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93章 谋划于心

    兴庆宫。

    晨阳未烈,庭雾未散,沈明仕和同沈东怀已于正殿久候。

    光天白日,殿门被紧紧阖上,虽是掌了数盏宫灯,殿内却暗沉依旧,便连沈明仕与沈东怀脸上色的神色,也晦暗不明。

    安王披衣散发而出,尚未近身,沈明仕一双血丝满布的老眼已暴怒难抑地瞪来。

    即墨云台因大婚圆房,昨夜吃了五阳散,细眸中亦是猩红一片。

    一见二人,他未及整衫便拱手,“外公、舅舅,一下朝便来看望云台?”

    “逆子,昨日夜里你做了什么?”

    沈明仕一拍着座椅扶手,暴怒低吼。沈东怀见他暴怒,忙伸过手来轻拍胳膊以示安抚。

    即墨云台不安地整系着衣袍,嗫嚅低声:“自是同我那王妃颠凤倒鸾。”

    忽他停手,细眸挑向沈明仕,疑惑而认真地问,“难不成,圆房一事,外公也欲一教云台?”

    沈明仕一愣后,气得“砰”地一拍案几,压低声音暴喝:“谁准许你妄令东宫禁军行刺靖王?你想死便死,别拖沈氏一道。”

    今日早朝之上,枢密使呈来折子,细诉夜里靖西王遇刺过程,字字句句直指东宫,说是擒住的刺客隶属东宫禁军。

    皇帝虽未大惊小怪,却让御史台彻查靖王遇刺一案。

    御史台非是大理寺,更非是刑部,而是由皇帝直属,专查官员犯案。

    御史台的官员们个个又臭又硬,尖着眼睛挑百官的刺,尤以逮到沈氏一脉官员短处为快。

    沈明仕等人并非没有构陷过这些官员,偏这伙人熟识律法,性子还又穷又横,几十年来无一错处可拿,无一漏空可钻……

    “父亲息怒,且听云台说说,或有误会!”沈东怀压低声音提醒。

    沈明仕不愿再看即墨云台,端起几上的茶杯,哆嗦着手,牛饮以压怒火。

    即墨云台许是自觉闯下大祸,手扯宽袖,怯弱低声:“外公年事已高,总这般大气性于身子无益。孤昨夜……不过是一试陛下真心!”

    沈明仕一口茶未咽顺,呛咳着骂道:“咳,咳,即墨云台,你当这世间就你一人聪慧?用得着你来试?”

    即墨云台闻听就低垂了头,小声道:“若无昨夜一试,云台哪知靖王是由整个枢密院护着?”

    沈明仕一弃茶盏,急红了眼:“你糊涂!你是准备将嫌隙试到明面上来?还是准备让我们直接与陛下开仗?”

    即墨江年由枢密院暗中保护一事,沈明仕早便知晓。

    即墨江年带枢密使盗取军籍名册,将整个关陇闹得惶惶不安,他沈明仕亦知,何需即墨云台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来试?

    即墨云台“扑通”跪于沈明仕脚下,双手攀上沈明仕膝头,怯怯问:“外公,孙儿自作主张闯下大祸,当如何是好?”

    沈明仕站起身,负手气恼道:“我会发动大理寺诸官,将此案自御史台中抢过。旦有人问,给我闭紧你的嘴巴,只说你大婚无闲,一概不知!”

    说完,沈明仕拂袖而去。

    沈东怀上前一步,将即墨云台搀起,拍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后转身离开。

    殿门被打开,待二人消失于刺眼的曦光中后,即墨云台胸腹轻颤,脸上笑意灿若花开。

    若说他对那位父亲还有幻想,经昨夜一试,所有的幻想荡然无存。

    他打小活得清冷,所以爱看热闹。

    昨夜,他不过扔了个点燃的炮仗,便惊起一场将上的狗咬狗大戏。

    若非即墨云台心中有其它打算,他乐见两方咬得两败俱伤,血流成河。

    笑罢,他顺过耳畔一络发丝,幽幽轻声,“来人,备辇!”

    一顶软辇抬即墨云台路过寝宫隔壁的院子,有浓香自院门溢出。

    晏元良受伤前,院中的结香花树便已含苞,他数日未踏足此院,想来花应全放。

    “停!”他轻声。

    只稍稍往院中扫了一眼,他便看到花树下那抹如雪的身影。他的命令声足以惊得人回头,偏身影纹丝未动。

    即墨云台阖目淡声:“走,往含凉宫。”

    含凉宫背倚龙首山,有山渠行经,注于宫殿对面的太掖池,风景独好。

    正因四季风光曼妙,皇帝将此宫后院群落,赐与他那皇贵妃的母亲以示荣宠。

    荣倒是荣,宠却未宠!

    自记事起,即墨云台从未见皇帝踏足过含凉宫后院,但他那皇贵妃的母亲毫不在乎。

    行至宫后庭院,即墨云台下辇后,立于原地很是活动了一番嘴脸,一待见到名皇贵妃沈安均,果然迎来三记响亮的耳光……

    本应带着新妇来见,但他夜里吃了五阳散,躁烈的药性让他放肆宣泄,至那位陌生的王妃下不了榻,需召太医诊治——这是母妃打他之一。

    大婚之夜,命兴庆宫左右内监禁军乔装出宫行刺靖王未果,以至连累沈氏——这是母妃打他之二。

    以弃皇位相胁,以死相抗,换强留晏元良于兴庆宫——这是母妃打他之三。

    他跪得板正,哭得真挚,“母妃息怒!”

    沈安均四旬左右,居尊养荣的日子令她面容娇好似三旬少妇,只她满头珠翠因震怒而颤抖,一双一如即墨云台的细眸圆瞪,扇过巴掌的手轻轻颤抖。

    望着颇肖自己的儿子,沈安均胸口起伏如涛,“即墨云台,你怕是不想活了?”

    即墨云台仰着泪眸朝母亲膝行。

    近了,怯生生抱住沈安均的腿,他哽咽问:“父亲不爱云台,母亲不爱云台,云台就不能找个人来爱云台吗?”

    沈安均垂眸寒睨他,吐字缓缓。

    “什么是爱?本宫逻辑里就没有这个低贱的东西!”

    “你日日称‘孤’,何为‘孤’?”

    “手握王权,生杀予夺,恩则大惠天下,怒则血流千里,恩威难测,令人只敢仰视,莫敢亲近者为‘孤’。你却在求人爱你?”

    即墨云台却顾左右而言它,幽幽轻声:“三日前儿子路过太极门,得遇裴将军!”

    沈安均一口气缓了良久,才鼻中冷哼,口中冷嗤,“张甲李乙与本宫何干?”

    遂又暴怒高声,“别指望你外公永远替你揽事。来人,将此逆子拖去,于陛下面前领罪!”

    未等含凉宫宦侍上前,即墨云台已松开抱着沈安均的手。

    “儿子会去领罪。今大错铸下,唯怕重责之下命将不保,特先前来叩谢母亲赐命之恩!”

    说完,即墨云台数叩而下,声声清脆,起身时,额角鲜血流溢。

    沈安均负手背身,一言不发,唯头顶金冠震颤不休。

    目不斜视与沈安均擦肩而过时,即墨云台流血满面,唇角一弯,低声:“儿子已不奢求母亲怜爱,可母亲当真一人也未爱过?”

    直至即墨云台上了云辇,离了含凉宫,久立于原地的沈安均未回头,亦未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