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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一戏烟雨中(六)

    王室出了叛贼,勾结他国势力欲求谋反。一将军察觉此事如实相禀,却遭奸人所害几乎被灭全族。留下一孤女流落乡野,后名唤阮娘。

    与他国的战事稍歇,王室中余孽仍未除,王室内乱又起战祸,百姓流离失所。阮娘坚信父亲清白,自发与两千三百五十四名周围乡村百姓投身于战事中,只为守家园平安。

    一年未到,两千余人只剩不到两百人。

    阮娘扮作戏子潜入内贼处探听消息,琵琶女亦是如此。脂浓酒烈,王公贵胄夜夜笙歌。那日,阮娘唱完戏下台,一个小女孩儿被绑上台去。她跪求着让他们放过那个小姑娘,却被人拖了下去。

    像那个小姑娘一般大岁数的孩子还有很多。他们没了爹娘,在还不懂事的年纪被抓来在台上跳着极其别扭的舞,稍不注意便丧命于此。这些事,阮娘和琵琶女都看得太多太多。

    潜伏数月,她们终于将消息用一只绢人传递出去。只是她们,当初的两千余人,没有一个人再看到安定和平的那天,死法惨烈异常。

    烈骨随处见,青山不留名。

    王室一公子提议建一座庙来镇压亡魂守百姓生活安康,但他们生前既无害人之心,死后又怎么变成恶鬼?本可投胎轮回,却因被神像镇压而失了机会,自此只能在庙下徘徊数百年。消散不得,也逃不掉。数十年后,有史官下乡采写过往旧事,不久暴病而亡。江山易主后,王室为掩盖此前桩桩丑行,两千余人的名字皆被改成叛徒余孽,而非英雄;那段荒乱的历史,消匿在风云中。

    日子久了,便渐渐生了怨气。当年那只绢人也受怨气侵蚀,逐渐变得可怖起来。

    早些年香火旺盛人人虔诚,但日子久了,没人再看得起这座残破的旧庙,甚至有人出手毁了神像。至于那些曾有幸被救下的王公贵胄的后代,多次出言侮辱那些牺牲自己性命换取他们平安的人,如此种种,谁堪忍受?

    以普通百姓卑贱之命,换富贵人家家和万事兴。到头来反被折辱,真是天大的笑话。

    祭神节后,城中有传言道,破庙中有一绝美女子,撩人心魄。

    他们尝的苦遭的罪,只有让这些满口胡言秽语的人亲身经历了方知其中滋味。

    心存邪念之人不堪引诱,最终被心魔害了自己。

    南愚看着眼前残破的神像和庙宇,既不甘又愤怒,但种种情绪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阮娘掩面低声啜泣:“父亲为国而死,我又怎会忍心害人?我们所求不多,本来只想湮灭在尘烟中,但而今只想要个公道。”

    元嘉轻叹一声,道:“除此之外,我们能帮你们做什么。”

    阮娘轻柔地摸着绢人,幽咽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元亦在元嘉耳边低语,说完时元嘉神色复杂。她问:“你们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阮娘苦笑着点头,又摇摇头,说:“后悔,但也不后悔。这世间总有人值得。”说着,她又躬身行了个礼,乞求道:“还请诸位,还我们一个清白。”

    他们可以永远沉睡,可以被世人遗忘,唯独不能被污蔑。

    南愚重重地点头。

    阮娘终于笑了,眼角留下一道血痕。

    破晓了,远村一声鸡啼。

    她颤颤巍巍地踏出破庙,每走一步便多一寸肌肤溃烂流血。旭日初升,她终于照上了第一缕阳光。

    她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影子。山坡里,树林中,还有蜿蜒的河边一同升起浓浓的黑气。

    天亮了。无数声哀嚎响彻天际,阮娘的身体爆裂开来化成齑粉四散去,黑气也一瞬间消失,世界澄明。

    轻“砰”一声,绢人落了地。

    它躺在地上安安静静,模样乖巧精致,栩栩如生。不多时,它也消失了。

    “云生,你这样出来做这些,萧公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元澄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会的。”这话说得她有点心虚。她从来没有提过南普道的事情,又担心他过分忧虑拖累身体。但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那日之后半个月,坊间流传着一段故事,只说是这座破庙是供奉几百年前在为战事牺牲的平民英雄的,自此之后,有富商出资重修庙宇,香火不断。

    一缕尘香,一梦烟雨。

    南愚站在路边望着初一十五来的香客,微微笑了,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