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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忧国忧民伤身,多愁善感伤神

    小城外围,一栋有崭新的小楼外,小脸红扑扑的女孩鼓着腮帮子东张西望,募的眼前一亮,嘴里的酥肉还没嚼完,胖乎乎的小手已经再次摸向口袋,又抓了一块冷透了的酥肉塞进嘴里,糊乱在身上擦了擦,一边招手一边含糊不清的朝不远处的嚷嚷。

    恰巧一个中年女人掀开门帘从屋里走出,瞧见这一幕原本就带着疲惫的脸上眉头拧作一团训斥道:“表擦在衣服上!”

    女孩儿随口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向不远处的小伙伴跑去。

    “记倒转来吃饭!”女人高声喊道。

    女孩儿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贴着一个黑袍青年擦身而过。

    王应墨微微挪了一下步子防止这个莽撞的孩子碰到自己,小家伙万一摔痛了哭一场,难免坏了玩心。

    注视着孩子们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小楼外忙忙碌碌的女人。

    他摩挲着腰间那杆老烟枪,步子一时间很是沉重。

    城外那杆旗帜上,写的他不认识的夷文,是“阿主”。

    这里是阿主部。

    是阿木的部族。

    桑古德将他带到这间小木楼外只是告诉他“这栋木楼是阿木他爹拿命换来的。”便告了一声退踱着步子走了。

    好像这一切习以为常。

    在女人要回屋时,王应墨轻轻咳嗽一声。

    女人这才发现来了客人。

    阿主部是最早搬迁到这片土地的部族,族中有不少朝廷派遣过来的官员,以及帮助耕作的百姓,事实上这些这些愿意背井离乡来到夷族的领地上帮助夷族人的外乡人们过的都还很不错,有的还与夷族通婚定居于此,甚至于夷族的军队中已经有了不少楚人。

    所以瞧见外族人这个常年劳作以至于有些显老的女人并不如何惊讶,但她也不笨,王应墨的衣着很能说明问题,她可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料子。

    她紧张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大人?”

    官话有些急促。

    王应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逞凶斗狠,骂人祖宗,威逼利诱很简单,告诉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他娘孩子没了,却很难。

    他摘下那支老烟枪,递了出去。

    女人瞬间红了眼。

    周围来往的邻居瞧见这边的动静都围了上来,男人们看见那只烟枪便明白了一切,女人们围住阿木娘低声安慰,另一个年轻些的女子接过烟枪,一些人搀扶着阿木娘进了屋子。

    直到此时才有哭声隐隐约约从屋子里传出。

    “怎么回事?”一个男人即便很忌惮王应墨的身份,却还是带头开了口。

    一时间男人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

    “是啊,怎么回事。”

    “押运粮草而已,怎么会没了呢?”

    “老崇闲的?”

    “大山呢?”

    ...........

    王应墨将整件事说了一遍,只是自己是修行者,说有提问道院副院长的身份。

    男人们渐渐沉默下来,但王应墨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眼神里的东西。

    惋惜、愤怒、不解、痛苦.......

    不一而足。

    王应墨知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自己的错,这些男人当然也会这么认为,但他们不敢指责他的过错,甚至还要竭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一个跟老祖宗一同回来的外乡仙人,如何是他们可以指责的?

    于是他们陆陆续续进屋安慰了一番阿木娘又陆陆续续离开。

    若是平时,七邻八舍会开始帮忙操持葬礼,如今不同了,他们这些男人过了今日大多都要赶赴战场,能不能回来都是两说,或许或许要不了多久,坐在屋子里哭泣的就会是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娘,还不会有那么多人来安慰悼念。

    王应墨就站在屋子外静静等待。

    终于,先前那个接过烟枪的女子小跑出来。

    大概是先前忙着去安慰阿木娘,此时才看清王应墨长相,女子红着脸低声道:“大人请进。”

    王应墨随着她进屋,小楼内其实很简朴,但显然是为了迎接今天的节日精心打扫装扮过,很有年味。

    喜庆的氛围和坐在桌边还在啜泣的女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让王应墨心头一窒。

    阿木娘紧紧抓着那只老烟枪,枪嘴贴在胸前,似乎想要再感受儿子的温度。

    只是西北本就苦寒,如今又入深秋,阿木娘在一众女人中颇为健壮的身子,就是捂不热那杆冰冷的烟枪。

    就像再也不会有那个酡红脸的少年偷摸点燃那一口旱烟。

    王应墨又将发生的一切细细说了一遍。

    最后他轻声道:“是我的错。”

    踌躇许久之后又问道:“或许我可以补偿?”

    阿木娘猛地抬起头,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补偿什么?你能还我儿子么?”

    王应墨哑口无言。

    四周的女人们显然是被家里男人交代过的,有的慌张去扯阿木娘的衣角,有的当即就要扶着阿木娘去二楼。

    一边赔着笑脸道:“大人莫要计较,毕竟孩子没了,他娘失了心智,莫怪,莫怪。

    王应墨愈发无言。

    阿木娘甩开众人的搀扶悲道:“我家那个死汉子人死了就换来这栋楼,让我们娘仨能搬到城里,我认,族里要打仗,是为了将来日子过的跟好,我们现在的日子,也是别家男人在西边拿命换来的,我只是个女人,但是道理我也懂,所以我把儿子送上战场,死了,我也认,就是没想到,还没上战场.......”

    阿木娘眼泪大滴大滴摔在地上。

    “就死了........”

    “我嫁到这家里来.......就给他生了一个男娃,现在也没没了.........那个死男人,就绝种了........”

    “啪。”阿木娘跪在地上,啜声道:“大人您是个心善的,不然也不会亲自来送遗物,我家木娃子.........死了,您最起码给他报了仇,您说要补偿,那就补偿些软细,叫我将来给兰娃儿找个好人家........起码日子好些........”

    王应墨愣愣出神。

    他看着这个丈夫死了之后顶起一个家的女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却来不及悲伤,只是想要些钱财,想着在儿子这个最后盼头也没了之后如何操持这个家。

    他心头堵得慌。

    以至于身形都微微一晃,体内灵力翻涌。

    若是叫父亲王之涣看到这一幕恐怕得重新评定一下这个儿子的资质。

    修行之人,岂能因如此小事这般失态?

    这几乎是心魔陡生,殃及修为的表象!

    修道天资再强再绝顶,心性一但落了下乘,又能走多远?

    此刻王应墨的表现是下乘中的下乘。

    “嘭,嘭.......”

    惊醒他的竟是一阵磕头声,阿木娘一个接一个头磕在地上,扬起细微的灰尘,一旁的女人们却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王应墨回过神来,赶紧将阿木娘扶起,歉声道:“阿木之死都是因我而起,便是我欠您的,哪还有让您磕头的道理,您要的一切我自会托人送来。”

    王应墨没有做出更多的保证,因为昭国遗址一行,生死不知,此时的承诺,若他一死,分文不值,倒不如钱财来的痛快实在,只是他身上也没有金银细软,十五那件芥子方才简单一扫之下只有半间屋子大小,都是些器物灵石之属,得等他先置换一番再来安排。

    王应墨体内灵力犹自不定,他此刻状态奇差,于是再安抚一番后迅速离开,找到了桑古德先前给他安排得住处。

    离夷族老祖营帐不远,是一座精致的雅楼。

    王应墨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不去想先前种种。

    东帝经在体内运转开来,许久之后才缓缓稳定下来。

    他缓缓睁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一阵后怕。

    “修行者抱心守心,感外物,知天命,虽不叫你灭情绝性,却不该事事入神,桩桩落眼,修士心神若树苗,修心便要以树苗为基助其根长,你心里装的太多情,又把道装在那里?须知心魔皆因情起,心魔壮于道心,茁于真我,你之人身便再无你容神之处,皆是你非你,魔也。”一道沧桑的声音传来,夷族老祖端坐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哪里还有先前愚样?

    王应墨并不意外,以夷族老祖的修为,即便半梦半醒,这座小城也在他掌控之中,尤其王应墨修为只在他之下,便如一盏明灯,想不注意都难。

    王应墨迟疑道:“入魔?”

    夷族老祖显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解释道:“魔道也是道,魔道也会入魔,入魔者人死身不死。”

    王应墨脸色更加苍白。

    夷族老祖又倒了杯酒随手送到王应墨身前。

    王应墨接过酒杯同样一饮而尽,一股辛辣感从口中流入腹部,他正待细细感受一番却又听见夷族老祖笑道:“不必感受了,此酒没有任何效用,用的是一种蝎毒泡制,唯一的作用便是能让修行者如凡人般醉酒,当然,以你这样的修为想要喝醉,恐怕得喝光我的库存。”

    王应墨站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那前辈你呢?”

    “我喝不醉。”

    两人相顾无言,不再说话。

    直到一坛酒见底。

    “姓曹的说你是心善之人,至于是不是纯善之人等他见过你就知道了,我嗤之以鼻,这年头沽名钓誉的人海了去了,上个月山救几个百姓算什么,战赵元启又算什么,你要是没有那股奇异力量还敢去救人,那我才敬你是条汉子,当然那样的话你也死求了。”

    不知道他哪里又摸出一坛酒,一脚踏在长凳上,倚着桌子猛灌一口,雪白长发垂落,坛中酒水滴酒不洒都进了嘴里,不豪迈,反倒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要是身后再有一轮明月就好了,倍潇洒。

    王应墨心想。

    可惜现在是白天 。

    “看问道院那个锤子姓梁的,什么狗屁伏魔天师,项庄的狗腿子罢了,截月山月纪死的真可怜。”

    “咦?”他又给王应墨满上,“你怎么不帮他说话,他不是挺欣赏你的嘛,随随便便就给你挣了个问道院副院长。”

    梁众山对他而言是一个很复杂,很模糊的人,那个老人在自己和国家或者说皇权之间终究偏向于后者,哪怕有时候他明知道坐在那个皇位上的人做的事并不对,最起码在他看起来不对,但还还是不会拒绝。

    截月山覆灭是这样,破甲船鬼侍也是这样的,他也许会反对建武帝的判断的决定,却拒绝不了一纸诏书。

    所以王应墨始终不信任他:“你骂他又没骂我。”

    夷族老祖哈哈一笑。

    “可惜喽,可惜姓曹的见不到你了,不然你们两说不定聊得来,他忧国忧民,你多愁善感,多好的忘年交。”

    “啧啧,这狗屁世道,棒打鸳鸯呐。”

    王应墨一口酒水喷出怒道:“这算哪门子狗屁鸳鸯?”

    酒水悬在夷族老祖面前,他一脸嫌弃将其抛在地上,正色道:“多愁善感不是好事,心里装的太多,就会像路上的藤曼缠着你,叫你动弹不得,曹贤德天资不在我之下,为何连道脉境界都突破不了?”

    他呵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他还好了,你呢?说不定那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应墨自然知道这位前辈是在提醒自己,但这家伙先前半梦半醒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这会醒了不是骂天骂地就是阴阳怪气实在让人生气。

    于是也冷笑道:“死了就死了,不像有些人突破不敢突破死又不敢死,是吧?”

    王应墨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了夷族老祖年轻的脸上那似有似无的玩味笑容。

    果然,下一刻一个有些秀气的拳头当面打来。

    王应墨即便全力运转大衍道身也是来不及了。

    “轰。”这一拳之下,王应墨直接撞破地板被打入地底,周围暗中盯梢的修士只是看了看这个方向便如无事发生般各自修炼,凡人们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夷族老祖看了看拳锋疯狂侵蚀他灵力的衍道之力,有些惊奇。

    王应墨狼狈不堪的从地下爬出来,一只眼睛肿的老高,他面色难看。

    反观夷族老祖则是风轻云淡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又给他倒了杯酒。

    王应墨抓起酒杯愤愤然饮尽,这才发现先前心神失守导致灵力翻涌堆积的杂乱灵力在他方才反抗的过程中挥霍一空,此刻东帝经再度顺畅起来,加上夷族老祖老祖的一番点拨,先前积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也不扭捏只是揉着肿胀的眼睛闷声道:

    “多谢。”

    夷族老祖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