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是这两天一直在等着我吗?”
布偶猫用爪子挠了挠下巴,有些好奇。
他也注意到了方棠有些严重的黑眼圈,看上去这两天都没有睡好的样子。
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已经好几天没有打理过了。
这很反常。
皇室的公主,无论如何最基本的仪表还是要打理好的。
除非……她是被软禁了。
方未寒叹了口气。
唉,没想到就连天赋夸张如方棠都有被软禁的时候。
“是啊,我等你的这两天,都没有睡着觉。”
方棠自从上次和方未寒说过话之后,好像她的那些敌意突然间就莫名其妙消失了。
这很不合理。
方未寒虽然名义上只是跟她见过两次,但是他可是回了三百多次档,马上便看出来了这一点细微的差距。
布偶猫眯了下眼睛。
“嗯,辛苦你了。”
他不咸不淡地回应道。
好装的猫!
方棠脸上的笑容一僵,掩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拳头没忍住握紧。
从她出生开始,就没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过话!
这猫真是在她这里创造了太多的
“所以……我该怎么称呼你?”
公主殿下深吸了口气,努力做出和善的样子。
方棠一向很能忍。
这么多年的算计与刁难她都忍过来了,还会忍不了区区一只猫?
“嗯……”
布偶猫愣了一下。
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不如让她叫你孙子,怎么样?”
“以你和她的辈分关系,你被她叫一声孙子都是你占便宜了哦。”
云纾在一旁方棠的床上打着滚,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方棠虽然被软禁了,但是这床是真的软!比你的那张好多了!”
她看上去有些嫌弃。
方未寒:“……”
布偶猫直接忽略了云纾提的这个愚蠢建议。
“叫我老师吧。”
方未寒思索片刻之后,给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满意答案。
“老师……”
方棠托着下巴,双腿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也可以。”
少女从窗台上蹦了下来,走到方未寒的面前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蔚蓝的眼睛。
“不过既然你都让我称呼你老师了,那你肯定是要教给我一些东西嘛,对不对?”
方棠试图去摸他的脑袋,但是被布偶猫一个扭头躲过。
“嗯,我会教你一些东西。”
布偶猫跳到了桌子上,俯瞰着蹲下的少女。
“比如?”
公主歪了歪头,雪白的尖俏下巴微微抬起。
“比如真正的治国之策。”
方未寒平静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你不是最关心这个吗?”
果不其然,方未寒在少女的表情之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作为公主,方棠和她的那些姐妹们完全不一样。
她关心的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皇家威仪,而是如何去治理国家,如何改变当下的皇室式微局面。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承平公主,或者更尖锐一点,她和她的这个封号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未寒觉得,她的脑袋里装着火焰。
那是一把能够烧尽当下大周上下的火焰。
方棠受到当今的这般对待,或许也跟这方面的事情有关系。
方未寒现在还不能笃定这个结论,毕竟云纾没有关于周宣帝和承平公主的记载。
不过他感觉八九不离十了。
如果帝国真的交到了方棠的手中,那么等待着这个世界的,将是世家与皇权的全面对抗。
到那个时候,以后的皇帝还能不能姓方可就不好说了。
在方未寒和云纾的构想之中,方棠可是要回到未来继承皇位的人。
如果她还是抱着现在的这个想法,对于后续计划的展开将是灾难性的影响。
他们要的是皇权与世家抛弃成见,暂时性地联合起来。而不是通过各种血腥的方式完成的强行统一。
一片灰烬、哀鸿遍野的大周绝无可能抵抗天灾。
所以他现在必须把方棠的思想给变过来。
“治国之策?”
方棠在经过了最初的失神之后,马上便恢复了正常。
“你一只猫还懂治国?治下水道吗?”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方未寒,眼神中是满满的不信任。
布偶:“……”
感觉似乎被瞧不起了。
“首先,你应该叫老师。”
布偶猫慢条斯理地纠正道。
方未寒倒也不急,他的时间多得是,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和方棠耗在这里。
“然后,我其实并不是猫,我只是用猫的形态出现在这里。否则你这瑛銮殿周围的灵山龙潭阵马上就会给我轰死。”
“哦~”
方棠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般地应了一声。
“那么老师,你要教给我的治国之策是什么呢?”
她很好奇这只颇为神秘的猫究竟要告诉自己的所谓治国之策究竟是什么、
以前的先生曾经给她讲过无数遍那些所谓的仁爱礼义思想,方棠听都快听吐了。
那些玩意对于自己当下的处境没有一丝丝的帮助,听了又有什么用?
“那个先不急。”
布偶猫的大尾巴在桌子上扫了扫。
“我先问你个问题。”
布偶猫的湛蓝竖瞳看着少女的眼眸,如同幽深的湖水。
“你觉得刘彻这个皇帝如何?”
方棠愣了愣。
“刘彻?”
由于方未寒的话题转折的太过于快,公主殿下都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汉武帝吗?”
“嗯。”
布偶猫点点头。
“他算得上一位明君吗?”
“当然算了!”
方棠没有丝毫犹豫便如此回答。
“北却匈奴,封狼居胥。观兵瀚海,陈军大漠。刈单于之旗,剿阏氏之首,探符离之窟,扫五王之庭。若不是武帝,汉家威名如何扬于四海?如果这还称不上是一代明君的话,那谁还能称得上是明君呢?”
显然公主殿下受过极其良好的文学教育,这一大串词汇是张口就来。
比自己这个混吃等死的纨绔王爷强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云纾投来的鄙夷目光,布偶猫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看起来……你似乎很敬仰他啊?”
“是啊。”
方棠点点头,声音不由得振奋起来。
“北方异族频频扰我九边,若是我朝能诞生一位若汉武帝一般的人物,再续前朝勒石燕然之功,那么多老兵的魂灵就能得以安息了。”
布偶猫侧目看着有些失望和惋惜的帝国公主,有些出神。
这和他平常看到的方棠完全不一样。
平日里的她沉默、孤僻、压抑着疯狂,还藏着很重的心机与算计。
但是在谈到这些话题的时候,她张扬、自信,像极了阳光下的热烈盛开的海棠。
自己当年挥斥方遒的时候,是不是也如同她这般呢?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命运的浪潮来临前从来不会与你打招呼,人生就像是车祸一般突然。
过斑马线前一定要左右看呢。
布偶猫舔了下爪子。
它似乎一瞬间变得很悲伤。
“当下的大周就算是出了一个汉武帝,也无法再现前朝对外作战取得的那般辉煌了。”
它淡淡地提醒道。
“什么意思?”
方棠细眉一皱。
她抬起头来,凤眸如月,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猫。
“汉武帝统领的是一整个大汉,而大周的皇帝统领的却是半个大周。”
布偶脑的声音冰冷而低沉,如魂灵轻语。
方棠紧抿着嘴唇,默然无语。
她听懂了布偶猫的言外之意。
关中归天家,关东归八姓。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光武帝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安抚豪族世家,立了一个所谓的皇权不下县的规矩。”
布偶猫嗤笑一声。
“可大周别说不下县了,就连偌大一州都难以推出去。”
“天下九州,皇帝可以掌握的不过一个雍州而已。”
“你父皇的诏书能发过函谷关就是一个奇迹。就这样的一个国家,如何能出一个汉武帝?”
方未寒的这一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在方棠听来简直就像是啪啪打脸,羞愧难当。
但少女也知晓他说的都是实话。
众所周知,大周有两个首都。
一个是皇室的首都,关中长明。
另一个是世家的首都,关东洛京。
饶是以方棠的敏捷才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
方棠有些不服气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
“世家的权力也是能被推翻,并且收归皇权的是不是?”
方未寒瞥她一眼,未卜先知般地说道。
少女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气鼓鼓地瞪着这只猫。
它怎么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它绝对会读心吧!
“你知道吗?这大周已经出过一个武帝了。”
布偶猫叹了口气。
方棠皱眉思索着她这句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缓缓睁大了眼睛。
“你是说……”
“嗯……方乾义,你的先祖。”
布偶猫磨着自己的爪子,漫不经心。
也是我的先祖……他在自己内心补充道。
“方乾义手握数十万重兵,那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其中就有现在禁军十六卫的原型。他手里的牌可比在荥阳城下鏖战的刘邦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布偶猫百无聊赖地说着。
“你能想到的事情,你觉得方乾义那个老混蛋会想不到吗?”
“现在我们大周的朝廷无疑是畸形的,而如果要纠正这种错误,他刚刚登基后的开武三年绝对是最好的机会,没有之一。”
“可惜……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方棠眼眸微垂,声音低落。
“二十五万大军……殒命于北漠蛮荒之中饮马河畔,大周神军,一战全军覆没。”
殒命在北漠蛮荒不假,可真的是中了异族的诱敌深入之计吗?
方未寒想起了自己那天在恚龙噬尾的梦境之中看到的漫天血色、
“方乾义……叛徒!”
那凄厉的喊声仿佛就在方未寒的耳边。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方棠也没有说话。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东西,从刚才开始便失魂落魄的。
幽静的大殿之中,一时陷入沉寂。
“所以你应该明白吧?在现在的大周,无论是谁,和所有世家对抗,得罪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既得利益集团……”
布偶猫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就是找死。”
少女细细咀嚼着它说的话。
方棠咬了咬嘴唇。
她站了起来,伸手捋平了繁复宫裙上的褶皱。
“不,或许还有别的方式。”
她弯下腰,凤眸和桌子上布偶猫的眼睛保持齐平。
“一定还有。”
布偶猫不置可否。
确实还有别的方式,比如他现在正在做的那些。
世家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同时得罪整个庞大世家集团就是找死,但是联合一部分,对抗另一部分可以大大地舒缓压力。
寒门的势力也在悄然崛起,越来越多对于世家不满的人渐渐抱团取暖,这都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异族扰边,大军压境。外部的压力迫使内在整合。
方未寒熟知另一个世界的千年历史,对于这些东西可谓是信手拈来。
但是现在他无法说出口。
这些东西,在五百年后的方遵时代是他可以利用周旋的对象。
但是在方远的这个时候,这些东西并没有发展起来。
世家与世家之间还没有那么深的嫌隙,寒门的势力还未得到长足的发展,异族内部并未完成整合统一,外界压力缺失。
此时的皇权孤零零地暴露在世家面前,完全束手无策。
这是一个死局。
周宣帝时代,世家不再需要皇帝,而皇帝不能没有世家。
能布令德曰宣,浚达有德曰宣。
除此之外,他做不到别的。
方远的谥号说明了一切。
他做不到的,方棠也做不到。
“一定还有的。”
少女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
帝国的公主贵气的脸庞上带着冰冷于执念,如徘徊不散的料峭春寒。
布偶猫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联想到了方棠对着自己举起短剑时候的模样。
如果是方棠的话,她或许会可以。
但是代价是方未寒绝对不能接受的。
历史上有太多她这种案例了。
像是被人当街刺死的那位,或者是明光殿中抽刀砍人的那位。
“云纾……你看,要是我不纠正方棠的话,她就是我说的那种抛弃生命,求得结果的人。”
方未寒在脑海之中轻声说道。
云纾:“……”
“是啊。”
少女若无其事地回答。
“她可不能死,你得好好做做思想工作!靠你了,方政委!”
方未寒的眸光黯淡片刻,转瞬消弭无形。
“是,团长。”
他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