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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向灵雨

    他们如今在邺城内,居于城中一座豪宅,内里奢华程度不亚于亲王府,房契原是于宾辅安排人经商购得的。

    邺城的情况与滕州差不多,因战略位置重要,早被于宾辅纳入了重点攻克对象的名单之内。

    在清鸢途经梁州相见那次之前,邺城便已被于宾辅收拾了个七八,大军来时便顺利被接了手。

    因此原本总兵府他们也住得,但一来安宁润嫌总兵府不够舒服,二来于宾辅坚持说这里比总兵府安全。

    自起事那日开始,清鸢便不再着绸袄裙装,而是换上了一身天水碧劲装,头扎高马尾,脚蹬马靴,虽不会武,但如此打扮更方便行路,也节省时间。

    她正在翻一本兵书,听见安宁润杀猪一样的声音,只略略抬眸瞥了他一眼。

    “这些消息是哪个舌头长的告诉了二殿下,我不是吩咐了吗,无论何事都无需二殿下劳心。”

    “去查,惊扰二殿下者罚军棍二百,以儆效尤。”

    遐沧疾步而走,安宁润光着脚,急得扯着脖子喊。

    “这是小事吗?!叶瑾的本事你难道不知?!她可为父皇开疆拓土,又在南疆与南傲征战多年!如今对付起半路出家的你我来,难道不是手拿把掐?!”

    清鸢放下兵书,按了按眉心,阴沉着眼色看他。

    “殿下是以为我不如她,我手下的将士亦不如她的将士?”

    安宁润本能想答“是”,但一瞧她面色不善,又硬吞了回去。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清鸢冷笑。

    “殿下莫忘了,当初您到底为何找上了我,又为何将我兄长留在身边。襄王妃在昌乐十年,我亦在昌乐十年。她会的,殿下怎笃定我就不会?”

    安宁润一噎,清鸢却直接摆手,没心思再听他废话。

    “这些话殿下在我这说一次便罢了,若传出去必会扰乱军心。来人,送二殿下回去好生歇息。”

    两名侍卫冷脸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了安宁润。

    安宁润看了他们一人一眼,突然皱起眉。

    “楚楚,你这是做什么!……等……放手!放肆!!!……本王的话还没说完!”

    他觉得情况似乎不对,但侍卫不由分说便把他架了回去。

    清鸢揉了揉额角,心里烦闷。

    安宁润今日若不来大呼小叫这一场,她还不至于此时便发作。

    但他没用了还烦人,她也懒得再演戏。

    半个时辰后,遐沧归来。

    “主子,查到了,安文泽在京城的确还留了几个人,属下已命人去找了。”

    清鸢的视线又落回兵书上。

    “若能找到,肯为我所用,留一命也可,若不肯,便没必要留了。”

    安宁润不需要接收和送出任何消息,傀儡要肯乖乖听话。

    遐沧果断答应,也说起了安宁润刚刚提到的问题。

    “主子,襄王妃领八万精锐已在路上,咱们是暂且退守邺城,还是……”

    清鸢接到消息比安宁润早,当即挥手道:

    “退守太被动……且容我看看。”

    实际上清鸢心里也没底,她可以和任何人说得很肯定,但只有她自己清楚。

    这十二年的丫鬟生涯,她并没能学到太多东西。

    老侯爷教授叶舜华的时候,从不许任何人旁听、侍奉。

    她能听到的内容,无非是叶舜华回来抱怨时说的一些零碎,以及看兵书时偶尔的有感而发。

    她如今每日坐在这听消息,再根据局势做出应对,看似运筹帷幄,其实日日煎熬提心。

    于叔当年保下来的那些人,无疑都是有才干的,才使得她一路如此顺利。

    可……若是这些人与叶舜华真刀真枪的碰上,到底胜负如何,她无法预测。

    清鸢扯来了地图,耐下性子反复看。

    七百余里路,说长不很长,说短不算短。

    大乾境内燃起狼烟,行军途中叶舜华必会慎重提防,速度不会太快,至多日行五十里便会扎营,以防敌人偷袭。

    而且三大营的重头杀招,神机营的各式重炮、三千营的具装铁浮屠等,很大程度依靠的是装备。

    这就意味着辎重军需要随军押运的被服、资源极重,也是快不起来的。

    如此算来,距叶舜华到达邺城,该至少还有十来天。

    但叶舜华并不是按常规出牌的那一类型,她很可能不会走人尽皆知的最优路线,也很可能剑走偏锋、兵行险着。

    清鸢皱紧眉,指节用力顶着太阳穴。

    “距他们出兵已两日,哨探可都派出去了?”

    遐沧点头道:“是,昨日马将军便点了最伶俐之人,给他们用的也都是脚程最快的马。若能探到消息,一日便能送回。”

    两眼一抹黑,在有确切消息传回之前,他们只能提高警惕,暂且按兵不动。

    清鸢想了想,出门登上了城楼,扫视城外军营。

    “传令下去,各营务必要加强防御,再补修一些防御工事,以防敌人突袭。”

    “是!”

    遐沧跑去传令,清鸢看着营中造饭升起的炊烟袅袅,又手搭凉棚,迎着烈日往南眯眼静望。

    她在试图看梁州,但梁州已在近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看得见……

    于叔总说梁州是她的家,她的根在那。

    但她有记忆之后,也唯有前些时候回去过那两次而已。

    一次是半路暂停,第二次是在起事后。

    起事后,梁州第一个呼应,因当年逃过死劫的主要人物都陆续回到了那。

    第二次去,于叔带她去拜了一片无碑野坟头,平日里应有人打理,周遭很干净。

    于叔说那些皆是衣冠冢,接着又带她去了一座小寺庙。

    庙里有间密室,供奉着向家世代先祖的牌位。

    牌位一看便知是后制的,想也是,朝廷怎会容许谋逆之人安享香火。

    她当日在蒲团上跪了许久,却心如止水,未曾感受到如于叔一般的激动情绪。

    陌生。

    她觉得牌位上的名字陌生,她对于自己的名字更陌生。

    她还是觉得自己该叫清鸢,因为清鸢这个名字跟了她十二年,跟了她到目前为止的大半人生。

    她不觉得这个名字是丫鬟名就有多低贱。

    她只记得印象中那个奶团子,用白软软的手指胡乱翻着书,明明不知指的字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笑得把全屋都照亮。

    是个“鸢”字。

    当时老侯爷捋着一把长髯哈哈大笑,连说孙女不简单,连给丫鬟取名都选到了一个如此不平凡的字。

    于是从那时起她就叫清鸢,直至今日。

    但到了今日,除了偶尔叶韶华耍脾气时会这样喊她一次,再没人如此称呼她。

    她如今是“九小姐”、“主子”、“小郡主”……

    她的真名叫做向霖,于叔说是她娘咽气前给她取的。

    她及笄那年还在昌乐,于叔便在梁州为她办了一场没有受笄人参加的笄礼,取了表字,灵雨。

    她是向灵雨,末代金梁王向龙海最小的嫡女。

    她托生于金梁王妃腹中之时,便是向龙海兵围帝京、剑指皇城那年。

    但她的老父亲功亏一篑,因此朝廷清剿向氏余孽持续了数年。

    向龙海兵败次年,她的母亲在逃亡途中,生下了她。

    她的降生要了她母亲的性命,因金梁王妃时年已近知天命之年。

    她呱呱坠地,她母亲血崩而亡。

    之后,于宾辅带着她东躲西藏,日日殷勤浇灌,后来送她进了叶家……

    这世上,便有了清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