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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道:醉酒阑珊(下)

    如侯向阳所说,爱上自己的亲哥哥确实不算是心理上的一种病症,尤其是自己清楚,他只是个替代品的前提下。

    可在别人看来,那就是自己的亲哥哥,这世上有几个人知道?林默读早就死了,江以南痛恨套着一张别人的皮,甚至连他最爱的人,口中诉说的爱意也是别人的名字,而哥哥自己,同样厌恶这个名字这个出身带来的一切困乏,天生的疾病,见不得光的眼睛,还有,以爱为名禁锢着的家庭,于是他爱上了试图带他逃跑的人,改名叫南行。

    她并没有爱上林默读,并没有爱上自己的亲哥哥,不是错,没有错,她不是病人,更不是疯子,可偏偏在所有人眼里就必定病态的,是个可以指责的存在。

    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存在就是一种折磨。

    默念缩着身体,抱着膝盖呜呜的哭,她不是不想告诉侯向阳,可是侯向阳不是姐姐,他再好,终究是个外人,她解放了,哥哥就是灭顶之灾,可是承认自己是个疯子就容易吗?

    但若这样一直隐瞒下去,侯向阳不会死心的,她清楚自己打一开始跟侯向阳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像她这样的人,想要“拖累”侯家唯一的少爷,贫穷和病症都不是问题,最可怕的是她的脏和阴霾,纵使侯向阳自己不在意,阮文素也愿意惯着儿子,可侯文斌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时间一旦长了,拖到人家底线就过了,而想要威胁林默念,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她贪欲再重,不得不让侯向阳离开,她终究没办法为侯向阳放弃一切。

    最重要的是,不爱,也不配。

    没有人会用道德绑架一个恩人和朋友的,默念思虑的够久了,她稍稍仰头,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漏出一点,直视着蹲着瞧他的侯向阳空幽幽的说:“侯向阳,你有没有见过我的身体,手术的时候,是看遍了的吧。”

    侯向阳想偏了地方,还当默念是带着青春期少女的眼光去看待手术的赤裸,无奈的叹了口气:“念念,我是医生,我不可能在那种时候去多注意你的身体,别为这种事情瞎想好吗?”

    “不是!”默念紧随着说,顿了顿,提起从前,浑身便不由得颤抖:“你有没有见到我的伤口?”

    “伤口?”

    “对,我的伤口……”

    默念低声说着,眼前的场景也像变换,回到当初,渗人可怖的脸怼在面前,眼中布满灰褐色的血丝,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放大了声音去呵退噩梦。

    “我不是疯子!我也没有生病!我只是爱上一个可以保护我的人,我只是爱上一个这么多年在魔窟里陪伴我的人……我没有办法,你相信我我没有疯!我也没有不正常,但是侯向阳,我改不了了,治不好了,但你放心,我的爱,不会有结果,我当初那样,是因为、我以为我要死了,希望可以在死前填补自己的遗憾,如今我还是活下来了,但我不会成为我哥哥的拖累,以后,我会压制,就像这世上最平常的兄妹一样,我只是他妹妹,他为我拖延了那么多年,他应该去追求自己的所爱了,除此之外,我也很抱歉,我永远没办法接受你的喜欢,对不起……”

    侯向阳怔了怔,虽说早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妈妈也说过,不要对自己的病人投入过多的感情,这世上病人那么多,医生没有那么多情可以共,可惜,还是没听进去,他苦笑笑,深吸一口气,想了想才笑说:“没关系的,念念,就像你说的,喜欢不是错,那不喜欢一个人,当然也不是错。”

    “不……不……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是我的错,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毁了……你走吧,不用管我了……”默念呜咽着。

    这样也不是能正常交流的状态了,侯向阳没法不心疼,哪怕没有男女之情,也还是朋友不是?他起身,长久蹲着头脑充血,片刻的眩晕,眼前似乎蒙上一层白雾,换了人间,仿佛方才的话都是虚幻,还有机会,他缓缓上前,可惜,指尖终是没能触碰。

    “阳阳!”阮文素在后面颇显急促的叫了一声。

    侯向阳回过头,略有疑惑的叫了声“妈”后,见母亲像是为此松了口气,偏了偏身体,身后的林默读露出半个影子。

    “诶,默念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哥哥了?正好,林老师刚过来,有什么话你们兄妹说吧。”阮文素压着情绪平静道,眼神示意侯向阳:“阳阳,妈妈有事跟你说,就上次你见过的那个七层的张叔叔,他的情况是个很好的案例,过来看看。”

    张叔叔昨天出院了,嘎了个痔疮,这个案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而且,侯向阳主修八竿子也打不着肛肠科。他明白了意思,于是只拍了拍默念肩膀便离开,穿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着的门,最后走进办公室,却万万想不到得到了默念所说“伤口”的真相,以及一份绝无可能的鉴定报告。

    阮文素递来的几张照片从背影看也晓得是默念,看这背景,大概是在手术前,大部分都是在衣物可以正常遮住的地方,满是可怖的伤口,尤其是在贴身衣物遮挡的地方最甚,大概时间过的久了,伤口许多结了痂基本快好全了,可隐隐约约的也能看出来,这么密集的疤痕,伤口的主人曾经定然遭受过长期的霸凌甚至是……

    可是默念才十七岁!

    侯向阳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可阮文素对此也只能是深深的叹一口气,点了点头示意儿子看另一张,不过,侯向阳在刚拿到的时候瞥一眼就刻心里了,着实是无需再看,那份报告,看一眼都让人觉得眼晕,恨不得晕死得了。

    默念和“林默读”,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除了这个,你再看看这份,阳阳,你做好心理准备。”阮文素死水一般交代着,又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报告,侯向阳匆匆扫一眼,记忆便翻滚起来。

    这是旧事了,当初,念念刚进医院,现在的心脏源还没找到的时候,林默读就跟默念做过配型,最后结果是符合的。

    这世上万分之一都难有这样的结果,如果林默读和林默念不是亲兄妹,他们却在一个家里,其中一个,带着原本不属于他的名字,流着世上鲜少的Rh阴性血,年龄也符合,甚至连心脏都跟一家人一般相合,看似是幸运,实际上,简直是老天爷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平和的家庭背后是悲哀。

    虽然概率极低,但是眼下,能解释这个现象的大概就只有一个:现在的这个林默读,是被拐卖来的,而且一开始就是被作为一个移动心脏源被放在默念身边,而且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林默读现在显然已经彻底适应了哥哥这个身份,否则,不会一切都那么心甘情愿,这种感情短期是形成不了的,至于真的林默读,也很有可能还活着,只是被藏起来了。

    现在的林默读,每天殚精竭虑都是要找另外的心脏源,如果他的目的不是拯救自己,他绝不会在已经有另外心脏源的情况下还纵容默念,他若没有喜欢的人另说,可是这世上谁都知道,他在爱情方面一心只放在时时身上,那默念的那个吻,就只能用他快死了,所以“无所谓”来解释。

    只有一个心脏源不够,才会让他随时抱着必死的心念。

    默念方才那么激动的解释自己没有问题,又说明,她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掉包了,而自己爱上这个替代品,可悲又无奈,没有办法在一起,也无法原谅自己畸形的爱。

    震惊过后就是思考,倘若林家所有人都在装模作样,那他们的目的除了拯救两个孩子的生命、要钱以外,还有什么?

    十几年前的林淑媛,那么贫穷,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和人脉,她如何能去找到一个情况这么符合的孩子?甚至绑架在身边无人察觉,只能说,他的背后有人帮忙,而帮忙也是要有条件的,林家的人可以说是天崩开局了,顶多凭借一个傅家小姐养家的名头才在临江有点名声,最多的,也就是这个假林默读抛头露面,以各种方式出现在傅家眼前,而纠葛最深的也就只有……

    傅惜时!

    “他们的目标是时时!”侯向阳望着母亲惊叫出声,冒了一身冷汗,单薄的衬衫贴在后背发凉。

    儿子的脑子动的这么快,阮文素本该十分欣慰的,可惜了,这世上偏偏有个词叫能者多劳,试问这世上哪个做母亲不希望孩子是“能者”?但绝对未有一个敢说希望“多劳”的,尤其是这种事情上,多劳就是个死啊。

    “阳阳,你别急,未必是冲着时时去的,那假林默读总不至于会害死自己喜欢的人,他又不是傻子……”

    “未必是为了时时,但一定是打开傅家最好的突破口,时时作为傅家女儿,不可能没有影响,而且,她身份特殊。”

    阮文素话音未落,侯文斌的声音便紧随其后,从帷幕后走来,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他消息一向更灵通,阮文素并不大惊讶他全都听懂的事情,却更加心酸不忍,回过头捣了老侯一拳,却又止不住在他怀里抽泣。

    老侯同样无奈的拍拍老婆,转头又面向儿子:“阳阳,你长大了,很多事情应该自己决定,爸爸妈妈不想瞒你,虽然这听起来很残忍,但你确实,要在默念和时时当中选一个。爸爸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林家那么了解傅家的一切,绝非仅仅因为假林默读自己聪明到哪儿去,他的背后、是威廉。”

    “威廉!”小侯吓的几乎是蹦起来,手忙脚乱的,折腾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就是要打电话:“不行,这件事我得告诉时时,王八蛋那个林默读,死狐狸精,我就说他怎么天天缠着时时,早该想到他没安好心!”

    谁晓得电话刚拨过去就被老爹拿走挂断,甚至傅惜时再次回过来时,一样是挂断,侯向阳愣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爸,你不是支持我的决定吗?”

    老侯真恨不得翻个白眼,又怕打击到儿子的自信心,硬生生逼着自己念了套不生气口诀才开口:“我刚说了,你是要在默念和时时中间选一个的,选好了吗?”

    “为什么要选?”侯向阳刚问出就后悔了,答案显而易见,欺骗时时的人中,默念是占了一个的,她早晓得哥哥是假的,十几年来也不可能毫无察觉自家背后的故事。

    侯文斌直到儿子的脸色逐渐难看到一个极点才打破:“阳阳,爸简单跟你说下情况吧,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爸因为你傅叔叔的关系,一直是在保护时时,但是从来没有明确的站过队,抱着独善其身的架势,威廉和傅家两方,谁赢了谁输了,不想再次树敌都不会牵连到咱们家,威廉现在是受损,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力依然不容小觑,你如果选时时,咱们家就算是定了跟傅家,就是跟威廉结仇,而且威廉,现在可能也不是对时时威胁最重的人了……”

    侯文斌停住,直勾勾的瞧着地面,侯向阳急的就差原地蹦一段:“爸,你干嘛说话说一半啊,什么叫威廉不是威胁最重的人啊?还能有比他厉害的?”

    侯文斌才回神,短暂这一会儿功夫也想个差不多,傅鸣堂的手段到底没有摸得太清,不能招摇,跟陈家的联姻说是吹了,可亲孙子还在陈家小姐肚子里揣着呢,永远断不了联系,而且,傅鸣堂的意愿现在也没有彻底弄清楚,是否悔改,那也得试探了之后才能肯定。

    现在首要的问题还是威廉。

    侯文斌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玛笪是威廉的后盾,大不大小不小的也是个国家,那就牵扯到公家的问题了,不过倒也好谈话,要是定了,过两天我就去趟玛笪,看看能不能跟他们公家联系上,就是咱们可能要亏一大笔了。”老侯说着十分无奈的耸了耸肩,表现的比真金还真,看到老婆冲他狠狠翻了个白眼便晓得是真有效。

    “钱是问题吗?没了能再赚,现在最重要的是时时!那跟我亲生的有多大区别?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阮文素瘪着嘴抱怨,可是想了许久,就算自己恨不得替儿子做了决定,但自己除了手上这点儿信息,还有什么呢?根本没有胜算的事情,怎么敢把亲生的拖上一起赌。

    “如果不选时时的话,不需要你加害她,偏安一隅,威廉不会轻易得罪咱家,咱家老爷子毕竟在公家那边也有挺大的颜面在的,默念那个孩子是别扭,可是为了她哥哥,你想跟她在一块那也不是多难的事,但你要是选了时时,默念的结局,可就难说了……”侯文斌久久才叹了口气道,也不晓得瞧见自己儿子的神色从纠结到坦然,究竟是该欣慰还是担忧。

    侯向阳最终咽下气,点了点头:“爸,我想好了,我是喜欢默念,但我会自己保护她,她没错,自然不该沦落一个艰难的结局,这些不是我加害时时的理由,我和时时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果这样的朋友我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深陷漩涡,那我将来如若遇难,岂能又岂会承担朋友的救助。”

    “行,是我的好儿子,比你爹强。”侯文斌深深叹了口气,将手机从背后拿出来递回去:“你打给时时吧,不过,林默读那件事不用说,她不会知道的比咱们更晚,爸想了想,另一件事,倒是可能有点帮助。”

    “什么?”侯向阳疑惑的偏了偏头。

    “别问了,打过去之后把手机给我,我跟她说。”侯文斌说着的时候已经接过手机,傅惜时的状态紧绷着,每一通电话都可能是契机,很快接了,侯文斌甚至等不到她打招呼,生怕一个字的空隙就会后悔:“喂时时,是我,叔叔有件事要跟你说,我这里刚翻出几个你父亲以前的病历来,你要不要拿回去做个纪念?要我说啊,也是个挺有趣儿的事,他年轻时候某次短暂性眼压过高,还失明过一段呢,为此,特意学过一段时间的盲文,你妈妈也一起。”

    侯文斌特意加重后几句话,对面的傅惜时听的糊里糊涂,不过,很快也就明了了。

    “你要是觉得没空的话,我就叫向阳回临江的时候带上,到时候给你送过去,哦对了,记得戴好你的戒指,毕竟是你妈妈留给你最后的东西。”

    老侯说完这话就挂了电话,傅惜时是特意说过的,那枚戒指是郑琳佯留给老傅的东西,可如今,侯文斌是明确的提醒过两次了,她必须自己看。

    对付威廉的王牌也就是那东西了,要说傅家整人,也真都是往心窝子上捅……

    晚了,凉风越来越甚,被说了半天坏话的现任傅家“领头”莫名打了两个喷嚏,打破了幻想。

    他刚刚陷入所谓良心的谴责,才给了侄女儿一半家产稍稍惹了点眼,转头就被儿子看出了端倪,问出了那么“恶毒”的一句:“爸,大伯的死,跟你没关系吧?”

    瞧瞧,多伤人呢?哪怕自己真的做了,当亲儿子的也不能这么说啊,到底谁是亲爹?

    好吧,算了,儿子表述的到底是代表关心的疑问句,还没怀疑到正点上,孩子们嘛,心善是好的,最主要的事,都是他自己教的,这么大了也教不坏了。

    傅鸣堂清醒了便无奈的摇摇头,仔细想想,自己坏就够了,已经是没法回头的路了,别再堵死了孩子们的,只不过,既然坏了,纵使不忍,也必须把事儿做全了,做绝了。

    他犹记得,那天晚上他跟儿子说这话的时候是来过人的,儿子说说就过了,不会再留心,可外人不同,听一耳朵就完了,埋下疑惑的种子,哪天生根发芽,甚至结果,后患无穷,尤其是这个种种子的人还是个“机灵鬼”。

    他瞧着不远处正要过来给他看家里开支账本的澄澄,对着这个成天把谦逊好学低调挂在脸上的孩子、心里慢慢就夹杂了些别的情绪。

    那天家中戒严,除了自家亲近的兄弟、孩子,是没有人能靠近他书房的那扇门的,鸣延打从老大出事之后心就乱了,他装不像,三房的孩子们又还小,要是清云听的,他早就憋不住过来问了,那就只有可能是时时或者澄澄。

    能寂静这么久,架子比谁都低、藏得比谁都严实的,最有可能的也就是澄澄这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