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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切切(1)

    “姑娘,你还要听下去?再讲下去,老夫也没多少笔墨了。”上官令仪在南京城里,一天到晚只往说书的人摊子上跑,从不过问母亲的事情,细细算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三四天也不曾见母亲的面,她的心里也一点不着急。上官令仪问道:“先生,你的书还没讲完,怎么能走?”那人捋捋胡子,继续道:“你难道听不出故事里的寓意吗?你听书只听到了一丝畅快,若是这样听下去,会伤身的。女孩子家,就莫要过问江湖中打打杀杀的事情了,伤及性命事小,失节的事可是大事。你可知我大魏北方,有一蛮夷叫北狄,其人如同野兽,夜夜饮血,篝火茹毛,那女人也不知羞耻,今夜混一男人,明日混一男人。完全没有德行之分。你难道也要如此吗?”

    天下是很大,好奇的事情的确有很多,心里不畅快,一定要多寻几件畅快的事情来做,譬如说,上官令仪在此间听书,听罢几天几夜,还沉迷于此,不问周围事,那可是行不通的。那说书的起身道:“姑娘,你也别恨我,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要记住,凡间所有事,但凡接近你,要给你好处的都是有目的性的,老夫目的达到了,可以去领赏了。告辞。”那老汉竟然屁颠屁颠就走了,丝毫不留情面给上官令仪。

    上官令仪看着他离开,也不去追,心里道:“是时候该回家了,不知道妈妈几日在干嘛?这几日也不来找我,诶,或许妈妈遇到自己的烦心事化解不开,还是要我——妈妈的小心肝去为她排遣排遣。还是先去找点吃的,我练武还不曾如此入迷,怎么听别人说书,竟然不可自拔。”

    周围人群呵闹,着各色各样衣服的人都有,若是放到以前,一行有一行着衣打扮的要求,屠夫们是一类,做官将军又是一类,而身为江湖人士,一身打扮也不能越界,比如衣服颜色虽然杂乱,但绝不能有红色,黄色,青色这类颜色,这类颜色只能是朝廷专用或者是金蛇殿诸人穿的衣服。她进了饭馆,随意点了几样东西,若是以往,随点随到,今日却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店小二端来之后,满脸陪笑道:“这位爷,真真对不起,近日里小店来的人太多了,而新鲜果蔬,鱼羊牲畜也多半置办不及时,实属有罪,有罪,莫怪,莫怪。”这店小二还未解释完,又被别的一桌人给叫去,上官令仪也不知何时变了脾气,似变了一个人,对这些市井之徒完全撒不起脾气来,筷子拿起来也大口刨乱起来。她突然笑了一声,想起来以前若是这样吃饭,她母亲定然会怪罪她,吃饭不够礼仪,完全丢了架子,今日环顾四周,个个吃饭如狼似虎,嘴里涕泗横流,酒肉之外,也只有大声哟呵才配得上气势。

    想起母亲,她不觉细口吃起来了,周围有些人说话如蚊蚁,支支吾吾悄悄开口,有些则大大咧咧,越说越激动,生怕别人听不见。

    一霎儿后,柜台旁边聚齐来一堆人,为首一人半光膀子,露出虬龙纹身,道:“这厮休要泼皮怠脸,我的宝剑放你柜台上,如今消失了影踪,你说,是不是你要尝责?”店小二百口莫辩,道:“爷,你别切切冤枉了小人,你的同仁托你口话,拿走了,你也在酒桌上也嗯嗯点头允许了。”那人手往桌子上一拍,道:“胡说的话,老子自己的东西还用别人拏与不拏,我自己干什么吃的,你说,这事情应该怎么办?”众人纷纷也划作两派,一面替小二说话,一派替莽夫说话。

    两人争执,自然是谁也不肯让步,霎时间,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那莽夫改口道:“我告诉你另外一条活路,今日吃的菜品,通通给我打个折。老子已经够忍让了。”那小二被突然冒出来这句话,慌乱了阵脚,道:“也好,也好。”事罢之后,那一伙人竟然得意而去,几人恶笑不绝于口。

    上官令仪对于此类事情在南京城里也见识多了,这样的人多来自于江湖中人人厌恶的一个帮派,名叫“天熊帮”,这帮派正好是大魏与北狄接壤地带,地处寒冷,但人人练得一手武艺,招式更是狠毒不堪,个个似是颧骨横突,凶光斗射,早些年,就已经不服从金蛇殿管辖,近年来更是与珞珈派走得很近。

    但南京毕竟是鱼龙混杂的地界,他们前脚跟刚走出饭馆,上官令仪也差不多吃罢,也后脚跟跟随这一伙人。出门,过了闹市,他们自然要去的地方是妓院,所谓“酒足饭饱之后,两眼邪心,自然满盈”。

    上官令仪,就看着他们进妓院的一瞬间,十多个人,眨眼间便人头没了,只剩下十多个无头尸首汩汩流血,那妓女们刚一个个迎上去,突然被这样子的情况吓得不轻,众人惊呼:“杀人了,杀人了!快去,找官老爷,快去找官老爷。”

    上官令仪笑道:“这才叫佛祖的现世报,猖狂必然遭殃。”她头都不回去了客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济世利民非吾事,自有孔孟大圣人,而且,风言风语恶毒得很,伤人堪比刀剑,这也是她妈妈教她的话。

    不曾想,客栈里她母亲也不见人影,她不禁有些失落,念叨道:“一天天不知道在干什么?这几日外面这么乱,也不来照护照护女儿,一天天光在外面浪荡,你有你的野男人,却连我亲爹是谁也不告诉我,我亲爹就这么得罪你了吗?那为什么还要跟我亲爹生下我来,如今你要我跟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姓,也不知为什么,这几日右眼皮跳的不停,难道真有凶事到面前还未察觉。”

    她倒在床上,百无聊赖,拨弄自己的头发,又抽出自己的宝剑,借着剑身侧光,细细品味一副好面孔,时不时赞叹几声。道:“我还不曾见过几个人长得及我十之一二。可叹,可叹。”

    门外突然有人笑道:“我还未见有人自恋到这般程度,再说你的好皮囊也是我给的。”上官令仪听了这话,便知道母亲来了,立马翻身下床,道:“妈妈,这几日你干甚么去了,几日不见你的踪影。”容与幽满面春光,脸溢然一笑道:“你有不是几日没有见过我的踪影,想以前你一个人在凤凰山上练剑,不都是一个人吗?怎么到了南京城,反倒变了一个人?”容与幽举止优雅,坐在椅子上,倒了一碗茶水,兀自喝了起来,啧啧有声,一双玉手更是欣赏几遍,上官令仪问道:“妈妈,这几日你做甚么去了?我几日不见你,你这般欣喜。”

    容与幽道:“我这几日,我这几日……”

    容与幽这几日在南京城里,既然在南京城里,怎么能不找上官孚懿去,她必然是去找上官孚懿去了,她既然面挂怡容,自然是与上官孚懿见面时得到了上官孚懿的承诺,因为对于她,也只有一个男人的承诺才会让她开心。

    南京这几日天气不错,下雨时,有雨时的有趣,晴空时,有晴空的爽朗,关键在于人之心态,这才是最重要的。

    暂且说前几日,容与幽还未见上官孚懿之前,夜宿在南京城一地方名叫楚国寺,这也是极有清幽的好去处,后苑之中还有一荷园,虽说金秋时节,荷花凋残,趁着残月还有别样韵味,晚夕之时,听得一声雁叫,那也是包含苦楚,外加秋波催晓,叶红而堕于地,霜气渐行,容与幽趁着这个时节,心下里焦急等待之外,也毫无办法,毕竟她还没有见到上官孚懿。

    正所谓:“风动衰荷寂寞香,断烟残月共苍苍。寒生晚寺波摇碧,红堕疏林叶满床。”佳人期许登高处,望尽长江水,盈盈泪,不敌男儿行,应景生情,容与幽若是哭出来,自然是合情合理,她若是不哭出来,倒也没事,江湖之人漂泊如蓬草,得了意中人,扎根而居,若是得不了,江湖四处便是吾家,那有什么。

    容与幽思绪千端,便出了寺门,想要四处走走,正好附近有一码头,名曰南浦,心乱,需要身累,也只有身累了,心也就不会顾虑太多,江边草丛,芦苇也是极深的,容与幽想用内力响天震地般吼一句:“上官孚懿,你到底要不要我?”转念一想,还是收回了这个大胆而又荒唐的想法,上官孚懿名声太大,而这儿又是他的都城,若是我吼了一嗓子,他也是有妻室的,江湖人士这么多,若是白白给他添了麻烦,容与幽心中也是过意不去的。她只好作罢,借疏放内力之名,只好长啸一声,声韵低沉却是雄浑。正巧,那草丛中的睡雁被她惊喜,纷纷拍打翅膀飞走,顿时,她觉得舒畅,环顾四周,一条小舟飘飘前行,一盏渔灯,忽明忽暗,船上之人,也看不清。慢慢朝南浦这边驶来。

    江边松竹还有菊花都是荒芜枯败了,还有几间小屋,阴云低压,似是要盖住了瓦上冷霜。那持棹之人道:“八月长安夜正长,容与姑娘,殿主有请,还请容与姑娘上舟同行。”

    容与幽问道:“那殿主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撑蒿者笑道:“容与姑娘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了,天底下到处是金蛇殿的人,况且姑娘在南京城里,姑娘在哪,殿主还是异常牵挂的。姑娘随我来,殿主就在前面不远处。要是你犹犹豫豫,耽搁多时,天亮了,可就不好说话了。”容与幽有女人的警惕性,身为武林高手,心里还是怀有机警,她听了这话,稳稳飞落在舟中,道:“麻烦先生了。”那老汉低头答道:“不敢,老夫只是奉命。”

    水声作响,棹板激荡,这也是水面宽阔,容与幽先开口道:“长江水面也是宽阔横行,好像洞庭湖啊!”撑蒿老汉道:“容与姑娘走南闯北,那洞庭湖曾是我年少长漂泊的地界,那几年,聚集在洞庭湖上为盗,不敢讲大话,那洞庭湖一草一木,一瓢饮水,也是极其思念的,记得当初洞庭湖波浪飐晴天,君山一点似凝烟,水下仙境似龙宫,有玉楼珠殿,倒影月轮啊!嘿,都是过眼云烟,万里平湖秋色冷,星辰垂影参然,橘林霜重更红鲜,巴陵地道有仙天。”

    老汉连说带吟,此时之舟,也像极了在洞庭之波兮,木叶聚下,容与幽道:“今日我偶得一佳句,似与您这句橘林霜重更红鲜,红堕疏林叶满床。不知如何?”老汉听罢,也不奉承,只是低沉吟道:“红堕疏林叶满床,红堕疏林叶满床。甚好,甚好,橘林霜重更红鲜竟然比不得你这句红堕疏林叶满床,老夫折服你这奇女子。江湖之人,能吟诵出这种句子的人,男子里我金蛇殿殿主称第一,女人堆里我敢称容与姑娘是第一。”容与幽掩面似抹了两道樱桃红,道:“你忒抬高我了,我只是胡乱说几句,一个女人家,也未曾翻过几页诗卷。”那艄公说道高兴处,道:“容与姑娘,郎才配女貌,也只有我们殿主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姑娘了。两人切磋诗句,那真是神仙眷侣,此生岂不快哉。”容与幽脸上更是赧红,道:“你们金蛇殿里还坐着位主母,你就这样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这让你们主母知道,那可是杀头诛三族的故事。”那艄公听了也不为然,道:“容与姑娘,你我都是性情中人,说不得假话,我那主母虽然是好,金蛇殿事无大小,必须事事亲躬,万万不敢马虎,若是犯了她的大忌,必把你锉皮钝骨,她那双丹凤三角眼吊起来,天下之人莫敢仰视,颧骨激凸,我们殿主也不敢违拗,只是因为最近怀了胎,性情变得温和了,能不杀头尽量不杀头,也算是积点阴德,也算是对腹中胎儿有个交代。”容与幽听闻变脸道:“你是说,你们主母又怀胎了?”那艄公道:“难道容与姑娘不知道么?过几日就要临产了,不得不说,主母变得温和了好多。还记得以前,主母怀孕之时,好几次都是男婴,却次次流产,无疾而终,众人纷言这是恶果报应。”艄公继续道:“容与姑娘也不必太过于伤心,正所谓洗妆真态,不做铅花御。”容与幽转移话题,问:“你曾说曾在洞庭湖为盗,是真的么?”艄公鞠态笑道:“往事,往事,江湖之人讨口饭吃,记起来如今也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了,不提了,容与姑娘快看,前面就是了,殿主应该在里面等候。”

    正所谓暗柳啼鸦,一身单衣立江头,望小帘朱户,情与错,桐红半亩,疏半亩,静锁愁雨。

    洒空阶,夜阑均未休,今时剪烛西窗语。风灯凌乱,残英羁旅,君子多情。

    艄公道:“容与姑娘,到了,不想到淅淅沥沥撒起了雨,这秋时节的雨忒烦。你一件单衣,小心着凉。”容与幽也不展功夫,单单步步脚印上岸,回艄公一句:“武林人,风雨漂泊久了,也只就天寒日暮,想佳人。其他也就一概不关心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