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溟没应他,对他笑笑,然后就往我这边来,拉过我凑我耳边说:
“好端端用什么雷符,还两张,连咒都念出来了,还好我挡下了那符,不然沈夫人的残魂都要被你劈的魂飞魄散了。”
“说来这沈大夫人还是你大姨。”
我本来用了符就脱了力,被他这消息一震简直要晕过去。
“沈大夫人全名米承缃,是你母亲一母同胞的姐姐。”
“你怎么不早说?”我扶着脑袋。
他却说:“早跟你说来沈府要守规矩,我怕沈夫人知道你这个外甥来了又拉着你如何,才没告诉你,谁知还将孽妖那事惹出来。
孽妖的真身就是阿颜,到时候她知道了你又给她惹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你。”
“怪道她说什么吾亲,这倒也罢了,时颜姑娘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解。
时溟回头瞧了瞧,说:“这不是说话的地儿,换个地方吧。”
陈远很识趣的没跟过来,但是身后我还能察觉到季渊,那简直是如芒在背。
“阿颜修行之法与其他不同,当初化形之时是借了尸身的,那尸身亏了血气,她又是冥河滋养的花妖,自是最缺血气的,最好便是用活人的血去补足。
只是我们身寄人下,不能闹人命出来,所以折腾久了点。”
“那她以前也是这样干的?”
“倒不是。我的血效用比那些凡人强,阿颜往日用的都是我的血,只是我这年来身体亏空,才不得已用这样的办法。”
我将时溟从头到尾瞧了一遍,那身黑色裘衣衬的他极为修长,脸色也极为苍白,不知道衣物之下的身体是多么消瘦:
“你这样也能喂养时颜?”
“你也是将死之身,何必九十步笑百步?”时溟颇有怨气的瞥了我一眼。
“你可别平白来惹我!”我心中恼怒。
“你瞧着气色已经比上次差许多了,不提醒你,难道真要到死的那日才后知后觉吗?”时溟也没了好气。
“为什么,”我心中有些无名火起来,“这到底是哪个设的劫!我真想给那人来几刀子泄恨!”
“我应该跟你说过命格一事,这本来就是你们命中一劫,非死即生。如果没有陈远吃下颜华的种子,如果你不去替他挡那一劫,这命格就是虚设的玩意。”
“你看看你,”时溟眼中尽带着笑,却让我无端的更生讨厌,“即使我告诉你,你的灾厄是从救下他开始,你也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这难道不是命是什么?”
我心中火气更盛:“我的事情,要什么命来管着!”
我推了时溟一把,但是季渊接的很稳当,时溟踉跄了几步就跌在了他身上。
我直接跑开了,陈远跑过来扶着我,我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陈远拉过我,说:“这事怎么了,怎么虚成这样了?”
“本来放了两张符就要了我大半的力气,时溟那家伙才告诉我那沈夫人是我大姨,还怨我,这也就罢了,提我俩的事情来气我,气的我头晕。”我又揉了揉发疼的脑袋。
陈远把我扶回来房里,我几乎是倒头就睡,直到起床来,头还是个晕的。
“知道沈夫人是你大姨,你起来也送送吧。”陈远推推我,说:“不过你也别跪了,你换好衣裳我带你去,我知道那地方,你跟我来。”
我将信将疑,不过还是随着陈远去了。
出了城之后,他走的小路倒是常有人走,杂草都矮了别处一头,只是太过陡峭。
陈远依旧是拉着我的手走,但是我已经些许习惯了山路,已经能跟上陈远的步子了。
“我都能自己走了,你还拉着我——哎!”我话还没说完,脚下就踩了一颗小石头,险些滑了一跤,还好陈远拉住了我。
“你还逞能呢,可仔细点,好歹我还能扶着你。”陈远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以前走山路也总爱摔,我爹可从来不管我,我跟他出去一趟就摔得满身是泥。不过有我在你可摔不了。”
我略有不屑:“等我走惯了,速度也不比你慢。”
我们走到地方,陈远就拉着我找了块大石头坐着,然后又不停说:“你瞧那边,是连白山脉,那是藏白山,往后面是袭白山,那片云雾掩着的是隐白山,最后是虚白山,虚白山上有座观星台……”
“那些都是主山的名字,周围的山不及那样高,也没有名字,靠藏白山近的叫藏白山,靠袭白山近的也叫袭白山。”
“你知道为什么要叫藏白山吗?那是秋收冬藏的藏,祖辈们从山神那里求来的食物全部藏在藏白山,只要藏白山上还有吃的,青阳城的人就饿不死……”
陈远饶有兴致的讲了快半个时辰,送殡的人才姗姗来迟,我坐在远处看他们折了青枝放了炮仗,才跟在那群人的后面离开。
陈远一开始想跟我走的,沈情一来就把他拉走了,说是晚点要烧屋,让他帮忙除秽,陈远就只能跟着人去了。
我瞧沈情没走,问她:“你怎么不去忙会儿?”
她白了我一眼:“我早饭都没吃呢,先吃了早饭再说,我早上送殡起来没看到你,想必你又是拖了许久才起来的,不如跟我一起去吃?”
沈情拉着我从小路又走了一遭,我腹诽道:“怎么都爱往这处走?”
不过幸好走过一次,我也不至于脚下不稳。
沈情带我去了她的院子,听她说她院里有个小厨房,要给我做个好吃的东西。
我就站在一旁看她起锅烧油,她开心的跟我说:“这是糖油粑粑,李老头教我的。做法虽与别家相同,但是这糖是加了茶熬出来的,这茶是李老头的独门秘诀,我都没学到,只是走的时候拿了一罐。”
我拿起那茶罐闻了闻,总觉得有一股泥土的香味,这怕不是泥混着草做的吧?
我挑了挑那些茶叶,有些分不太清,但是这让我想起了躺在藏白山上的味道,我笑着说:“这是自由的味道。”
沈情抬头看我,也笑着说:“是啊,是自由的味道。我也想做李老头那样的自由人。”
我轻蔑的笑了笑:“你的自由,难道就止于此吗?早上起来吃过饭,就要去耕田或是当个小贩,要么颗粒无收,要么经营惨淡,到底还是被生活拘束。”
沈情愣了一愣:“那你能怎么办?我又不能怎么办,我只能往上走。人生来就是不能自由的,这世间早就定好了弱肉强食的规矩,更何况人是群居,我们必须要依赖人的关系而活下去。”
“我大概会有那一天的。”我看着手里的茶罐,有些出神。
“那一天?大约是你死了的时候吧。”沈情满是嘲讽,“来,为了敬你的死去,给你吃个糖油粑粑。”
我端着手里的早饭,陷入了沉默,我的确无法达到那样的自由,至少是未来二十年之内都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除了死,果然还是成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更叫人向往。”
“没有未来的人?是个好想法。”沈情吃起东西来,含含糊糊的,也不再回答我的问题。
沈情吃完就呜呜的哭起来,嘴上还沾满了汁,眼睛红彤彤的,她一边流泪一边擦,一点也不想让她的眼泪滴下来。
“我怎么做不出那样的味道……”她的眼泪越流越多,袖子上全是水迹,我任由她哭了一会儿,直到我吃完我的那份早饭。
“这味道已经足够独特了。”我试图安慰她。
“不!还要好吃些的……真的,再也没有人能做出那个味道了。”沈情再也忍不住,抽泣声再也止不住。
“你在沈府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我没来由的说了这一句。
沈大夫人要我杀了沈情,这世上倒是真没几个爱护她的,如今借着她娘的葬礼,好歹不至于把气憋在心里。
“不是的!我这里的一切都令人作呕。只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我就会想起我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学那些令人作呕的诗书礼仪。”
“我母亲说我是天生的神骨,说我生来就聪明,说我只要努力学就能能比的过天临城的那些人,我就是个机器,没日没夜的就是为了给她争口气。”
“你都不知道陆无妄告诉我,我母亲将我的未来一并送给别人时我有多绝望!”
“我就是她眼里一件交易的物品而已,她只需要一件更上乘的物品而已,曾经我还能欺骗我说,她只是望女成凤罢了!可是我再也做不到了!”
沈情抓着我的衣角,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将头埋的很深,我只能看到她因哭泣颤抖的肩膀。
“我想回去,回到过去,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再也吃不到糖油粑粑了!”多日来的苦楚几乎压断了她的脊背。
我是知道的,我偶尔会看到她一遍遍问她的二叔爷,看她短短七日几乎要将那账本翻烂,看她又用了好些个小本子写下什么记下什么,看她熬着夜算着她的账。
“我什么也做不好,真的。这次账目上少了很多东西,下人们小偷小摸我是知道的,可是贵重的物品也少了两三样,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情喃喃的说:“纭纭姐什么都会,她要是还在肯定做的比我好。”
“其实我母亲派人抓我那天,我根本就没跑,我是看着纭纭姐被杀的,看着那些刀将她碎尸了的,我根本不想跑了。”沈情抱着她的头,这样痛苦的情绪终于全部爆发出来。
我不会安慰人,但是我学着陈远那样将沈情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沈情伏在我怀里哭了一会儿,就连忙起来擦了眼泪和鼻涕。
她眼睛红红的有些肿,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跟我说:“抱歉让你听我说了这么久的废话,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吧。”
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仪容,除了那红眼睛和鼻音,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高高在上的沈家主,我也起身准备告辞。
不过我看着她的身影说:“你做的很好吃,下次有机会还给我做。”
今日无事,我就在房里坐了一会儿,陈远回来的也很早,我凳子都没坐热他就回来了,一进门就问我吃过了没有。
“刚刚沈情拉我去吃了点。”我说,“才吃完没一会儿,我也是刚进来坐着。”
“你们怎么吃那么久。”陈远小声嘟囔。
“沈情跟我聊了一些事情,不幸的人各有不幸罢了。”我感叹着沈情的遭遇。
大约是我从未体验过这样的事情,因为我的父亲忙于族中事务,根本不管我,他只要求我有少族长的仪态而已。
我想了一下,对陈远说:“其实你和沈情应该有话,因为你们的遭遇都有些相似。”
陈远无奈的说:“我们曾经也算是两小无猜吧,但是现在到底是许久没见……生疏了点。”
“既然感情好,哪里会在意什么生疏不生疏的,你们这说到底就是不熟。”我给了他一白眼。
陈远辩解说:“以前倒是很熟的,总感觉她跟变了个人似的。”
“我以后也会变成你不熟悉的样子的。”我有些感慨的对陈远说。
“我也许以后会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人,并非是因为什么特别的事,大概是因为看的的太多。所以活着也会像个行尸走肉一样。”
他对我这番话有点不明:“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会变成那样的人?”
我笑着说:“你也会变的,只是你自己未曾察觉而已。”
“我肯定不会变成我不喜欢的样子的。”陈远思索后很笃定的说。
我叹了口气说:“那就以后再说吧。如果那时我们还在一起的话,那我一定会告诉你,你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你肯定会说我是个蠢货。”他竟然对于这件事还耿耿于怀。
我有些歉意的一笑,我说:“其实你是个很好的人,你很特别,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每个人对每个人的感觉不同,如果是别人这样惹人烦,我大约早就推开了。”
陈远憋了好久才支支吾吾的跟我说:“你也……很特别。”
“你的特别就算了。”我嫌弃的撇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