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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窗间有画,画中有鬼

    稷山草堂下,朦胧远山。

    山水世外,一副清风云雾霜满天的好景色。

    院落中恰好迎着朝阳,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姨娘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眸里落下阴影,显得美丽又安宁。

    她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的吃着粥。

    只是脸颊上带着几分挥散不去的晕红。

    雪狐迈着慵懒地步子袅袅地走了过来,蹲在了陆尘然的肩膀上,狐眸微眯着打了个哈欠:

    “嘤——”

    忽然,月拂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狐疑之色,不断地在两人的身上来回扫荡着,凑了过去细细地嗅了嗅。

    狐眸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地盯着以素看了好久,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就算是想说,也只能嘤嘤叫唤两声。

    两人一狐。

    陆尘然笑了笑:

    陆尘然自蛾翼袱中摸出了蓑衣、戴上笠帽,便摇起木浆来,小木船在水中行的飞快,若是让寻常人看到,定然会惊掉下巴。

    寻山奇处,若是驾云就不美了。

    他舀着一小瓢腌菜放进自己的碗中,用筷子拌了拌,仰头舒爽喝了一口,还是清粥伴咸菜,才是最佳。

    不多时,他便是望见了一处寺院,隐在这山间浓雾之中。

    划船也划了一上午,有些疲惫了,看着寥寥青烟浮动的样子,香火应当不错,遂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支起了一根鱼竿。

    看其源头的方向,应该是不咸山上。

    青葫芦的双眼睛不断瞥着周遭的景色:

    “姓陆的,要去哪?”

    这一次陆尘然走了很远,临近了一处河边,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摆渡人,这渡口早已经荒废了,所剩下的就只有一排排枯木筏,若处于云雾天河之中,缥缈晃荡着。

    “小安应该睡得正香呢,织杼在她的房间照顾着。”

    雾气大,湿气重。

    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还是仙人讲道在即所化的异象?

    【隐安寺】

    徐徐走在山路上,陆尘然慢慢停下了脚步,侧耳静听。

    便在这时,心眼之中,陆尘然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再次将眼睛睁得更大一些,看向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已经入了腊月,距离腊月初九也只有寥寥数日,来了稷山脚下许久了,还未曾好好逛一逛这山。

    雪狐慵懒地躺在他的怀中,感受着阵阵暖流涌入,半开半阖的瞳中生出几分满足感。

    河水中的鱼儿皆是漂浮在了水面上,时而跳跃,宛若在吞云吐雾。

    他寻了一条破旧的小木船,轻轻一跃,跳上船。

    吃过了早饭后,陆尘然挂好了青葫芦,穿好衣衫,随后走出了院落,那十一个蒲团依旧摆放在那儿,位置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嗯。”

    “哦。”

    昨晚的那一场灵雨,滋润了整个金陵。

    他突然意识到了某些奇怪的地方,这浓雾隐约中,稷山好似突然活了起来,鸟鸣兽叫,这不是寒冬腊月该有的景象。

    以素伸手拾起了一粒粘在陆尘然嘴边的饭粒,擦拭了一下他的嘴角,自然道:

    “以后不要回来这么晚了,提前打个招呼。”

    这一刻,让陆尘然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觉。

    雾气在离水面尺许上翻滚,烟气缥缈,像浓的化不开的白墨,以陆尘然的眼力,也只能目视四五米的方圆,不过划着木浆,倒足够了。

    【与东境月兔结缘:(23/3300)】

    这条河,应当是汇往沧江的一处支流吧。

    【.】

    陆尘然的眉间闪过了一抹讶然之色:

    “此地竟然还有寺院吗?”

    说起来稷山也算得上是不咸山的一脚,只是并非主峰,中有仅仅只是隔了一条官路,不过陆尘然并没有选择去走那条人流众多的大路,而是循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朝着山上走去。

    雪狐同往常一样,蹲在了他的肩膀上,小憩。

    这一句话,听得陆尘然心头微一怔,声音亦是跟着软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姨娘那轻柔的一吻触动了他的内心,又或许是因为此刻的朝阳太过于温暖。

    他的脑海中,有金书扉页幽幽浮动着:

    “去随处走走。”

    索性带着雪狐,心眼所观测之下,就这么悠悠地沿着河流飘荡而去。

    “不去叫织杼和小安吃早饭吗?”

    其上坐着一名满是愁容的中年男人。只是这人的身上缠绕着一层浓浓地死气,甚是诡异。

    白雾浓的化不开,林木在其中隐约,鸟兽在雾中隐现。

    想了想,既然见到,亦是缘分,索性也就出言提醒一句吧。

    至于听不听,则和自己没有什么干系了。

    稷山脚下,绵延成岭。

    一抹朝霞湮尽了,四野微茫。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山间小路之上,安静的唯余雀鸟鸣叫,伴随着马夫的挥鞭声,悠远绵长。

    一名中年男人皱着眉头,一手拄着脸颊,默默地望着车窗外,面色枯黄,眼圈很重,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地回想着几个时辰前,在那片桐林前见到了那位白衫大先生。

    那片桐林就在自己的眼中自分散开来,随后就有一个矮个汉子一脸眉飞色舞的样子,说自己和仙人说上话了,遂令下人递了些许银两过去,以求结个善缘。

    最近家中遇见了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已经因此死了不少了人了,为此他求了不少道观,亦是烧香拜佛,可是终究没有此事终究没有任何好转。

    此番来金陵,是欲去拜访一下隐安寺的高僧,以求破解家中之事。

    仙人是飘渺的,估计也不会理会自己这种小事,可那隐安寺的高僧却是实打实的。

    隐安寺占地广阔,仅次于金陵城内的皇宫,若是徒步走遍整个寺庙,大约得去大半天的功夫。

    寺内有人工开凿之河道,名为翡翠河,横贯南北,以此河为界,将隐安寺分为前后两半,对外开放的只有前寺,整个后寺却是谢绝香客游人,就是一些地位稍低的佛门弟子,同样也不得入内。

    内有大殿六所,小殿堂十余所,一座九层浮屠,一座七层高的大佛阁,供奉着十方金像和十方银像,整个寺院依皇家规制而建,规模宏大,金碧辉煌,在江南四百八十寺之中,仅次于大报恩寺。

    不多时。

    朱立门便是趋车停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野一片澜静,不远处就是一条翡翠河绵连着沧江,有一孤舟蓑笠人,静静地垂钓着。

    一片娴静。

    似乎是发现了自己正在看他,那钓鱼人冲着他温和的笑了笑。

    朱立门亦是跟着回礼。

    那钓鱼人开口道:

    “先生今晚还是要注意些许,最好寻一处阳气旺盛之地入睡。”

    “先生此言何意?”

    朱立门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钓鱼人。

    钓鱼人却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不再言语,小船很快地划远了

    陆尘然划着小船朝着沧江的方向划去。

    就在这个时候,腰间的青葫芦突然动了动,随后瞪大着双眸,一脸认真的看着那远处的朱立门,盯了好久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姓陆的。”

    “嗯?”

    “我从那男人身上,感觉到那只白鹿的气息了。”

    “白鹿?”

    “对!就是那个骗我的老太婆!那气息老娘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一枚小小的黑色葫芦摇摇晃晃的,青葫芦的眸子分外澄澈。

    陆尘然想了一下,随后便是出了一窍阴神出窍,跟在了那中年汉子的身旁。

    朱立门望着那先生钓鱼先生远去的背影,一脸的莫名其妙。

    随后,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凉风袭来,他下意识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可能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心事太多的缘故,也没有多想。

    走进了寺院,布施了香火钱后,也没有什么僧人阻拦,就这么沿着一条青石小路宛延而进,尽头处是一所院子。

    沿着一座座石塔,走到塔林的最深处,有一方古旧的石台,一名枯瘦老僧跌坐于石台之上,整个人几乎就是皮包骨头一般,长眉垂膝。

    感受到来人走近后,老僧略显吃力地睁开眼睛,望向这个中年男子,缓缓开口道:

    “老衲观先生并非上京人士,从何处而来?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可以慢慢说来。”

    “.”

    朱立门深深一礼开口道:

    “见过高僧,我是宿迁人,姓朱名儒,字立门,最近家中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已经因此死了不少人了,听闻高僧的名号,这才上门求助,还请高僧救上一救。”

    这位高僧手段不俗,无数人口中印证过,是个有真本事的。

    老僧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

    “你不必着急,事情既已发生,着急也是无用,将事情说清楚,老衲好有所准备,这样才能解决事情。如果能够帮到,老衲也不会不搭手相助。”

    听了这话,朱立门才慢慢安定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朱家本是宿迁富户,也是书香门

    朱立门的话语缓缓道来,高僧亦是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清楚。

    这事儿还得从朱立门的父亲亡故说起。

    朱立门的父亲病卒,在宿迁县中,一般上了年岁的老人不是寿终正寝的话,是需要请高人做法事的。

    而且也不是一般的超度法事,其中还有不少的讲究,必须是有一定本事的高人才能够做这样的法事。

    正好宿迁县附近,就有这么一个高人,据传闻名头很大,也是有真本事的。

    于是朱家的兄弟几人就去请了那传说之中的高人前来。

    高人的名头大,自然所收取的酬金很多,只是朱家兄弟为了父亲能够安葬,还是去请了过来,本来这也不会有什么波折,朱家兄弟们带足了银钱上门去请人来,谁知道那高人嫌朱家的人给的酬金少了,不愿上门。

    “要多少?”

    老僧微微抬眼。

    “千两黄金啊。”

    朱家虽是富裕家庭,书香门

    恼怒之下,就离开了那高人的居所。

    谁知道那高人却说,这朱家人不找他,日后定然会不得安宁。

    朱家兄弟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去邻县请了一位道士,做了一场普通的法事,眼看就要下葬的时候,却有变故发生。

    那高人听说朱家的人请了邻县的道士来做法事,下葬的头天找上门来,在朱家的门庭之外放了狠话,说朱家今夜必然会生祸事,之后就走了。

    不过下葬在即,朱家兄弟虽有不快,也没有太在意,谁知道就在当天晚上,请来的那邻县道士居然暴毙在了灵堂之中。

    朱家兄弟明明知晓此事绝对是那所谓高人做法的,可惜没有证据,也不能拿他如何。

    只是丧事还要办下去,对那死去的道士做了一番安排之后,又想法子请来了法师相助,依旧如同上次一般,无故暴毙。

    这一回再也没有人敢帮朱家做法事了。

    但朱家兄弟也不好就这么将朱老太公草草下葬,无奈之下,只能四处找寻高人相助。

    他们不是没想过和那高人妥协,只是朱老太公生前脾性倔强,如是知道后人因为他的丧事屈服与一个‘高人’,定然是不得瞑目的。

    朱家几个兄弟四下寻找,求了许多道观寺院。

    听闻金陵最近总是有诸多奇事发生,于是便是抱着最后的希望跑了过来。

    老僧人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

    “先生一路疲惫,就先在这寺中休息一段时间吧,明日老衲遣人为先生做一场法事,驱一驱这邪祟。”

    朱立门顿时大喜,随后便是对着老僧磕头一拜。

    陆尘然此刻就站在这朱立门的身后,默默地凝望着周遭的一切。

    高人?

    ‘这位传说中的高人是白鹿吗?’

    应当不是。

    那只鹿想来不会在乎人间金银,从她出手诱骗青葫芦来看,此人应当是一位有道行的大妖。

    那这朱立门口中的‘高人’,要么就是受了蛊惑的奇人,要么就是单纯的心思不正。

    不过这一切随缘吧。

    腊月初九在即,他也没有什么时间考虑这些繁琐之事。

    感觉到这朱立门身上的死气渐重,陆尘然也没有多想,随手便附了一缕阴神在这朱立门的身上。

    这一缕神魂,至少能护佑他一晚的周全吧。

    陆尘然归窍,提着手中的鱼竿,抱着雪狐,继续朝着沧江重划去。

    日头时至正午,恰恰如高僧所言,朱立门感觉到身体上有些疲惫困倦,便是随便找了一间客房,整理了一下床榻,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晚上。

    也不知是个什么时辰,朱立门只觉得口中有些干燥,便是自床榻上起身,借着几点昏暗的油灯,摸索着翻找那晚摆放在床头的温水。

    咕嘟嘟,几口下肚后,便是缓解了渴意,他咳嗽了一声,便是重新躺在床榻之上,目光有些模糊地朝着对面的墙面看了过去。

    白漆墙因为暗红的灯火照影,有几分诡异。

    加之并无任何风吹草动意向,一切静谧无声,不觉间倒是平生了几点空旷,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但他却是没有任何感觉,反倒是觉得挂在他正对面墙面上的那一副画像有些违和。

    那并不同于山水墨画,色彩虽然并不丰富,却也极度鲜艳,尤其是那张鲜血淋漓暗紫色的脸庞,在那一抹幽绿的丹青映衬下,更显得诡异。

    不知什么原因,他只觉得画中人的那双瞳孔就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只是看了两眼,便觉得身体有些发毛,连忙是背过了身子,闭眼睡了过去。

    鼾声起伏——

    朱立门的额头间,有一抹温柔的光笼罩着。

    当他再次睁眼时,日头便已经大亮。

    寺院中自有僧人端盆,递上吃食,在一切都整理完毕后,他伸展了一下身体,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便是走出了房间。

    一位小僧人看着朱立门,笑呵呵的询问道:

    “先生休息的可好?”

    “.”

    朱立门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身子骨,随便拿起了一只包子塞入了嘴中,含糊不清道:

    “休息的不错,”

    顿了顿,他突然想到了昨晚发生之事,心中突生几分好奇,便是疑惑道:

    “倒是有一事,在下有些不解。”

    “先生请直言。”

    朱立门眨了眨眼睛,斟酌了一下语句道:

    “不知贵寺为何要在那客房床的正对面,挂上一副让人感到那么违和的画?”

    “嗯并非指责之意,只是有些好奇,毕竟那画不同寻常,看着怪瘆人的,就好像是恶鬼一般,呲牙咧嘴的,好像要吃了在下。”

    “哈哈哈——”

    他的嘴角浮笑,看着面前的小僧人随意说道。

    只是不知为何,却是发现小僧人的表情逐渐僵硬了起来,即便是十分凝重地看着他,呼吸有些沉重。

    似乎,依稀可见得一滴汗液自他的额间滑落。

    朱立门皱了皱眉头,以为是自己所言惹得僧人不快,连忙道:

    “嗯,也没有什么,在下并没有什么指责之意啊,千万别放在心上”

    “.”

    那小僧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轻轻张开了嘴,猛地咽了咽口水:

    “可是先生,您昨晚睡得那间房间,并没有画。”

    “那张床的对面.是一扇窗子。”

    “.”

    小僧人的话语落下,空气中顿时寂静无声。

    朱立门顿感脊背一僵。

    四周唯余萧瑟东风,雀鸟不鸣。

    风寒。

    金陵城的某处屋子中,一名老者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瞪大着双眸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天,大吼一声:

    “何人插手坏老夫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