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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家长,”黄杨说,“我是孤儿。”

    吴青籁他们愣在原地。

    大家都不说话,空气突然安静,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微呼呼声。

    最终是夜班护士进来打破了这份安静。

    “梁医生,体温计和血压仪我拿过来了,是多久量……一次体温。”

    病房里奇怪的气氛把护士小姐姐后面的话按了慢速。

    黄杨眨眨眼,对着江羿绵他们,“你们先回去吧,回去好好考试。”

    “好,好的。”吴青籁迟钝地说。

    “我们考完试再来看你,”刘宴安把直愣愣盯着病人看的吴青籁拉走,对另外几个室友说,“走吧。”

    赵寒星嘱咐了黄杨一句,“好好休息。”

    说完也转身走了。

    江羿绵看着黄杨,对方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江羿绵动动嘴唇,没再看,转身,“走了。”

    梁医生看着病房一下子空旷,叹了口气,声音比刚才柔和许多。

    “找个护工吧,毕竟要动手术,总要有个人照顾你。”停了几秒,他又补充道:“住院费出院的时候再补,也可以报学生保险。”

    说完这些他就让出位置,让护士给黄杨量血压。

    量完血压,医生又交代了陈敏老师几个需要做的检查项目,先做哪个再做哪个,科室地点,还有输液时需要注意的问题,最后在床尾挂上签好名字的病历单,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俩人。

    陈敏看向病床上绷紧了脊背的男孩。

    输液的管子扎进他的皮肤,一滴一滴往身体里输送营养和缓解疼痛的药物。陈敏看着他泛白的手背,却觉得恰恰相反,这孩子的养分好像正被一点一点漏掉,进入血液里的,更像积蓄了很久的痛苦。

    他觉得这孩子实在命苦,伸出手,轻轻拍了男孩的肩膀。

    黄杨抬起头,又是刚刚对着江羿绵那样让人不忍的笑,“陈老师,谢谢你赶过来。”

    陈敏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面前的人是在强撑。他把面前这个低落的脑袋轻轻扣住,扣在自己怀里,“孩子,想哭就哭吧。”

    黄杨靠着中年男人温暖的怀抱,静静地靠着,闭上了眼睛。

    他没哭。

    他已经在很久以前,就不会哭了。

    命运要弄死谁就像大象踩死蚂蚁一样简单,更何况蚂蚁小小的的眼泪呢。

    提前45分钟交卷的江羿绵到了医院。

    他大概记得去病房的路,但是怕黄杨做完手术会换地方,就先打电话问了陈敏老师。

    江羿绵根据门牌号找到了住院病房。

    他站在门口,刚好能看见黄杨的床位。

    瘦削的人被病痛折磨一番,好像比之前更瘦了,盖着被子都只有薄薄的一片。偏向一侧的脑袋上盖着凌乱的黑发,昨天还微微卷曲着漂亮造型的三七分,扑簌簌地落下来,像齐刘海。眼睛紧紧闭着,看不见漂亮的褐色瞳孔,清俊的脸庞看起来比平日更难以接近。

    这个人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蓝色条纹病号服里,渺小、脆弱、惹人怜惜。

    江羿绵没去打扰,倒是床边坐着看手机的陈老师先注意到门外的他,走了出来。

    俩个人站在走廊窗边,轻声说话。

    “你是黄杨的舍友吧,他的手术已经结束了。手术很成功,不过麻醉还要醒一会儿。”

    不是说安排8点钟第一场手术……现在都快11点了。

    “手术做了这么久吗?”江羿绵问。

    “没有,手术做了两个小时,10点过几分出来的。10点半的时候醒了一次,现在又睡过去了。麻药后劲儿还在,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吧。”

    江羿绵就说好。

    俩人暂时没了话,江羿绵就转过视线,去看门框里面躺着的黄杨。

    中年男人看看窗外的天空,大概是光线扎眼,他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再戴上眼镜后,他看向旁边站着比自己还高的少年,“那个,江同学,黄杨孤儿的事,能不能暂时保管秘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嗯,”江羿绵点头,“我会和寒星他们说的。老师你放心。”

    陈敏字字斟酌,“黄杨他,在家庭方面和你们不太一样,希望你们不要对他有偏见。如果可以的话,老师想让你们在平时多关心关心他,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及时告诉老师。算老师拜托你了,江同学。”

    江羿绵站的笔直,语气郑重,“我会的,即使您不说这些。我们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偏见,您放心。”

    陈敏叹了一口气,表情欣慰,“好,那就好。”

    江羿绵看见中年人疲惫的眉眼,就对他说:“老师,你回去休息吧,我下午没有考试,就在这儿陪他。”

    陈敏确实需要回去一趟,他昨天来得匆忙,小女儿还在家里睡觉。他的妻子要今天下午才能从西部回来,6岁的女儿一个人在家,他不太放心。

    “那行,我回去一趟。下午再过来。”

    江羿绵摇头,“我下午也在,老师。”

    “你们这周不是要考试了吗?回去复习吧。”

    江羿绵还是摇头,“我复习的差不多了,而且我在这儿也能复习。”

    “那我晚上过来陪床。”陈敏说。

    陈敏看了手表,又问起午饭,“快中午了,你吃饭没有?老师去食堂给你打一份饭吧。或者你先去吃,我守着他。”

    “老师不用管我。寒星他们考完试过来,他们给我带。”

    江羿绵的视线从陈敏那儿回到黄杨脸上,“医生有没有说,黄杨多久能吃东西?”

    “医生说六个小时,要到傍晚了。”陈敏也转身看向黄杨,“我回去给他煮点米汤和鸡蛋羹带过来,他只能吃这个。也给你打包一份晚饭吧,我老婆做饭很好吃。”

    这回江羿绵没再拒绝。

    陈敏看了两分钟,理了理衣服,“我回去了。有什么事就给老师打电话,寒星那儿有我的电话号码。”

    “好,老师再见。”

    江羿绵坐在床边,盯着黄杨,发着呆。

    隔壁床位的大姐和她丈夫看见他这样,本来很好奇,还是没敢来搭讪,只是说话吃饭的声音变得更小了。

    江羿绵发了会儿呆,刘宴安他们就到了。

    进门时的动静不小,呼啦啦的,黄杨被他们吵醒了。江羿绵赶紧把枕头给他垫上,又绕到床尾,想把床升高。

    没成功,刘宴安和赵寒星也走过去,几人研究了几分钟才弄好了。

    黄杨看着他们三个手忙脚乱,嘴角慢慢翘起。笑完才发现吴青籁一直站在床边盯着他看。

    “籁籁?”他挑眉,“怎么了?”

    吴青籁张开双手,大概是打算扑过来一个拥抱,不过还记得黄杨是个病人,最后放轻了动作,只是把人虚虚拢在怀里。

    “对不起。”他把头埋进黄杨肩膀,声音闷闷的。

    黄杨垂了眼睫看他卷卷的发顶,“为什么道歉?”

    “不知道,”吴青籁瘪着嘴,声音也被压得很小,“就是很想说对不起。”

    善良的小少爷大概是认为自己在不经意伤害过黄杨。

    黄杨没戳破。

    “是因为你又抱我了吗?”

    小少爷毛茸茸的脑袋在黄杨肩窝里轻轻动,“不是,但是这个也对不起。”

    黄杨轻声说:“那我告诉你,我原谅你了。”

    小少爷抱着他,没动。

    江羿绵走过来,“吴青籁,你一直抱他干什么,小心黄杨的伤口。”

    这回吴青籁松手了。

    他伸手飞快擦过眼下,鼓着两颊,瞪着又圆又大的眼睛,“江哥你凶我!”

    江羿绵一摊手,“这可就不讲理了啊,我哪有凶你。”

    吴青籁不认,“你就是凶我。”

    江羿绵退后一步,“好好好,是我凶你,我错了,您别生气,可别气哭了。”

    圆圆的眼睛盯着江羿绵,眨啊眨,似乎想把那层薄红眨没,“我没哭。”

    “没哭啊,都没哭。”刘宴安站到中间当和事佬,“吃饭吃饭,再不吃冷了。”

    赵寒星赶紧把打包来的炒饭往他俩一人手里塞一盒。

    “我去外面吃。”吴青籁拿着筷子和盒饭就往外面走。

    刘宴安赶紧也拿了一份跟上去。

    江羿绵本来也打算去外面吃,主要不想当着饿肚子的黄杨。

    是赵寒星伸手给他拉了回来,“你们早上考的什么?”

    江羿绵和赵寒星就坐在床边吃饭,边吃边聊早上的考试。

    主要是赵寒星在讲,他给黄杨讲辩论题的题目,又说起有多少人缺考。

    “班主任已经帮你提交了缓考申请,下学期开学补考。虽然缓考的人和补考同一套试卷,但是你们有平时分,教务系统上也不会有补考标记。我听班助说了,补考的试卷不会太难,你别担心。”

    黄杨点头,“谢谢。”

    赵寒星说不客气。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赵寒星就走了,他下午还有考试。

    又过了一会儿,江羿绵把刘宴安和吴青籁也赶走了,让他俩回去复习。

    至于江羿绵自己嘛……

    “你们觉得我还需要复习?”

    明天早上要考试的科目是自动化编程。

    这门课的老师很喜欢江羿绵,因为他的程序写的又快又好,在别的同学还在靠bug运行的时候,江羿绵已经在学机械臂的精度控制了。全班就江羿绵一个平时分满分,按照期末考试占比,江羿绵只需要考够20分就是妥妥的及格。更牛的是,最后一节课课堂小测,这哥们儿考了94分的卷面分。

    人比人气死人,吴青籁就是那个靠bug帮忙的同学之一。

    想到这儿,吴青籁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这天下午,黄杨身边又只剩下江羿绵一个。

    黄杨玩着手机里的数独游戏,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不想玩了,改为观察看书的江羿绵。

    江羿绵让他盯的不自在,就把自己的《自动化》递给他,“看会儿书吗?”

    黄杨说看。

    这本书好多大段的代码,中间偶尔夹杂着几个发明小故事。黄杨把小故事看完了,开始尝试翻译那些英文。

    大部分是很寻常的指令,偶尔有一些专业的单词,他看不懂,就拿出手机来查。一页翻译完,他就没了兴趣,放慢了番薯的速度。

    这些英语比数独还无聊,黄杨困得打哈欠。

    江羿绵看他一直眨眼睛,猜想应该是麻药还没代谢掉,就让他睡觉。

    “你放心睡,点滴我守着呢,不会让他回血的。”

    江羿绵一边复习一边守着黄杨输液,他怕自己没看住,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一眼。

    中间护士来换药时黄杨行了一次,看见江羿绵还坐在旁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江羿绵翻了一遍资料,开始打量起病房。三人间的病房,每个床位外面都有一圈遮挡的帘子,旁边床位的大姐也在睡觉,帘子被拉了起来。

    他又看到电视旁边的三个立柜,应该是拿来放个人物品的。江羿绵悄悄走过去,昨天给黄杨穿的毛衣裤子,还有外套都整齐地放在里面,应该是陈老师收拾的。

    路过柜子,他看见一个立在床边的折叠床,应该是大姐他们一家陪床的人睡的。晚上陈老师过来,也需要一张折叠床。他想,等会儿可以问问大姐在哪里买的床。

    这一想又不免想到更多。

    陈敏老师晚上陪护,白天也需要呆在医院,太辛苦了。但是黄杨又确实需要人照顾,最近考试,自己也没有时间。江羿绵思来想去,觉得应该给黄杨找个护工。不过他没找过护工,不了解标椎。

    还是要找个又经验的人问问,昨天急症的额那个医生,护士姐姐,或者,隔壁床的病人?

    隔壁床的夫妻睡醒以后,江羿绵就悄悄走过去,礼貌地问对方怎么找护工。

    对方和他详细交代了市场价,工作范围,和招人途径。

    “我有一个病友群,里面的人都是些经常到医院的老年人,我把你拉进去。他们推荐的,那才是好的。”

    江羿绵忙把手机拿出来,连说谢谢。

    大姐说不用谢,大家互相帮助,又问起黄杨的病,“那孩子是怎么了?”

    江羿绵说,“急性阑尾炎。”

    “还好发现的早,”大姐拍拍胸口,“这病可拖不得。”

    江羿绵也后怕,“是啊。”

    大姐又说,“小同学,你们要是需要帮忙,就喊我老公,他力气大。”

    旁边坐着的憨厚男人朝江羿绵点头。

    江羿绵乖巧笑着,“谢谢你们,你们是好心人。”

    大姐一笑,“这有什么的。”

    江羿绵了解护工的事儿,又问了折叠床,就回到黄杨床边,继续守着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