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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同死与共

    子时,含光门大街夜里起了一场火。

    火势熊熊,大火自杏芳堂隔壁里巷的食肆烧起,火借风势,须臾便燎至了杏芳堂。

    火起前,杏芳堂后院中,海棠树枝上挑着一盏暖黄宫灯。

    吹着暮春时节的夜风,因明日要向卫府送上大聘之礼,宋卿月兄妹二人怕有遗漏,正逐一核对聘礼清单。

    宋卿月杏眸大睁,看着清单轻念:“金花,红绸,喜饼数目可对?”

    宋玉书紧张地细细阅看自己手中的清单,证实无误后应声:“数目无误。”

    “女公子的婚服可齐全?花钗数量可有遗漏……”宋卿月又问。

    未待宋卿月问完,宋玉书凤目越过院墙,怔怔出声,“怎地走水了?”

    他所坐面向朝南,南面为医馆隔壁的食肆,说话的须臾火借春风,红光破天,火舌霎那燎过杏芳堂院墙来。

    未及多说,宋玉书一把抓起宋卿月的手,一物未收,拉着她就朝后院门口奔去。

    漫过院墙的浓烟里带着浓浓的油呛味,须臾弥漫了整个杏芳堂后院,接着,火舌朝院中燎来。

    因二人此前在后院核点清单,堂内未有掌灯,宋玉书一面呛咳,一面快速抽开医馆临街坊门门栓。

    可一推之下,坊门虽有晃动却推之不开,带响门外一片铁链、铁锁碰撞声。

    听见声音,宋卿月以罗帕掩住口鼻,呛咳道:“咳,咳,门被人从外间锁了!”

    “窗!”宋玉书扯着她往窗口跑。

    临街的窗户为木质雕花镂空,纵使被人从外间锁上,拳脚重砸重踹之下也能破窗。

    只二人未料,这窗不知何时被人以木板外封,任宋玉书砸破了拳头,踹落了靴子而不开。

    火舌已燎至医馆后门,浓烟滚滚里灼烫感近逼,逃无可逃,退无可退。

    宋玉书将宋卿月扯到离火舌最远的角落,背对火光,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他沉声幽幽:“咳,咳,别怕,表哥陪你上路!”

    宋卿月不想上路,更不想即将娶妻的宋玉书上路。冷静须臾,她撑起身子,拖了宋玉书的手,折身往后院跑。

    火势太大,浓烟呛人,她开不了口向宋玉书解释。

    后院虽不大,但毕竟开阔,与其在医馆被烧死,莫若到院中开阔之地静待火歇,或能侥幸逃得小命。

    闯出火焰,待二人至院中时,四合的院子已火光冲天,便连院中的海棠树也被火舌燎燃。

    宋玉书方明白她的意思,陷身于四周的熊熊大火中,处身于浓烟滚滚的后院,他依旧将宋卿月护于怀中,与她蹲在院中空旷处……

    于“噼啪”作声的火势中,终闻医馆外的大街上传来“走水”的惊呼声。

    火势太猛,杏芳堂烧至半毁之际,街坊邻居才从沉睡中惊醒,众人纷纷手端木盆盛水冲来——但不过杯水车薪。

    暮色长街上,有大队人马忽驰而来,须臾而至。

    扬长刀砍碎木窗外的木板,挥长剑砍破已半燃的坊门,无数枢密使以布条遮住口鼻,护一浑身是血之人冲入医馆。

    即墨江年自医馆火舌内闯出,踉跄着奔向后院,声嘶力竭高喊:“宋卿月,宋卿月……”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于即墨江年呼唤声中,抱作一团影子的分开,站起身来。

    宋卿月认出了即墨江年,扑向他,将他抱着紧紧。

    只是,她的脸贴上了一片温热,那温热的水液犹自于即墨江年胸口洇出,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

    靖王府里,即墨江年上衣尽褪,他胸口中了一剑,还好伤不得深,捡回一条命。

    虽剑客出现得又多又突然,但好在他拖了一阵,拖到枢密院的人前来护驾。

    有整个枢密院的人暗中保护,他死不了!老皇帝一心想将江山付他,更不可能让他死。

    夜值的太医被石蔡二使请了,连夜自宫中来,和同宋玉书为他细细处理伤口。

    包扎好伤口,待他缓过虚软,谢过太医,着张常侍与石蔡二使送太医出府。

    他未及向宋玉书解释今夜发生的一切,着人送宋玉书先行歇下,便披着长衣,大步往寝宫走去。

    ……

    宋卿月洗去血渍、涤净浑身烟火色。

    她披着罗衣,散着发丝,于寝宫内来回四踱,时不时朝门口张望,急等即墨江年回来。

    未等多久,即墨江年被仆奴扶着,出现在门口。

    他推开搀扶他的仆奴当门而立,静静看着完好无损的宋卿月,目光眷恋,不舍移开一瞬。

    遇刺时,听刺客说宋卿月已先他一步踏足黄泉,便险些失了活下去的念头。

    他怕有朝一日会横尸某处,再也觅她不得;更怕有朝一日,害她果真先他一步踏足黄泉路……

    见他不动,宋卿月便奔过去,本想从正面抱他,却又绕到他背后将他抱住。

    她脸贴着即墨江年宽厚的背,一言未发,很是安静。

    于杏堂芳时,她扑去重重撞入即墨江年怀里,撞到他胸口的剑伤,脸上便沾满了他的血。

    因撞得太重,即墨江年痛哼一声,忍痛捧起她的脸近看,确认她活着,才放心地昏迷过去。

    只他的手牵紧她不放,迷离中犹念:“卿月,卿月!”

    这一牵手,便牵了一路也未撒开,直至二人连带宋玉书被枢密使的人护送往靖王府。

    待到宫中太医来时,即墨江年才醒来,恋恋不舍地撒开她的手。

    ……

    被她温温软软的身子从后面抱住,即墨江年也没出声,只他的手将腰间那双颤抖的小手罩住,轻轻摩挲。

    良久后,他感觉背心宋卿月贴脸处,有濡湿渗入。

    他心一痛,反身一手托近她的后脑吻下,吻虽轻轻,却久久不离。

    宋卿月将脚尖踮得高高以就,就着满脸泪水回应。

    良久后即墨江年才离开她,酸楚问:“往后这样的情形只多不少,你可害怕?可要离开我?”

    今夜的遇刺还有杏芳堂突然起的大火,无须多想,他便知因谁而生,因何而起。

    自从知晓有人暗里跟踪宋卿月,他便日夜难安。明箭易躲,暗箭难防,他怕的就是今夜这样的情形。

    但他却不敢向宋卿月挑明局势,怕她害怕面对这样的险境,怕她离开自己。

    宋卿月明白即墨江年话中意——今夜的大火非是意外,而是人为!

    向靖王府来的路上,她从赵正奇口中得知,即墨江年先她一步遇刺,等不及包扎伤口便奔来救她。

    读懂他的痛楚和煎熬,她佯恼地骂道:“问这样的话,就太不要脸了!向我求欢前,你为何没让我离开?”

    即墨江年眸色一痛,手于她脸上惭愧离开,又缓攥成拳。

    他确实自私了,宁置她于危境不顾,也要死缠烂打地将她霸占。

    宋卿月将他的手牵回贴于脸上,看着他轻声:“怕是你忘了我曾说过……生而同室,死而同穴,永以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