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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修远轻轻推开房门,斜躺在床上的妹妹见他进来,毫不留情地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将无声的抗议进行到底。

    他叹了口气,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用打火机按出小小的火苗。

    “别在我房间抽烟,要抽滚出去抽。”

    逐渐靠近烟头的火苗只是停滞了一秒,接着便无视抗议点燃了烟。

    透过缭绕的烟雾,柳修远看见自家妹妹那张憔悴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完全没了往日美艳到张扬的风采。

    “我就要在这抽,你要是不想吸二手烟就去餐厅吃饭。”

    柳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那你得答应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接着找那个女人?戏约也不谈了代言也不要了?赔违约金赔个几百上千万?”

    柳修远夹着烟卷,居高临下地看着正在耍小孩脾气的人:“还有,你就是再找到她又能怎样?人家压根就不稀得理你了你没发现吗?要不她怎么就跟别的女人跑了?”

    “你管不着!”

    柳姝拽了一个抱枕就狠狠砸向了说风凉话的哥哥。

    “得得得,我不说了,不说了行了吧。你先去吃饭。不管你想怎样总得先把饭吃了吧。”

    柳姝的眼里氤氲着水汽,似乎是被他的话戳到了核心的痛点,伤心欲绝的样子看得人颇为心疼。

    她自暴自弃地倒回床上,闭上眼。

    柳修远只能无奈地离开,顺带关上了房门。

    自从把妹妹绑回来,他就没过一天安生的日子。柳姝先是好言相求,让他撤掉监视她的人,没有得到回应后,又如同一只暴怒狮子,四处搞破坏,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都没让柳修远眨一下眼皮。

    再然后,她开始绝食。

    柳修远原本不以为然,妹妹的小把戏他见得多了。小时候因为父母一直忙于工作,他是又当爹又当哥照顾这个妹妹,但他也有学业和事业要忙,在照顾上也难以做到周全,只能通过物质来弥补陪伴上的缺憾,基本只要是柳姝想要的,他能给的,他都有求必应。

    长此以往,柳姝便习惯性地认为她看上的东西就应该是她的。所以她这一次被许莫漓如此坚定地拒绝,才这般无法接受吧。

    真爱?非她不可?笑话,柳修远从不相信这种荷尔蒙上头营造出来的粉色泡泡。在他看来,这和小孩子在商店撒波打滚吵着要家长买玩具的行为没什么两样。家长不给买,显得这件玩具多么独一无二,实际真到手了,还不是喜新厌旧,弃之如敝履。

    妹妹不过是被他给娇纵坏了,被惯得唯我独尊承受不了失败而已。只待多耗些时日,等那阵子激情褪去,自然就会好好听话了。

    直到柳姝整整三天都粒米未沾后,柳修远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刚接通,他便礼貌十足又带着点讨好意味地说:“小姨,好久不见啊,您最近还好吧,是不是越活越年轻漂亮了……”

    互相寒暄了好几句后,他终于说出了他的请求:“柳姝这边出了点事,我想请小姨帮帮忙,您看是否可以……”

    柳姝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绝望的几天。

    那天她发现许莫漓不见了,万念俱灰之际又被哥哥给绑回了老宅,把她像个犯人一样软禁,到处都被安插了监视她的人。

    她给远在澳洲的父母打了通视频电话,软硬兼施地表达了自己不想和严旭结婚的态度,又答应了会亲自去严家登门道歉,承担全部损失。父母见她认错态度良好,也认同了她说的明星事业起步不久此时不方便结婚的理由,没有再继续追究。

    父母这关暂时过了,然而她的哥哥却是个软硬不吃的,非得要她保证从此和许莫漓一刀两断,才肯放她自由。

    但是这怎么可能?

    被关起来后,她没有一天是不想许莫漓的,想她为何对她狠心至此,想她现在是不是和伍媚在一起,想她们这辈子再也无法相见的可能。

    想得她快要丧心病狂。

    她开始发疯,她让林岚给她推掉那些商务,她尽情地发脾气,砸东西,然而那个把她关起来的人始终无动于衷。

    于是她不吃饭了。

    她倒不是故意寻短见,只是觉得没意思,干什么都没意思。工作没意思,说话没意思,吃饭也没意思了。没有许莫漓的生活,似乎让她对这世间万物都失去了任何兴趣。

    正当她在一片虚无中沉沦时,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柳姝听见有人进了她的房间,以为又是她的哥哥,兀自躺着,都懒得抬头看。

    “小美女?哎呀我的小美女怎么瘦成这样了。”

    柳姝心中一惊,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一个打扮得颇为时髦的妇人正坐在她的床边,身形仿若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唯有脸上轻微却细密的皱纹暴露了她的年龄。

    “小姨?”

    柳姝连忙起身,许久未进食的虚弱让她因动作太快而瞬间眼冒金星。

    “小心。看看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呢。”

    阮容急忙扶住柳姝摇摇欲坠的身体,满眼都是担忧。

    “听小姨的,先去吃饭好不好?”

    “小姨,我吃不下。”

    柳姝泫然欲泣的样子惹得阮容心里也一阵酸楚。

    她只好立即对症下药:“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但你想找人,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不是?”

    “您知道?那,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阮容的话如同一颗明亮的星星落入了柳姝眼中,一潭死水般的眼眸终于有了些光彩。

    “我知道,她去北美那边了。”

    “她出国了?为了躲我?”柳姝像是遭了晴天霹雳:“难道是和?”

    “你猜的没错。”阮容勉强勾了勾嘴角:“是和你表妹一起的。”

    “她们具体去哪边了?小姨你知道地址的对吗?”柳姝焦急和激动的情绪交织让她感觉快要晕过去。

    阮容心有不忍,但她至少觉得柳姝情绪激动的状态比一蹶不振的样子要好些,毕竟和生无可恋地活成行尸走肉相比,能痛苦不堪地坚持下去至少可以看到一线希望。

    “我大概知道她们去哪了,不过我不能告诉你。”阮容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这是我和媚媚约定的秘密,就像当年我和你约定的秘密一样。”

    柳姝颓然地靠在床头。

    多年前她和伍媚交往的事暴露后,小姨曾答应过她,和哥哥一起瞒住她的父母,而她确实也做到了严格守信。

    而这一次,小姨也会像帮着瞒她父母一样,不向她泄露丝毫关于许莫漓的行踪吧。

    “那个叫许莫漓的姑娘我见过了,那孩子不错,我蛮喜欢的。要是媚媚能追到她我肯定是同意她们在一起,就看媚媚有没有那个本事把人追到了。”

    “小姨!”

    柳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怎么,你们都分了还不许人家追啊?”

    “我们没有分!”

    “这是你们双方的共识,还是你单方面这么认为的?”

    柳姝哑口无言。

    阮容语重心长道:“小姝,我们一直都是以朋友的方式相处的,和媚媚也是,所以你们有什么话都爱和我说,我也从不干涉你们小辈的事。

    “但今天,我想以长辈的角度和你分析一下。首先,你和许莫漓,是认真的吗?”

    “当然!”

    “你有做什么让她感受到你的认真吗?换句话说,你和她的相处方式跟当年和媚媚有什么区别吗?”

    ……

    柳姝痛苦地皱起了眉。

    有什么区别吗?似乎没有。一样的心不在焉,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从不在意对方的感受。

    和伍媚这样是因为她确实不在乎,她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试一试,分了也就分了。

    但是和许莫漓,也许是莫漓对她太好了,好到她有恃无恐,心安理得地认为不论她做什么莫漓都不会离开她,自然就没必要费心费力维护和她的关系。

    “是吧。讲真要是你还是用和媚媚相处的态度对待你这个小女友的话,那她不和你分才怪了,不然还等着再在les吧逮到你和别的小美女调情啊?”

    “那次是我哥带我去的les吧!也是跟他喝酒喝多了才脑子犯浑的!”

    “哦,都是你哥的错,你一点错没有。他就像这次绑你回家一样把你绑到les吧的,他拿枪指着你脑袋逼你和小美女调情的。”

    柳姝瞬间沉默了。

    “你就是这样,自己太优秀了,受到的夸赞太多,接受不了任何一点批评,一有问题就下意识往别人身上推。也怪我姐姐,就知道忙工作,剩下的精力又都放在培养修远这个继承人身上了,也不关心关注女儿的成长,直接把你甩给修远管……修远当时也是个半大孩子,他懂什么……

    但是小姝,当时你可以说是不懂事,现在这么大了,不能还是用以往的方式行事,把错误归集在别人身上。媚媚那次被你气得说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你也不当回事,因为你不在乎,你无所谓,你也许还觉得她应该来主动找你。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你离不开许莫漓。”

    柳姝心中大恸。

    是啊,是她离不开许莫漓,而不是许莫漓离不开她。

    阮容继续苦口婆心:“其实我当年也是有点怨你的,但是想想没必要跟你这个小孩子计较,又觉得你可能不是纯女同,只是止不住青春期的好奇然后被媚媚带坏了,应该给你成长的时间,所以我答应了帮你保守这段秘密。

    但是,若是因此你一直没有成长,那最终苦的还是你自己。小姝,你真的爱她吗?”

    柳姝泪如雨下:“爱……如果爱就是和她分离后想得她茶饭不思,想到和她无法再见的可能就痛到无法呼吸的话,那,应该就是爱吧。”

    阮容沉默地点了点头。

    “小姨,我爱她,我知道我是真的爱她了。可是,她不理我了,也不让我联系上她……我该怎么办?”

    阮容缓缓拭去她的泪水,郑重道:“那就不要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思她所思,想她所想。让她看到你的努力,自然就不会那么排斥你的联系了。然后,重新追回她。”

    思她所思,想她所想……

    柳姝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说罢,阮容又拉起她的手,莞尔一笑:“但是在这之前,得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把人追回来。”

    柳修远面对提前准备好的一桌子的菜,完全没有食欲。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了看柳姝房间的方向。

    把小姨叫过来劝人是明智之举吗。虽说柳姝在家里和她的关系最好,她说的话柳姝会听,但是……那个思想开放到对自己女儿是女同性恋都完全接受良好的人,会不会对妹妹说些不该说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能先把人劝来吃饭就行。

    焦头烂额之际,他看到小姨扶着妹妹走了过来,顿时松了口气。

    “肯吃饭了?快来,都是你爱吃的。”

    操碎了心的哥哥贴心地将筷子递过去。柳姝很乖巧地拿起筷子,夹了几个菜,慢慢吃了起来。

    柳修远向阮容投来感激的目光,阮容俏皮地眨了一只眼,作为回应。

    他这个小姨……还真是少女心十足啊。

    “饱了。”柳姝放下了筷子,喝了口水。

    “饿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吃这几口就不吃了?多吃点。”

    “差不多了,饿的太久一下子吃老多也对身体不好,慢慢来。要不再喝点什么?”

    阮容说着,招呼了下保姆让她去拿几杯果汁。

    柳姝却在自顾自地安排起了工作。她先是打了个电话给林岚,询问目前的商业情况。

    “唉呀我的姐姐诶,你可终于活过来了!”

    林岚终于盼来她的电话,激动到直接抛掉了以往毕恭毕敬的态度:“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吗?各路甲方爸爸盯着我要人,都要把我吃了,我只能到处说你是生病了来推辞,他们又一天天来问你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来,我都快吓死了!”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这样,你先联系他们,告诉他们我后天就到。还有王导的剧本我已经看了,你和他回复,希望能有合作的机会……”

    见柳姝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了工作,柳修远有点欣慰。尽管被折腾得够呛,他的妹妹终究还是振作起来了。

    和林岚的电话打了半个小时才终于结束。

    柳姝放下手机,向哥哥提出最后一个请求:“明天我想去一趟德县。”

    “去德县干嘛?你饿了这几天身体吃得消吗?”柳修远神情严肃:“德县……是那个女人的老家吧?你还没完?”

    “哥,你刚刚已经听见了我和林岚交代工作了。我后天就回来,就明天一天,你就当我去散散心。”

    “只是散散心?为什么非得去那?”

    “哎呀行了修远。”阮容在一旁打圆场:“我来证明,她那个小女友不在德县,她去了也见不着人,就当去散心呗。实在不行你再派个人跟她一起去?”

    听到她这么说,柳修远终于点了头。

    柳姝当即迫不及待地订了火车票。

    她想重新了解被她忽视多年的恋人,去看一看许莫漓和她提过的,回不去的故乡。

    许莫漓的家乡比柳姝想象中还要偏僻。她下了高铁,坐了一两个小时的大巴,到达了这个县城后,又打了个车,才终于来到许莫漓和她说了不下八次她才记住名字的小镇上。

    工作日午后的小镇,街道上的人寥寥无几,静谧中带着一丝慵懒的气息。

    柳姝摘下墨镜,任凭习习凉风轻柔地撩起她的长卷发,回想着许莫漓的指尖穿过她的头发时,那熟悉的触感。

    她的家乡就如同她本人那般,宁静而美好。

    街道两边是一排排朴素的两层小楼,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

    炒面、盖浇饭、肠粉、麻辣烫……柳姝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去,同时在记忆中翻找拼凑着许莫漓和她提过的只言片语。

    她依稀记得许莫漓说过心疼父母年纪大了还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三班倒,想给他们攒钱开家小店提前退休,又担心他们不会接受她的钱,便把钱给了妹妹,以在大学拿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的名义,绕了一圈才把钱交到父母手中。

    是要开什么小店来着?好像是冰粉店。

    而她的父母为什么不肯接受她的钱,店名叫什么,营业得顺不顺利,柳姝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那时柳姝只顾着置气,因为许莫漓为了凑钱给父母开店把她送的两个LV包给卖了。

    自她发过脾气之后,许莫漓总是妥帖地将她送的奢侈品包包放在展柜里,却从来不背。

    是了,许莫漓好像从不喜欢这些奢侈品,只是柳姝一直懒得琢磨恋人想要的东西,横竖送包包是没错的。于是在情人节时送她个包,在520时送她个包,在过年时送她个包,在她生日时还是送她个包。

    这样就方便了送礼物的人,而被送礼物的人实际需求如何,则不在柳姝的考虑范围内。

    过往因心不在焉而忽视的细节,现在被从记忆的箱底翻出,引得她内心泛起阵阵酸楚。

    柳姝硬着头皮,一间间小店问过去:

    “请问镇上有卖冰粉的店吗?”

    许久,她才得到一个确切问答:“有啊。我们这小地方做冰粉的不多,毕竟又不是当地特色。我记得应该有两三家卖的,好像现在就剩一家了,在那边……”

    柳姝立即顺着店主所指的方向冲了过去,甚至没顾得上道谢。

    店主讪讪地摇摇头:“应该不是我们镇上的吧。难得一见的美人,就是,有点礼貌,但不多。”

    小镇不大,骑着自行车大概两个小时就能绕一圈,大部分小吃店都集中在这唯一的一条美食街上。柳姝没有花太长时间便看到了写着冰粉二字的招牌。

    店面很不起眼,但透过玻璃推拉门,可以看到内部的环境与布置颇为雅致。显然,店主是花了些心血的。

    柳姝在犹豫中缓缓推开玻璃门,因紧张和忐忑而翻涌的气血使她满脸通红。

    这里会是许莫漓父母的店吗?她这样擅自就来见恋人的父母……会不会不太好?莫漓知道了会不会想多?

    “姑娘吃冰粉吗?还是喝奶茶?”

    正靠在窗边与熟人谈天说地的妇人见有客人来,连忙堆起笑容,热情招待。

    柳姝不敢仔细打量她,只匆匆指了一下菜单,便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老头子,做碗冰粉。”

    中年大叔连忙止住了话匣子,匆匆进了厨房。

    冰粉很快便端到柳姝的桌上。

    招呼完下午这唯一的客人后,中年大叔回到窗边的位置,继续与朋友们侃大山。

    “我说老许啊,你现在小日子过的很不错啊,红光满面的。每天也就看看店,多悠哉。”

    “啥呀,都没什么客人。”

    “现在这个点客人肯定少啊,天气又冷了不是很正常,夏天的时候你们这肯定排队排得老火了。”

    “那也得熬过这个淡季啊,成本不得了。”

    “就这点大能有啥成本,你有俩女儿都在大城市不挺能赚钱?出息着呢,可享福了,还担心这点成本。”

    “啥两女儿,那个变态就别跟我提了。”

    柳姝挖着冰粉的勺子忽然停滞在半空中。

    朋友们听老许这话,尴尬得瞬间哑口无言。妇人狠狠踩了他一脚,打岔道:“行了别理他,喝了点酒就上头。你们也别光顾着喝酒,我最近研究了一个甜品要不要尝尝?给个评价,要是不错的话我就上架卖了。”

    “好啊,你这么一说那我们是挺想过过嘴瘾的,麻烦嫂子了。”

    妇人忙不迭地进了后厨,路过柳姝桌边时,被她看到了已经红了的眼眶。

    见她离开,其中一名好友安慰似的拍了拍老许的肩膀,小声道:“都多少年了,还不让人回家?我看嫂子明显是想大女儿了。”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不是我的女儿!”

    老许跟被点燃的炸药包似的,蓦然爆发的吼声惊得柳姝心颤。

    “诶,你小声点!”好友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你还嫌嫂子不够伤心呐!我就随口一嘴,你就……差不多得了,小漓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不至于。”

    旁边的朋友也附和:“是啊老李说的对,你就当小漓不婚主义呗。现在时代不同了,不想结婚的多了去了,不稀奇。”

    老许跟自己倒了杯酒,头也不抬地回道:“老周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你儿子是已经结婚了,你都快抱孙子了吧?要是他哪天告诉你,他喜欢一个男的,要为了他离婚也不生孩子了,你还能这么跟我说不稀奇?”

    老周蓦然闭了嘴,讪讪地举起面前的酒杯,与老许碰了杯。

    “那你想怎么样?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老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小漓被你打得浑身都是血,你那钓鱼杆子都打折了,沾的全是血,还没个完,要不是嫂子哭着来找我们劝架,我们废了九牛二五之力把你拉开,你这是要把你闺女活活打死啊。”

    “是啊老许,不是我说,那天你就跟条疯狗一样,我们都差点没拉住。小漓就跪在那,被你打得血呼淋啦的愣是没吭一声,看得我的心都要掉了,你这个亲爸就一点不心疼?唉这都什么事啊。”

    老许放下酒杯,揉了揉眼睛,没有回话。

    一块冰粉在口中停留了很久,柳姝听着他们的谈话,只觉得本来清甜可口的冰粉此刻泛着满满的苦涩,苦到她难以下咽。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怎么不心疼呢。”老许的声音有点哽咽:“我这大闺女从小就省心,文静得很,学习考试从来都没让我失望,就是那小的皮得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谁能想到这么乖的孩子怎么突然变成喜欢女人的变态了呢!我真后悔不该让她来大城市读书上班,肯定是被哪个不三不四的给带坏了。”

    “所以啊老许,你现在也别把话说的太满。以前你就成天在我们面前吹你那大闺女然后骂二丫头怎么怎么不听话,然后现在大闺女不如你的意了,你就又这么骂老大了,又知道说还是二闺女靠得住了。”

    老李给他加了酒,继续道:“我看你啊,就是欺负老实孩子。你因为小漓不让二丫头去大城市读书也怕她被带坏,好家伙二丫头闹得要和你拼命,最后你不是还是没拗得过她?小漓从小到大都那么听话,就这唯一的一次,你就让她任性这一次呗能怎样。”

    “那是因为小的不是变态!不然你看我会不会放她去那上大学?从上中学开始因为二子一天到晚跟小男生传情书我没少被老师请家长,我还庆幸老大没这个问题,现在想想,呵,我宁可她和二子一样早恋。”

    老李听不下去了:“行了啊,老是变态变态的,好歹是你闺女,这么说自个丫头……”

    “我已经不认她这个闺女了。”

    “平时越是乖的孩子越是憋着劲给你整个大活。”老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时她大学毕业工作也稳定一年了,本来专门叫她回家给她说说对象的事,突然和我说她喜欢上一个女的,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真是晴天霹雳,把我给气的……”

    老许咬牙切齿:“问那个女人是谁她也啥都不说,要是让我知道了我饶不了那个女的!”

    “诶诶诶行了啊,越说越过分。”老周无所适从地站起身:“嫂子怎么还没来,我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说罢,逃也似的溜进后厨。

    “你看,把老周都吓走了。都是退休的老头子了,还那么大火气。”老李递了根烟给他:“那照你这么说,你这辈子都不见大闺女了?也不让嫂子见?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想怎样?”

    老许熟练地点燃烟头,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除非她老老实实给我回来结婚生子,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她。”

    有水珠滴落在碗中,嘀嗒的一声让柳姝如梦初醒。她摸着两颊,惊觉脸上已湿润一片。

    她有些狼狈地站起来,用手挡着眼睛,带着哭腔说:“买单。”

    “来了来了。”老周率先从后厨冲出来,指着墙上贴着的二维码说:“扫码付款。”

    柳姝付了款,便一刻也不多停留地逃了出去。

    到账的提示随即响起:“xx宝到账15000元。”

    众人:……

    “诶姑娘,你钱付多了!”老许连忙推开门,左顾右盼,却完全不见人影。

    “跑这么快……”老许嘀咕着回到店里。

    老李不忘调侃他:“你看你,不仅老周吓到躲进后厨,还把人家客人给吓到多按了三个零。”

    “不对啊,15块钱按成150倒能理解,但输密码的时候不就该反应过来了吗。这怎么多按了三个零都迷糊呢。”

    “所以我说你把人吓到了啊。没事在这等着吧,后面等她自己发现问题了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再把钱退给她呗。”

    老周若有所思地说:“你们觉不觉得,刚刚那个姑娘,很像一个女明星?”

    “女明星?别扯了吧,你就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就说人家是女明星。真明星还跑到我们这小地方在我这小店吃冰粉?”

    “……可能就是有些像吧,我儿媳妇喜欢一个女明星,过年的时候不看春晚就自己在电脑上看她唱歌跳舞,我也跟着看了一点,现在的年轻人喜欢的偶像我一个也不认识。算了不说这个了,老许你快来哄哄嫂子吧,她在厨房偷偷哭呢……”

    柳姝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毫无方向地跑着,忽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霎时间,心底控制不住涌起的悔意如同一道道酷刑加持在她身上,让她痛得难以站起来。

    莫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不和她说呢?

    不,也许并不是不想说,只是知道即使说了,她也并不想听吧。

    她记得好像有一天,她应付完圈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就迫不及待来找许莫漓想与她共度春宵。那一次许莫漓一反常态地拒绝了她,只说身体不太舒服,拉着衣袖,像是在遮掩着什么。

    可她没有在意。她那时只是觉得自己忙里偷闲地来找恋人,可对方却不识相地拒绝了她,这让她很生气,摔了门就走了,一个月后才回了电话。

    她怎么能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摔门而去?怎么还能和她冷战呢?

    她怎么能……独留许莫漓一个人面对所有的恶意。她怎么能把那么好的莫漓给弄丢了。

    当夕阳笼罩了这个小镇时,林岚赶了过来,带着保镖一起,几乎是把柳姝抬了回去。

    林岚提前包了高铁上的所有商务座,焦急万分地在一旁看着柳姝蜷缩在座位上,冷汗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柳总,要不……明天还是休息一天?”

    “不,还是按计划进行。”

    “那,您的身体状态……”

    “没有问题。”

    柳姝缓缓睁开眼睛。与摇摇欲坠的躯体不同,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势不可挡的坚毅,像是一个在无数岔道口迷茫着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