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他问的话亦有十分的道理。

    小七痛心切骨,再不知如何答他,那鞭柄在她脸颊上轻拍几下,一步步逼着她,“说话。”

    你瞧,公子仍然不信她。

    公子说她一见沈晏初便撒谎,但公子呢?公子一见沈晏初亦是不信她。

    一人多疑,一人挣扎,她与公子到底没有谁会更好一些。

    可又怪得了谁,是这个礼崩乐坏的乱世所致,怪不得公子,也怪不得她。

    公子苛求她一心一意,她也苛求公子半分不疑,她与公子皆是因为苛求了不该求的东西,因而才活得不痛快。

    公子的爱极致又沉重,因为过于热烈,因而过于烫灼。

    能为她驱走隆冬的严寒,亦能将她烫得体无完肤。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希望公子再爱上一个人,从未有一刻如此希望再有一人来分担这一份“一心一意”。

    她想,若是再有一人,便不会这么难了。

    沈淑人也好,阿拉珠也好,任一人都好,但愿公子也学着去爱别人。

    而她自己呢?

    一个敌国的战俘,更不该苛求公子的半分不疑。

    不信,便不会失望,亦不会心凉。

    她未及时答话,那人便又用鞭柄微微碾压她的唇瓣。

    她记得公子嫌恶一个人的时候,向来不会亲自动手去碰。就在前不久,好似就在正旦那日,他还用银箸挑起了沈淑人的下颌。

    她心里的小人儿说,小七呀,你瞧,公子从来也没有爱重过你。

    什么郡主,什么封地,你取悦他的时候,他什么都能赏赐你。你激怒他的时候,你便什么都不是。

    不然,你看那一排排丑陋骇人的刑具,为何依旧似从前一样摆放在那里?

    你于他而言,只是一块他不得不使用的美肉,因了碰不了旁人,因而才不得不使用你。

    你于他而言,只是一块死都不能背叛他的美肉,因而他从来也没有爱重过你。

    你在他面前,连个人都算不上,怎么偏偏竟就爱上了?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就像这张被抽破的席子,一时间破破烂烂的,碎成了齑粉。

    罢了。

    罢了。

    都罢了。

    她忍住眼泪,平和地笑回他,“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她歃血,那她便歃血。

    说她通敌,那她便通敌。

    她通通认了,没有什么可狡辩的。

    她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大表哥训斥她被打断了脊梁,但打断她脊梁的人也并没有怜惜她。

    一人拉她下了水,她奋力挣扎,将将要喘一口气,又被另一人死死按了下去。

    那人手上一顿,凝眉默了许久。

    她一下一下地掐着血肉模糊的地方,那里已被她掐下了一大块皮肉,温热的血哗的一下沿着手心淌了下来。

    她继续掐去,她要把被匕首划破的地方剔肉折骨。

    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想要毁灭自己。

    毁灭使她前所未有的自由,她笑,她笑出了泪来,她一字一顿,清清脆脆道,“魏人永不叛国。”

    但愿,她但愿那人拔剑出鞘,一剑刺穿她的心口。

    那人恍然失神,迟迟未语。

    半晌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言罢起身,轻易便将束在梁上的麻绳挑断,她的双臂兀自一松,顿时跌落了下来。

    你瞧,她做不到的事,他十分地轻巧。

    那人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便走了,那颀长的背影看起来孤寂苍凉,十分落寞,他甚至连暴室的门都忘记了上锁。

    腕间仍旧少有知觉,那处的绳子他也忘记了松开。

    小七身上一松,怔怔然垂头跪坐了下去,借着小窗微弱的光亮,能看见那根受伤的指腹已是血肉模糊,怵目惊心。

    暴室静得可怕,连一点火星子爆开的声音都没有。

    哦,连炉子都没有生,又怎么会有火星子呢?

    方才一直隐忍不发的眼泪此时才咕噜一下滚了出来,她压抑着哭声,开口与自己说话,“小七,总会过去的,就快过去了。”

    她曾在青瓦楼最高处凭栏望远,也如一只蝼蚁耗虫,住过青瓦楼最见不得人的地底下。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也不知再与自己说些什么,再多的话也抵不过此时好好地哭上一场。

    双手酸麻,渐渐变红,也渐渐发了紫。

    在这个寒窖一般的地方,她莫名期盼起江南的春色来。

    二月的江南,大约已经桃红柳绿,草长莺飞了罢?

    她总在每一个透骨酸心的时刻想到江南。

    想到有那么一个人,他曾给过她坚定的守护和温暖。

    她想念那几乎被雪埋住的木屋,想念那张铺着狼皮的火炕,想念那个进进出出烧火熬汤的人。

    想着过去的温暖,渐渐的便也不冷了,也不再惧怕了。

    她垂眸望着那绯色的衣袍,宝蓝的长丝绦打成了大大的酢浆草结,那么张扬热烈不知收敛的颜色呐,她每一回穿这样的衣袍都没有一点儿好运气。

    姚小七该穿粗布麻衣,该赤脚踩在泥土里,该奔跑在山野间,姚小七不该穿锦衣华袍。

    孤零零一人不知待了多久,听闻有人吱呀一声推门,继而迈着细碎碎的步子走了进来。

    来人没有说话,径自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了厚厚的貂皮大氅,跪坐下去便去解她腕间的绳索。

    身上一暖,她怔怔抬眸望去,哦,是哑婆子。

    哑婆子好啊,哑婆子不会说话,不会把暴室里的污秽透露出个一言半语。

    腕间一松,那双早就变了颜色的手得到了几分松快。

    哑婆子还将她的伤口仔细包扎了起来。

    但包不包扎又有什么关系呢?

    哑婆子比划着手势在说着什么,她没有看懂,也并不去猜,仍旧垂着眸子去想自己的事。

    哑婆子去拉她的袍袖,指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