。 如果有幼崽,不是在哺乳期,已经能自己啃噬根茎之类的东西,也不用担心它们存活的问题。 “就从你开始了。”陈安面现喜色,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他扬起锄头,将那土丘的泥土扒掉,露出下面的洞道。 洞道很大,再一次证明陈安的判断,他伸手往洞道里边摸了一下,没进去多远,就遇到了分岔,也拖出来一些新鲜的草根、木段,都是竹溜子晚上吃剩下的。 山坡上生长的大都是茅草,不像竹林里边,茅草根细,用锄头轻易就能挖断,要是在竹林里,盘根错节的竹根就难搞了。 捕捉竹溜子,最常用的法子有三个。 在秋冬季节,竹溜子洞穴比较深,人工挖掘洞穴费时费力,一般在确定洞穴内有竹溜子后,将洞口的泥土挖开,在洞道口设置捕笼就行,还要检查周边有没有别的出口,用石头堵死,然后等待晚上竹溜子出来活动的时候,自己进入笼子。 或者设置捕鼠夹。 可是在这种地方,晚上外边冷,长在地下的草根就够它们吃了,可能几天不出来也正常。 这需要时间等待,陈安不想等,直接放弃了。 另一个法子,是用烟熏。 砍一段大竹筒,一头留节,一头开口,从开口这边放入稻壳,在有节的一端,插入一根中空的细竹竿,然后点燃稻壳,放入洞内。 有细竹竿一端留在洞外,用泥巴封好洞口缝隙,嘴对小竹竿,用力吹气,将烟雾吹进洞穴深处。 竹溜子难以忍受的情况下,会从后洞爬出来。 这法子,在陈安看来,也不太可取,他以前用过,经常会出现把竹溜子闷死在洞穴里边的情况,到头来,还是得挖。 受到惊扰的竹溜子,会 当水灌满整个洞穴后,竹溜子就会被逼出洞来,可以说是最高效实用的法子。 可现在这位置,地处大山半腰,山沟里并没有水,实在不方便。 关键是,灌水务必要满,不能停停灌灌,否则,水很快渗透进入土层中,不一定能灌出竹溜子。 这也是陈安只带着一把锄头就来这里的原因,因为他很清楚,今天想要刨到竹溜子并且吃上,那费时费力的挖掘笨办法,才是最好的法子。 挖吧!拼体力。 不然,大部分人都缺肉的年头,在距离村子七八里的地方,这些竹溜子想要轮到自己也难,就因为都知道搞起来非常费劲,往往刨一个竹溜子洞穴,两个人轮换着挖,折腾两三个小时还没挖到都属正常,有的真的是太深了。 陈安扬起锄头,一边铲掉茅草,一边顺着洞道挖。 表层土壤比较疏松,加之下边有洞道,挖掘起来很快,不过数分钟时间,就顺着洞道斜着向上挖出去五六米那么一段,看到了一个絮着干草,比较宽大的洞。 陈安刚才挖掘的地方,是竹溜子取食和活动的通道,它们就是在这条通道里啃噬周围的竹根、未出土的竹笋、草根,将竹子、树枝之类的东西拖进洞道里咬成小节,然后慢慢啃食,一般离着地面比较近,分岔不少,有的甚至能蜿蜒出去十数米。 而絮着干草这个宽敞得多的地方就是竹溜子居住睡觉的地方。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分岔,斜着朝地下深处进去。 陈安知道,竹溜子就在这通往深处的洞穴中,这是它避难的洞穴,受到惊扰,它们总是 人在外边挖,它们在里边继续往深处打洞,并用土将洞道堵住。 这样的洞穴,往往深入地下两三米,甚至还有更深的,现在才到真正出大力的时候。 想吃肉,不容易啊! 第6章 不见天,不咬人 挖吧! 为了庆祝自己的重生,为了庆祝和家人的再次团聚,这顿肉吃定了。 陈安铆足劲地挥动着锄头,顺着向地下深入的洞道挖了进去。 他一边挖,一边将泥土扒拉出来,并用一根柔韧的枝条插进洞里,判断洞穴的深度和走向。 越是往下挖,土层越厚,需要挖掉的泥土越多,而且越深土层越板实,挖掘的时候变得很费劲。 持续不断地用力,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让他气喘如牛,本就寡肚饥肠,身体都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他不得不停下来歇歇,再继续挖。 就这样,折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挖了两米多深,他看到洞穴中被竹溜子向里打洞时,用后脚不断往后推出堵住洞口的新鲜泥土,静静地听一下,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持续不断地喀嚓声。 近了! 陈安大口喘着气,在刨出的狭窄土沟里弯下腰,用枝条往洞道里边捅,进去三四十厘米的样子,就到了尽头。 不用继续挖了。 陈安将锄头放到一边,在土沟边坐着休息,气息调匀后,他再次跳入狭窄的土沟里,侧着俯下身,直接伸手将竹溜子刨出新鲜泥巴的洞道里捞了进去。 很多人在捕捉竹溜子的时候,不敢轻易下手,生怕被咬。 竹溜子那对显眼的黄色板牙还是挺唬人的,毕竟,竹子那么坚硬的东西,在这对牙齿下,能轻易被啃断,并被磨成细屑,威力惊人。 事实上,竹溜子确实会咬人,被咬到了,轻易见血,非常疼。 但实际情况是,竹溜子,不见天,不咬人。 也就是说,深藏在黑暗洞穴里的竹溜子,没有见到外面的天光,是不会轻易咬人的。 这是陈安的师傅多年经验积累得出的结果,陈安自己也试过,事实如此。 若是让竹溜子从洞穴里跑出来,见了外面的天光,温顺的竹溜子也会因为感受到强烈的威胁而变得很凶,徒手捕捉,动作迟缓点,拿捏不准,就很有可能被咬到。 陈安伸手往洞道里边试探着摸进去,很快摸到竹溜子柔顺的皮毛和肉肉的身体。 直接抓着竹溜子,受狭小的洞道限制,不容易拿出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抓着竹溜子没什么毛的尾巴直接拖出来。 胖墩墩的竹溜子到外面见了天光,只要抓着尾巴提溜起来,根本没办法拧身反咬,就连一双短小的后腿也缩着不动,这样很安全。 陈安很快凭感觉摸到了竹溜子的尾巴,当即将它拖出洞道提起来。 肥胖笨拙,眼睛耳朵都很小,有着一副森黄大板牙的竹溜子,入手沉甸甸的,嗯嗯的长叫声,像极了小孩,陈安初步估计了一下,不掉下三斤。 他分辨了一下,发现先抓出来的竹溜子是只母的。 就形体而言,母的竹溜子比公的要小一些。 他相信,洞道里的另一只,会更大。 陈安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坨挽成团的麻线,这是他从麻袋上抽下来的,经常会随身带着一些。 麻线结实,不怕水,不怕霉,简单一搓一拧,就能成为更为结实抗造的细麻绳,上山用来栓提什么东西,或是用来制作一些小陷阱都能用上。 此时正适合用来拴竹溜子。 都不用细麻绳,这点分量,单根麻线就足够了。 他手脚麻利地用麻线拴住竹溜子后脚,挂在一旁小树的枝头。 本来,他可以直接将竹溜子放血,但太阳出来,山里跟着升温,他还准备多找几只竹溜子,怕耽搁的时间长了,放血后的竹溜子会变味儿。 随后,陈安再次跳到土沟里,俯身伸手朝洞道更深处摸索,不一会儿,再次提出一只更大一些的竹溜子,也用麻线拴了挂枝头上。 他这才继续在这片长满茅草的大片山坡上,搜寻其余的竹溜子。 又忙活了差不多五个多小时,陈安又找到三个竹溜子洞,搞出来四只竹溜子。 此时都已经到下午了,到现在一嘴吃的都还没进肚,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汗倒是流了不少的陈安,是真没力气了。 看着六只胖墩墩的竹溜子,去了毛和五脏,少说也有十三四斤肉,够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眼看这片山坡也被搜了个遍,再没啥搞头,他拍打掉身上的泥土,将头发上沾染的草叶也扒拉掉,扛起锄头,提着六只竹溜子回家。 陈安所在的村子叫石河子村,大山深处,靠近川陕交界。 石河子,因为河沟中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而得名,两侧被雨季流水冲刷后露出的光溜溜的黑石坡地随处可见。 大村子就在沿河的一个大拐弯处的缓坡上,人家不多,只有四十来户。 他的爷爷当年是从营口领着他老汉陈子谦逃荒进山来的,那时候,石河子村还只有八九户人家。 哪怕原住的人家少,作为外来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融进村里,只能在石河子下游,距离村子五百米外的大山向阳缓坡高处上的一块平地上落户安家,一侧有着一条终年流水不断的小水沟,作为饮用水源。 搭了茅草房、刀耕火种,这才渐渐有了现如今的老屋,扎下了根,随着时间推移,和村里人熟络起来,成了石河子村的一部分。 后来,又零散来过几户人家,大都和陈安的阿公一样,以差不多的方式在山里落了户,为了选个比较好点的位置建房子,住得比较分散,也就是原住的几户人家比较集中,几十年下来,才有了如今的规模,也就是现在的生产队。 虽属于蜀地,但位置太偏僻,距离最近的桃源小镇,都有十里地,至于到最近的县城,跟去陕西的汉中差不多,都是近百里的山路。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不是盖的。 早年间只是些崎岖陡峭的小道,后来才合众人的力,在政府的帮忙下,出义务工,从村里开了一条通往镇上的三米宽的土路,算是方便了一些。 陈安一路回去,没遇到什么人,只是远远地看到大路上有十来个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外边回来。 陈安认出,那是生产队派到外边务工赚钱的副业队,都是有手艺的石匠、木匠,到外面帮人修堤建坝,筑基建房的。 留在队里从事生产的人,一年到头,见不到什么钱,平日里也就指望着从鸡屁股里边抠出来的鸡蛋换个三分五分,帮补家用,还有就是年底的时候,养着的猪宰杀后上交半数换得三四十块钱,还得交上三块钱的屠宰税,再想见到钱,就得靠副业队了。 一年下来的工分够不够换到一家子的口粮都不知道,更别提换钱了。 副业队的人回来了,意味着年底清算工分换粮的时候到了。 想到这件事,陈安忍不住嘀咕:“应该就是明天的事了。千万不能呆屋头,得找地方耍两天……不然遭不住!” 第7章 喜欢钓鱼的旱鸭子 陈安想着躲,是有原因的。 他清楚的记得,就因为这次年底清算工分分粮的事儿,让一向向着他的老汉老妈“醒悟”过来,觉得他实在不像话,数落了好几天。 整天的唠叨,可实在受不了。 印象太深了。 原因无它,陈安的误工,拖了全家的后腿,非但没分到什么钱,反而倒欠生产队一块二毛四,用基本口粮还的这钱。 一块二毛四…… 陈安上辈子是没见过什么大钱,但也觉得这一块二毛四是个侮辱,哪怕这时候的钱值钱。 这也让他再次意识到,金钱的味道更香。 靠工分吃饭的年头,工分那就是一切。 有一句顺口溜,形象地说明了生产队时期农村吃香的人物:惹着队长干重活,惹着保管抹秤砣,惹着会计用笔戳,惹着书记没法活。 另外,赤脚医生、民办老师也是人们贼羡慕的职业。 他们通常来说,吃饱穿暖不是啥问题。 还有就是领着出去搞副业的,领头的人必须是有能耐揽到活计赚到钱的人。 说白了就是出去打工的。 至于小作坊之类的副业,山里边不现实,搞不了。 石河子村的副业队也是全年满勤,前提是领着出去的人回来的时候,每人得交到队里二百八十元。 工人都只是二三十块钱一个月工资的年头,想要赚到二百八十元,挺有难度。 如果赚到多余的,自然是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辛苦固然辛苦,但其实找到门道,还是能有不少油水。 当然了,对于他们,村民都没啥怨言。他们有手艺啊。 而且,正是因为他们挣回来的这些钱,往往让一年到头的工分变得更值钱。 普通的人家就有些难过了,只能想方设法争取混上每一个能让记分员记上一两个工分的机会。 农忙时这样的机会还多一些,可到了农闲,想挣工分也没机会啊。 早些年还好说,有精神信仰,人们有积极性,那真的是拧成一条绳地使劲。 可到了如今,大伙很多事情都清楚,生产队是集体,一切劳动都是为了集体,劳动者没有主人翁意识,报酬是工分制,干多干少都一样,而且,集体组织,集体决策、集体分配,没啥自主权……积极性就可想而知了。 一天的活巴不得能分成几天完成,一个字,混就完了。 石河子村土地贫瘠,主要以包谷、红苕为主,交给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其实已经所剩无几,能分到手的,也就是些红苕和不多的一点包谷。 不少人家劳动力不足,又有老有小,吃的都弄不够,可总不能让人饿死吧,所以只能找队上借钱借粮过日子,回头再还。 这可不是轻易能还上的,相反,还要不断地借,一年年积累,越积越多。 当然了,土地到户后,这些从队上借的粮、钱,那是一笔勾销的。 陈安一家子,老汉老妈、哥嫂再加上陈安,五个壮劳力,今年一年下来,分到的红苕,填饱肚子没啥太大的问题,可是钱一分没分到,反倒欠了一块二毛四……这还是头一年出现这种情况,就因为陈安用掉的那笔钱。 陈安清楚记得,大概是因为有两女儿要养活的缘故,大哥和嫂子当天晚上没说啥,可老汉一回到家,看到陈安的时候,当时就骂了起来:“你个狗日勒仙人板板,一天天鬼迷日眼滴……” 生产队会计那里的账本上,陈安的工分账面实在难看。 想到这些,陈安额头上不由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当时老汉老妈太凶了。 陈安细细想了下,觉得很有必要躲开,最好还是想办法弥补一下。 其实,打心底里,他还真想让老汉老妈好好数落他几天,可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一下子全都没了,想听他们数落都听不到。 但细细一想,自己这辈子一定会改变这局面,以后的日子还会很长,陈安觉得还是省了的好。 是该有点担当的时候了。 年关将近,得想办法,先让这个年过好点。 “该啷个办呢?” 陈安一边往家里赶,一边寻思,看着手中提着的竹溜子,渐渐有了个主意。 “狗娃子,你到哪儿去?” 顺着山坡下到沿河修建的大路上,心里想着事儿的陈安忽然听到河边传来的喊声,连忙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透过河岸边的竹林缝隙,看清楚在河边的是自己的发小宏山。 “蛋子哥!” 陈安笑着打招呼。 如同狗娃子是陈安小名一样,宏山也有个小名,叫铁蛋。宏山比陈安大一岁,陈安习惯叫他蛋子哥。 老辈人认为给崽儿取个贱名好养活。 这样的名不好听,通常情况下,随着崽儿的长大成年,这样的称呼也会转为正式的名字,不会轻易去叫,怕人介意。 也就只有关系非常亲密的人才会继续这样叫。 宏山,是陈安上辈子最感激的一个人,没有之一。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铁哥们,更是在陈安成了一个废人,人嫌狗不理的情况下,几十年里一直对他多有帮扶、照顾的人,甚至还极力帮他撮合过两门亲事,希望能有个人照顾陈安。 只是,两门亲事都没成,哪怕 从那以后,陈安也断了找门亲事的念头。 此时见到宏山,陈安心里忍不住地激动。 在他心里,宏山就是自己的亲人,地位不会比家人低。 他扛着锄头,提着竹溜子,顺着竹林边的小道快步朝河边走了下去。 “哎哟,狗娃子,你娃儿可以嘛,一下子搞到那么多竹溜子。” 看到陈安手里提着的竹溜子,宏山显得有些兴奋:“在哪儿搞到的?” “在老包梁那大片茅草坡上,闲着没得事,去转转看看,运气还不错,找到几个洞洞。”陈安笑着说。 “老包梁,那有点远哦!” 宏山伸手捏了捏其中一只公的竹溜子,随手屈指在它两条后腿间弹了一下,疼得竹溜子又开始嗯嗯地叫了起来。 “不远点也轮不到我撒,蛋子哥,晚点到家里边来吃肉,我准备把它们全部都煮了,必须来!” “啷个好意思嘛!” “就我们的关系还有啥子不好意思的嘛,亲哥弟,懂得起不?” “好嘛,我晚点来,你先回去再说,我再钓钓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带上几条鱼一起来。” 陈安看向河里,这里是个河湾湾,水面不小,热天的时候,放牛娃儿喜欢光着沟子在里边游泳。 河边上,放着一个装鱼用的鱼背篓,一个装着蛐蟮儿(蚯蚓)的竹筒,还有一根捋掉枝叶的竹棍架在一块石头上,上面拴着根纳鞋底的底线,连着一个苞米杆做成的浮漂,水里的,是一根缝衣针烧红后弯成的鱼钩。 陈安熟悉红宏山这套简陋的钓鱼“装备”。 他偏头看看鱼背篓,里面啥也没有,顿时笑了起来:“明明是个旱鸭子还喜欢钓鱼……别人都是下河捞,只有你用钓,不要再搞了,到我家里帮忙去宰竹溜子,未必吃顿竹溜子肉,我还会给你要礼蛮?” 宏山想了下,也不客气:“那走嘛!” 第8章 在家怕鬼,出门怕水 米仓山是汉江和嘉陵江的分水岭,也是南北气候和生态的过渡带,陆生动植物资源和水生资源都非常丰富。 石河子里有鱼,有不少常见的鱼,还有好几种比较稀罕。 这些鱼,在这年头成了很好的肉食补充。 自小宏山就比较喜欢摆弄这些东西,陈安没少吃过他钓的鱼,也没少在闲暇的时候跟他一起在田间水沟里摸泥鳅,抠黄鳝。 不过,遗憾的是,宏山不会水。 倒不是他不想学,而是他老汉不允许他靠近水边。 说起这事儿,还挺有意思。 宏山的老汉水性非常好,一个猛子,能在水里钻出四五十米远,这在石河子村乃至桃源镇上,都是出了名的。 宏山家住在村东头,小的时候,村里晃荡来了一个眼瞎的算命先生,被村西头的一户姓仇的人家请去给自家崽儿算命,宏山也在村西头玩耍,就凑过去看了看。 那算命先生像是知道宏山一样,随口说了一句:“就像旁边这个娃儿,这辈子就得小心,不能下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天晚上,这个姓仇的伯伯就找到宏山他老汉,说了这件事情,他老汉也就认真起来了。 从那儿以后,宏山被管得死死的,再没有跟其他小伴在水里边闹腾的机会,被严禁下水游泳。 老辈人对于很多事情的态度只有一个——宁可信其有。 他老汉挂在宏山耳朵边最多的一句的一句话是:在家怕鬼,出门怕水,你龟儿子给老子听到,不要玩水,遇到水,给老子离远点,不然把你龟儿狗腿打断。 不会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最起码在靠近水边的时候,会非常小心谨慎。 于是,水性非常好的老汉,有了个彻彻底底的旱鸭子幺儿。 从很大程度上来说,这何尝不是宏山他老汉对宏山的宠爱,宏山有两个姐姐,就他一个男娃儿,那就是一家子的心肝宝贝,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宏山平日玩水,也顶多在齐腰深的水里边狗刨几下,等长大了,想游水,他发现自己也根本就游不走。 或许是对水中鱼儿有着某种渴望,也就成了他喜欢钓鱼的原因之一。 两人并肩顺着大路走了一段,岔往通向半坡上陈安家的老屋。 到了老屋前,陈安将扛着的锄头在猪圈上放好,竹溜子挂在钉在柱子上的铁钉上,宏山则是随手将自己的钓鱼工具,放在门前的大柿子树下。 他抬头看着那些零散挂在枝头,像个红彤彤的小灯笼的柿子:“狗娃子,柿子树上的老阳雀多的嘛,想办法弄几只下来烤起吃,这玩意儿香得很。” 陈安家老屋前的柿子树,已经长了至少百年,两个人勉强能抱拢,有二十多米的高度,每年总是长得枝繁叶茂,挂上许多柿子。 进入九月的时候,柿子就开始渐渐成熟,持续很长时间。 柿子树的枝条比较脆性,看着手臂那么粗的枝丫,踩上去都可能会断,采收柿子的时候,通常是用竹竿将尖端破开,加塞一个小木棍做成叉子,到树上去拧断挂着柿子的细枝,将柿子摘下来。 即使如此,每年总会剩下不少挂在高处尖稍的柿子,够不到。 这些柿子成熟了,便宜了那些鸟雀,不少鸟会落在枝头,啄食那些红透后变得软软的柿子,其中的主力军就是老阳雀,一个个长得肥肥壮壮的。 “可以撒,这个简单。改天一起抽个时间到竹林里边找找,弄把弹绷子去打,一两个小时就能打上十多只。” 陈安也怀念烤老阳雀的味道,但眼下,还是先处理这些竹溜子要紧:“时间不早了,赶紧帮忙处理这些竹溜子,晚上能吃到嘴里边才是正事。” “找把刀子给我,我来宰,你去烧水嘛!” “要得!” 陈安回到屋子里边,找了一把菜刀递给宏山:“你看下快不快,不快自己磨哈!” 宏山接过菜刀,指头在刀锋上剐蹭两下,觉得不太满意,自己到柴房边架在木槽里稳固着的磨刀石上刷刷刷地磨了起来。 陈安在门头上摸出钥匙打开堂屋大门上挂着的锁,然后到柴房边弄了些木柴,顺便抓了把松毛。 他看到柴房边已经放了好几捆老汉他们从山上挑回来的木柴,山路难走,只能靠背扛肩挑,干啥都挺费力。 抱着柴火回屋子,陈安扒拉下火塘的草木灰,用火柴将松毛引燃,架上木柴,拢着火,用铁鼎罐去水缸打水,揭开鼎罐盖子时,他看到里边有两个红苕,一看就知道是家人吃中午饭的时候专门给他留的。 陈安暖心地笑笑,将两个红苕拿出来,往铁鼎罐里加了大半罐水,挂在柴火上烧着,待会要用水烫竹溜子拔毛。 竹溜子的皮毛非常好,撑平整阴干后,是用来做皮裘领子的上好材料,但现在供销社没有听说收购,不然,怕是周边早就没了。到了后世,有专门养竹溜子的,那时候有人收。 还有那几根胡须收集起来,做出来的毛笔也非常好,后世也专门有收购的,四万块钱一公斤,可是,就每只竹溜子嘴巴上那几根须须,得要多少竹溜子才够一公斤? 还有,竹溜子那两颗森黄的大板牙,也是能用来做药。 竹溜子,最好吃的,其实就是皮,剥了皮以后,单吃里边的肉,也就没得啥子搞头。 其它的东西很有价值,但收集起来零碎,得多了才值钱,陈安也就懒得弄了。 烧着水的时候,陈安拿了两个红苕到屋前,看着宏山宰竹溜子:“蛋子哥,要不要来个红苕?” “不要,你自己吃嘛,看你样子就晓得,你娃儿中午肯定还没吃上饭。我中午是吃过呢,留起肚子到晚上吃肉。” 宏山看了他一眼,注意力重新回到提着的竹溜子身上,地上已经有三只被他放了血,手中那只被割了一刀,还在踢蹬着四脚怪叫。 “那我不管你了!” 陈安剥了红苕外皮,一大口一大口地吃着,虽然没有烤的香,但吃到嘴里边,依旧是满嘴的甜,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两个红苕吃完,陈安回屋,往火塘里添加柴火,铁鼎罐被火舌舔舐着,没用多长时间就将里边的水烧开。 拿来木盆,倒入烧开的开水后,陈安又往里边添加了些许冷水,重新打了水放在铁鼎罐里烧着,这才端着木盆出了屋子。 就在老屋前的空地上,两人将竹溜子放入盆中,用火钳夹着翻烫,并不断去试着拔毛。 在指头稍稍用力就能将竹溜子毛给拔下来的时候,就算烫好了,被宏山接过去,趁热几下搓拧,毛就被去除了大半。 其实操作起来很简单,水温控制好,给竹溜子去毛是很简单的事儿。 六只竹溜子,中途换了一次水,不过半小时的时间,就将皮毛打理干净,然后被陈安提进屋里,借着柴火,烧掉表层难以清理的细绒毛。 整个过程,又将竹溜子表层烧得漆黑,不过,放在水中稍微泡一会儿,用刀子一刮,表层就变得金黄金黄的。 接下来就是开肠破肚了和清洗了。 这些事情被交给宏山来做,而陈安则是忙着清洗自家铁鼎罐和炒菜的铁锅,准备炖煮的事儿。 第9章 天上斑鸠,地上竹溜 别想着竹溜子跟老鼠似地打洞生活在地底下,就觉得很脏。 其实,竹溜子在洞里的巢穴非常干净,就连吃的,也只是竹子、竹根、竹笋、草根之类,可不像老鼠那样,整天往臭水沟里钻,啥子都吃。 去了肠肚的竹溜子,肥肥壮壮的,看上去真的跟只小猪似的,捏上去,手感很好。 陈安将打理好的竹溜子放在砧板上,用菜刀砍剁成比拇指头稍大一些的块儿。 六只竹溜子,弄了浅浅的一盆。 家里边没啥作料,只有些盐巴、酱油和姜片,都被他弄了一些放入盆里,抓一抓,腌一下。 “好吃的竹溜子肉,一定要先过下油,这样才能皮香骨酥,将这竹林中的小野兽的味儿,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天上斑鸠,地上竹溜,古老人以如此地位形容竹溜子的美味,那可不是盖的,今天晚上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腌制了十多分钟,陈安取铁锅挂在火上,提着香油罐,往里面倒了不少。 看着锅里的油,宏山眼睛都有些直了。 这年头,猪油贵,菜籽榨的香油也不便宜,还真没见人一下子往锅里倒这么多油的。 “我知道竹溜子肉好吃……可是放那么多油,你娃儿不怕被揍迈?” 宏山有些担心。 “怕锤子,多大点事嘛。今天这顿,必须吃爽了!” 陈安管不了那么多,不就是点油嘛,没了想办法再搞就是,既然是庆祝,豪横点也属正常,至于老汉老妈和大哥嫂子,陈安巴不得他们有点意见,骂上两句也好,还能找找回家的感觉。 随着铁锅升温,香油在锅里泛起一层层泡泡。 这香油是生的,必须等炼熟了才行。 等到香油表面没了泡沫,开始微微冒烟的时候,陈安将竹溜子肉滑入锅中,滋啦一声,有油珠子四下溅射,惊得两人都微微避让了一下,在肉放完后,才开始用锅铲翻炒。 直到竹溜子肉炸得发黄、半熟了,这才换上铁鼎罐,放了炒香的葱姜干辣椒和花椒,下竹溜子,再放上一些酱油和水,又放了些干竹笋在铁鼎罐里慢慢炖着。 至于炸竹溜子肉剩下的油,则是被陈安倒在一个碗中,放入橱柜。 宏山看着铁鼎罐中的竹溜子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也有段时间没吃到这种好东西了。 “蛋子哥,这两天没得事嘛?” “是没得啥子事,咋子嘛?” “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想约你出去赚点小钱,不管啷个说,一年一个新鲜,年还是要过好的嘛。” “赚钱?你娃儿又在打啥子主意?” 不得不说,宏山是了解陈安的,话才起一个苗头,就能知道陈安肯定又在动歪脑筋了。 “我实话跟你说,你是晓得的,我这一年到头,一直在我师傅学撵山,没啷个上工,今年家里边被我拖了后腿。你看副业队的人回来了,今天晚上队长、会计他们肯定在算账,明天就得分粮分钱了,我怕到时候被老汉老妈数落,这个年过不安生……” “所以嘞?” “我得想办法赚点钱,堵住他们的嘴撒。” “你娃儿除了跟人学撵山,别的也不会嘛,是不是想进山打猎?具体啷个做嘛?正好没得事儿,我跟你一起去,也顺便跟你学学,能打点肉回来吃也不错。” “我枪没得,狗也没得,打个鸡儿,要打猎也得先赚到钱弄把枪,弄条狗才得行。” “那还能啷个嘛?” “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到村子里边用针头线脑换东西的那个人。” “你娃儿想做生意?” 宏山一下子明白陈安的意思了:“这两年管得还严得很,敢不敢哦?” “怕撒子嘛。我们不去县上,去汉中那边,又没人认得,只要不被逮到,捞上一笔就回来,反正两边路程差不多。” 宏山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咬牙:“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大不了往山里边一钻,天大地大……我还不信跑不脱,这个日子过得造孽得很,你说啷个弄嘛!” 陈安笑了下:“可能事情也没得你想的那么严重……明天带个水桶、锄头,我领你进山挖竹溜子。” “又挖竹溜子?”宏山有些想不明白了。 “弄点竹溜子到镇上卖,兜兜里边总要有点钱才能办事撒。” “也是哈!你啷个打算呢?” “用钱到供销社买上些针头线脑,进山一路换松子,到了汉中一卖,拿起钱就打转,可能要两三四天,记得跟家里边打声招呼,省得他们找,不要让别人晓得,也不能说是去汉中做生意,不然他们不允许,就说跟我上山挖竹溜子去县城卖就可以了。” “好滴!” 陈安知道老妈藏钱的地方,他倒是想直接不问先拿,事情做完回来再补上,但一想,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能自己摆平就自己摆平,他可不想老妈还得防贼一样防着自己,伤感情。 日渐西斜,在西边山头将大片云彩染红,镶上了金边。 屋里边光线变得昏暗,只有火塘中火红的木炭催动着铁鼎罐中的汤汁咕噜作响,喷出的蒸汽,也将炖肉的香味带出来,逸散到整个屋子中。火光将火塘边坐着的两个年轻人的脸映上一层红光,都在笑,显得有些兴奋。 屋外传来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陈安和宏山两人窜出大门,看到陈安的老汉老妈,还有大哥嫂子每人都挑着一担柴回来。 尤其是大哥和嫂子,两人挑着木柴的时候,还一人背着个丫头。 陈安和宏山赶忙上前,帮两人将柴担子放下来。 饶是如此,陈安依旧被陈平狠狠地瞪了一眼,很显然,他依旧为陈安躲脱今天干活的事情恼火,但是当着宏山的面不好发作,勉强冲着宏山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陈子谦和耿玉莲将挑回来的木柴放在柴堆边靠着,笑着跟宏山打招呼:“宏山,你娃儿有几天没过来耍了。” “叔叔、嬢嬢,今天在河边钓鱼,碰到狗娃子挖了六只竹溜子回来,我跟过来蹭肉吃,现在在火上煮起,差不多熟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竹溜子……我说啷个闻起那么香。”陈子谦有些诧异地看了陈安一眼。 还真是去挖竹溜子回来吃! 耿玉莲拍打几下身上的灰尘,几步进了屋子,揭开铁鼎罐的盖子,看到里边满满的肉,惊奇地说:“耶……你娃儿今天可以哦。” “老妈,啷个说话嘛,我平时是有些不着调,那不是没发力嘛,等到起,以后让你们吃香的喝辣呢。”陈安不无显摆地说。 他这也是打心底里要进行转变,担起责任来。 “你给老子尽是吹牛皮……既然熟了那就吃!” 陈子谦拍拍手上的灰,拖了凳子在火塘边坐下。山里人可没那么多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老妈,大哥,嫂子,还有蛋子哥,赶紧坐……” 陈安勤快地拖了凳子,招呼他们围坐在火塘边上,自己到橱柜里拿来碗筷分发给几人,还特意给老汉、大哥、宏山和自己都倒了平时不怎么舍得喝的酒, 有好肉,当然也得有酒。 野生的竹溜子浑身强壮,肉质细腻鲜美,全身不仅没有一丁点肥肉,皮的部分还很厚实,肉一入口,那是相当地弹,非常地有嚼劲。 寡肚饥肠,多长时间舍不得吃上一顿肉的一家人,像是遇到了人间至味,一吃就停不下来。 看着频频给两个丫头夹肉的陈安,陈平看到陈安时板着的脸色也不由缓和下来 第10章 盘龙湾 “老汉老妈,我准备外出两三天。” 趁着一家子人吃得正欢,陈安开口,准备将自己要外出的事情跟他们说一下。 不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不见人影了,一家子都会担心,搞不好还会四处找人。 “出去干啥子,要那么久?” 耿玉莲最是担心,当先发问。 “我就是想叫上蛋子哥去山里边挖竹溜子,然后送到县城换点钱,也好让这个年过好点撒。” 有不少人喜欢吃竹溜子,只是,县城里边不比山里,可不容易弄到。 陈安作为过来人晓得,虽然做生意还在经常有人围追堵截,但其实已经没有几年前管得那么严了,县城里边是有黑市场的。就如同他准备一路换松子送到汉中一样,也是打的黑市场的主意。 陈安也知道,县城里边经常有人到地处深山天高皇帝远的桃源镇上收一些山货野味,给的价格还不错,省得往县城里边跑,太远了,耽搁时间。 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没有枪、没有狗,他自己学了些东西,也施展不开,总得想办法弄到 冬季,正是打猎的好时机。 能不能在天灾来临之前搬离老屋,住上新家,还得看今年和明年两个冬季能打到些啥子猎物,以及采到些啥子药材,换到多少钱。 至于其它法子,陈安不是没想过,暂时还不太合适,关键不是他最擅长的。 “你娃儿瓜兮兮呢,这个事情干不得,要是被人逮到啷个办?”耿玉莲连连摇头。 “总要去试试,卖得出去能换成钱最好不过,卖不出去我就说打来自家吃呢,有点肉也不是坏事撒……再说了,你们可能不晓得,早就有人开始在做生意了,别人能干,我们啷个不能干,就算遇到事情,我们也会跑的嘛。” 陈安看着老汉老妈,一脸坚决:“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是跟你们说过了,反正我明天一定要去,明天去不了,就后天,你们还能把我绑起不成?怕撒子嘛,总还不至于要命撒。” 出奇地,陈子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吃了两块竹溜子肉,这才说道:“我也听说搞生意的人多起来了,去试试也行,总比你龟儿窝在家里边正事不干的好。” 随后,他又扫视了家里其他人:“这个事情,不能往外乱说哈,口风得把严实了。”最后,他看向宏山,“宏山也去的话,回去跟你家老汉说清楚,允许你去了才能去……干脆等一下我去你家串个门,都给我放机灵点。” “巴不得!”宏山连连点头。 很明显,陈子谦言语中不但答应,还表现出支持陈安的意思。 陈子谦和自家老汉关系也非常好,有他帮忙,宏山相信,事情会很容易答应下来。 不得不说,蜀人吃苦耐劳、敢为人先的那一股子闯劲,是刻在骨子里边的,自古以来便是,这也是后世全国各地、各行各业都能见到蜀人的原因。 老汉发话了,家里边其他人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 陈平和瞿冬萍两人忍不住冲着陈安看了又看,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变化。 最明显的是胆子一下子变大了很多。 接下来,火塘里边刨出来的烤红苕,配上美味的竹溜子肉,一顿饭就吃得越发香甜了。 只是,在陈子谦吃饱喝足,跟宏山一起去串门以后,瞿冬萍和耿玉莲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橱柜里边的半碗油,再看看浅了少了不少的油罐子,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短命龟儿,哈戳戳的,啷个给老子一哈用掉那么多油,够吃好几天了,老子只想甩你两耳屎……”耿玉莲当即就骂开了。 “舍不得油啷个会好吃嘛,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吃滴,刚刚你们吃得比我还香……我明天早起,睡觉去了!” 打水洗了脚在火塘边烤火的陈安犟了一嘴,起身把洗脚水泼到屋前,回屋上楼。 躺在床上,想要早早入睡养精蓄锐的陈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一天下来的点点滴滴,却是越想越觉得有意思,那一股子盼头,忍不住让他兴奋。 他听到老汉串门回来开门的声音,也听到后半夜隔壁楼下大哥卧室里的床,极尽克制却也免不了被摇得咯吱响的轻微声音,然后不知不觉地睡着。 感觉只是眼睛刚合上,就听到了外面传来宏山的喊声,一下子惊醒后,发现天刚蒙蒙亮,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一切,真不是梦。 快速地穿衣下楼,陈安向上提着门板,将大门打开,生怕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吵醒一家人。 “蛋子哥,来得早呢嘛,都还很看不见。” “我还怕你等不得。” “伯伯答应没有嘛?” “答应了,昨天副业队回来的人,也有人到我家里边串门,说了些外边的事情,叔叔在走的时候跟我老汉一说,我老汉就答应了,只是说让我们小心点……今天往哪儿去嘛?” “先去盘龙湾,那儿有一大片竹林,里边应该能挖出些来,另外还要去几个地方,我们争取今天多弄些,明天一大早就送到镇上。换了钱,买了东西就动身。对了,没跟家里说要去汉中嘛?” “没有,这点事情我还是晓得起的,一说是去汉中,肯定不得让我们去。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县城里边也有黑市场,啷个不到县城里边卖呢?” “这你就不懂了撒,山里边产松子的树是华山松,还得是往汉中那边走,松树多,有松子的人家也多,我们也能多收点,不容易去一趟,总要多赚点撒。再说了,汉中可比我们这边县城要大得多,做生意的也多,东西容易卖。” “这倒也是!” “赶紧走,早点动身。” 两人小声地说了几句,陈安去猪圈上取了条锄,又准备了些绳索,将自己进山时随身携带的一个葫芦带上,然后领头前往盘龙湾。 盘龙湾,比昨天去的老包梁还要稍微远一点,稍微偏南,是另外一条山沟沟。 可以说,那里是上辈子陈安最熟悉的地方。 原因无它,陈安家没了,能杵着拐杖走路以后,心灰意冷地选择了盘龙湾做落脚地,那里的石崖有个供他容身的山洞,简单修葺后,有四年时间,一直住在那山洞里边,后面盖了座小吊脚楼,依然还是在石崖前那片还算平整的地儿,山洞成了关黄羊的地方。 昨天晚上天上有云,山里没怎么下霜,并不是特别冷。 花了半个小时左右抵达盘龙湾的时候,正好天光亮了起来。 一路顺着山间小道进入盘龙湾,听着阵阵竹涛,看着那熟悉的山崖石洞,还下边潺潺的溪流和山湾处的清澈如洗的大水塘,陈安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个美不胜收的地方。 第11章 砍脑壳的 大概是心里边有了盼头的缘故,陈安现在看到盘龙湾里的一切,心里边觉得非常巴适。 再细细一看,越看越是欢喜。 这个地方,好好地打理一下,山山水水都非常好,貌似弄成个幽静的小山庄会非常不错。 闲山静水,想想都舒坦。 上辈子住在这里,山外头的人生活条件好起来以后,自从有了 如果建起来,好好经营一下,也是条财路。 陈安想来想去,心里边很快做了决定,这辈子,新家就安在这里了。 把竹林里的路好好修一下,连通到镇上的大路就行,也没有多远,靠镇上反而还要近些。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远得很,兜里边一分钱都没有,赶紧想办法赚钱,才是正事。 他没有再耽搁,叫上宏山钻进竹林。 竹溜子,对于竹子而言,其实是种祸害,藏在地下,吃竹根,吃还没来得及冒头的冬笋,咬竹子。被它祸害的地方,竹子成片枯死。 远远一看,就能从翠绿程度上看出大概哪些地方被竹溜子祸害了。 进了竹林,还能找竹溜子啃咬竹子后留下的痕迹。 这事情,对于陈安和宏山来说,都不是难事,从小到大,没少刨竹溜子,自然也会找。 两人来的早,竹林里边还显得有些幽暗。 刚钻进竹林没多长时间,找了没多大一会儿,陈安忽然听到竹林里边传来哗啦声响。 “蛋子哥,站到别动!”他小声地说了一句。 宏山知道陈安有了发现,立马停下脚步,免得踩到竹林间的竹叶和掉落的竹枝弄出的声响干扰到陈安。 陈安侧耳细听,辨识出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扭头看过去,看到竹林间有细竹晃动,哗啦哗啦的。 不知情的人怕是会以为见鬼了,但陈安和宏山都知道,那是竹溜子,咬断竹子往洞里边拖的原因。 “运气不错,才来就有发现。” 陈安笑了起来,立刻朝着竹枝晃动的地方走了过去。 别看竹溜子的小耳朵小得缩到了毛里,只有一丁点,但听力很好,同时,对地面的震动,也非常敏锐。 随着陈安脚踩竹叶的声响和脚步落地的震动感传来,之前还在窸窸窣窣晃动的竹枝一下子停住,不用想也知道,小东西藏进了洞里。 竹林比茅草地儿,可就难挖得多了。 地下竹根盘根错节,如果硬刨,那得刀斧齐上,费时费力,随便一个竹溜子洞,就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刨出来的。 在这种靠近水源的地方,用水淹,永远是最省事、最快的法子。 他看了下地上竹溜子留下的胶囊状粪便,发现只是一只竹溜子的,个头不小。 宏山也跟过来看了一眼:“狗娃子,你刨,我去提水。” “要得,你搞慢点,竹林里边难走!” 陈安叮嘱了一句。 多年的发小,尽管宏山比陈安要规矩得多,但两人也没少凑在一起瞎搞,分工配合,早有一定默契,都是舍得出力的人,不管干啥,都不会斤斤计较。 他挥动锄头,在洞口扒拉,没几下,就找到了竹溜子深入地下的避难洞道,清理一下周边的竹叶残渣,把洞道口稍微扩大一些,等了不一会儿,宏山已经一只手提着一桶水顺着山坡爬上来。 也不多说,陈安接过木桶,将水朝着洞道灌了下去。、 洞道挺深,一桶水过后,不见啥子反应,他接着将另一桶也倒了进去。 这下,洞道里的水满了。 很快,浑身湿淋淋的竹溜子憋不住了,从洞道里钻了出来,趴在洞口,半截还泡了水里边。 陈安伸手准备去抓,小东西却是“呼呼”地凶叫着,扭动着胖嘟嘟的大脑袋,试图张嘴去咬陈安的手。 这也难不住陈安,闪电般出手,主打一个快准狠,一把捏住竹溜子后背将它提了起来。 “这只竹溜子大哦,怕至少也有四斤。” “应该不会少……来,帮忙拴起。” 他将衣服兜兜里的麻线团递给宏山,将竹溜子后脚拴起来,挂在竹枝上。 …… 石河子村村中大皂角树伸出的粗大枝条上,传来了当当当的敲钟声和队长、副队长到处的吆喝声。 如陈安所说,村里在召集社员开会,和以往安排农活不同,今天以公布账目和一年的清算为主。 “老少爷们儿,都给我搞快点,抓紧时间到皂角树集合喽,年底了,算工分分粮分钱,拿回家好过年,都积极点撒……” 石河子村的队长外号“黑老鸹”,喊叫起来,公鸭嗓门儿,隔着一里地都能听得见,人又老又黑,觉得他呱噪,私底下人们经常这么叫他。 听到钟声、喊声,村里人陆陆续续从各自家里头钻出来,朝着皂角树汇集。 陈子谦、耿玉莲、陈平和瞿冬萍四人也不例外。 陈子谦咬着旱烟袋,耿玉莲咯吱窝下夹着只没拉完的鞋底子,匆匆走在前面。陈平和瞿冬萍两人一人抱着个娃儿,紧随在后边。 开会的事儿,都挺积极,不用干活,那也是有工分的。 “要是认得今天算工分分粮、分钱,都不该让幺儿去弄啥子竹溜子,皂角树底下一坐,就能多个工分。” 耿玉莲打心里还是觉得工分实在、稳妥,自然不愿放过这种凑在一起摆着龙门阵啥子都不用干就能捞到工分的机会。 “都到年底喽,多一分少一分又能怎么样?”陈子谦觉得无所谓。 跟在后边的陈平忍不住插了句嘴:“一年到头,他就没有上几个工,来了也是白搭,还不如不来,省得丢人现眼。” 陈子谦回头瞪了他一眼:“哈戳戳的!不要以为你是老大,还要板(蹦跶)两年。你以为老子啷个会答应幺儿去弄竹溜子?真以为他是个散眼子(游手好闲)娃儿,老子早就去问过了,是真的一直在跟隔壁村的李豆花学采药撵山,山里边没得啥子头路,采药撵山也是个出路,不像你娃儿,就是个笨丕,过日子也要会想办法才行撒!” 陈子谦这话,相当于在说,陈安比你陈平要聪明机灵得多。 见老汉还是在护着陈安,陈平很识趣地没有多说,只是闷头跟在后边。 等一家子人到了皂角树,那里早已经老老少少,先到了几十人,散布在各处。 有的靠墙蹲着,有在树边站着的,有干脆脱掉只鞋子往屁股下边一垫坐地上的。 会抽烟的抽着旱烟袋,年轻小伙们凑在一起冲壳子,姑娘们挤在一角,神秘地说笑,家庭妇女们则是领着娃儿,纳着鞋帮或者拉着鞋底子,说着家长里短。 等了一阵,眼看人来得差不多了,队长一边卷着烟叶,一边扫视着一干人,然后咳嗽一声,走到中间,说指示,作汇报,然后开始调兵遣将算工分,分粮分钱。 算工分分粮的事儿,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轮到陈子谦一家子。 看着一个个扛着粮食,领了钱的人笑呵呵地回家,一家子围到会计旁边。 早已经在旁边盘算半天,觉得自家出工不少,用工分换了一家子的基本口粮,剩余的工分还能换到十来块钱的陈子谦凑到会计面前,说了自己的诉求。 结果话一出口,会计拨弄了一下算盘,当场就是个白眼:“就换那些口粮,你就得再补交一块二毛四。” “你说啥子,你莫搞错了!”完全不是意想中的那样,陈子谦心头满是古怪:“啷个可能嘛!” “有啥子不可能的,你自己看一下嘛!”会计将账本往陈子谦面前一放:“你家幺儿今年前后来我这里借过三次钱,都说是你让来的,你不晓得?” 陈子谦想起大早上就走掉的陈安,一下子就骂了出来:“这砍脑壳的,等回来看老子啷个收拾你龟儿!” 第12章 长得乖也是被吃的理由? 陈子谦领着一家人将分得的包谷、洋芋、红苕搬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晚了。 工分没换到钱,反而倒欠一块二毛四,不得不将想要的口粮缩减一些,把这个坑给抹平。 不服气的陈子谦让会计算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一块二毛四,事情听上去似乎不大,但也不小。 陈安用掉的那些钱,一毛六一斤除了逢年过节不然都舍不得吃的大米,能买九十来斤,要是换成九分钱一斤的包谷,那得是一百六十多斤,更别说五分钱一斤的洋芋和红苕了。 至少也是一家子一个月的口粮,就这么没了,可不是小事儿,一年才几个月啊。 关键是,就连陈子谦都不晓得,陈安把这些钱用哪儿去了。 这下,不仅仅是陈子谦,就连最护着陈安的耿玉莲都恼火。 一家人围在火塘边,脸色都有些阴郁。 “等他回来,要是说不明白,老子要让他好好尝尝笋子炒肉,沟子(屁股)都给狗日的打肿。” “是该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锅儿是铁倒的。” 一向护着陈安的老两口,意见难得地统一,都想收拾陈安。 在一旁火塘边搂着自家幺儿的陈平,平时看陈安不顺眼,但他知道自家老汉脾气的,那是真有可能会打,连忙劝说:“陈安都十九岁了,翻过年就二十,都是大人了,要是被你们锤上一顿,那传出去,不得被人笑话,脸往哪里放嘛?” “对头,打不得。十五块钱是不少,可真正说起来,也不是啥子天大的事……爸爸、妈,前段时间就听说有个都要结婚的人,就因为没跟家里人打招呼花了十多块钱,被家里人骂,想不通跑去上吊的……” 瞿冬萍也忙着帮腔,还举了例子。 一听到这话,老两口面色都忍不住一惊。 耿玉莲满脸后怕地说:“对头,怕是不能打,怕幺儿想不通,这要是……弄清楚事情,说说算了。” 陈子谦叹了口气:“那……试着点来嘛!” …… 陈安完全不知道自己上辈子被数落了几天,还是家里人试着来的结果,一家人终究还是护着他的。 此时,他正跟宏山顺着山间小路返回盘龙湾。 换了几个地方,一共搞到十三只竹溜子。 忙了一整天,两个人都都差不多累虚脱了。 眼看天快黑了,中午只是在河沟边烤了几个红苕糊弄过一下五脏庙的宏山,在河沟里边灌了一饱水后,起身看向旁边等着的陈安:“狗娃子,你真的不回去?这儿离家里边又没得多远。” “不回去,要是回去了,我怕是要遭锤。今天晚上,我就打算在盘龙湾山洞里边过一夜,这里离镇上还要近些,明天天还没亮就得去镇上,回去再赶回来也麻烦。你想回去就回去嘛,明天早上早点过来就行,天亮之前我们就得到镇上把钱换到手。我今天晚上就在这山洞里边将就一哈。” 宏山抬头看看天,见天空无云,山里边也不刮风:“雪落高山霜落洼,今天晚上怕是要下大霜,半夜冷得很,遭不遭得住哦?” “这都不是事,烧堆火就搞定了。”陈安觉得无所谓。 跟着师傅进山学撵山,他雪天都在山里边呆过,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宏山想了想:“算喽,我也不回去了,在这里陪你,也好有个照应……今晚吃啥子哦?” 陈安微微皱了下眉头,看向被拴着的十三只竹溜子:“守着十多只竹溜子,未必还怕被饿咩?烤只竹溜子撒。” 宏山犹豫了一下:“要留起卖的嘛!” “不差这一只!”陈安看向其中一只竹溜子:“就你长得乖,就吃你了……蛋子哥,帮忙拢火。” 啥子时候长得乖也成了被吃的理由了? 宏山有些古怪地看了看陈安,但还是很快到竹林里拖了些干竹子回来,将火拢着。 没法烧开水褪毛,陈安直接将那只被他放血的竹溜子放火里边烧,伴随着一阵皮毛燃烧的焦臭味,竹溜子身上的毛被火苗烧光,表皮也被烧得漆黑,像是被充了气一样膨胀起来。 趁着这时候好刮洗,陈安到河里边用刀子边刮边洗,很快打理干净,去除内脏后,在肉头厚的地方划了几刀,砍了根竹棍穿着,然后架在柴火上转着慢慢烤了起来。 随身带着的葫芦里边,是用辣椒面、盐巴、花椒混合炒过做成的低配版椒盐,是进山常用的调味品,往往出去撵山,一去就可能是两三天时间,甚至更长,没点调味品,在山上吃东西没滋没味的,可不舒服。 跟着师傅一年多的时间,他也养成了习惯,得跑前跑后把师傅伺候好,少了这些东西可不行,哪怕是烤洋芋也少不了。 两人就围坐在火边,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翻烤,花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将竹溜子烤熟,外表不是很美观,被陈安割成两半,一人分一半,也得有一斤多的肉,沾着椒盐慢慢品尝。 皮外焦脆,里面的肉软嫩,柴火的烟火气息和竹溜子原本的清香,形成了绝配。 两人都舍不得吃太快,生怕几下就没了。 吃到最后,都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垫一下肚子,足够了。 趁着天没有完全黑下来,两人又去弄了不少木柴和竹叶回来,在山洞里将火加大些,提升温度,然后在火堆边铺了竹叶,早早地躺下睡觉。 辛苦了一天,两人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到了后半夜,柴火烧尽,两人还是被冷醒,隐约中听到村里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估摸着是夜里三四点的样子。 时间倒也正好。 两人将工具暂时放在石洞里,到外边河里掬水洗脸,被冷水一激,彻底清醒,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借着清冷的月光,提着竹溜子,往桃源镇上赶。 桃源镇,正是米仓道路经的地方,别看是在深山里,却也曾经是川陕两边商旅的汇集交易之地。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两侧老屋联排,曾是一个个商铺,只是现如今,开通了新的路,靠背二哥背着大量物资穿行的米仓道早就废弃,也只有山里人采药、撵山才会走一走,向北进入更深的山里。 桃源小镇再不见昔日的繁荣热闹,但仍旧不影响它成为周边村民每逢农历一、四、七赶集的集市,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成了山里物资交流的一个点,只是,生意还不敢太光明正大,显得冷清。 供销社、粮油门市等部门还远没到开门的时候,月光下的街道上,却是已经有不少人在活动了,各自都很安静。 这就是黑市场……天真的没亮 第13章 小生意也不简单 大概是天高皇帝远,山里管控向来没有城镇那么严的原因,才会有那么多人出现在靠近两省边界的小镇的黑市场上。 明明很热闹,却偏偏很安静,显得有些怪异。 竹溜子的叫声,成了最好的招牌,陈安和宏山两人,刚在街道边蹲下,就有三四个人上前查看并小声询问价格,但一听陈安的喊价,就抽身走了,直到又等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竹溜子啷个卖?” 陈安看看来人,又看看两边,见没啥异常,他才小声说道:“都是昨天才挖出来的,一块一斤!”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最好的猪肉都才八毛五分钱一斤。” 猪肉不同的部位,价格都不一样,便宜的部位六毛多点。 “竹溜子肉好撒!” “再好也好不过猪肉,哪个肚子里边都差油水。便宜点,四毛一斤,我全收了。” “你啷个好意思开口嘛,我就是剥皮送到供销社收购站,也怕不止这点钱,还有肉吃,这竹溜子本身就可以做药滴,补中益气,解毒。” “那我再加点嘛,六毛钱一斤,不能再多喽,再高你就剥皮去卖嘛。” 不得不承认,平日炒菜,只舍得拿着肥肉在锅里边擦上一圈就当放油的年头,野味再好,也比不过猪肉养人。而且,供销社里边其实并没有代收竹溜子皮毛,纯粹是陈安从这人不俗的衣着上看出,不是附近的,于是开口蒙人,还真有了点效果,直接涨了两毛。 他大概猜出,来买竹溜子的,应该是些机关食堂、招待所食堂,或是一些图个新鲜换换口味的人,凡此种种。 野味在这年头大都卖不上价也是事实,但普通人舍不得这么吃,不代表所有人都舍不得。 无论什么时候,人都是分阶层的,总有富人,日子过得自然也是天壤之别。 陈安略微想了下,觉得能给到六毛一斤也算不错了,又怕后面没人买,于是点点头:“要得嘛,看在你一下全收了的份上。” 那人立刻借来小称,将十二只竹溜子分两次过秤,共计三十七斤八两,他略微算了下,倒也痛快,直接数了二十二块六角八分钱递给陈安,然后将竹溜子装背篼里,匆匆离开。 二十二块六毛八分,这是陈安到手的 这其中还有一半是宏山的。造孽啊! 事实上,就即使是竹溜子,也没那么容易弄到,山里哪有那么多野物供人打。 从古至今,这山中打了多少年了,尤其是这些年,不禁枪,不禁猎,更是疯狂,想要在山上找到想要的猎物,需要经验,更要有运气。 这两天之所以抓到那么多竹溜子,也是在陈安了解周边竹溜子分布情况才有的收获。 多吗? 不多! 换个数个地方,刨了八个竹溜子洞,跑了不小的地方才弄到那么十多只。 往后再要找,可就不容易了,少不了折腾。 事情顺利办成,陈安和宏山两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想要买针头线脑,还得等供销社开门,不像布料之类,得用布票才能买到。这些零碎的东西,直接用钱就行。 “蛋子哥,暂时没得啥子事,我们就在黑市上看一下,看看它们都在卖些啥子东西,只看不说话。” “要得嘛!” 兄弟两人在黑市场上一个个遮遮掩掩的摊位上看过。 这时候大声吆喝,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顶多也就是看中想买的东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要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情况,万一有人来了,那肯定是东西一收,甩开脚丫子跑路。 黑市场里,有倒腾粮油布票的,有卖自家鸡鸭的,还有人挑着担担出摊卖小吃的。 到摊位边,两人看到卖的是担担面,忍不住流了口水。 昨天晚上只是吃了只烤竹溜子垫了下肚子,现在早就饿了。 担担面,可以说是蜀地民间极为普遍且颇具特殊风味的一种着名小吃,因为由小贩挑担叫卖而得名。 它是用面粉擀制成面条,加上红辣椒油、芝麻酱、葱花等材料做成。面条细薄,卤汁酥香,咸鲜微辣,香气扑鼻。 “来一碗撒?”摊主看着站在自己摊子前的两个年轻人,小声地说。 “好多钱嘛?” “八分钱外加二两粮票。” “高了点吧,一盘炒肉片价格才是两毛钱,一碗面你就要那么多。” “你在公社食堂里边吃不到,要是在食堂里边,对粮票还有要求,必须是省粮票,还得是粗粮票,细粮票和全国粮票都买不了。好些人排上号了,票证不合要求,手里有钱买不了面,急得直跳脚。我这里没那么多要求。” “一角六分钱,没得票,卖不卖嘛,卖的话来两碗。” “行嘛行嘛。” “量给足点哦!” “放心放心,我实在人,做的实在生意!” 陈安当即掏了三角二分钱递给摊主,摊主接过后,手脚麻利地开始摆弄。 山村里的人不像城里人,自己产粮食,自然没有什么粮票,有的也是一年发下来勉强够做套衣服的布票和丁点油票,要外出用到粮票,还得自己到队上、公社打证明,然后带着符合标准的粮食到粮管所进行兑换。另外一个途径,那就是从黑市场去换,有人倒腾这些东西,总有人有多余的各种票证。 没多长时间,两人手里都多了碗担担面,这玩意儿,虽然配料也不是那么齐全,但比起家里的红苕、土豆和玉米,毕竟是白面做的,那吃在嘴里边就安逸了,一时间吃得稀里哗啦,只觉得整个嘴巴乃至全身心都一下子爽了起来。 没几分钟,一大碗面下肚,连汤汁都一点不剩。 “蛋子哥,吃饱了了没有?” “可以了,还要办正事,省着点。” “怕撒子嘛,吃了可以再挣。” “那……就再来一碗嘛。” 于是,陈安再次付钱,两人又各自吃了一大碗,肚子吃得鼓了起来,那就真的舒坦了。 随后,两人继续在黑市场上逛,小小的黑市场,售卖的东西种类还挺多,包括但不限于食品、药品、日用品,还有衣服布料和手表之类。 陈安虽然上辈子活在山里边,没怎么外出走动过,但比起现在这些人,也算是很有见识的人了,见怪不怪,反倒是宏山,看见的一切,都是满眼稀奇。 最终,两人在一个摆摊卖布料的摊子前停下,摊子上就有他们想要的针头线脑,一问发现跟供销社里边的价格差不多,品类花样还更多,陈安略微衡量下,跑到供销社一下子买许多也是引人注意,还不如在这里买隐秘些。 他不再等了,当即花了十多块钱,挑着各种线、纽扣、缝衣针、顶针、娃娃的帽子、女人扎头发用的橡皮筋和发卡之类,一样挑了些,弄了不小的一包。 再买了一点干粑粑当作路上的干粮,两人返回石河子村,手头就剩下六块五毛钱。。 路上,陈安交代道:“回去把工具一放,背个背篼,带上个口袋,我们赶紧进山换松子,不要惊动家人,不然我怕走不了。” 宏山点点头,有些怀疑:“狗娃子,用这些东西,怕是换不到多少松子。真的能赚钱?” “山里边的东西卖不出去,在山里人眼里觉得很平常,随便用点东西就能换到,他们也乐意换,当然他们也晓得,这些东西弄到山外边,能卖钱,可是有几个人敢去这么做,都怕被抓起来。小生意也不简单……不相信我咩?” “相信,啷个不相信嘛,我只是没做过,心头没得把握。” “走一趟你就晓得了……就像这些竹溜子,没来之前你肯定想不到,我们两个搞一天卖得的钱,就快要顶得上城里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一样。我们走快点,接下来要出大力气了。” 宏山兴奋地点点头:“好!” 第14章 青川犬 两个年轻人的脚步走得又大又急,连走带跑的,中途还去盘龙湾将锄头水桶砍山刀之类的工具拿上。 回到村里边的时候,天都还只是微微亮。 冬天天亮得慢,只听到村里边公鸡的打鸣声此起彼伏,偶尔有被惊动的狗叫上几声。 陈安轻手轻脚地回到家里边,将条锄放在猪圈上,被惊动的两只挤在一起睡着的黑猪以为是来喂食的,哼哧两声,翻身站起来,跑到圈门口,冲着木板圈门拱了几下,弄得门板哐当作响。 陈安被吓了一跳,赶忙将随身带着的那一包买来的东西塞在圈房上拿出来的一个背篼里边,又找了一个蛇皮袋子拿起,赶紧顺着小路下到下边的大路上,生怕惊动老汉老妈被揪回去。 等了十多分钟,宏山也背着个背篼赶来。 两人趁着麻光,加快步子离开。 年末正处在“瞎四九,五阎王”的严冬节令中,有秦岭在北边阻挡,尽管今年还没下过一场像样点的雪,但此时山中的寒意,足以让人忍不住搓脚搓手,随时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冻掉了。 顺着山间沾满霜花的小道,两人半个多小时后,抄着山中近道岔上一条开凿在山间的沧桑古道。 古道犹如从苍茫大巴山劈开的一道缝,在数百里的山川河谷中曲折穿行。 很多地方,凿石开路,只有容得下一只脚踩踏的位置,还有不少石头阶梯,被无数双古老先辈的脚踩踏,磨得光滑。 这长满湿滑青苔的小道,就是早年间蜀中“背二哥”往来蜀地和汉中的米仓道其中的一段。 背二哥曾是米仓道流动的风景线,背着沉重的物资,走州过县,甚至跨省远行,担负川陕两地的物资流通,留下不少传奇。 好些年以前,通往汉中的路就已经修通,米仓道也就渐渐废弃,到后世,成了一条风景线。 在石河子村,还有蹭干过背二哥这行当的老人,陈安和宏山都听过他们说过不少米仓道上的故事。 一路上,两人无心欣赏沿途风景,只顾低头走路。 顺着冰冻的山溪边缘,踩着冽石,跨过不断出现的之字形小溪,在沟壑中快速前行。 越走树越密,沟越深,冰霜越多,路也愈加难走。 古道两边,山峦重叠起伏,让人不能轻易寻见一户人家。 弯弯曲曲的小路,好像一条细长的蛇在爬行,在山沟谷地、陡坡峭壁上蜿蜒,但始终只见蛇身,不见蛇头。 一直走到中午,少说了走了三四十里的崎岖小道,两人才感到身乏力疲,到了一条小河边,匆匆吃了几口干粑粑,喝了些山泉水,稍作休整,才又继续赶路。 眼看着都已经出了川蜀地界,还没有看到人家,宏山有些急了:“走了那么久,不要说村子,连人影都没看到一个,怕是不好换哦?” 陈安微微皱了下眉头,山里古道交错纵横通往不同的城镇,这路以前还真没走过,他总觉得越走越偏僻,也怀疑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想着一路走一路换,现在走了那么久,还没看到人家,心里免不了动摇。 “我们到高处看看!” 陈安领着宏山,顺沟边一条上山的小路,爬向高处,看能不能找到一户人家。 说来也巧,老天照应,居然在山上高处,看到另一座山半腰,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旁边有一户住着茅草房的人家。 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密林深处藏人家。 两人当即朝着那户人家找了过去。 那茅草房没有院墙,站在院子边上,陈安喊道:“屋里有没有人?” 话音一落,一大两小,三条狗从屋里窜了出来,冲着两人大声狂吠。 陈安愣了一下,这三条狗,大狗毛色花白,但两只半大狗崽则是一只为青黑色,一只为紫红色,头型为倒三角形,黑色的嘴吻细长,耳尖垂至眼下腮根。 好歹跟师傅学了不少时间的采药撵山,撵山少不了狗的陪伴,也了解了不少关于狗的知识。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三只青川犬。 青川犬分布于蜀地青川县的农村,属于半野生状态,是天生的山地猎犬。在本地,被叫做撵山犬,成群狩猎,威力无穷,移动灵活,凶猛无比。 这里属于川陕交界,在这样的地方看到青川犬,陈安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想到自己要采药撵山,少不了用到猎狗,他一下子也来了兴趣,仔细打量,发现两只半大狗崽,眼色都是棕红色,这是上等青川犬的主要特征。 虽然身体显瘦,但前胸宽度适中,龙骨(脊骨)比较靠后,后腿和后背成完美的弧形,四肢修长,胸深腰细,尾巴偏直但是不长…… 他神情变得惊喜,按照师傅的说法,这两条狗崽,都属于是青川犬种的上等好狗。 无论是狩猎,还是看家护院,都是非常好的品种。 三条狗都有些干瘦,应该是平时缺少喂养有些营养不良的原因。 他一下子心动了。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出茅草房,打量了一下两人:“你们是做什么的?” “婆婆,我们是换神仙嗑的,你家里有没得?” 这边的山里人管松子叫神仙嗑,还是陈安听小贩说的,也就依葫芦画瓢,照搬。 “咋换哩?进屋来说。”说完后,她冲着三条狗喊道:“别嚎了,到外边去。” 三条狗都很懂人性,听主人一吼,立即不叫了,顺从地到屋角边趴卧着,陈安和宏山才得以进屋。 一进门,屋里墙壁黑乎乎的,像刷过黑漆一样,光线很暗,但很暖和。 离炕眼门处有一火炕,里面的柴火烧得通红,从房梁上垂下一根被烟熏火燎得漆黑的粗藤条,末端有个分杈形成的勾子,吊着黑糊糊的铁壶,里面的水被烧开了,冒着大气,冲顶着盖子,哐啷直响。 火炕两边各放一条矮长木凳,陈安和宏山两人坐下后,老婆婆很热心地从锅灶处拿了两个碗,从吊着的壶里给两人倒了滚烫开水,这才开口问:“用啥换哩?” 陈安连忙从背篼里拿了包着的针头线脑出来,展现在老婆婆面前,权衡了一下,估摸着按照以前进村换东西的小贩的做法说道:“我带了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你要是能看上,小件一样一碗松子,大件点的,换两碗或者三碗。” 老婆婆对着那些东西,边看边选,经过翻看,选了几个缝衣服的线、两包针以及一个顶针,折合六碗松子。 她也没讲价,顺着拿了一个碗,走到房间墙角放着的口袋跟前说:“给你们往哪里装哩?” 宏山立刻拿了口袋送过去,撑着口袋,看着老婆婆一碗接一碗地往里边装,每一碗都舀得冒尖,打理得很干净,非常实在。 陈安也顺手抓了两颗,放嘴里咔嚓咬破,见松子粒大饱满,都是好货。 宏山注意到墙角还有一小袋,忍不住问:“婆婆,为啥子不把松子卖了?” “在哪里卖哩?山里人谁要,去城里供销社,又没听说收,跑上好几十里山路拿去私卖,又不敢。只能放家里,等着山外面的人来了换些东西。” 宏山一下子沉默了。 身为山里人,其实他自己也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买的东西买不起,想卖的东西卖不出去,总感觉有些被搓揉的感觉。 陈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都有些同样的憋闷,小声说道:“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 随后,他偏头看向老大娘:“婆婆,你家里边的那两条狗崽卖不卖?” 第15章 是软是硬,也得分人撒 “想买狗啊?” “我看这两只半大狗崽挺好,家里缺看家护院的,进山也缺个伴。” “你想要你就抱走,留在家里也喂不起,饿得干精骨瘦的,不用钱!” “那可不行,把它们养那么不容易……大爷没在家呀?” “上山砍柴去了。” “那你跟大爷合计一下价,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来这里看看,价格合适的话,我买走,你看得不得行!” “那等你们回来再说!” 陈安进屋后观察过,住在这山里头的,就两个老人,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年轻人。 这年头,很多人家确实没得那么多粮食喂养,有了狗崽,喂不起,要么是选择送人,实在送不出去的,也有不少人选择送到山里边,让其自生自灭。 老婆婆让陈安直接抱走,这很正常的事儿。 两只狗崽,能长那么大,怕是没少进山自己打野食。 但看着老人,陈安多少有些不忍心。 两人喝了热水,休息了一会儿,浑身又来了精神,谢过婆婆顺便问了路,又钻进了山岭林海。 “老人家里边还有不少松子,啷个不直接花钱买了?我估计,便宜点她也会卖!” 宏山惦记着那小袋松子,在看见的时候,碰了碰陈安,征询过意见,不过被陈安摇头拒绝了,他有些想不明白。 “这里离汉中还太远,一路换过去,等到了汉中,估计也就差不多了。现在就买了背着,走过去太累,人怕吃不消。而且,老人家也说了,等着换点山外面的人带来的东西,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针头线脑,还有别的东西,就莫打那些松子的主意了,以她们的年纪,出趟山到附近镇上也难,何况,也没得多少。” “那啷个两只狗送你你不直接带走?” “老人日子过得比我们造孽多了,可怜巴巴的,再说老人也相当实诚,心里还是觉得,多少补偿点合适些,主要是心里边过得去。” “耶……没看出你娃儿心肠那么软。” “是软是硬,也得分人撒。” “这倒也是!” 重新回到米仓道上,踩着这只能算是羊肠小道的路上,继续朝着山里边穿行。 一路上,岩石缝间、沟壑陡坡上生长着千奇百怪的松柏,雄伟苍劲、巍峨挺拔,使高山充满灵气,让万物竞相风流。 此时此刻的宏山,也是 他不像陈安,已经随着师傅李豆花进过深山老林不少次数,早已经见怪不怪。 不时传来的一声声鸟叫和兽吼,让宏山无心欣赏山中的美景,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心里老是提心吊胆。 在这种山里边走,心情总是会显得沉重,越走越寂寞,越走越害怕。 有时附近山林中的饿鸟在林中飞来窜去,发出的声响都能让人一惊一乍,两腿忍不住发颤,恨不得插翅飞出山岭。 宏山被草丛中突然窜出的一只野兔惊了一跳后,忍不住问:“狗娃子,你说会不会突然出现一头黑娃子或是一只饿狼,我们啥子都没带,怕对付不了哦!” “胆放正,大步走,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左顾右盼,大白天不会有啥子野物,往往在你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早跑掉了,它们更害怕人,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野物。” 陈安心里边很清楚宏山对大山深处不适应的这种感觉,他自己也有过,同时也清楚,这种大摇大摆在山里想要碰到有能力主动伤人的中大型野兽的几率有多小:“黑娃子见人一样要跑,再说,这大冷天,它们早钻洞里边睡觉去了,至于饿狼,除非是狼群,单独一只,敢靠近,就是几棒子的事儿。 真要随便都能见到野物,多到这种程度,那撵山的人还不得赚大发了,但事实是,撵山人了到山里面,也得非常仔细地看,仔细地听,才能发现野物的踪迹,往往要跟好久才能找到。没得啥子好怕的。” 宏山心里得到宽慰,长长呼了几口气,摆正心态,走了一段发现果真如陈安所说的那样,才真的不怕了,随之也加快脚步跟上陈安。 这边山里边的人,住得分散,翻过一条山沟,顺着古道走了几里地,看到一条土路又有四五户人家。 两人就近走进一户人家,院内建有一座纯木头结构的马鞍架子房,看样子,建起来的时间不长,还非常新。 一个壮年,应该是院子的主人,正在挥舞一柄长把大斧头,劈着一根椽头那么粗的木柴,已经劈好的木柴,沿着院边,整齐地垒成至少有一米五的一溜柴墙,都是好木头,换到后世,这就是浪费,是奢侈。 陈安开口询问:“大哥,我们是来用针头线脑这些东西换神仙嗑的,有没有需要换的?” 壮年说:“先到屋里看看你们的东西再说。” 于是,两人随着壮年进了屋子,女主人听陈安和宏山说有儿童的帽子,和女人用的头巾之类,也过来翻看。 挑挑拣拣,不一会儿,两人的蛇皮袋子里又多了十多斤松子。 接着,女主人站在院边,喊不远处另一户人家,把两人介绍过去。 就这样,两人见人就问,见院就喊,走东串西,以物易物,顺便问问路。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三个多小时,在斜斜的日头向西边坠落,山沟里不断升起缕缕炊烟时,两人已经换到七八十斤松子,形势比陈安预计得还要好。 估计了一下时间,宏山说道:“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十多里路,山里路难走,十里路听着不远,但不熟悉,不晓得近道,弯弯绕绕的,怕不是一两个小时都未必能走到的,得找个地方住上一晚。” 陈安点点头:“现在背重了,也确实走不快,没必要走远了。就近找个地方住下就好,遇到人家最好,再不济,找个幺店子住下,或是山洞也行。” 米仓古道上,行至山腰或是河畔,还有一种叫“幺店子”的路边小店,它因古道的兴盛而生,又因古道的荒废而消逝。 幺店子之所以被称为“幺”,就是因为它小,设施自然就少,不过粗茶简餐,一方床铺,总能满足旅途之人的需要。 古道早就荒废,但沿着古道两边撵山采药的人还有,也有打着某些主意的人,就像陈安他们,背着东西不走大路,怕被拦。 为了避开麻烦,还是有人会走这艰险的古道。 米仓道沿途其实催生出不少小村庄,就即使是荒山野岭里无人居住的幺店子,也有经常会走的人简单收拾,成了过夜的地方。 晚上住宿的事情,不难搞定,出门在外,也没啥子好挑剔的,能将就就行。 就这样,寻着袅袅炊烟,边走边换,背着越来越沉重的松子,一会儿下河滩,一会儿爬陡坡,运气不错,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到了岔沟里一户人家院边。 “今天晚上,就住这里了!” “要得!” 两人打定主意,宏山当即开口:“老乡,有没得神仙嗑换东西?” 听到喊声,从屋里出来一位妇女:“有是有,咋换哩?天黑了,干脆你们进屋再说。” 第16章 山林遍地宝,林中尽穷人 两人在那女主人招呼下进了屋子,里边虽然点着油灯,但仍然一片昏暗。 火炕边坐着一壮男,一看就知道是这家的男主人,炕上坐着两小孩在暖被窝。 在男人的指点下,两人将收到的松子放在墙角,立马浑身轻松起来。 这时候,女主人过来问两人:“你们用啥换哩?” 陈安立即拿出这一天下来剩下的东西让他们挑。 挑挑拣拣,女人拿了四支线和两包针,看着陈安带来的帽子好看,当即挑选了两个,给炕上两孩子戴上,另外又挑了别头发的别子和头巾,东西一共换了十碗松子。 男主人慷慨,装的时候还多给了一碗。 “给多了给多了……”陈安连忙说道。 “没的事,山里边这些东西多,打来放在家里面,也就是平时没啥子事的时候嗑一把,到山上干活的时候带上点,当个零嘴,别的没什么用,也就是有人来的时候换点东西。” “其实多的话,可以拿到镇上,或者是县城里卖撒,这里离汉中也不是太远了。” 男人也厚道,陈安不无建议地说:“供销社收购站里没收,黑市上有人收。” 供销社又分设很多商店。 百货商店专卖日用品,布匹、衣服、帽子、口盅牙刷、毛线等,有的凭票才能买,有的不要票,比如土布就能直接花钱买到而不用布票。 食杂店门市出售油盐酱醋和糖果等东西。 日杂店专卖锅瓢碗筷、盆盆桶桶和一些农具。 饮食店以切粉粑粑馒头等东西为主,有时也有别的。 食品站负责收生猪和鸡鸭蛋等东西,同时杀猪卖给有票的人。 收购站有订购指标的收购项目,由生产队的由副业人员完成,像松脂或集体种植的药材等,同时,也收购个人采摘到的山货和药材,或是打到的猎物皮毛等东西。 收购站里边没有收松子的指标,家里边有松子,也只能自己吃或者放着等收购指标,但总有地方需要,就有人会寻着这种产量比较高的地方来进行收购。 改革开放的前夜,对计划经济有所松动,自然也有人逐渐放开手脚,把自己用不着的东西,或是任务指标之外的东西变现,在还没有正经的规定市场,而是一些夜市,或是在一些偏僻的地方进行自由买卖,通常称作黑市。 这也是被扑击得最厉害的地方。 事情总有个过程,无论是政府还是个人,都不是轻易就能放开手脚的,都有忌惮。 男人叹了口气:“收购站没收神仙嗑,黑市不是没想过,但是不敢胡来了,去年的时候,我背着去南郑卖过一次,被抓了,钱没赚到,还被关了好几天,回到公社、队上,还被到处通报。不然,这山林里边出产的东西多的是,从春上的香椿、乌龙头开始,到秋冬的黄花、木耳、松子,河滩沟坡,山梁陡洼,那里没有核桃、毛栗子? 满坡的毛竹林、遍地的中药材,还有山中的野物,哪一样不能卖钱?就是不允许,就是怕割尾巴,说投机倒把,怕了!能吃饱就好得很,宁愿受穷,不敢再胡来了。 你们胆大,有机会多跑跑,多带点东西进山换换,我们生活能更方便些就行了。” 守着金山没钱花,躺在银山甘受穷,这是现状。 真可谓:山里遍地宝,林中尽穷人。 真正说起来,改革开放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多一点点时间,政策是有变化,但还不多,还是计划经济为主,还在打击私人做生意,虽然管得没以前严格,但隔三差五还是会组织人手去撵一次,弄得鸡飞狗跳,谁被逮到只能算谁倒霉。 对这种事情,作为“过来人”的陈安,也没法说什么,只是想着,再过那么一两年土地到户,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现在,他更关心的问题是住宿,于是问道:“大哥,现在天黑了,我们哥俩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在你这儿住上一晚?” “出门在外,都不方便,也很辛苦,都是出力的人,住上一晚有啥子嘛!” 男主人也是个好人,非常地道、淳朴,随口就答应下来。 晚上住宿有了着落,陈安和宏山两人都松了口气。 两人在男主人的招呼下,坐在火炕边烤起火来,拉起了家常,问是哪里人,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见闻,也说了他去卖松子被抓的事情。 说着说着,女主人做的晚饭熟了,山里人厚道,待人心眼实,尽管陈安和宏山是跨省而来的陌生人,也给两人舀了两大碗。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陈安感激地说。 男主人摆摆手:“我们住在这山里好的一点是饭能吃饱,偷着多开几片荒地,隔得远了,也没得人管,吃饭没问题,就是手头紧,没钱花。不要见外,疙瘩汤凑合着吃吧。” 在两人跟男主人拉家常的时候,早就闻到房顶头锅灶处一阵阵诱人的玉米面清香味,惹得肠胃上下翻腾,馋得人直咽唾沫。 当接到女主人递来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稠饭时,两人都恨不得一口吃光喝净。 要知道,陈安和宏山两人,就只是中午就着山泉水吃了几口干粑粑,在老大娘家喝了碗开水,一路上急着赶路,忙着换松子,背的东西越来越重,人的体力消耗也越来越强,到现在天黑了,闻到面的清香,哪有不饿的道理。 陈安好歹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现在的宏山虽然比他大一岁,但却远没有陈安沉稳。 他虽然也是一口一口地吃,而速度之快,犹如狼吞虎咽,一碗稠稠的洋芋疙瘩汤,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端着空碗的宏山一看陈安和这一家的男女主人和孩子,都还在细嚼慢咽,而他端着空碗傻等着,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等什么? 就等一碗饭。 可是,人家主人没有发话让你自己去舀,看样子也没有主动起来给你添饭的意思,咋能自作主张去舀?若是被人说一顿,这小小的脸面往哪里搁? 山里人穷啊,粮食那是算着吃的,男主人说吃饭没问题,不代表就有多少剩余,能给那么一大碗热饭,已经是人家相当厚道了。 可不去舀,明明肚子还饿着,一碗稠汤下肚,不但没饱,反而惹得更饿,何况锅里那诱人的香味还在屋里弥漫,怎么也挥之不去。 宏山尴尬地用筷子不停地刮着碗中的残汤剩菜,开始思量脸面和吃饭的问题。 左思右想,觉得明天还要背着那么重的东西一路换着进城,路程不短,要不少体力,只有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他还是觉得脸皮厚一点为好。 这脸面能值得几个钱?还不如一碗疙瘩汤。 宏山便在主人没有发话的情况下,端着空碗,走向灶台,舀了满满一碗,坐回原处,低着头,生怕人看见似的,香甜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第17章 炕很热 陈安注意到了宏山的别扭,大概猜出他的想法。 一顿热乎饭,可比那干粑粑强多了,哪怕这些饭只是玉米面和洋芋。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别看只是包谷面和洋芋做成的疙瘩汤,但比起家里的红苕,那就太难得了。 那炖得软绵绵的洋芋疙瘩,咬一口格外香甜,再加上玉米面的清香,两者搭配炖煮,熬出来的汤,一股黏黏的醇香味,让人大饱口福。 两人都正直青壮,正是能吃的时候,一碗不够,两碗也不够,给上三碗四碗,照样能吃下。 于是,陈安直接掏出一块钱放桌上:“大哥大嫂,难得吃上一顿热乎饭了,你们做的饭也是真的香,能不能多做点,让我们哥两个吃个饱。” 两口子看看桌上的钱,男主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咋个好意思收钱嘛!” “没得啥子不好意思的,日子都难过,能让我们吃顿饭,还能让我们在这儿过夜,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 陈安很清楚,这是在吃人口粮,吃得多了,搞不好人家的口粮就会少那么一两天的,并不是别人舍不得多做些,而是真的只能到那个限度,已经是仁至义尽,非常厚道了。 见状,男主人也不含糊,将钱收了起来,顺便跟自家媳妇说道:“再多弄点,让他们吃饱了。” 女主人点头应了一声,将陈安的碗接过去,把锅里所剩不多的疙瘩汤全舀在碗里,给陈安送了过来,这才又折返灶边,添柴火,继续熬煮疙瘩汤。 这下子,哥两个吃得就放心了。 直到肚子吃饱,两人嗍干净了筷子上粘的汤沫,从吊罐子里倒了些开水在碗里晃一下,将碗上粘着的粮食也冲刷干净,然后接连几口喝下,终于觉得舒坦了。 不能浪费粮食! 严冬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四周的山林没有一点响声,寂静得让人害怕。 黑黝黝的群山,像一堵堵沉重的厚墙挡在门前,让人憋的难受。 几棵高大挺拔的塔松像撑天的巨伞,罩在茅屋房顶,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宏山出门去方便,一看外面黑咕隆咚的样子,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他回头看了陈安一眼,陈安立马会意,他也有三急要处理,正好给宏山做个伴,临出门的时候,陈安问道:“茅司在哪里?” 男主人说:“往右边走,柴垛子旁边,小心点,莫踩空了。” 陈安点点头,和宏山一起摸了过去,有着屋里油灯透过窗子照射出来的微光,稍微适应一会儿,也勉强能看到点东西。 茅司建的粗糙,就是个深坑,周边围上一圈比腰高一点的简单石墙,上面铺了些木头,比较粗大的两根木头之间有个稍微宽点的缝隙,这就是方便的地方。 两人轮流蹲过,找了包谷壳擦屁股。 回到屋里的时候,主人家已经睡下,嘱咐陈安将门闩插好。 宏山看到他们一家四口靠墙依次而睡,男主人睡在炕中间,在炕的一头给两人留出来一点地方,并给了一条小棉被。 宏山有些傻眼了。 孩子、女主人、男主人……在一个炕上咋睡啊? 不得不说,相隔几十里山岭,不是同一个省份的人,生活习惯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靠近汉中这边的人,习惯用火炕,而在石河子村,各自睡的还是木架子床。 陈安也有些不太适应,和男女主人同炕而睡,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但无论如何,总比住山洞拢堆火烤着舒服,能让两人上炕,又何其难得。 也算是种新奇体验。 陈安冲着宏山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睡在墙根底下。” 说着,他当先上炕,脱掉棉袄,盖在身上,躺在男主人旁边。宏山这才跟着爬上炕,拿过又短又小的被子盖在他和陈安的腿上,也脱掉棉袄,将身上盖严实。 小棉被有些薄,再看主人家盖的被子也很陈旧,又没铺褥子一类的东西,屋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生活也很穷苦。 山里人活得“滋润”,其实也仅限于冻不死,饿不死。 好在,炕很热,虽然睡在光席子上,但依然暖暖和和的。 按理说,疲劳了一天,两人躺下就该睡着了,但却怎么也睡不着,最主要还是觉得这种睡法实在是尴尬,不自在。都不敢轻易翻个身,怕影响别人。 一个偌大的院子,只有三间茅草房,一个炕,这要是换在石河子村,最多给一顿包饭就谢天谢地了,若要留宿万万不可能。 但也正是如此,更能说明这一家人的淳朴、厚道。胸怀像大山一样宽广、豁达,厚重。不会说嘴,只会做事。 大概,这就叫积德行善了。 打断骨头连着筋,天下穷人心连心……同病相怜。 就这么想着想着,两人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深冬的拂晓,天还很黑,特别是深山密林,总感觉比山外要晚个把小时。 随着寒气逼袭,屋里的温度急剧下降,两人都被冻醒了。 虽说炕还很热,但寒气刺的脸如针扎一般,头皮发麻,浑身发冷,一件棉袄怎么盖也抵挡不住咄咄逼人的寒气。 不一会儿,男主人起来穿衣服,陈安问道:“天还黑着呢,起这么早干啥子?” 只听他说:“先给地里背几回粪,早饭后还要进山砍柴。” 陈安一听,随即跟着起床,对宏山说道:“今天背上东西走不快,要趁早赶路。” 宏山会意,立刻翻身坐起,快速穿上棉袄,跳下炕,跟陈安一起收拾东西,背上松子,再三感谢这一家人的热情留宿,顺便问了沿途的人家和南郑的黑市位置。 男主人都下炕了,总不能还像个哈儿一样还跟女主人躺一个炕上吧! 两人都很识趣。 谁知道,等天光麻亮的时候,两人这才注意到,天空已经一片阴霾,这是已经阴了,说不定还会下雪,难怪昨天晚上躺炕上还那么冷,这要是在外面露宿,绝对更难受,这让两人又对那家人多了更多感激,把剩下的几块干粑粑,留给了那两个孩子,这才一前一后离开。 这一天边走边换,等到带来的那些针头线脑全部换出去的时候,两人的背篓也各自多了近百斤的松子。 剩下的就是一个劲地赶路,等到天黑的时候,到了南郑附近。 大概是城里管控严格的原因,黑市选择在南郑这个偏了不少的地方,倒也为两人省了不少路程。不然还得赶上好几公里路程才能进入汉中区。 他们在附近的山林里选了个地方过夜,介绍信什么的证明都没有一个,可不敢乱走。 东西放下,两人淌过汗、冒过气的头和脊背,经越来越紧的寒风不断光临,浑身冰的难受,手脚僵僵的,就连头皮都感觉紧巴巴的,不得不使劲地搓手、跺脚,手灵活了一点就上下搓脸搓耳朵。 不管有多冷,看着背篼里满满的松子,想着这玩意儿卖出去,能给家里人添身衣服,添双鞋子,说不定还能在过年的时候吃上几顿米饭,那就是灿烂的朝阳在朝着两人招手,都忍不住地兴奋。 晚上,两人就在林子里拢了一大堆火,依偎着将就一晚,迷迷糊糊地到了半夜,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背上松子往黑市场赶。 第18章 年轻的感觉 当城里人还沉浸在甜蜜梦乡的时候,南郑偏僻小巷在夜幕的掩映下已是人影晃动,熙熙攘攘。 被不断禁止、取缔的黑市场犹如幽灵般时隐时现,也像石头缝隙里的小草顽强地生长着。 汉中,不愧是历史悠久的汉家发祥地、华夏聚宝盆、兵家必争之地,向来也是往来客商聚集的古城。 这里可是秦之咽喉,蜀之门户。 黎明前是最黑暗,最冰冷的时间,对于搞黑市场的人来说,却是最安全最佳的时段。 在进入黑市场之前,陈安让宏山看着东西,自己先到黑市场里边转了一圈,打探下情况。 他上辈子就没有做过这方面生意的经验,提前看下情况才会有个分寸。 到里边转了一圈,他才发现,卖松子的人少说也有十多个,买松子的人也不少,不用他多问,就在旁边看看他们讨价还价,弄明白价位。 他也专门留意了一下周边情况,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折返出去,叫上宏山一起背着东西进入黑市场。 两人背着沉重的背篼,刚一到,东西还未放下,就立刻有十来个人围上来问:“老乡,背的啥东西?” 陈安回答道:“神仙嗑。” 听到这话,不想买松子的人立刻离开,去别处找寻想要的东西。 而想要收购松子的,还有四个留了下来,不停小声催促:“先放下,看看货。” 两人就地将背着的松子放下,将架在背篼口上的袋子取下来,口袋解开后,他们一人抓一把,打着手电筒,看颗粒大小,看颜色有无霉变,看干净不干净,边看边问:“这是哪里的松子,袋袋底下和上面的一样吗?” 一路用针头线脑换过来,亲眼看着一碗碗舀在口袋里面的,陈安对自己收到的这些松子很是自信,一一作了回答。 石河子村那边华山松少,进入汉中地界比较多,他自然是说是这些地方的,并补充道:“这些松子,仁仁饱满得很,不信,你们嗑几颗看看!” 这些人立刻往嘴巴里抛松子,嗑得咔嚓响,然后吐在手心,连嗑几颗,翻看里面的松仁。 品质好,自然招人喜欢,几人都很满意,其中一人问:“多少钱一斤?” “五毛钱一斤。”陈安探查的情况,别人都差不多喊六毛一斤。 还有喊七毛的,讨价还价后,以三毛五分钱一斤的价格成交,大概是心里边有担心,卖得匆忙,走得也匆忙,但陈安觉得,价格还能稍微再高些。 不容易来一趟,卖太便宜了,也赚不到什么钱,他想尽可能地多拉扯下,说不定就成了。 他也不喊六毛一斤,故意低了一毛,让自己显得更实诚些,也不至于让人直接被喊价吓走,毕竟,卖松子的人有好几个,及时出手才是正事,耽搁越久,越容易出问题。 报完价格,他凑到宏山耳边小声说道:“你帮忙注意着周围,有情况早点发现,早点跑。” 宏山点点头,立刻错身走到围着的人群旁边,谨慎地注意着周边的情况。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最低要卖多少?”又有一人问道。 陈安一脸苦色,开始卖苦:“四毛八,不能再少了,现在山里人手里边的存货不多,这事情又管得紧,我们在山里转了五六天才收了这么一点点。再说,你们也晓得,十斤松塔一斤子,十斤汗水一颗塔,深山老林里边采松塔不容易,过程又艰辛又危险,背着走山过梁也不容易。” 于是,你压我抬,争长论短,左翻右看,讨价还价,看松子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磨腾了好一阵子,眼看七点过了,天跟着亮了起来,只要八点人家上班了,一旦来人,生意就做不成了。 陈安大概了解这情况,对方也心知肚明,见好就收,最后以四毛三的价格成交。 过秤后,两人背来的松子,共计两百二十三斤多一些,抹去零头,按照两百二十三斤付钱,共得九十五块八毛九,对方干脆给了九十六块,也是痛快人。 这笔钱,陈安不觉得稀奇,但宏山就兴奋了。 十多块钱的针头线脑,一路出了不少力气,但是,能变成九十六块钱,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 这可是相当于城里有工作的人,三个月,甚至四个月的工资。 现在,连上手头剩下的五块五毛钱,一共合计一百零一块五毛钱。 陈安打心里还是觉得寒酸,但不得不承认,这点钱在这年头也算是不少的一笔钱了,看着周边有人瞄过来的目光,他赶忙将钱贴身藏在怀里衣兜里,叫上宏山:“蛋子哥,赶紧走,这种地方不能久待。”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喊叫声:“给我站到……” 黑市场上,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一下子炸开锅了。 所有人惶急火燎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想要赶紧离开,一时间乱得不得了。 陈安和宏山当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准备跑,一转身,陈安就被一个跑得更急的,和两人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撞得身不由己地朝前栽倒,那人也是一个措不及防,摔了狗吃屎。 陈安还没有爬起来责怪,这人反倒先骂了起来:“我日你仙人板板,你狗日嘞眼瞎啊?” 在川陕交界,两边的人说话,还是有些类似,也分不清到底是哪边的人,但是,一点都不妨碍发现陈安被人撞翻,准备上前去拉的宏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改变目标,一把抓着刚爬起来的这人的衣领,抬手就是两耳屎扇过去,紧跟着又是一窝心脚,将人踹得闷哼一声,连退几步四仰八叉地再次摔倒在地。 蜀地之人表面温和,内心却总是憋着股狠劲,下手不留情,尤其擅长打群架。 宏山向来护着陈安,两人是当亲兄弟处,怎么可能容得下人骂陈安,何况是他撞的陈安,还敢骂人,简直就是讨打。 他那一窝心脚力道不小,那人被踹得倒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杵着地下,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 爬起来的陈安也立马冲过去,冲着那人连踢带踹,踹的人怪叫几声,双拳难敌四手,又有人来黑市场追撵,他甩下一句“给老子等起”,再不敢停留,抱头鼠窜。 陈安眼尖,忽然看到地上有两小坨那人掉下来的东西,也顾不得身上沾染的灰尘,快速捡起来,往口袋里一塞,叫上宏山就跑。 卸掉沉重负荷的两人,此时身轻如燕。 尽管挎着背篼,手里提着空袋子,甩前甩后,两人依旧跑得飞快,直到一路跑进外边山林,见后面没人追来,才停下脚步。 陈安心里噗通狂跳,却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双腿:好长时间没跑路了,一双腿都正常的感觉,年轻的感觉,真鸡儿爽 第19章 狗眼看人低 陈安和宏山两人大口地喘着气,平息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相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的笑意。 “要不是有人追撵,换作平时,撞到人了还敢给老子骂人、耍横,老子不打得龟儿子连他妈都认不得才怪。” 宏山伸手捏着鼻子,脑袋偏往一边,猛地一吹,将被冷得不住往外淌的清鼻涕吹掉,用指头一抹,擦在一边的树干上。 “那龟儿就是欠收拾。” 陈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刚刚趁机捡拾起来的东西。 他从兜里掏出来看了下,心里忍不住一阵狂喜。 那是两坨用橡皮筋捆扎着的票。 一沓是布票,是汉中本地的。 另一沓是粮票,是全国通用的粮票。通用粮票走到哪儿都能用,就有些不得了了。 这时候的粮票分为地方、通用和军用等多种。 无票难行的年头,这些票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比钱还难得,用钱去换,还得多出点钱才行。 宏山凑过来一看,也是有些目瞪口呆:“那么多,啷个搞到的?” “就刚才那龟儿掉的,他应该是个倒卖各种票证的。”陈安笑着说道。 “那龟儿活该,这就是代价。” 宏山说这话的时候,瞟了眼周边,有些谨慎地说:“丢了那么多东西,那龟儿怕是会找过来哦!” “所以,我们现在就把它们分了,分着装把稳些。那龟儿敢找过来,人多就跑,如果只是他一个,那就是讨打。” 陈安大拇指一指后边的山林:“到了林子里边,来再多人老子也不怕,我这些年跟着师傅不是白学的。” 这些捆成一沓的布票粮票,被仔细分拣归类过,都是一样的价值,全是大面值的五市斤通用粮票和十市尺的布票。 陈安数了一下,粮票三十五张。十市尺的布票二十八张。 这算起来,价值也相当不赖。 他直接将粮票数出十七张,布票数了十四张,顺便将卖松子的钱也数了五十块钱,一并递给宏山:“蛋子哥,我占点便宜,多拿一张粮票和一块五毛钱。” 宏山看着陈安送到面前的这些东西,却是脸一黑:“狗娃子,啷个给我那么多,要不是你领我往这边来一趟,这些东西我连见都见不到,再说了,一路上我只出了点力气,都是你在张罗……我不得要。” “说那些……跑这一趟,从挖竹溜子开始,就是一起出力,一起冒的风险,再说了,刚刚也是你在护我,我们是啥子,发小,一起长大的,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伙,拿起……” 陈安说着,将东西往宏山兜里边塞。 这些东西,宏山没看到,要是换作一些人,直接就闷声发财了。 但是,对于这个上辈子把自己当亲兄弟照顾了多年的兄弟伙,陈安给的这些东西,心甘情愿,在他当着宏山的面拿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分他。 宏山还是不肯,退了两步让开。 “哥子,你干啥子?再不接我翻脸了哈。还做不做兄弟嘛!” 陈安狠狠地瞪了宏山一眼:“大男人,爽气点。” 宏山犹豫了一下,神情有些激动地看了陈安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来。 这些东西,都是家里边严重欠缺的,他怎么会不想要。只是打心里边觉得,要不是陈安领着,也不会有这一趟,大部分都是陈安的功劳,能分点钱,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从小一起长大,他也清楚陈安的为人——耿直,把兄弟情分看得很重。 现在,陈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推辞,更怕伤了兄弟情分,于是接过来贴身装好,问道:“接下来,就回去了?” 陈安略微想了一下,看看自己连袜子都没得一双,大脚趾头拱出来的黄胶鞋,再看看宏山穿着的鞋帮已经有些破烂的布鞋,说道:“现在城里边的食堂、百货大楼都上班了,辛苦一趟,好歹去把肚子填饱,买点吃的路上做干粮。还有,这些布票,全是汉中这边的,只能在这边用,天冷了,扯点棉布回家,给家里边人做套衣服。再买双鞋子……事情办完就走。” 以后少不了经常上山,没得双好点的鞋子可不行。 毋庸置疑,这年头的黄胶鞋,那真的是在山野穿行的最好利器。 “就不怕再遇到刚才那龟儿?”宏山有些不放心地问:“东西丢了,那龟儿肯定到处找。” “怕啥子,刚才被人追撵,惶急火燎的,被我们揍了一顿,说不定他都不记得我们,再说了,我们不在南郑,多走几里路,绕到汉中城里去,那里吃东西,买东西,都要方便得多,再说了,他十有八九想着我们跑掉了,不敢在这地方停留,注意点就是了。” “要得嘛,走,吃饭的时候我请,不要跟我抢。” 陈安笑笑,领头顺着大路朝着汉中方向走,同时警惕地打量着周边。 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顺利进入这座有着不少古代建筑的城市,找到了百货大楼,就在大楼旁边,就有座大众食堂,在里面吃饭的人不少,操着各种口音的都有。 陈安和宏山走进大众食堂,一个擦着桌子穿白工作服的女服务员,见两人穿着的补丁衣,还有破破烂烂的鞋子,一看就知道是乡里娃进城,穷酸土气,以为是乡下人走错地方。 她没有好脸色地厉声喊道:“这里是食堂,不是马路随便走,出去!” 要换作以前,两人兜兜里边寒酸,还真不敢走进这食堂。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没票,不得不承认,有些地方就是没得资格进去,总是低人一等的感觉,心里边都发虚,大概也就只能在门口往里边看看。 就即使如此,也少不了被驱赶。 这年头,可没有顾客是上帝一说,服务员跟顾客吵架,厨师跟顾客动手,是很常见的事情,到时候还未必能说上理。 店大欺客。 但现在不一样了,兜里边有钱有票,只是吃顿饭,那还是消费得起的。 宏山一下子就来气了,立即回应:“难道食堂不能吃饭要到马路上去吃?” 服务员见宏山顶撞,也不示弱,态度冷冰冰地说:“一看就是两个乡巴佬,吃饭是要粮票的吗,有得起粮票吗?” 宏山瞪了回去:“没得粮票老子敢进来吗?” 他说着,理直气壮地就往服务员擦着的桌子旁的条凳上一坐,随手从兜里面掏出一张粮票和一张大团结拍在桌上,补上了一句:“狗眼看人低,你们是为大家伙服务的嘛,学会欺负劳苦大众了嗦?” 倒不是显摆,一个多小时前,两人还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但被这样对待,换作谁,心里边都来气,之前可能硬气不起来,现在却是不一样了。 而且,宏山此时的嘴也麻利,上来就挂高帽,谁听了都怕。 第20章 要打猎,还得是双管猎枪 看着桌上的钱和粮票,再被宏山一怼,服务员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几秒,尽管她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还是识趣地将声音压得小了些:“要先到窗口买牌子。” 宏山再次瞪了她一眼,见她不再强硬,也就不再计较。 他看了下周边的食客,大都在吃的是一种面,于是开口问那服务员:“他们吃的是啥子面?” “臊子面,一碗一角五分钱。” 服务员回了一句,继续擦完桌子,转身去别的桌收拾碗筷。 “狗娃子,我们就吃臊子面。” “要得!” 宏山起身拿着粮票和钱到窗口去买牌子,两人现在肚子都饿极了,他略微估计一下,一人吃三碗完全不是问题,于是,用粮票和钱一起,在窗口买了六碗臊子面。 窗口的服务员找补后递给宏山六个如象棋般大小的白铁皮片片,上面都用红漆写着个一,他拿着回到桌前,跟陈安坐在一起冲壳子(吹牛)。 两人说话的时候,也不时地扫视着外面,留意会不会有人找来。 等了不一会儿,那个之前让两人出去的服务员端来热气腾腾的臊子面,还未调作料,逸散的香气就惹得两人直咽口水。 比起在桃源镇黑市场上的小摊吃的担担面,便宜了一毛钱的臊子面光看上去就觉得要好吃得多了,毕竟是大食堂出来的东西,能在食堂里边上班的厨师,那也是有相当水准的。 这是两天两夜下来,吃上的 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两人随便调了些作料,多多放了些辣椒,搅拌几下,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一人三碗,吃得稀里哗啦,惹得领桌的食客投来不解的目光。 各自三碗臊子面吃下肚,两人又各自要了一碗滚烫的面汤喝下,直吃得人浑身发热,脑门冒汗,仿佛一路的疲劳也一下子没了,变得精神抖擞。 接下来,吃饱喝足的两人又在食堂买了几个馍用来在路上做干粮,这才出了食堂,然后转身就进了旁边的百货大楼。 虽然已经靠近年关,但柜台前的顾客并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楼上楼下,显得有些冷清。 陈安拿出钱和布票,盘算着给家里边的双亲、哥嫂,还有两个侄女,一人扯一身够做套衣服的棉布,每个人又买了双黄胶鞋,还有袜子也一人一双。 想了想家里边两个黄毛侄女,平时日子过得造孽,舍不得买零嘴,一年到头见不到什么零嘴,于是,又用了两斤粮票,买了两斤饼干,还有些水果糖。 宏山也买了差不多的东西,他家里边条件也不好,他是家里老幺,上边还有两个姐姐。 虽然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但小的时候,没少照顾他,就即使出嫁了,家里边有点什么好的,也会想方设法偷偷给他带些过来。 现在兜里边有了这些钱和粮票,他自然也不会忘记她们,专门给她们和两个外侄也扯了布,买了鞋子,还有些饼干、糖果,当然,也少不了他老汉老妈的份,花掉的比陈安的还要多些。 至于大楼里边其它东西,想要的不少,可是想买的货不是要购物证,就是要票要条子,不要票证的,又价格太高,根本买不起。 两人东西买好以后,用蛇皮袋子装上包裹好,放背篼里装着背上,一起出了百货大楼,两人不再停留,踏上返程。 只是,在经过文体商店的时候,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些枪支,陈安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细细看了下,墙上挂着的,大部分是气枪,其中还有两把双管猎枪。 气枪要便宜得多,但是这玩意儿,用来打兔子、野鸡之类还行,若是用来打稍微大点的猎物,就有些不够看了。 要打猎,还得是双管猎枪。 双管猎枪本就为打猎而生,三种子弹,应对不同的猎物,足够了。 至于打猎神器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不同北方,巴蜀之地很难见到,北方和西南吃紧,各种工厂藏进山里,这东西管控比别的地方要严格得多,不容易弄到,最好也别想。 能用上一把双管猎枪就很不错了。 但墙上的标价有些刺眼,一把双管猎枪,二百八十块,这是绝大多数人没法想的。 眼下,陈安也不敢想。 兜里边才几个钱啊? “得想办法攒钱入手一把双管猎枪才行,这样以后的路才会更好走一些。” 收回盯着双管猎枪的灼热目光,陈安心头暗想:“眼下,短时间内没法凑到那么多钱,如果能打到个值钱的野物……” 宏山看出了陈安的心思,拍了拍陈安的肩膀:“莫急,总会有的……我帮你攒!” 他的一句话,就足以让陈安觉得暖心了。 陈安微微笑了下:“谢了,蛋子哥。” “跟我客气啥子嘛……要不这样,我们多往这边跑上几趟,你看,照这趟的样子,一把双管猎枪,只要跑上三四趟,就够了。”宏山建议道。 陈安低着头想了下:“也不是不行,就是风险高了些,被逮到一次,就麻烦了,钱要赚,但必须得稳妥点才行……我们先回到家再说。” “走撒!” 宏山点点头,他当然清楚陈安所说的风险,被逮到,很多时候,可不是罚点钱,教育一下就能放出来的,这帮子人,下手挺黑。 何况,现在还惹了一个在黑市场倒卖票证的人,能干这行当的,肯定少不了关系人脉,不然,也弄不到那么多票证,不是谁都玩得开的。足以说明,这人不会那么简单。 是该好好权衡一下。 最后回头看了下文体店里边的双管猎枪,陈安脚步不再停留。 两人一路快走,一直到出了城,走出南郑范围,进入山岭,都没有出现别的情况,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别看塞满了半背篼的东西,但这分量,相比起背的松子,那就轻松太多了,简直跟空身差不多,走起路来,可比来得时候要快得多。 早些年,川陕穿越米仓山的通车大路早就已经修通,但两人还是选择都米仓道。 一来是陈安惦记着那两只半个青川狗崽,二来,到处高山险沟,顺着盘山公路走更绕,甚至还没有走山道抄近路来得快。 一路上两人走得紧,没有任何耽搁,在下午的时候,他们到了养着青川狗的老大娘家附近的山道,当即顺着山坡爬上老大娘家所在的半坡。 刚一靠近茅草房边的大核桃树,那条青川犬立刻领着两条狗崽从门前冲了出来,站在高处冲着两人狂吠。 很快,茅草房里钻出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大爷,手里提着长长的烟袋锅,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 第21章 是好狗,它就能明白 老大爷一声不吭,警惕地看着两人的样子,看上去远没有老婆婆和蔼。 别看着他上了年纪,但那张皱纹如同山川沟壑般饱经风霜且棱角分明的脸,再加上那双明明看上去很浑浊,盯着人看的时候却如鹰眼般锐利的眼睛,让陈安和宏山两人都觉察到莫名的压迫感。 “大爷,我们是前两天找婆婆换过松子的那两个人,过来是想问问,这两只青川狗崽卖不卖!” 陈安赶忙说明来意。 听他这么说,老大爷神色才缓和下来:“原来是你们嗦……进屋里边来说。” 陈安和宏山两人相视一眼,都稍稍松了口气。 老大爷叫住那条大狗,两人随着老人进屋。 还是那间黑乎乎的屋子,看样子,婆婆不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两人也没有多问。 老大爷招呼两人在火炕边坐下烤火,取来两个碗给两人倒了罐子里边烧着的开水,这才说道:“前两天老婆子跟我说过,你们想要这两条狗崽,说让你们抱走,你们为啥子当时不抱嘞?” “主要是有三个原因,我们要去汉中,带过去不方便,还要折返回来。另外就是我觉得婆婆轻易送出来有些不合适,需要跟家里边的人商量一下,不然的话,一个同意,一个不同意,事情虽然不大,但总是不好。” 陈安认真的说:“主要是,我觉得这是两只非常不错的青川犬,如果卖的话,主人能亲手交给我最好。” 听到这话,老大爷有些异样地看着陈安,微微点了点头:“你买狗是打算干啥子?” 陈安实话实说:“看家护院,主要是想领着上山打猎。青川犬是好猎狗,很有灵性,从小就跟着你,只有真正的主人将它交给我,它们才更容易接受我,这点很重要。” 老大爷笑着点点头:“没看出你娃儿还挺懂狗!” 陈安也是微微笑了笑:“我师傅跟我说过这些……” “你师傅是哪个?”老大爷追问。 “李承松……” 陈安觉得还是师傅的绰号名头更大些,补充道:“别人都喊他李豆花。” 因为喜欢吃豆花的原因,因此得了一个豆花的绰号,喊得时间长了,反倒是有不少人将他师傅李承松的原名给忘了,张口闭口就是李豆花。 李豆花是方圆几十里地最有名的猎人,说原名,知道的人不多,反倒是绰号更广为人知。 “是哪个老伙计,我认得他,他不是不收徒弟吗?啷个又收你了?” “去年冬季的时候,他上山受伤了,一个人住在山里边不方便,我照顾过一段时间,从那儿以后就结缘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能被那老伙计看上,说明你娃儿可以,这两只狗崽你要的话就抱走嘛,相信你会是个好主人,会善待它们。” 张口闭口“老伙计”,陈安能听出来,老大爷跟师傅不仅仅是认识,可能还非常熟悉。 但熟不能当成不给钱的理由,于是,陈安问道:“大爷,那你准备卖好多钱?” “我要是为了卖,就不会跟你说那么多了。这条大狗是我养的最后一条猎狗,那是有感情的,它的崽儿也跟我的崽儿一样。 我年纪大了,腿脚不行,撵不动山了,它的这两个崽子很好,如果跟着我也就只能看家护院,但是,好狗就应该上山,能找个好主人,比啥子都强。” 老大爷长长叹了口气:“不要啥子都用钱衡量。” 陈安微微点了点头:“大爷,你放心,我会善待它们……谢谢你了。” “你回去见到李豆花,跟他说,得空到我这里来耍,有两三年没见面了,我请他喝酒。”老大爷笑着说道。 “大爷,那我回去应该啷个跟我师傅说?” “你就告诉他,是鹞子岩那个老家伙,他就晓得了。” “我记住了。” 事情说完,老大爷也不耽搁,起身出了屋子。 陈安和宏山两人,将手中捧着的已经变得温热的开水几口灌下肚子,放好碗,跟着出了茅草房。 老大爷一走出屋子,在门口旁边趴着的那只大狗立刻站了起来,跑到他腿边,冲着老人的手嗅了嗅。 另外两只狗崽则是在地上呜哩哇啦地叫着,相互撕咬。 看似很凶,但却每咬的一口,都只是含住,并没有真的下口。 平日的撕咬打闹,也是它们成长过程中的练习,两只狗崽相互缠斗,那只青黑色的狗崽稍微占优势,陈安出门的时候,看到它咬着紫红色的那只狗崽的脖子,按爬在地上,而紫红色的那只仰面躺着,一双前爪蹬着青黑色狗崽脖子,嘴巴则是咬着它的耳朵。 老大爷转身进了偏房,从房子里面找出根棕绳,用砍刀砍下两截,这才冲着两只狗崽招手:“莫打了,过来!” 两只狗崽闻言,各自松开口,朝着大爷跑了过来。 大爷用棕绳给两只狗在脖子上打了松紧合适的绳结栓好,两只狗崽以前应该没被拴过,很不适应地挣扎、后退,试图摆脱绳子的束缚。 他弯腰爱惜地伸手捋着两只狗崽的脊背,又分别揉了揉它们的脑袋,然后将绳子交到陈安手里面。 见两只狗崽还是非常不安分,就连大狗见状,也冲着陈安狂吠起来。 大爷先是伸手搂住大狗的脖子,指着陈安说道:“我帮你的两个崽儿找了个好主人,他会好好领着它们,我老了,上不了山,它们跟着我,以后怕是得受委屈。你就放心嘛,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大狗偏头看了看老大爷,又看看两只狗崽,呜呜地哼了两声,又回头看着陈安,渐渐收起凶相。 接着,老大爷放开大狗,又走到两只狗崽面前,蹲下身,伸手去拉陈安的右手,一一抚摸过两只狗崽的脊背,又摸了摸它们的脑袋,然后冲着两只狗崽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新主人,跟着他去,跟着他上山,保护他,听他的话,饿了他能让你们吃肉,受伤了、病了他也能想办法给你们治,你们是属于大山的,好好跟着他,比守着我好……走!” 最后一个走字,老大爷声音喊得很大,说完后,他一脸决绝地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大狗看看两只狗崽,又看看紧闭的木门,在中间来回奔窜。 两只被陈安牵着绳子的狗崽,也是回头看着木门,呜呜地哼叫着。 陈安能感受到那种不舍,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见不得这种离别的情形,不论是狗与狗之间还是人与狗之间,都有那种明显的不舍。 但他是真的需要这两条狗,以后还靠它们撵山作伴,只能狠狠心,拉紧绳子领着两只半大狗崽顺着下山的小路往下走。 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犟了几下没能犟脱绳索,只是哼叫着,挣扎着,耷拉着脑袋跟在陈安身后,时不时地犟一下,想往回跑。 大狗也是紧紧跟在后边,一步三回头,放不下两只狗崽,也舍不得茅草房里的老人,就这样,一直跟到山沟里的古道上,大狗才停住,冲着陈安吠叫。 陈安回头看着大狗:“你莫跟了,赶紧回去,它们是你的崽儿,总有一天会长大,我会照顾好它们,我保证。” 一直没说话的宏山,看看那只大狗,又看看陈安:“它怕是听不懂哦。” 陈安深吸一口气,不无感叹地说:“是好狗,它就能明白。” 仿佛是应了陈安这句话,那条大狗吠叫两声,转身朝山坡跑了上去,那两只半大狗崽回头看着大狗,吠叫了几声,陈安再往前走的时候,它们不再犟了。 第22章 半夜归家 此时此刻,就连宏山这个不懂狗的人,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大狗和两只狗崽之间那种微妙的变化。 他有些诧异看着陈安:“还真的是!” “那是当然,师傅跟我说过,万物有灵,狗是最通人性的,相处的时间久了,它们是真的能听懂人话,甚至能从人的一言一行,哪怕是个表情,都能知道你的喜怒哀乐和你想干些啥,尤其是好狗。” 陈安说着,蹲下身捋了捋两只狗崽脊背上的皮毛,又揉了揉它们的脑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只狗崽都探着脑袋,闻了闻陈安。 看到这情形,陈安知道,事情成了。 这两只狗崽都只是半大,也就差不多一岁的样子。 它们的食量和一般的土狗差不多,也和土狗一样耐粗,残羹剩饭就能满足它们,并不需要精细喂养,但性格和体型成熟得比较晚,从出生到完全成型,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 换句话说,这两只半大狗崽,正是最好驯养的时候。 上辈子放羊,陈安也养过一只青川犬,是师傅送来的,那也是条好狗。 他一个腿瘸,靠着根拐杖走路的人,哪里跑得过满山遍野到处流窜的羊群。能将那些羊守住全靠那只青川犬。 相处的时间长了,那真的是如臂使指,陈安随便一个手势,它就能知道,哪些羊该跑太快了,要挡一下,哪些羊嘴馋偷庄稼,该去驱赶出来。 想起那条狗,陈安多少还有些愧疚。 有一次他重感冒,头脑昏沉,浑身无力,可关山洞里边那三十多只羊就是三十多张嘴,那是要吃要喝的,可不是关着就完事了。 于是,他勉力将羊放上山,就全靠那只青川犬去守着,结果,一天下来,跑丢了两只半大黄羊。 那只青川犬将其它羊赶回来以后,陈安发现少了羊,让它回去找。 结果,这一找就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它将两只半大羊给咬死拖回来的。 也就那一次,陈安动手打了它,骂了它。 他后来细想,没有领头羊的羊,那在山野上,跟六神无主的孤魂一样,别说是条狗,就即使是人,也很难将它们抓到拉回来。 那只青川犬找到羊以后,之所以咬死再拖回来,那也完全是无奈之举。 能办到将羊咬死并拖回来,已经非常难得。 它这并不是为了吃而将羊咬死,而是忠诚,陈安因此而惭愧。 他倒是很想再将那只青川犬纳入麾下,只是,那是八二年以后的事情,现在暂时没法想,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眼下,还是赶紧回家才是。 天空一直阴霾,不时一阵寒风吹过,刮得山间林木呜呜作响。 云彩渐渐变得有些发红,这是彤云,是要下雪的征兆。 “蛋子哥,今天无论如何得赶到家里边,不然的话,晚上要是下雪,在山里边那就难熬了,怕遭不住。” “是要走紧点,还有几十里山路,现在又多了这两只狗崽,怕是要到天黑好久才能回到村子。” “再晚也要赶回去,回到家就好了,总比一整夜呆在山里边舒服,反正都要走。” “那倒是!” 两人顺着古道,一头扎进昏暗的深山老林,爬坡上坎,一路紧赶,也只是中途的时候停下来嚼了两个馍。 陈安顺便掰下一些喂两只狗崽。 它们冲着陈安递来的馍闻了闻,也不挑食,叼过去,像吃骨头一样偏着脑袋嚼。在两只狗崽各自吃了一个馍以后,似乎已经有些认可陈安,开始会冲着陈安摇尾巴了。 小小的变化,也足以让陈安欣喜。 再次起身上路,随着天色变晚,山林中也越发显得昏暗,像是蒙上了一层迷蒙的冷雾。 高处的大山半腰,明眼可见厚实的雾气在飘过,渐渐的,树木草叶上蒙上了冰,天空飘起靡靡细雨,落到草木上很快成冰,就连两人的头发也似乎被冻上了一层,变得硬邦邦的。 就这样,两个人两条狗,在寒风细雨的笼罩下,咬紧冷得稍微松懈就会打架的牙齿,看着鼻孔中喷出的两道白雾,迈着沉重的步子前行。 渐渐地,天黑了下来,林间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雪颗粒在不断散落,变得越来越急,竟是在不经意间,地上已经铺上了白白的一层,接着开始飘起了雪花。 山林中的小道没法再走,那些开凿在沟谷和石壁上的小道太窄,被冰冻后,变得湿滑,关键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幸好,现在已经进入熟悉的地头,这里离通往川陕两边的盘山公路并不是特别远,于是,两人果断翻过一道山谷,岔上公路。 盘山公路上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一样阴森恐怖,但好在不用太过担心一个不小心摔山沟里死掉。 就这样,两人顺着公路,领着两只狗崽,踩着也越来越厚的冰雪,终于回到了镇上通往石河子村的土路。 远远的,还未到岔往陈安家的岔路口,两人就看到路上有人提着煤油灯在土路晃悠。 等靠近了,陈安才发现,等在岔路口的正是自己的老妈耿玉莲。 “老妈,你在这里抓子?” 陈安迎上去问道:“半夜三更,都下雪了,你不怕冷吗?” 耿玉莲也早听到脚步声,不过提着煤油灯,灯光昏黄,灯下黑,举起煤油灯照着也看不清楚来的是谁,只听得到脚步声。 直到听到是陈安的声音,她也赶忙紧走几步迎上去,一看到陈安就先骂了起来:“你个砍脑壳的,啷个现在才回来?说挖竹鼠去卖,一去去那么久,下雪了,晓不得家里边人担心吗?” 话不好听,却是浓浓的关切。 陈安笑着凑到老妈面前:“不是给你们说过要三四天嘛,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赶紧回屋头,冷得遭不住了。” 就在这时,陈安牵着的两只狗崽也凑到耿玉莲脚边闻了闻,把耿玉莲吓了一跳:“啥子哦?是两条狗,哪里来的?” “这是我从山里面要来的。” “要来抓子嘛?家里边连人吃的都不够,你还一下养两条狗,养得起吗?” “放心,这两只狗我养,以后到山里边撵山,还要靠它们。” “天天想去撵山,你干点正事撒。再像你这样下去,怕是连你自己都养不活,还养狗。” “啷个就不是正事了嘛!我养得活我自己……你莫管!” 陈安说完回头看向宏山:“蛋子哥,夜已经深了,我就不留你了,你赶紧回家,伯伯嬢嬢应该非常担心了,我们改天再一起耍。” “要得,那我走喽!” 宏山点点头,正准备回家,却被耿玉莲一把拉住。 “回去干啥子,你老汉老妈都在我们家,你们四天没归家,眼看天要下雪,都在一起商量,到哪儿去找你们两个龟儿……走,赶紧回屋,急死人了。” 第23章 没法过了 雪花纷纷扬扬,早早藏进寒冷夜色里的米仓山,显得格外寂静。 只听得到房前屋后的林子里,落雪刷刷地响。 半山腰的屋子里,几个人围着红红的火塘边,正在小声地议论着。 陈安和宏山两人从早上开始,一直走到深夜,这是百多里地的长途跋涉,此时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离家门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 耿玉莲看着两人走不快,反手将煤油灯塞到宏山手里,让宏山提着,自己先小跑着回去,想要将两人回来的消息告诉在屋里等候着的所有人。 砰砰砰地砸向房门响起,火塘边的烤着火的瞿冬萍赶忙起身,将门打开,看着迎面抢进来一脸急迫的耿玉莲问道:“妈,你这是啷个了?” “他们回来了,陈安和宏山都回来了!”耿玉莲高兴地说。 听到这话,屋子里围在火塘边的陈子谦、陈平和宏山的老汉老妈都纷纷从门里钻出来,朝着路口张望。 宏山提着煤油灯在前照路,陈安牵着两条狗走在后边,刚到门前,看着一下子涌出来的一帮子人,他笑着冲宏山的老汉老妈打招呼:“伯伯、嬢嬢……” “你两个龟儿这几天去哪里了?老子和你伯伯今天去镇上找过,没找着人,也去问过你师父,知道你们没来过,就连你师傅,都到山里边找你去了。就怕你龟儿两个死在山沟沟头,就怕你们被人逮到……还给老子回来拿背篼都不打声招呼,偷偷摸摸的,一看就有猫腻,不管干啥子,你们好歹打声招呼,老子们也不用担心撒。” 陈子谦显得非常气愤。 “我这不都回来了撒,有啥子事情,明天我会跟你们说得明明白白,我现在就想吃口热乎呢,然后好好睡一觉,冷了大半夜,走了百多里地了。” 陈安知道他们关心自己,但现在,他更需要的是休息,走着路都想打瞌睡。 “我看他两个也确实累了,既然都回来了,那就没得事了。子谦,那我就领着幺儿回去了,改天得空再过来串门,赶紧让娃儿进屋烤火,弄点吃的,你看看他们两个,身上都冒潮气,脸色都发青了,有啥子事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骂就打!” “晓得了,你们先回去,改天再说。” “走喽!” 脾气上,宏山的老汉宏元康要温和得多,在村子里边的关系一向很好,是个非常平和的人,大概是只有一个儿子的原因,宏山成了他的逆鳞,非常地护犊子,只要不招惹到宏山,什么都好说。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他说完,接过宏山背着的背篼,叫上自家婆娘和宏山回家去了。 陈安也背着背篼,牵着两只狗崽进了屋子,解开了拴在两只狗崽脖子上的棕绳,然后将背篼随手放在墙边,人坐到火塘边,伸着手在红红的柴火上烤着。 两只狗崽则是在屋子里边到处闻,到处转,在熟悉这个新到的地方。 家里人跟着进来,随手将大门关上,没了从大门口灌进来的冷风,昏暗的屋子里面,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 “衣服都潮了,赶紧去楼上换套干呢。”耿玉莲凑到旁边,关心地催促。 陈安没有多说什么,起身上楼,找了身干的衣服换上,这才又回到火塘边,看到大哥陈平往火塘里边加了些木柴,让火烧得更旺些,嫂子则是拿来铁鼎罐在火上悬着的钩子上挂着,往里面放了水,看到陈安下来,问道:“给你煮一锅面汤,里面加点红苕,得不得行?” 家里边什么条件,陈安很清楚,没啥好挑的,点头说道:“要得,多做点,这两只狗也还饿着。” 瞿冬萍犹豫着没有回话,陈平却是看了过来:“家里边今年口粮都不够,没得多余的喂狗。” 很明显,他们都舍不得。 “粮食不够我会想别的办法。” 陈安故意不去看他哥,而是低头看向在自己旁边趴着的两只狗崽,伸手揉了揉它们的脑袋。 一路走下来,陈安时不时地会逗弄一下,两只狗崽有了不小的变化,对他显得亲热了不少。 撵山猎狗不同一般的看家狗,必须喂养得好一点,也能长得更强壮些,需要要靠它们找寻猎物,守护撵山人。 对于撵山人而言,它们是最忠实的伙伴,关键时刻甚至能救命。 “就你,你还想办法,你自己的口粮还是我们一家子的工分换来的,少拖累家里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就因为你,家里边连一年的口粮都没分够,还没问你,你往队上借了那么多钱干啥子去了。那些钱有一分是你挣来的,你啷个好意思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借去用了?” 陈平挺安分老实的一个人,但终究是结了婚,有婆娘有娃娃的人,对待家里边的粮食、钱财,心态完全不一样。 尽管一家子商量过在这件事情上要试探着来,但还是年轻了,没法像老汉老妈那样沉得住气。 尤其是看到陈安带了两条狗回来,你还两张要吃要喝的嘴,食量不比人小。 他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 那是玉米,比红苕土豆还要难得的玉米,人都舍不得顿顿吃,更别说喂狗了。 陈安抬头看向陈平,微微笑了笑,不作争辩,任他发泄。 他其实很清楚,往生产队借钱的事情,一家子人迟早会爆发出来。 就连他这微笑,在本就已经有些看不惯他的陈平眼中,都显得那么刺眼。 “笑,你还有脸笑,咋子嘛,你就不想说说那些钱你用去干啥子了?” 陈平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隔着火塘,一脸森冷地盯着陈安:“你连吃这顿饭的资格都没得。你一年到头就是在蹭吃蹭喝,十九岁的人了,撵山,采药,不见你往家里边带一分钱……你要不说清楚,就分家,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反正我是过不下去。” 耿玉莲见陈平气势汹汹的样子,生怕他哥两个在家里边打起来,赶忙上前拉住陈平。 陈子谦则是一声不吭地抽着烟,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是太不像话了,是该说清楚。别看只是十多块钱,但也是一家子的血汗,你妈要卖三百个鸡蛋才能有那么一点……” 耿玉莲小心地看着陈安,见他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边稍稍松了口气。 她瞪了陈平一眼说道:“你是做大哥的,就让着你弟一点撒,他都还没成家,分啥子家嘛。” 随后,她又看向陈安:“你也是……想着要过年了,那些钱拿回来,能给你两个侄女添件衣服、添双鞋子也是好的,钱是挣来的,也是省出来的,过日子,要会省撒。” 类似的话,上辈子的时候,陈安没少听,一家子对此都非常不满。 唯一让陈安觉得意外的是,陈平在今天晚上 难道就因为多了两只狗崽,多了两张吃饭的嘴? 他略微想了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正好问问,陈平对分家有些什么想法。 哪怕他知道陈平其实说的是一时气话,也觉得是个很好的开头:“大哥想分,那就分嘛,反正迟早都是要分的,这个事情我同意……你想啷个分?” 第24章 人要吃饱,狗也要吃饱 陈平一下子愣住。 他没想到,只是随口这么一说,陈安立马就呛上了。 至少此情此景,在他看来,是陈安故意呛他,将他的军。 话是自己说出口的,这个时候如果他不说话,那就相当于在陈安面前示弱了,以后还怎么压得住陈安,老汉老妈向来护着陈安,那不是陈安想怎样就怎样。 他看了看老汉和老妈的脸色,见老汉盯着火塘里的柴火不说话,老妈的目光在他和陈安之间来回看,气氛有些不对头。 分家,他还真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也没有个好的说法,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把问题抛给自家老汉合适,毕竟,他才是这个家当家做主的人。 于是,他试探着问陈子谦:“老汉,陈安也说了,迟早要分的,你说说嘛,我听你的。” “听我的?”陈子谦抬头看着陈平,忽然一下子就骂了起来:“你两个狗日的还认得到我是你们老子嗦,都给老子把嘴巴闭起,你两个龟儿哪个再敢给老子提分家,老子把你们狗腿打断。” 得! 陈安一听这话,就知道今晚说分家的事儿没戏了。 老辈人想方设法不分家,那也是有原因的。 在这年头,靠劳力吃饭,一家子齐心合力,才能做成更多事情,二来,一家子在一起,才能显得更强势些,一旦分了,人心也跟着散了,碰到些难处,很难抵挡。再有就是老辈人的传统思想影响,总是在想方设法维系。 见陈子谦发火,陈安也只能暂时将事情搁置。 主要是,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好心办成坏事,为这个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只是想让一家人放弃老宅,远离这个未来迟早会被泥石吞没的地方,保证一家人安全,顺便把将来要分开的家分了而已。 还是把事情办柔和点的好。 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铁鼎罐里边的水开了,瞿冬萍还没有放玉米面的打算,陈安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自己弄出来得事情,总是要说明白的。 陈安认真地说道:“我从生产队借的十五块钱,被我拿去孝敬师傅了。山里边除了种地,别的能干啥子?我也是想着,撵山、采药也是个门路,这才想办法去拜了师傅。 李豆花是啥子人,那是能人,周边几十里地最凶(厉害)的撵山人,这些年多少人想拜他为师都被拒绝了,为啥子收我?” 他目光一一从家里人脸上扫过,接着说道:“做人做事,总要让人看得上眼,让人觉得你这个人值得教才行……十五块钱,我挣回来了。” 事情总是要说明的,还不如趁现在一下子说清楚,省得以后扯皮。 陈安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张大团结递给耿玉莲。 看着那两张这年头最大面额的大团结,不仅仅是耿玉莲、陈平和瞿冬萍三人觉得诧异,就连陈子谦也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卖那么些钱,得挖好多竹溜子哦?”耿玉莲迟疑了一下,接过钱捏在手里。 “我就是想着要过年了,家里边没得啥子钱,我借的这些钱也得补回来,所以叫了宏山跟我一起去刨了一天竹溜子,到镇上黑市场上卖了,然后又买了些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一路顺着山里背二哥留下的老路,到那边山里换松子,送到南郑的黑市场去卖,赚了些钱。所以才多耽搁了些时间。” 陈安也不瞒着他们,将这几天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黑市场……” 听到这三个字,耿玉莲脸色一紧:“你娃儿瞎搞,卖竹溜子就已经担心不完了,你们还有胆子跑到汉中那边去,人生地不熟地,就不怕被抓到?这要是被逮到了,说你是投机倒把,啷个办?” “怕啥子嘛,这两年管得没以前严了,我听人说以后会越来越松,到后面会放开,政策会越来越好。再说了,不胆大点,老老实实地只晓得在土里边刨食,啥子时候能把日子过好嘛。我想吃白米饭,我想吃肉,我想穿好的、住好的,我想把日子过好,不偷不抢,总没得错撒。” 他不好得说改革开放后的转变,只能借别人的嘴随口提了一句。 不待家人多说些什么,他起身走到墙边,将背篼里的袋子拿了出来,重新回到火塘边,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要过年了,我给你们每人买了双鞋子和袜子,还买了些棉布,每人可以做套衣服。都把鞋子试一下,看合不合脚。” 陈安一边说着,一边把鞋子、袜子塞到各自手里边。 看着手里边的东西,一个个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陈平和瞿冬萍两人更是有些傻眼。 不仅仅是他们两口子有份,陈安还把两个侄女都考虑到了,除了鞋子袜子,布料,甚至还给两个娃儿买了漂亮的帽子和小手套。 最后,陈安取出称来的饼干和糖果,又往他们一人手里递了一块饼干和一颗糖果,剩下的,全部塞到瞿冬萍怀里:“一年到头舍不得买,都尝尝味道,剩下的留给两个侄女。” 此时此刻,陈平捧着手里边的鞋袜,再看看自家堂客抱着那一包东西,仿佛东西会烫手一样,双手有些无所适从,紧跟着,脸也跟着红了起来,燥热。 一家老小全都顾及到了。 之前还觉得,自己这亲弟弟简直就是个混账,没得良心,现在却不由得他不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把自己这个亲弟想的太差劲。 “真的没得啥子事吗?”一家子除了陈安,全都看向陈子谦,耿玉莲小声地问道。 陈子谦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瞿冬萍:“儿媳妇,把东西放好,赶紧回来给幺儿做饭,多做点,人要吃饱,狗也要吃饱。” 想了想,他接着说道:“这个事情,还是那句话,都把嘴巴闭紧喽。” 听到这话,陈安知道,老汉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边是支持的。 就像他知道陈安去跟李豆花学撵山,别人甚至包括陈平都说陈安是散眼子(游手好闲)娃儿,而他一直没有出声反对阻止,也没有宣扬一样,心里边默认是支持的。 至少,那些懂采药、撵山的人,日子的确要过得比一般人要好得多。 何况,陈安拜的师傅,是多少人想拜师都被拒绝的李豆花。 陈子谦其实去问过李豆花,得知陈安很聪明,学得很好,是个撵山、采药的好料子,心里还挺高兴。 大概也是出于想过好日子的念头。 “发啥子呆,手里边的饼干不要留起,赶紧吃了,还有糖,也都尝尝……要懂得享受撒,都不敢去享受,那点来得劲头去苦钱嘛,以后还会有。” 陈安说着,又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几张粮票递给陈子谦:“老汉,抽个空,去买点米面回来,等过年的时候,吃几顿米饭。” 他没有把东西全部取出来,那些钱、票证,他自己都留下了些,怕完全拿出来,吓到一家子。 钱他留着有大用,通用粮票也舍不得一下子全部用完,还有布票,那是汉中那边的,在桃源镇上还用不了。 以后少不了要经常跑汉中那边,那是物资流通的枢纽位置,“秦之咽喉,蜀之门户”这名头不是盖的。 汉中是个好地方,不然,刘备也不会倾其所有为了这个地方跟曹操大干一场。 背靠秦岭大山,又紧邻汉水的汉中,自古以来的地位,就不是自己这边的县城能比的。 那里南来北往的人更多,人员复杂,固然会比较混乱,但同时也意味着有更多机遇。 别的不说,就连收购的东西,种类都比自己这边的县城要多得多。 以后少不了要经常去汉中,这些粮票、布票带在身上,使用也方便。 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就是那个丢失票证的家伙。 陈安知道,自己得了便宜,同时也是个麻烦,得相当小心才行。 第25章 招财、进宝 一家子终究舍不得吃那一块塞到手里边的饼干和那一颗水果糖,还是将东西都放回了袋子,留着给家里边最小的两个娃儿。 瞿冬萍将东西送回房间,小心地装在箱子里边,看着那崭新、柔软的棉布,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才出了房间,从缸里舀了玉米面,往铁鼎罐里面边撒边搅,熬面糊糊。 “去给幺儿割点肉!”陈子谦看着陈平又说了一句。 陈平跟着起身,将楼上挂着的熏腊肉割了一块下来,用火钳夹着,在火上烧了猪皮,然后默不作声地找来盆子倒热水清洗,准备给陈安炒上一些。 耿玉莲则是提着煤油灯去自留地里边拔了一棵被冰上一层,又落了一层雪花的大白菜回来,切了根,掰掉黄叶,进行清洗。 都在张罗着给陈安做吃的。 陈子谦没有动,坐在火塘边重新卷了根旱烟塞烟袋锅里,点燃后,叭叭叭地抽了几口,这才看向陈安:“你叫宏山跟你一起去,赚得的钱有没有分他?” “分了,一人一半!”陈安很平静地回答道:“也交代过他,让他不要乱说。” 陈子谦点点头:“那就好!” 听到这话,正在切肉的陈平回头看了陈安一眼,神色有些复杂,随后又继续闷头切肉,也不知道心里边在想些什么。 玉米糊糊熬煮好了,铁鼎罐被放到一边冷着,瞿冬萍在火上悬着的钩子上挂上铁锅,将陈平切好的肉翻炒一阵,没有像往常一样,将炒肉炼出来的猪油倒在油罐里面留着以后吃,而是直接往里边加水,烧开后把洗好的白菜拧成几段,放锅里煮着。 到现在,没有人再因为陈安之前用了那么多香油炸竹溜子和找队上借了十五块钱的事情去计较。 很快,菜煮熟了,耿玉莲给陈安取来碗筷。 陈安接过后,看着一家子人:“都大半夜了,应该都又饿了,都再吃点。” 他说着,从锅里边舀了满满一碗玉米糊糊,递给自家老汉。 陈子谦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扫视了一眼都在不经意间吞咽口水的家人,说道:“都吃点嘛,喂狗的等一下再熬。” 于是,瞿冬萍又去橱柜里取了碗筷回来,给每个人都添了一碗,然后围坐在火塘边,默默地吃着。 尽管这些饭菜非常简单粗糙,远比不上往后十多年的精细,但也算是油水充足的一顿,又用的是纯包谷面,陈安吃起来,玉米糊糊香甜,腊肉带着的烟熏味和清脆的白菜混合,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 这是家的味道。 也是陈安多少年来一直渴望的东西。 看着一家子人,他心里总有柔软的地方被不时触动。 老汉老妈还有哥嫂,每个人都只是吃了一碗就不再吃了,陈安也是真的饿,一个人将剩下的吃得干干净净,也就剩下些汤水,再用铁鼎罐熬了玉米糊糊,等变得温热的时候,他用这些汤水跟玉米糊糊搅拌一下,找来一个盆子,亲自喂两只狗崽。 “我不晓得那老大爷有没有给你们取名字,现在你们跟了我,我得另外给你们取一个。” 陈安不时回头看一眼两只在木盆里吃面糊吃得很凶的两只狗崽,直到它们吃完,将木盆添得干干净净,重新回到火塘边趴在自己身旁,他伸手捋了一下青黑色的狗崽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叫招财……记住了,你叫招财。” 青黑色的狗崽偏头看了看陈安,然后将脑袋搭在一双平伸的前腿上。 陈安又伸手揉了揉那只紫红色皮毛的狗崽:“你叫进宝……” 紫红色的狗崽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做回应。 招财、进宝,很俗气但却非常接地气的名字,也是陈安对它们的期盼,希望能辅助自己赚到钱。 不管到了哪里,都只有赚到钱了,才有资格享受安乐,没有钱,什么都是空的,穷欢乐,只是一种心酸而已。 尤其是在这种山野乡村。 陈安一直这么认为,悠闲的前提,向来是富足。 他实在太累了,烧了热水洗过脸和脚以后,趿着换脚布鞋,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脱了外衣,躺在冰凉的架子床上,拉过老旧沉重的被子盖住身体,觉得还是挡不住外面的寒冷,于是缩成一团,拉被子捂住脑袋,在瑟瑟发抖中沉沉睡去。 堂屋里面,瞿冬萍伸手拽了拽陈平的衣角,夫妻两人也先后起身,回自己房间里睡觉去了。 两口子躺到床上,拉被子给两个娃儿盖好。 瞿冬萍小声地说:“前几天我总觉得陈安有些怪怪的,啷个感觉一下子长能耐了,赚了钱也认得想着家里人,就像是一下子长大,变得懂事起来了。” 陈平一声不吭。 “你看看他这趟出去,带回来那么些钱和东西,看样子,赚的不少,还有些没有拿出来。这还是跟宏山对半分了的。”瞿冬萍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他赚多少关我啥子事?不要说了,睡觉!”陈平有一股子莫名的气憋在心里边。 “啥子叫不关你事哦?” 瞿冬萍翻身,用手撑着床面,看着陈平:“我是想说,现在农闲,没得啥子事情做,如果陈安还想去收松子或者干啥子,你问问他能不能带上你,反正赚着钱了,都是家里边的撒。” “要去你去,我反正是不去,他只是赚了一点点钱,有啥子大不了的嘛?再说了,那是投机倒把,你想过没得,要是被逮到了,家里边两个娃儿啷个办?你养迈?”陈平心头的火气又大了一些。 “我觉得陈安说得对,不偷不抢,想办法把日子过好,没得错。你要跟着去被抓了,家里边娃儿我养,等着你回来。老汉老妈四十多岁,身体也好,有啥子好担心的嘛,再说了,你应该也看出来,老汉嘴上不说,心里是支持的。 去不去嘛,去的话,你不好开口,我去跟陈安说,让他下次去的时候带上你,你们是亲兄弟,他舍得跟宏山对半分,难道还能少了你的,兄弟两个一起去,能多赚点回来也是好事撒。” 瞿冬萍心里满是兴奋地说。 殊不知,越是这样,感觉被陈安压了一头的陈平心里火气越旺,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老子就是不去,啷个嘛!” 突然的声音,惊得在中间熟睡的两个娃儿颤抖了一下,各自翻了个身。 瞿冬萍不想半夜三更和陈平吵架,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就是个拉不出圈门的,就你这样子,还好意思提分家,分出去跟你穷死!” 她说完,也气鼓鼓地躺下。 陈平也不理她,吹灭了油灯,扯过被子蒙着头睡觉。 可是被他一扯,瞿冬萍手脚顿时就露在外面了,也是一阵火起,再次将被子扯了过来,陈平又盖不到了,他恼火地坐了起来,沉默了好一阵,最终选择息事宁人,蜷缩着躺下。 瞿冬萍过了一会儿,也还是有些不忍心,又摸索着给陈平盖上被子。 第26章 惹了祸,我去给他顶起 在堂屋里边,陈子谦和耿玉莲还在火塘边烤火,听到陈平两口子房间中传出的吼声,都偏头静静听了一会儿,见没啥动静,耿玉莲才压低声音说:“大儿子心头有气了,怕是哪一天真的闹起来,还会要分家,到时候压不住。” “也不是不能分,我们就才三间屋,以后人多了挤在一起,确实有些不方便,但是,不管啷个说,要等陈安成家。” 陈子谦使劲吸了口烟,吹向一旁:“娃儿长大了,都想当家做主,我也不是古板的人,晓得管不了他们一辈子。该放手的时候,我自然会放手,也乐得清闲。” “那幺儿偷偷到汉中黑市场上做生意的事,你就啥子都不说?” “说啥子?有啥子好说的嘛,这些事情,其实也是我早就想干的,我就是笨,不晓得啷个着手。看着那些外出跑江湖(外出搞副业的人)的人回来,大包小包地往家里边带东西,我心头也火热,也听他们说了不少事情,好像真的是没有那么严了,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 想把日子过好,不闯啷个得行?指望在山里边种地赚那点工分,真的没得啥子指望。 陈平太老实本分了,他不合适。幺儿不同,他有一股闯劲,那就让他去闯。我去跟他师傅李豆花说过话,别看他老了,那也是个厉害人物,他对幺儿的评价不低,说他是个聪明机灵的人,做事也很有分寸,没得事,大不了惹了祸,我去给他顶起,换个平安。” 陈子谦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行了,外面鸡都叫了,赶紧去睡觉。幺儿往那边来回跑了一趟,那一个单边怕是就有上百里的山路,肯定累坏了,明天早上,不要去吵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晓得了!” 耿玉莲应了一声,用火钳将火塘里边还在燃烧的木柴从火堆里面夹出来,冒烟的木柴,插在火塘的火塘灰中,这才提着煤油灯,回里间睡觉。 陈安一觉睡到自然醒,透过楼上的板壁缝隙看了下外面,只是一夜的时间,能看到山沟谷地,都裹上了银装。 昨天晚上的雪不小,就连在树枝上的都堆起三指厚的一层。 雪还在下,偶尔一声噼啪炸响,是竹子不堪积雪堆压,竹竿炸开,积雪纷纷扬扬,但竹竿却是抬不起头了。 准确说,陈安纯粹是憋不住了才起床的,天气太冷,实在是不愿意离开暖和的被窝。 他穿了衣服和鞋子下楼,看到老妈耿玉莲和嫂子瞿冬萍两人正在屋子里的桌上剪裁着昨天带回来的布料,看样子是准备趁下雪干不了什么,缝制家里人的衣服。 看到陈安下楼,耿玉莲笑着问道:“幺儿,啷个不再多睡一下?” “睡不住了!”陈安随口问道:“现在啥子时候了?” “下午了!” “老汉和我哥呢?” “宏山他老汉来过,和你老汉一起去镇上买东西了,你哥去串门,不晓得去哪家。你在火塘边烤火,中午饭是给你留着的,我热给你吃。” “你们做你们的,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弄。” 陈安说着打开门往茅房走,出门看到两个侄女就蹲在门口旁边,一人拿着颗水果糖添着,看用鸡笼罩着的母鸡。 每天早上,老妈或者嫂子都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鸡圈里面放出来的时候,将下蛋的母鸡抓住,用指头从鸡屁股捅进去摸一下,看看有没有蛋。 这些鸡都被摸习惯了,人一伸手,就赶忙缩着翅膀蹲着。 有蛋的话,会把鸡罩在笼子里,直到下完蛋,听到叫声了才会把下蛋鸡放出来,就生怕鸡到外面下蛋,被别人捡走,哪怕一个鸡蛋只是五六分钱,也格外重视。 看到陈安出来,两个得了糖果的侄女显得格外亲热,冲着陈安一个劲地喊幺爸。 瞿冬萍在里面听到,笑着说:“你两个娃儿,得了幺爸的水果糖和饼干,亲一下幺爸撒。” 陈安也顺势蹲下身,让两个侄女在他脸上,一左一右地亲了下。 他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外边冷,到屋里边烤火。” “我们不冷。”大侄女陈云梅笑着说:“要看鸡啷个下蛋。” “看鸡下蛋!”小侄女陈云兰太小,口齿还不太清楚。 “莫管她们,娃儿屁股上有三把火,一天拉都拉不回家,就让她们在外边玩,冷了就会回来了。”耿玉莲说道:“小时候,你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大人觉得冷得要死,你们还可以在雪地里边打滚。” 陈安笑笑,也就不再去管她们,在猪圈边扯了几张玉米包叶,急匆匆地钻进茅司。 上茅司都没纸,只能用一些叶子或者小棍简单处理一下。 数分钟解决问题,他回到屋里,从放在火塘里柴火边上温着,冒着热气的烧水壶里面倒了水洗脸,然后自己热饭菜,草草填饱肚子才猛然想起,从起床到现在,没有看到自己昨天带回来的两只青川犬。 “妈,我哪两只狗嘞?”陈安急问道。 他生怕到家里边就被他解开棕绳的两只狗跑丢。 “两个娃儿老是往那两只狗身边凑,我怕它们咬着娃儿,被我关在柴房里面了,里面也要暖和些。”嫂子瞿冬萍说道。 陈安急忙出门,跑到柴房门口,推开柴房门看了下,两只青川狗蜷缩成一团依偎在一起,见到陈安,立马站了起来,昂头看着陈安,尾巴欢快地摇着。 “招财、进宝,过来!” 陈安冲着它们招手。 两只狗崽立马跑了过来,冲着陈安闻了又闻, 他揉了揉两只狗崽的脑袋,领着回了堂屋,然后挂上铁鼎罐,给两只狗崽煮了红苕。 在两只狗吃饱后,陈安想了一下,跟老妈打了声招呼:“老妈,我到外面耍哈!” 说完,他随手提了砍刀,往背后裤袋上一插,领着两条狗出了门。 陈安没有去村子里面,而是准备顺着大路,去附近的山野雪地。 他很清楚,想要让两只狗崽更好训练,必须先让它们跟自己熟络起来。 只有熟悉彼此,亲密度提高了,才能更好地让它们明白自己一举一动想要表达的意思。而陪伴和玩耍,是一种主人跟狗之间很重要的交流方式。 他刚下到村子的大路上,远远看到宏山顺着大路溜达过来,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弹绷子,一路过来,看到树上有鸟,就从兜里掏出石子装上,打上一下,但那手法,跟陈安一样,吓一下鸟没什么问题,但想要打中,那就难了。 “蛋子哥……”陈安冲着他喊了一声。 正拿着弹绷子冲着远处瞄的宏山听到喊声,收回弹绷子,朝陈安这边看来,高兴地叫了起来:“狗娃子……我正要到你家去找你耍。” 说着,他小跑着过来,看了看跟着陈安的两只狗崽:“你这是到哪里去?” “呆在家里边没得事,准备领着狗到附近山上去耍耍。” “我还说去你家柿子树下去打老阳雀……你要上山耍,我也去。” “哥子,不是我说,就你我玩弹绷子的水平,怕是连雀毛都打不到。” “就是随便耍耍,我是想着进竹林里面打,到了那里面,是个人都能打得到。” “这倒是,竹林里面容易打,等晚上再说……”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顺着大路走出一里多,拐向山间缓坡,在那里有石河子村的大片山地。 第27章 从火枪开始 山里面山高坡陡,就像人盖房子选地点一样,生产队开荒种地也得选缓坡才行,陡的地方,别说种地,人空身走路都困难。 石河子村的山地比较零散,眼前这一片,算是最大片最规整的了。 一台台山地顺着山坡往上堆叠,最宽的一块地,也不过五六米的宽度,比较窄的,只有两三米。 而这已经是队上最好的土地了,以后土地到户,想要单单靠种地发家致富过好日子,难! 副业必须搞起来。 今天只是领着狗逗一逗,彼此熟悉,运动一下,跑跑跳跳,适应一下周边环境而已。 两只半大狗崽只是领回家过了一晚上,陈安也不指望现在就能训练上。 绵绵的白雪,将大地银装素裹,已经有十多公分那么厚的一层,是一场好大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陈安其实并不关心明年土地收成如何,他就没有指望明年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多少工分。 他现在除了觉得有些冷以外,就只是觉得这是个打猎的好时机。 皑皑白雪上面,只要善于观察,任何走兽的踪迹都无所遁形。 可惜,现在手头没抢,狗崽也还没法用。 陈安买了那些鞋袜、布料,手头不过剩下十八块钱和一些票证,就那点钱离买一把双管猎枪所需的二百八十块钱,还太遥远。 年轻的身体,大概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吃饱喝足,能好好睡上一觉,再疲惫的身体,也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他在汉中的时候还想着,回来休息两天,在年前再进山收两次松子,加上从宏山手里借点,就能将枪弄到手,可是,这场大雪来了,想要再往山里边去收松子,变得非常艰难。 关键是,就连很多商旅都会选择待在家里,收到松子,想要卖出去,也会困难很多。 尤其是靠近年关,打击办的人也知道不少人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冒险赚钱,倒卖各种票证、粮食等东西,会抓得更严些,风险一下子大了很多。 再加上那个丢失票证的家伙…… 想来想去,他觉得今年暂时不能考虑再往汉中那边去了。 没有更好的出路,还是得想办法弄枪,抓紧机会打猎。 要是有枪,趁着这个雪天,多花点时间,想点办法,只要能打到两头黑娃子,把胆一卖,哥两个放弃老宅,各自另外选址建房的钱,就问题不大了。 熊胆值钱,一颗像样点的熊胆,少说能顶一个工人一年半的工钱。 而现在建房,三四百块钱就能搞定的事儿,如果人勤快点,多准备一些材料,还会节省更多。 火枪容易弄到手,陈安自己想办法做一把也不是太难。 石河子村里面,不少人家里面就有火枪,至于更好的枪,就几乎见不到了。 就连陈安的师傅李豆花用的,也只是一把自制的火枪。 北方和边境容易搞到枪,对枪支的管理宽松,甚至主动发放。 而这里比较特殊,武装部管理严格,就连民兵,也只有在民兵训练的时候才有机会接触到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平时都是被武装部统一管理的,一般人很难接触到。 好点的猎枪,穷得叮当响的山民,又有几个舍得花那么一大笔钱去买,想玩枪,想上山碰运气打野味,大都玩的是自制的火枪或者下套。 可是,打黑娃子,火枪的威力和准头,实在不够看,一枪打不死,都很难有再补一枪的机会,惹怒的黑娃子,那是会要命的。 他虽然跟着李豆花学撵山学了不少时间了,冬季寻找黑娃子的能耐他有,猎杀的技巧他也懂得,但实战经验,还是非常欠缺。 难度太大了,得有把好猎枪,好好练练才行! 事情得稳扎稳打,好不容易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得好好珍惜,可不能轻易到深山老林里,把命给葬送了。 陈安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领着两条狗崽顺着山坡上的小路往上走,总觉得每一步都难。 “狗娃子,快看,麂子!” 跟在陈安身后的宏山忽然喊了一句,打断了陈安心绪。 他抬头朝着宏山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上边山地靠近林子的地方,有一道黄红色的小巧身影,正快速从山里里跑过。 它纵跃能力非常强,两米多高的地埂轻松地一跃而上,奔跑速度也非常快,只是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就跑出三四十米,蹿进林子中不见了身影。 那是一只赤麂。 麂的外形酷似鹿,雌麂则没有角,只有雄麂有小突起的小角尖,腿细长而有力量,善于奔跑,异常灵敏、机警,一有风吹草动,马上竖起警惕耳朵,若遇危险,立刻撒腿逃逸,奔跑速度之快,纵跃能力之强,非同一般。 麂子有几个不同品种,最珍贵的是黑麂,而最为常见的则是毛色黄红的赤麂,也是山民追捕猎杀最多的动物之一。 两只狗崽抬头看着那只麂子消失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它们猎性未开,追逐猎杀的欲望并不强烈。 “走,跟上去看看,这要是能弄到,那就巴适了。”宏山显得有些兴奋。 陈安摇摇头:“别去了,去了也弄不到,我没有枪。” “没有枪可以想别的办法,下套撒!你跟李豆花学过,这对你来说,那不就是小菜一碟。” 宏山说着,快步往麂子钻进林子的地方走。 听到他这话,陈安猛地一愣,随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他妈就是个哈儿,哈戳戳的。没枪就不可以打猎了吗?撵山的法子多的是。除了用枪,还可以下套,设陷阱。再说,值钱的野物种类,山里边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熊胆值钱。虽然没有直接用猎枪猎杀来得直接,但一样能捕获猎物。钻牛角尖了!” 陈安突然发现,自己一心想着搬离老宅,想买枪,想赚大钱,都想魔怔了。 反应过来以后,他心思立刻变得活络起来。 事情完全可以从简单的做起,并且,不需要太大的代价。 一步步来,一点点积累,总会越来越好。 而且,经验欠缺,正好拿这些容易对付的野物来练手,挑着合适的来,能吃肉,能赚钱,等能力、经验起来了,再考虑难度更高的也来得及。 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时间还算充裕,赚钱的法子,也不仅仅是撵山一条路,不能把自己逼太急了。 走都还没有学会,就想着跑,好高骛远不是好事,容易出乱子。 只是跟李豆花学了一年的时间,都还没出师呢。 想来想去,陈安自语道:“也不用现在就追求好的猎枪,就用陷阱先搞起,嗯……还是要弄把火枪,到了山上,用来应急防身也好,关键时候,哪怕是放个响,吓一下那些比较凶的野物也是好的,也不用急于深入那些太凶险的深山老林去打大货……就从火枪开始了。明天就是去镇上找人弄火枪,顺便买点东西,去看下师傅……” 就这样想着,陈安心里边对之后的计划和安排,脉络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宏山顺着山坡往上走了一段,回头看到陈安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催促道:“你在抓子(干什么),走撒!” 陈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应道:“来了……招财、进宝,我们走。” 他说完,快步朝着宏山追了上去。 然后,两人顺着麂子奔逃时留下的脚印一路进了山林,一直追了十多分钟,始终没有看到那只麂子的身影。两条狗崽也是顺着脚印到处闻,不时抬头看着山林深处。 宏山喘着粗气,终于认清现实:“狗日勒,也太能跑了,影子都见不到!” “想要抓到这只麂子,那还不简单!”陈安笑道:“不要说话,跟我走。” 第28章 带枪带狗和一切靠手 古蜀地本土原有一个狩猎民族。 后来,蜀人逐渐由山区狩猎进入平原捕鱼,然后又转为农耕生活。 但一部分先民仍然留在山区,从事狩猎,代代相传。 他们因地制宜,依山而猎,在其行猎生活中夹杂了很多巫术的形式,因而又被称为“巫猎”。 在蜀中盆地边缘,从雅安,到甘南,到青川,再到镇巴,绵延千里的巴山山脉,其中大山起伏高耸,层峦叠嶂。 丰富的生态,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以捕猎为生的先民,传承不息。 随着时代进步,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巫猎,但先辈的狩猎技巧却是传承了下来。 古蜀巫猎的狩猎习俗,主要有两种行猎方式,一为“带枪带狗”,二为“一切靠手”! 其实理解起来很简单。 带枪带狗,这种行猎方式,猎人持枪带狗,多结伴同行,一起出行打猎,又称撵山、打围。 也时常有一个人、两个人在庄稼地一边守护一边打猎的情况,本事厉害的,也经常独自上山。 除了狗用作侦测、追捕作用外,山民打猎的主要工具是用枪。 这里枪在古时候指的是标枪、箭镞、弩箭等,到了明清时代发明火器,到近现代,山民逐渐开始使用火枪,多为土枪。 这也是陈安打主意先弄来用起的东西。 火枪制造简单,不在于准而在于猛。 带枪带狗的狩猎方式,在以前通常声势较大,一般由有经验的老猎人看好野兽出没频繁的区域,众猎手或嚎叫或鸣枪或放狗驱赶,形成声势,把受惊的野兽赶往狭窄山谷或者预先埋好陷阱的区域进行围猎。 一切靠手,则是一种不带工具行猎的方式。 猎人不带猎枪、猎狗,只借助自然手段行猎,又称为“黑山”。 猎人上山,只用套绳、陷阱、地弩等捕捉野兽,主事的人通常是称为“吊路子”的巫师,神神叨叨的,在山神面前,他们是虔诚又狡黠的凡人,而在人的面前,却是捉摸不透的“神”。 换句话说,他们其实就是以陷阱为主要狩猎手段,行事神秘的人。 吊路子掌握着很多设陷阱的方法,同时也是对猎物了解得最充分的人,进山后善于观察野兽的脚印、粪便和留下的痕迹等,能准确判断野兽出没的路线和规律,并懂得利用天时地利,包括天气。 但其实,无论是带枪带狗还是一切靠手,多少年下来,两种行猎方式早已经交叠,尤其是吊路子,神秘的面纱已经被揭开。 而陈安的师傅李豆花,就是一个集二者手段为一身的撵山好手。 陈安跟了他一年的时间,他用心教授,已经将自己所掌握的那些技巧教得差不多。 只是对付一只麂子而已,哪怕陈安欠缺实战经验,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管怎么说,逮到了,那也是三四十斤的好肉,陈安想明白心事后,也对这只麂子来了兴趣。 他抽出插在身后的砍刀,领头顺着麂子的脚印追踪下去。 麂子的蹄印在雪地上插出一个个小坑,再清楚不过。 就这样,两人一直顺着脚印跟随,不急不缓地朝着山里面深入,花了大约半小时左右的时间,他们进入一片山沟谷地。 陈安打量着谷地,谷中有小溪流淌,两侧山坡上茅草、灌木丛生,高大的树木较少,沟中到处有藤蔓牵绊……这环境,是麂子喜欢的地方。 很快,陈安看到了雪地上新鲜的黑色颗粒,类似于山羊粪便,要小一些。 他蹲下去看了看,小声说道:“这就是麂子的粪便,初步估计,这片山沟坡地,可能就是它经常活动的地方。” 宏山默默地点点头,继续跟着陈安顺着脚印往山沟里走。 果然如同陈安所说,越是往里面走,麂子的脚印就越多,时不时就能看到麂子停留时跺脚形成的一个个雪窝,混合着泥浆,非常的显眼。 还能在一些被枝叶遮挡,落雪没能覆盖的地方,看到一堆堆散落的麂子粪便。 再继续顺着山沟往上走,那些雪地上的脚印渐渐汇成一条小道,两边能看到被采食的树枝、树叶。 “这就是麂子经常走的路了,麂子机敏,轻微的一点响动都能将它惊跑,想要就这么找到它,顶多也就是能远远地看上一眼,用枪打也不现实,用狗追撵倒是可以,它太能跑太能跳了,狗短时间内也没法追上,只能靠它们将它追得脱力跑不动了才能逮住……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它经常走的兽道上设陷阱。” 陈安往山坡上看了一眼,审视下位置,回头冲着宏山说道:“去弄几根结实一点的葛根藤回来,我弄个吊套陷阱。” “要得!” 宏山四处看了下,朝着左边的山坡走了过去。 山里野葛根不少,葛藤结实柔韧,用来当绳子使用,对付一只三四十斤的麂子,绰绰有余了。 在宏山去找葛藤以后,陈安顺着麂子走出的小道,往上边又走了一段,在小道旁边的一棵手臂粗的小树旁停下。 他摇了小树几下,在树上的积雪掉得差不多的时候,用力弯了一下小树,弹力很足,他很满意。 随后,他拿着砍刀,到一旁找着小树砍下两根带杈的树枝,简单用刀修理一下,做成两个倒勾,然后回到麂子的兽道上。 扒开雪层,陈安用削尖的木棍在潮湿的地上刨了个脸盆大小的一个浅坑,将两个木杈倒钩相距五六公分,一左一右钉在浅坑里。 等了一会儿,宏山拖着几根已经清理掉叶片和杈藤的葛藤回来:“狗娃子,啷个弄?” 陈安翻看了一下那些葛藤,为了更稳妥,他挑选了两根最为柔韧结实又足够长的,拧成藤绳,让宏山帮忙压弯小树,将藤绳绑在树梢正对着兽道浅坑的位置。 然后在藤绳末端打了一个比浅坑圈口稍大一些的活套。 在活套上边十多公分的位置,将藤绳拴在一根小棍上端,接下来,他又选了一根稍微粗一些的小木根横在两个倒勾上,藤上拴着的小棍从横棍绕过,上端别在横棍上,下端用另外一根小横棍别住。 随后,他又用些小棍搭在下面的横棍上,把准备好的两个活套圈口小心地安放在浅坑口上。 “成了!”做完这一切,陈安拍了拍手站起来。 “得不得行哦?” 宏山看着眼前这个堪称简陋的陷阱,表示怀疑。 “行不行你告一哈(试一下)就晓得了。” 陈安说着递给宏山一根木头,冲他示意。 宏山接过来,有些不信邪地拿着木棍往浅坑里试探着轻轻捅了一下,在两个木倒勾下边搭着的横木棍被触动后,圈口藤套在小树的弹力作用下瞬间收紧。 他抓着的木棍竟是一下子被拴住扯飞,力量非常的大。 宏山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陈安:“这鸡儿陷阱太猛了,看不出来,你娃儿可以哦,不愧是跟李豆花学过的……看样子,明天能吃上麂子肉了。” 陈安笑了笑:“这只是最简单的操作,还有更复杂的……出来时间不短了,赶紧重新弄好,回家,晚上不是还要打雀吗?” 宏山点点头,再次压弯小树,帮陈安把陷阱重新布置起来,在上面撒了些草叶,盖上些雪,两人这才领着狗回家。 “我明天要到镇上去一趟,你自己抽空来看下这个陷阱,如果打到麂子了就带回去。” “要得……你到镇上干啥子?” “我去找人弄枪管,做火枪,还要去看看师傅。” “做火枪……你是准备上山打猎了?” “现在干不了啥子,是有这个打算。” “到时候带上我撒!” “到时候看嘛。” 第29章 奔波儿灞和灞波尔奔 无论是打猎还是干其它的事儿,宏山都是陈安心里最好的人选。 那怕宏山在这些方面接触少也没关系,只因为他是陈安最信赖的人。 有宏山在,相互之间也能彼此照应。 而且,就冲着宏山上辈子对他的照顾,陈安也乐于将自己能得到得好处跟他分享。 两人领着两只狗崽重新顺着来时的路返回那片山地,看着一台台收完庄稼后已经用牛犁翻过一遍的地块和上面覆盖着的白雪,陈安又看看自己的双腿,活了一世的沉稳心态也压不住此时的突发的少年心性,他一时兴起,在地里边跑了起来,然后从一台台山地的地埂上纵跃下去。 哪怕是两三米高,也毫无顾忌。 厚厚的雪层,松软的泥土,都能给这幅年轻的身体足够的缓冲。 就这样,他连跑带跳,一路顺着坡地快速冲了下去,是那么的痛快、肆意,仿佛多年心里积压的烦闷被一下子释放出来一样,整个人轻松无比,跑跳之间,脚下生风,如腾云驾雾一般。 两只青川犬看着离他远了,吠叫一声,也跟着一路狂追下去。 宏山乐呵呵地看着发癫似的陈安,清楚自己这发小的性子跳脱,也跟着往下边跑跳,只是一些比较高的地埂,他不敢像陈安那样放纵,选择慢慢滑下去。 不过两分多钟的时间,陈安已然纵跳下二十多台地,到了下边的土路上。 他看看自己这双充满活力的双腿,满心欢喜拍了拍:“这辈子,我要用这双腿丈量这山山水水,闯出一条幸福路来。” 两只青川犬起步晚,但速度可不慢,陈安到路上的时候,它们也已经到了,围着陈安团团转,昂头看着陈安,欢快地甩着尾巴。 陈安伸手揉了揉两只狗崽的脑袋,同时叫着他们的名字:“招财、进宝……” 宏山就要慢很多了,陈安等好一会儿,才看着他绕开一台三米高的地埂,从地头的小路下来:“你娃儿神戳戳滴(神经兮兮),那么高的地埂也敢跳,就不怕把腿摔断?” “不怕,我心里有数,再说了,想要撵山,得有灵活的身手才行……你看我刚才身手咋样?”陈安笑问道。 宏山冲着陈安竖起大拇指:“那是相当了得,就像西游记里的……奔波儿灞,那鲇鱼怪。” 陈安愣了一下,本以为宏山会说孙猴子,却没想到说出来的是这样一只小妖怪。 两人都挺喜欢看小人书,也是孩提时比较容易接触到的东西,陈安看过的西游记小人书还是从宏山那里借来的,是他大姐嫁出去以后有一次回娘家给他从镇上带回来的。 见宏山这么说,陈安也笑着顶了回去:“那你就是灞波儿奔,黑鱼精!” 实在是这名字在西游记里面太过特殊,看过一次就很难忘掉。 宏山想了想,挠头道:“不对哦,话说错了,这就是两个被头猪一钉耙一个打死的蠢货,长得还难看,这不是自己在骂自己,不能叫这个……” “那该啷个叫?” 两人一路摆着龙门阵往回走,到了岔往陈安家的路口,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真觉得自己有些蠢蠢的。 眼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宏山忙着回家。 “晚上我再过来,到竹林里面打鸟。” “要得,过来的时候,记得带一把手电筒。” “好嘞!” 两人就此各回各家。 陈安推门进屋的时候看到陈子谦和陈平都已经回来,耿玉莲和瞿冬萍正拿着根细绳给他们量做衣服的尺寸,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的。 只是见陈安回来,陈平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敛了。 两个不识字的女人,只能用这种土办法去比划尺寸,但做出来的衣服,却是挺合身。 给陈子谦和陈平量好后,陈安也被拉过去量了一下,在布上比划剪裁好布料以后,这才忙着做晚饭。 在火上挂上铁鼎罐的时候,陈子谦发话了:“一年到头吃不上一次,今天既然买回来了,就煮一次米饭,省得心里边惦记。” 这话一出,一家子都笑了起来。 买来的大米只是象征性地在盆里用水晃了晃,就当是淘洗了,然后放入铁鼎罐里面煮着,就连淘米水也舍不得直接倒掉,被送到猪圈喂猪。 耿玉莲和瞿冬萍抽空洗了白菜,削了洋芋,然后就全都围在了火塘边,目光盯着鼎罐喷着热气咕噜响的盖子,只觉得闻着大米的气味,都是一种享受。 就这样,一家子,在鼎罐里的水煮干后,调了铁鼎罐的高度,继续在火上烤着,香气越来越迷人了。 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次米饭,尤其是煮出来的,这年头的大米那是真的香,哪怕不用任何调料和下饭菜,就这么吃干饭,都能吃的非常有滋味。 吃到最后,锅底糊着的锅巴也被非常仔细地刮了下来,被瞿冬萍捏成两团,分给了两个女儿。 这可把两个小家伙高兴坏了,直嚷嚷米饭好吃,想顿顿都吃米饭。 身为姐姐的陈云梅将锅巴捧在手里一点一点地吃着,生怕吃太快了,一下子就没了,反倒是妹妹陈云兰吃得快,没几嘴吃完,开始盯上姐姐手中的锅巴,然后伸手去抢。 陈云梅自然不愿意,抢不到锅巴的陈云兰顿时哇地就哭了起来。 两个小家伙自从吃了陈安带回来的饼干和水果糖,对陈安一下子变得亲昵起来,只要陈安在家,总喜欢围在他身边。 陈安伸手揉了揉陈云梅的脑袋:“你是姐姐,分点给妹妹撒,我跟你说,等哈幺爸还要跟你宏山叔叔去竹林里打老阳雀,晚上烤老阳雀分你们吃。” 听了这话,陈云梅这才点点头,将手中剩下的锅巴分了一块给妹妹。 剩下的,她不敢再留着了,几口吃完。 看着两个小侄女,陈安却觉得莫名的心酸。 只是一顿米饭而已,在她们幼小的心里,却是最好的美味。 他不由在想,一定要给自己的儿女更好的生活。 上辈子废人一个,一辈子光棍,没有家庭,解决生理需求,要么就是靠五姑娘,要么就是手头稍微宽裕的时候去花钱翻翻别人饺皮。 不,饺皮都算不上,那是去捅鲍鱼,又黑又腥,价格还挺高。 这辈子,一定会有自己的婆娘和儿女。 陈安开始在想自己未来得婆娘会是谁,长的啥样…… 想着想着,一个身影浮现在脑海里——董秋玲,那个别的知青早就回城,她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现在还滞留在村里的锦城女知青。 第30章 去过锦城的人 陈子谦在吃完饭后就出去串门了,老妈耿玉莲也跟着去。 家里边只留下陈安、哥嫂和两个侄女在家里边烤火。 嫂子凑在煤油灯旁边缝衣服,陈安和陈平两人却是相视无言,默默地坐在火塘边。 宏山在天黑好一阵以后才打着手电筒从家里边过来。 刚到陈安家老屋前,吃饱煮红苕互相依偎着躺在狗窝里的招财、进宝一看到手电灯光,立刻就钻了出来,在雪地上冲着灯光处发出呜呜的凶声,等宏山再靠近一些,立刻狂吠起来。 宏山手电筒一下子照到它们身上,忍不住就骂了起来:“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才多长时间没见,就不认我了,两条傻狗,一点记性都没有。” 突然听到狗叫声,陈安赶忙拉开门出来看,正好听到宏山的喝骂。 他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两条狗崽,走到它们身旁,揉了揉它们的脑袋,笑着对宏山说道:“蛋子哥,招财和进宝可不傻,相反,它们比你想象的聪明,它们是把这里当成家了,当成自己的地盘了,才会对外来的人警惕。” 只是领回来在家里边过了一夜,喂过三顿饭,就表现出看家、守护的欲望,真的很好。 青川犬,不仅仅是天生的山地猎犬,更是绝好的护卫犬和守卫犬,这一点不假。 “那不是以后我每次来,它们都要咬我了。”宏山有些头疼。 “估计等真正跟你熟悉了,会接受你,就不再咬了,慢慢来,莫急。” 陈安说着,招呼宏山进屋。 宏山到屋里跟陈安一家子打过招呼,随手捏了捏云梅和云兰两个小侄女被火烤得红扑扑的脸蛋,见她们两嘴巴里各自含着一颗水果糖,用舌头拨弄着跟牙齿碰撞得哗啦响,笑着问道:“甜不甜!” 两个小家伙连连点头,纷纷说道:“甜!” “叔叔都没有吃过水果糖,分一颗给叔叔尝尝撒。”宏山逗她们。 两个小家伙看了看宏山,都闷着头不说话,明显舍不得。 陈平随手从旁边拖过一根条凳,挪了挪自己坐着的板凳,让出火塘边烤火的位置给宏山坐下,这才冲着自己两个女儿说道:“你两个小气鬼,连颗糖都舍不得给你宏山叔叔,不要忘了,以前他也给过你们很多好吃的……去抓点糖来给叔叔撒,你们以后还想不想吃他给你们的东西嘛?” 云兰太小,对此无动于衷,云梅要大一岁半,知道得更多些,起身准备去房间里拿糖,却被宏山给拉住。 “不要去了,叔叔逗你们玩呢,叔叔有糖……”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兜里掏出四颗糖,反过来给她们姐妹两一人递了两颗,这才看向陈平:“平哥,我今天看见苏同远回来了,你们不是玩得很好嘛,啷个不去他家串门。” “是回来了,我下午才去过他家。”陈平点头说道。 “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在外边怕是混得好哦!” “听他说是混得不错,我只是随便问问,具体的也不晓得。” “他也是走了狗屎运,到镇上也能碰到那样的机会,一下子就傍上了大人物,得了份工作,还是在锦城那种地方。” 宏山和陈平所说的苏同远,是石河子村和陈平同龄的人,比陈安大了两岁。 说起这家伙狗屎运,陈安也只能说,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前两年,桃源镇上有一条流浪狗,这条狗在镇上混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大概是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精得很,缺肉的年头,有不少人都在打这条无主的狗的主意,都想吃它的肉。 苏同远见过后,也打起了一样的主意,专门花了两天的时间去盯着这条狗,想了不少办法, 腊肉多难得,那女子自然不肯放手,冲着那条狗又打又踹,结果,那条狗发疯了一样,连着人一起咬。 手头早准备好棒子的苏同远,立刻冲了上去,瞅准机会,对着那狗就是几棒棒下去,当场就将那发疯般的狗打死。 他只是想带着狗回家吃狗肉,却被人叫住连声感谢,这才知道,这女子是桃源镇上的,嫁个了一个锦城知青,那知青有些关系,早早地就回城了,她也跟着去了锦城,这次是回来探亲的。 为了感谢苏同远的救助,帮忙在锦城的三江制鞋厂找份工作,成了个学徒工。 这事情,让石河子村的羡慕、议论了不少时间,那是能拿工资的,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不是山里人能比的。 但陈安却知道,苏同远这次回来可不是混得好,而是把工作给混没了,在锦城待不下去,不得已又回到石河子村,这家伙一直瞒着,过了大半年才说出来,还是因为吃狗肉惹的事儿,被人给弄回来的。 想到自己领回来的两只青川犬,陈安还是觉得,很有必要防着一点,哪怕上辈子没听说过苏同远打过村里人家养着的狗的主意,哪怕他跟陈平关系不错,也要防。 “狗娃子,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去竹林打老阳雀,叔叔和婶婶都在我家里边,我老汉也说了,等一下要过来吃雀肉。” 将双手伸在火塘里一边搓揉一边烤,暖和以后,宏山起身催促。 “走撒,我们今晚可要多打点才行。” 陈安也不耽搁,起身找了个布袋提着,准备用来装打到的鸟雀。 临出门的时候,宏山又回头问陈平:“平哥,去不去!” “我懒得去了,就在家里边烧热水等着你们回来。”陈平摇摇头,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人就够了,我去也是多余,等你们打回来,我负责打理,吃现成的。” “你负责打理……儿豁?” 听陈平这么说,宏山反倒高兴了。 打鸟容易,拔毛处理更麻烦,陈平愿意接手,他还怕陈平是在哄骗他,怕他反悔。 豁在蜀语里是哄骗的意思,儿豁可以理解为“如果你哄骗我,你就是我儿子”的缩写,是很常用的话语,说出来自带反问语气,那可是一个很重的发誓词。 往往用上这个词,对方都会掂量一下,这个儿子值不值得当。 陈平想都没想,跟着就是一句:“儿豁!” 他这是非常肯定地答应了,主要是,他自己也嘴馋,何况还有两个娃娃,也不想吃白食,总是要出点力才好意思。 宏山笑着点点头,跟着陈安出门,随手递了一把借来的手电给陈安。 “去大竹林!” “要得!” 陈安领头前行,两条青川狗也不声不响地跟在陈安旁边。 第31章 竹林打鸟 竹林四季常青,枝叶层叠,大片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很隐秘的场所。 不少鸟类喜欢夜晚栖息在竹林里,这也让夜里在竹林里打鸟变得很容易。 正因为打鸟容易,所以,石河子村里不少人都喜欢这件属于夜间能吃肉的活动。 夜里在竹林里打鸟,讲究打晚不打早。 村里人都有经验,通常鸟雀要在天黑好一阵以后,才会开始进入缩着脑袋或是将脑袋埋在翅膀下睡觉的状态,就即使手电筒直接照在它们身上,弹绷子凑到距离它们一米左右的位置,只要动静不是太大,都不会被惊动。 虽然两人都不擅长用弹绷子,但也有足够的把握用弹绷子,把竹林里的鸟雀打下来。 能凑那么近,哪怕是 更何况,竹林打鸟,还有个讲究,那就是打心不打头。 晚上鸟雀歇在高处,能看到头的本就不多,打鸟雀的心脏位置比打头有更多的优势,打中心脏位置,鸟雀通常掉下来,大多是没啥声响,顶多掉到地上扑腾几下翅膀,而且,面积大更容易瞄准,打头就难说了,打不中肯定被惊动,然后就是飞起来,或是乱叫,会惊动其它鸟雀。 “蛋子哥,这片竹林,这几天有没有听谁说有人打过?” 陈安一边走一边问。 他家离大村子有一段距离,重生回来,又是刨竹溜子,又是去汉中,都还没有机会到大村子里面串过。 宏山不同,他家就在大村子东头,村子里的人干了些什么,隔天大都会知道,哪怕只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如果是有人最近两三天有人已经在这片竹林里打过鸟,那么就不值得去了, 林子里的鸟被打惊了,往往会有不少选择去别的林子栖息,要过几天才会回到这片竹林,倒不是说里边就没有鸟了,而是没有那么多,找寻起来比较费劲,打的自然就少了,还不如另外换一片没有打过的。 “这个事情还用你说,肯定是这几天没人打过我才会来约你打鸟撒。”宏山笑道。 陈安一下子放心了。 他家门前屋后就有竹林,但面积不大,鸟雀不多。 大竹林,是大村子斜对面的山坡,那里有半山坡竹子,村里人习惯这么叫这个地方。 两人下到大路上,往大村子的方向走了一段,然后顺着通向河边的小路,踩着几块支棱着的河心石跳到对岸,没走多远,顺着山坡钻进竹林。 竹林里面黑沉沉的,竹子被积雪施压,沉沉地低下头。 到了竹林里面,两人的动作就变得轻缓小心。 尽管大部分雪被层层竹枝竹叶挡住,竹林中仍然落下来一层。 虽然这些雪不是特别厚,却足以将竹林中厚厚的枝叶盖住,还有那些砍竹子后留下的有些尖锐斜口的竹桩。 这玩意儿,要是不小心踩到碰到,不戳到脚,也很有可能划到小腿,甚至不小心绊倒,摔倒的时候若是扑到另一个同样尖锐的竹桩,后果难以想象。 两人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地上的鸟屎,也不时抬头仔细观察竹枝。 “这里有一只!” 没多长时间,宏山率先有了发现,小声地叫道。 陈安走了过去,发现是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当即摇摇头:“太小了,没啥子搞头……” 陈安正准备离开,继续搜寻,手电的光忽然照到雪地上一小堆灰绿色的污物,一眼认出,这是斑鸠的粪便,而且还很新鲜,他不由抬头朝着上边的竹枝看去,就只距离那只小鸟不到一米,几根竹枝交叉的地方,距离两人两米左右的高处,就蹲着一只鸽子大小的斑鸠,被竹枝遮挡,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 斑鸠的粪便和其它的鸟屎不一样,别的大都带着黑中夹白,但斑鸠的却是灰绿或是灰色,很容易区别出来,有新鲜鸟粪的上方,往往有鸟。 而且,斑鸠还有归巢的习惯,经常歇在同一棵树上或是竹子枝头。 “那里有只斑鸠!”陈安用手电筒照着指给宏山看。 宏山偏着脑袋看了好几秒才终于分辨清楚:“狗日勒,藏得好好哦,差点就错过了,狗娃子,你照着,我来打。” 陈安转了个位置,找到最大的竹枝缝隙,用手电照着那只斑鸠。 宏山从衣兜里掏出轮胎橡皮做成的弹绷子,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用瓦片敲碎修整出的碎块,放入弹绷子的皮兜里,扬起抓着弹绷子的左手,拉紧橡皮,瞄准斑鸠的胸腹部,松开皮兜的时候,那块碎片发出嗡的一声,射向斑鸠。 本就距离两人比较近,宏山身材比陈安还要高大些,手臂一伸,就又近了半米有余,距离那只斑鸠不过一米多一点,打中它不要太简单。 只听噗的一声,黑橡皮做成的弹绷子劲道不小,把斑鸠都给打的带飞起来又跟着掉下雪地,没有直接打死,但内腑肯定已经重伤,扑腾着翅膀,飞不起来,被陈安一把抓住,顺便抓着脑袋一拧,快速送它上路,然后扔入口袋中。 两人又继续在竹林里找,没几分钟,陈安又有了发现,只是手电照着看清楚,发现是只黑老鸹(乌鸦)的时候,就放弃了。 这种鸟几乎没什么人打,更没什么人吃,大概是因为被传得挺邪乎的原因。 而且,晚上被惊动立马就叫,那凄厉的叫声会把林中的鸟惊醒,打一只醒着的鸟就要难得多了,经常是飞起来落往别处。 当然了,也有比较粗野的办法,直接晃动竹林将鸟惊飞起来,夜里的鸟通常飞起来后扑棱几下翅膀就会随便选个地方落下,只要记住位置,关了灯等上几分钟,等它安静下来,就可以去打了。 这个时候,灯光照着它,也往往不会立刻飞走。 陈安刚放过那只老鸹,宏山那边又有发现了:“快过来,这里有只老阳雀!” “来喽!”陈安立刻靠了过去。 这是有半个斑鸠大小的鸟,每天在柿子树上啄食柿子的,就数它最厉害,竹林中也最多,非常的肉实,进了竹林,主要打的就是它。 两人再次轻松搞定后,又继续搜寻。 就这样,一直在林中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收获相当不错,斑鸠打了六只,老阳雀打了十八只,大片竹林也差不多被他们转了一遍。 “可以了,赶紧回去,再晚他们该等不得了!” “再打一下,刚才有好几只飞脱的,有一只是斑鸠,再找找看看!” “差不多就可以了撒,隔段时间再来打,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明天还要早起,我要去镇上,你也要去看那陷阱有没有逮到麂子。” “倒也是!” 今天晚上这些斑鸠、阳雀要想吃到嘴巴里边,都不晓得要弄到什么时候。 陈安还惦记着明天去镇上弄火枪,不想耽搁得太晚,还是把枪早点弄回来重要。 两人从竹林靠近大村子那一头钻出来,朝着河边走去,没想到,隔着河边还有二三十米,隐约中听到黑乎乎的河沟里传来女人的呜咽声。 大半夜的,突然听到这种声音,陈安和宏山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尤其是陈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就连心脏都像是被揪了一下。 第32章 不想无端造孽 这种怨鬼幽魂似的声音,太渗人了。 作为重活一世的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很多玄乎的东西,陈安上辈子不信,这时候却是心里直发怵。 不然怎么解释? “怕不是鬼哦!” 很显然,宏山也有类似的想法。 “格老子……未必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还怕这些东西!” 陈安多少有些恼火,用被吓得本能地压低的手电照着,在山坡雪地上抠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着下方声音传来的方向,直接就砸了下去,同时大声吼道:“是人是鬼,给老子出来!” 石头无声地没入黑暗中,将河边一蓬被枯藤缠绕得密密实实的小树砸得哗啦响。 紧跟着,河边传来一声惊叫,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即响起:“是我,莫乱砸!” “我当是那个!” 宏山一下子辨识出女子是谁,一边朝河边走,一边说:“吓死老子了!” 对于陈安来说,隔的几十年,时间太长了,有些记忆变得很模糊,他一下子记不起是谁的声音,问道:“蛋子哥,是哪个?” “这你都听不出来……是董知青,我说你娃儿啷个回事哦?你们两个玩那么好,这都听不出来?闲着没事的时候,还是应该多到大村子里来走动走动!” 宏山随口说道。 “确实应该多走走!” 陈安随口说道。 他没想到,下午才想起董秋玲这个人,现在就碰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到河边,手电筒灯光直往董秋玲身上照。 她虽然穿着的是臃肿老旧的棉衣棉裤,但丝毫不妨碍陈安想到这个锦城知青小巧玲珑的身段。 以前在队上干活,尤其是夏天穿得单薄的时候,那姣好的身段和精致的面容,总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概是蜀地足够湿润的原因,即使是在这艰苦的年头,蜀地的女子也不像别的地方的人黑黄黑黄的,皮肤大都白嫩。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 何况,这本就是个长得漂亮的女子。 “董姐,你在这里做啥子?哭哭啼啼的,我还以为是鬼!”宏山没好气地说。 董秋玲低着头,一声不吭。 陈安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董秋玲在这里哭泣的原因。 跟她一起同来的几个知青,要么回家顶替父母的工作,要么走关系,要么病退,都想方设法地走了,只有她还留在这里。 倒不是队上、公社不给开证明,而是锦城那边因为她的一些家庭因素,不予以接收,想走走不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撒,想那么多干啥子?在哪儿不是过日子,都是过,笑着是过,哭着也是过,为那样不笑着过嘞?” 陈安很认真的说了一句,有了上辈子的经历,他看开了很多东西。 几个知青来的时候,都还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娃娃,来自各处的城里,比起乡下农村长大的娃儿,那就娇嫩得多了,哪里受得了这种艰苦且无聊的生活,都受了不少苦。 董秋玲,那也是让村里不少年轻人垂涎的姑娘,只是,她性子高傲,嘴上不说,但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也曾有好几个去向她提亲,都被拒绝了,后来,也就再没有人提。 当然,风言风语也就跟着起来了。 陈安和宏山两人,跟几个知青年纪悬殊不算大,尤其是陈安,跟两个渝州来的两个男知青处得很好,打心里,其实他就是抱着接近董秋玲的想法,才去找的那两个男知青学文化的。 “读锤子的书,一家人的工分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有闲钱供你龟儿读书,还不如回来上工,多少挣点工分,年底换点粮食哄下肚子才是正事。”、 陈子谦当初一句话,让陈安这个小学成绩不错,考上初中的人不得不回到村子里边,跟着个老头放着生产队的羊,他人还小,每天只是半个工分,一放就放了三年,这才参与队上劳动,和大人拿一样工分。 很现实的问题,穷苦的农村固然希望家里边能出个有文化的人才,但相比起吃饱穿暖,更需要的是劳动力。 陈安倒也不怪老汉老妈,因为他也清楚,这是无奈之举,确实没钱读书。 相比起那些学堂门都没进去过,写自己名字都画得很费力的同龄人,陈安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至少读书识字,问题不是很大。 打着学文化的借口,一来二去,也跟几个知青玩在了一起,陈安也成了为数不多的,能跟比他大了三岁的董秋玲说上话的人,算是普通朋友。 现在,再次看到董秋玲,陈安也满是感慨, 记忆中,上辈子董秋玲是在八零年夏季突然离开石河子村的,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音讯全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现在在这里躲着偷偷哭泣,不用说,肯定是因为回城的事儿。 听到陈安这么说,董秋玲拉着袖口擦了擦眼睛,然后抬头深深地看了陈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打开手电筒,准备离开。 “等一下!” 陈安叫住她,将提着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提了只斑鸠出来:“我跟蛋子哥在竹林打鸟,你带只斑鸠回去吃。” 不同于在农场、林场或是集体插队的知青,这些来到山村里边的知青,没有工资,全靠劳力吃饭,如果不是队上帮扶,吃饱肚子都成问题。 陈安将斑鸠递到董秋玲面前。 董秋玲看着陈安手中的斑鸠,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小声地说了句:“谢了!”然后转身就走。 陈安和宏山也跟在后边过了河,上了大路后,董秋玲往大村子走,而两人则是往相反的方向去陈安家。 直到离得远了,宏山才伸手搭在陈安肩膀上:“这女的太凉薄了,你看看,送她一只斑鸠,结果就往嘴巴里边挤出‘谢了’两个字,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你又不是 陈安不无感慨地说道。 “兄弟伙,怕不是哦!” 宏山嬉笑道:“送人雀雀,你怕是想把自己的雀雀儿也送给她吧!” “饭可以随便吃,但话不能乱说……这玩笑开不得!我承认,她是漂亮,我也有过这方面的想法,但万一人家回城了呢,那些为了回城妻离子散的事情,这两年还少吗?我可不想无端造孽。过日子,还是娶个踏实本分的好,长相是次要的。” 陈安对男女关系方面的话题讳莫如深:“有些话,真不能乱讲。” 不得不说,想到娶媳妇儿这事,陈安是想到了董秋玲,但他也清楚,多少知青哪怕是在农村成家了养了娃,有了回城的机会,大都是想方设法地走人,真正愿意留下来的,不多。 有更好的去处,谁会想留在这穷乡僻壤?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 既然知道很可能是这种后果,那就完全没必要往上贴了,万一真有了儿女,再出现这种情况…… 陈安不想无端造孽。 宏山点点头:“这倒也是……” 第33章 一鸠胜三鸡 回到陈安家,两人推门进去的时候,陈安看到一家子人和宏山的老汉老妈都在,围坐在火塘边烤火。 冰天雪地的,啥事也干不了,很多时候,要不是实在困得受不了,那是真的想一直在暖和的火塘边烤着,摆龙门阵到深夜很正常。 晚上烤着火不想钻冰冷的被窝, 都是煎熬! 就连陈安的侄女云梅、云兰都还没去床上睡觉。 云兰被瞿冬萍抱着,本已经熟睡,听到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一下子睁开眼,挣扎着在瞿冬萍怀里坐起来,看向陈安,先叫了起来:“幺爸回来了……” 然后,双眼紧紧地盯着陈安提着的袋子。 云梅则是坐在瞿冬萍旁边的矮凳上,早已经困得不得了,眼睛像是坠了铅块一样,努力地睁开,然后又控制不住地闭上,连带着小脑袋和小身板也跟着摇晃,担心自己坐不稳往后跌倒在地或是往前扑到火塘里,又一下下地惊醒。 看到陈安回来,也一下子变得精神。 “打到好多嘛?”宏元康看着两人,先出声问道。 宏山笑笑:“斑鸠打了六只,老阳雀打了十八只,回来的时候在河边遇到董秋玲,送了一只斑鸠给她。” “回来的时候遇到董秋玲,这女娃儿那么晚了还去河边干啥子?”耿玉莲有些奇怪的问。 “应该想回城,一个人在河边呜呜呜地哭,我和狗娃子还被吓了一跳,以为撞鬼了。”宏山接过话茬。 “也是,就只剩她一个了,还是个女娃儿!”宏山他老妈许少芬叹了口气。 关于董秋玲的事情,一屋子人都不想多说。 宏山接过陈安提着的袋子,笑嘻嘻地递给陈平:“平哥,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陈平笑笑,也不多话,接过口袋,就到一旁找了木盆,把火上挂着烧水的鼎罐提过去,倒开水进行褪毛。 陈安和宏山则是围坐在火塘边烤火。大雪天到竹林里转了两个多小时,都觉得冷。 “嫂子,云梅和云兰都瞌睡成这样了,啷个不送去床上睡?” 陈安看着两个一头黄毛凌乱的侄女问道。 “叫过她们好几次了,就是惦记着你去竹林打鸟,想着要吃肉,不管啷个说都不肯,就这样一直熬着,不吃到嘴里边不甘心。” 瞿冬萍有些无奈的说:“我也拿她们没得办法。” 陈安伸手揉了揉又自然而然靠拢在身边来的两个侄女的脑袋,起身去帮陈平给打来的鸟雀褪毛,宏山也紧跟着去帮忙。 看着陈平从袋子里面倒出来的斑鸠,宏元康凑过去看了看:“这五只斑鸠就不要弄了,这可是好东西,你们拿去卖了,好歹换几个钱,就吃这些老阳雀就行了。” “没得啥子好卖的,这东西不值啥子钱,也没得什么人舍得花钱买,留着干啥子嘛,再说了,我只是去照亮,是蛋子哥用弹绷子打的,你问他。”陈安笑着说道。 宏山瞪了自己老汉一眼:“只是五只斑鸠,又没得好多肉,这些竹林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去转,那么一大片竹林,就只打到那么几只,难得吃到一回,真以为天天有啊,要懂得享受撒,吃了也是自己的嘛。” 见两个年轻人都不答应,宏元康也就不说话了,回到火塘边烤火,掏出牛角烟盒,给陈子谦递了几片用剪刀剪成一段段的旱烟,一边卷着旱烟,一边看三人摆弄。 开水温度兑合适,老阳雀和斑鸠放入水中,打湿羽毛,稍微烫上十来秒,捞出来就能很轻松地拔毛,三人配合,陈平负责烫,陈安和宏山两人则是负责拔毛。 有他们两人的加入,拔毛、清理内脏,清洗,倒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将打来的鸟雀打理干净。 斑鸠的美味,除了有“天上斑鸠,地上竹溜”,还有“一鸠胜三鸡”的说法。 一只斑鸠能顶得上三只鸡,说法虽然夸张,但却足以说明斑鸠的价值和美味。 斑鸠肉确实有很不错的药用价值,非常的滋补。 当然了,这可不是说就能卖上高价,虽然和竹溜子齐名,但毕竟肉太少了,花钱买这个,还不如买鸡,就即使愿意买,也给不了多少钱。 看着一家子蜡黄蜡黄的脸色,真不如留下来给家人补补。 适当的补补,也很重要。 虽然是用弹绷子打死的,但和宰杀其它动物要放血不一样,宰杀斑鸠、鸽子之类,通常选择直接用水闷死再进行打理,就是为了让血液不会全部流出,而是大部分留在肉中,这样反而可以保证肉的鲜味,做出来的肉菜更鲜美可口。 放到火上烤,纯粹就是浪费,选择炖煮反倒是更合适的。 所以,陈安直接在火塘上挂上铁鼎罐,将这些鸟雀砍小一只只放入鼎罐中进行简单焯水后,开始炖煮,只留下两只老阳雀,用竹棍穿着,进行翻烤。 用火烤的速度,可比炖煮要快得多,在两只老阳雀被烤熟以后,陈安取来椒盐,往上面撒了一些,交到两个侄女手中。 两个小家伙在那儿啃得津津有味,反倒引得一群大人忍不住咽口水。 闲聊的时候,陈安说了自己明天要到镇上弄枪,然后买点东西去看师傅的事情,宏山也说了今天在山上设陷阱套麂子,明天一早要去查看的事儿。 一帮子人就在火塘边说着闲话和村里的家长里短,耐心地等待着。 炖煮了一个多小时,锅里的肉终于是筷子一戳就破,熟了。 瞿冬萍取来碗筷,招呼一帮人动手吃肉。 没有多少辅助作料,只是放了简单的盐和姜、葱,就即使这样,一锅肉也足以让人垂涎欲滴。 品尝着细嫩的斑鸠肉,那股子鲜美的滋味,不仅仅停留在口腔舌尖,仿佛能沁入灵魂,那是难以言喻的享受。 一个个吃得喜笑颜开,直呼巴适,到最后,就连汤汁都被喝得一干二净。 而此时,早已经是深夜。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到这个时候,该回家了!” 宏元康领着家人起身告辞。 陈安出门将那些斑鸠、老阳雀的内脏拿出来喂给两只青川犬,去厕所方便回来,倒了热水洗脸洗脚,也早早地钻进冰冷得不敢脱衣服的被子,捂头睡觉。 到镇上十多里地,他想赶到镇上的铁匠铺子,早点弄到火枪,于是,立马穿上外衣起床,简单洗了把脸,出门冲着从狗窝里钻出来的两条狗崽招手:“招财、进宝,走,我们去镇上!” 第34章 火枪制作 一路上,陈安没有走得太快太急。 在冬季天麻亮的时候,也就七点不到的样子,一个小时的时间到镇上,正好可以赶上铁匠铺开门。 说是铁匠铺,但其实是公社名下的。 里面也就是个老铁匠领着个自家儿子,弄了个锻造间,平时回收一些废铁,熔炼后打锄头、钉耙、铁鼎罐、铁锅等东西。 就这些东西,那也是送往供销社代销的。 当然,也做一些补锅补盆之类的修补事情。 有这手艺,土地到户,镇上开始有了私人门面的时候,这个铺子被老铁匠盘了下来,在陈安的记忆中,一直营业到九几年,他过世后才关闭。 帮人做火枪,那是悄摸着干的私活,出钱买铁,给上些加工费,他就能帮着弄。 事实上,老铁匠还特别精于制作火枪,陈安的师傅李豆花手头那一把,就是他做的,两人也有交情。 陈安拜师后,李豆花有一次打了两只兔子,领着陈安到过老铁匠家里去过一次,也算是认识,他知道陈安既然学撵山、采药,肯定会用到枪,算是给自己的徒弟铺路。 工厂生产的猎枪得花不少钱才能买到,而气枪要便宜一些,但也只限于打鸟、打野鸡、兔子之类,碰到野猪之类,一枪过去,能在野猪身上打出个红点算是不错了。 在李豆花看来,火枪更经济实用些,最起码火药可以自己做,铁砂也可以自己弄,便宜,火力还猛。 陈安现如今也是没办法,只能先弄一把凑合着用,等条件好起来,再换成更好的。 他现在也只能打这主意,谁叫自己穷呢! 他也想过,直接找人买一把现成的,但是在这年头,手头有枪的,哪怕只是偶尔用一用,更多的时候闲置着,一般也不会轻易出手。 毕竟,家里有一把火力很猛的火枪,那是能让人高看一眼的。 他也就不作考虑。 还是自己做一把得了。 领着两条狗到桃源镇上的时候,铁匠铺还没开门,陈安就在大门口左侧的雪地上,逗着两条青川犬。 一直等到八点多一点,才看到老铁匠领着儿子过来,陈安见到他,连忙上前打招呼:“大爷……” “你娃儿来得早,做啥子,有事迈?” 常年接触炉火、锻造,老铁匠看上去干干瘦瘦的,一脸黑红。 倒是他儿子,长得很壮实,一看就知道有一身好气力。 事实上,在锻造上,也主要是他儿子出力,而老铁匠自己负责指挥把控。 陈安左右看了下,凑到老铁匠近前,小声说:“我想做把火枪。” 做火枪……还弄了两条狗,准备自己撵山了?” “有这打算,这段时间没有多少事……大爷,今天能不能打?我想今天就要。” “能打,啷个不能打。就冲你是李豆花的徒弟,早上我就给你做出来……” “那么快!” “农机站里面进了几样机器,我去借用一下,有机器帮忙,打磨之类的事情自然就快了,不然的话,得要不少时间。枪管是要打成圆管的还是有棱的?” “做成有棱的。” “给你便宜点,十块钱,有些东西我有现成的,装好后直接就能用,保证不比你师傅的差!” 陈安也不含糊,当即将自己兜里的钱掏出来,数了十块钱递给老铁匠。 枪管外面做成有棱的,比圆形的枪管更容易在木质枪托上进行固定,能固定得更稳。 老铁匠笑眯眯他伸手钱揣兜里:“外边冷,不嫌吵的话,到里边烤火。” “好勒!” 陈安冲着老铁匠的儿子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跟着两父子进了铁匠铺里边。 他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八块钱,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铁匠铺里边灰扑扑的,到处是些碳灰、铁灰之类的东西,进到里面,自带一股子生铁气味,炉子、风箱、砧墩、铁锤、钳子、錾子等东西凌乱地在里面放着,看上去很杂乱。 接下来,两人开始在炉子里拢火,有风箱,倒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将炉子里的炭火烧得通红。 老铁匠在墙角翻找了一阵,找出一块一米多长的条形铁板。 这应该是他藏着的用来做枪管的存货,直接拿来就塞在炭火中烧着。 等烧红了,在一个砧墩的u型槽里面开始进行敲打,就这样一段一段地,一边烧,一边锻造,直到将整块铁板敲打成u型,然后找来一根火枪口径差不多的钢棍,再将铁板烧红后,以钢棍为心,用铁锤敲打着将铁板卷起来,然后在接缝处撒上硼砂,用热焊的方法将枪管接缝敲得严实,看不出痕迹,再进行较为细致的捶打调整。 就这些事情,铁匠铺里边的叮叮当当的敲打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还是他们父子两轮流着上,最后取掉钢棍,终于将一头稍大,另一头稍小的圆筒状枪管制作出来。 这一番操作出力不小,即使是在大雪天,两人也出了不少汗。 这是土法锻造枪管,至于更适合用来做枪管的强度更高更靠谱的无缝枪管,陈安也想要,但是,在这年头,根本没法想,那可是重要物资,很难接触得到,只能选择熟铁锻造。 “要是一般人,我肯定是用尺把长的铁板,做成圆筒,做上三四根,然后用铁箍进行拼接,你这个,我可是用一整块铁板卷成的,做得严丝合缝……等起,我去找机器打磨,回来再给你在枪管上加上两道铁箍,这样更牢靠,哪怕药放多了,也不至于炸膛崩开。” 老铁匠将锻造出来的枪管递给陈安。 陈安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枪管挺厚实,看不出接缝的痕迹,能做成这样,也算相当不错了。 玩火枪最怕什么,就怕炸膛! 老铁匠能做到这种程度,陈安已经相当满意,觉得自己的十块钱,花得值。 随后,老铁匠拿过铁管出了铁匠铺。 铁匠铺终于安静下来,老铁匠的儿子也不是话多的人,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在炉火边烤火。 等了半个小时,老铁匠回来的时候,陈安看到枪管外,已经打磨得光滑,只是管内大概是打磨难度大的原因,略微显得粗糙。 随后,老铁匠往枪管里面加入非常细的沙子,然后用一根裹着麻布的铁条在里面进行反复打磨。 最后将枪管大头用红铁封死,在合适的位置钻了一个引火孔和火道。 他这里枪柄、枪托和扳机都有准备,很快被他组装起来,又用铁皮箍了三道进行加固。 一把全新的火枪制作完成。 “你看看满不满意?”老铁匠再次将枪递了过来。 陈安接过来试了试,手感不错,但检验一把火枪合不合格,那是有规矩的,到外面放上三枪,枪管不崩开,基本的准头也在,才算合格。 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冲着老铁匠笑了笑:“大爷,到外面试上三枪撒。” “那是肯定嘞。” 老铁匠随后进了铁匠铺里间,提着一个布包出来,叫上陈安往外面走。 第35章 试枪、铁砂和火药 铁匠铺经常打铁,噪音不小,所在的位置在桃源小镇街尾。 两人出了铁匠铺,也没走多远就到了镇子外面的田野。 看看四下无人,老铁匠停下脚步:“就在这儿试枪了!” 他说着,放下手中提着的布包放在地上,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葫芦。 这个是药葫,装火药用的,也有用猪尿泡和竹子做成的。 另外,里面还有一个小布袋和一个小盒子。 小布袋里装的是铁砂,小盒子里装的则是引火药。 还有就是一团平日收集起来的女人头发和一个牛角尖做成的小杯子。 老铁匠先是试了试枪机是否灵性,又检查了火道是否通畅,再看了看枪管有没有异样,看得出,他也是个用枪的老手,检查得很仔细。 然后,他从葫芦里面倒出些黑火药,装了一小杯,小杯子就是量火药量的容器。 将小杯中的火药倒进枪管,枪口朝天,老铁匠一边拍打枪身一边说:“装了火药以后,只可以将枪管朝上轻轻拍打枪身,让火药在枪管里自然平实就行,不能用里去筑,否则可能会引爆……这些,你师傅跟你说过没有?” “这我晓得,师傅也教过我,他的火枪我也是用过的,这点你放心。” 陈安嘴上是这么说,但看着老铁匠的操作还是非常仔细,时隔多年,尽管学过用过,多少还是有些生疏了。 “那就好,虽然枪是我做的,也怕你们瞎搞,弄出事情来。” 老铁匠装好火药后,弄了一小团头发用长签子塞进枪管,再取出小布袋,抓了十多颗小铁砂装进枪管里,又用结成团的头发塞进枪管里堵着。 用头发塞紧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枪口朝下的时候,铁砂和火药从枪管里掉出来。 接下来,他又从小盒子里弄了些引火药放在火道里。 “这火枪是外部点火,扣动扳机的时候,击铁撞击火道将引火点燃,引火又通过火孔点燃枪管底部的火药,然后催发里面的铁砂射出去。平时上山,要用一小块胶皮盖在火道的引火药上,目的是为了防止洒落,也为了防潮,防止无意间扣动扳机撞击点燃了,危险得很。 还有,装枪的顺序、力度以及药量都很有讲究,把握不好就有隐患。比如,火药装少了,力量不够,如果装多了,会炸膛。这个卡药量的小杯子,我等一下会给你一个。” 老铁匠说得很仔细。 “我记住了,师傅还跟我说过,天热的时候,要适当减少一点点药量,冬天了,药量又应该稍微多加一点点。” 天气变化,对药量的要求,那也是有要求的,这些记忆,在陈安脑海中一点点地浮现出来,渐渐变得清晰。 老铁匠点点头,冲着陈安说道:“你让到一边,我要试枪了。” 陈安愣了一下:“大爷,这样怕不合适,我们还是把枪找个地方固定了,用绳子拴着扳机拉动,隔远点再试,万一……” “放心,我做的枪,我知道,要是这点把握都没有,我还敢给你们做迈?” 老铁匠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说着,他将枪抬了起来,枪口斜斜朝着天空。 见状,陈安赶忙往一边退了几步。 只见老铁匠自信地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口喷出一股浓烟,火道位置也有烟迎着他的脸喷了出来。 看着那冒出来的烟,陈安又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东西简单,也就没法有那么高的要求了。 老铁匠试了一枪后,放下枪,仔细地检查一下后,又再次往里面装填,发射了 三枪之后,新枪完好无损,他这才将枪递给陈安:“三枪已过,这枪没得啥子问题。你告一哈嘛!” 陈安接过枪也细细检查了一下,然后自己开始用老铁匠的的火药、铁砂和那些头发,开始自己装填,在火道放上一点点引火药以后,抬起枪管。 四下看了下,陈安立刻将目标锁定二十米外的一棵大树。 火枪玩的本就是火力,精准度实在感人,枪管装药的一端略粗一些,枪身很长,都是为了保证火力,里面的铁砂射出去以后是扩散的。 但并不是说,火枪就没法射得精准。 至少在二三十米内,还是多少有点有保证。 没有准心,瞄准的时候,只能依靠枪管。 和木匠用眼睛瞄木方是否平直是一样的,用枪的人也是用这样的方法,顺着平直的枪管瞄出去,对着的就是射击的目标。 陈安瞄着大树,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一股火烟直喷面门,伴随着浓烈的火药味。 一枪过后,他朝着大树瞄准的位置走了过去,看到不少铁砂深深没入树干,将树皮崩飞了不少,形成一个直径至少三十公分的范围。 威力不错,拿去打鹿、打麂子、打獐子之类足够了,至于打野猪,皮糙肉厚,加入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细钢筋,打磨后当子弹,打不死也能重创。 这些陈安心里是清楚的。 勉强用着吧! 挣到钱了,赶紧换双管。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双管猎枪靠谱。 挣钱……挣钱! “大爷,你这里有没有多余的火药!” 火枪用的黑火药,陈安自己就能配。 木炭磨粉简单,硫磺也能买到,硝石到山洞或是茅房小便粪桶去弄…… 简单想了想,陈安又觉得麻烦,还不如直接买现成的。 既然做枪,老铁匠这里肯定有准备,而且更有经验,很多人都图省事儿。 果然,老铁匠直接就问了:“要好多?” “给我来上一斤……还有铁砂,大颗粒和小颗粒的都给我弄一些,另外就是引火药!” “火药和引火药都有现成的,铁砂得回去现做!” “那回铁匠铺嘛!” “枪没得问题撒!” “做的相当漂亮!” “那就好!” 一老一少,收拾地上的东西,再次返回铁匠铺。 老铁匠先是回里屋拿出半包早配好的黑火药,给陈安用小称称了一斤,顺便用个小盒子,给装了些引火药交到陈安手上。 然后,他叫上儿子鼓动风箱,在炉子里放入耐火的砂罐,找来几块烂犁铧和破铁锅的碎片放在里面熔炼。 铁化成铁水以后又找来一个早已经在底部用钻子打出几个小洞的砂罐,用架子架起来,下面放了一盆水。 将铁水倒入砂罐后,铁水滴滴答答地从砂罐底部的小洞往水里漏。 一时间水盆中的冷水蒸汽升腾,噗噜作响。 等到这砂罐的铁水倒完,盆里面也多了不少小铁疙瘩,形状如同一颗颗小滚珠。 这些铁砂细小,是用来打鸟的。 老铁匠又重新找些废铁熔炼,换上另一个底部孔洞比较大的,又做了一些颗粒更大的铁砂,这是用来打小兽的。 他这做得还算比较精细了,换作别人,融化了的铁水,直接往地上泼,大大小小,形状不一,得挑选着用。 为了这些火药、引火药和铁砂,陈安又付出了两块钱。 不过,东西总算是齐备了。 东西到手,陈安也不准备逗留,顺手拿了老铁匠布包里一团头发:“大爷,谢了哈……我走喽。” “你等一下……” 老铁匠也不介意,反而出声将陈安叫住,转身回里间,拿来一个牛角壶和一个葫芦:“这两个东西送给你,葫芦装药,牛角壶装铁砂,都是以前收废铁顺便从别人家要来的,这两个还不错。” “那啷个好意思哦!”陈安有些意外,葫芦和牛角壶,弄得都挺好。 “有啥子不好意思的?以后打着猎物了,分我点尝尝就行了!”老铁匠冲着他眨眼。 打的这个主意……陈安顿时笑了起来:“那必须的!” 第36章 怎能不上心? 离开铁匠铺,陈安去了公社食堂,吃了碗豆花饭。 本想着去看李豆花的时候,带上些食堂里的豆花过去,可是以往给李豆花提豆花用的小锑锅没带来,陈安只能作罢,转而去食杂店里打了六斤酒提着,去住在石河子村和黑潭子村之间的山里去看望李豆花。。 李豆花原名李承松。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进了山里,跟老辈人拜师学打猎、采药,不为别的,就只想吃饱穿暖。 他的师傅,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巫猎。 不得不说,在那些艰苦的岁月中,会打猎,会采药,懂得向大山伸手要吃要喝的门道,日子总能过得比一般人要安逸得多。 后来,他又当过几年兵,去过不少地方,打过小鬼子,直到解放后伤退,回到黑潭子村,娶妻生娃,还当了好几年的民兵队长。 也就在那几年,经常进山打猎,渐渐闯出声名,更是在公社请他帮忙处理了几起野兽闯入村庄伤人的事件后,名声大涨。 本来都准备调入乡里的武装部了,后来他因为一些队上的事情,起了冲突,伤了公社下来的人,被关了。 出来后,已经五十多岁的李豆花觉得有些无所谓了,自家堂客已经过世,儿女该成家的已经成家,该嫁人的也已经嫁人,回到家里,感觉儿女都有些不待见他,他干脆一个人跑到山里边盖个座茅草房住下,不再回生产队。 主要是这队上的人,他实在看不惯。 当初明明是在帮队上的人,结果到头来,反倒没人肯站出来帮忙说句好话,让他觉得不值。 按照他的话说:“老子一个人在山里边逍遥,不找谁要吃,也不找谁要喝,老子自给自足,等到老了,动不了了,就找个山洞往里边一跳,了结此生,也不拖累谁,老子自在。” 对他而言,不说打猎,单是采药送到供销社收购站换的钱,也足够他把日子过逍遥了。 这一住又是几年过去了。 说来也赶巧,陈安去拜师,正好碰到已经六十多岁的李豆花不逍遥的时候。 他上山采药的时候,无意中在陡坡半山腰惊起一头藏在石崖下边睡觉的羚牛。 羚牛惊站起来,一人一牛就在陡坡上,中间相隔六七米,可谓是狭路相逢。 这几百公斤的羚牛,尤其还是雄性的,脾气向来暴躁,当即就朝着李承松冲撞过去。 他是来打山的(采药),既没有带枪,也没有带狗。 采药的时候,少不了翻山越岭,越是好的草药,越是藏在险地,很多是连狗都去不了的地方,身上多带点东西,也会成为累赘,通常都是轻装简行,只有一个用来装草药、绳索、干粮的布袋和一把药锄,外加一把砍山刀,也没别的东西。 他一边走,一边用拄手的木棍在树上或是石头上敲敲打打,或是扯着嗓子吆喝几声,故意弄出声响,目的是为了惊走附近的野物。 他也没想到,相隔得这么近了,会突然在隐蔽的石崖下会惊出一头羚牛。 别看羚牛体型不小,陡坡谷地都能见到它们的踪影,非常的灵活,人根本就跑不过,看着羚牛空洞的眼神和发狂冲撞过来的情形,此时此刻,唯有闪避开来。 被羚牛顶撞了,尖锐的角轻易能将人开肠破肚,别看是食草动物,那骨子凶悍劲,绝对不输野猪、黑娃子(黑熊)。 早年间山里还有老虎捕杀羚牛,但后来老虎被打光了,羚牛也就成了山中的霸主,就没有它不敢招惹的,这玩意因为数量稀少,成了保护动物,级别跟大熊猫相当,早就被禁止捕杀了。 但凡敢猎杀,被发现或是被告发,等着去吃公家饭吧! 旁边没有好避让的地方,高处爬不上去,李承松只能选择从旁边两米多高的石崖跳下去躲避。 终究年纪大了,跳下去以后,他就站不起来了,闪了老腰,疼得直冒冷汗。 好在,羚牛只是食草动物,而不是猎食的猛兽,在石崖上边冲着他吹着气张望,最后顺着山坡缓缓离开,消失在森林里。 没法继续采药,好在进山走得也不是太远,李豆花缓了好久,双手撑着老腰,咬着牙艰难地回了山中的茅草房,往架子床上一躺,腰疼得实在厉害,连吃喝的,都难弄到嘴里边,哼了一夜。 陈安在李承松的指点下,翻找出几样草药,在竹筒中捣烂,另外到竹林中砍来竹子,破成竹片,敷上草药,用竹片、布条,将他的腰捆绑固定,并帮他用包谷面和积攒的兽肉做了吃的,伺候着,总算让他吃饱喝足。 从那天以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陈安每天到镇上弄来豆花,帮着换药、做饭,照顾得无微不至。 李承松又怎会看不出来,陈安绝不是路过,根本就是来找他学撵山、采药的。 不然的话,一个刚碰面认识的小子,怎会做得比亲儿子还好。 这些年,他拒绝了不少想拜他为师学撵山、采药的人,因为他深知,无论是采药还是撵山,是能把日子过得更安逸,可这也是非常要命的事情,山里太容易出意外了。 而且,很多人根本就心不诚,他也不想教。 可却偏偏在这种时候遇上陈安。 看着陈安这样用心,他觉得也是场缘分。。 陈安之前只是怕他为难,觉得是趁人之危,这才找借口说是路过。 在李豆花看来,陈安是个心思细腻、体贴、实诚,而且挺有分寸的一个人。 两人也就从此结缘,成了师徒。 养伤期间在陈安过来照顾他的时候,就开始教授陈安到山里撵山、采药的各种经验技巧,腰好以后,更是经常领着上山,一一指点狩猎技巧的实际操作和草药辨识,教得相当用心。 而对于陈安来说,李承松在他心里的地位,极其重要,丝毫不亚于双亲。 上辈子,李承松不仅仅是陈安撵山、采药的师傅,更是在陈安遭灾残废后,生怕他吃不好,隔三差五往盘龙湾送点野味,生怕他缺穿的,还会随着天气变化,买些衣物送来,生怕他病痛缠身,经常送来些草药叮嘱他喝的人。 原本上辈子陈安想着要多给李豆花一些照顾,结果到头来,反倒是李豆花一个老人照顾他更多。 这样的师傅,陈安怎能不上心? 能再次重活,再续师徒缘分,陈安今天只想陪着李豆花好好喝上一顿。 通往石河子村和黑潭子村的土路,有一段是重叠的,到了岔往两个村的岔路口时,陈安领着两只青川犬钻进了中间的小道,又走了大半个小时,在山半腰看到坐落在山间沟谷小片平地上那座孤零零的茅草屋和小院时,眼睛不受控制的湿润。 “师傅,我来看你了!” 陈安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大步走向木屋。 第37章 多少有些鬼祟 小院围栏只是简单的栽了几棵木桩,然后用整根的野竹交叉编织而成。 茅草屋屋顶的茅草,还是在秋末的时候,陈安帮忙铺上去的。 此时,房门挂了锁,一看就知道李豆花不在屋里。 进不去屋子,陈安干脆将带来的酒壶放在门口,取下自己的火枪,按顺序装入火药,轻拍平整后,将跟枪管插在一起的铁签子抽出来,扯了一团头发用签子捅进去挡住火药,然后装了些细颗粒的铁砂,再堵上一团头发。 在火道里抖上一些引火药以后,用一小块胶皮盖住,然后轻轻放下击铁。 用头发挡住火药和铁砂能防止它们顺着枪管滑出来,之所以不用其它东西堵塞而是用头发,那是山里猎人多年的经验总结。 头发遇到高温,会立刻焦化缩成很小的一点点,不会影响到火药、铁砂的击发,比起其它东西,要强不少。 而且,头发容易得到。 家里有女人的,她们每次梳头,梳子梳下来的头发,通常都会挽成一团存放着,等有人进山收头发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卖。 那块盖住火道的胶皮,能防止装好的引火药洒落、受潮,还能防止无意间走火。 这些,都是很有道理的细节, 而且,不用枪的时候,还可以将火药、铁砂、引火药都给取出来保存,以后再用。 对于穷困的山里人来说,别看只是些粗浅的东西,却也弥足珍贵了,可舍不得浪费。 陈安装填弹药,就想在附近转转,等师傅回来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打到点下酒菜。 李豆花是个很传统的撵山人。 因为种种原因进入米仓山的人,让山里有很多姓氏,很多村社也是因此形成。 忙时耕种,闲时打猎采药,靠山吃山成为主要的谋生手段。 正是靠着这些手段,山里的人才得以生存延续和发展。 因此,山里人对米仓山充满感激,播种和收获、采药和狩猎,都会举行敬山的仪式,表达对大山的敬仰和感恩,尤其是采药人和撵山人,一直沿袭着这些习俗。 而李豆花无疑是其中之一,传承自巫猎的他,更是讲究。 他向来只取生活所需,打猎多年,哪怕有着高明的手段,也没有为了赚钱而大肆猎杀和采挖。 所以,哪怕是在这茅草屋的周边,大的猎物不容易见到,但小猎物,还是有可能有的。 不过,陈安并不担心自己靠采药、撵山赚钱这事儿会被李豆花反对。 这年头创汇需要,皮毛、草药都有收购,何况是秦巴山脉这种物资丰富的地方。 陈安曾经和李豆花说过这事儿,李豆花给的回复是:“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就行,撵山的时候,打该打的,打能打的,采药的时候,该留的留,该放过的放过,只要做到这一点,就行了。” 山里人历来就有“怀孕的母兽不打,不成年的不打,已经受伤的不打”的三不打行规,讲究撵山的时候不斩尽杀绝,不可心狠。就连采药也是,只采挖合适的,很多药材为了来年还有,不被挖绝,也往往采取带走一半留一半的法子,让药材还能继续生长。 这些规矩,作为活过一辈子的人,陈安明白这是与大山和谐相处的法门,竭泽而渔,是不可取的。 但陈安更清楚,这就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该担心的。 他只想活好。 让陈安没想到的是,他顺着山沟刚往里面走了一小段,欢跑在前的招财、进宝忽然双双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朝前方山谷里张望。 陈安也不由停下脚步,朝山谷看了过去,见有两人顺着山沟走了出来。 这两人头戴貉皮帽子,身穿呢子大衣,脚蹬长靴,脖子上还裹着围巾,一看这装扮,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领头的那人,牵着一条这年头在山里很少见的大狼狗。 而后边另一人,则是低头看着手中展开的像是一块布的东西。 是什么人? 陈安微微皱了下眉头。 就在这时,那条大狼狗也发现了陈安,停下脚步,冲着他这边叫了起来。 那两人立刻停下脚步,朝着陈安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 随后,后面那人将手头的东西几下折叠,然后装进随身挎着的一个包里,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两人不再顺着山谷往外走,而是牵着狼狗拐进山坡上的林木间。 很明显,他们不想跟陈安照面。 这举动,多少有些鬼祟。 陈安也懒得理会他们,更不想无端生事,只是陌生人而已。 但正是因为陌生,更应该上心,鬼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虽然带了狗,却没有带枪,至少看上去不像是闲着没事儿在山里边晃悠想搞点野味的人。 他将事情压在心头,然后领着两条狗继续往山谷里走,注意看着两边山林里的动静,仔细地听着周边的声音,希望能找到只猎物的踪迹,哪怕是只兔子或是野鸡也行。 只是,逛了大半个小时,并没有见到任何值得打的野物。 就在这时,山上有苍劲怪异的歌声从半坡传来: “不是我喜欢杀生,不是我心肠太狠; 只因为肚皮饿哟,只因为身上冷; 尊敬的天神呵,请宽恕你的子孙! ——无可奈何,不得不已。 撵山人也有一条命呵;撵山人不是山鬼是凡人。 呵嘿嘿,剥了它的皮,我才有衣穿呵,割下它的肉,我才有东西吃。 我只有哟借它的命来养我的命,借它的‘刀头’敬鬼神!” 陈安不是 而所谓的刀头,即刀头肉,宰杀猎物割下的 陈安心头一喜,立刻领着两条青川犬顺着山坡爬上去。 没多长时间,他上到山坡上的小道,等了不一会儿,见一个戴着捂耳帽子的精瘦老人,挎着一把火枪,领着条铁包金土狗的不急不缓地走来。 很神奇地,那条被李豆花取名叫做巴豆的土狗没有像以前一样,见到陈安立刻欢快的跑过来,反而停下脚步,冲着他狂吠起来。 之所以叫巴豆,是因为李豆花在将它抱来的时候正在窜稀,于是,因为一句“你龟儿怕不是吃了巴豆”,就有了巴豆这个名。 李豆花看到陈安等在小路上,再看看自己的狗,不由骂了起来:“狗日勒,才几天没见就认不得了?不要嚎了!” 说着,伸手作势欲打。 第38章 天气冷,会感冒,炖了! 巴豆吓得缩了缩脑袋,耳朵往后贴在脑袋上,眼皮也不停地抖着,但却没有退让。 这就是土狗,自己的主人哪怕是要打它,也不会想着立刻躲避,而是老实地等着。 它并不是胆小,相反,巴豆撵山跟着李豆花好几年了,也非常厉害。 李豆花并没有真的去打它,只是吓一下,让它闭嘴。 随后,他一边打量着陈安一边走了过来,有些惊奇地说:“你娃儿啥子时候弄的狗弄的枪?” “狗是往汉中那边去,山里边一个老大爷家里的,我原本打算买,但是他后来送我了。至于枪,是今天我才去找镇上的铁匠大爷做来的。” 陈安忽然想起那老大爷的嘱托,当即补充说道:“那老大爷认识你,叫你去得空去找他耍,请你喝酒,他家住在半山腰,旁边有棵大核桃树,叫鹞子岩。” “是那个老东西,我晓得了。”李豆花点点头。 “他是啥子人?”陈安好奇地问。 “是我以前的一个战友,一起去当的兵,也是跟我一样,伤退回来的。” 李豆花走到陈安面前,先是看了看两条半大狗崽,又将陈安手头的火枪接过去看了一下,点头赞许道:“狗是两条好狗,枪也做得不错。两条青川狗,好好地训练一下,会是撵山的好帮手。” “晓得了!”陈安应道。 李豆花的认可,至少说明陈安的眼光不错,算是学到了。 巴豆还是止不住地呜呜地冲着陈安凶叫,像是完全不认识陈安一样,满是警惕,不肯靠边。 陈安不由在想,该不会是自己重生回这十九岁的身体,被巴豆觉察到了吧! 狗向来是很敏锐很灵性的动物,它们能轻易觉察出一个人细微的不同,对待方式不一样,倒也不奇怪。 陈安相信,要不了多久,它会重新记住自己。 “走,跟我去屋头……你娃儿啷个今天有空来我这里?” “这不是想你了撒,今天到镇上造枪,原本想顺便买点豆花,但是没有东西装,想想你也喜欢喝酒,天气又冷,就给你打了几斤酒送过来,结果你没在家,我就在周边转转,看看能不能弄到点下酒菜,陪你喝两杯。 结果值得打的猎物没看到,倒是遇到了两个人,也不晓得是干撒子的,就从下面那条沟里面出来,牵着只大狼狗,感觉有些鬼祟。” “两个人,穿得很好?” “你也遇到了!” “遇到了,是有些鬼祟,我在山里边转的时候,看到他们领着条狼狗,到处在找着山洞钻,像是在找东西,见着人了也不打招呼,也不靠靠近,抽身就往林子里钻,要小心着一点。” 陈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了看李豆花,见他挎着枪领着狗,应该是去撵山,但却没有带着任何猎物,接着问道:“师傅,你这是去撵山?” “在屋头闲不住,就到山上活动下筋骨。” “这不是你的水平哦,啷个啥子都没有打到?” 李豆花上山,陈安从没见他空手回来过。 “打到了一只野兔,被我送人了。” “那今天晚上下酒菜啷个办?” “下酒菜还不简单,屋头火塘上有熏肉。” “熏肉你留着慢慢吃,你瓦缸里养着那只竹溜子……天冷了,会感冒,拿来炖了!” “感冒?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的,我看你娃儿就是馋,自己不去想办法,尽是打我的主意……算了,看在你给我打酒的份上,就炖了嘛。”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回走,倒也没用多长时间就回到茅草房。 李豆花打开房门进去后,陈安四下扫了一眼,渐渐找到那熟悉感,把火枪挂在屋外墙上,然后从柴垛子上抱了柴,又抓了把松毛,到屋里的火塘烧火。 火拢着以后,挂上铁鼎罐烧水,趁着这空闲,他走到屋子另一头将墙角放着的瓦缸上盖着的簸箕揭开,伸手将里面那只胖墩墩的竹溜子抓了出来。 “师傅,养得好壮哦!” 这竹溜子是李豆花挖回来的,当时嫌小,就随手放在自家的水缸里养着,这玩意儿只要给它提供一个安静幽暗的环境,平时扔点新鲜竹子之类的东西,又不用喂水,少去惊扰,它就能生活得很好,都养了差不多快一年了。 李豆花只是白了陈安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注意力反倒在陈安提来的那壶包谷酒上,揭开酒壶盖子,用盖子当酒杯,给自己倒了一口,滋溜一声喝掉,还不忘砸砸嘴,一脸享受:“这酒不错。” “那是当然,从门市里面打来的。” 陈安四下看了眼,将从墙上挂着的菜刀取来,拎着竹溜子到外面放血。 李豆花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卷了旱烟点上,看着陈安打理竹溜子,弄干净后,剁成小块,放鼎罐里面炖煮。 直到陈安也到火塘边坐下烤火,他才说道:“有了枪,有了狗,你这是做好准备了。” “都还没出师。”陈安摇头道:“我还想跟你多学点东西。” “你娃儿聪明,这一年下来,我会的,都被你掏空了,没得东西教你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去闯了……也该出师了。” 陈安那股子聪明、机灵劲他喜欢,那种孝顺,李豆花在自己儿子、女儿身上都没看到过,真真切切的。 大概是一个人在山里边待的时间久了,生活中突然多出了那么一个人,在相处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他不得不承认,陈安把他伺候得太舒坦,心里确实有些不舍了。 他叹了口气:“我是有把你多留在身边一段时间的想法,但是你还年轻,不能学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也要养家,还要结婚养娃儿,整天跟我呆在这深山老林里边算啷个回事嘛,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耽搁了。天底下没得不散的宴席……” 陈安愣了一下,上辈子直到他家里出事,都没有听李豆花说过出师的话。 难道是看到自己做了枪,买了狗的原因? 他笑着打断李豆花的话:“又不是隔好远,说得那么严重,我只要有空,会进山来看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啷个能说散就散嘛。” 他这话说完,心里边微微颤了一下,又想起了上辈子李豆花隔三差五来看他的那些事情。 “你娃儿……” 李豆花看着陈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只是愣愣地看了陈安许久,趁机擦了下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睛:“算了,你爱来不来,反正你可以出师了。这一年跟着我挣到的钱,全都归了我,你自己还花了不少。 原本想着等你出师的时候给你弄条狗弄把枪作为礼物,既然你已经弄了,那我就另外送你样东西,在蜂石岩那片石崖上,有好几个石洞,靠近东边,那棵大漆树下边的洞里,有只黑娃子,你去打了,熊胆,皮毛,也能卖几百块钱……就当我给你的出师礼物了。” 第39章 出师考验 黑娃子! 蜂石岩! 听到李豆花说发现黑娃子,陈安当然心动。 就像李豆花所说,如果打了,熊胆、熊皮一卖,那少说也是五六百块钱,有了这一笔钱,别说是盖吊脚木楼,就即使是盖砖房都没问题了。 之前就有想法,盘算着打两个黑娃子,那么,自己和大哥建房子的钱就有了着落。 但正因为知道打黑娃子凶险,陈安才想着从小处着手,暂时不去考虑这种大货。 更何况,黑瞎子所在的地方是蜂石岩,那地方就是大片悬崖峭壁,在半崖上的小石洞里面,有一群住了多年的蜜蜂,因此而得名。 知道那地方的人很多,都想着里面的蜂蜜不少,打过不少主意,但始终没有人成功过,只能望而兴叹。 他太清楚那里的山形地貌了。 这可是件要命的事情。 再加上那里有一大棵漆树,虽然叶子早已经落光,但有不少粗大的树根,就盘在那石洞口的缝隙中,想要靠近那洞口,免不了跟漆树接触。 这东西也麻烦,往树下过,哪怕不碰触到,也有很大可能生疮,还听说过有人只是听人说到漆树或是梦到漆树都生疮的事情。 万一生疮了,那也得褪层皮,那种痒到骨子里面的感觉,能让人发疯。 从小到大,大人没少打招呼,不要碰漆树。 也正是怕生漆疮,山里漆树不少,都知道割的漆能换钱,而且价格不错,但真正敢去割漆的就没几个,有的也只是那些体质好,碰触到漆树不会生疮的人才行。 这种时候,李豆花抛出蜂石岩有黑娃子的事情,陈安很心动,但不得不掂量。 他细细回想了好一会儿,记起上辈子听人说过那里是有只黑娃子,后来是被黑潭子村几个人合伙打死的。 好像是用了个炸子儿,把黑娃子炸伤后爬出石洞。 即使如此,最后还是损了两条狗,一帮子人追了大半天,放了好几枪,才用火枪打死的,还差点伤了人。 黑娃子虽然不像野猪那样有厚厚的皮,但肉头也相当厚实,火枪里的铁砂打过去,很难打死。 “我老了,要是我再年轻十岁,我早就打了。前天我还去看过,还没有人发现,但蜂石岩隔两边村子都不算远,说不定已经有人发现了,时间久了,怕到时候就轮不上了。 你明天一个人去把它打了,算是出师的考验。如果连一只在洞里睡觉的黑娃子都搞不定,那你以后这撵山、采药的路子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深山老林里,比你想的还要凶险得多。” 顿了一顿,李豆花接着说道:“记住我跟你说的,胆大,心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人,有的时候,比野兽还要凶险。 你娃儿聪明归聪明,但也实诚,还重情义,这一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因为太容易吃亏了。 我只想告诉你,为啥子吊路子打猎叫黑山?那都是算计,是陷阱。你要学会黑!” 要学会黑…… 李豆花的话一出口,活了一辈子重新做人的陈安,哪会不知道这话里的丰富的意思。 他微微点点头:“我记住了……明天我先去看看那黑娃子,再想办法。” 柴火上挂着的铁鼎罐咕噜噜地冒着气,煮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竹溜子肉终于熟了。 陈安往火塘里火红的灰烬上,丢了几个干辣椒,不过半分钟,辣椒被烧得焦糊。 将辣椒捡出来捧在手里拍打吹灰,然后直接揉碎放入碗中,陈安又去院里的小片菜地里掐了些葱叶,到河沟了洗了一下,回来切成葱花放入碗里,然后加盐和姜末、蒜末,一个简单的糊辣椒蘸水做成。 取来筷子和碗,陈安给李豆花倒了差不多二两酒,给自己也倒上一些,然后陪着李豆花边吃边聊。 辣椒的焦糊味,有一股特殊的香气,让肉头紧实充满弹性的竹溜子肉多了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糊辣椒,也是李豆花最喜欢的吃法,他总是将买来的豆花撒上些糊辣椒和盐,就能吃得有滋有味,这简单的蘸水,就相当合他的口味了。 一顿酒肉吃完,天色已经昏暗,收拾好碗筷后,陈安跟李豆花打了个招呼,带上自己的火枪和两条青川犬狗崽,顺着山间小道回家。 到了家里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 一家子人正围坐在火塘边吃着红苕做的晚饭,陈安推门进来,都纷纷看了过来。 “你娃儿啷个去到这个时候,都在等你吃晚饭,等不得了我们才开始吃饭!”耿玉莲一边嗔怪着,一边起身去拿碗筷。 陈安连忙叫住她:“我已经在师傅那里吃过,你们吃,不用管我!” “真呢?”耿玉莲有些不放心。 “难不成我还会放自己饿着?”陈安微微一笑。 “幺爸,你去镇上有没有买吃的?”云兰蹦跳着过来,拉着陈安的食指,昂着头看着陈安。 云梅也回头看来。 陈安看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两个侄女,揉了揉云兰的脑袋:“幺爸今天去办正事,没买东西,下次再去的话,幺爸再给你买。” “那你一定要记得哦!” “一定记得……赶紧去吃饭!” 云兰这才回到火塘边,端起在凳子上放着的饭碗吃了起来。 而陈安则是走到一旁,将火枪里的头发、铁砂、火药和引火药都取了出来,分别保存,这才看向耿玉莲:“老妈,以后梳下来的头发,给我留起,我用火枪打猎有用……还有嫂子的也留着。” “我和你嫂子的头发,都在那根柱子裂缝里塞着,你拿去用就是了。”耿玉莲指了指屋角的柱子。 一家人在吃饭,更多的是在看陈安摆弄火枪,陈子谦开口说道:“枪弄回来了,我晓得你心思肯定也在山上,我虽然不懂撵山,但也晓得,这些事情凶险,你个人小心点,自己没得把握的事,不要勉强。” “我记住了!”陈安点点头。 “今天早上的时候,宏山来过,说你们下的吊套套着麂子了,被他背回来,捆了四只脚,放在家里边,准备明天一大早上送到镇上卖了。”陈子谦又提了一嘴:“他说你想买把好点的枪,钱要给你攒着,打主意跟你撵山。” 对于自己这发小,陈安真的无可挑剔。 他将东西收拾好,送到楼上自己的床边挂着,这才回到火塘边烤火,在一家子人吃完饭以后,他用鼎罐煮了红苕,喂过两只青川犬,然后倒热水早早地洗了脚,到楼上钻进冰冷的被窝,开始盘算明天打黑娃子的可能性。 第40章 必须争 他掀开被子,陡然的冷意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凑到楼上的木板小窗朝外边张望,看到宏山背着背篼站在路口,被两只护家的青川犬拦着,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已经从镇上回来了。 见状,陈安赶忙穿衣起床,迎了出去。 他先叫住两只护家的青川犬,这才看向宏山打招呼:“蛋子哥……” “那只麂子,我自作主张,背到镇上黑市场卖了,有四十三斤,五毛钱一斤,说来也巧,就是上次给我们买竹溜子那个人买的,卖了二十一块五。” 宏山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往陈安手里塞。 陈安哪里肯接,不说别的,单是宏山去把这几十斤的麂子背回家,又半夜三更送到镇上卖了,来回跑这两趟,那就出力不小。 “你留一半!” “废啥子话,你全部拿起,攒够了好买猎枪。” “我不过是下了个吊套而已,主要的事情还是你做的,出了不少力。” “说哪些,你不弄吊套,就凭我,我怕是连麂子的屁都闻不到。还指望你买了猎枪有机会带我撵山,占你便宜的机会多得很。” “亲兄弟,明算账。蛋子哥,你就莫跟我客气了。” “那我留下十块!” 见陈安坚持不肯接,宏山犹豫了一下,拿了十块钱装兜里,剩下的再次递给陈安,陈安这才接过。 “你今天有啥子打算?” “准备到山里转转。” “我跟你一起撒?” 陈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忙了半夜了,你不累啊,赶紧回去睡觉,改天再叫你一起。” 在宏山说要跟自己一起去的时候,陈安还真有带上他一起的想法,但一想到今天是去打黑娃子,这事情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多大把握,更别说领上一个很少接触过这方面的宏山,万一出了意外,那就害命的事情,害谁也不能害兄弟,想想还是算了。 再说了,李豆花说明了让他一个人去。 “那行嘛,我回去补瞌睡,走了!” 宏山摆摆手,挎着背篼往回走。 陈安看看越来越亮的天色,也转身回了屋子,拿了自己的火枪、枪药、铁砂、杀猪刀等东西,想到那地方山石陡峭,又带了根绳子,再想到自己的火枪只能放一枪,惹怒的黑熊不会给他装 于是,他到柴房边拿了劈柴的大斧头,顺便在茅房的墙根脚拿了一个早就没用的尿罐,准备用来做土炸弹。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样地方,用炸的方法靠谱,如果直接能将黑娃子炸成个重伤,就有猎杀的机会。 虽然说黑娃子一身皮毛可能被炸出不少损伤,变得不值钱。 可是,就即使是一张完好无损的熊皮,在这年头,也不过二三十块钱,相比起熊胆,相比起自身安全,那又算得了什么? 他出门的时候看到老妈和嫂子都已经起来,一个在梳头发,一个忙着挑水。 “妈,我进山一趟,中午莫等我吃饭。” “你娃儿给我小心点!” “晓得了!” 打了声招呼以后,陈安领着两只狗下到大路,走了一段以后,拐上山间小路,朝蜂石岩方向走去。 山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大路,更多的是山里人上山搂草、砍柴、采药、放牲口走出来的小路,周边的山林,陈安很熟悉,知道那些路通往哪里,都是山里人多年留下的最方便的路。 顺着山间交错纵横的崎岖小路穿沟过谷,翻山越岭,陈安花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到了蜂石岩所在的大山。 大山明面上看去,长满林木,即使现在树上该落的叶子已经落光,但依然将山里的一切,遮掩得严严实实。 只有在进山林里才会知道,山上怪石嶙峋,更像是一座由无数大石头堆垒起来的石山,而这些林木,不过就是在山石缝隙中和泥土淤积的地方,争得一席之地。 无数年下来,它们还是将整个山体遮住,掩盖了这座山本来的面目,唯一没遮住的,就是那面向阳坡面上的陡峭悬崖蜂石岩。 山上林木以水青冈树为主。 这是一种红叶树种,进入秋季,随着气温不断降低,叶子就会渐渐由绿变得骨黄、金黄。变红,连同柿树、乌柏、毛栗子树等秋季的红叶树,或深或浅,或浓或淡,共同彩绘着大山的绚丽,同唱火辣辣的热情。 只是,到了严冬,这些绚丽也早已经落幕,变得深沉。 青冈子,是水青冈树的果实,在过去,也是山里人常见的粮食之一。 这种果实外形有点像陀螺,等到果实完全成熟之后外面还有一层刺,将刺拨开后,露出里面的长卵形果实,大小和花生米差不多。 毛栗子,就是常说的板栗,是山里边是野生的,外面是一个有刺的外壳包裹着。 这些东西,对于山里边的不少野物来说,就是极好的食物,野猪、猴子、松鼠等野物经常光顾。 正是如此,不少喜欢撵山的人,对这地方都熟,缺肉缺油的年头,都想着能打上只野猪带回去,肉也有了,油也能弄出不少。 尽管野猪肉骚气,油也不好吃,总有股怪味,但能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好挑的? 至于卖,就连竹溜子、麂子的肉都才卖那么一点钱,就更别提远远不如的野猪肉了,根本卖不上价,关键是打野猪,那其中的凶险难言。 让陈安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顺着山林中的小道,刚走到那面石崖边上的时候,两条青川犬突然停下了脚步,朝着下方张望,并发出呜呜的凶声。 陈安定睛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居然已经有人先到了,是黑潭子村的,陈安认得人,却一时间叫不出名字,只记得他们也是经常打山的人。 山里人管打猎叫撵山,因为少不了满山遍野的追撵,这不用多说。 管采药的叫打山,则是因为一路上敲敲打打,惊退附近野兽的原因而被叫做打山。 两人正站在蜂石岩那棵大漆树下面的石头坡地上,对着树下边的石洞指指点点。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肯定发现洞里有黑娃子了。 陈安揉了揉两只青川犬的脑袋,就在林间蹲了下来,远远地看着那两人。 原本陈安打算先来看看情况,能弄就弄,实在没把握就再另外想其他更周全的法子。 这是师傅李豆花的考验不假,但他更清楚,撵山,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但眼下,他却是有了今天必须将这头黑娃子弄到手的念头。 因为他清楚,既然已经有人发现,那就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多。 正如李豆花所说,如果连只在洞里睡觉的黑娃子都搞不定,以后撵山的路子,也得好好掂量。毕竟,山里头撞见的活蹦乱跳的黑娃子,那可比洞里冬眠的黑娃子难搞多了。 这是敲闷棍,做设置的好时机。 关键是,黑娃子浑身是宝,值钱! 熊肉也卖不上什么钱,但比起野猪肉,那也强得多。 熊掌这东西,自古就是珍馐。 而熊油,也远不是野猪油能比的,可以说是拿来食用最好的油。 打到一头黑娃子,少说也能解决一家子半年的食用油,并且不用太省。 熊鼻子、熊膝盖骨,是能做药或是泡酒的,供销社有收购。 至于熊胆,更是珍贵,那是一大笔钱。 时间不等人……必须争,必须搏。 第41章 阴损 有钱不赚王八蛋,能赚钱的机会当然要牢牢把握。 打一只黑娃子,那顶得上挖多少只竹溜子,套多少只麂子,就连双管猎枪,也不在话下。 机会难得,想找到一只黑娃子,可不容易。 这山里的东西,向来是谁有能耐谁取。 还是那句话,胆大、心细。 陈安耐着性子等着,因为他记得,打这只黑娃子的人不只是这两个,他们连狗都没有。 按照常理,他们应该会去张罗人手。 只是,接下来那两人的操作,让陈安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 只见两人在石洞下边嘀咕比划半天以后,一人远远避开,另一人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朝着洞口就扔了进去。 一块石头不见任何动静,接着扔 应该是砸准了,也把黑娃子砸疼了。 陈安隐约听见“吭”的一声咆哮,紧跟着,他就看到石洞口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探了出来。 那两人几乎在听到声音的时候,立刻转身朝着石坡下边飞跑,很快钻进林子。 看到这一幕,陈安心里一阵阵恼火。 好在,黑娃子大概是觉得外面太冷,舍不得放弃这个石洞,身子都钻出大半截了,又缩了回去。 而那两人过了好一会儿,又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远远地看着黑娃子所在的石洞,见黑娃子没有追出来,两人才说说笑笑地离开。 而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陈安心里怒骂连连:“两个狗日勒,手闲鸡儿痒,简直是有病,也不怕黑娃子一下子窜出来,撵着你两个狗日勒把你们弄死。” 黑娃子的冬眠,是一种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不刻意惊动,凑在洞口往里面看,它通常只是睁开迷蒙的小眼睛看一下,能不动就不动。 哪怕动静稍微大点,问题也不是很大,不吵得厌烦了,它都懒得搭理你。 这就给提前做猎杀的布置有了很大的机会,让猎杀简单了很多。 可是现在,洞里的黑娃子被惊醒了,就即使它退回石洞继续睡觉,那也不是立马就能进入状态的,需要时间。 这种时候,不知道的人如果再敢到洞口张望,很有可能黑娃子一下子就窜了出来,那就相当要命了。 关键是,陈安发现,自己想要用炸的方式给黑娃子先来一波伤害的法子,很难实施了。 想要把做的炸子儿放进石洞,冒的风险太大。 至少今天不行,刚被惊动过的黑娃子,若是再弄醒了,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不对…… 陈安忽然想起之前两人嘀咕时,低着头往地上看,指指点点盘算的样子。 这两家伙,肯定是因为看到雪地上有别人的脚印了,为防止黑娃子落入别人的手,故意这样搞的。 值钱的东西,谁不想要? 只是这样的做法,属实阴损。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不是亲眼见到,很难想象有人会这么做。 以后撵山采药,怕是少不了要遇上这两人,陈安这辈子,想不将他们牢牢记在心底都不行,不然,什么时候被坑了都不知道。 他细细想了下,隔的时间久远,记不太清楚两人的名字,只是大概知道,这两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几年后,他们离开黑潭子村了,再没有出现过。 他也庆幸,今天自己是撞见了。 要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贸然去石洞口查看,今天就悬了,防不胜防。 想到这些,他又忍不住在心头狠狠骂了几句。 现在,更让他头疼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看着石洞所在的位置,距离石崖脚底有着不少山石支棱着的坡地,有四米多高,想要够到,就得准备梯子,反倒是从上面下来还要简单些,在距离顶端十多米的地方有道稍微宽一些的石槽。 再往下的那一段就几乎是垂直平滑的了,大概有五六米的样子,到漆树根脚能立足。 上树是不可能上树的,黑娃子爬树的能耐他见过,溜得一批,黑娃子面前上树,那简直是找死。 而且,上到高处,朝着下方,火枪也不好用。 火枪的使用,是有角度要求的,要是朝着下方开枪,枪管里只是稍稍拍击枪身变得平整并没有使劲充实的火药,虽然有头发团堵着,但还是可能会出现大的空隙而在扣动扳机后没能引燃火药出现哑火的情况…… 陈安心里盘算着,足足等了差不多一小时,见黑娃子始终没有动静,于是壮着胆子,朝着山坡往上,绕到二十多米高的石崖顶上,朝着下方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扒着凸起的石头,寻找着能落脚的地方,小心地往下边下去十多米,再往下就是光滑的石壁了。 两只青川狗没法跟着陈安往下边走,呜呜地哼叫着,四处跳来窜去,想要找到下去的路,却始终没有合适的,只能在顶上看着陈安,急的不得了。 而就在石槽位置,落满枯叶的石头缝隙中,长有一篷灌木,在灌木上拴着绳子,顺着绳子滑下去,就能到石洞洞口边的漆树根脚。 这样的地方,他都想不明白,在这很难抠得住的石壁,黑娃子是怎么钻进石洞的。 在石槽位置,仔细打量着洞口,陈安忽然眼前一亮。 他看到漆树盘踞在洞口石缝中的树根,其中有一条粗大的树根,似乎是因为之前箍着的石块脱落,露出了一个圈口,而从这个洞口往下,还有道落满枝叶的石缝。 如果弄几根粗大的木头,从这洞穿过去,卡在石缝里,倒是能像门闩一样,在洞口中间挡一下,那石洞洞口不大,如此一来,黑娃子想要挤出来,也挺费劲。 卡洞口,阻挡黑娃子出来,是老辈人常用的法子,甚至不用抢,用把斧头,也能找着机会劈死。 用粗木棒卡洞口…… 陈安心里越想越火热,最后,一咬牙,决定放弃炸的法子,就采用老方法。 那是更有实战性的经验。 现在最担心的,反倒是下到漆树边穿插木头的时候,黑娃子会不会突然窜出来。 还要再等等,等它更稳定些,不能急! 陈安强压着自己的心绪,顺着石崖爬了上去,钻进林子里,找着手臂粗的结实木头,估摸着长度,用斧头砍下两米多长的三段,扛着重新回到悬崖顶上。 那树根位置,也就只能塞下这三根。 接下来,他给枪里装了火药和铁砂,转身领着两条狗子进了山林里面,转了两个多小时,除了在林子中看到一片被野猪翻拱过的并不新鲜的痕迹外,别的啥也没看到。 干脆又再次返回蜂石岩所在的悬崖顶上。 这都过去三四个小时了,稳定了那么长时间,应该可以试试了。 他用带来的绳子,拴着三根木头放到石槽位置,稍等一会儿,见没有动静,他挎着枪,腰后别着斧头,也小心翼翼地滑了下去。 第42章 本能的恐惧 到石槽里又等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动静,他再次将三根木头轻轻放到漆树根脚,又再等一阵,这才将绳子拴在石槽中手臂粗的小树上。 有这根绳子,陈安有把握在发现自己无法应对的时候,拽着绳子,爬到这面悬崖到达石槽上。 而这面石崖,毕竟是石头,哪怕黑娃子再擅长攀爬,它的爪子也没法做到像爬树一样嵌入树干稳住身形,想要上来,也得小心翼翼,绝对快不起来。 这是他留的退路。 拉着绳子,陈安小心地蹬着石壁,慢慢地下到漆树根脚,脚站稳身形。 在那里,他清楚地听到黑娃子轻微的呼噜声外,并没有多余的动静。 对,黑娃子藏洞里睡觉的时候,是会打呼噜的,并且,声音有的时候还不小。 这是又睡着了? 陈安也不管漆树不漆树了,慢慢地蹲下身,抓着漆树的树根,然后斜着身子,偏着脑袋朝下方结了冰霜的洞口看去。 这些冰霜,是黑娃子呼出的水汽遇冷凝结而成,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不少动物冬季居住的洞口,也成为洞里有没有野物的一个判断标志。 只见一头肥壮的黑娃子蜷缩成一团躺在里面,少说也有四百斤。 这在黑娃子里面已经算是体型很大的了,而且是头雄性。 若是雌性的话,体型还要小一些,能长到三百斤就已经很不错了。 石洞并没有多深,也仅仅能容得下一只黑娃子。 见黑娃子果然是闭着眼睛打着呼噜,连呼吸都尽可能克制的陈安,缓缓站起身来,稍稍松了口气。 他略微平复了一下砰砰乱跳的心脏,把挎在肩膀上的火枪取下来,靠着石壁竖着,然后将拴着三根木头的绳索解开,把拿起一根,小心地穿过漆树树根和石壁形成的圈口,卡在洞口下方的石槽里,接着是 前两根简单,但 结果,碰触到的泥土石屑往下落,哗啦作响,洞里黑娃子的呼噜声突然停止,陈安的心绪也跟着一下子悬了起来。 平生 被惊醒的黑娃子有多暴躁,他是见过的。 他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相反,因为听过见过不少被黑娃子所伤或是要了命的事情,他反而更多的是惧怕。 这是什么? 是黑娃子,一巴掌就能要了命的猛兽。 只有真正面对的人才知道,想要一个新手在黑娃子面前做到沉稳,从容应对,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内心本能的恐惧,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除非是个白胆。 一般非常不听话,老是在圈里七跑八跑,一点不怕人的猪,在成为年猪的时候,被开肠破肚后,一般它的胆是白色的,形容人,那就是傻笨、不怕死的意思。 事到临头,陈安才知道事情总没有想象中简单。 他吞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着心头的紧张,心想着反正放好这三根木头,也是要唤醒黑娃子,现在黑娃子呼噜声突然停止,很有可能就是醒了,干脆放手一搏。 他抽出插在背后腰带上的斧头,朝着最后这根木头,使劲地往下敲打。 砰砰砰…… 接连三下,木头被打下去,卡进下边的石槽。 与此同时,一只熊掌伸了出来,冲着洞口的三根木头猛烈地几下扒拉。 被它这一弄,原本下端分开卡在石槽里的三根木头被一下并拢,事情也一下子超出了他的想象。 陈安原本想着,有这三根木头分开挡在洞口,黑娃子想要钻出来也得弄断木头才行,至少不会钻出来那么快。 可被它这么一扒拉,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要不是有上面的树根别着,那简直跟掀开帘子没什么区别。 但也正因为有这三根别着的木头挡了小半洞口,黑娃子还是有不小的阻碍,没能一下子钻出来。 看着探出头使劲往外挤的黑娃子,陈安心里忍不住一阵惊悸,反应过来后,他几乎本能地扬起手中的斧头就朝着黑娃子的脑袋砸了下去。 嘭……吭…… 沉闷的砸击声,伴随着黑娃子的一声咆哮。 艹! 居然没用斧口,而是用的斧背。 心里慌得一批的陈安,在发现自己一斧头下去,只是把黑娃子敲得叫了一声,并没有多大损伤后,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看着还有机会,他赶忙换到斧口那一面,再次砍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黑娃子没给它机会了,从石洞里先挤出来的两只爪子,一只抓着漆树树根吊住身体,另一只爪子朝着他一巴掌抓挠过来。 陈安只觉得手头传来一股巨力,自己劈下去的斧子,好巧不巧地被黑娃子一巴掌给拍偏,砍在漆树树根上。 他使劲拔了下,嵌入树根上的木头没能拔出来,反倒先看到黑娃子紧跟着的一巴掌拍来,他赶忙松手,斧头也随之被这一巴掌拍得顺着石壁滑落下去。 手头没了斧头作为仪仗,陈安心里越发慌乱了。 赶紧跑! 这个念头一下子从脑海中窜出来。 就在他准备去拉着绳子往上攀登的时候,忽然看到靠着石壁的火枪。 一愣之后,又忍不住暗骂一句:“艹” 竟然把这玩意忘了。 匆忙之间,陈安一把抓起火枪,立即转身,正看到黑娃子身体已经大半钻出石洞。 他赶忙拉起火枪上的击铁,取掉盖着引药的胶皮,朝着黑娃子脑袋就开了一枪。 砰……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声响,火枪引火孔喷出的火烟直奔面门,枪口也喷出一大团火烟。 他来不及多看,将枪往身上一背,双手抓着绳子,双脚蹬着石壁,拼了命地往上爬。 他实在不知道这匆忙的一枪究竟能对黑娃子造成多大伤害,只知道自己若是还有半分停留,被彻底激怒的黑娃子会很可怕。 陈安从来没这么卖力过,拽着绳子,这数米高的石壁竟是没几下就被他爬了上去。 站到灌木丛旁边,听到下边传来的一声接一声的咆哮,他继续往上爬的时候,也回头瞟了一眼,这才看到,黑娃子并没有跟上来,还在洞口那里疯狂地甩着脑袋,半边脑袋已经血呼啦的了。 咔嚓…… 木头被折断的声音传来。 也许是用力过猛,也可能是受伤的缘故,黑娃子身体一下子完全挣脱出来的时候,居然没挂稳,从石崖上掉了下去,摔在下方的石坡上。 虽然有四米多高,但这一摔,对于肉头厚实的黑娃子,似乎影响不大。 顺着山坡翻滚了两圈,它很快翻身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顺着山坡,朝着山坡左边跑去,应该是想要钻进林子,只是跑着跑着,它忽然跌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 看着这情况,陈安还有些莫名。 难道是误打误撞,那一枪真的打中要害了。 火枪本就玩的是火力,只是密封程度不够,射出去的铁砂分散,力量不够凝聚而降低了射程和伤害。 但那样只差没怼到脑袋上的一枪,威力还是很足的。 这是死了? 很有可能! 一阵心惊胆颤后,陈安心里,开始升起了希望。 第43章 金胆 陈安没有兴奋过头,忙着前去查看。 黑娃子会装死。 有过不少以为黑娃子死了,等人靠近的时候,突然暴起伤人的例子 他挎着猎枪,解开拴在灌木上的绳子,顺着石壁爬了上去,在石崖顶上一屁股坐下,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忍不住一阵后怕,就连手脚也一阵酸软。 能完成猎杀,有很大成分是误打误撞。 还是太缺乏经验了,就连心态都有很大问题。 这撵山的路,不好走。 两条青川犬不时窜上一旁的石头,竖起耳朵朝着下边的黑娃子张望,窜来跳去,时不时吠叫一声,又跳回陈安身旁哼哼,顺着一侧的山坡跑了一段,见陈安不动,就折返回来,很是焦急的样子。 陈安伸手揉了揉两只青川犬的脑袋,开始不紧不慢地往枪里装火药、铁砂,摆弄好以后,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收拾东西,领着两条狗绕到山崖一侧,顺着山坡慢慢地下到石崖底部。 两条狗立刻朝着黑娃子跑了过去,冲着它嗅嗅,又警惕的退开。 陈安则是先到石崖下将掉落的斧头捡起来,他看到斧口被崩飞了一块,应该是砸到石头上了。 将斧头插在后腰的裤带上,他端起枪,谨慎地朝着黑娃子走了过去,等距离四五米的时候停下脚步:“招财,进宝,过来!” 两只青川犬已经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听到陈安呼唤,立刻跑到身边。 等两条狗让开后,端枪瞄准黑娃子脑袋的陈安,扣动扳机,烟气喷涌中,铁砂再次射向黑娃子的脑袋。 然后,他将枪往背后一挎,抽出斧头退远一些。 两只狗没有被枪声吓到而远远避开,而是稍微迟疑后,再次朝着黑娃子跑了过去。 陈安猜想,鹞子岩的那老大爷,应该是对这两条青川狗崽有过训练,不然,面对枪声,它们通常会被惊吓到,远远避开。 而现在,它们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在稍微迟疑后又朝着黑娃子跑了过去,足以说明它们是适应枪声的。 这倒好,又省了陈安不少麻烦,不然的话,为了让它们适应这枪声,他还得做不少训练才行。 只是猎性未开,两只青川狗崽还显得有些懵懂,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捕猎欲。 见黑娃子脑袋再次挨了一枪,还是没什么动静,陈安双手握着斧柄,一步步靠近后,又是一斧头朝着黑娃子的脑袋砍了下去。 斧口深深嵌入黑娃子脑袋,还是没有反应,这下,陈安能确定,黑娃子真的死透了。 他这才长长地呼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得抓紧时间取胆! 休眠中的黑娃子,胆汁会进入肝页中,为了使熊胆胆汁够饱满,往往在猎杀的时候,要将黑娃子唤醒,激怒,才能得到质量最好的熊胆。 但黑娃子被猎杀后,也要尽快将熊胆取出来,不然,胆汁又会回流进肝页。 陈安跟着李豆花一年的时间里,帮忙取过两次熊胆,倒也不陌生。 就在他从带来的布袋里取出杀猪刀准备动手时,忽然听到有狗叫声传来。 他抬头一看,见一条铁包金土狗从山坡下支棱着的一块大石后面跑了出来,紧跟着走出一人。 正是李豆花和他的猎狗巴豆。 陈安有些意外地问:“师傅,你啷个也在?” “你说我怎么敢真的只让你一个人来?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向陈子谦交代?”李豆花反问。 “一直没看到……啥子时候藏在那块大石头后面的?” “我比你早到半个小时,就一直在那里喝酒。看着你弄…… 陈安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李豆花为了这事儿还来守护。他也没想到,自己糟糕的表现,李豆花居然还认可了。 确实,很多东西,还得靠自己,今天算是迈出重要的一步了。 却听李豆花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人,有的时候,比野兽还要凶险,如果你没恰巧看见,今天就悬了。” 陈安认同地点点头,他当然明白李豆花说的是哪两人,今天也算是有切身体会了。 李豆花藏在山石后面,那两人说了些什么,他应该听得很清楚,干的绝对是坑人的事儿。 “不要发呆撒,赶紧动手取胆,然后回去叫人来搬肉。”李豆花催促道。 陈安微微笑了下,将趴着的黑娃子顺着山坡翻了个面,让它仰面朝天,然后拿着杀猪刀,开始剖腹取胆。 数分钟后,他先将那一拢肝脏取出来,将肝页上的熊胆剥离出来,摘出胆管,割断后,用麻线扎了起来。 熊胆分四种,金胆、墨胆、菜花胆和油胆。 金胆又叫铜胆,摘取的胆囊成铜黄色,最为金贵,所以叫金胆。 墨胆则是黑色,又叫铁胆,品质次于金胆。 而菜花胆,则是黄绿色,又叫做清茶胆,属于正常熊胆中品质最差的。 至于油胆,则是在黑娃子死了多时后取出的,这就不用多说了,根本就是次品,价格也是最低的,有经验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陈安摘取出来的这颗,呈黄铜色,对着光亮看,薄薄的胆囊如同琥珀一般,正是品质最好的金胆,而且个头很大。 陈安小心地用布包起来,抬头看向李豆花。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李豆花反倒先说道:“不要看着我撒,赶紧自己收起来,说了这是对你出师的考验,也是送你的礼物,这些东西全都是你的,我撒子都不要。你跟我进山那么多次,我也没分过你任何东西,这个就算是补偿了。我走了……” 李豆花说完,挎着自己的火枪,领着巴豆,转身就走。 看着一步步远去的老人的背影,陈安站起身来,高声喊道:“师傅,我会经常来看你!” 李豆花脚步不停,只是摆摆手:“来的时候,记得带酒!” 听到这话,陈安顿时笑了起来。 直到李豆花走远,他才又看向身边的两条青川犬,拿着杀猪刀,割下一块块肝脏,喂给招财,直到它吃得肚子滚圆,再也吃不下以后,他才又接着喂给进宝。 两只狗崽,也该有主次之分。 领在身边也有好几天了,陈安能从种种表现上看出,招财在嗅觉和力量上,都要略强于进宝,自然强者为尊,这样的培养,也是为了日后它们能更好的配合。 狗,也如狼一样,有等级之分,而且,这等级,比啥都好用。 陈安此举,正是为了进一步确定招财的地位。 在喂饱两只狗以后,陈安用刀割下黑娃子的鼻子、膝盖骨和四只熊掌,用绳子拴着,挂在肩膀上,这才领着两条狗回家。 第44章 关门吃独食 陈安回到家里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陈平在柴房前用斧头砍柴,将砍好的柴在柴房边堆成柴垛子。 看到跑来的两条青川犬,他放下手头的砍刀,起身朝着路口看去,只见陈安顺路一步步上来,当注意到陈安肩膀上挂着的东西时,一下子愣住。 那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熊掌? 陈平盯看着越走越近的陈安,越是确定陈安肩膀上挂着的是熊掌,就越是惊讶。 熊掌是熊的脚和掌,按照古代的说法,其珍贵就在于一头熊只有两掌,掌是指前蹄,后蹄一般不用,而且只要右掌,左掌万不得已不用,据古人说,左与阻谐音,有阻手阻脚的意思,再加上古时有鱼与熊掌的典故,使得熊掌这个食材更加珍贵。 不是达官贵人,享用不起。 但对于山野村民来说,没那么多讲究,都是好东西,所以,陈安将四只脚掌都带了回来。 “你这是打了黑娃子了?”陈平不敢相信地问。 “今天我出师,师傅告诉我一个黑娃子的石洞,让我去打了,侥幸打死了!大哥,老汉老妈他们在家没得?”陈安问道。 “老妈和你嫂子在家里缝衣服,老汉出去串门了。”陈平凑过来,帮着陈安将四只脚掌拿下来。 村里也有人打到过黑娃子,但这还是他 “不要砍柴了,去把老汉找来,等一下我领你们去背肉,有了这些东西,来年的肉和油就不用太担心了,都能稍微吃好点。这个事情,不要外传,有些东西,关起门来自己吃没啥子问题,若是传出去,不分大家伙一点,那就说不过去了。” 眼下肉油是大问题,不见得比别人家好,陈安当然得先顾着自己。 至于以后打到了,自己充裕了再分也不迟。 他清楚,村里人的关系很有必要搞好,但一时只能说一时的话,自家家里边吃喝都成问题,只能先顾着自家。 大方,那也是有限度的。 所以,陈安回来的时候,也是绕路有意避开可能碰到的人,准备关起门吃次独食。 再说了,熊胆,那么珍贵的东西,要是让人知道,也少不了被人惦记,纯属给自己添麻烦。 陈平尽管老实憨厚,听陈安这么一说,也知道其中的意思,点点头:“我晓得了!” 提着四只黑娃子脚掌跟陈安进屋,将东西找了个盆放着,转身小跑着到村里去找陈子谦。 看着风风火火的两兄弟,再看看盆里的东西,在火塘边一边烤火一边缝衣服的耿玉莲和瞿冬萍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陈安只能将跟陈平说过的话又跟老妈和嫂子重新说了一遍,两人这才反应过来。 和瞿冬萍的惊喜不同,耿玉莲更担心的是陈安,赶忙将手头的针线往一旁的桌上放,焦急地拉着陈安转着看:“你啷个一个人跑去打黑娃子了,以前村里人打黑娃子,那次不是去七八个,你龟儿就不晓得害怕?会要命呢,有没有被黑娃子伤着了?” 面对老妈的关切,陈安伸开双手,转着圈让耿玉莲看:“没有,黑娃子都没有碰到我,放心撒……对了,赶紧烧点水,锅一定要洗干净,保证里面没有油才行!我要处理熊胆。” 熊胆珍贵、值钱,可供销社收购站或者药材收购站,摘下来的新鲜熊胆,人家也是不收的。 那只是代收,并不负责处理加工药材。 这熊胆必须处理好了,才能拿去卖。 而处理熊胆,也是有个过程的,李豆花教过,陈安也见过。 瞿冬萍也放下手头针线,赶忙往火塘里添加柴火,取来铁鼎罐,好好刷洗了几遍,这才打水放在鼎罐里挂火上烧着。 “先给幺儿弄点吃的,一大早出去到现在,肚子应该早就饿了。” 耿玉莲却是忙着拿来玉米面等着,准备给陈安熬面糊,一家子中午吃的红苕,现在拿出玉米面,也算是给陈安优待了。 “妈,不用那么麻烦,我烤两个红苕就行了,随便吃点,留着肚儿晚上吃肉!”陈安笑着阻止。 耿玉莲伸手在陈安脑袋上轻推了一下,笑道:“随你!” 耿玉莲放好玉米面,又挑着没有虫眼的,个头大的红苕,拿了三个过来,刨开火红的火塘灰,将三个红苕埋在里面烧着。 陈平在村里找到陈子谦,只说家里有事儿,要陈子谦赶忙回家一趟。 直到出了大村子,陈平才将陈安打了熊的事情跟陈子谦说了一遍。 陈子谦心里有震惊,也有惊喜。 不说一整头黑娃子,就只是一个熊胆所能卖的钱,那少说也能顶上工人一年半的工资,能给家里带来多大的改变,毋庸置疑。 这算是家里的大喜事了。 父子两匆匆赶回家里面,推门进屋的时候,正看到陈安从布包里拿出那个黄铜色的大熊胆,又赶忙将大门关上。 “幺儿,打黑娃子的时候,没出啥子事嘛?” “没得事儿。” “那就好!” 陈子谦松了口气,凑到陈安旁边,看了看大熊胆,满脸稀奇,然后回头冲着一家子人说道:“记住幺儿说得话,这个事情不准往外说,财不露白,晓得不?” 一家子人纷纷点头。 “黑娃子是在蜂石岩打到的,是师傅告诉我的位置,也是对我的考验,我去打的时候,我都不晓得师傅就藏在一边守着,他生怕我出事, 现在,我出师了。 这黑娃子,师傅啥子都没有要,这一年下来,他教了我很多撵山、采药的东西……能找到这样的师傅,是我的福气。” “以后好好孝顺就是了。之前以你懒散的性子,说话做事,当然让人不放心,不愿相信,你还瞒着。事情说明白了,你老汉我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去找过李豆花,确定你是在跟着他学,不也没说啥子。” “我不瞒不行啊,早我就想学撵山、采药了,是你们天天说山上豺狼多,豹子厉害,黑娃子凶残,总是不答应,我当然只能瞒着了,先斩后奏。” “龟儿子……行了,你也长大了,以后你自己看着办,还是那句话,山上豺狼多,自己小心,我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到陈子谦这么说,一旁的耿玉莲伸手就拍了他一巴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会说点好话……” 随后,她笑盈盈地看向陈安:“幺儿,等这个熊胆卖了,该考虑成个家了。” 陈安连忙摇头:“成啥子家嘛,还一样不是一样的。” 家都还没有搬,虽然睡婆娘安逸,他也不想现在给自己增添更多麻烦,选择避而不谈。 眼看着铁鼎罐里的水沸腾起来,陈安提着麻线,将熊胆放入开水中。 整个熊胆没入水里,快速瘪了下去。 第45章 掘过坟? 用开水蘸烫,熊胆会缩小。 把它挂在阴凉处,放置一段时间以后,熊胆又会重新鼓起来。 这个时候,又得再次用开水蘸烫,熊胆又会缩小,然后继续挂在阴凉处…… 如此反复操作,直到熊胆不管怎样放置都不会再鼓胀起来,就是胆汁完全被胆腑吸收了,这样的熊胆,才能拿到收购站去换钱。 手中的熊胆蘸烫好后,陈安直接提着上楼,将熊胆就挂在自己床上担衣服的竹竿上。 回到火塘边,扒开火塘灰,见红苕已经烤熟,将三个烤红苕刨出来,找了个包谷芯,刷刷刷几下擦掉烧焦的外壳,手里抓着一个吃着,另外两个装自己衣兜里,然后到水缸边拿起木瓢,舀了半瓢水水灌下。 从昨天在李豆花那里吃过晚饭回来,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过,又折腾了那么久,陈安也是真的饿极了。 看到大冷天陈安直接灌冷水,耿玉莲立马又叫了起来:“就只晓得喝冷水,是家里没得火还是啷个说?年纪轻轻地不注意,等以后上点年纪,你才晓得厉害。” 陈安笑笑:“没得事,我只是口太干了,再说了,早就喝习惯了,让我喝热水,反而不舒服。” 山里人,喝水确实没什么讲究,除非在家里,要是在外面,口干了,都是找个有水的地方,只要看着水干净,撅起屁股就能喝上一饱。 也正是因此,山里经常有人走动的地方,能看到在有水的地方被清理出一个个小水塘,那都是喝水的地方,真正的山泉水,地脉水,不见得就差。 “走喽,我领你们去背肉,把家里的刀子磨一下,要剥皮、砍肉……” 随后,他看了下两个蹲在木盆边,好奇地看着盆中的熊掌,时不时伸手抓一下熊掌毛或是用指头戳一下的两个侄女,又看向自己耿玉莲:“老妈你就别去了,三百多斤肉,我和老汉还有哥哥嫂子,四个人就能背回来了,你留在家里边看家领娃儿。” 耿玉莲想了想,点头道:“要得!” 随后,一家子各自准备,背着背篼,带着菜刀斧头,跟着大口吃着红苕的陈安一路往蜂石岩走。 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对于忙于家务农活的大多数人来说,蜂石岩算是比较远的地方,离着石河村有十多里地,可对于撵山、采药的人来说,却只能说是附近。 往往很多时候,进山一趟,一去就是几天。 大巴山里动植物资源丰富,但那也不是漫山遍野都是,竹溜子、野兔、野鸡、斑鸠之类还好说,可那些有着好皮毛、能出珍贵药材的值钱兽类,被多少人盯着,往往进山几天找不到一只,就即使找到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猎捕到的。 这就更加考验撵山人的水平了。 山里野兽是不少,可那么大的地方分散开来,就显得微乎其微。 不然,守着大好资源的山里人,又怎会一直穷困。 能弄到一只黑娃子,对于陈安一家子人来说,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一路紧赶,当一家子人到了蜂石岩,才到山林边缘,饱餐过一顿熊肉,紧紧跟在陈安左右两侧的两只青川犬忽然停下脚步,朝着前方发出呜呜的凶叫声。 陈安抬头看去,见大漆树下的黑娃子尸体旁,蹲守着两人。 这两人,正是早上用石头将黑娃子砸醒的人。 看见他们,陈安不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早上发现的熊瞎子,下午再来一看,已经被人打了,心有不甘。 “这两个狗日勒怕是想要来扯皮。老汉,你认不认得他们?” 陈安停住脚步,一家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认得,他们是黑潭子村的人,左边那个叫吕明良,右边那个叫封正虎,六二年的时候,两家人一起从外边搬到山里来住的,只是认得名字。” 陈子谦凑到陈安旁边小声说道:“我听人说,有人看到他两个的老汉领着他们两个在山里面掘过坟,用冥财换粮,不晓得真假,这个事情不要乱说,发冥财的人大都阴狠……你啷个说他们会来扯皮?” 掘过坟? 听陈子谦说了两人的名字,再说起掘坟的事情,陈安对于两人,终于有了些模糊的印象。 他细细想了下,隐约记起八三年的时候听说两人死在了山里面,都是被人割喉。 如果真是干这行当的人,那就真的必须格外小心了。 “今天早上我来打黑娃子的时候,他们早到一步,也发现黑娃子了,估计是看到我师傅先到过这里的脚印,不想黑娃子被人先打了,还故意用石头砸过,把睡着的黑娃子弄醒,我要是没有看到他两个狗日勒瞎搞,有了防备,很可能到洞口边直接就被醒着的黑娃子窜出来挠了。” 这话,听得陈子谦、陈平和瞿冬萍一脸惊悸。 “果然阴损……那现在啷个办?”陈子谦皱着眉头问道:“分他们一些?” “分啥子分?我就即使不撵山也晓得,这些山财无主,那个有本事那个拿,他们要有本事,看到黑娃子的时候直接就打了,别人不会说二话,现在被狗娃子打了,他们一没有帮过忙,二来,这黑娃子洞也不是他们告诉陈安,非要说的话,也是李豆花先发现的,还那么阴损,凭啥子分他们!” 陈平有些气愤地说。 自己亲兄弟差点被坑,之前他也只是看不惯陈安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关系并不坏,偶尔发火,也只是希望陈安顾家一点而已。 现如今,事情都已经说明了,他不得不承认,陈安比他有想法,做事也比他有魄力,那真的是敢想敢干,而且,想事情也比他要周到得多。 只是,身为大哥的陈平,突然有种被陈安比下去的感觉,瞿冬萍让他找陈安问一问,看能不能领着他一起多赚点钱,他也不是没想过,总觉得放不下脸面,加之心里边顾虑也太多。 眼看着陈安打到的东西别人想着分,心里面怎么可能会舒服? 这是自家的东西! 陈平能说出这么一番话,陈安也有些意外,老实本分的大哥心里面,也是有着一杆称的,而且,这也正是他心里所想的。 “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两个带着枪,我们也把刀拿出来……走,过去看看狗日的两个想干啥子,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啥子花活!” 陈安说完,将带着的杀猪刀取出来,当即领头朝着黑娃子尸体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 第46章 当面骂 这趟过来,目的是为了来背黑娃子肉,火枪可没有带过来,他也没想到吕明良和封正虎两人还会回到这里。 人与人之间,完全可能因为一个摔碎的碗而大吵一架,因为丢了一个鸡蛋而骂通整个村子的年头,现在若是为一只价值好几百块的黑娃子而起的争端,还是和这样两个带着家伙的人,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出现要命的情况。 事实上,如果是在深山老林里面,暗地里直接放黑枪都不奇怪。 陈安太清楚,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在有的人面前,那真的是软话都不能说一句,不然,欺负起人来,像是会上瘾一样,有过一次就想有 能重活一世,能有机会好好走这人生路,命重要,但如果活得窝囊,也不是他想要的。 上辈子当个废人,就已经受够太多气了。 面对人,他可没有面对黑娃子那样的惧怕。 被惹怒的黑娃子那就是纯粹的暴躁拼命,用的本能,没理智可言。 但人不一样,是人都怕死。 陈安难得有机会把身子重新站直,当然要把胸膛也挺起来。 跟在旁边的两只青川犬也是呜呜地凶着,已经知道守护陈安。 能好好说就好好说,如果要玩强硬的,那也只能硬着来。 陈安打定主意。 眼下,该有的防备要有,尤其是这样两个阴损的家伙。 见陈安抽出杀猪刀,陈平将背着的背篼往自己面前一甩,将里面放着的斧头提了出来, 陈子谦也放下箩筐,拿出里面的厚背剁骨刀。 瞿冬萍神色有些紧张,但见走在前面的爷仨那样,她也将平时切菜的菜刀从背篼里拿出来,紧紧地抓着刀把,跟在三人身后。 两条青川狗崽则是跑在陈安前面,盯着石坡上的吕明良和封正虎,跑上几步就停下来,冲着他们呜呜地凶叫着,非常地警惕。 看到陈安一家子走出林子,坐在黑娃子尸体旁边的吕明良和封正虎两人也站了起来。 陈安到了黑娃子旁边,看了两人一眼,又看看地上放着的黑娃子尸体,并没有被动过。 将带来的背篼一放,也不去管两人,直接就蹲到黑娃子旁边,开始剥皮。 吕明良和封正虎的年纪相当,都是三十多岁,比陈子谦小七八岁的样子。 陈子谦冲着两人笑着打招呼:“两个兄弟,你们也到山里转啊?” “在家里闲着没事,就出来看看,看能不能打到点肉,早上到了这地方刚看到上边石洞里有个黑娃子,还想着晚上叫上点人手明天来打,下午忍不住又来看看,没想到已经被打了。” 吕明良勉强笑了笑,转头看向陈安:“我认得你,在山里边遇到过,李豆花的徒弟,这黑娃子是你一个人打的?” 很好,没有一上来就表现得很强硬! 陈安抬头看了吕明良一眼:“这黑娃子是我师傅几天前就看到的了,留着给我做出师考验,今天专门过来打。” 他先把话说在前头,封死两人可能说“先来后到”的扯皮话。 “能一个人打黑娃子的人不多,这下山里边又出了一个厉害的撵山人了。”吕明良冲着陈安竖了竖大拇指:“是不是个大金胆?” 陈安微微皱了下眉头,手中的杀猪刀紧握,淡声道:“哪怕我一个刚刚出师的人也晓得,问这些东西犯忌讳!” 别人得了山财,肉食之类的东西正常,但是问那些值钱的东西,是不是心里惦记? “就是好奇!”吕明良尴尬地笑笑。 “我也是碰运气,侥幸打了。” 陈安想了想,又顺便骂了一句:“说起这个事,昨天我师傅来看的时候,这黑娃子还睡得死沉,今天我来,刚到石崖脚下想爬上去看看情况,黑娃子脑袋就钻出来了,吓得我掉头就跑。 等了三四个小时,再来看,看到地上有滚落的石头,还有那些脚印,都是新鲜痕迹,才明白肯定是被那个狗日嘞用石头往洞里扔,招惹过了,麻批,差点害得老子把命折在这里……干这种事的人,真不是个东西,太特么阴损了,要是有人往这里过,被黑娃子蹿出来弄死了,那就是在害命。”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着两人:“你们来的时候还没有被人动过……还是说,就是你们干的?” 两人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相视一眼,都不由脸色一阵燥热,纷纷摇头。 像是被火枪喷过,一脸麻子的封正虎说道:“咋可能是我们,都三十好几的人,又不是三岁娃娃,会干这种无聊事情。我们也是想着要来打它的,把它弄醒了,我们还啷个打!” 吕明良也赶忙附和:“就是,弄醒了对我们也没有好处撒。” 他忽然注意到陈安朝着他的双脚看过来,愣了一下,赶忙伸手扯了了旁边的封正虎:“走咯,黑娃子都已经被打了,还留在这里干啥子?” 封正虎看看黑娃子,又看看吕明良,见他朝着自己使眼色,也就没多说什么,转身跟着吕明良就走。 “不要忙着走撒,遍山赶猎,见者有份,带点熊腿肉和五花回去尝尝!”陈子谦冲着两人喊道。 “算了,我们也经常撵山,家里不缺肉!” 吕明良回头说了一句,再没有停留。 直到看着两人钻进林子走远,之前还有些慌张的瞿冬萍最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幺弟你也太损了,当着他们面骂他们,就不怕他们翻脸乱来啊?” “怕啥子,这种事情他们要是敢认,传出去了,只会坏了声名,对他们没得好处,真敢动家伙,弄不死我那就是他们死。” 陈安想起今天看到两人干的事,心头还是忍不住一阵恼火,但见两人也还算识趣,没有扯皮,催促道:“赶紧剥皮,把背肉回家。” 四人凑在一起,相互帮忙拉扯着,用杀猪刀和菜刀剥皮。 黑娃子能被打死,主要还是那一枪,把眼睛位置的皮毛都给炸烂了,陈安估计,应该有铁砂从眼眶里打进脑子的原因。 整块皮毛剥下来以后,就是剁骨刀、斧头齐上,将黑娃子肉大卸八块,分装在背篼里。 陈安想了下,那些肠肚拿回去喂狗也很不错,于是忍着腥臭,直接割成小段,挤掉脏污,一并背着往回走。 一个人背着七八十斤的东西,来时一个多小时的路,回去的时候也没有多花多少时间。 在这样的大山里面,山民们都习惯肩挑身背,有力气大的人,能背两三百斤,甚至更多,这点分量,就即使对瞿冬萍来说,都不在话下,更别说他们爷仨了。 第47章 鼻孔看人 严冬时节,天黑得早。 四人从山里出来,岔上石河子村土路的时候,天色早已经昏暗。 天气冷,这种时候,村里人大都缩在家里的火塘边烤火,很少有出来走动。 吃了一肚子肉的两条青川犬,精神看上去格外好,一路小跑在前,跑一段,又停下来回头等着陈安。 岔往半山腰老房子的坡路呈之字形,下了这场雪,又连续冰冻那么些天,雪层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蓬松,表层蒙上了一层冰壳子。 雪地走破路,得挑选着没有踩过的地方走,不然湿滑无比。 四人落脚踩碎冰壳子,小心地往上走着,一路咔嚓作响。 他犹自记得,五岁那年,大雪将路铺满,陈平领着他拿着家里的洋铲当雪橇,垫坐在屁股下面,双手抓着洋铲把,两只脚前伸当刹车,顺便掌控方向,一路滑下来,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没多长时间,宏山和另外几个村里的同龄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加入进来。 孩童无忧,玩得那叫一个热烈。 坡路上的积雪,被压得板实,只是一夜的时间,被冰冻起来。 全家上下一下子变得艰难,一步一滑,下来废屁股,上去废脸面。 结果,在陈子谦外出串门,走不了二十步路就摔了三跤后,回去揪着陈平、陈安,就给了他们一顿竹笋炒肉,打得鬼哭狼嚎,尤其是身为大哥的陈平,屁股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红痕,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自那以后,哥俩再不敢这样玩,想玩也是去别的地儿。 哪怕被揍了,过往的时光依然让人怀念。 但是现在,看着经常被踩踏的地方,那一个个泥泞的雪窝子,陈安对这条回家的上坡路,再找不到小时候的好感,只想搬离。 他心里暗想:等熊胆卖了,可以考虑分家建房的事儿了,先跟大哥商量分家建房的,相信能有机会住进更好更宽敞的大房子,他不会不同意,然后再一起说服老汉老妈…… 两条青川犬先到屋前,听到外面的响动,领着云梅、云兰的耿玉莲开门一看,知道是陈安他们回来了,赶忙从橱柜抽屉里拿出手电筒迎了出来,照着几人上来。 “我在隔壁铺了竹席,用来放肉。”耿玉莲进屋的时候说道。 知道是去背肉,她在家里面也做了准备。 陈安当即背着肉跟着耿玉莲去隔壁,在耿玉莲帮忙下,将背篼放下来,又忙着将随后进来的陈子谦、陈平和瞿冬萍的背篼也都接下来靠着板壁放好,然后几人将肉一块块取出来,放在竹席上。 看着眼前的一大堆肉,一家子脸上都堆满笑意。 “这些肉啷个办?”陈平微微喘着气,揉了揉肩膀,有些兴奋地问。 “那还用说,该炼油的炼油,该抹盐巴烟熏的熏起来。”陈安笑着说道。 “我看还是拿去卖了,看看能不能换点钱,竹溜子、麂子都卖了钱,这些黑娃子肉也能卖不少。” 用钱困难,耿玉莲更惦记攒钱这方面,能拿去换钱的,都想着换成钱。 陈安、宏山都去卖过,还去了南郑黑市场,都没出事,她也跟着胆大了一些。 “不卖了,不想引人注意。那么大一个大家伙,一下子卖不出去,多去几趟还怕被人抓住。再说,家里本就缺粮缺肉,平时都舍不得吃,看看两个侄女,头发枯黄枯黄的,吃好点,才能长好身体,大人吃好点,也才能有力气。 关键是,熊肉拿去卖,不值钱,也少有人愿意买,伤精神,就不要折腾了。 能换钱的就是熊鼻子,膝盖骨,这张皮和熊胆……黑娃子的前后掌,我早上拿去镇上试试能不能卖点钱,别的留着。 我能打到一只黑娃子,就能打两只,三只……放心撒,以后还会有!” 陈安说了自己的想法。 石河子村,一个工分四毛五分钱,公社最好的生产队,一个工分能值得六七毛钱的,那就是能带红花的表率了。 这就可以想象,陈安花掉那十五块钱,陈子谦和耿玉莲恼火的原因了。 这得等土地到户后,各顾各的,自由市场再开放些,情况好转,到了那时才有搞头。 现在,是真没多少人舍得花钱买这些熊肉,这玩意儿,油不错,但肉的味儿,没点大料加持,腥臊味太重了,能给到一毛多点算是不错了,关键是没法快速出手,被逮到麻烦。 再说,山里人想吃,自己也大都会想办法到山上去弄。 前几天搞的竹溜子、麂子,能卖出去,已经算是碰到人了。 这些熊肉,还不如自家留着,起码明年肉油不用担心,一家人的饭菜也能多点滋味。 陈子谦点点头:“就按幺儿说的,熊胆重要,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阴干的,要卖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这些肉要抹盐巴,还要熏一下,反正都是熏,干脆把年猪也杀了,离过年也已经没好多天了,这辈子还没有熏过黑娃子肉,不晓得会是啥子味道。都管住嘴,不准往外说。” 他看了看扒在门口朝着里面张望的云梅云兰,又补充道:“尤其是两个娃儿,要管好咯!” 陈安想了想,知道陈子谦是想通过杀猪把事情遮掩下。 杀年猪是迟早的事情,今年就开石河子村杀猪的头。 关起门来吃,自家不往外说就行,就即使别人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不只是他一家人这么做。 如果到处显摆还不拿出肉来分,那就是真的不会做人了。 至于吕明良和封正虎,相信他们已经知道陈安晓得他们耍的阴招,也不会胡乱说,事情抖落出去,对他们也只会有坏处。 加之杀猪免不了要请人吃饭,也算是做过人情了。 “那就看个日子,杀年猪!”陈安也表示同意。 陈子谦到堂屋里,提着煤油灯看了看日历,回来说道:“就后天杀,后天日子好,我明天就去会计家打个证明,顺便把帮忙的人请了,再去大队会计那里办手续开票(交屠宰税)。明天就不要喂猪咯!” “等哈吃完饭,我给蛋子哥家送点熊肉过去,顺便请他们一家子过来帮忙杀猪。” 作为跟自家关系最好的一家人,向来相互照拂,每年杀年猪,都少不了他们家。 宏山又跟自己的关系最铁,加之上辈子的照顾帮扶之情,陈安自然也不会忘了他们,这些熊肉,别人家不分,宏山家里他是肯定要送些过去,而且还要多送些。 “那就直接送个熊腿过去!” 陈子谦也相当舍得,当即就从竹席上拿了一整块熊腿放在背篼里,至少有三四十斤。 “我也去找下苏同远,请他来帮个忙。” 陈平看着陈子谦和陈安的举动,也有些火热,他也有自己的发小。 殊不知,他话刚一出口,耿玉莲就表示反对了:“还是算了,那娃儿自从在锦城有了工作,他老汉老妈那都是用鼻孔看人的,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再说了,那娃儿嘴散,也不是出力的人。” 陈子谦也跟着发话:“那是真看不上我们家,就不要喊了。我们爷仨,加上宏山爷俩,再去请你林伯伯来主刀杀猪,六个人,杀一头一百七八十斤的猪,那不跟玩一样。” 第48章 读过乌鸦喝水的人 听老汉老妈都这么说,陈平闷头不说话了。 陈安想了想,苏同远他老汉老妈,在苏同远丢了制鞋厂学徒工作的事情没有戳穿之前,岂止是鼻孔看人,简直嚣张。 戳穿以后,一家子更是直接黑化了。 苏同远他老妈,那个姓吴的女人,为人刁钻,口齿毒辣,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盯着人能连骂三天。 她吵起架来像往油锅里倒水,劈里啪啦;恼人的话像热油星子,蛮不讲理地四处飞溅,让人避而不及。 陈安每每想起她吵架的情形,听着那种类繁多花样百出的脏话,就不得不肃然起敬,只觉得自己算是白活了。 上辈子放羊的时候,有两只羊没能及时拦住,从她家地里捞了两棵玉米苗,那姓吴的女人硬生生找到盘龙湾石洞里,陈安赔了两块钱还不肯作罢。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陈安呶呶不休,直到被彻底惹恼的陈安提了斧头出来,才被吓跑。 即使如此,以后每次见到,她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斜瞅着,嘴里骂骂咧咧。 还有就是苏同远,这货就是个标准的散眼子,自以为在锦城混过,看过繁华热闹,哪怕没了工作,依旧认不清自己是个山里穷人的现实,整天靠耍嘴皮子混吃混喝,惹出不少事情。 “大哥,听老汉老妈的,这一家子人,少接触的好!我晓得你跟苏同远关系好,但是这个人,油嘴滑舌,心眼多不实在,你太容易被他耍了。” 在山里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称,觉得实在好处的,多亲近走动,觉得不好的,见面把脑袋往旁边一扭,当做没这个人。 见一家子人都这么说,陈平点点头:“我晓得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一家子回到火塘边烤火,饭菜耿玉莲在家里面已经做好,既然有了熊肉,当然也少不了加菜。 陈子谦干脆让耿玉莲去割了一块熊腿肉下来,弄了一大碗葱段炒肉。 这肉有一股子松树油子味,就像是烧火的明子,肉很粗,还带着一股子膻味,并不好吃,但即使如此,依旧不影响一家人将它当成美味。 吃饱喝足后,陈安放下碗筷,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将背篼里的熊腿肉用袋子盖住,背起来,打着手电筒,前往宏山家里。 幸好,宏山家在大村子东边,过去的时候不用穿门过户,又是在夜里面,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人。 到了宏山家门外面,看着他们家屋里油灯晃动,陈安没有急着背东西上门,先是把背篓放在一旁黑暗处靠着,只身走到门口,跺了跺脚上沾染的泥雪,喊了声:“蛋子哥……” 屋内板凳挪动的声音传来,很快大门被扯开,手上拿着本小人书的宏山高兴地冲着陈安笑道:“快进来……” 陈安探头看了下,见他老汉老妈都在,一个在抽烟,一个在纳鞋底,并没有其他人,于是转身折回去。 宏山一脸莫名,咋门打开了不进,反倒跑回去:“你干啥子?啷个不进屋?” “等一下!” 陈安很快回到放背篼的隐蔽处,将东西背着,快步进了宏山家里。 “伯伯、嬢嬢,我给你们送点熊腿肉过来尝尝。” 宏山帮忙接下背篼后,陈安笑着说道。 “熊腿肉?” 他们一家三口都看向陈安,觉得惊讶。 “哪里弄来的?”宏元康起身走到背篼旁。 “今天我打来的,师傅在蜂石岩看到个石洞,里面住了只黑娃子,让我去打了,算是出师考验,侥幸把它打了……肉比较多,就想着给你们家送点过来。赶紧收起来,不能让别人晓得了。” 陈安忙着把门关上。 他们一家子口风很严,打过招呼后,不会把事情往外边说。 宏山揭开盖着的袋子,看着里面的一整只熊腿:“啷个一下子送那么多?” “多迈?我觉得不多!”陈安笑笑。 宏山老妈也放下鞋底,凑了过来,看着那大块熊腿肉:“你一个人打的?没有伤着嘛?” “没有……我师傅在一旁看起我打的。” 自己打黑娃子的时候,慌得一批,他心里有数,这次侥幸,下次就未必了,他不想把自己说得多能。 “拿来的太多了……你们家人更多些,自家都不够吃,还送那么多过来。”宏元康说道。 “还跟我家客气啥子?赶紧放起来。”陈安催促道。 “那就收起来……狗娃子,到火塘边烤火!” 宏元康点头,宏山兴奋地将熊腿肉从背篼里提出来,双手抬着,送往隔壁。 陈安接过宏元康递来的板凳,在火塘边坐下:“伯伯嬢嬢,后天早上我们家准备杀年猪,想请你们和宏山都过去帮忙,我老汉明天就去开票了。” “要得……我们早早过来。” 宏元康痛快地答应下来,在宏山回来的时候,叮嘱道:“熊肉的事儿,不准往外说。” 在火塘边坐着烤火,跟宏山一家子简单地闲聊几句,陈安就起身离开:“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做,我就先回去了。” “要不要帮忙?” 不用说也知道陈安是忙着回去处理熊肉,宏山连忙问道。 “当然要了!” 陈安顺便看了眼宏山放在一旁的小人书,是《杨家将》,笑道:“把你这小人书也借我看看……” 无聊的时候,这是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但同时,陈安也是微微愣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浪费时间。 上辈子好歹小学读完,识文断字问题不大,没多少事情做的时候,也该去找点书来看看,多有点文化,总是好的,不然太吃亏了,不能像上辈子那样浑浑噩噩。 听到陈安想看,宏山二话不说,将小人书一合,递了过来:“我前几天去给大姐家送东西,顺便又带了几本小人书回来,你都没看过,我去给你拿!” 陈安心头有了想法,将宏山递来的小人书推了回去:“我就随口说说,不要拿了。我忽然觉得还是找点别的书看看,学点文化也好。” 听陈安这么一说,宏元康立马接过话茬,冲着宏山说道:“就是,好歹你也是读过乌鸦喝水的人,二十岁的人了,还在整天看这些娃娃看的东西,有啥子意思嘛,用这时间学点文化撒。看这些打打杀杀的,你是能学会一招半式,还是能学会些腾云驾雾的本事?” 宏山莫名被训了一句,不由咧了咧嘴,冲着陈安翻了下白眼,把小人书随手丢在一旁的饭桌上。 两人出门,经过皂角树场子的时候,宏山伸手搭在陈安肩膀上,指着董秋玲亮着油灯的小屋说道:“狗娃子,你该不会是又想打着学文化的借口,去接近董知青吧?” 陈安翻起了白眼:“上次跟你说过了,不会再打这种主意。” “还不承认,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也不晓得是哪个瓜娃子看着董知青在河里漂洗衣服撅着的屁股,看得直流口水……”宏山满脸不信。 第49章 就没有麻辣解决不了的问题 有这回事? 陈安有些发愣,细细想了下,还真有了些模糊的印象,应该是在重生回来前几天的事情。 他跟着李豆花一起上山,回来的时候分开回家,抄了近路,路过村子河边的时候,正看到董秋玲挽起裤脚站在冰冷的铺满细沙的河里淘洗衣服。 随着她每一次弯腰,就是一次撅屁股,厚实的棉裤也一次次撑得浑圆,是那么惊心动魄。 不得不承认,陈安是心动的,很早就心动了。 她人本就漂亮,加上和山里人决然不同的举止气质和装扮,刚来的时候,就足以让那时的陈安开始有了小男人最本能的懵懂幻想,然后想要接近。 更何况,他翻过年就二十的年纪,懵懂早变成了一次次冲动。 董秋玲那一次次的弯腰,看得陈安心里都不由跟着一阵阵抽搐。 直到寒风刮过,他才回过神,身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身上有了热汗,才发现,董秋玲已经端着盆里的衣物在看着他了。 情景有些尴尬,当时陈安赶忙匆匆离开…… 包括现在想起,哪怕活过一辈子,也是撬过扇贝,陈安依然觉得这是个拔火罐的绝好对象。 这种纯正天然的姿色,岂是过上些年那些蹲宾馆里用极省的布料遮羞,翘着二郎腿,抱着手机,少了粉饰就没法见人的货色能比的。 陈安是个俗人,他并不认为这些是龌龊的想法,很正常的占有心理而已。 当然,他也知道对董秋玲的任何想法都不靠谱,怎么说也算熟悉,心里对她多少有些怜惜,他只能将心里的念头压住, 这点自制力,陈安还是有的。 “蛋子哥,不对哦,你啷个晓得的?” 陈安想了一下,当时周边好像没人,于是反问:“老实交代,你在哪儿藏起?” “锤子,我当时在挑柴回来,就在对面的山坡上看到的,本来想喊你,但是觉得不能坏你好事,就没有喊……”宏山解释道。 “莫狡辩!” “真的!” “儿豁?” “儿豁!” “我还是不信!” “给老子爬!” 两人一路说闹着往陈安家里走。 住在离大村子有段距离的半山腰上的好处,大概就是清净,就即使有人想要过去串门也会权衡下这段路,如果觉得懒走,掉头就去了别人家。 所以,陈安领着宏山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 事实上,晚上也几乎很少有人来串门。 是个吃独食的好地方!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炒辣椒和花椒的味儿,有些呛人,不时能听到守在旁边的云梅、云兰的喷嚏声。 要拿来烟熏之前,得将肉腌制一番才行,这些都是腌制的料 此时,隔壁屋子里,陈平和陈子谦正在将要拿来腌制的熊肉剔骨,切成长条,洗过后,简单沥水,用盐均涂抹均匀并用手反复揉搓。 弄好以后,再将这些肉裹上腌制料,然后装缸进行腌制。 腌制料用的材料也就是些辣椒、花椒、陈皮和白酒,条件有限,白砂糖、酱油、八角之类的舍不得放,也只能简单摆弄。 而耿玉莲和瞿冬萍在忙着切肉炼油。 “宏山……快到火塘边烤火!”耿玉莲见宏山跟着陈安一起进来,笑着招呼。 “我是过来帮忙的!” 宏山转着到处看看,感觉都有些插不上手,于是问陈安:“我干啥子?” “放心,不会让你闲着!” 陈安搬来一张桌子,将手电筒找了根绳子拴在楼楞扎着的钉子上照着桌面,然后到隔壁背篼里将那一整张熊皮抱出来,找出两把钝刀,递了一把给宏山:“帮我把这张皮上的油皮刮了,慢点来,不要把皮张划破就行。” 皮张得尽快清理出来,放到楼上绷好,阴干了才好拿去卖钱。 陈安帮着李豆花打理过,知道怎么处理,在他的指点下,两人小心地刮着油皮,手脚冷了就到火边烤一下。 一直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将肉装缸后,陈子谦和陈平也来帮忙铲油皮。 四个人又花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将皮张上的油脂铲得差不多,被陈安拿去简单清洗后,挂在在外面暂时沥着水汽,睡觉之前,还得将皮张绷起来阴干着。 这个事情简单,楼上的板壁上就可以,用几根钉子就能搞定。 正好,熊油也炼得差不多,陈安弄了些椒盐,拿来筷子,招呼宏山和一家老小吃油渣。 云梅和云兰原本一直等着,实在瞌睡得厉害了才被送去睡觉。 这些油渣被炼干了,反倒没了那些不太舒服的怪味,沾着椒盐,吃起来还怪香。 果然,就没有麻辣解决不了的问题。 陈子谦还给几人都倒了酒,慢慢地吃着,边吃边摆龙门阵。 陈安开始期待那些腌制后准备用来烟熏保存的熊肉,以后的味道。 等吃得差不多,送走宏山,隐约听到了大村子传来的公鸡打鸣声。 陈安估摸了一下时间,得,这瞌睡干脆等从桃源镇上的黑市场回来再说了。 他将熊皮从屋外拿回家,叫上陈平、陈子谦,到楼上帮忙拉扯着,直接用钉子和麻绳进行紧绷固定。 冬季向来是动物皮毛最好的时候,这一整张熊皮,毛针黑亮,而且很长,相当的漂亮,用来做件大衣都绰绰有余。 一想到二三十块钱的收购价,陈安总觉得有些不舍。 但,还是攒钱建房娶婆娘重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收尾的事情留给家里人收尾,打过招呼后,陈安拿来背篼,背上四只黑娃子的脚掌,打着手电,袖子里塞把杀猪刀,连夜赶往桃源镇。 两只趴在狗窝里蜷缩成团睡着的青川狗崽,在陈安出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陈安,并没有立即钻出来,直到陈安顺着坡路下去,才纷纷跳出来跟上。 一路上,脚踩积雪的咔嚓声,在冰冷的寒夜里,显得那么清脆响亮。 偶尔旁边的林木上,有积雪滑落,哗啦作响,总惊地两条狗崽驻足警惕的张望。 抵达桃源镇上的时候,陈安用早准备好的一块棉布蒙住口鼻,这才走进黑市场。 里面只有零散几个人,他有些失望地在里面逛了一圈,只有一人开口问他卖的是什么,听说是熊掌后,就多的话都没有一句了。 时间还早,陈安将背篼放在一旁靠着,搓手跺脚,耐心地等着。 直到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黑市场上才又多了些人,但一看陈安摆出来的四只脚掌,都是转身就走。 熊掌贵为珍馐,可是这玩意儿,骚气重。而且,摆弄起来麻烦,还需要不少时间,没有一定水准和那些大料,做出来吃到嘴里,绝不是享受…… 陈安看这情形,估计自己很可能是白跑一趟了,眼看天色麻亮,他只能悻悻地将东西装进背篼,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小巧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过,错过陈安的身旁时,又突然停下,退后两步,在陈安面前蹲下:“这些脚掌啷个卖?” 声音清甜干脆,充满活力。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个衣着不错,用围巾裹住大半张脸,有着一双弯弯的眼睛和一对辫子的女娃儿:“你看你能给好多!” “真正好的,也就是一对前掌,这四个脚掌……”她盘算了一下:“我最多能给到你八块钱,一下全拿了,你也好回家。” “要得!”陈安果断地点头。 女娃儿反倒一愣,问:“那么干脆,我是不是给高了?” “都开价了……怕是不好反悔哦!再说了,打个黑娃子可不容易,高迈?” “算咯……” 女娃儿摇摇头,果断数钱,然后将四只脚掌放在背着的背篼里,继续在黑市场走走看看。 第50章 消除隔阂 陈安有些遗憾,没能看到那女娃儿真容,但好歹是把这些黑娃子的脚掌卖出去了。 没法指望卖多高,这玩意得碰买主,能吃得讲究且舍得花钱的买主。 换成一般人,有那几块钱,买猪肉不香吗?可舍不得花这“冤枉”钱。 看她的衣着装扮,估计也不是普通人家的。 陈安没有急着回家,一直等到镇上的供销社和门市开门,去买了些面条、酒和一些作料,还有两个侄女喜欢的饼干,零零总总弄了不少,这才领着两只青川犬回家。 一家子睡得都很晚,陈安回到家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起床,只有瞿冬萍在外面剁着菜叶子喂鸡。 看到陈安顺路上来,她笑着打招呼:“卖了没有?” “卖了,八块钱!” “卖得不少哦!” “也算碰到买主了!” “熬了一夜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吃饱了好睡觉!” “不要麻烦了,我现在也不饿!” “那行嘛,你睡好了,想吃啥子再说!” 瞿冬萍满脸堆笑,自己这个小叔子真的变了,说话做事,总有种在拼的感觉,从没见他这么勤快过,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看着变得顺眼起来。 陈安回到屋里,见屋里的泥巴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昨天放熊肉的竹席,也被仔细擦洗过。 火塘里炭火正旺,钩子上挂着的水壶里呼噜噜地喷着热气,他倒了热水洗脸洗脚,在火边烤暖和后,上楼睡觉。 熬了一夜,人钻进被子,稍稍觉得暖和后,就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等陈安一觉醒来,都已经又是黄昏了。 他甩甩脑袋,揉了揉有些木讷的脸,穿好衣服,趿着鞋子下楼。 堂屋里,耿玉莲在忙着做饭,瞿冬萍在涮洗那些明天要用的锅碗瓢盆。 “幺儿,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耿玉莲问道。 抓着油渣吃的云梅插了一句:“幺爸,你睡觉,我老汉和妈都不准我们说话!” 陈安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一家子人为了让他能睡个好觉,哪怕手里有事情,都做得小心翼翼,心里不由一阵发暖。 他伸手捏了捏两个侄女的小脸:“现在可以说了,大声地说,幺爸都睡了十多个小时了,睡够咯。” 他到背篼里翻了下,将买来的饼干交给两个小家伙。 她们一看到有好东西,一下子变得欢快了,都挺会讨好人,很认真的捧着陈安的脸去亲,不让亲还不行,逗得在一旁看着的瞿冬萍和耿玉莲笑得前仰后合。 “睡也该睡饿了,再等一下,我已经在炒菜了,很快就能吃饭!”耿玉莲说道。 “不急!” 陈安笑了笑,到墙角换了双黄胶鞋穿着,出门上茅司,看到陈子谦在磨杀猪用的那些刀具,而陈平在一旁挥动锄头,挖着土灶,这是准备用来架上大锅烧水烫猪的。 “老汉,票开到了?”陈安随口问道。 “开好了,你林伯伯也请了,就等着明天一早杀猪。”陈子谦笑道。 都安排好了,陈安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去了趟茅司,出来后从圈房上拿了把锄头,帮着陈平挖土灶。 水缸里的水早已经挑满,需要用到的柴火也已经准备好,就连杀猪的桌案也已经借来。 这桌子是村里杀猪匠林金友家的,是陈安的伯伯辈,石河子村每年的年猪,几乎都是他杀的,杀的猪那是又准又快。 当然,帮这个忙,少不了要送上块肉或是一壶酒,全凭主家心意。 昨天晚上都没睡好,吃过饭后,一家子早早睡觉,明天又会是忙碌的一天。 陈安白天睡了十多个小时,晚上的时候,反倒又睡不着了。 迷迷糊糊地到了接近天亮的时候,觉得身上都睡酸疼了,他干脆先爬起来,打着手电挑着水桶,往土灶上架着的大锅里挑水,然后把柴火烧起来。 等一家人在天麻亮的时候起床,灶里边的水都已经烧开了。 “啷个起恁个早?这是昨晚上说好让我做的。” 陈平出来一看,见陈安在土灶边蹲着烤火,再转着看看,发现都已经没什么事情做了,也就走到灶火边蹲着烤火。 “那个做不一样,反正我也睡不着。”陈安笑笑。 “幺弟,我发觉你变了,一下子变得好勤快!” 陈平忽然一脸认真地说道:“对不起哈,平时没少骂你、说你,是我不该,说了些难听的话!” 陈安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之前也是我不该,人懒了些,做事情也是含含糊糊,不明不白,当然,主要也是怕你们反对,不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以后不会了,想做啥子,会提前跟你们好好商量,也就不会有这些误会。” 陈微微笑了笑,拍了拍陈安肩膀,起身往屋里走:“我去把家里的拢火烧水,等他们来了,好煮面条。” 这一笑,肩膀上的这一拍,也算是将哥两之间那点隔阂给消除了。 陈安也跟着去了屋里,拿了四个洋芋到土灶柴火里烧着。 锅里的水烧得时间长了,水浅下去了不少,他又往里面添加了些。 紧跟着,一家子都纷纷起床,开始张罗杀猪的事情。 “孩子孩子你别哭,今天就宰大肥猪,孩子孩子你快睡,妈妈给你盖棉被。” 云梅和云兰也迫不及待地起床,跑到屋外,姐妹俩唱起了童谣。 在孩子们的眼中,盼过年首先盼的就是杀年猪。 在山村里,只要村子里有年猪的叫声,年的气息立刻就会在整个村子里弥漫开来,在家家户户之间钻来穿去。 宏山是最先赶到的,来的时候,陈安正在土灶前的木柴上坐着,沾着椒盐吃烤洋芋。 “蛋子哥,来得早哦!” 陈安笑着跟他打招呼。 宏山却是二话不说,就将陈安拿着那个已经吃了一半的黑乎乎的洋芋夺了过去,也不嫌弃,沾着椒盐就吃了起来:“能吃肉的事情,当然要早,这种事情不积极,那我不是成了哈儿!” 陈安从火堆里又扒拉出两个烧得都冒着火星的洋芋出来,一个放到宏山面前,另一个抓在手里,从旁边捡了块木片简单地刮上几下,全然不顾烧黑的一层,吃得嘴皮和一双手都黑乎乎的。 不多时,宏山的老汉老妈来了,看到宏山和陈安两人嘴皮吃烧洋芋抹黑的嘴,都笑了起来。 “你两个龟儿那嘴皮弄得曲黑,赶紧去洗了!”宏元康催促道。 两人相视一眼,忙着去桶里舀了冷水洗手、洗嘴皮。 家里面煮好面条招呼着宏山一家子吃着的时候,叼着烟袋,提着杀猪刀的林金友才慢悠悠地顺着坡路上来。 人手到齐,只等他吃好面条,就是动手的时候。 第51章 杀年猪 这年头杀猪是件相当严肃的事情,是件喜事,也是件大事,哪怕是杀猪的日子都有讲究。 杀七不杀八,逢亥日、亥时及逢阴历六、八是不能杀猪的,还会避开家里人的生肖。 杀年猪的前一天,就不再给年猪喂食。 一方面饿着的猪挣扎的力气小一点,二来是为了在宰杀的时候少拉一点屎,肠肚里空了,在翻肠肚的时候也会方便得多。 最重要的是,只有饿了一昼夜的猪才能“吊”出里面有“粉”的粉肠。 这是猪小肠和猪大肠连接的一段小肠,里面这些粉,可都是精华。 等到上了餐桌,那是抢着吃的好东西。 以红苕、洋芋和包谷为主粮的年头,难得吃上一顿面条。 林金友晃进屋里,看到瞿冬萍递来的一大碗面,汤水上油珠子裹着辣椒的鲜红,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耶,吃那么好!” “一年到头难得有那么一次,这是大事,不能马虎撒!”一旁的陈子谦笑着递板凳:“肯定要吃好点,再说了,今天要杀两头猪,得出大力气才行。” 林金友坐下后,将烟袋在火塘石上敲了敲,装自己衣兜里,接过大碗面条,用筷子翻搅了一下,挑起一筷头,张嘴就是吸溜一大口,简单嚼了几下吞下肚,咧嘴笑了起来:“这面条做得好,巴适!” “锅里还有,要吃饱了!”耿玉莲插嘴说道。 林金友高兴地点头,也不客气:“是还要再来一碗!” 村里人耿直的非常耿直,有啥子想法,那是直来直去,这类人比较好相处,林金友就是其中一个。 趁着他在吃面条,陈安叫上宏山开始将杀猪的案板放好。 这杀猪的案板像是一条长凳子,又宽又矮又结实,足够几个人按着要宰杀的猪在上面折腾。 往年杀过,他们清楚案板该怎么放,放猪头的那头低一些,坐墩(猪屁股)的位置要稍微高些,方便宰杀的时候,猪体内的血容易流出来。 然后两人在屋前支好挂肉的竿子。 而在这个时候,陈子谦将屋里火塘的柴火拨弄了几下,让柴火烧得更旺,钩子上挂着铁鼎罐烧水,另外准备一个盆,里面撒上点盐、姜末末、辣椒面、花椒面等作料,用开水冲开,放在一旁凉着。 这是用来接猪血的,凝固了用刀子像切豆腐一样,切成小块,煮一煮就是一盆“血花(血旺)”。 等到林金友吃好,抽了旱烟,终于准备动手了,他提着一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包,里面装的都是他的杀猪工具,都是刀子:剁刀、砍刀、割刀、剔刀,摆出来也是一堆。 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一把又尖又窄又长的杀猪刀,寒光闪闪,长得有一尺。 陈安对这刀子可不陌生,撵山的时候属于必带的,碰到猎物,尤其是猛兽,一枪解决不了,就指望这杀猪刀了,墩上一根木棒,就是很好的搏杀武器。 但陈安可不希望自己有那种时候。 因为,需要提刀搏杀的时候,必然是在拼命的时候。 林金友出来,陈子谦、陈平、宏元康也都跟了出来。 陈安找了根结实的棕绳,拍拍宏山肩膀:“蛋子哥,帮我抓猪。” 陈平有些不放心:“还是让我来吧?” 猪圈里面垫着山里搂来的松叶,黑猪在里面那可不是吃饱了就睡,而是在圈里面不断地翻拱折腾,垫圈的草叶,都能翻拱得细碎,混合屎尿发酵,成为极好的农家肥。 别看着两百斤不到,那是相当能折腾,有的獠牙都能龇出来,凶得很,没点技巧都拿不住。 陈安打定心思要撵山,少不了跟野猪碰面,家猪都搞不定,那还混个屁。 他摆摆手:“没得事,还是我来!” 是自家喂的猪,也不是那么怕人,陈安没有像别人家那样,上手抓耳朵、提尾巴,强行将猪轰出来,那样一个不小心,猪要是犟脱了,受了惊,又得追撵折腾。 他先是用棕绳打了个活结,然后靠近大概是意识到今天要遭刀子不断往后缩的黑猪,趁着黑猪吧嗒嘴的时候,将棕绳圈口套进猪嘴,猛地拉紧。 有长长的猪牙管着,黑猪惊叫着,左冲右撞,连带着圈里另外三头猪也惊慌起来,但被拴着上嘴壳的黑猪却是挣不脱了。 将棕绳交到在圈门口守着的宏山手里,陈安则是绕到猪坐墩,抓着尾巴在手上一挽抓紧,使劲往上前方一提,陈平也上前帮着宏山往外一拉,轻松将黑猪轰出圈门。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 陈子谦、宏元康也帮忙上手揪住猪耳朵,直接将猪拖到案板边,调整好位置。 宏山和陈平将绳子交到林金友手里,宏山迎头一栏,陈平则是往黑猪身上一扑,将黑猪扑倒,陈子谦和宏元康趁机分前后各抓着两只蹄子,几人一起发力,将黑猪横放到长条案板上,死死按住。 横放后,黑猪的四蹄微微抬高一点,搂住黑猪腋下,任它四脚踢蹬,无处着力,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让云梅送刀子过来!” 林金友将棕绳挽在猪嘴上,勒紧,用左手提着,冲着在一旁张望的云梅说道。 在这方面,林金友很讲究,一般不亲自取刀,通常都是支使细娃儿将刀递来。 据说可以免去杀猪人的罪孽,而娃娃年幼无知,不犯递刀之罪。 云梅乖巧地将刀子递给林金友,站一旁看着。 林金友瞪了她一眼:“赶紧回屋头躲起来,不能看!” 不满十二岁的孩童不能旁观,瞿冬萍赶忙过来将两个孩子都给拉进屋里。 耿玉莲就在这时,送来早准备好用来接猪血的盆子,顺便拿着一块布,揩干净黑猪的四蹄。 这也有讲究,被叫做洗脚。 据说这样做以后,不造杀孽,猪好投胎超生,家里喂的猪也不会生病。 其实在陈安看来,是为了避免猪蹄上的脏污在踢蹬的时候落进盆子里。 一切准备就绪。 林金友习惯性地用大拇指刮刮刀锋,刀锋泛着青光,他小声念到:“猪娃猪娃你莫怪,你本是人们的一碗菜。今年去了明年来,畜牲快快去投胎。” 念完,他立刻动刀。 刀尖斜插进猪脖子,直至刀柄。 黑猪开始沉闷凄惨的嚎叫,血液顺着刀子飙出来,哗啦啦地落入盆子。 不愧是杀猪好手,林金友这一刀,深谙快准狠,刀尖一下子精准地点到黑猪心脏上,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这些年,他从没有用刀子戳伤过胸肋,也没有用过 刀子戳伤胸肋,猪血会渗透进胸腔,形成呛血,会影响肉质。 而一刀未中,若抽刀后猪不死,被认为不吉利。 所以,可想而知,林金友多受欢迎。 在村里,给点酒或是肉就行,若是别的村来请他帮忙杀猪,除了一些酒肉,还得给点钱。 陈安默默地看着,仔细观察着他的手法,结合着李豆花告诉他的用火枪打野猪的最佳位置——前腿腋后三寸,那都是心脏位置, 老辈人摸索出的经验,很准。 第52章 猪尿泡 黑猪在经过一阵抽搐后,血愈流愈少,它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接下来 很奇怪,看着血液顺着杀猪刀飙出来的时候,陈安感受到的,却是那种热烈奔放的感觉,或者说喜庆。 看着刀子从猪脖子捅进去,那种干脆利落,竟然还有些爽。 陈子谦拿来些纸钱,蘸上猪脖子上的刀口鲜血,焚化给两头猪后,众人七手八脚将杀猪案板放在铁锅上方,把猪抬上案板,方便淋水刮毛。 在刮毛前,先在猪蹄上刺一个小孔,插入小竹筒,宏山和陈平两人轮换,鼓着腮帮一边吹气一边敲打猪皮,将猪吹胀,方便淋水去毛。 蜀地有一句话“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源于这个过程。 宰杀两头猪,大的那头准备用来当任务猪,送交到食品站的。 当然,这种送交是有偿的,按照食品站的价格进行的收购。 小的那头,则是留着自家来年食用。 养猪,可以说是这年头除了生产队工分分红外最大的一个进项,也是历年来没怎么限制的副业。 毕竟,生猪出口创汇,供给城里的肉食需求,还有庄稼地里的农家肥,都少不了养猪这事情。 每年公社都会有任务分配到大队和生产队,生产队又将事情交给农户,这就是任务猪。 养猪没有像养鸡养鸭那样的严格限制,甚至变相鼓励,也没有影视剧里边那么严苛。 也许有人会说,既然管得不是那么严,为什么不多养,进而发家致富? 事实上,这只是副业,主业还是生产劳动,有劳力的都得去干生产队每天指派的农活。 喂猪的事儿,主要是由老人和孩童完成。陈安读书那会儿,最重要的事就是放学回家割猪草。 关键是,这些大都是本地土猪品种,山里连粮食都困难,更别说有多少余粮用来喂猪了。 至于饲料,想多了,甚至很多人家,就靠养猪补偿得来的粮食过日子。 就凭着割来的猪草,煮熟的烂洋芋、烂红苕和洗碗刷锅的泔水以及玉米面皮啥的,本就长得缓慢的猪,营养跟不上,就长得更慢了。 花上两年时间,养出一头一百多斤两百斤不到的猪,付出的代价不小,是真的养不起。 还不允许单独宰杀送去出售,否则就是投机倒把。 这也是陈安不去卖熊肉的最主要的原因。 陈安家里面,除了这两头宰杀的,还有两头六七十斤的,得到明年才能宰杀。 养这四头猪,还是耿玉莲和瞿冬萍勤快了,看上去肚子拖地,就是不胖。 今年能留下一头整猪当年猪的,在石河子村不多,有大半只能杀一头,交一半到食品站。 “林哥,帮我估计下,这头送到食品站的猪能评什么等级?”陈子谦笑着问林金友。 在杀猪这一块,林金友经验丰富,估计得非常精准,不亚于食品站的验收员,他估摸出来的情况,偏差不大。 只见林金友弯腰,在大的那头黑猪身上反反复复地摸脊背、揿肚皮、捏肉膘,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猪看着骨架子大,但膘不算厚实,大概两百斤左右,出肉率有点低哦,能定个五级。” 食品站的生猪收购价格,是根据出肉率来评定的,有十二个级别。 每百斤毛猪出肉77斤,定为一级,价格差不多五十三块的样子,以下每百斤出肉下降两斤,低一个级别,相应的钱也跟着跌一块五。 也就是说,这头任务猪一百斤也就差不多只是四十七块,一整头能换回来九十来块钱。听着不少,但家里那么几个人,平摊下来一个人能有十多块钱而已,还不算两个娃。 养了两年的一头猪,就这么点钱,怎么说都还要买两只猪仔回来,还有一家子一年到头的各种用度,能不紧巴巴的才怪。 为了多卖点钱,每年为食品站评级的事情,各生产队的村民那是跟食品站检验员斗智斗勇,比如,拉着生猪去卖给收购站的时候,必然想方设法喂得非常饱,希望能多点分量。 一路上猪拉掉点屎尿都觉得心疼。 但大都逃不过这些检验员的火眼金睛。 为这些事儿,彼此经常吵得脸红脖子粗。 一个不服一个的时候,就能只能见刀。 所谓见刀,就是拿去当场宰杀,进行称重。但事实证明,出现偏差的几率很小。 距离桃源镇上十多里地,将猪运送过去麻烦,他们家选择直接宰杀了再送去过秤评级。 林金友这么说了,估计下午的时候,将猪送去食品站,也会是这么个结果。 舀起锅里的水淋在猪身上,一边刨着猪毛,烫猪脚、烫耳朵,烫猪背。 黑猪毛难刮,尤其是有褶皱的地方。 好在都是熟手,动作麻利,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两头猪被打理出来。 接下来就是由林金友动手,割下猪头,开膛后卸下板油,取内脏,一个个就开始找着里面的粉肠了。 “这两头猪的粉肠多哟!” “是有不少!” “找细心点,别到时候里边吃出松毛来。” “怕啥子嘛,多割点……只是松毛,又不是屎!” 几个人闹哄哄的,都喜欢吃粉肠,想要多弄点出来。 两头猪只用分解一头,另一头开膛打理好肠肚就行,事情进行得很快。 猪肉分解完毕,就着案板,将那些肉分解成长条。 耿玉莲早端来簸箕,提来盐巴准备。猪肉分解完毕,要趁着猪肉尚有余温,赶紧搓盐,抹上花椒、辣椒等东西,用铁钩子挂着晾晒。 屋里,瞿冬萍和宏山他老妈,已经在屋里蒸玉米饭和切肉、洗菜,准备中午饭。 而几人在处理下水时,陈安惦记的就只有那两个猪尿泡。 猪尿泡也是好东西,他拿到后,将里面的尿放了,然后反过来,放了些盐揉洗。 打理干净后拿着往屋里走,拿着其中一个,将火塘里的草木灰装装在里面,然后用麻线缠木头进行封口。 看着陈安一通操作,忙着蒸饭的瞿冬萍就有些不明白了:“老幺,你这是干啥子,放了那么多灰还洗得干净迈,吃不成咯!” “这次就不吃了,我留着有用,准备用它们做两个装火药的包。” “这啷个做……得不得行?”宏山他老妈也好奇地凑过来,表示怀疑。 “装满灰,干了以后打理干净,再装上含舌头的竹筒进行封口,上漆就行了!” 陈安简单地说了法子。 见云梅、云兰两姐妹在一旁蹲看着,犹豫了一下,将其中一个找来竹节吹大,用麻绳将开口缠紧后,冲着云梅说道:“给你们做个气球玩玩!” 云梅高兴地在陈安脸上就亲了一下。 山里孩子没什么玩具,要玩,只能自己或是让大人做。 用猪尿泡吹个气球,能当气球玩,也能当球踢,还非常扛造。 猪尿泡,也是承载了一代人童年欢乐的好东西了。 至于另外一个,则是被他装满火塘灰,用木头麻线缠好封口后,送到楼上阴干着,要制成成品,那是至少一个月以后的事情。 第53章 生长缓慢的美味 中午的时候,很多菜来不及做,只能简单切了些里脊肉、猪肝炒出来,配上几个素菜,简单吃上一顿。 到了晚上,那才是吃杀猪饭的正餐。 宏山家老汉老妈和林金友都回去了。 宏山没有什么事儿,留在陈安家里,帮着陈安忙打理猪头、猪肠。 而陈子谦和陈平则是去找队长杨连德借了牛车,拉着另外那头猪去交到食品站。 在很多人看来,总觉得猪肠腥气、脏,但是,当两个蜀人讨论“吃啥子”的终极问题,又想补充点油水的时候,答案很可能就是“肥肠嘛”。 在后世,很多蜀人的一天就是从一碗肥肠粉开始的。 肥肠粉的红汤麻辣酸爽,不会太辣也不过酸,光是端上桌看上一眼就能流口水。 现打的红薯粉滑爽筋道,油炸的豌豆粒酥酥脆脆,然而,这些都是铺垫,弹软入味的肥肠才是主角。 奢侈点的人要再加上两段冒节子,打结后的猪小肠圆鼓鼓的,一口咬下去,软而弹牙,瞬间爆浆。 胃口好的再来一个焦香酥脆的锅盔,就着汤汤水水的肥肠粉吃下去,巴适得板! 每每想到后世的种种吃法,陈安自己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今天却是可以盯上那些粉肠了。 粉肠可以说是猪肠子里珍贵的一段。 猪在吃食后,吸收的养分就汇集在粉肠里,那些粉都是营养精华。 而且,粉肠加工起来,非常简单。 很多人在做粉肠的时候,把肠子里的粉挤掉,简直是暴殄天物。 最好吃的,莫过于粉肠里面的粉和粉肠上连着的油皮。 陈安和宏山在将猪头、猪肠打理好以后,把那些晾干水分的肉也放到缸里腌制好,到屋里看了下准备饭菜的情况,两人也上手帮忙。 晚上来的人会比较多,陈安从自留地里拔来几个萝卜,削掉皮以后,滚刀切块,然后将粉肠和萝卜块一起放在铁鼎罐里,再放入一些葱姜开煮。 大概半个小时后,被煮得鼓鼓的粉肠已经被煮耙,筷子一戳就破,萝卜块也被煮熟,汤水变成乳白。 捞出煮熟的粉肠切成小段,成为白灼。分了些粉肠放在萝卜汤里,加盐和葱花调味,做成粉肠萝卜汤。 只需一个简单的蘸水,就是两道菜。 白灼弹性十足,一口下去,满嘴流粉,这粉向来是粉肠的灵魂。 而用粉肠拌着煮出来的乳白色萝卜汤,应了原汁原味那句话,绝对是种享受。 这也是粉肠最常见的做法。 原本是用来做成刨汤的,最重要的粉肠,被他弄成了两道菜。 再从酸菜坛子里捞来用萝卜叶做的酸菜煮了血旺。 而耿玉莲他们则是准备回锅肉、粉蒸肉、爆炒猪肝和五花肉丝。 菜品不多,但一家人实诚,量做的很足。 所用的材料都是来自今天刚杀的黑猪身上,配菜是来自自留地里的新鲜蔬菜,一年难得吃一次杀猪菜,这吃的就是食材的新鲜,吃的就是一种乡间的感情,同时也是一种对未来的寄盼。 看着准备的这些菜,陈安免不了感叹。 对于他的上辈子来说,这只是一份愁绪、一份回忆——今日又难得重现了。 陈子谦和陈平回来的挺快,和林金友估计得差不多,一头猪交到食品站,换回来九十三块钱。 陈平将牛车赶回去交到队上以后,也顺便去给生产队长、副队长、会计、记分员,这几尊大神几乎是家家杀年猪都会请的,关乎来年上工的事情安排和工分统计,马虎不得。 另外还跟两家玩的比较好一点的人家打了招呼,请他们傍晚过来吃杀猪饭。 陈安也专门去找了李豆花,师傅可不能忘。 这一来可是一家子,老人小孩全到。 别看没几家人,却摆了整整四桌。 一顿杀猪饭,做的简单,哪怕后世这样的杀猪饭平平无奇,陈安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别的不说,单是这猪肉,那就不是后世那些用饲料催出来白猪能比的。 这是正宗的乡村黑猪喂养两年的好东西,单纯的肉质和香味,在那些白猪身上找不到。 陈安也不由在想,在土地到户后,自己是不是也有必要养上一些黑猪,他可是清楚记得,过上些年,黑猪有多稀缺,不用饲料喂养的黑猪肉有多金贵,那是很多人难得吃上一口的好东西。 他可没少听人抱怨说猪肉吃不出肉味来。 嗯……这也是条门道。 这是一种生长缓慢的美味。 但他转念一想,近几年内,即使分田到户了,粮食始终不够充裕,而且,对于很多人来说,土猪始终没有白猪长得快,总觉得养着不划算。 缺肉的年头,人们对吃食也还没精细到比对肉质的不同,现在搞土猪养殖,还早了些。 好在,蜀地的黑猪还有品种保留下来,没有彻底消失,过后几年,等条件好起来再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也来得及。 陈安心里,在思考着更重要的事儿。 难得吃上顿油水充足的饭菜,屋子里一帮人吃的热火朝天,有了酒,场面就更加热闹了。 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吃饱后在火塘边烤着火听着一帮子人摆龙门阵的陈安赶忙起身开门,见外面来得是苏同远。 虽然心中对这家伙不是很喜欢,但来者是客,陈安冲着他笑笑,招呼着进门。 “哥子,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在吃杀猪饭,赶紧上桌一起吃点!” “我吃过咯,就是过来你们家串串门。!” “再吃点再吃点,莫恁个客气撒!” 陈安连推带拉,苏同远也半推半就地坐上了桌子,等给他安排了碗筷,他吃起来的样子就有些凶残了。 陈安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是闻着味儿过来的。 饭一直吃到天黑好一会儿才结束,队上吃得酒足饭饱、油光满面的几家人纷纷离开,苏同远这货也没停留,跟着就走。 陈平大概是听进家里人的话了,也没有过多挽留。 宏山家老妈帮着耿玉莲、瞿冬萍收拾碗筷。 其余几人则是围在火塘边抽烟、喝茶。 陈安趁着这功夫,给李豆花和宏山家都准备了些三线肉,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带回去吃。 喧闹的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安将那些骨头残渣收集起来,送出去喂两只青川狗崽,又顺便将黑娃子剩下的肠子也喂给它们一些,回屋跟一家人坐在火塘边烤火。 云兰自然而然地钻到陈安怀里,小脚一翘,让陈安抱着,云梅看见,也抱着小板凳坐到陈安旁边,好像能挨着陈安一点都觉得舒服一样。 这小举动看得陈平冲着她们两干瞪眼,反倒看得陈子谦和耿玉莲都笑了起来。 “幺儿,你看那董知青一个人,可怜巴巴的,今天杀了猪,你们平时处得不错,要不,你去多少送点肉撒!”耿玉莲忽然说道,眼神里有不可名状的意味。 “都这个时候了,明天再说嘛,这个时候说不定人家都睡了。”陈安摇头。 “天黑得早,时间不见得晚……你不去我去!”耿玉莲说着就到隔壁拿肉,也是块三线肉。 陈安见状,总觉得老妈肯定有别的主意,让他觉得有些不妥,赶忙放下云兰:“还是我去算咯!” 他接过肉,打着手电出门。 两只吃饱的青川犬欢快地护卫两侧,跟着陈安一起走。 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是在靠近董秋玲的屋子还有一段距离时,两只青川犬先后出声凶叫。 陈安愣了一下,手电筒朝着两只狗崽凶叫的方向照了下,看到董秋玲亮着的窗外,一个鬼祟的身影蹲在墙角,被一蓬叶片掉光的金丝梅拦着,看不清是谁。 蹲在姑娘窗外,能干啥子好事? 还是说,是个贼? 陈安当即问道:“是哪个?在干啥子!” 第54章 不打他等几时? 也许是出于偷鸡现行的心理,那人顿时恼羞成怒。 “艹你妈的,你管老子!” 他干脆噌地站了起来,几步跳到大路上,冲着陈安就骂。 听到他开口骂出的 不用看他也能从声音上分辨出这是生产队保管员赵昌富的儿子赵中玉。 这狗日的,刚刚还在自己家里边吃杀猪饭,小酒喝得滋滋响,这一转眼跑来蹲人窗口根脚,还张口就喷粪。 陈安不相信赵中玉没听出他的声音,但是张口就是脏话、横话,他忽然觉得,刚才一顿饭,有了种喂狗的感觉。 不,狗都不如。 好歹狗吃过投喂的东西,还会记点好,会摇下尾巴。 而赵中玉,仗着他老汉是保管员,在石河子村有那么点权利,平时为人就有些张狂,他更希望的是别人对他摇尾巴。 都说惹着保管抹秤砣,怕被缺斤短两少赚工分,少分东西,村民平时受气,大都选择容忍,更是助长他的威风。 可陈安却不这么想,只是一年半的时间,就要分田到户了,到了那时候,不受遏制,还管你是不是保管员。 再说,蹲人墙角,干的是什么龌龊事,这是什么年头,乱搞男女关系,对他们家影响更大。 更何况,家人是陈安内心最珍视的存在,也是他心里一条不能触及的红线。 骂他可以,辱及父母家人那就不行。 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更何况,他心里还藏着一个上辈子的没能耐报的仇怨。 他阴沉着脸,手中的手电筒直接照着赵中玉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迎面走了过去。 赵中玉抬起右手遮着眼睛:“还照,麻卖批……” 他话音未落,到他面前站定的陈安,扬起手电筒朝着他脑袋就是一下砸了过去,紧跟着一个窝心脚,将赵中玉踹得跌到路边的沟里。 不待他起身,追着跳下去,跟着就往他身上连踢两脚:“有种你给老子再骂一句,大晚上蹲人墙角,老子当是毛贼,问一句有错迈,你狗日的还敢张口就骂人,该你骂迈?” “麻批,老子要你死!” 陈安手电筒的光束就打在赵中玉脸上,见他还是满脸愤怒,一副想要爬起来拼命的样子。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脚迎面踹到赵中玉面门上,将赵中玉再次踹得躺回泥沟里。 见他再次挣扎起来,伸手到处乱摸,试图将沟里的一块石头抠出来的时候,陈安跟着又是一脚迎面踹到:“自己干啥子破事自己心头清楚,识趣的闷头走人,还敢给老子凶。敢骂我家人,你狗日勒茅司里打灯笼,找死!” 他可不想给赵中玉拿到石头的机会。 接连几脚都不轻,赵中玉看着陈安凶狠,一下子不太敢动了,生怕陈安朝着他脑袋下脚,只顾双手抱着脑袋哀嚎。 只是,他手一拿开,腰杆又暴露出来,陈安毫不客气地又补上两脚:“继续骂撒!” 动静大了点,董秋玲闻声打着手电筒从屋里跑出来,转到屋后,见是赵中玉,脸色就难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厌恶和毫不掩饰的害怕,看来,她早就清楚赵中玉的窥视行径。 看着眼前的情景,她显得很惊慌,赶忙将陈安往后拉:“陈安,算了,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陈安看了她一眼,没有后退。 找着机会爬起来的赵中玉揉着自己的脑袋,大概是觉得手里有些湿粘,凑近了看一下,当即指着陈安叫了起来:“给我脑壳打出血,陈安,你给我等起!” 这次,他不敢张口狂飙脏话了,连开口必带的“老子”两个字都给换成了“我”。 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 石河子村四十多户人家,达到适婚年纪的有好几个,没有不惦记董秋玲的,这事情正常,包括陈安自己也是一样。 扒窗子偷看的事情,听说过好几次,都是年轻人,陈安也想得通,他上辈子也想过不是一次两次,只是没有付诸行动而已。 哪怕干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依然怕被人撞见,发现有人来了,通常选择赶紧离开,像这样嚣张的,还是头一次。 嗯,他越张狂越好…… “啷个,还想反咬一口迈?还是说想让你老汉在上工的时候刁难我们家?你尽管放马过来,老子不介意把这事情往公社捅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还狂不狂得起来!”陈安冷声说道。 赵中玉闻言,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附近几家住户听到打骂声的人家,纷纷打着手电、提着煤油灯跑出来。 见人不断靠拢过来,赵中玉自知理亏,忙着回家,遇到村民拦着问话,也闷声不吐气,错开人就走。 但这无法打消围拢过来的村民的好奇心,又找上了陈安。 “我听声音,又骂又叫的,啷个回事哦?”有人问。 还有人打着手电看看泥沟里的痕迹,问道:“这是干架了迈?” “不但干架了,还干得凶,地上都有血了!”有人看得更仔细。 都是一帮子看热闹的人。 就在这时候,收到传信的生产队长黑老鸹杨连德,也赶了过来,他打着手电筒四处看了看,然后望着陈安问道:“安娃儿,啷个回事哦?” 陈安为免以后传出不好的闲言碎语,也打算把事情说清楚。 他扬了扬自己手头提着的肉说道:“伯伯,我家今天杀猪你是晓得的,我老妈想着董知青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的,让我送点肉过来,突然听到狗叫,打着电筒一路找过来才发现,董知青屋子后边那蓬金丝梅后面藏着个人,鬼鬼祟祟地。 一时看不清是哪个,我以为是贼就问了一句,结果,赵中玉跳出来冲着我就满嘴喷粪,辱骂我家人,骂得太难听,还说要弄死我,我不打他等几时?” 一说藏在那蓬金丝梅后边,不用他细说,一个个也知道赵中玉在干什么。 杨连德看了看陈安旁边站着的董知青:“董知青,真是这样?” “我在屋里看书,先是听到陈安问是哪个,跟着就听到赵中玉各种咒骂,确实骂得很难听,也说要弄死陈安!”董秋玲点头说道。 无论如何,陈安是她在这石河子村处得比较好的一个人,而且,陈安这也是在帮她,虽然事情有些难以启齿,也知道赵中玉是保管员但还是没有过多犹豫,把事情说了出来,顺便添油加醋。 杨连德微微点了点头,回头冲着一帮子围观的人挥手:“还看啥子,有啥子好看的?赶紧走……干活的时候啷个不见你们恁个积极?凑热闹倒是在行。” 看着一个个村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又看向董秋玲:“你也回去了,门窗关紧点。” 陈安将手头提着的那块三线肉递给董秋玲:“带回去尝尝,也是我妈的一片心意。” “谢谢!”董秋玲小声地说了一句,深深地看了陈安一眼,提着肉离开。 第55章 先收点利息 “要我啷个说……你们这些年轻娃儿,就是些莽子,做事没得点分寸,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娃儿脑袋上流了不少血,半边脸都是红的,怕是伤得不轻。” 杨连德将陈安拉到一旁,小声说道:“这个事情,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善了。不管啷个说,你动手把人打伤了,走,我领你到他们家去,帮你从中调停一下,给人道个歉。” “道歉……难道我活该被骂迈?” 陈安淡定地笑笑:“别说是赵中玉,就是他老汉赵昌富敢这样骂我,我也不饶他。难道骂人父母,蹲女知青墙根脚还有理了迈? 刚刚从我家里吃饭出来的人,转头就可以骂人,一点情分都没有。 他要是不服气,敢上门找麻烦,队上没办法主持公道,那就上大队,大队不行,那就去公社。当然,要是硬来,我也奉陪到底。我要走咯,伯伯你也赶紧回家,外面冷!” 陈安说完,转身领着两条青川犬就走。 杨连德在后面看着陈安的身影,微微摇了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家,只是,走到皂角树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拐往赵昌富家的方向。 陈安一路走得不紧不慢,数分钟后回到家里,看到一家子围坐在火塘边,都抬头看着他,脸上神色各异。 “你们这是干啥子,恁个看着我?” 陈安拖了凳子,在火塘边坐下,想了想,接着说道:“如果是要说找人给我向董秋玲提亲的事儿,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听他这么说,耿玉莲有些奇怪地问:“你啷个晓得我们要说这个?” “啷个不晓得,你让我送肉时的眼神可不一般,好歹也是你们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我会一点都看不出来?”陈安笑道。 “那妹儿生得漂亮,又有文化,整个石河子村,也就你跟她关系好点,我们都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她很有可能答应。翻过年你就二十岁了,也该结婚了。 她比你大三岁,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我找人问过,你们挺合婚。 你打了黑娃子,到时候把熊胆一卖,结婚的钱也足够……不容易找那么好的一个姑娘!” 耿玉莲说这话的时候,伸脚碰了碰陈子谦,不断地冲着他使眼色。 闷头抽着旱烟的陈子谦抬头看了陈安一眼:“是到了该考虑婚姻大事的时候了!” “我只说一点,人家是知青,只要有机会回城,是不会想着留在我们这种山咔咔头的,就即使婚事成了,啥子时候跑掉都不晓得,这事情你们没见过也该听说过,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还是找个踏实可靠、没有二心,能安心在山里过日子的才好。” 陈安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如同他跟宏山当时说的一样。 自己的命运尚且还把握不少,他实在不想在婚姻方面给自己的未来添加更多不可预测的麻烦。 不好的婚姻,绝对是给自己造墓。 “看看,幺儿和我的看法一样,我也是这么说的,这种事情不靠谱!” 听到陈安这么说,陈子谦也笑了起来:“那么多条件比我们家好的人家去提亲,那女娃儿都没有答应,明显是一心想着回城的。这是终身大事,还是稳妥点好。 再说了,那女娃儿城头来的,背不能背,肩不能扛,娇气得很,光好看有啥子用嘛!” 耿玉莲不服气地说:“人家好歹也在这山里劳动好几年了,刚开始来的时候不行,不代表现在也不行撒,锻炼那么久,我看平日里到田地里干活,也不比任何人差。” “村子里面那些风言风语,传得厉害,我也觉得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多少人盯着,还有人半夜蹲墙角,都不晓得干过些啥子。” 陈平补充了一句。 “不要张口就乱说!” 瞿冬萍瞅了陈平一眼:“你又不是亲眼见过。” “很巧,我刚去给她送肉的时候,正好就碰到有人蹲她窗子的墙根脚了,还被我打了。”陈安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一家子都被吓了一跳,纷纷看了过来。 这怎么出去给人送点肉还能把人打了。 耿玉莲连忙问道:“你打的是哪个?” “赵中玉,就是他龟儿蹲人墙角,我隔老远听见狗叫,就顺着方向用手电筒照了过去,被一蓬金丝梅拦住,我看不清是哪个,又不见他跑,觉得有可能是贼,就问了一句是哪个,在干啥子,这龟儿跳出来冲着我就骂,骂得相当难听,还说要弄死我。” 陈安淡淡笑了笑:“但凡他好好说上一句,不要开口就骂,也不至于被打。张狂惯了,以为哪个都怕他。” 闻言,陈子谦神色变得凝重:“你把他伤得重不重?” “脑壳被我用手电筒打冒血了,还挨了我几脚!” 陈安说得风轻云淡。 耿玉莲却是一下子急了:“你娃儿啷个下手那么重,这下闯祸了撒!” 陈子谦黑着脸,起身抓起一旁桌子上放着的手电筒:“走,跟我去他们家一趟!” 陈安也知道,陈子谦这是要去找赵昌富平事。 “老汉,莫去了,我既然敢做,就不怕事情闹大,他家如果非要来找麻烦,我自己有办法解决,大不了就闹到公社去,说说辱骂别人父母对不对,问下藏在女知青屋子的墙根脚偷窥该不该处理!” 陈安起身拦住陈子谦,很认真地说:“这就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有些人,越是给他脸面,他越不把你当回事。” 上辈子,有人相中了盘龙湾所在地的环境,想在那儿开办一个农家乐,要让陈安将屋子转让,一来,他在那里住了有二十年了,已经习惯;再者,给出的价格实在太低。 被陈安拒绝了。 领着这人来的,就是赵中玉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见事情谈不妥,就开始强逼,对着毫无反抗能力的陈安恶语相向,外加一顿拳打脚踢。 后来在宏山帮忙下,找派出所把事情解决了,得到了万多块钱的赔偿。 但这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在陈安心里一直记着的仇怨。 他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自己好窝囊,被欺负成那样,为啥还要选择苟延残喘? 真不如逮个机会也给他看看什么叫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哪怕把命搭上也无所谓,至少痛快。 能重活一世,不想再窝囊,这祸根,迟早要断。 吃杀猪饭的时候,他不动声色,不代表说他就能把那仇怨不当回事。 今晚,地点不对,权当是先收点利息回来! 第56章 到底是为什么 陈安还是没能拦下陈子谦。 他被陈子谦一把推开后,眼睁睁地看着陈子谦出了屋子。 出了大门,陈子谦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陈安:“你到底去不去?” 他的声音有些森冷。 这样的说话方式,陈安觉得非常熟悉。 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小时候,陈子谦要让他去做什么事情,而他不愿意去的时候,陈子谦就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通常会在后面衔接的是三个数数。 如果换在小时候,今天陈子谦的话会是:“你到底去不去……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如果没还有动,那等待陈安的,将会是一顿沟子被打肿的竹笋炒肉。 这就让人不得不长记性了。 以至于在很多时候,他考虑的时间只有两秒,不管情不情愿,立马拔腿就走。 被打得都成了心理阴影。 陈安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子谦就再没有用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语气对待自己,但他知道,在陈子谦那里,去这一趟,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后,陈安跟着走了出去。 爷俩小心地下了山坡的湿滑土路,岔到村中大路时,陈子谦忽然停了下来。 紧跟在后面的陈安差点撞上他,赶忙错步让到一旁。 “动手就用手电筒朝着玉娃儿脑袋打,这是下的死手,要命的做法,你们是有啥子深仇大恨迈?”陈子谦都没有看陈安,声音显得很沉重。 陈安无法提及上辈子的事情,只能说到:“没有啥子深仇大恨,就是听着他张口骂人,骂的还是你们,忍不了。” “被骂一下会掉一块肉还是会死……你忍不了?”陈子谦倏地转头看着陈安:“跟着李大叔学打猎学了一年,你告诉我你忍不了。没有点耐心,会是撵山的料?连我一个不晓得撵山的人都知道,做这个事情,要按得住性子。 老实说,是不是因为那姓董的女娃儿,你两个争风吃醋才打的架?” “不是!就是因为他骂人!”陈安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陈子谦沉沉地点了点头,手电筒在周边照了下,从路边一蓬水夹子上,折下一根拇指粗的枝条,简单将上面的带着长刺的细枝条几把扯掉,独留下那一根主枝,朝着陈安后背就打了过去。 水夹子,又叫野苹果,形状像是微缩版的苹果,一种山上常见的刺木上长出的野果,成熟的时候,火红火红的,又被叫做火棘。 据老人讲,这种果子当年救了不少革命前辈的命,所以又被叫做救兵粮。 各地喊的名字不一样。 山里人经常会一把一把地将这些火红的小果捋下来,捧在手心,吹掉叶片,捡掉渣渣和不好的果子,然后一口放入口中,乍一嚼动,释放出的酸甜,能逼得口腔里瞬间释放出大量口水,然后慢慢适应下来,继续吃,就是满口的酸甜和满足了。 一把接一把地往口里塞,简直停不下来。 除此之外,它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它的树干。 这种木头坚韧,是作为斧头、砍刀木把的好材料。 “你忍不了,我教你忍!” 伴随着陈子谦的声音,棍子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打在陈安脊背上,哪怕隔着棉衣,依旧让他感觉得火辣辣的疼。 “给老子往玉娃儿家走……走!”陈子谦在后面催促。 既然来了,陈安也不退却。 每走几步,他背上就会挨一棍子。 看样子,陈子谦这是准备一路打着到赵中玉家。 如此做法,无异于负荆请罪。 陈安紧咬着腮帮,忍着背上的疼痛,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他倒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自家老汉要这样做,做到这种程度。 就这样,数分钟下来,陈安身上少说也挨了二十多棍。 背上的火辣已经变成刺疼,可能有地方早已经被打破皮。 陈子谦一路骂骂咧咧,如此举动,在家烤火,听到外面动静的村民纷纷从屋子里钻出来看着。 今天晚上茶余饭后聊得最多的,估计就是陈安打赵中玉的话题,而现在看到,必然很快又多了陈子谦打陈安的话题。 有人上前询问、劝说,爷俩都一声不吭。但联想到晚上打架的事情,再加上现在走的路线,不用说,他们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直到走到赵中玉家门口,看到好事的人已经早早叫出了赵昌富一家子,还有队长杨连德也在。 爷俩才停下脚步。 陈子谦看着赵昌富,苦笑一声,上前将手中的棍子交到赵昌富手中。 赵昌富看着两人:“你们爷俩啥子意思?” “赵哥,我带幺儿来给你赔不是,现在交给你处置。”陈子谦说着,退到一边。 赵昌富看了看手中的棍子,随手扔到一旁:“我可不敢打,这要是打了,万一真到公社说我一通,给我扣个大帽子,我可受不住。” 很显然,他很介意陈安的说辞。 杨连德赶忙做和事老:“行了行了,已经听说一路过来,安娃儿已经被打了不少下了,两个都有不对,都是莽子,既然教训已经给了,中玉也伤的不是太严重,养上几天就好了,昌富,你让一步,这个事情就算过去咯!” “就怕我肯让,安娃子不肯让!” 赵昌富看向陈安,好一会儿以后,他忽然看着陈子谦笑了起来:“算了,多大点事情,也值得你那么大费周章,不管啷个说,我们也是从小长大的兄弟伙撒,啷个可能为这点小事就伤了感情。 再说了,这两个龟儿都差不多二十岁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娃娃,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处理,我们就不要掺和咯。 至少在我看来,我家这娃儿,本就欠收拾,这次被安娃子打了,看他能不能长点记性,不然迟早要出事。” “这就对了撒,都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莫伤了和气。” 一旁的杨连德哈哈一笑,看了看陈安和赵中玉:“你两个龟儿啷个还在大眼瞪小眼的,还要干一架迈?” 陈安心里有计较,但长辈都主张和事,旁边又有那么些围观的人,总不能驳了长辈的面子,也该将自己表现得大度些。 “哥子,对不起哈,我下手重了些。”他冲着赵中玉说道。 赵中玉愣了一下,也别扭地说道:“也是我的不是,我不该骂你!” “行了,兄弟伙,到屋里坐!”赵昌富冲着陈子谦招呼道。 陈子谦则笑着摇摇头:“算了,改天再说,你也晓得今天杀猪,还有一堆子事情要忙……走咯!” 他说完,转身就走,陈安也立马跟上。 看着陈子谦爷俩走远,杨连德离开,围观的人也散了,赵昌富冲着赵中玉说道:“以后你最好不要惹他们家。” “为啥子,我这一顿被白打了?”赵中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很不服气地说:“用手电筒砸,还有脚踢,都是冲着脑壳,他这是想要我的命。” “你硬是非要把事情闹大,就你干的那些破事,讨得了好迈?有本事你当场打回去撒,没得球本事张狂啥子?” 赵昌富狠狠瞪了赵中玉一眼:“我只想告诉你,一个对外人下手凶狠,一个能对自家人下手凶狠,这爷俩都是狠人,都是豁得出去的人,可不要以为他们老实好欺的。今天过来,就是做给村里人看的,做给我们看的。你以为是真的怕你了?” 第57章 分家和盖房 “老汉,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我打赵中玉这事儿错了。你打我,我相信有你的道理,但总该让我晓得撒。不然,当着那么多人,我觉得很掉面子,好歹我也快二十岁了。而且,真的很疼。” 陈子谦背着手走在前面,直到出了大村子没人了,跟在后面的陈安才开口问道。 “莫装,我打的我会不晓得迈?穿那么厚的棉衣,能有多疼,做做样子而已。我就是故意打给赵昌富看的,最主要的是打给村上人看的!” 陈子谦脚步不停,声音平缓:“现在,我当着他的面,当着村上人的面,教训了你,那么他也得管好他儿子。我今天给足他面子,若是再敢找事,那就是他的不是了,到时候,弄他没商量。以赵中玉那龟儿子的性子,是能忍气吞声的?” 陈安翻了翻白眼:“我还是觉得被打得有点冤!” “是有些难为你了。但是这年头,有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比如他赵昌富,当个保管员,去年集土肥,给我们家的土肥挑刺,抹了不少份量,少拿了好几个工分。今年分粮,又给老子再称上作妖,少了至少二十斤包谷。 别人管着秤砣子,有些事情不好说,只能心里受气。 打今天起以后,你让他再试试,他只要敢再有任何刁难,我就敢说他故意刁难。村里有不少人受过这种气,到时候让他下不了台,老子揍他那也是理直气壮。” 陈安愣愣地看着自己老汉,怎么都觉得他“老奸巨猾”。 他忽然发现,对陈子谦的了解,太少了。 他想弄赵中玉,而陈子谦想弄的是赵昌富,这是故意先一步站到制高点了。 在陈子谦说出他的用意的时候,陈安就想到了这些,但…… “老汉,我说我被打的有些冤,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再过上一年多些时间,就要土地到户了,到时候,连生产队都没有了,土地分到各自手头,自己种出的粮食,交够集体、国家的,剩下的全是自己的。” 陈安咧了咧嘴:“各过各的日子,还怕个锤子。” “分田到户这个事情,我也听外面跑江湖的那几个说过,苏同远那娃儿也讲过,但鬼晓得还要多久才能轮到我们山里人。” 看得出,陈子谦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但这些年政策变了又变,让人摸不着头脑,心里没底。 “快了,顶多到后年下半年就到了。”陈安肯定地说。 “你啷个晓得?” 陈子谦不明白陈安为啥子那么肯定。 陈安想了想,决定编个谎言:“我听到的,那天我到桃源镇上卖熊掌,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几个从吉普车上下来好几个人,那身中山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蹭亮,一看就是些大人物,是下来视察规划的,我听他们说得,已经确定要推行这个政策,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起来。” “真的?”陈子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有必要骗你迈?”陈安笑道:“你看那些先搞起来的地方,粮食增产,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的问题。队上开会,也读过改革开放的报纸,为啥子改革开放,就是为了让日子好过起来撒。” “哎哟……早就盼着这一天了!”陈子谦变得惊喜。 见陈子谦高兴的样子,陈安知道他是信了。 他忽然觉得,眼下是个把自己心中的盘算省掉跟陈平商量的环节,直接跟陈子谦说。 因为他现在才真的觉得,自己的老汉心里也相当有算计,有好事,肯定会心动,关键是,他也从之前的几件事情上看出来了,自己老汉的胆气不差,有机会的话,是个能干事的人。 沟通才是王道啊。 都闷着头想事情不说出来,谁知道谁心里是怎么想的。 要领着一家人过好日子,事情还是得敞亮了说,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才能少点芥蒂,才能齐心合力。 “老汉,我另外有两个事情,要跟你商量下!”陈安认真地说。 “啥子事?” “分家和盖房子!” “啥子?” 听到陈安的话,陈子谦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啷个又给我提分家?” 陈子谦的反应,陈安早就已经意料到了。 陈安微微笑了笑:“就像你们说的,我也到该成家的年纪了,最起码的一点,就我们家这三间老房子,老汉老妈住中间,大哥和嫂子住左边这间,右边这间是你们留给我的,中间只隔着堵板壁,别的不说,方便迈?干啥子都不方便。” 没有娱乐的年头,夫妻之间也就只能相互多疏通疏通。可只是隔着层板壁,连翻个身,别说床板响,就连呼吸沉重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那种事情了,都在极尽克制,能痛快才怪! 陈子谦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陈安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陈安会开口先提这个事情。 “我以后也要成家,也会有子女,大哥现在两个娃儿也不小了,还要添丁,房子是不是太小了些。” 陈安继续说道:“能有更大更宽敞更舒服的房子,住起不安逸迈?” “那把房子扩大点不就行了!”陈子谦皱着眉头说道:“为啥子要分家?” 陈安摇摇头说道:“为什么非要挤在一起?挤在一起,以后公婆儿媳之间,妯娌之间,兄弟之间,总会有不少鸡毛蒜皮扯不清楚的事情,总会有怨气,有矛盾,兄弟间干架的事情也不少撒。 分开了各管各的,你们也能少点烦心事,大家分开住也能各自有各自想要过的生活。 老汉,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和老妈,都是会老的,顾不了我们一辈子。一心拢在一起过日子,不见得是啥子好事。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分家了好处更多,亲兄弟明算账的道理你不会不晓得。 不挤在一起住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总是血肉骨亲,这是永远断不了的。” 陈安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陈子谦。 而陈子谦也沉默了下来,干脆走到路边蹲下,拿出旱烟盒子,卷起了旱烟。 直到一根旱烟抽完,他才开口说道:“这些事情,我不是没想过,也清楚,管不了你们一辈子,早迟一天是要分的……可是你大哥……” 陈安清楚,陈子谦顾虑的是什么,无外乎还是担心陈平日子过不好,担心以后老了什么的各种问题。 他当即说道:“放心,你和老妈,我来养。大哥,我也会顾好他们。” 听到这句话,陈子谦愣愣地看了陈安好一会儿,忽然笑道:“老子跟你妈都只是四十多岁,还不需要你龟儿养,被你这么一说,老子都觉得一下子就老了……那就分嘛!” 就等这句话! 陈安顿时变得兴奋起来,完全忘了身上的疼痛:“我连盖房子的地方都想好了!” “盖在哪儿?”陈子谦饶有兴趣地问。 “我盖在盘龙湾,大哥盖在青沟!”陈安笑着说道。 “啥子?盖那种地方,你娃儿脑壳怕是有病!” 陈子谦的笑意一下子收敛起来。 第58章 有魄力 青沟,和盘龙湾仅隔着一道不算大的小山梁,抄山上小道近路,不过十来分钟就能到达,离石河子村到桃源镇上的大路比盘龙湾还要更近些,属于中段位置。 但是相对于石河子来说,两个地方都非常偏僻。 关键是,山坡林地里有着不少长满青苔的嶙峋山石,对于石河子村来说,没啥用处,砍柴都嫌远了点。 跑这样的地方盖房子,远离村子不说,还没啥用处,陈子谦不说陈安脑子有病才怪。 但陈安却清楚,这两个地方,利用好了,那可是风水宝地。 就以青沟来说,沟里云遮雾绕,温暖湿润,在后世,青沟两侧的山石坡地那是被人承包了的,建成了一个茶园,出产的大叶茶,品质非常好。 还有,青沟里没有河流,只有条小水沟,这些水就来源于青沟入口处一块大石下面冒出来的地脉水,出水量不大,只有两根指头那么粗的一股水。 别看水小,但水的品质相当不错,甘甜清冽,冰冰凉凉的,终年不断。 过往的山里人到了那里,总会撅着屁股趴在那块大石下面,喝上两口。 等到饮水机比较普及的时候,镇上的人都知道是好水,经常开着车子带着灌装桶,到那里装水带回去饮用。 茶园老板承包青沟后,见来取水的人不少,专门将水带去检测,结果是品质非常好的天然矿泉水,于是,干脆在那里打了储水池,用了简单的过滤设备,顺带干起了卖桶装水的业务,甚至还卖到了县城。 别的不说,单是靠着那股水,就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这种好地方,陈安哪会错过。 至于盘龙湾,那是陈安上辈子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再熟悉不过。 没啥学识文化,但对农民能干的那些事,他却是清清楚楚,只要想,可以做的事情很多。 别的不说,单是对面那大片竹林,打理好了,里面产出的竹子、竹笋、竹荪等东西,就能有不少收入。 “老汉,不要急着吼,你先听我说说我的想法。我们村的地你也晓得,大都是些山地,土地又瘦又窄,你想,到时候土地到户,能分到手的也不多,单靠种地,也就是能保证勉强填饱肚子,想要挣到钱,还是得把副业搞起来。 青沟那地方,别看着偏,但背风向阳,盖个房子,好好打理一下,也足够了,有那个水塘,用水也方便。那些长石头的地方,别人嫌弃,却是搞种殖的好地方,比如种茶树,公社就有种茶树的,人家一年分到的钱,看着都眼馋。 盘龙湾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就是因为地方偏僻,别人看不上,才不会有人眼红。 等分田到户的时候,土地不够,村里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到处开荒种地,恨不得能种下几棵包谷的地方,都变成能用的土地。 换别的地方,现在看着好,就怕到时候想开荒多有点地,都有人来跟着抢,弄得七零八落,不好施展,但是这两个地方不会,我们可以慢慢打理,变成我们自家守着的地方,地方也够大。 而且,只要把路修通了,离田地位置也没有远多少,离镇上还更近更方便。” 陈安亲眼见证过石河子村周边几十年的演变过程,他知道干些什么能赚钱,只是没法说得太详细。 土地到户之初,其实很多人担心政策还会有变化,并没有急着开荒种地之类的事情,还是老实地种着那些分到手后为数不多的山地,等一年下来,粮食真正到手,动心思的人那就多了。 如果不是被认为那场洪涝灾害是因为山林砍伐过度造成的而早早地禁止砍伐,很多地方的林木都会被砍光,开荒成田地。 为了争点田头地角,动手干架的都不在少数。 田地管控那这时候不严格,四处开荒很正常,而这些地方,后面再次确权后,因为种植使用多年,也被随之划成了自己的土地。 但还是那句话,在山里,单靠种地起不了家,还是得往副业方面考虑,搞有特色有价值的东西才行。 既然是扎根山里,这些能做能赚钱的事情,怎能错过。 至于耕地,他还真没有太放在心上,后世丢下土地往城里讨生活的人太多,真正愿意留下来种地的,不过是些老人而已。 其实,石河村周边山里能做的事情不少,对于陈安来说,他都有自信,能利用得很好,只是对青沟、盘龙湾更情有独钟而已,兄弟两家有段距离,但不是太远,照应起来也方便。 完全没必要继续挤在石河子村,住着清净,也能少了很多烦心事。 话说了不少,但其实,陈安都不知道自家老汉能不能理解,心里忐忑。 就连他自己也知道,他这不过是在分田到户的基础上给陈子谦画了现如今个山里人根本不曾去想过的饼,没到那一天,都只会觉得,那是虚妄。 虽然说,很多人都希望这一天的到来。 想了想,陈安又补充了一句谎话:“发展各种种养殖,也是那几个大人物说的,可以做的事情不少,我大概听到的,就有种茶、种药材、养黄羊之类……” 大人物的话,总是更容易让人信服。 陈子谦愣愣地看着陈安,他开始有些怀疑眼前这个脑袋里满是主意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脑袋里想的东西也太多了,还想得有些长远。 “你说这些事情,都要等到真的分田到户才行得通……万一政策又改变嘞?” 果然,陈子谦还是非常担心。 “不管啷个说,这两个地方,打理好了,也不会比我们住的半山坡差多少,路修通了,连上大路,还要方便得多。也就是离大村子远了些而已。那条一到雨雪天气上下都困难的路,还没走够迈?” 陈安抱着一丝侥幸地看着陈子谦,不无怂恿地说:“老汉,我们……赌一把撒!离村子远一些,也不会有人天天盯着,自己想干点别的事情,也可以更放心些,又坏不到哪里去。” 陈子谦看了看陈安,没有立刻答应,只是又卷了根旱烟点上,一边抽着,一边顺路往家里走。 陈安也不催他,分家建房都是大事,还选择这样的地方……总要留给他足够的考虑时间。 身为一家之主,他不像陈安,必须把事情考虑得更周全、更稳妥才行。 殊不知,回家的坡路才爬到一半,陈子谦突然就停了下来:“幺儿,我决定了,就按你说的,我们赌一把!” “不愧是我老汉,有魄力!”陈安由衷地赞道。 同时,他也深深松了口气,心里想的事情,算是成功迈出一大步了。 让陈安更没想到的是,自家老汉的魄力比他想的还要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陈安刚把门关上,陈子谦就说了:“等熊胆卖了,我准备盖房子、分家!” 这句话,对于家里边不知道他们爷俩干啥去了的耿玉莲、陈平和瞿冬萍来说,惊讶之余,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陈平两口子不解地看着陈子谦。 耿玉莲更是直接问道:“好好的突然提分家,你抽风迈?为啥子?” “娃娃总要长大,总要当家做主,总要生儿育女,别的不说,晚上睡瞌睡,想干点啥子都不方便撒……” 路上的时候,陈安给他说了不少东西,他心头也一直在紧紧地跟着思考着,这个时候也是照搬陈安的意思,可是话一出口,他立马觉得不对了。当着自己的婆娘、儿子、儿媳说这话,实在尴尬。 一旁坐着的陈安,更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给老子滚去睡觉!” 陈子谦狠狠地瞪了陈安一眼,然后看向陈平:“去拿点跌打药酒,帮他擦擦背,给老子使劲揉,我让你笑……” 陈安闻言,一下子傻眼。 第59章 成蛇钻草,成龙上天(正式进入撵山节奏) 山里人大都会用草药泡各种药酒,用来治疗跌打损伤或是头疼脑热。 看着平平无奇或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却往往有着奇效。 陈平拿来跌打酒,给脱掉上衣趴在床上的陈安擦背。 看着他背上的一条条红痕淤肿,陈平也有些心惊。 但正如陈子谦所说,擦药酒的时候,还真得使劲揉,这样更利于淤肿散开,也便于药酒的药力快速起作用。 所以,陈平是真的使劲揉,疼得陈安龇牙咧嘴,等药酒擦好,他也早疼得龇牙咧嘴,满头冷汗。 陈平离开后,他就静静地趴在床上,听着楼下,陈子谦跟家人讲打陈安的原因,讲分家的理由,讲在青沟和盘龙湾盖房的原因。 事实上,蜀地也没有北方那么强烈的家族理念,北方讲究四世同堂,家族观念很重,但在蜀地,这种观念也有,但更希望各自凭借能耐打拼,各找出路,所求的还是更安逸更好的生活,凭本事吃饭 正所谓成蛇钻草,成龙上天。 分家恰恰是处理聚在一起产生的那些矛盾的良方。 聚是一团槽,散是满天星,找到路子,处处光明。 好说歹说,主要还是为了说服耿玉莲。 至于陈平和瞿冬萍两人,其实也早有分家的想法。 一家之主的陈子谦发话,说明了理由,事情很容易达成一致。 “接下来,就是赚钱、赚钱、再赚钱,没有钱,一切都是空想,啥子事情都干不成……明天开始,得抓紧时间驯狗撵山了!” 陈安很清醒,一切想法的实施,都离不开基础条件的支持,而现在要做的,就是得有这个基础。 不然,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想干的事情因为没启动资金,还搞个锤子。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 大概是趴着睡的原因,脑海中总是有董秋玲的身影晃动:微蹙的绒眉,泪水盈盈的秋眸,羞赧而涨红的脸颊,紧抿的嘴唇…… 于是,陈安天亮后,注定多了件事:洗摇裤和床单。 他早早起床,换了摇裤,然后穿上衣服,扯下床单挽成一团,带着盆去屋子下边的水沟里把摇裤、床单洗了,拿回来挂在楼上的竹竿上晾着。 准备下楼的时候,他又看了看竹竿上挂着的熊胆,那么几天下来,大概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并没有多大变化,还是得慢慢等。 经过一夜的恢复,他身上的伤痛也已经好了很多,只是有些可以忽略的微疼,原本,陈子谦也就没有真的下狠手,看着唬人而已。 屋里,一家人也已经忙碌起来。 昨天晚上只是把猪油炼了装缸里,今天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装香肠。 进入寒冷天气,正是灌香肠做腊肉的好时候。 腌制腊肉剩下的各种零碎,都被拿来剁碎,拌上花椒、辣椒和其它香料,装入肠衣中,扎起来后进行风干烟熏就行。 事情不多,陈安没有掺和,只是拿来几个红苕放在火塘里烤着:“我准备到山上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打到点东西,主要是想领着两只狗到山上练练。” 陈子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红苕烤熟,被陈安扒出来剥皮的时候,他起身到橱柜里端出一个大碗,碗里装的是昨天晚上炼油的油渣,顺便提来炒菜锅。 他将锅挂在火塘上的钩子上,调整了一下高度,碗里的油渣倒在锅里热着:“这油渣你昨天晚上没有吃到,专门给你留起的,别的已经撒了盐装缸里了。” 别看只是些被炼得有些干枯的油渣,但是这东西,稍稍撒上点盐,就能变成很香很脆的美味,偶尔一块咬下去,还能冒出些油水来。 那种嘴巴里流油的感觉,在缺油水的年头,可不会有丝毫油腻的感觉,反而是满嘴的享受。 看到在热油渣,原本凑在耿玉莲旁边帮忙装香肠的云梅、云兰也纷纷凑了过来。 陈安去取来筷子,在油渣热了以后,挑选着廋的,给两个小侄女一人喂了一块。他自己也夹了一块放到嘴里边,牙齿挤压中,油渣中的热油冒出来,和口水相激,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很特别的享受。 那些油渣,倒有半数进了两个侄女的肚子。 直到吃饱肚子,陈安才上楼,装填好火枪,下楼拿了斧头和杀猪刀,然后领着两条青川犬上山。 “各人小心点!”耿玉莲叮嘱了一句。 “晓得咯!” 陈安摆摆手,脚步不停。 对于真正的猎狗来说,必须具备两个最基本的素养,那就是要有足够捕获猎物的胆量和兴趣,也就是猎性。 只要具备这素质,甚至不用刻意训练,都会具备不错的狩猎能力。 所以,培养猎犬,最重要的还是在于狗与生俱来的天性。 无疑,青川犬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们长期半野生状态,骨子里就带有狩猎本领,而招财和进宝,更是优中选优。 事实上,训练猎狗,最好的法子,就是用经验丰富的老猎狗领着去撵山,是学得最快的。 狗与狗之间,也有着交流的,哪怕不是同一个品种。 陈安所要做的,就是一些简单的指令培养,最重要的就是用猎物对它们进行刺激。 要让它们认识到,那些猎物是它们能吃的,并且记住这些猎物。 吃,永远是刺激它们最原始狩猎本能的方法。 两只青川犬的年纪,此时处于最佳的训练时期。 陈安想到过去找师傅李豆花,借用巴豆来领着两只青川犬更好地完全训练。 但现在,巴豆似乎并不认陈安,见到他就咬,只听李豆花的话。 总不能自己为了训练猎犬,让李豆花领着巴豆陪着自己满山遍野地跑。 李豆花上了年岁,没有那么好的体力了,何况还是雪天。 只能是陈安自己按照李豆花教的那些法子进行训练了。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的时间不少。 陈安也相信,自己能训练出很好的猎犬来。 毕竟,招财和进宝,有着很不错的底子,而且,在鹞子岩那老大爷的手底下,已经有过一些训练。 一人两狗,下到大路上走了一段,然后岔往陈安 翻过老梁包,那里是大片沟壑纵横和层峦叠嶂的山峰,一眼望不到头。 今天难得出了太阳,但似乎温度却比平日阴沉着的时候,还要更冷一些。 一场大雪和连日的阴冷,就连人的心情,都多少有些沉闷。 尽管冷,但看到这样的好天气,尤其是到了老梁包山顶,看着湛蓝的天空和周边被冰雪覆盖的山野,加之所要做的事情,已经迈出一大步,陈安很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在没有风的状态下,山林里静得没有一丝杂音,时间也仿古被冻结了一般,耳中只听到脚踩积雪时发出的咔嚓声响。 一路上,他小心地看着周围,注意着雪地上的踪迹。 连翻三座山,陈安终于有了发现…… 第60章 倒追踪 陈安发现的,是一只野兔的踪迹。 招财和进宝,听力自然不用多说,能轻易听到远处陈安听不到的声音,稍微有点动静,一路欢跑在前的它们,总是会突然停下来朝着声响发出的地方张望。 嗅觉也是非常灵敏,尤其是招财。 陈安早已经注意到招财在穿行过程中,并没有像进宝那样频繁在雪地上嗅着气味,而是抬头看着山林里,鼻孔翕张,这明显是通过空气中传来的气味进行辨别。 而进宝则稍微次一些,更喜欢到处嗅,进行猎物所在方向的判断。 但猎狗辨别踪迹,向来靠的是嗅觉,而不是视觉,听力也只是辅助而已。 将两条狗的优劣稍微比对,就能分辨出,招财在辨踪的能力上要强于进宝。 这也是陈安有意识地在喂养过程中,优先喂食招财确定它领头狗地位的原因。 大概是半野生状态,习惯在山野穿行捕捉小动物为食物,知道出声容易惊走猎物的缘故,所以,两条猎狗轻易不出声,进入山林后,变得很谨慎。 有了发现后,都试图顺着挣脱陈安牵着的棕绳去追寻。 陈安也随着它们,一路在山林穿行着,结果就在雪地上发现了一只野兔的脚印。 然后,陈安发现了招财的另一个大毛病。 雪地训练猎犬,对于猎人来说便于观察指导,因为能很清楚地看到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而进行位置判断。 但对于猎犬却是不利的,雪地兽踪气味淡薄,尽管如此,那也比空气中的气味要浓。 所以,招财在找到脚印的时候,也开始选择顺着野兔的脚印进行追踪。 在这个时候,招财和进宝选择的方向却是截然不同。 进宝是顺着脚印前进的方向追寻,而招财则是逆向。 两条青川犬嗅着脚印,一个往一边,这就充分说明了一个大问题:招财在倒追踪。 到追踪,这是个大毛病,必须强制性地坚决纠正,否则,不是越来越靠近猎物,而是离猎物越来越远,这还追个球! “给老子回来,错了!” 陈安不得不拉拽拴着它的棕绳,进行牵引矫正,呵斥的同时,给了它不轻不重的两巴掌,进行警告、惩罚。强行让它顺着兔子脚印的方向追踪。 又追寻了一段,兔子脚印在一蓬灌木丛旁边变得凌乱。 陈安看得出,那只野兔在这里停留过,吃过灌木丛细小的树叶。 于是,招财嗅着这些脚印,再次出现了倒追踪的情况。 陈安干脆停了下来,就在这片地,一次次地强制纠正。 被拍打,呵斥过几次后,招财找到了顺踪方向,继续前行。 似乎是发现脚印的干扰有些大,它开始不仅仅是嗅脚印气味,而是配合空气中的味道进行辨别。 于是,在下一个野兔停留点,它终于将这个问题纠正过来,没有再出错。 “这就对了!” 陈安笑呵呵地将招财拉到自己面前,伸手摸了摸它的耳背、颈背,揉了揉它的脑袋,又在它脖子上挠了挠。 这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奖励。 招财欢快地摇着尾巴,偏着脑袋看着陈安,很享受这种抚慰,反过来在陈安手上也舔了舔。 很多撵山人习惯在奖励猎狗的时候,用肉食进行。 但其实,肉食奖励并不可取,因为经常给猎狗奖励肉食,很容易造成贪吃、偷食的毛病。 精神上的奖励,其实并不比肉食奖励的效果差,而且,更能增进猎犬和撵山人之间的亲密互动。 接下来继续追踪的路子,就没有再出现问题,陈安也没忘记时时鼓励抚慰,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发现问题并解决,对于陈安来说,就是一个大的收获。 在顺着山林穿行了十多分钟后,陈安看到了一直追踪的那只灰色野兔,正蹲在一蓬小树根脚,不时低头,在小树根脚翻找着什么,抬起头的时候,三瓣兔唇中多了一段草根,不停地蠕动咀嚼着,竖起长长的大耳朵,警惕地注意着周围。 招财进宝也发现了它,往前用力挣扎,想要冲出去,大概是因为吃过的原因,表现出了兴趣,只是被陈安拉着的绳子拽住,没能跑出去。 但也因此,发出大的声响,惊动了那只兔子,它一下子窜跳起来,朝着上坡方向飞窜,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要捕猎野兔,陈安有的是法子,他不想在这方面浪费精力,毕竟,在众多猎物当中,野兔是数量最多,也最容易捕捉的。 想要靠撵山赚钱,自然该有取舍,不是什么猎物都去追撵,他想找着更有价值的猎物进行猎杀,而不仅仅是为了吃。 如果只是为了吃,他也就没必要进行这种专门的训练了,只要对招财进宝进行本能的刺激就行,找到什么猎捕什么。 如果放任不进行管控,那就很可能在追捕某种猎物的时候,突然间遇到惊跳出来的野兔、野鸡之类,而让猎狗改变目标,去选择追捕野兔、扑咬野鸡,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在训练阶段,他不想自己的猎狗养成这样的习惯。 猎犬追着这个踪迹又发现另外的新踪迹,不许丢掉原先发现的而去追新发现的。否则,丢了原先这个追另一个,不断的丢,不断的换,最终一事无成。 猎狗的训练,必须有针对性才行,不是啥都搞,必须有所取舍,养成特定习惯的猎狗,才是最好的。 所以,陈安当即换了方向,舍弃这只野兔,继续在山林里穿行。 翻过这倒山岭进入下方沟谷的时候,招财和进宝似乎又有了发现。 陈安随着它们走了没多远,在沟谷的雪地上,看到了野猪的脚印,看猪蹄印,这只野猪不大,估摸着不到百斤的样子。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一些拖拽的痕迹。 陈安转着看了看,确定自己的判断:这是一只中了活套的半大野猪。 活套,是一种用细钢丝绳固定在一根长三米左右的坑木上,中了套的猎物,在逃走的时候,会将坑木拖着到处走,会时常横在或是卡在两棵树木之间而无法离开。 通常用来捕捉那种力量强大、凶猛的猎物。 坑木拖拽的痕迹,能让撵山人更容易追寻猎物的踪迹,一路上的磕磕绊绊,也能不断地消耗猎物的体力,甚至将猎物困住。 这是种很灵活的法子,比固定的钢丝绳套之类的要好。 毕竟,固定后,猎物会在不断地挣扎中,生生折断钢丝绳而逃掉。 估摸着野猪不大,又有活套拖拽,陈安觉得自己有能力应对保证自身安全,而且这是个训练招财、进宝的好机会,他当即牵着两只狗顺着一路上留下的踪迹追了下去。 在翻过一座山梁来到北坡的时候,陈安看到了那头野猪。 第61章 先废一腿 这只野猪,比陈安预想的,要稍微大一些,有一百二十多斤的样子,还一身黄毛,只是脊柱位置,已经多了些黑毛。 刚出生的野猪,身上有一道道条纹,长大一些,花纹退去,变成黄毛,再长大,黄毛退去,换成一身黑毛,这也意味着成年。 野猪体型越大越是凶猛,力量更是翻倍地增加,如果是上了两百斤的,陈安绝对不会去打它的主意。 对付两百斤往上的野猪,就凭领着的两只还没有训练出来的青川猎狗和手中开上一枪未必能对它们造成多大伤害的火枪,哪怕有坑木拖着,他也不想去尝试。 稍不注意,遭到野猪的攻击,被掘翻在地,獠牙轻易就能在身上开几个孔。 那可要命! 做自己能做的,做自己有把握的,活好才是硬道理。 陈安没有急着靠近,在距离野猪二十多米的一棵水青冈树旁边停下,招财和进宝非常警惕,定定地看着野猪,不像发现野兔那样,表现出很强的追捕欲望,只是呜呜地凶叫着。 但陈安相信,只要它们吃过一次野猪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头野猪也已觉察到有人在靠近它,只听见呼啦啦一阵声响,它剧烈地挣扎,首先是想着逃跑,但是被坑木拉住,没能挣脱,反而摇得两旁的树木猛烈的晃动一下,上面的冰雪哗啦啦掉落,四散飞扬。 紧跟着,又是呼啦一声,那头野猪猛地朝着陈安待着的方向一蹿,又被钢丝横木拽住而无法靠近。 这下,陈安也完全看清楚,就是因为那根横木横在那几棵杂木之间,被卡住了。 而那根细钢丝绳,套住的不是腿脚而是脑袋,猪脑袋钻进去后一绊拉,已经滑套了,钢丝绳一边紧勒在野猪的左獠牙上,另一边滑出獠牙,死死勒住猪的右边拱鼻肉内,已经勒出血。 这就像他杀年猪时拴猪的样子,全靠两根獠牙卡着绳子,一边滑出獠牙,那就意味着极有可能会被勒去半个猪鼻子而逃之夭夭,或是朝着人发动攻击。 血液流到嘴巴里,将它一张嘴染得血红,不大的一只野猪,也变得狰狞。 经过长时间的挣扎,它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疯狂劲头,站在那里用小眼睛恶狠狠地看着陈安,嘴里只有哼哼的份和一阵阵的粗气。 陈安有练狗的想法,但也知道这种情况危险。 养狗一场,他希望它们是自己的伙伴,而不仅仅是一种狩猎工具和消耗品。 所以,陈安解开招财和进宝脖子上的棕绳后,小心地靠近十数米,借着一棵马尾松大树作为躲闪防备,防止野猪犟脱立刻朝着自己冲撞过来。 这是李豆花传授的经验,大部分野物,在撵山人和撵山狗都在的情况下,发动攻击,会首先选择人。 这野猪虽然不大,力量却不能小瞧。 被冲撞一下,不至于致命,但肯定不好受。 他抬起手中的火枪,闭左眼,睁右眼,目光沿着平直的枪管,像个木工一样瞄向野猪的脑袋,然后又移向野猪的前腿。 大概是感受到了威胁,这只黄毛野猪开始疯狂窜跳,只是几下挣扎,还是没能犟脱,大喘着粗气哼哼着,又掉头回来盯着陈安。 伤其一腿,让这只野猪的行动能力大大受限制,方便练狗。 打着这个主意,陈安拉起火枪上的击铁,揭掉火道上的胶皮,瞄着黄毛野猪前腿,扣动了扳机。 砰…… 火药烟雾喷涌,枪声震耳欲聋。 顾不得嗡嗡响的耳朵,陈安扇着眼前的烟雾,定睛朝着野猪看去。 只是七八米的距离,陈安轻易打中野猪那条前腿,有拳头大的那么一片变得血淋淋的。 终究只是个黄毛,而不是成年野猪,皮毛的坚韧程度,以及骨骼的强度,都远远比不上喜欢在松树上蹭痒,给身上皮毛涂抹了松油,又在地上打滚,沾染了碎石土屑,有了一层厚实甲壳的成年野猪。 这一枪过后,野猪那条前腿当场废了。 剧烈的疼痛,让黄毛野猪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后脚声,然后疯狂地挣扎着,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下子挣脱。 钢丝绳割下它的大半个猪鼻,挣脱出来以后,许是被彻底激怒的原因,居然没有选择立刻逃跑,而是一瘸一拐地朝着陈安一蹿一蹿地冲撞过来。 听到枪声的招财、进宝,迎上去的时候,也被黄毛野猪那股子悍勇逼得跳向两边。 陈安这次没有像上次面对黑娃子那样的紧张,有十足把握对付这只野猪,他心态上也完全不一样,见到野猪冲撞过来,闷头朝他撅来的时候,他只是脚步一错,转到身旁的大松树后面,同时,将插在后腰的斧头抽了出来。 许是用力过猛又瘸了一条腿的缘故,黄毛野猪没有撅到陈安,反而打了个踉跄,栽了一个跟头,顺着山坡翻滚下去数米,爬起来以后,它再没有反身回来去攻击陈安,而是选择逃跑,朝着横里的山林奔逃。 招财、进宝跑到陈安身边,并没有立刻去追逐,而是定定地看着野猪奔逃。 陈安见状,冲着它们发出指令:“吜吜……” 两只青川犬听到命令,朝着野猪奔逃的方向追了一段,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陈安。 兴奋度不高,这是青川犬的一个问题,只能达到中等的样子,何况还是两只半大狗崽,就更低了。 但陈安也知道青川犬的另一个优势,那就是一旦兴奋起来,能持续很久,能每天撵十几个小时,连续几天都不退场。 当然了,这个优点,也造成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容易一追就追出很远,上山容易,想要把它们收回来就变得有些难,在山里过夜是很常见的事情。 这也就需要陈安严格训练了。 想到兴奋度,陈安又想起了蜀地的另一种狗,东川犬,那玩意儿兴奋度高,非常凶猛,如果找来一两只好狗,也能很好地弥补青川犬这个问题。 眼下,看着跑远的黄毛野猪,陈安所能做的,就是进一步引导,刺激。 他取出药壶、铁砂和引药,再次给火枪装填好以后,顺着野猪留下的脚印、血迹小跑着追出去。 黄毛野猪本就折腾了很久,精疲力乏,加之一条前腿受伤,一路流血不少,陈安也不担心它能跑多远。 这是铁定到手的猎物。 跑在前面的两条青川犬一路嗅着野猪留下的血迹,不时还舔一下,大概是受到血气的刺激,渐渐变得兴奋起来。 追了二十分钟左右,陈安再一次看到了那头趴在雪地里呼呼喘着气的黄毛野猪。 黄毛野猪也知道陈安赶来,挣扎着起身,却没有忙着逃跑。 而两条青川犬立刻围了上去,一边狂吠着,一边尝试着去撕咬。 听那吠叫声,一声比一声响亮,试探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是兴奋度起来了。 好事儿! 第62章 掏后、钳耳 黄毛野猪面对一左一右不断试探的招财、进宝,它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用三条腿撑着身体,甩动脑袋朝着两边撅挑。 它的体力是真的不行了,这看似凶猛的撅挑,却往往使得它打着踉跄扑倒在地,尤其是朝着左边伤退这边撅挑的时候,没有了左腿的支撑,自己都能摔翻倒地,又赶忙挣扎着站起来。 它也试图逃跑,可跑不了多远,又不得不停下来应对两条青川犬的纠缠,主要是,它也实在跑不快。 招财和进宝本就是试探性的攻击,谨慎得不得了,但这样的攻击,对于这头黄毛野猪来说,也充满威胁。 面对黄毛野猪的撅挑,两条青川犬总能灵敏地窜跳到一旁及时闪避。 在它回头去应对一只青川犬的时候,就是另一只试探靠近的时候 随着它的一次次的无效反抗,让两条青川犬变得越来越胆大,越来越兴奋。 陈安就在一旁大树边端枪看着,他发现,招财盯的是黄毛野猪的拱鼻位置,而进宝盯着的部位则是被陈安打伤的那条前腿。 两个地方都在冒血。 陈安忽然想起李豆花说过,撵山犬的 很明显,两条青川犬的攻击部位,都是受到血气吸引。 他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抬着火枪,小心地绕到野猪的下方。 之所以选择下方,是因为野猪朝着自己扑来的时候,更容易前扑摔倒,躲避更容易些。 在距离野猪不过六七米的大树边选了合适位置站定,陈安端起枪,开始瞄准。 这是一头雄性野猪,别看着小,但两个卵包却是鼓鼓囊囊地从一双后腿之间凸显出来。 大概是经常蹭痒的缘故,卵包上面的毛稀稀拉拉的,微微有些泛红,被夹着的尾巴遮着中间。 这就是陈安的目标。 他调整着位置,在招财进宝被逼退的时候,瞅准时机,再次放了一枪。 砰…… 又是一阵火药烟雾喷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 火枪口喷出的铁砂,在野猪后腿上留下数道血槽,那对拳头大小的卵子,也被铁砂打穿。 如此关键且敏感的部位被命中,疼痛难以想象。 本已经精疲力尽的黄毛野猪,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吼叫,像是装了弹簧一样,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下子朝着前方狂冲出去,一路跑一路嚎叫。 只是,跑不了多远,又再次摔倒,再跑,再摔,很快又被招财进宝给追上。 看着它站起来的时候,陈安除了听到它不断地嘶叫,还看到连身体都止不住地在抖,尤其是一双后腿,抖得最是明显。 这下陈安不急了,默默地再次往枪里装了火药、铁砂。 这只黄毛野猪对两只青川犬没啥威胁了,他就远远地让到一旁看着两条狗和野猪纠缠,然后期盼着,被野猪卵包上的血气吸引,招财和进宝能去咬上一口,然后记住这个部位。 不……不指望两只都去,哪怕只有一只去咬都行! 一只袭击掏后门的猎狗有多难得,就连李豆花带着的巴豆都不是,哪怕是李豆花都想要。 而这种情况,陈安也没法强按狗头,需要的是猎狗的本能和判断才是最好的,它们本能领悟到的才是最好也最适合它们的。 所以,陈安只是静静地等。 等着招财、进宝去真的咬上。 因为它们眼下的试探,更像是伸着鼻子去嗅,陈安期盼它们发现。 他就这么看着两条青川犬围着黄毛野猪各种试探。 野猪也是只要恢复一点体力,就立马一阵冲撞,一瘸一拐地想要摆脱两条青川犬的纠缠逃离,也正是因此,两条青川犬不得不跟着野猪屁股后面一阵追撵,跟上这样一头野猪,它们甚至有空闲冲着地上的血迹嗅嗅,伸着舌头舔一下,然后再追。 陈安也就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看着。 终于,黄毛野猪出血过多,体力严重消耗后,趴在地上后,两条青川狗凑到它近前,也不怎么理会,这让两条猎狗更胆大了一些。 最先下口的反倒是进宝,冲着黄毛野猪围着嗅,渐渐地绕到身后骚味、血腥味最重的卵子位置,伸着舌头舔舔血迹,忽然张口就咬了下去。 那那两坨鼓鼓囊囊的东西被认为是很软且能吃的肉。 被它一咬,黄毛野猪在疼痛刺激下,奋力往前一蹿,进宝本能地往后拖拽一下,别说,还真被它扯下一块不大的肉来,一下子吞掉后,进宝立马就来了更强烈的兴趣,紧追而上,又一口咬在卵子上,拖拽着往后撕扯。 哪怕受到疼痛刺激的黄毛野猪想要转回来掘它,它也紧紧咬着,不肯松口。 最后逼得黄毛野猪一边惨叫着一边坐了起来,但仍然摆脱不了进宝冲着它屁股不断地嗅,尝试着去撕咬。 在它不断甩头朝着两条猎狗乱撅的时候,左边耳朵上沾染了不少血,加之时扇动,引起了招财的注意,也一下咬了上去,进行撕扯。 黄毛野猪无力地甩动脑袋,也只是拖拽着招财来回晃动而已,没有松口。 一看到这情形,陈安知道,事情成了,一只钳耳,一只捞后,都不错。 到了这时候,黄毛野猪也放弃挣扎了,耷拉着脑袋,喘着粗气哼哼。 折腾了不少时间,陈安的目的也已经差不多达成。 他不再耽搁,将猎枪跨到身后,抽出斧头,从侧面小心地靠近野猪,见它不为所动,他高高扬起斧头,用斧背朝着野猪的眉心位置狠狠砸了下去。 那里是要命的位置,这一下敲击,黄毛野猪直接直挺挺地往前蹿了一下,然后倒地,四条腿不停地抽出抖动。 陈安再次用斧头补上两下后,它就已经只有出的气了。 学着林金友的杀猪的刀法,陈安拔出杀猪刀,对准猪脖子上选定的位置,斜着朝里面捅进去。 从刀子的阻塞上,能明显感受出刀尖戳中的是哪里。 这一刀进去,技法不娴熟,有些偏移,戳在胸腔骨头上,他赶忙调整位置,这才刺中心脏,随之血液快速冒了出来。 拔出刀子后,他也没有急着开膛,找着野猪前腿后三寸的位置,也捅了一刀,那里其实就是两根肋骨之间的筋膜,刀子进去大半的时候,就感觉戳到心脏。 抽出刀后,陈安等血流了一会儿,这才动刀剖开野猪腹部,将一拢心脏取出来,看着心脏上面的两个刀口。 略微一比对,他知道,用火枪打野猪的话,从左侧前腿后三寸的位置进行射杀,是可行且有效的。 经验源于实际,他需要不断印证变成自己的东西。 这是个融会贯通的过程。 别看只是折腾一只黄毛野猪,但今天收获颇丰。 先割下两只猪耳喂给招财,一拢心脏取下来后,紧着招财吃饱,他才取下两个卵蛋,喂给进宝,又喂了些肝脏、泡肺算是奖励。 趁着进宝吃肉的时候,陈安则是动刀取了一只野猪后腿下来,看了看猪肚,也不赖,被他取了下来。 然后就等着两条猎狗吃饱,这才提着那只后腿和麻绳拴着的猪肚,领着两只猎狗回家。 第63章 不管是人情还是钱,都是赚 不管怎么说,那是别人活套套住的野猪,虽然有犟脱的可能,被自己打杀了,那些肉也不能完全带走,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撵山,忌贪。 所以,陈安只是取了一条后腿和一个猪肚。 这并不过分。 至于剩下的肉,留给下活套的人。 他自然会在查看活套的情况时,顺着一路上留下的痕迹找到并带回去。 会不会被别的野兽抢了先,那就不关陈安的事儿了。 毕竟,中了活套无法挣脱的野猪,也有落入别的野兽之口的可能 他现在惦记的,是这只黄毛野猪所在的猪群。 很明显,这只是一头不成年的雄性野猪,还没有达到离开猪群四处溜达的时候。 野猪是一个母系群体,通常由一头雌性野猪带领着猪群活动。而成年的雄性野猪则是离开族群,直到繁衍季节,才会并入猪群。 招财进宝初次跟野猪有了 这是陈安打那群野猪主意的原因。 只是,他又有些担心,真找到野猪群,会不会遭到野猪攻击,如果是体型过大的,不容易招架,不稳妥。 主要是野猪主要用来吃肉……等等,打到野猪,交到队上,不清楚还能不能换工分啊! 还有,猪肚是很不错的东西,能卖钱! 陈安一下子就上心了。 两条青川犬还不实用,但是可以采用别的法子辅助,比如活套陷阱就挺好! 可以搞一次! 再怎么厉害,也终究是野兽,有心算计,还会怕它们不成。 他出来所花的时间并不长,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家子围在火塘边吃饭。 陈安推门进屋,将带回来的那只野猪后腿放在一旁的桌上。 一家人纷纷看向那块不过十四五斤的腿肉,陈子谦起身看了看,诧异地问道:“打到野猪了?” “在老梁包那边的山上,碰到了一只中了活套,差点滑脱的黄毛,我用它练了下狗,打杀了以后,带只后腿和一个猪肚回来。” 陈安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然后看了眼一锅的白菜,笑道:“有野猪肉,炒点撒!都别忙着吃饭,等哈炒了野猪肉再吃。” “那就搞点!” 陈子谦高兴地点点头,转头转着陈平吩咐:“你去弄,让幺儿烤下火,在外边冻了半天,也饿了……你麻溜些!” 有肉吃那自然是好事,陈平自然不会多话,只是憨厚地笑笑,起身提刀去割肉,准备下刀的时候,又回头看着一家人:“割多少?” “还想一次吃完蛮?”耿玉莲瞪了他一眼:“弄这点肉也不容易,还是要省起点,不要只想着憨吃闷胀,留起多吃两顿不好蛮?” 耿玉莲还是想着省。 “没得事,多炒点,这次吃完了下次还有机会打到,家里面有那么些熊肉、猪肉,来年不用担心了,不用省!” 陈安更希望家里人吃好点,不然的话,炒得少了,动筷子的时候都畏畏缩缩的,也不舒服。 听陈安这么说,陈平也就放开了,当即动刀,割下一大块。 瞿冬萍早已经跟着起身,找来洗菜盆子,倒了热水,给陈平洗肉,然后找来大碗,将锅里的菜装到碗里,腾出锅来炒肉,顺便外出一趟,到自留地里面去拔了两棵大蒜。 云梅、云兰早已经凑到陈平旁边,好奇地看着桌上的腿肉,云梅转身来到陈安身边:“幺爸,野猪长啥子样?凶不凶?” “凶得很,嘴壳里边有大牙齿,嘴巴又长,随便撅一下,能把人撅飞起来,还有身上的鬃毛,又硬又长,跟钢丝一样,皮又厚实,火枪都很打不动,要是被咬上一口,手脚都能一哈子被咬断……以后不要随便进山,必须跟着大人,不然的话,遇到野猪,跑都跑不脱!” 陈安不无吓唬警告的意思。 村里还真有进山的孩子,遭到野兽攻击丢了小命的。 野猪还好,以前还有豹子进村叼鸡鸭,叼娃的。 深山里,对这些孩童非常危险。 云梅被吓得脸色微微一变,跑过去冲着妹妹云兰,将陈安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双手比划着,看上去张牙舞爪的,野猪的凶猛,俨然成了她心中的会吃人的妖魔。 “老汉儿,我印象中我们家里面好像有些细钢丝绳?”陈安心里惦记着捕猎野猪的事,需要用到细钢丝绳,想了想又说道:“八号铁丝好像也有!” “都有,就在我房间头的床底下放起,你找这些东西干啥子?” “我准备用来做几个活套,我打的这只半大野猪,应该是在一个野猪群头的,凭手头的火枪和两只半大猎狗,不容易搞到,有个活套牵绊的话,就不一样了。” 陈安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记得前几年打到野猪,可以到队上换工分?” “早几年庄稼遭野猪祸害,派人去守去打,打到的野猪确实能换些工分,有点奖励性质,但不是很多,这两年没了,打来以后,大都是参加撵山那几家人分了!”陈子谦摇头道:“你想用野猪肉换工分,不得行。 打到值钱的倒是可以,熊瞎子和香獐子这些值钱,可是打到这些,谁不会卖?交到队上换工分,还不是便宜那几个狗日勒,划不来撒。这个事情凶险,我也不想让你去做。” 陈安想了想,说道:“我就权当是训练狗,弄回来的肉自家吃不了,可以分给大家伙撒,换点人情也好。野猪肚是好东西,拿回家来腌起,到黑市上应该能卖。还是可以搞,闲着也是闲着,能赚点是点。不管是人情还是钱,都是赚。” “你有这个想法……也是对的!” 陈子谦点点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也帮你招呼着点。” 听到这话,切肉的陈平也停了下来:“我也去撒!”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招财、进宝的吠叫声,陈安赶忙起身,打开门一看,见来的是宏山,于是笑着打招呼:“蛋子哥……招财、进宝,莫叫了!” 两只吃得饱饱的青川犬听到陈安的呵斥,停止了吠叫,转回狗窝里面趴着消食。 宏山到门前,在柿子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将脚上粘着的泥土刮掉,跺跺脚,抖掉脚上的积雪。 家里看没有水泥地板,而是夯实的土地面,每年雨季的时候,家里人进进出出,总会不可避免地带进些泥土,渐渐的,地面上经常落脚的地方,都会凸起一个个板实的小土包。 山村里没那么多讲究,但出于礼貌,总会在雨雪天气进别人屋子的时候,把脚上带来的泥土尽可能地清理一下。 “狗娃子,我是来请你、大哥和叔叔明天到我家帮忙杀年猪滴,有空没得!”宏山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放着的野猪腿肉,一下拉住陈安:“又打到野猪了,啥子时候进山带上我撒!” 第64章 喊个锤子 “你家明天杀猪……必须有空撒!” 陈安热情招呼:“快到火塘边烤火!” 耿玉莲给宏山递了个凳子,让宏山在火塘边坐下。 陈安也走回来,伸手在火上烤着的时候,顺便说道:“这野猪是我今天上山驯狗,在山上捡的别人的活套,打了以后带回来的一只后腿。你想跟我去撵山,宏伯伯怕是不答应!” “兄弟伙,我二十岁的人了,比你还大,我老汉老妈还能管得了我一辈子蛮?再说了,我老汉也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撒。” 宏山正色问道:“我明天当着你们的面跟我老汉说,他只要答应,你就带我进山……得不得行?” 宏山一直是陈安心里最好最靠谱的人选,别说宏山自己想去,就连他也想将宏山叫上。 只是又有些担心,宏元康不答应。 万一宏山有个三长两短,宏元康哪里不好交代。 现在听他这么说,陈安当即点了点头,将事情答应下来。 火塘上的炒菜锅里,猪油快速熔化,微微冒烟的时候,放入辣椒、姜蒜,略微爆香后,切好的野猪肉滑下锅,滋啦声响中,锅铲叮当翻炒,放盐放酱油调味,完全熟了以后出锅。 陈安起身,给宏山也拿了碗筷。 宏山也不客气,只说在家吃过饭,吃点肉就行。 在这年头,除了特定的几样保护动物,其它的,都是人们的入口佳肴,就没有说不好吃的。 不过平心而论,单论口感,这些野味所带有的一些特殊味道,还真没有家里养的好吃。 特别是野猪,不像北方的野猪,米仓山里的野猪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肥,更多的是瘦肉,肉质纤维粗大,吃起来粗糙感重,还带有一股子松树油的味道,和家猪肉区别不小。 野鸡肉也没有家养的鸡肉口感好,主要是其中同样缺少脂肪,肉不够细腻,但是炖出来以后,汤汁却非常鲜美。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野物只是对人们生活中缺肉少油的补充,而绝非像后世那样把它们当做美味佳肴看待。 即使最着名的熊掌,如果不经大厨之手,吃起来口感也不过如此,还没吃猪蹄子有感觉。 还是那句话,不经其事,不知其味。 看着一家子,还有吃得津津有味的宏山,陈安心里总是心安的。 一顿饭结束,和宏山摆了会儿龙门阵,在他回去忙着准备明天杀猪的事情后,他让陈子谦将家里的细钢丝绳找了出来,做了几个活套圈口,这些东西,带到山上,找到那群野猪活动的地方,在大木头上绑好,就能成为很好的活套陷阱。 摆弄好以后,他又背上背篼,去往屋子旁边的山沟,顺着往里面深入,两边的坡地变得陡峭。 就在坡地上,有片青杠树,夹杂着毛栗子树和核桃树,他准备搜些回来,稍微炒制一下,作为诱饵。 家里的包谷、红苕,即使陈安再看不上眼,也舍不得折腾。 缺食物的时节,对于山上的野物,尤其是食口大的野猪,这些东西充满诱惑力。 主要是,他不想花太多时间去等,有诱饵,能让野猪更快中套。 有了活套牵绊,猎捕起来,只要够小心,哪怕不用枪,要打杀它们,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儿。 山沟陡峭,两侧林木结的野果,在秋冬季节遭到松鼠和各种鸟类洗礼后,还是有不少伴随着落叶、泥沙滚落山沟,被掩埋。 村里平日积肥,也因为这里太陡峭,哪怕腐叶厚实,也几乎没什么人会来。 陈安到了地方,放下背篼,拿着钉耙扒开雪层落叶,很容易就能找到里面藏着的青杠子(橡子)。 相比果实,青杠树在村民眼中更有价值,因为木质沉重坚硬,常用来做楔子钉农具,更是好柴火,有着“除去青杠无好火,除去娘亲无好亲”的美誉。 当然,青杠树在陈安看来,还有一个好好作用,那就是被砍伐后的树桩腐烂后,会生长灵芝。 灵芝的价格,在这年头不低,也有收购,只是量少。 陈安还知道,这东西用来培养黑木耳,是最好的基质。 扒掉雪层腐叶后,不仅有青杠子,还有野核桃,毛栗子,虽然有些已经发霉或是被虫蛀,但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陈安就搜捡了不少。 感觉量差不多了,陈安回家,直接用対窝将这些东西捣碎,然后又用炒菜锅干炒,炒出香味来以后,才用个袋子给装起来。 而陈平则是按照陈安的要求,将带回来的那个野猪肚子清洗干净,简单抹盐腌制后,就挂在火头上晾干。 他准备多积攒一些猪肚,送到黑市场上去卖。 明天要帮宏山家杀年猪,陈安睡得很早,婆娘都没有,想玩也没得玩,只能睡觉。 别的事情早已经在昨天就准备得差不多,他干脆就跟宏山一起蹲在土灶边烤火,吃洋芋。 他们家今天只杀一头猪,也就两百来斤的样子,帮忙的除了陈安家爷仨,隔壁邻居还请了两家,也是林金友动刀。 人多,事情不过一个半小时就完成了,趁着时间早,剔骨,切肉条腌制的事情也跟着进行,反正这头猪有一半是要送交食品站的,事情不多,就连猪肚、猪肠的打理顺手就给完成了。 只是在宰杀刨猪毛的时候,苏同远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出来,也撸起袖子,加入进来,看得宏山一愣一愣的,过后还问陈安:“这龟儿啥子时候冒出来的?没有请他撒。” 陈安笑笑,知道苏同远混吃混喝的德性,准是听到猪叫声专门寻过来的。 不管怎么说,既然来帮忙了,中午饭和晚上杀猪饭正餐,那肯定是不能不叫他了。 简单吃了中午饭,陈安见没什么事儿,找到宏山打招呼:“蛋子哥,下午没得啥子事儿,我先回去了。” “回去干啥子,就在我屋头耍撒,等到晚上吃饭。” “我准备进山,布置几个活套,明天打野猪。” “我也去!” “你要在家帮忙准备杀猪饭,不合适!” “有啥子不合适的,送半只猪,我老汉一个人就可以,至于做菜,有我老妈和隔壁的嬢嬢、妹子……等起,我去给我老汉说。” 宏山显得非常兴奋,转身就去屋里将宏元康拉了出来,当着陈安的面直接就说:“老汉,我想跟狗娃子撵山,你没得意见撒?” “想去就去!”宏元康随口说道:“狗娃儿我看着从小长大的,是个啥子样的人我晓得,我跟你叔叔啥子关系你们也清楚,就希望你们能多亲近,你两个在一起,互相照顾,我能有啥子意见?” 陈安见宏元康说得那么随意,赶忙强调:“撵山的事情危险,我怕万一出啥子意外,伯伯怪我!” “不是三岁娃娃了,磕磕碰碰都免不了,有啥子好怪的嘛?你们做事有分寸就行!” 宏元康冲着两人微微笑了笑:“晚上记得早点回来,尤其是铁蛋,要忙回来请人吃饭。” “今年要喊哪些人嘛?”宏山问道。 “队长、副队长、会计、保管员……”宏元康一一清点。 他话刚说到保管员,宏山当即就不乐意了:“喊别个可以,喊保管员?我喊个锤子。狗娃子跟赵中玉那龟儿干架的事情,要不是那天晚上我睡着了不晓得,不然我锤死狗日勒! 年年喊,他家杀猪啷个不见得喊我们,再说赵昌富就不是啥子好东西,早就看他家不顺眼了,赵中玉还敢跟狗娃子耍横,让我喊他家吃饭,我宁愿喂狗,莫喊来影响心情!” 第65章 真的简单吗? 看着宏山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宏元康不由瞪了他一眼。 他压低声音说道:“你问问狗娃子,为啥子明明是他有理,你叔叔还会用棍子赶着他去登门道歉?有些事情,就是要做在明面上撒,你以为我看他们一家子顺眼……你娃儿就是个莽子,说了你也不懂,你不去就算了,晚上我去。” 宏山撇撇嘴,转而问陈安:“我要带些啥子?” “带把斧头就行!” 只是去布置几个活套而已,事情简单。 宏山回屋提了斧头跟着陈安就走。 在岔往陈安家的路口等着,陈安回去拿了火枪和准备好的诱饵和几个钢丝绳活套,领着招财、进宝要走的时候,先一步回家的陈平也跟着出来要去看看。 反正在家里暂时没什么事儿,陈安也就点头答应。 两条青川犬小跑在前,两人由陈安领头,一路翻过老梁包,朝着昨天发现中套的野猪那里找了过去,走小路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地方。 昨天那只黄毛野猪中套后,拖着那根坑木走了不少地方,跟野猪群走散了。 得找到和野猪群分开的地方,才好继续去找野猪群所在的位置。 昨天虽然出了太阳,但冰雪并没有怎么融化,今天却是又变得阴霾,哪怕隔了一天,那些脚印依然很清楚。 就在野猪拖着横木离开的路径上,还多了两个人的脚印,下活套的人已经来过,昨天陈安留下的那些野猪肉应该也已经被取走。 顺着那头黄毛野猪留下的脚印,反向找出去,他们在下方的山沟里,看到了其余野猪离开时留下的脚印。 那头黄毛野猪就是在沟里中的套,设套的人应该在这片地方布置了三个钢丝绳活套,脚印新鲜,另外两个活套也被拿走,只留下两根三米多长的木头。 细看一下野猪脚印,猪群里的野猪并不多,只有六头,是狂奔着离开的。 中套的黄毛野猪发出的惊叫,足以让猪群选择逃离。 它们顺着山沟跑了百来米远,就拐上了左边的山坡。 这是能明眼看得清清楚楚的,追踪轻松。 这一走又是近两个小时,在山坡谷地中弯弯绕绕,但其实翻过的距离,不过隔着之前它们逃离的山沟只是四个山头而已,抄近路的话,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就在那片向阳坡地,林间有着不少山石,长着大片水青冈树的坡地上,看到不少被翻拱的痕迹,新旧都有,不难知道,这些地方就是野猪群经常活动的地方。 也就是在那里,招财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发出了凶声,紧跟着,低着头到处嗅的进宝,也跟着呜呜凶叫起来。 陈安示意陈平和宏山两人止步,凝神静听,隐约听到山坡下方的山沟深处,传来哼哧声。 这群野猪并没有走太远。 他四处转了转,发现有几个地方,都被野猪踩成了黑乎乎的道了。 “就在这里下活套,走,我们走远点,去砍木杆,太近了容易将野猪惊走。” 陈安揉了揉招财的脑袋,转身叫上宏山和陈平,朝着所在山坡的背面翻过去。 在山里用斧头砍木头,声音能在山沟谷地里有很大的回响,野猪的听力很好,容易被惊动而选择离开,他们必须走远些。 不少动物,都有它们自己的兽道,这是它们经常走被认为是安全的地方,活套下在这种地方最是容易命中猎物。 钢丝绳套粗细要合适,更重要的是要把套拴在小树上或者是足够结实的长木杆上,而不是固定的大树。 如果拴在大树上,野猪被套后会激烈反抗,它的冲击足以扭折钢丝。 它只要来回冲上几次,钢丝会剧烈地对折,出现折痕,再挣扎,钢丝绳很可能就会断掉。 拴在小树上不一样,野猪一挣扎,小树会随之摇摆,缓冲野猪那股强悍的冲劲,反倒会让套子勒得更紧。 让它拖行的木杆也是一样,山上林木多,木杆到处被挡,使野猪行动时时受阻,不断地被消耗体力,用的是巧劲。 陈安带来的钢丝绳套只有五个,三人砍来五根粗木头,陈安用钢丝绳拴好后,开始在发现野猪翻拱的地方,选择在不同的几条兽道两侧的灌木丛缝隙中,将活套圈口扩大一些,竖着架在里面。 然后,他将带来的诱饵,倒在这片区域中心位置。 野猪的嗅觉也很好,这种炒香过的诱料很容易被它们发现,自然寻找过来。 没有惊动干扰的时候,它们可不会昂着头四处狂奔,而是一路嗅,一路翻拱。 皮糙肉厚的野猪,不惧灌木、荆棘,穿行起来,横行无阻,只要脑袋钻进圈口,往前使劲,会被勒住,往后退,则是被呲出长嘴巴的獠牙给挂住,一样被勒。 当然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被避过。 所以,陈安在这里布置了五个活套,算是普遍撒网,不求一网打尽,只要能套住一只,就不算枉费工夫。 对于他来说,选择了撵山,还怕家里肉不够吃?野猪能拿去卖的,只是猪肚,这东西也卖不了多少钱,他打的,还是驯狗的主意,也希望用充足的肉食,来让招财进宝它们能得到更好的成长。 这两条青川犬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太瘦了。 陈安会控制这方面的问题,也不会让它们长得太胖,那样影响灵活性,捕猎的欲望也不会很强。 昨天早上上山吃饱过野猪肉,从昨天晚上一直到明天,他不会再喂任何东西,狩猎前,半饥饿状态才能让它们有更好的发挥。 布置的时候,陈安也小声地跟宏山和陈平讲解着这样安置的用意。 蜀地山形险峻陡峭,不同平原、丘陵地带。 在这种大山里,很多地方,连人的穿行都困难,更别说骑马追撵。 相较于撵山人来说,再快的腿脚,也赶不上更适应山林的野物。 想要在这种地方打猎,要么是使用狗帮对猎物进行追撵围困,等待撵山人赶来进行射杀;要么就是几个猎人配合,进行驱赶围猎。 只是一个人的话,在这种草木繁盛的地方,哪怕是在冬季,想靠近猎物都很难。 这就不是仗着武器精良,枪法好就能纵横的地方,也不是在山林中一眼能看出几百米的地方。 出于保命的本能,猎物总比撵山人警觉。 除非是运气好,偶然的遇见。 这是个更需要技巧和耐性的猎场。 也正是因此,想要撵山,陈安需要好的猎犬,也需要好的搭档。 宏山虽然看上去很莽,但在陈安说这些的过程中,听得很仔细很用心,追着陈安问东问西,处处是重点。 反观陈平,却是东张西望,临到头来,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评价:“看着很简单,也不难!” 陈安听到这话,眉头微微皱了皱,心头嘀咕:真的简单吗? 第66章 莫说话 撵山,就没有简单的事。 现在下的小小的一个活套,看着是不难,但也是前辈多少年尝试的经验积累。 如何看兽道? 活套对付什么样的猎物该怎么放? 为什么选择拴在小树或是粗木拖杆上而不直接固定在大树上? 猎物喜欢怎样的诱饵? 就连钢丝绳套的粗细,都有讲究。 这都是在充分了解下才总结出来的东西,岂是简单两个字就能带过的。 粗枝大叶,大大咧咧的,可干不了撵山的细活,同时,这也是技术活。 陈平的态度让陈安多少有些失望,但他细细一想,原本就打算让陈平守家,让他能能放心闯荡的,早已经在他撵山搭档的人选之外。 家里就哥俩,总不能因为一些未知的意外,都折在山里,父母和他的妻儿,总需要有人照顾。 毕竟,这事儿,他也只是个新手,选了这条路子,将来会是啥样,他也不知道,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小心谨慎。 这次只是领他出来看看,做的也是有把握的事儿,他也就不想多说。 现在,事情办完,陈安也不停留,叫上两人回家。 一路上回来的时候,选择山里近道,半道的时候,欢跑在最前面的招财突然停下。 陈安一路上走得警惕,也没少注意最容易发现情况的招财,见它一停下张望,也连忙朝着它看的左上方看过去。 有林木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进宝也随后发现,停了下来,朝着斜上方张望着。 陈安冲跟在身后摆着龙门阵的宏山和陈平小声示意:“有东西,莫说话!” 两人见状,连忙闭嘴。 陈安将挎着的火枪取下来,做好开枪准备。 两条青川犬的反应,并没有丝毫惧怕,他可以排除是大的动物,对它们有威胁性的,不会是这反应,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他端着枪,小心地挑选着空旷处朝左边山坡走上去,尽可能地落脚轻一些,避开可能碰触到的枝叶。 招财和进宝也轻快地从灌木丛缝隙中钻过去,小跑几步就停下,竖起耳朵盯着上边看。 再往上一段,陈安终于看到了林子中的动物,一只有着漂亮尾羽野鸡,正扭动脑袋打量着周围,双爪在雪地上几下搜挠,低头啄两下,又抬头看着周围,显得非常警惕。 招财和进宝应该随大狗捕食过野鸡,行动变得相当谨慎,走几步就停下,有的时候提着一只前脚好一会儿不放下,甚至有的时候,干脆矮下身形,像是怕被野鸡发现一样,借助枯枝草叶遮挡,一点点靠近。 看着这情形,陈安却是欣慰地笑笑,这小模样,也表现得太聪明了,不愧是天生的撵山犬,骨子里猎捕的能力在它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老二,是啥子?” 下方突然传来陈平的高声询问。 但也正是这声音,顿时将野鸡惊叫着飞起来。 陈安想看着招财进宝如何扑击这只野鸡的念头一下子落空。 招财进宝在野鸡被惊飞起来的时候,立刻冲了出去,但显然是扑不到了。 野鸡扑腾着翅膀飞起来,本能地朝前飞起,这方向正是冲着陈安这边来的,一下子没能飞多高,它先落在一颗马尾松的枝头停了一下。 这也给了早端着枪准备的陈安一个射杀它的机会。 也不管里面装的是大颗粒的铁砂,陈安直接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后,正准备振翅飞走的野鸡掉了下来,在雪地上扑腾了几下翅膀,没了动静。 两条青川犬也立马跑到,被招财先一步咬着野鸡脖子叼起来,陈安立马赶了过去,抓住野鸡腿扯了下,招财不愿放开,还在好好咬着,见状,陈安不得不对它呵斥道:“吐出来……” 与此同时,他扬起手做出要打的架势。 可招财还是不愿松口,直到陈安在它嘴壳上,不断加大力度,连拍了几下,大概是最后一下终于觉得疼了,才将口松开。 又发现个小毛病! 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对两条青川犬进行一下捡拾训练,让它去捡就捡,让它吐出来就得吐出来。 放任的话,它完全有可能自己叼着猎物就开吃,养成护食的习惯,甚至跟跟主人进行猎物抢夺,这可不是好事。 明天要来看活套,继续训练它们,陈安不准备将野鸡喂给它们,直接提着就走。 招财、进宝犹豫了一下,也赶忙跟来。 到了下面,陈安看看已经陈平,又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嗔怪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说话蛮,是没听清楚还是啷个说?要是真有啥子好的猎物,被你刚才一出声就吓跑球咯。” “我看你上去好一哈没得动静,忍不住问了声,不大个事撒,还不是想问问要不要帮忙!”陈平多少有点不高兴:“我还做错了蛮?” 陈安心里有话,但还是忍住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摇摇头,耐着性子说道:“到了山上,要尽可能地少说话,还要有耐心,不然,怕是啥子都看不见,要记住了。” 陈平闷着头不说话,反倒是宏山点点头说道:“记住了!” 陈安看了看自己这亲哥,知道他心里多少已经憋着点气了,小毛病还真不少。 “大哥,撵山的事情,狗娃子那是跟李豆花学过的,比我们两个懂得多,说的也是经验,这种学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不要不当回事!”宏山也看出陈平心中有气,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他刚才要是需要帮忙,他会喊。我们乱来,只会帮倒忙。” 陈平听到这话,这才微微点点头。 宏山随后接过陈安手头的野鸡,提着翻看了一下,发现野鸡身上有几个不小的血窟窿,打小兽的铁砂,用在野鸡身上,造成的创伤不小:“这只野鸡我带回去,晚上我们烤着吃!” “你带回去嘛,好好打理一下,里面的铁砂弄干净点,不然硌牙!”陈安提醒道。 “不硌牙我还不要哩!”宏山冲着陈安眨眼睛。 一看他这样,知道他是在打别的主意,陈安连忙问道:“你是要干啥子?” “你莫管,晚上你就晓得了!”宏山一脸兴奋,提着野鸡继续往前走。 三人一路返回,再没有遇到什么情况。 追踪野猪群的时候,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石河子村,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大哥,狗娃子,东西放好了就赶紧叫上叔叔、嬢嬢、嫂子和两个侄女到家里来吃饭,不要让我再过来喊了,各人自觉点哈!” 宏山在岔往陈安家路口的时候,说了一句,然后急匆匆地往回赶。 第67章 各有分工 哥俩顺着湿滑泥泞的坡路回到家,进门的时候,看到瞿冬萍正在给两个女儿梳头发扎小角,身上换上了新做的棉布衣服,脚上也换上了新的黄胶鞋。 “幺爸,等哈去阿公家吃饭,背我,我怕把衣服鞋子弄脏了!” 看到陈安进来,扎着冲天角的云兰立刻迎了上去,拉着陈安的手晃。 陈安伸手捋了下她的冲天角:“要得!” 专门给她们买的花布料,做出来的衣服换上后,将两个侄女打扮得焕然一新,看上去喜庆了一大截,像是画帖上的娃娃,就是头发黄点,人瘦点,却也精神。 耿玉莲将给陈安做的那一套也拿了过来:“自己换上试哈,看看合不合身!” 陈安接过来,在自己面前比了一下:“肯定合身!” 他提着衣服上楼,将自己的火枪挂好后,脱掉外衣,将新衣服穿上试了一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合适。 样式不新颖,但这样一件崭新的棉布衣服,在这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年头,随便穿出去,那都是能让人频频回头看来的存在。 待会要去宏山家吃杀猪饭,他干脆就穿上了。 回到堂屋的时候,他被耿玉莲拉着,转圈地看,从脸上的笑容能看出,她对自己做的衣服也挺满意:“新衣服一换,就连人都变得精神了,我们家幺儿看上去,那也是一表人才,拉出去给大姑娘一看,哪个不喜欢?” 这是又开始惦记陈安娶婆娘的事情了。 “所以撒,你还有啥子好担心的,还怕我娶不到媳妇嗦!莫催我,等房子盖起来,再说这个事情!” 陈安先把话给拦下,然后到火塘边烤着火,云兰又钻到陈安面前,小脚一抬,让陈安抱着。 “山上活套弄好了?” 陈子谦用根竹丝从烟嘴里插进去,抽出来的时候,带出黑乎乎的烟油污垢:“有没有把握?” “有没有把握不好说,明天去了才晓得!” 陈安也不说大话。 撵山这事儿,猎物没到手之前,说什么都是多余。 “有把握才怪,就弄几个钢丝套绑上一根木杆子,钢丝套随便往树丛里一放就完事了,那么简单就能套住野猪,那撵山也就太容易了,我是不太相信!”在一旁的陈平插嘴道。 “活套不是这么下是啷个下?你要是会你教哈幺儿撒!”陈子谦瞪了他一眼。 这确实是最简单的陷阱设置,很多不撵山的人大都知道怎么做,陈子谦自然也是见过的。 陈平被怼了一句,他自己又没亲自下过,顿时哑口无言。 看着他那样,陈子谦又来一句:“还以为你多懂诶,结果是夹一沟子(不懂装懂),一放都是废话……” 看着陈子谦还想继续喷陈平,陈安连忙说道:“老汉,莫说了……大哥也是 想了想,他又看向陈平,说道:“大哥,我们亲兄弟,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不要听了不高兴。” “有啥子你说嘛!”陈平抬头朝着陈安看来。 陈安先是把进山这一趟的事情说了一遍,顿了一顿,这才接着说道:“原本是想叫上大哥一起去撵山的,但是我突然觉得大哥不合适,做事不够认真,缺些耐性,不愿意学,还又管不住自己。 你看看宏山,他就不一样,我说的那些,他跟着一直在问,都是重点,说让他不出声,就不出声。 你在干啥子,东张西望呢。两个人跟着一起去的,你也在旁边看着,你说说这个最简单的活套,你学会了没有?” 陈平脸色变得涨红,避开陈安看来的目光,转而低头看着火塘中燃烧的柴火。 陈安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看事情不能单看表面,我晓得你性子有些急,也是为我好,但撵山很多时候就毛躁不得,容易坏事,也容易出问题。以后还是不要想着跟我进山了,你不太适合!” 我们哥俩总该有一个要留在屋头,家里的事情你多担待,我也好放心进山。好多时候进山,一去就是几天,家里总要有人顾着,我们哥俩各有分工,把这个家撑起来。” 陈平的性子,老实憨厚,面对外人的时候,让他出力,他相当积极,也相当舍得,就是心思急了些,不够细,有点急于表现,生怕别人看不上一样,也正是这一点,让他又在人前显得有些畏缩,放不开手脚。 不像宏山,给人的 陈安不想说啥子“为你好”之类的话,也清楚自己这大哥都是二十多岁当了几年爹的人了,想要让他将性子改过来,也不容易。 撵山不是一碗好吃的饭,他觉得还是果断点好,勉强带着,那也是害了他,还是让他安稳些更好,这才不违初衷。 “是了,我晓得了!”陈平闷头说了一句。 陈子谦一看他那样,突然就有些恼火:“还不服气蛮?你龟儿就是恍儿胡兴(马虎)的,还说错了蛮?不上山也好,省得忙帮不上,还帮倒忙,帮着照管好家里,能干啥子干啥子。” 他一锤定音,让本想劝说陈安几句的瞿冬萍也闭上了嘴巴。 “时间差不多了,过去吃杀猪饭,不要让人过来再喊一次!” 陈安不想在这问题上再多说什么,起身将云兰举高高,放在自己脖子上骑着,领先出了门。 一家子简单收拾也纷纷跟着出门,走在最后的耿玉莲将大门锁了起来。 小心地下了屋前的坡路岔到大路上时,陈安回头看了一眼,见瞿冬萍背着云梅跟陈平远远地落在后面,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只是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陈安能猜出他们肯定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但他更清楚,必须果决,勉强带着,容易拖累。 到了宏山家的时候,人已经很热闹了,老老小小,来吃饭的有二十多个人。 屋子里人多,正在忙着炒菜做饭,都进去的话比较挤,有半数在外面或蹲着或站着,凑在一起摆龙门阵,更多的是围在宏山身边。 那只被打了几个窟窿的野鸡已经被他打理出来,就在早上杀猪的土灶里烧了柴火烤着。 第68章 硌晃了 陈安将云兰放下来抱着,凑到土灶边烤火。 土灶里专门用柴火燃烧后留下的木炭拢的火,没什么火烟。 打理出的野鸡表层被抹了香油,经炭火一烤,滋滋作响。 时不时一滴油落入炭火中,冒出缕缕青烟,或是腾起一小团火苗。 应该烤了不少时间了,宏山在上面撒了盐巴、花椒面、辣椒面,野鸡外皮有几个地方已经变得焦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围在土灶边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但更多的是在看着土灶里烤着的这只野鸡,忍不住地流口水。 就连几个上了年纪的,也不例外。 看到陈安过来,宏山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狗娃子,看看,我烤的还行撒?” “行不行要吃过才晓得。” 陈安见云兰眼巴巴地盯着烤鸡,伸出小手抓着拉着他的手要去拿,知道她想吃,于是问道:“蛋子哥,看看熟了没有,给我侄女撕上一块撒!” “莫急,再烤烤,还差点火候!” 宏山不紧不慢地翻烤着,眼睛却是在不停地四处瞟着。 等了好一会儿,又见一家人一路朝着宏山家走来,正是保管员赵昌富家。 他家两口子有四个娃儿,大的两个姑娘都嫁人了,大女儿嫁到隔壁的黑潭子村,二女儿嫁得比较远些,是三十多里外一个叫王家坡的村子,一年不见回来一次,再有就是赵中玉和比他小了四岁的弟弟赵中海。 他们兄弟两个见土灶边围的人多,也凑了过来。 赵中玉看到陈安也在,脸色变了变,大概是觉得转身就走更丢面子,也就硬着头皮和旁人打招呼,勉强说笑。 陈安也只是瞟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会。 宏山就在这时,将烤着的野鸡从土灶里拿了出来:“应该差不多了,再烤下去就太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撕下一块鸡腿肉,递给云兰。 小侄女非常谨慎,伸手去碰了下,觉得烫,然后拉着陈安的手去接。 陈安接过来,一小块一小块地撕下来,喂给她吃:“好不好吃?” “好吃!” “那还不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 小家伙这时候显得很乖巧,陈安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嘴上说着,眼睛却从没有离开过那块烤野鸡肉。 “你就恁个谢我……” 宏山配合地将自己的脸送到云兰面前:“来,亲一哈!” 云兰没有亲他,反而往陈安怀里缩了缩,被她一挤,差点没蹲住。 见云兰不愿意,宏山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捏,然后又转身,将肉一块块撕小,递给周边围着的几人:“都尝尝我的手艺,肉不多,一个尝滴滴点!” 一帮子人都围在土灶边不少时间了,这个时候宏山撕下一块块野鸡肉分给他们,都忙着往嘴巴里塞。 最后留在宏山手里的,是半块连着骨头的野鸡脯肉,见赵中玉还没分到,犹豫了一下,将那块带着焦黄鸡皮的脯肉分了一半递给他。 见一帮子人吃得津津有味,连夸宏山烤得好,肉已经送到自己面前,而且还是块好肉,赵中玉想都没想,笑呵呵地接过来就塞到嘴里边。 “咯嘣……” 突然一声脆响传来,赵中玉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种情况,村民们都很熟悉,没那么好的条件做到精细加工,玉米面或是红苕粉做成的食物中经常吃到沙子之类的东西,不少人都吃到过。 一听到发出的异响,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赵中玉这一下,可谓是“势大力沉”。 “这声音清脆!” “这哈安逸咯!” “巴适!” 一帮子人纷纷笑了起来,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赵中玉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将东西吐了出来,那团野鸡脯肉中混合不少血迹,他蹲下去看了看,从里面拿出两颗不规整的铁砂,冲着周边人吼道:“狗日的些,笑个鸡儿!” 说着,他又狠狠地地上吐了口血水,看看陈安,又看看宏山:“给老子嘴巴都割出血来,牙齿都硌晃了,你两个狗日勒故意的!” 张口凶了在场的一帮人,掉头又来怪宏山和陈安,算是把在场的一下子得罪了。 听到这话,陈安还没说什么,宏山却是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老子就是故意的,啷个嘛?麻批,都晓得这野鸡肉是用火枪打的,肉里面有铁砂很正常,清理不干净也是常事,给别人吃的都没啥子问题,到你这里吃到铁砂了就是老子故意呢? 亏老子还把最好的一块给你,本来还是老子留着吃的,看你是客人才分点给你尝尝,你饿死鬼投胎蛮?憨吃哈胀的,自己不吃慢点,吃着铁砂你跑来怪老子,还张口就骂!” “那个不晓得你两个狗日勒是穿条裤子的,别人都吃不到,为啥子偏偏是我,不是故意的是啷个?就是你两个串通好了的。” 赵中玉又吐了口血水,眼睛狠狠地盯着宏山。 “我就说,你龟儿狗都不如!” 宏山抬腿就是一窝心脚,将他踹得翻滚在满地泥污里:“给老子爬,我家不欢迎你。” 这下子,赵中玉怒火攻心,翻身从泥地山上站起来,就准备上来跟宏山动手,陈安见状,将面前还在啃着鸡腿的云兰放到一旁,走到宏山旁边,眯眼看着赵中玉。 到了现在,陈安又哪里不知道,宏山要这只野鸡,就是故意找机会给自己出气的。 事情还做得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啥子毛病。 这就是宏山,自己最铁的兄弟伙。 既然赵中玉认定事情是宏山和陈安串通故意做的,他就没了不站出来的道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正是揍他有理的时候。 可赵中玉一看到陈安站到宏山身旁,想到那天晚上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当即就怂了,又赶忙转身退得更远些。 也就在这时候,屋子里听到吵闹的长辈纷纷钻了出来,上前询问。 不用陈安和宏山多说什么,旁边见证眼前经过的一帮子人就把事情给七嘴八舌地说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赵昌富只能板着脸冲着赵中玉吼了句:“还在那里丢人现眼,给老子滚!” 赵中玉恶狠狠地瞪了陈安和宏山一眼,转身就走。 他老妈也叫上赵中海跟着离去。 宏元康两口子出来拉人都没有拉住。 折返的时候,宏元康不由瞪了宏山一眼,他已经猜出,肯定是宏山故意的了,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只有赵昌富一个人留了下来,但也只是几口把酒喝了,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都没怎么动筷子,就说吃饱了,起身离开。 第69章 巴山背二哥 一顿杀猪饭,连着摆龙门阵,大概吃了两个小时才结束。 各自离开后,宏山家里只剩下陈安和陈子谦。 耿玉莲、瞿冬萍吃完饭,帮着收拾碗筷,事情结束后,叫上陈平,领着云梅、云兰先一步回家去了。 直到这时候,宏元康才冲着宏山说道:“你娃儿啷个就是不听,把人惹恼回去了,不也是在丢我们家的脸撒,待客不周,。” “这种算啥子客人,有客人的样子蛮?” 宏山哼了一声:“就赵中玉那德性,要不是没惹到我头上,不然早就弄他咯。” “你个莽子……以后不准乱来!” 宏元康瞪了他一眼,随后看向陈子谦:“到了明年,我估计赵昌富还会在秤砣上做手脚!” “我已经给足他脸了,明年要是还敢这么弄,我要让他不但当不成保管员,还要把这几年吃下去的,全都给我吐出来,我是都有本本记起的。” 陈子谦不慌不忙地拿出烟盒,给宏元康递了一批烟叶,边卷边说:“杂七杂八的东西折算下来,已经给我吃了少说三十块钱了,挣点钱,吃点粮食,容易蛮,他倒是,圈里边的猪是一个比一个肥,吃得比人还好。” 听着两人说话,陈安已经知道陈子谦的打算,不觉得奇怪。 宏山倒是愣住了,眼睛在宏元康和陈子谦脸上流连,好一会儿才说道:“老汉,叔叔,你们该不是也想弄他们家吧?” 宏元康瞅了宏山一眼:“所以叫你娃儿莫乱来,你们小打小闹有啥子意思,耍猴蛮。要弄就要让他一次性认得疼,认得怕。” 这话听得陈安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从宏元康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子凶悍的味道。 这个身材高大的老好人形象的伯伯,也不简单。 再想想自家老汉陈子谦,陈安忽然觉得,两家人走得那么近,不是没有道理。 陈子谦和宏元康,给他的感觉,跟其它村民不太一样。 “伯伯,老汉,你们是不是以前在外面混过?” 对,就是混过!这就是陈安对自己老汉和宏元康的感觉,上辈子没有体味到的感觉。 宏元康和陈子谦笑着对视了一眼。 陈子谦扭头看向陈安:“混?啥子叫混,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我们只是以前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跟着长辈们当过几年背老二,经常往返汉中和我们县城这边,也算是见过点世面。” 听他们这么一说,陈安大概明白一些东西了。 这说起来,那算是在六十年代的事了,也是艰辛的年头。 汉中是枢纽地方,南来北往的人众多,人员最是复杂,没有点狠毒的人还真不一定能走下来。 大巴山区,由于地势险恶,交通不便,自古以来,山区的生产生活物资多靠马驮人背,人们把在山间背运货物的青壮年男子称为背老二或背二哥。 一个贴背弯曲的背夹和一个打杵就是他们简单的工具。 山里野兽出没、盗匪猖獗,所以,背二哥多结队出行,彼此照应,共同抵抗路途上的险恶。 这个职业在汽车运输兴起以后,米仓道、汉壁古道上,就开始少见这群头顶高天、脚踩蜀道的背二哥了。 但并不是没有,哪怕再过上二三十年,在万源大竹河镇都还有,以这种古老的背运方式,行走在古代文明和现代文明的高山之间。 还有更多,转变成了在周边县城和山城棒棒军一样,靠出卖体力为主的特殊群体。 走在县城,经常会看到背着一个喇叭口的大背篓,手上拿着个t字形的打杵子,嘴里叼着根烟或者是啃着个馒头,在车站、码头、大街小巷、东张西望找活干的人就是。 只是将长途背运变成短途,在人口相对密集的城镇中,寻找一息尚存之地。 农闲时,他们在城里背运货物挣钱,到了农忙,又会赶回农村老家种庄稼。 除了少数一家人都进城谋生的以外,大多数背二哥根本舍不得,将在城里赚来的血汗钱用在租房和住宾馆上面。 他们宁愿在街上、洞口、桥下随便找个地方,往背篓里一钻就能凑合一宿,一到冬天寒风过境,只能蜷缩着身子哆嗦到天亮。 白天辛苦干活,晚上露宿街头,天当被,地为床,走哪吃哪,一天的生活费甚至不足15元,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为的不过就是多攒点钱养活自己和家人。 山区路难,钱难赚,人也活得艰辛。 想到自己上辈子见过的种种,陈安心里赚钱的想法更强烈了。 混下去,搞不好自己也会逼于无奈,走上这条艰难的路子。 “啷个一直没听你们说起过?”宏山不解地问。 宏元康淡淡说了句:“就是卖苦力的,有啥子好说的嘛!” 话虽如此,但陈安猜到,其中肯定还有故事。 但既然两人不愿意说,也不好开口过多询问。 眼看呆的时间差不多了,陈安催促陈子谦:“老汉,明天还要进山看活套,你不是也要去蛮,早点回家。” 陈子谦点点头,将卷好的旱烟点着,站起身来:“是该回去了。” 却听宏元康问道:“我听宏山说,你们下了五个活套,有把握逮到几只野猪?” “这个真不好说,万一野猪群因为别的情况跑远了,完全有可能一只都套不着。”陈安是真没法保证这个事情。 “反正没得事,明天早上我也跟你们去看看,如果是逮到大的,还能帮你们的忙。” “伯伯应该是担心蛋子哥吧?” “还说我,你以为你老汉想跟着你去又是干啥子?难道不是担心你蛮?” 陈安愣了一下,偏头看看陈子谦,顿时笑了起来。 宏元康不这么说,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一下子,忽然觉得这父爱无声,却也深沉。 “那行嘛,明天早上一起去!” 陈安点头答应下来。 父子俩从宏山家出来,陈安走在前头,陈子谦背着手跟在后面默默地走着。 出了大村子,陈安四下瞟了眼,见四下无人,他停下脚步,等陈子谦走到旁边,他才开口问道:“老汉,给我讲讲你和宏伯伯当背二哥那些年的事撒。” 陈子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有啥子好讲呢?这些事情,你少打听。” 陈安咧了咧嘴,越发肯定有故事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说出来。 他长长叹了口气,只能慢慢等了。 第70章 打公不打母,打大不打小 天还没亮,拢火、烧水,爷俩正在洗脸的时候,屋子外面的招财、进宝就叫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候是宏元康和宏山来了。 陈安忙着出去,叫住两条青川犬,将两人迎进屋子烤火。 随后,他提来铁鼎罐挂火上,舀水往里面放。 “这是要干啥子?”宏元康拉住他问道。 陈安笑了笑:“今天进山,可能耽搁的时间不少,我煮点面条,吃饱了再去,说不定还要出大力气!” 宏元康阻拦道:“不要弄了,我们背篼里带着红苕,肚儿饿了,到山上烧个火的事情。” “就莫跟我客气了……” 往屋外倒掉洗脸水的陈子谦回到火塘边坐下:“吃上一碗,又不是外人!” 宏元康听了,点点头,松开拉着陈安的手。 杀猪的时候,陈安买了几把面回来,那天一把都还没用掉。 水开下面,煮熟后过冷水,然后放了不少熊油,爆香辣椒、花椒和姜蒜后,坛子里捞来一把酸菜,略微翻炒后,放水煮汤。 煮好后,陈安拿来碗筷,一大筷头面装一碗,浇上油汪汪的汤水,再撒上点葱花,递给几人。 酸爽麻辣,加上油汪汪的汤水,看着都过瘾。 主要是天气冷,多吃点熊油扛冻。 稀里哗啦地吃着面,陈安随口问道:“昨天晚上吃杀猪饭,啷个没看到苏同远?” “我去他家叫了,不晓得这崽儿去了哪里,没有在家,只能作罢!” 宏元康一边吃着面,一边说道:“这崽儿一天到晚穿门过户,也不晓得在干些啥子,见人就只晓得耍嘴皮冲壳子,心眼还不少,从小看大,这人很靠不住,你两个娃儿,少跟他处。” 陈安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先一步吃完面条后,上楼拿了火枪,在屋里装填好火药、铁砂,找来斧头、棕绳放背篼里,看看宏元康和宏山两人的背篼,里面也是两把大斧头和绳子,还有些红苕、洋芋,见准备得差不多,等他们吃完,简单收拾下碗筷,天也亮起来了,一行人出门。 回到窝里趴着睡觉的招财、进宝似是知道他们要进山打猎一样,赶紧从狗窝里爬起来,伸了伸懒腰,便快步跑到陈安旁边跟着,生怕错过表现机会似的。 踩着被冻得又硬了不少的积雪,顺着山间的羊肠小道,翻过老梁包,进入山林。 四人没有多话,一路走得小心,陈子谦和宏元康两人到了山林里面,也表现得非常警觉,一进入林子,就将背篼里的斧头给提了出来,一路观察着四周,哪里有响动,必定 陈安也走得警惕,打量着周边情况,注意着林间雪地上野物留下的痕迹,还有招财、进宝的反应。 忽然,走在前面的招财突然停住了脚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茂密的灌木丛,周身的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进宝也是突然有了相同的反应。 陈安伸手示意,陈子谦他们三人立马停下了脚步,提着斧头小心地打量着周边。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来到招财身边,顺着它盯住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三十多米的林木间,有一蓬灌木丛树枝轻微地晃动了几下,就再没有任何动静了,也没看出任何端倪。 再看看两条狗,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态,气氛并没有缓和下来,这也就意味着那片丛林里一定有比较厉害的动物,不然两条青川狗崽不会表现出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 陈安蹲跪下来,端着火枪,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灌木丛中的动静。 手头只有一把火枪,别看一起来的是四个人,但面对凶悍的野物,在不确定能不能应付的时候,不能蛮干。 他耐心地等待着,终于一个身影缓步走出灌木丛,进入他的视野,是一只狼。 在离村子那么近的地方发现狼,陈安也是有些心惊。 他看看周围,并没有其它野狼的出现,只是一只的话,对付起来倒也没什么困难。 “倒是一张好皮毛……” 正准备开枪,他又犹豫了,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他发现这是一只已经在开始下奶的母狼。 母狼也早看见了他们,但是并没有显现出凶狠的样子,只是平静地看着几人,然后转身离开,很快走远,消失在林木间。 在招财、进宝恢复平常状态后,陈安也将火枪收起来,走了回来。 “为啥子不打?”宏山不解地问。 陈安笑笑:“那是只下奶的母狼,打了,只能得到一张皮毛,但不打,明年山里可能就会多出好几只狼来。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打公不打母,打大不打小。不能赶尽杀绝。 打猎也要选着打,不然,这山里的猎物迟早要绝种,上了山,要视情况而定,当然,如果情况危险,也不要客气。” 经历了后世全面禁猎的年头,陈安虽然知道自己不打,还是有人会不守规矩地打,但他也没有后悔刚才的决定。 在这方面,他受了李豆花不少影响,至少认为,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只是一只母狼而已,对村子造不成什么影响,又不是狼群,也对自己这些人没有什么威胁,跟会祸害庄稼的野猪、黑子不是一个概念。 “规矩就是规矩,不要轻易破了,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有些话很有道理!” 宏元康笑着说道:“听狗娃子的。” “记住了!”宏山点点头,小声地重复:“打公不打母,打大不打小……” 陈安微微笑了笑,领头走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一行人抵达昨天撒了诱饵布下活套的那片山坡林地里。 撒了诱饵的雪地被翻拱过,五个活套有四个被触动过,但只有两个成功套住的。 顺着木头拖拽的痕迹,陈安从脚印大小和深浅分辨出,一只是和上次捕捉的那头大小差不多的黄毛野猪,另一头就大了,少说也有三百来斤,是个大家伙。 “套中两只,一大一小,我们先找着小的这只来,等找到了,我练练狗,不要忙着打杀!” 陈安交代道。 对于他来说,驯狗比打杀野猪重要,有了好狗,找猎物更容易,进山也更安全,至于肉,更不用担心打不到了。 “听你指挥,我们对这个事情,多多少少也有些接触,但终归只是皮毛,是真没有你懂……一帮子人进山,一个人一个主意,不是好事。” 宏元康回头看向宏山:“以后跟着狗娃子撵山,有意见和建议,可以提可以商量,但一定不要犟,狗娃子跟着李豆花学了不少,懂得的更多,要以他为主心骨,不要是夹一沟子,尽干蠢事,事情容易生乱,晓得不?” “老汉,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别人信不过,狗娃子我还信不过蛮。”宏山笑道。 第71章 死人? 大概是吃过野猪肉的原因,嗅到野猪留下的气味,招财和进宝远比前天陈安领着它们进山的时候要兴奋得多。 在陈安顺着黄毛野猪留下的拖拽痕迹去追踪找寻的时候,招财放弃了它选中的大野猪留下的那条痕迹,朝陈安靠拢过来,一路领跑在前。 当几人翻过山梁,到背面的半山坡上时,招财和进宝都先后停下脚步,发出呜呜的凶声。 看它们盯着看的方向,正是黄毛野猪拖着木头留下痕迹的方向。 陈安肯定道:“离那头黄毛野猪不远了,别看猪小,被撅到一下还是厉害,千万不要小瞧了。” 他叮嘱一声,继续顺着山坡小心地滑下去,走了四五十米,就看到那头一屁股蹲坐在林木间有百来斤的黄毛野猪,也是头公猪。 这里不是背风的阳面山坡,被冻了一晚上,它身上黄黑夹杂的长长猪毛都挂上了冰凌。 周边覆盖着雪层的地面,被踩踏、翻拱得一团糟,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被折腾了多久,和周边形成鲜明的对比。 拖拽着的木头卡在两棵不算大的树根脚,树皮都已经被磨得披散开来。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也正是野猪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的表现。 听到陈安几人靠近的脚步声,它立马站起身来,回头朝着坡上看,然后转身奔逃,想要逃脱,却是被坑木拖拽卡着,挣脱不了,摇得树木哗啦作响,树上的积雪早在摇晃中掉光了。 接连挣扎几次跑不掉,它又回头侧身盯着陈安等人,一动不动。 招财进宝跃跃欲上,只是被陈安一手搂住一个,去不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发现钢丝绳套正好卡在黄毛野猪的长嘴壳上,被两颗外露的獠牙给挂住,想要挣脱,除非先挣断两颗牙齿,猪鼻子都得被钢丝绳弄秃噜了。 “蛋子哥,帮忙拉着招财、进宝,不要让它们冲上去了,我喊放再放。” 今天没用棕绳拴着,陈安为避免两只半大狗崽冲上去吃亏,也担心拼命的黄毛野猪真的崩断牙齿跑脱,觉得驯狗还是先给它来上一枪,让它丧失一定行动能力的好。 把稳起见! 宏山靠过去,一手搂住一只青川狗崽的胸口后,陈安朝着黄毛野猪靠近一些,抬起火枪,瞄着黄毛野猪的右前腿关节的位置,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响彻山谷。 只是三米左右的距离而已,铁砂准确打中黄毛野猪的关节处,伴随着凄厉的嘶吼声,黄毛野猪疯狂地挣扎。 招财、进宝在听到枪声的时候,猛地往前蹿了一下,被宏山搂住,不让它们急于冲扑。 陈安揉了揉嗡嗡响的耳朵,一点不怀疑玩火枪的老辈人耳朵有些背,就是因为火枪引起的。 “放狗!” 不担心黄毛野猪跑掉了,嘴巴又是被钢丝绳捆住的,陈安回头冲着宏山说了句,紧跟着对两只狗崽发出指令:“吜吜……” 宏山将手一松,招财和进宝立刻冲了出去,一边吠叫着,一边试探着去咬黄毛野猪。 没多长时间,进宝咬上了黄毛野猪的卵泡,咬得它不得不蹲坐在地上,哪怕两只狗崽的咬合力还不强,但咬在这种敏感地方,也够它受的了。 刹那间,黄毛野猪凄厉的嘶吼声响彻山谷。 他蹲坐下去后,进宝也不放过,找着尾巴位置乱咬,逼得黄毛野猪只能选择后腿,屁股紧贴着大树根脚。 招财也盯上了黄毛野猪的耳朵,只是被黄毛甩脑袋乱撅的时候,被拖拽得飞起来。屡屡脱口,又冲上去撕咬。 果然,有过 “捞后的这条狗很难得,太贼了。” 站在一旁观战的陈子谦评价道。 “听说,难得驯出这样一只猎狗,知道这只狗会捞后,多少撵山人都会眼红,得护好点!”宏元康也跟着说道。 装填好火药、铁砂的陈安则是笑了笑:“那是当然,招财也不错,它闻气味的能耐比进宝好一些,有了它,找猎物容易,两个都是宝贝。” 事情很顺利,折腾一阵子后,想着还要去找另外那头大的,得给两只狗崽节省点体力,陈安起身提着斧头,要去终结黄毛野猪的小命。 “让铁蛋去,啥子事情,都要练!” 宏元康及时叫住陈安,转头冲着宏山说道:“觉得斧头短了,不敢靠太近,那就砍根粗木棒,照着脑门打,几棒棒下去,就能打死,不要被撅着了。这些事情,要认得积极些,不要啥子都等着狗娃子。 想跟狗娃子一起撵山,就要知道自己能干啥子,该干啥子,还要认得相互照拂,不然跟去干啥子?” 他显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老汉儿,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宏山笑笑,提着自己的斧头径直朝着黄毛野猪走过去。 听着说话挺莽,但做事就不一样了。 宏山选着空旷好避让的地方,一点点靠近,也在衡量着钢丝绳的位置,还把可能妨碍的几根树枝砍了,也是做的细致、谨慎。 看到宏山靠近,被两条狗崽咬得哼哼叫的黄毛野猪,一下子就朝着宏山冲过来,被宏山反应极快地避开,趁着它呆立不动的时候,扬起斧头,用斧背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听“嘭”地一声闷响,黄毛野猪直接直挺挺地倒地。 他人高马大,又长得壮实,这一下力量可不小,估计头骨都直接被砸碎。 趁着黄毛野猪四脚捣腾的时候,又被他补上两斧头,这下彻底没动静了。 陈安提着斧头上前,看到黄毛野猪的眉心位置都被砸出了一个坑,有红白之物流出。 “还是蛋子哥猛!” 他笑着抽出杀猪刀,将两条咬着黄毛野猪还不肯松口,猎性初显的招财、进宝叫到一边,朝着黄毛野猪的脖子就一刀捅了进去。 有过上次的尝试,今天有了准头,陈安一刀命中心脏,抽刀时,血也跟着喷涌出来。 宏山用杀猪刀撬开勒进皮肉的钢丝绳后,拖着黄毛野猪一双后腿,转到山坡上,让它头朝下,方便放血。 随后,宏元康和陈子谦也跟着起身,提着斧头,让两个小的让到一旁休息,他们开始动刀剖解。 这也是两人的一种表率,哪怕身为长辈,也不端架子。 开膛后,一拢肝脏很快被提出来,陈安取了猪心,给两条狗崽一只喂了半个,还要去找下一头野猪,他也不多喂,只当是对它们这次撕咬的奖励。 黄毛野猪的肠肚扒出来以后,肉就放在这里,几人再次回到下套的地方,寻着另一条大野猪拖拽坑木的痕迹找了下去。 这一次,面对的是大货,陈安不敢掉以轻心,拿了棕绳,拴着两条青川狗崽的脖子,不让它们乱跑。 它们还太弱,大野猪可不容易对付,容易出问题。 寻着踪迹走了百来米,几人看到中套的大野猪拖着的坑木强行越过一路上的灌木丛,然后被林间的两棵树卡住,树根脚树皮磨损严重,到处是踩踏的脚印,拖拽的坑木细的那一头被生生折断一截,横着的拖行痕迹变成了斜的。 再往后一直是这样,还到处有这头野猪的翻拱啃咬痕迹,陈安判断,活套套住的不是野猪嘴巴,而是脚。 换句话说,这头大野猪拖着的坑木,对它的影响没那么大了,而且,嘴巴没被套住,撅咬能力依然很强。 “套到的是脚,坑木又被崩断了,这头野猪,有些难搞哦!”陈子谦看着那些痕迹,神色凝重地说了一句,不无提醒的意味。 宏元康则是笑了笑,看向陈安:“狗娃子,你是跟李豆花学过的,你说搞不搞?” 陈安皱着眉头想了想:“坑木是断了一截,但始终还是被它拖着,多少对它都有些影响……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也不勉强就行咯。” “要得!”宏元康点点头。 四人继续小心地顺着痕迹往前走,一路上时不时就有野猪被卡住的挣扎痕迹,翻过两道山梁,跟到了下边山坳里,宏山突然指着斜面,惊叫:“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