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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人性色也,他身上有光...

    燕羽墨心中狐疑着,冷声道:“你带来的?你带银子来我王府意欲何为?收买我王府之人?我看你是活腻,别以为父皇赐婚于你,本王就不敢杀你!”

    她一脸冷漠,说话之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佩剑,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向的模样。

    大王素来言出必行,说到做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她曾三次扬言要诛杀唐小志,当时就真的是怀有杀人之心,只是阴错阳差之下都被阻止了而已。

    第一次,是在清水河村中,被周成龙绑架出来以后,大王怒气难平,已下令骁骑兵出动,打算屠村。

    但因为皇帝的出现,骁骑兵被阻拦,唐小志逃过一劫。

    第二次九狼山上,大王对肖遥下令,即刻取了三人性命。

    那一次,是唐大里正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危机。

    不过,好在肖遥轻敌,大里正又求生欲极强,跑得比兔子还快,后有灵州府兵“护驾”阻挡,这才化险为夷。

    第三次在灵州府衙门,大王怒火朝天,甚至想当着皇帝的面杀人。

    唐大里正急中生智,无奈之下杜撰大王怀有身孕,并忽悠皇帝相信,令皇帝即时解除了大王职务,才致使他幸免于难。

    对此,唐小志自己也从未怀疑,大王说要杀他,是真的会杀。

    大王与寻常女子最大的区别便在于,寻常女子大多时候都会嘴硬心软,但大王一生气起来,是嘴硬心也毒!

    听此一说,若放在之前,或许唐小志脑中已经在思考着如何反制,亦或逃走。

    但如今毕竟半箱银子都散出去了,真真假假,都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了燕羽墨的一些秉性习惯。

    那么如果还是用以前的方法去应对,那便是愚昧至极了。

    不仅会更加损坏自身在燕羽墨心中的印象,而且还会加深对方的杀心。

    顿了顿后,唐小志面上波澜不惊,再次躬身道:“回大王,卑职带来这些银两,确实是打赏给王府下人,以此从他们口中得知大王平时的一些生活习惯。不过,与其说是收买,卑职更愿意称之为等价交换。”

    “但大王大可不必动怒,卑职此举只为单纯地想对大王加深了解,并无歹意。”

    燕羽墨哼道:“呸!谁需要你的了解?我看你是包藏祸心,还说得冠冕堂皇。”

    一听此话,唐小志心中一蹙,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大王心中的形象,已经近无形象。

    说实话,她都能曲解质疑。

    看来,大王不易“对付”啊。

    暗暗长叹一声后,唐小志道:“陛下已经赐婚,卑职与大王已有夫妻之名,以后是要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卑职认为,此举并无不妥。大王心中作何想法,卑职无从得知,也无从阻拦。但站在卑职的角度,当与大王化干戈为玉帛,是为首要任务。”

    “哼,你想化干戈?呵呵,除非你死了!”

    “大王想杀我?”

    “你不该死吗?你对本王做过什么,你心里不清楚?不过,说起来本王不动手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白小露本是大皇兄亲定的皇子妃,你公然扬言要娶你,大皇兄岂会放过你?”

    唐小志一呆,并未否认这个事实,也没有顶撞,仍是淡定沉稳道:“不瞒大王,白小露之事,卑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中牵涉了太多。大王现在知道内情,反而不好。但可以告知大王的是,在此之间,卑职身不由己。”

    燕羽墨却漠不关心,道:“谁管你有何苦衷?总之,本王就想看着你死!别以为父皇受你蒙蔽,将你赐为君上,你就可飞上枝头,从此高官厚禄!实话与你说了吧,你一入王府,本王有的是机会取你狗命!大皇兄也不会放过你!”

    “大王说得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卑职便等着大王和大殿下来取我狗命,卑职绝不反抗。但...眼下大王还有事吗?若没有,卑职想先行告退。”

    他冷静说道,既不显紧张,脸上也毫无惧色。

    令燕羽墨和紫莺主仆二人,不由一愣。

    他说什么?

    之前本王说要杀他,他都会誓死反制,或是拿父皇来压我,或是脚底抹油。

    如今却说等着我去取他狗命,还不会反抗?

    这小子是突然之间转性了吗?

    怎么会是一副大义凛然,生死无惧的样子?

    而唐小志见她稍稍沉默,也不多言,微微弯腰道:“既然大王无事,那卑职告退。”

    说着,便要转身。

    “等等!”

    燕羽墨却猛然叫住,指了指厅中的箱子,“把你的银两带走,本王不稀罕!”

    唐小志又回过身,“卑职既然已经带来,便不会带回去。非但不会带回去,而且事后会再送些过来。还记得卑职与大王初次相见,是在清水河村中。大王化身“墨小姐”,想要与卑职做生意。”

    “但大王做生意不为暴富,而是为了幽都万民,可见大王爱民如子,忧国思社稷,堪为人君,堪称吾等臣子之典范。自那时起,卑职便对大王心生佩服。”

    “卑职乃一介乡野村夫,铜臭商贾出身,身无长物。唯有这些年做生意积攒下来一些银两,可奉予大王。你我既有夫妻之名,按理,我当全力支持大王振兴幽都之大业,死而后已!”

    “钱财本就是身外物,大王既说了,卑职命不久矣。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就转交大王,惠及于民吧!还望,大王为了天下万民,莫要推辞。”

    说着,他又转身看向马户,吩咐道:“马户,你我主仆数载,我已视你如手足。有一事,你切记!若有一天,不管我是死于大王之手,或是大皇子之手,尔等皆不可对朝廷起半点记恨之心,更不可私自谈及复仇。”

    “我死后,商会上下从此便归于大王之手,大王之话,便是我的吩咐!还有,命人给大王额外送来五十万两银票,交予大王支配,用以抚慰此次城中剿匪,伤及的无辜百姓。可知?”

    马户听此,突然一惊。

    大里正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

    他怎么好像是在交代后事的样子?

    他真要决心不反抗,任由大王取走性命?

    可是他之前还说,若皇帝真把他当猪仔养,便会反了朝廷。如今怎么又说自愿“受死”,交出商会?

    马户心中大惊,此时似乎也难以揣度到唐小志这话的真假,便惶恐跪下道:“大里正,你...不可轻言生死啊。即便是要将商会交给大王,你也不可弃我们而去啊。你要是不在了,村中上千民众该何去何从?”

    “你与大王之间的事情,本就是误会。大王深明事理,定不会真的想要你性命。快...求求大王。”

    话说之间,也不知道是马户这厮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听见唐小志在交代后事,而情之以切。

    只见他转而面向燕羽墨,跪得五体投地,道:“大王明鉴!我家大里正出身乡野,本无心入朝,虽营商手段迥异,颇为激进。暗中有不少隐晦之举,但行止有度,取之于民,亦用之于民。”

    “三年来,清水河附近之村民,皆受过大里正的恩惠,可谓有口皆碑。清水县每每遇上天灾人祸,哪一次不是我们商会和大里正冲在前头?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大里正,就没有如今的商会和清水河村。”

    “草民一介粗人,不知大王与大里正之间因何事反目。但大王若要杀我们大里正,草民愿赴死,换取大里正生还。生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大里正活着,可造福乡里,惠及百姓。相比之下,草民死不足惜。大王要杀,就杀草民吧。”

    “相信清水河村上千村民,若得知大王有此杀心,也定会有和草民一样的想法。”

    这话说完,偏厅门外几名跟随而来的商会侍卫,也是适时跪下,齐声道:“草民等亦愿赴死,换取大里正一条生路!恳请大王成全!”

    唐小志见此,脸上表情一阵扭曲,竟露出一抹感动涕零之色。

    心中却在惊喜:哈哈,要不我怎么说马户这厮机灵呢?演得好,就是这样!所谓扬长避短,眼下这个“风头火势”上,就得彰显本君的作用!

    但嘴上却狠狠道:“放肆!混账!大王面前,岂容尔等胡言乱语?尔等是何身份,怎敢妄言替我去死?此举,岂非是在逼迫大王?大王虽心慈仁厚,也不可任由尔等肆意挑拨!都起来,否则国法伺候!”

    马户和一众侍卫却闻若不知,仍是跪着,同声道:“愿赴死,换大里正生!求大王成全!”

    而且一说,便连着说了三次。

    声音掷地有力,毫无造作之意,铿锵斐然。

    燕羽墨主仆见此一幕,不由呆滞。

    大王眉目一蹙,心中怒意竟在这一刻之间,极速消退。

    小心思跃然于胸,微微侧目,暗道:这个狗贼看起来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且胆大妄为,数次欺辱于本王,仍有颐指气使之色。

    连“凤胸”、“凤臀”、“凤腰”都摸了个遍...

    殊不知,竟也有一群对他如此忠心耿耿的手下?

    愿意死,也要换他生?

    这是为什么?

    不过说起来,本王亲眼所见,清水河村生活富足,百姓安居。

    本该是目不识丁的乡野村民,在他的带领下竟人尽可诗,就连一个马户来了幽都,都能有“大儒”之名。

    他虽无耻,但有才,却也不可否认。

    清水河村的生意,虽大多触犯国法,但此子倒也做了不少惠及乡里之事。

    当地村民心目中,不识人君,却唯他一介小里正而称颂道哉,也是不争的事实。

    说明,他在清水县民间颇得人心,并非欺善怕恶,只知鱼肉乡里的恶霸。

    单说这次蝗灾,他虽有暗地里想宰割朝廷中饱私囊的举动,但灵州之行赈灾倒也成效斐然。

    清水河商社的名头如日中天,被诸多百姓报以“仁商”之美名。

    若说他毫无长处,死不足惜,倒也不尽当然...

    顶多就是...淫贱了一些,无耻了一些...

    只是,圣贤书也说了,人性色也,色无人性!

    男子岂非都是色字当头?无可厚非!

    他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难免会犯的色戒,父皇不也是三宫六院?

    关键还是看人的真心!

    那...这么说来,他还真的是罪不至死?

    他活着,远比杀了他更有用?

    但他费尽心思,发散钱财,打听本王的喜好作甚?

    难道是喜欢本王?

    ...

    想着想着,大王心中的某道心弦竟似乎被撩拨了一下,痒痒的。

    不对!

    他将那女山贼骗走,又答应白小露的求嫁,还当众亲了白小露。

    纵然是对本王心有爱慕,那他也是个花心大萝卜,三心二意之徒?

    怎堪为依靠?

    哼!这个贱人!

    可是...等等!

    他刚才不是说了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莫不是他有何苦衷?

    九狼山上,我们都被那女山贼给绑了,身不由己。

    他为了活命,顺着那女山贼的错认,自称是大皇兄,说起来也是无奈之举啊。

    若非如此,当时那女山贼岂非就要了我们全部人的性命?

    他那是间接救了本王一命?

    再到白小露,此女并非简单人物,看似单纯,实则却深有城府,机智过人。

    当时在大会上,唐小志本想拒绝她,并已扬言只对本王钟情...却不知为何,突然改口说愿意娶白小露?

    还有,白小露在大会上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皇兄本已答应要娶她为妻,又为何要临时更改主意,支持她嫁给唐小志?

    不会是...

    他们二人都受到了白小露的某种威胁?

    白小露深不可测,竟能同时威胁到唐小志和大皇兄?

    唐小志口中的“身不由己”,指的便是白小露?

    他并非花心,见一个爱一个,是深有苦衷?

    早在清水河村蹴鞠场那时,他便当着周成龙的面,说他爱慕本王...

    难道说...本王真的误会了他,他由始至终都只心悦本王一个?

    是这样吗?

    清水河村绑架那件事,罪魁祸首应该是周成龙。

    本王要杀,也应该先杀周成龙!

    而且换个角度说,当时本王中毒不能自持,他若真是个色欲熏心的混蛋,早就夺走了本王的贞洁。

    但他没有...他颇有君子之风,自己去睡了软塌,让本王自己睡床...

    倒是本王误会了他,先是企图绑架勒索他,然后又想杀他,他为了自保,才会对本王恶语相向,乃至拼死抵挡...

    如今,他似乎被逼入了绝地,自知再无生路。

    索性就置生死于度外,扬言不再反抗,任由本王宰割?

    燕羽墨想着,竟陷入了某种沉默中。

    心中思绪大起大落,脸色忽闪忽灭。

    唐小志的突然服软、顺从,令她始料未及之余,加上马户等人的誓死维护,竟在大王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震撼。

    她本想宰了唐小志,以泄心头之恨,唐小志越反抗,她的杀心就越重。

    而反过来,唐小志突然就不再抵抗了,她的杀心却在潜移默化间有所消退。

    甚至于在潜意识里为他的“卑鄙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

    他不是一个全然的大浑蛋,他有一批视他如手足,愿意为他去死的兄弟。

    一方百姓,对他称颂,谓之“唐大圣”。

    这样的人,再怎么坏,也不算太坏!

    大王呆呆地胡思乱想,竟忘了回应眼前的一幕。

    一旁的紫莺顿了顿,赶忙走过来,小声道:“大王,大王...”

    紫莺喊了三四声,燕羽墨这才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他们...怎么处置?”

    紫莺指了指唐小志和马户等人。

    这时候,一脸正襟的唐小志也弯了一个九十度的腰,故作肃然道:“大王,切勿听卑职手下这几人妄言,无论大王作何决断。卑职皆愿受,且一力承担,万不会牵涉他人。”

    他蓦然跳出来,将所有责任都扛在自己身上。

    燕羽墨此时杀心已收,但想要让她就此和颜悦色,倒也并不现实。

    此时,仍故作生气道:“哼!少在本王面前演戏,你以为本王会心软...”

    唐小志弯着腰,刚想开口说话。

    却已被燕羽墨打断,“行了,给本王滚!本王...本王不想看见你...”

    她甩袖背过身去,虽说不想见,却不知为何语气有所顿挫。

    唐小志眼珠子一转,倒也知道见好就收,赶忙用脚踢了踢马户,而后道:

    “既是如此,那卑职告退!”

    说着,便直起身体,转头离开。

    马户和几名侍卫随后跟上,走出几步后,马户摸了摸眼里不知真假的眼泪,凑过来道:“大里正,你...”

    却被唐小志一个眼神打断,“别说话,也别回头。不出意外,后面有眼睛看着。”

    而就在他走出偏厅后。

    本是怒而决然转身的大王,竟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他的背影。

    恰时,已近黄昏的残阳洒下金辉,笼罩在大里正的身上,竟似有熠熠之光。

    “嗯?他身上怎么有光?”

    她竟目现闪烁,小声自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