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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一感两应

    许是仲秋将近,夜里的月亮分外的明。

    亦许是龙首山离天最近,天上月亮显得分外的大,若一轮玉盘高缀云间,洒人间满满清辉。

    麟德殿位于半山的后花园内,雪嫩嫩的山栀子和柰子花同开。

    即墨承彦的凉榻就摆在花丛间,身后一应宫侍手提着灯光暖黄的绢纱宫灯,遥遥侍立。

    浸身于甜滋滋的花香里,宋卿月手执绢纱团扇,轻轻一扑一挥地,给卧于凉榻上的即墨承彦驱赶蚊虫,顺便给他凉凉暴躁的心。

    皇帝这几日身子有好转,在寝殿里闷了好些时日,她便让江常二侍夜里将皇帝搬出来透透气。

    明明好一个静?的夜,夜虫啾啾声声里,偏这尖酸刻薄的皇帝,和她争执着鸡毛绿豆大的小事。

    许是她前些日子曾逗过圣人一嘴,圣人这几日老拉着她,给还不知在何处的孙子起名。

    就起名字这件事,她与这位老皇帝吵了好些日子……

    老皇帝干枯的手直指天阙,笃定道:“那粒星长得漂亮,我那皇孙当名即墨玉衡。朕是天子,朕说了算!”

    宋卿月杏眸定定盯着老皇帝焦黄的脸,待老皇帝话头一落,她挥扇“噗”地一声,轻轻拍到老皇帝脸上,打死一只胆大包天的蚊子。

    敢打天子的脸?

    老皇帝指向天阙的手一个哆嗦,转过昏浊的老眼,怒目瞪视同样胆大包天的她。

    她眨了眨眼,伸出两根纤指,将蚊子的尸首自圣人脸上拈走,又自恰一弹指,将蚊尸轻轻弹走。

    又摇起扇子后,她头也摇起,“玉衡星又名廉贞星,不但是颗大桃花星,且还是杀星与囚星,性子暴躁,不好,不好!”

    老皇帝忿忿不平又一指天,“那就名即墨乾佑吧!若朕薨了,便在天上护我皇孙。”

    宋卿月的扇子,又拍至老皇帝那根指天的指上。

    “谁愿意头顶上见天飘着一只孤魂野鬼?再说了,陛下千秋,陛下万岁,活得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老皇帝嘴唇哆嗦地睨她:“朕是天子,死也应当做神仙,怎会做那孤魂野鬼?”

    宋卿月将老皇帝执拗指天的手指轻轻按下,笑道:“谁家神仙一天不做正经事,就浮在自己家人头顶上乱飞?”

    关于给八字没一撇的皇孙起名这件事,老皇帝今晚算是枯竭了思绪,恼火喊:“江常侍,吕常侍,抬朕就寝了!”

    宋卿月以扇掩口偷笑,伸手挥退江吕二人,哄道:“才出来半炷香的时辰就要睡?要睡也当吃了药才是!”

    老皇帝眼中怒火消下,漫目繁瀚天穹,声音涩滞道:“宋氏,明日你遣人去问问皇后,看她可愿来看一眼朕!”

    宋卿月给老皇帝拉扯薄毯的手停了一停,遂甜甜一笑:“那定是愿意的!明日民妇亲自去接皇后。”

    那位皇后宋卿月见过一面。

    彼时她与宋玉书初次入宫为皇后看诊,曾偷偷看过一眼,那位皇后有着不同于上唐人,异域风情的美。

    只她不懂,朝野上下皆知皇帝对皇后恩宠半生,呵护如宝,可皇帝现性命垂危,为何却未见皇后踏足这麟德殿半步?

    得了她应承,皇帝难免多看了她几眼,稍后阖上双目,养起了神。

    江常侍手端漆盘而来,盘上是皇帝今日入夜的第一份汤药,漆盘上还放着一盏药味浓重的粥膏。

    宋卿月一见这粥膏便拧起了眉。

    等她给皇帝喂罢汤药,拭净嘴角,便起身想溜,手却被皇帝干枯的五指捏住了。

    “吃完再走!”皇帝声音清清淡淡,“既是吃药,你这即墨皇室的准儿媳,也当陪朕一起受苦!”

    江常侍便笑眯眯将那粥膏端来,殷勤递到宋卿月手中,“宋娘子,吃了吧!”

    这是黄芩鹿胎膏,入口虽甜,但也盖不住膏中浓浓的药味和腥味。

    也不知皇帝发的什么疯,数日前,帝便一日一盏地,逼她吃这难吃的东西。

    依皇帝这不能吃亏的性子,她唯有舍命陪君子。

    捏着鼻子大口大口咽下后,浓浓的腥味让她几浮不住,偏皇帝一双浑浊的朗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嘴看。

    她胃里几翻几覆,眼泪花花地难抑,忙连连抚着胸口,呕意才强行抑下。

    这头,宋卿月抑下了呕意,那头,夜里在诏狱审人的即墨江年,却一股呕意直冲嗓子眼。

    几抑不住,他冲出满是汗臭与血腥气的牢房,手撑着墙,口中“哇哇”作声,吐得眼中泛泪,险将黄胆水都吐光。

    见怪不怪地,孔成元自牢房外的粗木桌案上,拿起一包酸梅递来,笑得眦牙咧嘴。

    “靖王又害喜了?”

    自孔成元见靖王归来,他便见靖王一日至少要吐个三五回。

    若非靖王杀人不眨眼地在牢中对犯官大打、大杀出手,那嗜酸好口的模样,活脱脱就一个害喜的妇人。

    即墨江年劈手夺过酸梅包,打开就往口中塞了一枚,随后一身疲软地坐于条几上,阖目缓着腹中呕意。

    良久后,他睁开泛红的朗目望入牢房,深蹙了眉。

    牢房内,博陵崔家二公子崔康月、三公子崔康年被他打得皮开肉绽。

    他已审了这二人一天一夜,虽二人奄奄一息,浑身是血,却不开口道出一句有关沈明仕的坏话,更莫说交待他关心的粮钱下落。

    这几日,即墨江年收集的罪证,以及刑部、京兆府大狱搜罗的有关沈明仕等人的罪证,已堆积如山。

    崔家这二人不交待与沈明仕的勾连也罢,他也不缺这一点罪证,但钱粮一事必须交待。

    若非库中钱少,仓中粮缺,只怕他早已将这二人碎尸万段。

    几歇之后,他起身再入牢房。

    立身于崔家二公子崔康月身前,他以刀柄托起崔康月的下颔,笑问:“二位公子看看,接下来喜欢何样的刑罚?”

    崔家这四兄弟,除了那个幼弟崔康寿,他已见过有三。

    兄弟三人,论长相俊美、温润如玉的,当属崔康时。

    论英武与硬气的,当属这个满脸血污,横眉怒目瞪他的老二崔康月。

    论胆小与精明的,他目光转向一侧……

    当属一接触到他满是杀意的目光,立时嚎啕大哭念经的崔康年。

    “未犯者宜防失足,曾行者及早回头。更望展转流传,迭相化导由是首恶既除,众邪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