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时间来到了太和四年的八月。

    金秋送爽,凉风习习。

    对大军团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是个得天独厚的好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今年过年就在邺城过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的是,这是个大旱的秋天。

    又是半个月滴雨未下。

    桓温早有准备,并不慌张。

    又调出了作战部队改工程部队,这次是右路军全体人马,以梁州刺史袁真为抗旱开渠总指挥。

    目标是拿下还在鲜卑人手里的黄河岸边重镇石门(今河南郑州荥阳县附近)。

    开凿睢水到黄河之间的水渠,这是条近道,以保障北方大军粮草供应。

    这是鸡笼山入秋以来少有的晴朗天气。

    深蓝的天空上飘飞着几丝淡淡的白云,建康的野外显得特广阔、静谧。

    在远远的天边,几只野鸽在天空划着圆圆的圈子。

    鸡笼山南麓山腰处有几处墓地,旁边建有两所茅草屋。

    这是钦赐的陈氏陵园,里面埋着南渡以来的两任广陵公陈眕及陈谦,还有陈谦之母苗氏夫人。山顶上埋葬着东晋的四任皇帝:元帝、明帝、成帝、哀帝。

    天恩浩荡,圣眷甚隆。

    为了褒奖两代广陵公,赤胆忠心,畀以殊荣。

    西晋司马氏篡夺了曹魏政权后,对于“忠”字不好大书特书,于是大力提倡孝道,以孝为本而立国。

    晋武帝司马炎亲自制定律法“听士卒遭父母丧者,非在疆场,皆得奔赴”。

    陈望站在茅草屋前,负手看向远处巍峨耸立的皇宫,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自父亲陈谦入殓下葬以来,陈望已经在茅草屋内待了三个多月。

    圣旨已下,父亲谥号为“威”,被追赠为太保(晋朝以太师、太傅、太保谓之三师,上公也;大司马、大将军谓之二大;太尉、司徒、司空谓之三公),而他现已承袭了广陵公爵位。

    虽然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但对于未来,他还是忧心忡忡。

    五月份褚歆、陈安等率部回了谯郡,中原地带大片土地迅速被慕容鲜卑所占领。

    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由陈安截获贩羊商人的信,他知道问题是出在内部人身上。

    三个多月以来,全国上下的悲痛渐渐散去,再伟大的人物一旦离开了这个世间,也会很快淡出人们的脑海中。

    因为活着的人最在乎的都是如何活着。

    父亲在大晋的影响力已经渐渐衰退,他的英勇事迹慢慢转化成为了淮水流域的一个历史传说。

    而父亲江北四州的旧部们也大都被朝廷另行任用。

    颍川陈氏似乎已经消失在了大晋政坛上。

    陈望盘腿坐在茅草屋中的土炕上,正全神贯注看着炕几上摆放着的陈安密信。

    忽听得由远至近传来了马蹄声。

    不多时,马匹打着响鼻,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听到外面的老家人招呼道:“着作郎(掌国史及起居注的编撰)大人来了。”

    只见门帘一挑,一名身穿崭新紫袍头戴进贤冠的青年文官走了进来。

    陈望笑道:“孝伯来了,快过来坐,谯郡又来密信了。”

    十天前刚刚入仕的王恭春风得意,迈着轻快地步伐来到炕几边,躬身一揖道:“卑职参见广陵公。”

    “哈哈,做了官就不一样啊,官味十足,拘谨起来了。”陈望摆手示意他在炕几对面坐下。

    这几个月来,王恭在其父王蕴的教导下,每隔十天八天都会来广陵公府或者鸡笼山找陈望畅谈天下大事。

    陈望也没把他当外人,所有事都不避讳他。

    心中非常喜爱这位相貌俊美,清操过人,心怀宰辅之志的王二公子。

    “不瞒广陵公,我这六品末吏,上任这十天来,天天见人就躬身,要不拱手要不聆听,成习惯了。”说着,王恭脱掉木屐,来到炕上坐了下来。

    陈望把陈安的密信在桌子上调了个方向,摆在王恭面前。

    王恭凝神观望,若有所思。

    陈望边给王恭茶盏里倒上茶水,边问道:“孝伯,大司马北伐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打到枋头了。”

    “昨日朝堂上有大司马奏章报捷,正在清水,准备入黄河西进,左卫将军的消息真快啊。”王恭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边道。

    “他用的是兖州驿道,快马斥候,”陈望叹息道:“先父在世时最看重的就是军情传输速度,信息畅通乃作战胜利根本之一。”

    王恭双手在空中一拱,正色道:“太尉不愧为我大晋战神,有勇有谋,令人钦佩。”

    遂接着又道:“鲜卑白虏立国多年,就这么亡了吗?我看有些太过顺利了吧……”

    陈望手指茅草屋西墙上挂的地图道:“孝伯,你如果现在带兵到了枋头,该如何?”

    王恭转脸也看向地图,凝神眯眼,微笑道:“我若是大司马,当选一上将带一支精锐之师为先锋,在左右两翼掩护下,直插邺城城下,威慑敌胆。”

    陈望点头道:“嗯,正合我意,慕容厉、慕容臧都败了,我想此刻慕容暐已经魂飞魄散了,若是兵临城下哪怕是一杆晋军旗帜,他就作鸟兽散了。”

    “广陵公,你和慕容臧交过手,他们鲜卑人这么不经打吗?”王恭自问自答接着道:“当年羯人部队作战勇猛嗜杀天下第一,但十几万人马被慕容恪、慕容垂三千人打得抱头鼠窜,按理说不应该啊。”

    “慕容垂?慕容垂……”陈望忽然记起了这个人,对了,鲜卑白虏还有个慕容垂啊,这可是人中龙凤啊,他就这么甘心跟着亡国吗?

    “广陵公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兖州。”

    “哦?您为何会突然想到了兖州?”

    陈望从土炕上下来,穿上木屐,走到地图前,王恭赶忙也下来,跟在他身后。

    “若是桓温在枋头,粮草接济不上,不能迅速杀到邺城城下,那么你刚才提到的慕容垂万一出山,那北伐大军危险了,他们危险,近在咫尺的兖州不也就危险了嘛。”陈望面色凝重地道。

    王恭思忖了一会儿,拱手道:“广陵公说的是,您是棋高一招,比我想的长远。”

    “不行,我得给陈安回信。”陈望说着,转身又回了土炕。

    王恭看着地图,调侃道:“真是颍川陈氏的地盘啊,枋头离谯郡还有七百多里路呢,就慌张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