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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见到白麟是在招摇山的白族故地,重明鸟低声鸣叫的同时,白麟也转过身来看向她。

    “王爷。”她出奇的平静,走上去问道,“王爷准备为湘灵铸剑的时候就曾想过取下白虎神像上的古玉,当时也是被族中长辈阻止,但您没有和他们起争执,更没有像上次那样不留情面,发生了什么?让您一定要这么做?”

    “阿音。”他低着头,手上正好就握着那块古玉,重明鸟的羽翼搭在玉上,似乎有什么极为强大的力量流转其中。

    她不懂法术,却清楚的感觉到一种危险,让她顿步,不敢再靠近。

    白麟叹了口气,回道:“阿音,如果我现在不出手救星渊,不要说白麓城,只怕整个大陆都会被他毁之一旦。”

    阿音惊讶的张口,半晌才追问缘由。

    白麟也没有对她隐瞒,这种会引发天下大乱的事情从他口中很冷静的说了出来,最后才紧握着古玉,咬牙道:“我不确定一定能救他,至少要让他保持精神清醒,否则那么多凶残的恶灵一旦失控……”

    “可他杀了湘灵!”这一刻,再也忍不住的阿音冲了过去,大声提醒,“他是杀害湘灵的凶手,您要救他?还是拿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去救一个罪人?”

    “阿音……”白麟苦笑,“天下初定,我不能让魔物泛滥。”

    她愣住了,在长久的沉默后忽然大笑:“对啊,我差点就忘了,您一直是个慈悲怜悯之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您就是一个滥好人。”

    “呵呵……”他叹了口气,靠着迷古树坐下。

    阿音静静看着他,斑驳的光影落在他消瘦的脸颊上,两年不见,他的精气神已经大不如前,仿佛一个即将油尽灯枯的人。

    这一瞬间,她还是心软了,苦笑:“王爷,您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遇的吗?”

    她以为他一定忘了,没想到白麟接道:“记得,你在白麓城外抢劫嘛。”

    “哈哈哈。”阿音大笑,感慨道,“我没学过武功,但看过不少医书,都说医者和毒师是一家子,我随手撒了点迷魂散就想抢了那只商队,没想到被您撞见了。”

    “呵呵……”白麟也不由笑起,“当时我只是好奇一个弱女子为什么会出手抢劫。”

    “所以我才说您是一个滥好人。”阿音强调了一遍,“没有什么理由,他们押送是药材,而我正好缺一种药材,买不起就直接抢了,可是您是怎么惩罚我的……将我留在身边,让我照顾那些受伤的战士。”

    白麟认真的道:“你能救更多的人。”

    阿音也看着他,问道:“王爷,您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需要我帮忙吗?”

    “你愿意帮我?”白麟有些意外,“自你回了白麓城,就再也没有去过帝都了。”

    “您开口,我就愿意。”

    白麟顿了顿,很久才对她伸出手:“阿音,我需要你帮忙,星渊的情况只有我一人知晓,连苍漓、朱武和玄晖都不知道,更别提那些御医了,他的情况一旦暴露,势必会让天下大乱。”

    她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很认真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王爷,即使他屠杀无辜,最后也会成为史书上光鲜亮丽的开国皇帝吗?”

    白麟瞳孔顿缩,但他没有回避阿音的目光,答道:“史书可以是人为撰写的,但历史的每一笔,都是有血有肉的。”

    没多久,她再次跟随白王回到了阔别两年的帝都城。

    看着什么都没有变,但她知道什么都变了。

    星渊帝的情况不曾对外公开,每次都是对方亲自来白王府登门拜访,而她自然而然也成为白王以外唯一接待皇帝的人。

    他们是认识的,但她再也没有和星渊说上一句话,哪怕对方主动开口,她也从不回应。

    星渊似乎并不在乎,甚至也没有终止这样自问自答的无趣行为,通常情况下他过来之前会差人通知,但是那一天他忽然到访,正好白麟也不在家。

    没有预料到他会来,阿音正在百无聊赖的收拾房间,恰好就将那柄镶嵌着月魄的长剑放在院子的石桌上。

    星渊走过来,随手就握住了那柄剑。

    阿音冷着脸,不顾对方皇帝的身份一把夺回,还嫌弃的擦了擦灰。

    星渊笑呵呵的坐下,问道:“我记得你不爱练武,怎么会有这么漂亮还灵力逼人的长剑?”

    不知为何,内心对他芥蒂深重的阿音罕见的接话:“这把剑不是我的。”

    “哦?”不知是惊讶于她会回答,还是好奇长剑的由来,星渊继续问道,“白色剑身,镶嵌玉石……莫非是白族婚娶之时需要用到的聘礼?”

    阿音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笑道:“正是,这块宝石可不是普通的月白石,是月神娘娘的发饰。”

    星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低道:“月神娘娘的东西……白族应该没几个人能拥有,这柄剑是何人所铸,要送给谁?”

    “是王爷送给湘灵的。”阿音脑门一热毫不犹豫的开口,添油加醋的乱编起来,“要不是你发疯杀了她,他们现在早就成婚了!湘灵……湘灵都答应了!”

    她不知道那一瞬的瞎扯有多危险,如果她不是当时白麟身边最亲信的人,只怕星渊当场就要失控杀了她。

    星渊没有再说话,她也若无其事的继续收拾房间,将那柄长剑小心翼翼的收好。

    这件事成为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第三人知晓。

    几年之后,身体好转的星渊帝开始在四王族内选妃,她一边咒骂那人的冷漠无情,一边还是很担心的问道:“王爷,您真的不让族内适龄女子去吗?”

    白麟喝着茶,因为自身帮星渊承担了恶灵的反噬之力,他的身体变得虚弱,连寸步不离身的雪主剑都长久的放在架子上,摇头道:“星渊一身魔气,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可是不这么做,白族的地位会一落千丈的。”阿音用炉火帮他温茶,说出了心底的顾虑。

    “地位不是几个女人能决定的。”白麟很坦然,“家族的兴衰,功过不在一人。”

    阿音反驳:“可是您就是一人之力带着整个白族成为四王之一的啊?”

    “蠢死了!”罕见的,白麟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骂道,“西地群雄割据,几个法术世家占山为王,只靠我一个人哪里行?当年也是拉上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一起才有了今天的功绩。”

    阿音揉着额心,自然清楚他是在夸大其词。

    白麟靠在椅子上,目光悠远的望着天空:“阿音,我只想在活着的时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我这一生亏欠的太多,已经无法弥补了。”

    “比如?”她压低声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原以为白麟的回答一定是湘灵,但这一次,白麟主动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笑:“比如你啊,阿音,我耽误你半辈子了。”

    她哑然抬头,在毫无察觉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白麟抬手,再次帮她擦去泪水:“阿音,我的身体应该撑不了太久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你配得上更好的人生。”

    她真想冲过去在他怀里尽情的放声大哭,但理智阻止了她,让她强忍着情绪认真点头:“好……我答应您。”

    从那一天起她做做好了永别的准备,但真的等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她还是有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感觉。

    她没去送葬,独自站在招摇山的某一处默默看着,忽地感到后背一阵恶寒,让她情不自禁的抬头往更远的高空望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却仿佛有一束看不见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白麟去世之后,他的胞弟继承了白王爵位,在即将去往帝都城的前一天,阿音主动找到了对方。

    “这是……”新任白王自然认得阿音,但他并不认得她手里的长剑。

    “是白王遗物。”阿音双手递上,“剑格所镶嵌宝石乃月神娘娘的发饰,我不敢擅自拥有,故而物归原主。”

    听到是兄长的遗物,白王诚惶诚恐的接过,千恩万谢。

    阿音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忽然想起入葬当天那种让她不适的恶寒。

    那一年星渊已经去世,她自然没办法和一个死人解释当时的信口开河,但是不知为何,她有种说不清的直觉,知道自己那天的话可能会带来极为严重的恶果。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自若的道:“请您将月魄收回,再将此剑回炉熔解。”

    对方眉头紧蹙,显然不理解她为何要这么强调。

    阿音再次鞠躬,回道:“这是白王遗愿,他说既往轮回,生前一切皆该放下,不再留念。”

    这是她第二次瞎编胡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到底要说给谁听。

    但她知道,一定有人在听。

    新任白王遵照了兄长“遗愿”,那柄剑很快被回炉熔解,唯有月魄代代相传。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阿音挽起发髻,将那支簪子戴上,她骑着马,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白麓城,然后纵马疾驰,消失在云钰的视线里。

    云钰用力揉眼,拼尽全力的想再看她一眼。

    无数碎片宛如蝴蝶飞舞,她终于在一片恍惚之中再次看到了阿音的脸庞。

    她在山间采药,在坊间听书,在海边高歌,就如她当初答应白麟的那样,好好活了下去。

    只是她的身边,从来不曾出现过伴侣。

    再到暮年之际,垂垂老矣的阿音终于回到了故乡白麓城,她穿着一身布衣,看起来只是一位寻常的游人。

    白麓城很平静,当年被白麟强行取走的古玉也回到了白虎神像上。

    阿音默默看着站在白虎神像下认真祈祷的女孩,认出了她应该是白族的血脉。

    她走上去,女孩也心有所感的回头看向她。

    她笑了起来,摘下发髻上的簪子,送给了一面之缘的女孩。

    在女孩低头的刹那,阿音像风一般掠走,再也没有回头。

    那只簪子上的红色玉石,在五千年后被白涉水的母亲做成护身符送给了幼子,仿佛是她隔着遥远的时光,再一次守护了他的后人。

    泪水夺眶而出的瞬间,云钰的精神才彻底苏醒,抱住刚坐起来的高靖舒忽然大哭起来。

    高靖舒一头雾水,还以为是自己这几天的昏迷吓着她了,连忙抱着安慰:“阿钰阿钰,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别哭别哭。”

    云钰啜泣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脸。

    “唉?”她木楞的发出一个音符,“怎么是你?”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起来,高靖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的道:“不是我是谁?还有其他人昏迷了吗?”

    云钰破涕为笑,一把抱住他:“难怪月魄能帮你压制住身上的黑焰,那本来就是白麟殿下准备送给湘灵的,只是剑还未铸成,湘灵就被星渊杀了。”

    高靖舒更是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这些?”

    她摸了摸眼泪,将刚才幻境的一切简单相告,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簪子,低道:“她真的很爱很爱白麟殿下吧,会为了他一句话好好生活,却终生不愿放下他。”

    高靖舒轻拍着她的后背,刚刚清醒过来的脑子还有些乱,下意识的道:“我要是死了,你也要好好生活啊……”

    云钰呆呆看着他,低头咬牙:“不要……”

    “咳咳。”玄吟轻咳一声打断两人,“别当众调情好不好,怪尴尬的。”

    云钰脸一红,赶紧扔下他跑开了。

    高靖舒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贝壳里,想跳出来的时候又被玄吟一把塞了回去:“别急别急,你好好抱着月魄在里面躺几天。”

    话音刚落,大贝壳“噼啪”一声合上,任凭高靖舒在里面怎么敲也不打开。

    玄吟并未松懈,还是认真加固了法术,然后才松了口气对众人道:“折腾半天,先回去休息吧。”

    云钰戳了戳大贝壳,问道:“他不会闷死吧?”

    “呵呵。”玄吟捂嘴偷笑,“这大贝壳叫蚌精,是很多年前老城主从海外大费周章搬回来的宝贝,对治病养伤有奇效的!他在里面躺一天,比在外面躺十天还有效。”

    云钰点点头,对着蚌精的缝隙叮嘱道:“你好好躺着,晚点我给你送吃的!”

    高靖舒破口大骂,玄吟也不理会,直接拉着她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