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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清梦了无痕(十二)

    春夜起了风,雨水冲掉了萧陵川原本那间书房的瓦片,屋子里满是积水,他生前的藏书也湿了一片,但所幸那些武器之类并没有坏。南愚几乎从未进过这间屋子,有时也只是进来找本书之类。

    这么多被雨水打湿得发皱的书,萧陵川瞧见了一定会伤心的。她把书搬到院子里晾晒,又把柜子上那些木盒子搬出来,免得潮湿叫虫蛀了。盒子里无非是些文具等不重要的小玩意儿,南愚也并未在意,只粗略地扫了几眼。

    偏偏整理一个木盒子的时候没拿稳,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是一只箭头。里面一张字条,遒劲有力的字写道“初次受伤。”

    原来萧将军还把这存起来了。

    她轻声笑。关于萧陵川,她真的了解不多。如果来生有机会,她会很愿意与他做朋友。

    五十载光阴付流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某天闲暇时,南愚终于拆开了那封尘封已久的信,那来自于数十年前的“萧陵川”写给她的信。

    他说,自你幼时第一次在街上玩耍,我便认出了你,但你过得很好,我便默默看着你长大就好。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是那个桃花若雪的夜晚,你站在窗内,似乎有些害怕,对我而言,却是无法言说的深重。

    他说,从前往事你都忘了,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忘了,我真的很难过。但转念一想,如今你过得好,我便也满足了,不是吗。很多事情不是非要有所谓的答案,比如我们。我守着你一生,就是最好的结果。

    南愚收了信,原来他本就不打算瞒着她,早就告诉了她答案。

    遗憾的是,他没有做到守着她一生。

    此时的南愚也忘记了许多人。姨娘,阿姊,父亲,母亲……甚至连南普道的师姐师兄都记不起来了。

    有时她在院子里枯坐一整夜,第一缕微光落下之时又上床睡觉;有时候午后被当作清晨,在院子里浇浇水养养花;有时候一天做五顿饭,有时候一整天又什么都不吃。这期间,她断了所有与萧家的联系,就连南家,也在姨娘和阿姊过世后再无来往。

    其他人都只是过客,不是么。身处时间洪流时总觉得所有人都有意义所以事都无比重要,但活的这数十年南愚真正懂了,人一辈子重要的无非那几个那几件。

    元嘉抽不开身,师兄们忙着训练弟子亦是辛苦。他们曾派人来接她到南普道,她却死活不肯离开,说这儿有人等着她。

    “白卿回来了会找不到我的,他很害怕我不见了,我不能让他担心。”

    为此,南普道时常有弟子下山来帮她打扫些杂物,陪她说说话。

    有时候南愚也难得清醒,会跟身边一群年轻面孔讲过去的事。

    她说:“嘉义大师一直都很严格,对我们也是如此。不过好好跟着她学,定能有所作为。”

    “还有元亦师兄,做饭可难吃了。有次把白糖当成盐,你们师祖素日告诫我们不能浪费粮食,那次都允许我们将剩饭剩菜流浪狗,可惜流浪狗都不吃。”

    众弟子一阵哄笑。

    “还有啊,最搞笑的是元澄师兄。商量完事情,他问人家我们住哪儿。每天不被师父说就是被师姐骂,有时候我都巴不得踹他几脚才过瘾。”

    南愚慢慢说着,弟子也认真听着。

    有几个活泼点的,似乎在这儿便解放了天性,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像极了从前的元澄和元亦。

    “师姑,师父常常说您是他们几个里面最聪慧的,他还说让您带着我们修习心诀呢。”

    “你师父是谁呀?”

    “元澄大师。”

    “你师父惯会说胡话,我都许久没练过了,早都忘了。”南愚拍拍他的头。

    另一个小姑娘说:“师姑,我师父喊您回去教他做菜呢。悄悄告诉您,他现在还想着做菜呢,我们都不敢吃。”

    “元亦师兄吧。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会,不是给过几次菜谱么。”她佯装嫌弃。

    到了日落,众人离去,院子又清静下来,只剩她就着一杯温茶一盏酥饼与风闲说。

    孤影对斜阳,残生赏半秋。

    从前只觉得春天很美,桃花满树,嫣红漫天;而今才觉秋风过境处,虽满目萧瑟,亦不失韵味。

    南愚忽然想起白卿曾告诉她,除了春天,秋天是最美的季节。那时她不懂,而今恍然间发现,他苦等数年与她重逢时,大概也是一个这样的秋天。

    不过那时她不懂,什么都不清楚。

    许是幻觉,她总觉得这些年陵山的桃林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风停了,天边晚霞散去,盈盈月色照得堂下空明澄澈。

    她又忘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天怎么这样黑?这里是哪儿,我在这做什么。

    “南愚,我找不到你了。”

    “我好害怕。”

    “你在哪里。”

    月色里,桃树下,白卿一袭粉白衣衫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影孤高,不似妖,更胜仙。

    他没有回头。

    “我在这儿白卿,你回头看看我。”

    她踉跄着朝他走去,中间却像隔了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跨越。

    “白卿,我在这儿啊。”

    倏然,往事种种一点点地浮现在脑海,好像什么都没想起,又好像那些记忆本就住在她身体里不可剥去。

    她是曾经的谷雨,是曾经的云生,也是如今的南愚。

    但自始至终他都只是白卿,就算短暂地成为“萧陵川”陪在她身边,但依旧是他。

    南愚此刻终于读懂了那夜他望向她的眼神:是终于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重逢的惊喜,是相隔百年她将那段过往忘却的失落与哀伤,是苦等多年终于不算白费的释然。

    南愚哽咽道,垂泪沾湿衣衫:“我想你了。”

    不知何时,白卿身披月色,静静倚靠在树下,视线穿过她望向更里面的地方。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长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目光微滞,似乎有些害怕。

    “你是谁?”少女柔声问道。

    白卿深邃的眼眸一瞬间释然,淡淡笑了。

    “谷雨,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