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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覆巢之下

    王截这时才真正体会到自己可能是做错了,这些年旁人的规劝,政敌的诘难,他都当做了耳旁风,而这一切可能都是真的。王截又望了望远处,似乎看到了沃野大营的军旗,他也完全猜到了,这些农民不过也是一颗棋子,比自己多活不了几个时辰,唯一遗憾的就是当初没有全力支持孟翦,才落得今日这步田地。完全绝望的王截也收起了脸上的愤怒,平静的看着这群不知道自己命运,却还奋力为命运卖命的农夫,最后叹了一口气。

    王截也没再说话,农夫们手中的钢刀利剑就纷纷挥了过来,禾族第一高门,一代名臣王截,竟然就这样死在了禾族农民的乱刀之下。倒在血泊中的王截看着天空,喃喃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小钦…我来了。”

    见王截已死,刘二迫不及待的登上了王截身后的车,刚刚王截和其他军人如此力保这个马车,想必其中定是有什么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刘二笑着钻进了车内。

    不过一小会儿,刘二就一脸惊恐的跳了出来,“弟兄们,车里有个人,他说他是当朝的皇上!”

    正当众人一脸疑惑之际,从农民军的后方,一支部队喊杀着极速向这边冲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秦道率领的沃野军,准备过来收割战果了。

    农民军本来战力就不行,而且刚刚经过一场血战,兵力缩减到小几百号人,哪里是这沃野两千精兵的对手,逐渐败下阵来。

    将手持兵刃的农民军屠戮殆尽之后,沃野军对躲在一旁农属,刚刚逃跑被抓回来的妇女和孩子,都进行了无差别的屠杀,确保没有活人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秦道看着满地的尸首,既有身经百战的皇家禁军,也有千里赶来当炮灰的农夫,还有王截这样位极人臣的朝中权臣,他不禁摇了摇头,苦笑了两声。秦道确保已经没有外人在了,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向了皇上的车驾,悄悄的推门而入,众将士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便也是屏气凝神,一声不吭。

    过了也就是一碗茶的功夫,秦道满脸上写满了悲伤,从车中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下车之后,跪地嚎啕痛哭起来,“皇上啊皇上,微臣还是来晚了,您怎么就被反叛的流民杀害了啊?臣要是早到一点,本是可以力挽狂澜的,臣对不起您啊!”一边说,一边哭的格外起劲,旁边的几个心腹赶紧过来搀扶,确保演的足够逼真。

    秦道这么一哭一闹,将领们都大吃一惊,准确的说是大吃两惊,第一惊是没想到这车里竟然坐的是皇上,如此大人物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第二惊是皇上的防卫竟然如此薄弱,被一群农民就这样轻易击杀。

    秦道命人收殓好皇上和王截的尸体,快马运回京城,其他禁军将士的遗体,原地直接掩埋了。至于那些被骗到此处的无辜农民,则被一把火烧掉,不留一点痕迹,就如他们的生命一样,轻而易举的灰飞烟灭了。

    毕竟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当晚的沃野军静悄悄的,在王屋县的大河旁安营扎寨,听不到一点多余的声音。只见忽然一只白鸽从营中飞出,划过了豫州宁静的夜空。

    三天之后,这只白鸽就带着消息落在了营州的庄园里,拔拔海日摘下鸽子腿环上的密信,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他等这封密信已经太久了。

    贺楼夫人坐在一边,看着站在窗前的拔拔海日,只见他读完了信,并没有表现出悲伤或是兴奋,只是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解脱,可似乎又是惆怅。拔拔转过身来,用颤抖的手伸向蜡烛,点燃了那封信。他看着贺楼夫人说道,“夫人,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明日就启程。”

    夫人一没看到信里的内容,二也无法从拔拔的状态判断他是喜是悲,突然就听到夫君让自己准备启程,不禁惊讶的问,“啊?去哪里?”

    拔拔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缓缓的说出和三年多前相同的两个字,“回家。”

    拔拔海日作为第一批知道皇上和王截遇难的人,已经风尘仆仆的从营州赶往京师,一路上快马加鞭,我们暂且不提。而此时这个坏消息也已经传入了幽州,一国之都,惊闻如此大变,自然也是朝野震动,百姓人人自危,而其中最甚的,就要数是王淳了。

    王淳虽然是长子,是哥哥,但也可能接受了太多父母之爱,而与这个爱同时的,就是同样也承受了过高的期待,这些期待把王淳压的喘不过气来,只得通过依靠着父亲,才能让王淳卸下一些担子。而此次王淳听闻父亲已死的消息,可以说是六神无主,除了整日在屋中坐立不安,急的上蹿下跳之外,竟然一时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公子,老爷已经走了…”大管家王福走进屋内劝道,嘶哑话音里还带着一点哭腔,“您可不能再出一点差池了啊…”

    “对对…大福你说得对…”王淳盲目的肯定着管家的话,却眼神迷离,四处观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公子,老爷在去洛阳之前,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呢?比如让你如何自救?”王福了解王截,虽然这几年他逐渐刚愎自用,但思虑还是缜密的,此番出远门,应该给自己留下了后手。

    “对对…大福说得对…”本来还在念叨的王淳猛然抬头看了一眼王福,“郢州,对了是郢州,父亲让我赶往郢州,去和母亲还有弟弟汇合。”

    “公子,那您就快别耽误时间了啊!现在朝中大乱,老爷又是新丧,指不定谁会出来把持朝政呢,您也看出来了,老爷走的蹊跷,如果真的是有人刻意加害了老爷,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王福拉着王淳的手,心急如焚的说道,“公子,您赶紧走吧,我这就安排人给您收拾东西,找几个武艺高强,脚力出色的家丁,送您即刻去郢州。”

    “这…大福那你们怎么办?”王淳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家上百的家丁奴仆,还有不少养着的亲兵,又将何去何从呢?

    “唉,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您踏踏实实的去郢州,家里的事情我来打点,您就放心吧。”王福此时已经开始招呼人给大公子收拾东西了,自己也是手里忙着整理老爷的遗物。

    就这样忙活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幽州暂时还算平静,拔拔也还没有进城,朝中一片寂静。

    “公子,快走吧”,十一月初的幽州清晨,已经冷的进人骨髓了,街上没什么人,王福安排好了车马,准备送王淳南下,还安排了四个精明强干的家丁,护送着王淳,一路向南。

    王淳和老管家行了个礼,眼眶也不禁湿润了,他也知道此次一别,估计是后会无期,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爬上车去,一行五人向幽州城南门而去。

    之前有所提及,王府在幽州城西边,因此要先往东南走上一段,到了城南的大路上,才能出南门而去。而在这往东南拐弯的时候,基本就是贴着南城墙而走的,王淳睹物思人,三年多前姜元进宫时候的场景,一时又浮现在眼前。

    王淳这些年一直没有成婚,也不是说家里没给张罗,只不过是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姜元,每次相亲都不情不愿,不了了之,姜元确实是他心中难以回避的白月光。这几年在宫中,尤其是皇上不在京的时候,王淳也偷偷摸摸找过几次姜元,姜元有时难免顾忌王淳的感情,也会和王淳聊上几句,虽说对于姜元来说只是例行的安慰,怕王淳闹出什么乱子来,而王淳却理解为他们藕断丝连,即便是姜元怀了孕,他还是一厢情愿的这样认为。

    此番再次走在城墙下,难免触景生情,王淳想到姜元此时刚刚失去了丈夫,又时刻准备着临盆,可以说是鬼门关里要走上一遭。反观自己,则是刚刚失去了父亲,马上就要远走郢州,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王淳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要去再见姜元一面,不在幽州留下一点遗憾。

    “停车,我要进宫拿上我的东西,”王淳对家丁们喊道。

    “公子,这不合适吧,毕竟老爷刚刚…这正在风口浪尖上…”家丁担心他进宫之后有去无回,又不方便直接提起,于是只能旁敲侧击。

    “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我不过就是去御史台拿上我的东西,何罪之有呢?”王淳也是铁了心了,“而且我父亲是为了保护皇上为流民所杀,是大英雄,怎么搞的我像个叛徒之子似的,停车!”

    家丁们一个个拧不过王淳,只好在皇城南门外停下,对王淳千叮咛万嘱咐,放他下车进宫去了。

    由于皇上不在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早朝了,皇城南门虽然已经打开,但是几乎没人,加上皇上驾崩,整个皇城显得冷冷清清的。王淳悄悄的往后宫溜去,并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就当王淳快要溜到后宫区域的时候,达奚哈达带着亲兵迎面而来,正好和王淳走了个面对面。达奚哈达正愁无暇去抓捕王淳呢,没想到王家大公子今天来了个自投罗网,连话都没说,比划了一个手势,众亲兵就把王淳团团围住,王大公子束手就擒,转眼就被押入了大牢。

    王淳还是太过单纯,一边被押着,一边高声喊着,“我犯了什么罪?”,他没有想到,在这深宫之中,即便是姜元听到他的呼救,又有谁真正的在乎他呢?

    王淳被押入了大牢,心里还在纳闷,为什么达奚哈达这个当朝大将军会在清晨来到后宫呢?这个事情确实罕见,达奚哈达也不是来找姜元的,他处理完了王淳,转身走进了贺赖太后的寝宫。

    太后也是这两天才得知自己的皇儿死于非命,日日在殿中哭泣,以至于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今日也是如此,一早就坐在寝宫里发呆,人也是毫无精神可言。

    “太后,您可要保重身体啊。”达奚哈达步入寝宫,看着太后如此憔悴,压低了嗓音说道。

    “啊,老王爷来了,快快请坐。”达奚牧仁还在世,并且依旧在朝中主事的兄弟,就只剩下达奚哈达一个了,故此太后对于这个老王爷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太后,皇上驾崩,我这心里也是难受的紧啊,我也是看着睿儿长大的,这怎么就…”哈达一边坐下一边说道,眼中也流出了几滴不知是真是假的泪水。太后被这么一勾,也开始哭了起来,哈达见状接着说道,“太后作为皇上生母,心中的痛苦那必定是远甚于我。但这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新君的问题,太后还是早做打算才是。”

    太后心中一惊,明白了这才是达奚哈达今日前来的目的,所谓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于是便也强忍着止住了啼哭。“老王爷,虽然睿儿暂时没有孩子,但是皇妃已经有了身孕,而且最近随时都可能生产,已经让很多大夫看过了,都说会是男孩子,这新君的问题,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吧。”

    达奚哈达见太后心里果然还是这个想法,于是便再进了一步说道,“太后,这孩子是前朝公主的孩子,就这样着急的扶上帝位,恐怕有人要说闲话。而且他毕竟还没出生,这一半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也说不定啊。”

    太后本来还准备还嘴,但听到达奚哈达说道“万一有个闪失”,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杀气。太后心里很清楚达奚哈达一早就不支持达奚傲睿,但没想到这几年的沉浮非但没能改变他的内心,反倒让他更加心狠手辣,太后现在一个孤老太太,确实也是无力对抗,于是服软说道,“那王爷觉得呢?”

    “太后既然让我说,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看越王爷的儿子达奚日干就挺不错,孩子也已经三岁了,一看就是聪明伶俐,能成大事的人物。”达奚哈达也一点都不避讳,直接推荐了达奚苏合的儿子。几年前达奚牧仁驾崩的时候,达奚哈达就替达奚苏合闹过一回,不过没能成功,才让达奚傲睿登上了帝位,现在到了下一代人,便接着为苏合的儿子站台。

    太后听了此语,心中默默也在盘算,虽然她自己爱达奚傲睿远胜过爱达奚苏合,但傲睿已经死了,苏合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而这达奚日干虽说不是正根,但毕竟也是在自己眼前长大的,也有深厚的感情,从这一点出发,即便不合规矩,扶达奚日干上台也是可以接受的。而更重要的是,现在达奚哈达跑过来力荐日干,一定是经过了拔拔海日的授意,而此时此刻的拔拔海日,想必正率领着精兵从营州赶往京城呢,她即便有一百个不同意,等营州兵进了城也由不得她了。说白了与其说是达奚哈达来找她商量,真不如直接说是过来通知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