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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山海可越

    崔康时伤腿因强撑立地,疼得浑身颤抖。

    未待宋卿月全然放手,他眸底罕见滑过阴挚,一手掐紧她的肩,一手将她领口揪住扯近。

    将脸抵近她,他喘着粗气,从牙缝里吐字,“想听我求你不要撒手?还是想看撒手后,我在地上像蛆一样蠕动取乐?”

    宋卿月被他凌厉的气息逼得屏息敛气。

    她眼中涌出泪雾,望着他因羞愤而扭曲的脸,轻声相劝,“平安!往后的路还长!笨重的车轮驱不过山海,困于一隅的心到不了天外……”

    崔康时大力一晃她,高声一吼,“本公子就没想过往后要越什么山海、到什么天外,扶我回去!”

    宋卿月被吼得心猛地一颤,却任他瞪着,强行从他手下板挣着身子,“你放手,你试着走走!”

    崔康时抓紧她的肩不放,浑身哆嗦着吼:“不走,一步也不走,你扶我回去!”

    宋卿月不管不顾,双手大力将他的手掰开,急急后退两步。

    她朝他伸出双手,噙着泪鼓励:“两步,就走两步,不行我就回来扶你!”

    崔康时失了支撑,他手上空了,心便也慌了。

    身子几晃后,他双腿呈八字形狼狈站稳,紧张且无措地吼,“你回来!非得我摔给你看、爬给你看,你才甘心?”

    宋卿月喉头酸涩,哽咽道:“别怕,过来,摔倒了我会将你扶起!”

    话音未落,崔康时便如玉山倾倒,重重前扑在地,沾了满脸林地间的泥。

    她惊呼一声“平安”,冲上去跪倒在他身侧,双手捧起起他的脸心疼地看,“可摔疼了?”

    崔康时阖目喘了几喘,大力将她一把搡开,“滚!”

    男子力道大,她被推得仰倒在地,双目无神上望,久久也未爬起。

    林间寂静,除了二人的喘息声,再无它音。

    未几,崔康时撑起上身,冲她怒吼:“你滚啊!装死是吧?”

    见她不动,他抓起一把泥土朝她扬去,骂道:“要死就死远一些,别死在我面前!”

    泥土洒了一身,宋卿月面无表情坐起身,一手抱膝,一手拈着身上沾了的树叶。

    她强忍着泪意舔了舔唇,却舔到满舌头泥巴。

    抬手一抹嘴,她语气平静……

    “崔康时,我也不是没想过死!宋玉书死在我面前那一刻,我便不想活了!”

    崔康时本正喘着粗气瞪她,闻听便呼吸一滞。

    “宋玉书被一剑捅了个透,晏元良拔剑后,他后背的血溅了我满脸。”

    她哽咽须臾……

    “夹在你和即墨江年之间,眼睁睁看你们杀来打去,我哪个也劝不住,哪个也帮不了,也想一死了之!”

    “到了定州,一见你的模样,我心疼得便又想死!”

    她抚上小腹,流泪缓缓。

    “可是……”

    “可是我这肚子里装了一条命,他托梦给我,他说他想活……”

    “于是,我便腆着脸吃你的、住你的、花你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扭头,见崔康时定定看着她,未再撒疯。

    她便抹了一把脸,爬到崔康时身边跪直,看着他语重心长。

    “崔平安!珍娘才五岁,崔家族人也指望着你。你得做回那个世间无两的崔家长公子。”

    崔康时闭上眼,眼角滚落一滴泪,是因身痛流的,亦是因心疼流的。

    他腿疼……

    跳崖后,他从崖边坠下,重重砸落于一块前凸的崖石,那一霎,他听到双腿骨头碎裂的声音。

    没能及时昏迷,他大睁着眼,久久上望,期望能看到宋卿月转回来向他伸出手……终成虚妄。

    后他痛昏过去,又在护卫们的呼唤中,剧痛着醒来。

    摔伤后,双腿痛足三月,期后虽缓,可每逢妄动便痛得难忍,每逢阴雨更是痛得彻夜难眠。

    他心疼……

    宋卿月能拿命保他,也能头也不回地将他抛下,同那个人决绝离开。

    他本已将她从心底清离,偏她又出现在眼前。

    他以为演足了十分凉薄,偏她体察的全是恩情。

    他已尽量藏起狼狈,偏她步步紧逼,让他的狼狈无所遁形。

    悠久后,他才叹息:“宋卿月……我疼!”

    宋卿月抽着鼻子,捏袖口入手,给他擦泪亦擦汗。

    “平安,求你了,忍一忍。今日走两步,明日走三步,路便能一步一步走远,可越山海!”

    ……

    挤在石榴林背处,钟离与护卫们探头往林深处看。

    他们见主君双手撑于宋娘子肩头,宋娘子后退一步,主君便跟一步,一步一歇,一步一挪。

    主君跌倒,便也将宋娘子扑倒。

    宋娘子爬起身,将主君连拖带抱撑他站起,口中隐隐约约说着什么。

    如是反复后,主君倒在地上,一翻身子摆了个大字,闭着眼,任宋娘子连推带打,一动不动。

    再劝不起后,他们见宋娘子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直起腰身冲他们招手。

    “你们过来吧!将这无赖之人带走!”

    他们欢欣地跑了过去。

    近了,见主君喘着粗气,两眼无神望天道:“究竟是谁无赖?说好走两步,却被你骗着走了上百步!”

    宋卿月没理主君,冲他们抿唇一笑,任他们将主君抱起,放到毂车上。

    ……

    夜里,花楼上。

    宋卿月剥开一只石榴,将籽实剥落到一只细瓷碗中。

    有晶红的石榴籽不慎落到桌面上,她便拈起欲往碗里丢。

    崔康时左手执了一卷书,看似在看书,实是在斜眼看她。

    他就坐在她身边,看她这般作派,忍无可忍嫌弃道:“落了就别再拈起,反正本公子不吃!”

    宋卿月白了他一眼,将指间的石榴籽塞到自己口中。

    “主君是金娇玉贵的人儿,自是染不得纤尘。与即墨江年去上京时,我们逮得了耗子,抓得了田鼠,吞得了野菜……”

    她倏地住了嘴,掩饰般轻轻咳了一声。

    崔康时目光落回书上,眼皮也不带一抬,冷道:“本公子不想听!”

    宋卿月便咬紧了唇。

    她与即墨江年去上京的那些往事,在永安宫,当着躲在暗处的崔康时的面,她说了不少。

    恰是那次,她将崔康时伤得不轻。

    端起满是石榴籽的碗,她用银勺盛了一勺递到崔康时嘴边,讨好地道:“来,尝尝,都红透了,指定甜。”

    崔康时以书作手,将银勺推开,面无表情道:“没胃口!”

    宋卿月殷勤再劝:“我剥得不容易,劳驾赏个脸,尝一口。”

    忽她话头顿住……

    她这才看见崔康时满头大汗,胸口的衣裳也汗涔涔湿透,执卷的手正轻轻颤抖。

    她惊慌一弃银勺,扑过去蹲在他车前,仰面连声问他,“你怎么了?怎么了?”

    崔康时再装不住,手中书卷坠地。

    他伸手重重捏紧一双伤腿,阖目喘息,“许是路走得多了……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