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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患难契阔

    “我说你,能不能别长吁短叹走来走去的?”

    “香雪兰的步态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异常,你那么紧张干嘛啊?”

    医务室外,看着身边如临大敌的坂上元司,我开口安慰道。

    “你说我能不紧张吗?”见我开口,打开了话匣子的坂上元司开始倒起了苦水。

    “万一香雪兰受了伤,我该怎么向把孩子托付给我的孩子爹妈交代啊?”

    看着心急如焚的坂上元司,我倒不是不能感同身受。

    也不怪坂上元司这么紧张。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比他反应还要激烈吧。

    看着满脸愁容的坂上元司,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家实力最强、最有希望制霸一级赛的马娘输掉一场一级赛都还是小事,要是因为这一场比赛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不说舆论会如何口诛笔伐,就连自己的良心也说不过去。

    只不过,在检查结果正式出来之前,我们仨还得承受这份煎熬。

    所幸,在这三人之中,和香雪兰没有直接联系的我是心理负担最小的。

    我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医务室大门打开的时候。

    “医生,香雪兰她没事吧?”

    不等医生开口,坂上元司和墨语烟竹便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

    “当然有事。”

    看着面前两双满是希翼的目光,早已练就了铁石心肠的医生面不改色。

    医生简短的回应,宛如一柄沉重的铁锤,重重击打在我们的胸口。

    直到这时,我才蓦然警醒。

    伤病这种事情,比想象之中离得更近。

    “那香雪兰的伤,严重吗?”

    相对冷静的坂上元司立即调整好自己的的情绪波动。

    “左小腿悬韧带炎,有点严重,恢复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当然最好的选择还是早点退役吧。”

    看着一脸担忧的墨语烟竹,医生淡淡地给出结论。

    香雪兰的伤虽然严重,但好歹并没有生命危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坂上元司眼神一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那好吧,退役的事情,我会和香雪兰商量的。”坂上元司像这件事压根没发生一样点了点头,对医生表示了感谢。

    墨语烟竹眉头一皱,似乎对坂上元司的反应极其不满。

    我识趣地拉走了墨语烟竹。

    在墨语烟竹的强烈要求下,我们放弃了地铁,选择了更为低碳的步行。

    在回旅店的路上,墨语烟竹一言不发地跟在我的身边,与平时的她判若两马。

    不用说,香雪兰的受伤,与坂上元司冷漠的反应对墨语烟竹的冲击太大了。

    “墨,你也别太怪坂上,他的做法虽然冷血,但也是为了香雪兰的健康。”

    看着一脸消沉的墨语烟竹,我厚着脸皮挑起话题。

    “没事没事,我能够理解。”

    察觉到我的担心,墨语烟竹迟疑地抬起头,敷衍地摆了摆手。

    但很显然,我那苍白无力的解释并没能说服墨语烟竹。

    好不容易建立的对话戛然而止,一人一马间再次陷入无边的寂静。

    “阿训,你说赛马娘可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受伤啊?”

    墨语烟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是在担心到了那一天,你也会被我给抛弃吧?”

    我扭头看向满怀心事的墨语烟竹,单刀直入地问道。

    “阿训,你这不是很清楚吗?”墨语烟竹苦笑着摇了摇头,承认了我的猜测。

    很显然,墨语烟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三女神赋予了马娘远超人类下的身体素质,却并没有给予她们一副足够强韧的身体。

    这也导致了同样是肉体凡胎,马娘受伤的概率远远高于人类。

    即便墨语烟竹的身体远比绝大部分赛马娘结实,但归根结底,她也是肉体凡胎,也会流血受伤。

    空有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一具足以承受这份力量的体魄,或许,这就是三女神当初给马娘们设下的桎梏吧。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墨语烟竹。

    对赛马娘而言,受伤无异于家常便饭。

    但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而言,受伤则意味着痛苦与不堪。

    尤其是一场比赛竞技生涯就濒临报废的香雪兰,血淋淋的冲击早已让墨语烟竹失去了往日的积极与乐观。

    但我却丝毫不忍心责备墨语烟竹。

    别说墨语烟竹,就连我一个快成年的大老爷们,也是谈伤病色变。

    “我也知道,身为赛马娘,总有一天会面临伤病的折磨。”

    “原本我以为到了那个时候,我肯定做好了面对伤病的觉悟。”

    “可当我看到小兰那惨白的表情,我这才发现,当伤病真正来临的时候,那所谓的觉悟,究竟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的身体我盯着呢,真要有啥问题,训练比赛的时候早就发现了。”

    “那么多马娘这一辈子都无病无痛平平安安的,怎么就你乌鸦嘴啊?”

    看着浑身微微发抖的墨语烟竹,我笨拙地安慰道。

    对于我的安慰,墨语烟竹摇了摇头。

    “阿训,你说万一有一天,我真的受了不得不退役的伤,那该怎么办呢?”

    墨语烟竹扭过头,冲我惨然一笑。

    面对墨语烟竹的步步紧逼,我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即便是成年后几十年后,每每回想起与墨语烟竹在路上的交谈,我都恨不得地板上找一道缝隙钻进去。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肯定会陪你走到最后的。”

    我直视着少女漆黑的眼眸,语调与平时别无二致。

    “哪怕你自己都选择了放弃,我也会逼着你,直到尝试所有的可能性。”

    一人一马的目光对视之间,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无形的纽带,即便没有任何文字,却仍然将两颗心完美地联系在了一起。

    墨语烟竹的眼睛很好看。

    那双散发着青春而清澈的双眸,却在我赤裸裸地凝视之下,流露出一丝慌乱。

    “你知道的,我就是个破训练员,九九六到月底还得靠家里才吃得起泡面的那种。”

    “我也没不敢说能让你赚到足够养活你一辈子的赏金,毕竟那都是骗人的。”

    提起自己的处境,我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医疗保险报销以外的费用,就从我每个月的工资里慢慢还吧。”

    或许是我的回答太过匪夷所思,墨语烟竹明显一愣,随后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等你退役了,只要你来特雷森应聘,就算没人要你,我也会招你做我的助教。”

    我慎重地斟酌着用词,却被墨语烟竹直接打断。

    “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让训练员为了已经受伤的担当做到这份上吧?”

    墨语烟竹闪躲着,不敢直面我的视线。

    墨语烟竹在害怕,害怕自己像香雪兰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赛场。

    理由?

    对我来说,理由是有的。

    唯一的,不能让步的理由。

    就像是告诉自己,不,为了说服自己那样,我伸出了手。

    尽管如此,我还是握住了墨语烟竹的手腕。

    纤细到让人吃惊的手腕被紧紧地握在我的手掌里。

    墨语烟竹颤巍巍地耸动着背,一脸吃惊地打量着自己的手和我的脸。

    虽然我的我的回答是那么苍白无力,但我的心意,确确实实地传递到了。

    墨语烟竹尝试着将手腕从我手中抽出,但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似乎是放弃了挣扎,墨语烟竹别开了脸。

    虽然视线并没有对视,但至少似乎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愿。

    我安下心来,慢慢开口。

    “我确实没有义务做到这个份上。”

    “但我这么做,并不是出于义务,而是我自身的意志。”

    “一个训练员可以拥有几十名,甚至成百上千名担当马娘,但每一个担当马娘,一生之中只有一名训练员。”

    “我只是觉得,你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赌上一切,我们训练员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与之相应的觉悟,这样对一群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

    中途好几次闭上嘴,尽管如此,我强迫着自己深呼吸,中断,呼气,继续。

    墨语烟竹没有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座椅的把手。过度用力的手指指尖,也因为长期充血由红变紫。

    时间,在汽车行驶的轰鸣声与路人的脚步声之中无声无息地流逝。

    “我没有让你成为世界第一的能力。甚至难听点,以我的水平,可能到你退役之前,我都无法让你赢下一场分级赛。”

    “大概,你和我都会按部就班地过完这几年,然后分道扬镳。”

    “再过几年,我的实习期一结束,我就会成为特雷森学院的正式员工。”

    “而你,也许会回国参加高考去往某个体校,也可能选择留在这里打拼。”

    “即使不满意自己的处境,也会被生活所迫,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普普通通地活过每一天。”

    “担当马娘赌上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几年,身为训练员,自然也得付出足够的代价,才有资格和你们站在一块吧。”

    “虽然我付出的代价,只有那些虚无缥缈的漂亮话就是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

    这样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

    “我没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生,将来也没什么希望。”

    “但你不一样,你只有十四岁,却赌上了整个未来。”

    “那我身为训练员,什么都不付出的话,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即使知道不可能传达的到,我也不得不说下去。

    墨语烟竹皱了皱眉,一瞬间想说些什么,又马上同气息一起吞了下去。

    “虽然我能做为你做的那些小事,压根无法与你的未来相提并论,但我还是想要为了你的未来做些什么。”

    “…所以,请把你的未来,交给我吧…”

    这一次,墨语烟竹没有躲避我的视线。

    “阿训,你这发言可是比帝下室还要沉重啊?”

    墨语烟竹微微地笑了起来,那微笑渗透着些许寂寥。

    那一瞬间,墨语烟竹出现了片刻的动摇。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你不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面对墨语烟竹带着苦笑的调侃,我大大方方地承认,然后毫不客气地针锋相对。

    “欸?!阿训你竟然直接承认了?!”

    “不,不对!我怎么就是一个麻烦的家伙了啊?!”

    墨语烟竹回过神来,刚准备开口反驳,却被我抢先一步呛了回去。

    “既然你知道了我是一个沉重的人,那我更不会放过你了。”

    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我的用词逐渐变得大胆,或者说“痴汉”化。

    “失败的挫折也好,伤病的痛苦也罢,我都会像狗皮膏药那样,一直粘着你,直到你的竞赛生涯结束。”

    虽然地铁里并没有什么人,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墨语烟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

    “阿训,路上还有一堆人看着呢!就算你想进局子,我还不想社死啊!”

    墨语烟竹飞快地将右手食指点在了我的嘴唇上,示意我赶紧停下发言。

    “怎么了,他们又听不懂中文。”

    虽然不理解墨语烟竹的小题大做,我还是顺着墨语烟竹手指的方向看去。

    很快,我便后悔了。

    虽然周围的路人都听不懂中文,但情绪激动之下,天生的大嗓门也吸引了一群不善的目光。

    还好墨语烟竹反应快,不然更“引人注目”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墨语烟竹便拉着落荒而逃。

    墨语烟竹按照人类奔跑的速度跑出好一段距离,这次停了下来。

    “阿训,你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见附近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墨语烟竹这才开始兴师问罪。

    晚霞落日的余晖洒在墨语烟竹金色的长发上,更是平添几份暖意。

    虽然因为背光遮住了墨语烟竹脸上的表情,但身后那不安分的尾巴,却丝毫无法遮掩少女的故作镇定。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现在可以相信,我绝对不会抛弃你了吧?”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墨语烟竹,等待着她的回应。

    迎着我毫不退缩的决意,到了这关键时刻,墨语烟竹终究是败下阵来。

    “阿训,我可是个很麻烦的家伙哦?”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是未来,也都会一直给你添麻烦的哦?”

    “即便是这样,你也打算陪我到最后吗?”

    似乎彻底敞开了心扉,墨语烟竹罕见地坦率了许多。

    “这些都无所谓吧?”

    我打断了墨语烟竹的诉说。

    虽然这样很不礼貌。

    “虽然你又懒又不可爱,平时还总给我惹事,但说白了,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一个没有队伍要你的马娘新生,而我也是一个没人愿意选择的新人训练员。”

    “但现在,你没了我,学校还会把你随便塞到某个队伍里面。”

    “我如果没了你,我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即便这样,你也觉得自己会被抛弃吗?”

    脑海中回想着和墨语烟竹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那一幕幕清晰的画面,仿佛还在昨天。

    “不管多么麻烦,怎样麻烦都没事。不如说,这才是最棒的地方。”

    然后……

    “请把你的人生给我。”

    我直视着少女的双眸,向她伸出了手。

    “……真是一个沉重的男人啊……”

    墨语烟竹犹豫了片刻,苦笑着将自己的手放了上来。

    握住墨语烟竹温暖的小手,无论如何诉说都难以表达的心情,通过这份热度,确确实实传达到了。

    或许,这就是麦昆T前辈失踪前一直挂在嘴边的二人三足吧。

    看着终于绽放出笑容的墨语烟竹,我由衷地感叹道。

    “以后的日子里,就麻烦你啦。”

    墨语烟竹郑重其事地伸出小拇指,眼眸之中写满了严肃。

    “接下来的路,也请你不要丢下我。”

    我将自己的小拇指缠了上去。

    在这一刻,两个没人要的孩子,签订了真正的契约。

    解开心结的墨语烟竹,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阿训,你刚才是不是有说我又懒又不可爱啊?”

    墨语烟竹眯起小眼,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我有说过吗?你莫要污人清白!”

    我眼皮一翻,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

    “阿训,你能不能要点ACD脸啊?”

    墨语烟竹鄙夷地赏了我一个白眼,那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我和墨语烟竹就这样一路拌着嘴,慢悠悠地回到了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