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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现在没人打他,梁小东眼中的景物依然像是一憧憧烟影一样晃悠,旋转;即便柳明坐在椅子上,在梁小东眼中,他依然是青面獠牙的怪物,甚至他一双搭在桌子上的手也开始了变化,正在变粗,正在长出毛茸茸黑色的长毛;只有梁大东的影像是光明的,梁大东身上闪耀着金灿灿的光,仿佛刚从一尘不染的圣境中走出来。这似乎只是一个暗示,但是梁小东更愿意相信这是真实的。

    梁大东能顺利考上大学,成为春城市委秘书,不仅仅因为他聪明,还因为他沉着,冷静,坚毅,除此外他在家孝顺父母,善待兄弟姐妹,在外处事圆滑,办事干练。

    梁大东走近办公桌,几乎要贴近柳明的身子。“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他说。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我有证据。”柳明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卷宗,有意透露给梁大东,他将卷宗翻到证人证言这一页上。

    梁大东看了一眼卷宗上的证人证言,然后看向柳明,“他们是在作伪证。”

    “胡说!”柳明话虽如此说,但是难以掩住慌张,他的眼神显得惊恐,有意躲闪梁大东的目光。

    “我并没有胡说。”

    柳明将手指按压在卷宗上,滑到证人证言下,摇了摇头,“人证俱在,你就是在胡说。”

    “你说我胡说!”

    柳明仰头看着梁大东。

    梁小东继续说:“可我也有证人。”

    柳明说:“你的证人要证明什么?”

    “证明田有亮一伙是无恶不作的歹徒。”

    柳明的面色变得铁青,他的手拿起卷宗,很快又停下,然后将卷宗卷曲起来,拿在手里,“那不可能。”他说。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

    “现在请你离开审讯室。”柳明看到梁大东服软了,他近乎咆哮了起来。

    梁大东走到门口,突然站住了,他背对着柳明,“多一个朋友,多条路,”他说,“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是你们分局局长一定会认真调查证人证言。”

    柳明的脸色瞬间里变得惨白,他拿着卷宗的手开始哆嗦。

    新区分局局长富正义今年接近六十岁,他的人生很光荣,他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因为上个世纪中期,中国人民生活穷困,所以他所见所闻都是人民的不容易,这也养成了他朴素爱民,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态度。然而他对待下属的要求却极严苛。这一次柳明心里有鬼,自从昨天田有德给他打过电话后,他就一直偏袒田有亮。

    “等等,”柳明说,“我希望你将事情说明白以后再走。”

    梁大东像是没听见一样,打开门要走出去,可他刚迈出一步,他身后再次传来柳明的声音,“你等等,有话好好说嘛!”这一次,柳明的声音显得颤抖。

    梁大东默不作声,又跨出了一步,此时他已经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了。柳明跑到梁大东身后拽住他的袖口,“你别走,将话说明白。”他说。

    梁大东站着没动,“你不相信我,”他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明一面回拽梁大东,一面说:“咱们谈了之后再说不迟嘛!”这一次柳明让梁大东坐在椅子上,他站在办公桌边上。

    梁大东说:“我的证人都来了,他们就在分局门口。”

    柳明看了一眼窗户外,八个人围拢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他再次看向梁大东,“他们要证明什么?”

    “证明整件事田有亮的过错。”

    “我希望你将话说具体一些。”

    “他们看见田有亮调戏,亵渎良家妇女,并且导致受害人不堪受辱而自杀。”

    柳明使劲揉捏着卷宗,揉捏了片刻,他又松开,最后又将卷宗揉成了纸团。“侮辱,亵渎妇女,并且导致妇女自杀,这可不是小罪名,这可是流氓罪,这是要判死刑的。这可不能瞎说。”他说。

    梁大东说:“我并没有瞎说,都是事实。”

    柳明说:“可梁小东砍掉田有亮的手也不是件小事,至少也要判处十多年了吧!”

    梁大东说:“至少小东不会死,而田有亮一定会死。”

    柳明说:“你来找我就是希望我公正处理梁小东和田有亮的事儿吗?”他将揉捏成纸团的卷宗一点点舒展开来,放在桌上。

    梁大东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柳明说:“我是人民公安,我们内部是有要求的,处理案件必须秉公执法。”

    梁大东说:“我来之前就听说你和田有德的关系不错,如果田有亮被枪毙,那么你怎么向田有德交代呢?”

    柳明面色忽而一阵白,一阵红,片刻他说:“以后我们是朋友。”

    “再会朋友。”梁大东说,走到梁小东身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然后搀扶着梁小东出去了。

    柳明回到椅子上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当烟雾飘散,呛人的气味弥漫在审讯室里时,他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前田有德和柳明在一个生产队呆过,柳明喜欢阅读,尤其爱看伏尼契所写的《牛虻》,然而那是在文革时期,看《牛虻》这样的小说是不被容许的。所以他一有空就躲着人,一个人偷偷阅读《牛虻》,小说中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故事,令柳明动容,作者艾·丽·伏尼契的文笔令柳明心驰神往。

    有一次他看到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坎坷命运,他不由潸然泪下,他记得那一天,窗户外的天空下着大雪,几只寒鸦呱呱地叫,屋里大炕上冰凉,仿佛冰镇着人的骨髓。屋里的光线昏暗,总有无形有形的阴霾笼罩。三个革委会的人走进来时,他没有发现,于是乎,三个革委会的人抓住了他的资本主义尾巴,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他一次又一次的身心俱疲,直到田有德站出来告诉革委会的人,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