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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里看花别笑我,山中论剑勿说人。

    南顺城巷。

    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三间房一个院子,面积非常适合一家三口生活。

    堂屋里亮着灯光,杨士凡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院子里,并没有看见那两位朋友,不觉有些心虚。这时堂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贵客光临,请进。”

    听声音有点耳熟,杨士凡迈进了屋门,一眼就看见了端坐桌旁的寇维中,看样子对方正好整以暇的等待他上门。

    “来者是客,请坐。”

    见杨士凡很疑惑也很拘谨,寇维中极为善意的招呼他。

    “夜长天色总难明,披衣起坐数寒星。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晓得寂寞,却不想今日遇到了同路人。

    既然有缘,那就一起水月相伴吧,喝酒还是喝茶?”

    “有酒吗?”

    杨士凡心中有些忐忑,寇维中他当然认识,他还曾经对他咬牙切齿的唾骂过。此刻他心中已明白,那两位所谓的朋友就是人家甩出去的饵,自己是咬饵的鱼。

    寇维中拍拍手,一个特务拎着食盒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堂屋里,帮他们摆好了酒菜,又无声无息的退出去了。

    如今的寇维中身上有一股极为自信的领导人气质,与先前的他已经炯若两人。他微笑着斟满两杯酒,推给杨士凡一杯。

    “心中多扰辗转夜,最是无情窗外黑。

    人在黑夜里最是孤独,最是彷徨,也最是无助。我比你年长十几岁,曾经在暗夜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尽是坎坷崎岖,一言难尽。若杨先生有什么疑惑,借着杯中酒,我可以无私的解答。”

    开诚布公是化解心有芥蒂的双方最好的粘合剂,寇维中真诚的态度获得了杨士凡的认可。

    “你是什么时候瞄上我的?”

    “当你追求爱情失败的时候。”

    这句话就像一根烧红的铁刺,扎得杨士凡差点跳起来。

    “你能来这里,说明我们有了做朋友的基础,朋友之间必须讲真话,否则就是在亵渎友情。”

    寇维中举杯碰了一下对方手里的酒杯,温和的一笑:

    “真话并不好听,甚至很刺耳,但真话是解决问题的钥匙。我们干一杯,你自己来细品其中的滋味。”

    寇维中仰头喝光了杯中酒,将空杯底亮给杨士凡看。

    杨士凡自嘲的摇摇头,自己刚才的反应很幼稚。他大口喝了酒,也将空杯底亮给寇维中看。

    “长夜漫漫难入眠,只缘心中念红颜。男人年轻时哪个不夜夜跑马想婆娘。这是人正常的生理反应,共党压抑人正常的需求,便是反人伦的,是不道德的。

    追求自由首在自由的爱情,喜欢谁便去追,这才是自由的真谛。

    你的追求并没有错,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没有施展自由的实力和机缘。”

    “愿闻其详。”

    见寇维中不谈其他敏感话题而是先谈起这件事,杨士凡立时表现得很虚心。

    “先说机缘,据我得到的情报,杨文娟与中共店头那边的游击队队长王彦楠,两人是自小的青梅竹马关系,虽间隔了十年时间,可上次王彦楠回来,两人的关系却自然挑明了。

    在机缘上,你是先天不足,这怪不得你。”

    寇维中说完看着杨士凡的反应。

    杨士凡听了,没有激动不忿,而是默默的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观点。

    “再说实力,所谓的自由是一种虚指,因为社会是现实的,过去读书人最爱看话本里那些穷书生遇到富家小姐的故事,期待自己成为被爱情的绣球砸中脑袋的乘龙快婿,一夜之间不但脱贫致富,还抱得美人归。

    之所以有这样的故事,还有那么多读者拥趸,是因为现实社会里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太荒唐了。

    自己的实力才是自由的基础,你若是拥有地位权利和财富,你便拥有想象不到的自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们。而你就可以大胆而自信的追求杨文娟,绝不会有人拦着你。

    如今是什么社会,我相信杨先生应该看得明明白白了吧。这就是一个官吃富,富吃贫,贫吃土的阶层社会,想要自由,你必须去提升你的社会地位,否则你就是吃土的命。”

    寇维中的话再次令杨士凡沉默了。自己心中的那个主义不就是想让吃土的人起来推翻头上的阶层么。

    “我劝你别对共党抱有幻想,即使他们的革命成功了,社会构成也是换汤不换药,你还是吃土的命。

    别不信,自古江山都是军队舍命打出来的,你不是部队出身,注定你不会有赫赫战功。而你不过是一个教书的党员,你还能教出来什么丰功伟绩。

    在中共的新社会里,你没有机会晋升,你还是清高的教师,在阶层里就是吃土的底层人士,以中共的剥削论,是不允许出现高薪的,清贫是主论调,你能不能娶上婆娘都难说。”

    寇维中的话狠狠地刺痛了杨士凡,比刚才爱情的话题更深的扎疼了他。他举杯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眼睛里蓄满了浓浓的不甘心。

    寇维中看在眼里,感觉打击的火候差不多了,便一转话锋:

    “你看我现在混的怎么样?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杨先生风华正茂,青春年华,不比我这个半大老头强多了么。跟日本人的战争还要持续很久,将来有机会外放,就像我们书记长一样主政一方,可以尽情施展你的抱负和才华,那才是你们年轻人纵横驰骋的战场。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聘。中共不但制定了诸多清规戒律,还埋没人才。我们书记长就大度,不拘一格降人才,以杨先生的本事必定会获得大好前程。”

    杨士凡凝视着手里的空杯,似乎在沉思。不料寇维中很好的把握着谈话的节奏,立刻就给他头上浇了一桶油。

    “如果你还念念不忘那个杨文娟,也不是没有机会。”

    杨士凡立刻抬头看他,眼里闪出希冀的光彩。

    “怎么说?”

    “杨文娟如果知道她的心上人王彦楠死了会怎么样呢?女人是水,你只需挖一条沟将她引过来就行了。上了炕入了洞房,她还不是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事嘛。”

    寇维中淡定的给杨士凡的酒杯斟满,温和的笑笑:

    “美姬许英雄,才子配佳人,王彦楠就是个泥腿子,怎么能跟你相比呢。

    想要直上银河去,拉着织女回家生娃,就要先干掉那个碍眼的牛郎。这社会就是无毒不丈夫,你若有此心念,我便助你一臂之力。”

    杨士凡狠狠地灌下一杯酒,将空杯重重的墩在桌子上,眼睛里飘出了一股凶狠的疯狂。

    “要我做什么?”

    ……

    晁清辉家。

    安排家人早早的睡觉,晁清辉一个人在堂屋里焦灼的走来走去。直到午夜时分,他才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动静。

    何林木引开了两个监视的特务,朱风宁趁机翻墙进入院里。

    晁清辉想起来之前张学汉带来的那封信上有接头的暗语,便隔着门问道:

    “长征洒遍英雄血。”

    门外低低的回应道:

    “苦斗形成壮烈歌。”

    屋门开了一道缝,不敢开得太大,怕灯光泄出引起注意,朱风宁闪身进了屋。

    “你好同志,我是晁清辉,请上级来的同志指示。”

    晁清辉伸出双手激动的握住朱风宁的手摇晃不停。

    “晁清辉同志,我是朱风宁,你叫我老朱就行,咱俩坐下来谈谈。”

    晁清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而朱风宁也理解他处境的压力,两人一起坐下来。

    “首先我代表洛川工委,对你今日的决断表示支持。你不要有思想包袱,革命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党不会让坚持革命的同志寒心的。”

    一听这话,晁清辉眼眶红了,从学校回来,他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现在终于搬走了巨石。

    “你这里斗争形势很严峻,我们的对手随时都会寻找借口来个一网打尽,所以工委领导指示,中部县教师党支部必须尽快全部撤离。现在我们来商量一下撤离的条件和时间安排。”

    朱风宁知道外面何林木在拖着特务绕圈子,时间紧迫,他没有客套话,直入主题。

    “四个城门检查很严格,我们不能零星的撤离,那样会被发现,会逼着对方动手收网。”

    对晁清辉的话,朱风宁赞同的点点头,他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用手指点着圈说道:

    “县城就这么大,全部一起撤离目标肯定大。我来之前工委的领导们推测过,在国共合祭大典开始前,对方不会有动作。这期间可以用走亲戚的方式,让有家属的同志先把家属撤出县城,城外有我们的同志接应。”

    晁清辉目露喜色,毕竟家人是他们的死穴,不能因为自己革命而让家人深陷险境。

    “去年国共合祭大典,参加的人数超过了四千人,今年预计可能超过五千人。到时候外来参加大典的各地各界人士会分散特务们的注意力。你们将混在人群里随之出城。

    这是一个初步的撤离计划,还有很多需要其他部门的同志配合的细节我们先不研究,你就先看看这个方案可行吗?”

    “可行,太可行了。”

    晁清辉激动得想拍大腿,去年合祭大典他见过那场面,整个县城里拥挤不堪,秩序乱糟糟的,绝对是撤离的好机会。

    “好,晁清辉同志,接下来你要做好两件事。其一是安抚好同志们的心情,叫他们不要有思想负担,组织上是认可这次集体加入国民党的突发事件的。

    其二是抓紧让有家属的同志做好家属的思想工作,告诉他们根据地欢迎他们的到来。

    我可能不太方便经常与你见面,延安来的何林木同志会与你经常联系,上级已经指派他对郑鸿川实施锄奸。”

    “哼,那个狗叛徒,他害惨了我们。”

    “革命队伍里总会有一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变节者,你要以此为戒,撤离前加强队伍的思想教育,发现有苗头不对的,先中止他的撤离安排。”

    院子里传来一声夜猫子叫,这是与何林木约定好的撤离暗号。朱风宁站起身,握住晁清辉的手说道:

    “革命如长征,风雪炼精神,晁清辉同志,工委的领导们对你是信任的,请你继续努力。”

    瞬间两行热泪流下了晁清辉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