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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归途二:延误

    列车发出的广播提醒乘客已经到了幸康地界,来自椅背的惯性消失后,窗外的景象定格在灰白的断壁残垣上。

    宋豫呡了几口水,声音不再沙哑,见程余是友善的,没有摆出像乘务员那样咄咄逼人的架势,他也不再对坐在自己对面的陌生人保持戒备,深呼吸后,冷静了下来。

    “看你的样子,是到集京谋生的?”程余重新翻出他的笔记本,但并没有继续动笔。

    “算是吧……很多人都说集京在战前就是个好地方,战时好像也只是被轰炸过,没有留下太多核污染……一方面是为了讨生活,另一方面是为了……难得的见下世面。”

    “好地方?和别的危险区相比,这倒确实,整个幸康除了海岸线以外都没有受到很严重的辐射,有很强的重建发展的潜力。”

    列车再次发动,地板发出了一些令人不安的颠簸,好在更坏的事并没有发生,颠簸过后,列车又平稳的向下一站驶去。

    宋豫望向窗外,所见的仍是流动的废墟,并没有比他此前看过的景象要繁荣多少。

    “那为什么这里看上去并没有被重建过呢?还有,既然这里经过了这样一场轰炸,那为什么作为交通线的磁悬浮铁路却毫发无损?”

    第二个问题好回答,但第一个问题却有些敏感,程余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当年三战结束,当局很快就行动起来组织战后重建了,除了恢复经济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恢复交通,发达的交通自然能够促进各地的交流,进一步的带动全国的战后重建,”

    说到这,程余轻咳了一声,压低了音量,

    “可是后来,当局那边……发生了一些变故,修好这段铁路之后,关于这里——乃至全国的重建计划就突然中断了,这里就荒废到了现在。”

    “变故……啊,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的?”虽然说得很模糊,但宋豫还是听出了程余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他在说的是一场起初人尽皆知,但又后来没人想提起的政变。

    正是那场政变,让本来还有机会重归繁荣的塞里茨莱直到战后三十八年都还是遍地废墟。

    “无所谓吧,既得益者懒得在乎这种程度的讨论,普通人又觉得聊这些没用,不会惹到什么麻烦的——集京确实有不少正在重建的地区,就业岗位应该很多。”

    车厢里的多数人也都是普通工人或文员打扮,也有些像他们二人那样年轻的应届毕业生,没看到多少“精英阶层”的人士,想来他们也都是沿着铁路碰碰运气,找份糊口工作的人。

    “说起来,你理想的工作是什么?”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但程余还是扯开了那个“敏感话题”,“你刚才拿的那张票上有沾过颜料的痕迹,我猜你是个画家?”

    “嗯?”宋豫突然警觉地后仰,枯黄的脸霎时红了几分,“算不上吧,专科,还没读完就辍学了……家里付不起钱。”

    说到这,宋豫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头几乎要埋进那件极大的羽绒服里去了。

    “学历不重要,有能力的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如果你没有去处的话,你有没有听说过文复会?”

    “没听说过……它是干什么的?”宋豫先是一愣,然后大概是萌生了什么不好的联想,很用力地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会找到工作的,那些组织什么的我没有兴趣……”

    “文复会算是个主张联合文艺工作者,通过文艺运动的方式引导社会思想解放,从而实现‘第二次文艺复兴’的组织。”

    程余一边解释,一边从本子的封底扯下一角,写上一串地址和网址递到宋豫面前。

    然而却被他的邀请吓了一跳,触电似的猛缩了一下:“这……这种组织的性质恐怕……不太正规吧?不过,您是他们中的一员?”

    “正规的,是齐明区区长组织起来的,我在那里有个笔名叫蝉时雨,回去后——”

    “区长?啊您果然是那种组织的成员吗?对不起多有冒犯等我到那里后我一定搞到那里的通行证……”

    程余话音未落,宋豫却莫名其妙的先道起歉来。

    “不是你那个意思,我们不是那种……随便你想到的哪种地方武装势力或者当局,我们只是一个公办杂志社,但有自己的思想和理念——”

    在意识到对方对自己产生了过于离谱的推测后,程余赶忙解释,可这解释和道歉混在一起,把一切搅得更加模糊不清了。

    年久失修的列车本来就有不少杂音,人们的大声交谈在这里也不见得是多么不文明的行为,然而当刺耳的电流声从所有人耳边掠过的时候,气氛便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人们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瞬,排山倒海的尖叫声就蔓延到了车厢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种声音都是危险的前兆。

    慌乱的乘客们争先恐后奔向最近的车门,挥起手边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砸向大门和车窗。

    广播紧急播报了一连串用来振奋人心的说辞,但生硬而模糊的安慰显然没法让这群被脱轨假想笼罩着的无头苍蝇停止乱窜。

    列车一个减速,扒门的人就摔倒一大片,数十只手紧随其后又伸了上来。

    直到保安用空包弹示警,不安的人群才勉强停止了躁动,列车进站,广播再次盖过人群的声音:

    “都在怕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出过问题——”

    可那指责众人大惊小怪的声音才说完两句,车厢的地板就在巨响中下沉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