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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为这一生就止于此夜了。

    此夜曾月色如水,四方馆里人淡如画,小七见过了大表哥,诉过了衷肠,并没有抱憾之处。

    至于后来在兰台发生的事,狗洞啊,项圈啊,背弃啊,欺辱啊,她会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向孟婆多讨几碗汤。

    她原也是个“要饭的”,想必孟婆不会不给她。

    恍惚间似乎看见有人穿着宝蓝色的衣袍,那打着璎珞的玉佩与宝珠在水里轻荡。

    是那个人罢?

    不断下坠的身子蓦地一轻,旋即腰身一紧,忽地一下就出了水面。

    口鼻之间陡然透了气,乍起的夜风吹得她瑟然一抖,周遭的犬吠声震耳欲聋,槿娘轻声啜泣,一切好似都在提醒着小七,她又回到了最难堪绝望的地方。

    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

    她想不明白。

    那人的衣袍也都湿了个透,惯有的雪松香被湖水洇得淡淡的,几乎闻不出来了。

    小七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水还是泪,只是冻得连连打着冷战。

    她有无数个被冻得堕指裂肤的日夜。

    魏昭平三年冬第一回出逃燕营,被他缚了双手系于马后拖行。

    清晰记得马跑得很快,她瘦削的身子在雪地里不住颠簸,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印痕来。

    那时她浑身是雪,破烂的衣袍几乎被雪洇透了,四肢百骸都被冻得失去知觉,那一夜她紧闭眸子拼命捱着,总想着以后必定会好起来,因而熬得住,也熬了下来。

    如今,却不知是为何捱下去了。

    呛咳出许多湖水,原本凉彻肺腑,咳出来的时候竟是暖的。

    听那人道,“不懂水性,怎么不说。”

    语声比方才柔软许多。

    小七心绪恍惚,是了,她在山间长大,没有人教她游水。

    她没有答他。

    那人又问,“你可知错了?”

    但小七没有错。

    见自己的亲人有什么错?

    因此她怔忪许久,最后低低喃道,“我没有错。”

    那人闻言默了片刻,连道了几声,“好!好!”

    须臾将她扔到一旁,声音不冷不热地,“自今日起,不再有君子协定。”

    她这辈子只有君子协定这一条出路,君子协定没有了,她便什么出路也没有了。

    她这一生的咽喉都被许瞻紧紧地遏住了,毫无翻身的可能。

    方才被折辱都没有哭,被扔进湖里都没有哭,此时却流出泪来。

    她想,方才怎么就没能淹死?

    若是淹死,便一了百了,不必再想着逃回魏国,也不必再想着如何在兰台辗转求生了。

    她知道许瞻并不难哄,也许认个错他便不会再为难责罚。

    然而周身发着抖,认错的话却说不出口。

    认了错便是认了他的话,便是认了“娼妓”,认了“私奔”,认了“自荐枕席”。

    若是认了错,那这颈间的项圈算什么,方才被丢进湖里又算什么?

    她死也不认。

    甚至脱口而出,“是公子错了。”

    那人笑了一声,好一会儿过去才淡漠吩咐,“既无疾,便不必再喝药了。”

    言罢转过身去,朝槿娘命道,“跟来侍奉。”

    小七如一具残破的人偶趴在地上,眸光支离破碎中,看见槿娘提着宫灯紧跟那人离去,她回眸时眉眼生光,掩不住满心的欢喜。

    这便是槿娘一直所求的,做公子姬妾,或则做他近身侍奉的婢子。

    她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迅速求得了自己的“仁”,那自然没有不欢喜的。

    小七怆然长叹,却也没有怨恨,这世上谁人不是为自己活着。

    她出逃是为自己,密见大表哥是为自己,次次也皆是为了自己。槿娘并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却次次因她受责。

    而今槿娘为了自己出卖她,她也不该心生怨恨。

    只是心里明白了,人心便是如此。

    沈淑人如此,槿娘亦是如此,不分到底是魏人还是燕人。

    信了沈淑人,转眼便被沈淑人卖了。

    信了槿娘,转眼也便被槿娘卖了。

    她们都把她卖给了许瞻。

    不必生怨,要怨便怨自己不长记性,怨自己轻信盲信。

    春寒料峭,长夜未央,小七就在湖畔蜷着,湿透的衣袍都要被风吹干了,人却没有地方可去。

    从前还能回听雪台,而如今听雪台是槿娘的。

    不,也许过了今夜,槿娘就要从听雪台搬出去了,搬去他的青瓦楼住。

    青瓦楼的卧榻有昂贵的鲛纱帐,有锦衾茵褥,青瓦楼的地上遍铺羊毛长毯,槿娘定然喜欢。

    大表哥将她视若珍宝,许瞻将她当作低贱娼妓,她犯了错,他便换一个不低贱的槿娘侍奉,多简单的事。

    想了半夜,都想不到自己该往何处去。

    可怜如今魏国回不去,兰台也没了立足之地。

    生与死的念头在心里辗转,她没有将来,她的将来就似这漫漫长夜,不见光明。

    她甚至想,倒不如就投进这一池湖水里,也算有了个去处。

    但想到大表哥温热的掌心,想到大表哥的玉环,想到大表哥对她说“护好自己,等我来接”,她便下定决心。

    直到东方既白,听见有脚步声一深一浅地走近。

    那人声音嘶哑,无力唤道,“小七,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声音便知是槿娘。

    小七依旧蜷着没有动,亦没有答她的话。

    她该在青瓦楼侍奉她的公子,不该来看笑话。

    槿娘缓缓跪坐下来,她听起来亦是神思恍惚,“小七啊,这里冷,我们回听雪台吧。”

    许久不闻小七说话,槿娘怅然叹了一声,自顾自开了口,“小七,你可知道什么是暴室?”

    “暴室啊,那是专门惩戒犯错宫人婢子的地方。”

    她从前总是咋咋呼呼说话,如今开口竟似个垂暮老人。

    “我从前只知道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