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鹤不睡云无心,衲衣筇杖来西林。
白慕瑾很紧张,小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心里很害怕,她怕杨文财真的是共党,这个吕照南就是块试金石,很可能就测试出他的真实身份。因为她知道李清同骨子里怀疑一切人,他从未放弃对杨文财的测试。
其实李清同和张君石早就来了,可她的心思都放在杨文财身上,根本就没有察觉。两人站在牢门两侧,里面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们。
躺着跟人说话并不舒服,吕照南便挣扎着要坐起来,杨文财伸手帮了他一把,将他靠在墙上。
“谢谢。”
“别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这副残躯让杨团长见笑了。”
“残与不残要看心。”
“认识多日,还是第一次与杨团长如此聊天。”
“其实世间有很多人都是做朋友的不错料子,可惜无缘识面识心。就如你一样,谁向市尘深处,辨识辽天孤鹤。”
一听到孤鹤这个词,吕照南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又想起了他的老领导。成为孤鹤后,他更是怀念刘志丹。
做了几下深呼吸,他又重新睁开眼睛,面前的杨文财依旧保持蹲着的姿势,与他保持平等的对视。
“杨团长此来究竟是何意?”
“四起狼烟国欲亡,中华儿女皆握枪,我们国家的人才太少了,尤其是专业领域的人才。我只希望你活着。我不管你是哪个党派的,你这样的人才活着就是对国家的贡献。别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那是一种懦弱的表现方式。”
吕照南眼里闪过的嘲讽之色杨文财看得很清楚,他淡然道:
“我知道你不怕死,也敢死。不过我的一位学长说过,红蛛丝网斧,松柏寒不移。死有何难,但要像松柏一样顽强的活下去才是英雄好汉。”
吕照南的眼睛里突然闪过震惊和激动,不过很快他就老练的掩饰过去。他缓了缓神,对杨文财苦笑道:
“杨团长你是军人,不了解情况,你认为李清同他们会放过我吗?”
“国共合作期间,一切皆有可能。”
吕照南瞥了一眼门口的白慕瑾,很郑重的说道:
“多谢你来看我,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相识一场,略尽微力。”
“请扶我躺下来,我就不送你了。”
伸手帮吕照南躺下,杨文财站起身,临走前又说道:
“春吹华表又千年,不记当年云孤鹤。吕局长,不必心怀忧虑。古人说过,论大功者不录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这世上本就没有完人,追求完美是很累人的。
活着才是人间大美。告辞。”
走到门口,他拉起白慕瑾的小手,发现她手心里都是汗,便使劲握了握,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谢谢你,别紧张,你我是同路人。”
那一瞬间,白慕瑾的美眸里蓄满了惊喜交加的泪水。
出门就看到了李清同和张君石,两人都对他举起大拇指,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慕瑾锁门,杨文财对两人说道:
“别急着逼他,给他一晚上时间,我想他会配合你们的。”
这句话他没有压低声音说,估计牢房里的吕照南应该能听见。
四人往通道走去,李清同唏嘘道:
“我自认阅人无数,可吕照南是个很另类的人,我看不透他,看不透他就无法猜中他的心思,更无法对症下药。没想到杨团长洞若观火,寥寥几句话就击中了他的软肋,佩服啊。”
“书记长谬赞了,你不认为我另有所图我就烧高香了。说实话今日所为是受人之托。”
通道里另三人都竖起了耳朵。
“诸位别误会,其实是我老爹打电话给我,让我想办法保吕照南一命。他老人家说县城里的党国官员,唯吕局长是清正廉洁并洁身自好的模范官员。他还是专业人才,这样的人都死了,将来谁来建设中华民国,要知道培养人才是需要时间的。
我想不管他是谁,他若一直不开口说,有可能会被打死。与其白白的死去,不如说了活下来,我想他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是抢手货,干专业的活,吃专业的饭,不比打打杀杀强多了。
我想他应该能领会我的建议,就当我做了一件好事吧。”
“令尊高义,你是大义,一门两父子,俱是爱国之人,李某佩服。”
来到地面上,杨文财提出告辞。
“杨团长,若吕照南明日开口说话,你又立一大功。”
杨文财瞅着白慕瑾,对李清同摆摆手:
“你如果一定要给我记功,就请把功劳记在白小姐的头上吧。是她陪我参观你们的秘密,她承担了风险,理应受到奖励。”
三人望着杨文财离去的背影,表情各异。
白慕瑾的眼里迸射出无限的爱慕和喜悦,她忽然觉得自己太不了解他。他总说她是女侠,其实他身上才有一股侠客的味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端的有大侠风范。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深深的迷住了。
“这个杨团长我同样看不透他了。”
张君石低声自语道。
唯有李清同沉默不语。对杨家霖,他早就甄别过。佛商杨家霖很受民众推崇,但他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政治观点,他认为中国目前的落后,大部分原因是中共与国民政府之间争夺江山政权造成的,他对中共没有好感。
他这一观点与李清同不谋而合,所以杨家霖很快通过了甄别。他并不怀疑杨文财假父之托的说辞,依照杨家霖的性格和佛心,他真能干得出来这件事。
他只是对今日杨文财的水平和能力又重新做了评估,自然对他的警惕力级别又提高了。
……
立德饭店楼顶的风景阁。
杨文财闷头喝酒,也不搭理袁逸舒,袁逸舒就很郁闷,他瞪着杨文财道:
“我说,差不多就行了,是你大晚上找我喝酒的,这么半天你连声屁都不放,有点太不讲究了吧。
让我猜猜,你是被女八路骂了还是被人家白小姐给甩了,嗯,这两种都有可能,你太招人恨了,活该。”
杨文财抬起头,发现袁逸舒瞪着自己,便呲牙道:
“你瞅啥?我怎么觉得你的眼神里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味道呢?这踏马根本就不是我们陕娃的眼神。”
袁逸舒心里打了个冷战,嘴上不依不饶道:
“我就是比你高人一等,你看看你,都奔三十的人了,连个婆娘都找不到。我有婆娘,还有俩孩子,比你强多了。咋?不服气?你倒是找个婆娘滚炕头去呀。”
这顿酒喝到月朗星稀,杨文财醉醺醺的往团部走去。
他的眸子里没有丝毫醉意,却隐藏着深深的痛楚。
在地牢里他扶吕照南躺下的时候,吕照南在他耳边轻轻的说道:
“我在追踪袁逸舒,他是日本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