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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宫二人忙活了一天,脚都站麻了,在清空了库存后终于可以收工回家。

    在宫伶鸢手脚利索地收拾东西时,盈兰又趁机看了看手机。

    依然没有新消息。

    前几日陪姜聪过完迟到的生日后,盈兰便给刁冉发了个消息,告诉她那天在医院门口偶遇姜聪的情况,猜测她身体健康可能有些问题。

    她再三叮嘱刁冉,不能只顾自己潇洒,适当关注同一屋檐下的同伴。要暗中观察,千万不要直接冲上去问,以免打草惊蛇。

    尽管刁冉认为她大惊小怪,杞人忧天,在她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的轮番轰炸下,最终还是给她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

    从那之后,盈兰便像是每天上班打卡一样,按时询问刁冉关于姜聪的状况。然而,除了第一天刁姐回了个不耐烦的表情外,其他发出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是根本没把她的提醒放在心上,又出远门做直播了吗?还是......

    因为心里装着事情,状态有些恍惚,以至于伶鸢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呢?心神不定的。”

    “没什么......在想今天赚了多少钱。”

    伶鸢笑得很灿烂:“就这么等不及啊,钱在你账户上又跑不掉,核算一下成本不就行了。反正,不管怎样,肯定是赚的,赚的多还是赚的少的问题。”

    盈兰不假思索地回道:“是个人都想赚的更多。”

    伶鸢心中一惊:“你不会明天还要来摆摊吧?”

    “怎么,今天累着了?体力还是不太行嘛。”

    “怎么不行!我...我权当舍命陪君子了。”伶鸢刚发表完壮志豪言后,下一秒肚子就很不给面子地咕咕叫了:“不管怎样,我们先去吃晚饭吧。”

    盈兰宠溺地笑笑,挽起她的胳膊:“好。”

    辛苦了一天后,两人很快入眠,睡得很香沉。

    夜半时分,盈兰的手机突然闪了闪,这细微的变动却让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猛然惊醒,迅速抓过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触目惊心的一行字,被黑暗包裹着,映入她的眼帘:

    【查到小葱的问题了,胃癌,已经是晚期了】

    她连忙翻身下床,匆匆套上拖鞋便进了洗手间,轻轻把门关好后,才敢放任自己汹涌的情绪肆虐她的全身。

    【怎么治疗?】

    【陪她去看医生了,基本没得治了。她自己也说不想接受治疗,化疗很痛苦】

    【她是怕给我们添麻烦!你还真的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啊!直说吧,要多少钱】

    【说不好。是个无底洞,如果后期还要住icu的话】

    【住icu也得治!她还那么年轻!她才刚过完23岁的生日!】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糊满了她的脸颊。盈兰只是胡乱擦了几把。

    为什么呢?她不禁发问。

    从小失去双亲,福利院也只能提供基本的温饱和义务教育,她人生中有限的快乐时刻都是由和她同样不幸的同伴给予的。然而这有限的温暖也是转瞬即逝的,她只能目睹着昔日同伴一个一个离开自己,生死未卜,去向不明。终于有一天,也轮到她被赶出去了。

    一个15岁的未成年少女,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路边小店的老板趁机压榨她劳动力,以600块买她当牛做马的行为都足以让她感恩戴德。可这份艰苦,但至少称得上安稳的日子也没有维持几年,她又因轻信他人被骗入传销窝点。

    后来,她遇到了她们。本以为应该苦尽甘来了,可老天偏偏在她的人生终于步上正轨时,开了这么一个荒唐的玩笑。

    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世间美好的一面,还没找到那些给了她九瓣橘子的伙伴。

    为什么呢?为什么在现在这个世道,还有人会这么可怜?

    当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她,还有她们,不过都是命运的提线木偶罢了。

    【小兰,我也不想她就这样放弃治疗,可是我】

    刁冉像是犹豫了很久才打下一行话:

    【你那边还有多少钱】

    盈兰再次点开余额,反复验证后,回道:

    【一共15553】

    【唉,不够啊,一点都不够啊】

    【你可是百万主播,你的钱呢?】

    【我这粉丝量也是虚的,就满足个虚荣心,变现能力差。而且,不瞒你说,我涨粉太快,人有点飘了,没存住钱】

    【你就说你现在有多少吧】

    【小10万吧】

    盈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是治疗癌症的天文数字呢。

    【小兰,我想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去撸网贷】

    【别,已经够乱了,你别又跳进一个坑】

    盈兰怔怔地盯着卫生间的大门。门外的房间里,正熟睡的人,对于她此时的挣扎仍然无知无觉。

    或许,她可以求助伶鸢。

    她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方案。

    关于钱这方面,至少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刁姐,你听我说】

    接下来,盈兰打字打得很慢,竭尽全力地用她所有的勇气凝结成决心:

    【你先用你的存款去给小聪治病,然后通过你的大v账号筹款。这个时候不要在意面子问题了,能筹多少是多少。我这边,你不是一直说我做直播会很有优势吗?那我也加入进来】

    【小兰,你确定?你不怕......】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我不能这样一辈子,此事总得有个了结的,我想是时候了。能在结束前,给小聪攒些医药费,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可是......】

    【别可是了。这样,我自己单独开一个账号,你帮忙给我引个流,我线上线下双管齐下,就不信凑不够医药费了。】

    手机抬头不断闪过“对方正在输入......”,最终,盈兰还是得到了一个:

    【好】

    第二天,当宫伶鸢伸着懒腰,在侵入室内的阳光下辗转而醒后,忽地瞥见旁边的床上已经没有人了。

    她狐疑地看了看时间。才七点不到啊,起这么早吗......就是平时,盈兰一般也是七点到七点半之间才起床的。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宫伶鸢立马从床上蹿起来,看见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盈兰眼圈红红的。

    “姐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伶鸢恨不得把惹哭盈兰的人打得鼻青脸肿。

    “没啥事,可能昨晚看小说看的,没睡好。”

    盈兰笑得很勉强:“都醒了,那就准备开工吧。不过今天你有其他的任务——帮我拍视频。”

    宫伶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时怀疑自己还迷糊着听错了。

    “拍什么视频?做自媒体吗?”

    盈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伶鸢是彻底不困了,目光中闪过一丝警觉:“不是怕露脸吗,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之后你就知道了,容我先卖个关子。”盈兰将手机塞到伶鸢手中:“这次我可真离不开你的帮助了。就像是...夫妻档合伙创业?”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伶鸢的心窝里,撩得她心花怒放。方才隐约察觉到的异样感觉,还未进入思考便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觉得这么长时间的陪伴终于要开出了她想要的结果。

    “姐姐,你说应该怎么做?都听你的。”

    盈兰坐在书桌边,拿出抽屉里平时被她乱涂乱画一通的草稿纸,翻到背面,细细给伶鸢讲了起来。

    黑色签字笔不断地在纸上滑动,那是她昨晚在脑中设计了一夜的规划蓝图:

    “账号我已经申请好了,在发布第一个视频后刁姐会给我引流,我也会经常跟她互动,显示我们是同一个团队,方便涨粉。

    “视频风格主打接地气,以当下年轻人的痛点为题材,比如‘躺平’,‘摆烂’,‘提前退休’,‘失业vlog’,‘不想上班想去流浪’,‘捡破烂的一百个讲究’,等。”

    她在她认为可以重点发展的几个主题上画了圈圈。

    “观点输出类视频以动画的形式,vlog就实地拍摄我的日常,比如摆摊卖淀粉肠。这样既不影响我线下继续原来的搞钱生存路线,又多了个线上赚钱的渠道。”

    “动画形式是什么样的?”伶鸢听得一愣一愣的:“是要找个动画工作室吗?”

    “我自己画。”

    此言一出,宫伶鸢霎时间瞪大了眼睛:“姐姐你......还会画画?”

    “简单的简笔画而已,做成手书,或者翻页PPT的效果就行,配音我自己来。不过,我需要一个数位板......”

    “我马上去买!”

    宫伶鸢兴奋得一蹦三尺高,火速下单了一个价格最高的:“某东上的同城专送,今天就能到。”

    盈兰这次倒是没有推脱说不想欠伶鸢太多东西之类的话,只是点了点头,坦然地继续讲述她的规划:“vlog拍完后需要剪辑,伶鸢你会吗?不会的话我也可以剪,但是时间就真不够用了。”

    “没事的,这点工作我还是能做,你就放心吧。”

    “如果后期有广告商合作,我猜会以零食等平价商品为主,只要不是影响人健康的三无产品,都可以接。对接这块到时候还得靠你。”

    “放心吧。”

    盈兰交代了一通,确定伶鸢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后,便立即开启了行动。

    人的潜力仿佛是隐藏在风平浪静下的暗涌波涛,风和日丽之时尚且看不出端倪。然而,在面对疾风骤雨的挑衅与逼迫下,曾经被忽略的暗流便会激起惊涛骇浪,与玩弄人间的命运拼个你死我活。

    也只有在这时,伶鸢才发现,那些塞满记忆角落的碎片才终于得以被完整拼凑,向她展现出一个真正的楚盈兰。

    蹭了美妆店的试用化妆品,辅以卷发棒精心挽出的微卷破浪长发造型,一名打扮颇有品味的都市丽人形象便跃然于视频之中。

    而她长期给工作室当枪手练就的编故事技能也在此得到了极大的发挥。

    盈兰给自己打造的人设是失业的高薪女白领四处兼职求生。曾在互联网大厂做运营管理的她在行业寒冬中没有逃过被裁员的命运,没有储蓄习惯的她在失业的瞬间便一穷二白,陷入流落街头的险境。

    求职困难,为求生存,她只得脱下孔乙己的长衫,四处打零工。因体力要求较高而被认为不适合女孩子干的工地搬砖、风吹日晒的摆摊、不分昼夜的直播等,来者不拒。

    人设、内容、文案与玩梗皆精准地踩在了眼下普罗大众的痛点上。

    她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热点与话题信手拈来,面对镜头的嬉笑怒骂插科打诨更是轻车熟路,日常生活的细节都能被利用转化为素材。不断上涨的粉丝数与关注量就是驱动她这件流量机器运转的动力。

    一切都熟练得让伶鸢瞠目结舌,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姐姐,咱们现在某音的涨粉量大概一天两三千了!”

    伶鸢兴奋地向她展示两人的胜利成果,不料盈兰却依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运笔如飞地在数位板上画着简笔画,头也不抬地回道:“不够,速度还是太慢了。其他平台呢?”

    “都差不多吧,某音算是最快的了。我们也才做了十天,已经好几万粉了,这还叫慢吗?”

    “比我在大学做的读书类的视频快不到哪里去,当然不叫快,那个时候我本人可都没有出镜。”

    伶鸢顿时眼睛一亮。脑海中,大学社团活动上那四处奔波控场的、气质卓越的身姿,图书馆内安静翻书思索的专注神情,校外书店里整理货架的忙碌而负责的背影,与眼前正奋笔疾书的人重叠,让伶鸢此刻才真切感受到了她朝思暮想了多年的人真的在她身边,离她这么近。

    她没变,她依然是记忆中那个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到,惊艳了她整个青春的学姐。她曾在她的生命中留下过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又突然消失,不带走一片云彩。

    若非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路过一个小巷子见到正在垃圾箱捡破烂的盈兰,她几乎就要以为那些写满了盈兰的回忆,不过就是她一厢情愿的一场幻梦。

    幸好,她终于得以留在了她的身边。不论是万众瞩目的学霸女神,亦或是流落街头捡破烂的拾荒者,盈兰对于她来说,都是她念念不忘了多年的心上人。

    幻梦成真的喜悦激起了徘徊在心中多时的坦白的欲望:“姐姐,你的那个做读书视频的账号,是不是叫随逝水?”

    盈兰闻言,突然停下画笔,抬起头,满脸疑惑:“对啊,你怎么知道?”

    只差临门一脚时,伶鸢却又退缩,迟迟说不出口,怂得通红了脸。

    她能说怎么知道的吗?回想起来,她的行径某些时候与跟踪狂别无二致,说出来会不会把人吓跑?

    “啊,是我很喜欢看的一个读书博主,几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更新了,就随口一问,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你,这么巧啊……”

    “以前的账号,没有手机号也找不回来了。而且读书类的视频很费时间,我现在没有时间深耕了,能快速变现才是硬道理。”

    牵强附会的辩解并没有引起盈兰的深究。她继续埋头画画。画中的小人正对着空空如也的钱包愁眉苦脸。对于她来说,现在流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浪费。

    “姐姐。”伶鸢忍不住再一次问出了这些天提过多次的问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瞒着我?”

    “我瞒着你的事多了,你不是也一样么。”

    一下子就把伶鸢噎闭了嘴。

    好在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伶鸢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私信栏的新消息。

    “姐姐,好像有广告找上来了,是关于零食的。”

    —————————————————

    在极高的熟练度与夜以继至的努力的共同加持下,这个名为“失业人求生指南”的账号被运营得如火如荼,短短三个月便收入不菲,商业价值直线上升,成了平台重点推送的大V之一。

    而与之上升的曝光率,也同时促使着潜在的危机步步逼近真人出镜的盈兰。

    杨安避开正在午休的女友,将手机静音,刷着今天偶然间推送给他的视频,不断地将进度条回调,反复确认主播的脸。

    是她,没错。

    她竟然真的没死,还成了网红?

    杨安瞪着眼睛,面无表情,额头上却渐渐渗出冷汗。

    她没死,他怕是就要完了。

    得趁事情败露前,快刀斩乱麻。若是被她利用网红的身份掀起舆论,到时候就算还没找到证据,他也难以全身而退。

    手指按下“110”三个数字。电话接通,他语气忐忑道:“你好警察同志,想请你们调查一下失业人求生指南这个账号的主播,她好像……是害死我同学的杀人犯。”

    楚盈兰的第六感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天,她没有直播,而是细数了三个月来的所有收入,连同她原有的一万多存款,尽数交给了宫伶鸢手中。

    “姐姐,这是?”

    “还有一部分尾款是用你的账户收的吧,到时候留意一下。帮我个忙,过几天去看看姜聪,刁姐说她已经在接受化疗了,如果还需要钱的话帮忙把这段时间的收入转给她,应该有五六十万。刁姐说她的粉丝也有人捐款,加起来应该够挺一阵子了。”

    楚盈兰顶着一双熊猫眼,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疲惫不堪。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宫伶鸢瞬间紧张起来:“姜聪怎么了?生病了?”

    “嗯,癌症。”

    “这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几个月你是因为这事才这么拼命的吗?需要钱可以直接找我要啊!”

    伶鸢激动的语气中隐约带了些哭腔:“这么大的事都自己扛,难道这么长时间,你都还对我这么见外吗?”

    “刁姐劝小聪接受治疗都劝了好一阵子,她那里也有些钱,不至于这么快就得问你要。还有……”

    盈兰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里盛着悲伤:“伶鸢,我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与你在一块的这段时间,我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你就那么从天而降来到我身边,好似一场幻梦。”

    伶鸢愣住,呆呆地听她继续道:

    “我不想让这场幻梦有太多世俗的牵扯,因为不知何时就会破灭,做梦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又什么时候会走,直接问你要钱,你会是什么反应,就算你掉头就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又凭什么,有什么资格让你慷慨解囊呢。

    “我有手有脚,我也能赚钱。而我也刚好可以借此机会让你当我的助手,像你说的,夫妻档。我也很乐意享受一把夫妻档的默契啊。”

    “是我自私了,我只想在梦醒之前,能再与你多待一会儿。”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催命般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