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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战场会王猛

    原来这是一场梦。

    陈望翻身下了床榻,把肥大的裤脚绑起塞入了牛皮靴中,站起身来,扎紧丝绦,向大帐走去。

    从屏风后转出,周全正在火炉上熬粥,见陈望过来,盛了一大碗米粥给他端了过去,放在案几上。

    又拿来两碟咸菜和一张胡饼,然后退出了大帐。

    陈望问帐内亲兵,“什么时辰了?”

    亲兵答道:“卯时过半。”

    陈望赶紧唏哩呼噜地把粥喝完,来不及吃胡饼,站起身来,走到盔甲的架子旁,把兜鍪戴在头上,然后穿上铠甲,挂上龙泉剑,快步走出了大帐。

    站在帐门口的土坡上,放眼望去,大营内烟雾飘渺,一队队晋军步兵已经在集结报数。

    刮了一夜的大风已经停止,惨淡灰白的天空上,不时有枭鸟喋喋怪叫着飞过。

    陈望看见土坡下,郗恢和顾恺之正骑在马上,向远处谯郡城头指指点点说着话。

    忽然想到今天跟氐秦的决战,他们里面还有个号“万人敌”的张蚝。

    当下这几十年中号“万人敌”的只有四个人,他的父亲陈谦,死去的冠军将军邓遐,再就是氐秦的邓羌和张蚝。

    再往前数的三国时期号万人敌的也只有四人,关羽、张飞、许褚、文鸯。

    而张蚝为后赵并州刺史右将军张平的义子,曾经双手各拽着一只牛尾拉牛倒退,而许褚是双手拉着一只牛倒退,同样都是百步,张蚝明显胜过许褚的。

    陈望遂高声喊道:“道胤,你过来。”

    郗恢回头,见陈望站在土坡上,忙催马上了土坡,刚要下马,被陈望抬手止住,下令道:“去后军把陈顾喊来,暂在中军听命。”

    “是!”郗恢答应着,拨转马头,打马扬鞭向后奔去。

    陈望回头接过周全牵过来的紫骅骝缰绳,翻身上马,仰望烟尘弥漫的天空,展开双臂,嘴中反复念念有词道:“父亲,您在天之灵保佑儿子,今日一战,打败氐秦,夺回谯郡,再铸淮北辉煌!”

    不多时,耳边响起了隆隆地战鼓声,一声紧似一声,敲得人心跳加速。

    向远处望去,打着“殿中将军——毛”,“鹰扬将军——朱”旗帜的前军已经出了营门。

    盾牌手、弓箭手、长枪手各兵种依次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谯郡走去。

    紧接着是左翼的桓伊、谢琰部,右翼陈安、殷仲堪部。

    陈望按捺下激动且有些紧张的心情,长长地呼出了一口白气,和刚刚赶来的陈顾、郗恢、顾恺之、周全率领中军向营门外开去。

    来到离谯郡五里地时,晋军部队各兵种一字排开,层层有序,严阵以待。

    时间接近巳时,太阳虽然升高了些,但形象惨淡,没有一点耀眼光芒,活像一个煮鸡蛋剥皮掰开后的蛋黄,斜挂在东方,令人感不到一丝丝暖意。

    只见黝黑厚重的谯郡南大门打开了,吊桥慢慢落下,发出“吱吱呀呀”地声响,离地面有三尺多高的时候,重重地落在了护城河岸边。

    大队黑色盔甲的秦军骑兵鱼贯而出,像决了堤的黑水般涌出,瞬间在谯郡城下蔓延开来。

    与上次在山桑城外交战不同的是,这次秦军没有吹震撼的牛角号,也没有刺耳的鸣镝漫天飞,但几万匹战马在一起喷着响鼻,长长鸣嘶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秦军在离晋军前沿阵地两里处也是一字排开,整齐地站好,望向晋军。

    寒冬腊月的早晨,两支大军在淮北平原上用眼神交流,互不示弱,就差破口大骂起来了。

    少顷,只见中间秦军向两边让开一条道,一队将领骑马从中奔出。

    陈望之所以能认出是将领,因为他们穿着比较个性化,与普通骑兵不同。

    将领之后,一名高大的旗手擎着一顶金黄色伞盖骑马奔出,伞盖下,一名金盔金甲黑袍大将催动胯下狮子骢缓步而来。

    秦晋双方将士都想一睹对方统帅之风采,不约而同地止住了所有声响,战场上,除了偶尔的马嘶声,静悄悄一片。

    只见金甲大将从华盖下缓缓走出,连狮子骢都迈着雍容雅步,如神只一般,浑厚的上位者气息勃然绽放。

    他来到两军阵前,高声道:“我乃大秦清河郡侯王猛,请大晋前军将军上前一叙!”

    声音高亢洪亮,中气十足,在平原上传出了老远。

    陈望一摆手,晋军闪开了一条通道,他催动坐骑,出了晋军阵地,来到了王猛身前半里左右勒住了紫骅骝。

    双方十几万将士的眼睛齐齐汇集在了两名统帅身上。

    陈望抬眼望去,只见马上的王猛是一个四旬出头的中年男人,瑰姿俊伟,面容白皙,三缕黑髯飘洒颌下,一双凤目,从容不迫,漆黑深邃,正上下打量着他。

    不难看出,王猛眼神中虽然没有轻蔑之意,但也是稍稍有些惊讶。

    只见王猛在马上拱手道:“阁下即是前军将军陈公?”

    如果不是在两军阵前,不是敌我双方,陈望一定会捧着上好巾帛让王猛题个词,签个名,与王羲之、王珣、桓温、袁宏等人作品保存在一起。

    如此翩然俊雅,如此英气勃发,令人顿生好感,与自己想象的粗枝大叶,不拘小节,扪虱而谈截然不同。

    上马管军,下马安民,尤其还书写了一段段不败战绩,青史留名,令陈望仰慕不已。

    陈望研究过五胡中的另一个牛人,鲜卑战神慕容恪,他治军不靠军纪严明,而是放羊式管理模式,他的御兵思想有点像汉朝的李广,即使手下犯了错误也故意纵容,但手下却没有因为慕容恪纵容部下而故意犯错的。因为他们一旦犯了错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们遮掩,第二件事就是自扣几个月的工资。

    所以才有一个奇特的现象,慕容恪越纵容部下,部下们就越是自觉维护自己的形象。所以才有“恪为将不尚威严,专以恩信御物,务于大略,不以小令劳众。军士有犯法,密纵舍之。营内不整似可犯,而防御甚严,终无丧败。”

    而王猛与之截然不同,他性格坚毅,谨重严毅,治军军纪严明,一视同仁,违法必究。

    他一出道做始平县令时便明法峻刑,澄察善恶,禁勒强豪,鞭杀一吏,大刀阔斧,铁面无情。

    所以氐秦军队比之鲜卑军队在作战方面更加令行禁止,千军万马如一只手臂般挥动自如。

    这也正是慕容恪死后,以弓马骑射着称的,从东北来的鲜卑铁骑,瞬间战斗力锐减过半的原因之一。

    但王猛倾心打造的氐秦军队,即便是王猛不在了,也不会战斗力下降。

    相比较而言,王猛比慕容恪更胜一筹。

    陈望按捺下心情激动,稳定心神,心道两国交锋,一定不能感情用事,说错一句话,不但会令自己名气甚至己方将士士气都会受损,遂不卑不亢地拱手还礼,朗声道:“正是在下,君侯遣使相约一叙,不知有何赐教?”

    只见王猛微微一笑,高声道:“两国素来交好,井水不犯河水,陈公为何突然兴兵大举进犯,致生灵涂炭,令百姓染血光之灾,岂不闻‘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陈望心道,这就是现今社会国际新闻中的新闻发言人强烈谴责话术,先把自己树立为正义一方。

    遂拔高了几分声调,嗓音越发带有少年稚嫩尖厉,回荡在两军阵前,“大晋乃华夏正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皆因匈奴诸夷趁朝廷内乱,大举进犯,导致晋土尽失,今我奉大晋皇帝陛下,”说罢,陈望将双手在空中虚拱了一下,接着道:“之命,北伐收复失地,我兴正义之师,复我故土,王公为何要率军对抗,逆天而为?”

    陈望一席话,又把王猛的带偏言论拉回了正轨,正所谓,师出有名则无往而不利。

    王猛心思机敏,迅速抓住了陈望话中的四个字,开始做起了文章,他义正严词地道:“陈公所言‘朝廷内乱’,乃晋室无道,任用奸佞,导致永嘉之乱,刀兵四起。从匈奴刘渊起兵迄今已有六十余载,天下四分五裂,然大晋偏安东南一隅,安于享乐,无所作为,无视北方晋人百姓身处水火,饿殍遍野,寒了千万士子黎庶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