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云没有想到,甚至连沈之泽也没有想到,考上了秀才,对他们两人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当时,这事还是很让人欢喜的。
沈之泽在这年的童生试里,果然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一举通过了考试,而且考中了第一名,顺利当上了一名秀才。
沈父沈母也自是兴奋异常,只觉得真真是祖坟冒起了青烟,立刻烧香祭祖,告知列祖列宗这个喜讯。
等这阵兴奋期过去了,又见儿子进了县学学习,想来更是一年也回不上几趟家,沈父沈母不禁又动起了歪脑筋。
沈之云已经长到了六岁,他们自不可能直接将他带出去扔掉,万一被人撞见了,岂不是要被戳脊梁骨?于是他们便琢磨起了送人,送给谁倒需要好好斟酌。
虽然暂时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但这念头一起,便再难打消,而且这股冲动一天比一天热烈。
终于,他们在一次外出买菜种的路上,不经意间听到身边的一对男女在议论谁家有小孩子,这对男女年龄跟他们差不多,可能还要年轻些。
于是沈母立即凑上去问:“你们是不是想领养小孩子?”
这二人不料居然有人听到了他们的私语,本来甚是戒备,却看到凑上来的妇人一脸惊喜神色,这女人便不动声色地回说:“是啊,大姐,你怎知道?我们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便想着去哪里领养一个,也算是有个指望。”
沈母听完大喜,真是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我家有个小儿子,今年已经六岁了,长得也是机灵可爱,正适合你们领养。”
这女人心中暗喜,嘴里却道:“那怎么好意思?”
沈母生恐不成,便慌忙挤了两声咳嗽出来,边咳边说:“我们二人实在是身体不好,已养不动这孩子了。”
这二人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来,“那好吧。”
沈父沈母见谈妥,连菜种也不买了,直接带着这二人又返回了家。
到家时,沈之云却坐在哥哥从前读书的案前,练着哥哥上次回来时教的几个字:天,地,玄,黄。小小人儿趴在案前,写得一笔一画,甚是认真。
他听见了父母回来的声响,但并不以为意,因为二人几乎不与他说话,他们只有吃饭时才会短暂见上一面,不知哥哥是怎么跟父母说的,自哥哥去府学起,他不用再躲在房间里吃饭了。
却没想到,这次父母一回来,直奔他面前,且面上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神色,他几乎从未见过他们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神色。
很快,他就见到父母身后还跟进来二人,但他好像没有见过这二人。
沈母一走到他身前,便说道:“快来见过你叔叔和婶娘,他们要接你去玩呢!”
沈之云一头雾水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叔叔?婶娘?
沈母却不容他多想,只装模作样地帮他收了两件衣服,便将小包裹塞进那女人怀里,嘴里还说着:“劳烦你多照顾了。”
沈之云便被那男人半拉半拽地拖出了家门。
说来也巧,沈之泽素日的同窗大柱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见沈之云神色分明满是抗拒,倒像是被这男人拖着走的,连忙上前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拉着沈之泽的弟弟?”
沈父沈母却慌了神,忙推说:“这是我家的亲戚,接他回去玩呢。”
那女人也连声附和。
大柱见四人一口咬定是走亲戚,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只好先放他们走了。
但他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大家都在一个村里,沈家的亲戚他也基本都见过,不记得有这二人。他心想还是去城里问问沈之泽是正经,毕竟沈之泽这么疼他弟弟,要真有个闪失可不好交代。
索性现在还没到中午,他就即刻出发,赶他家的牛车去约莫傍晚前就能回来。
他一向说干就干,终于在这日下午在县学外托人找到了沈之泽,将这情况一说,沈之泽立刻就急了,忙跟他坐上牛车往家里赶。
待他回到家,沈父沈母一见他这时候回来,心里就是一咯噔。
再加上有大柱这个人证,在沈之泽的逼问下,他们只好说了实话,从他们怎么遇上的那男女二人,到他们怎么商量,怎么带人的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沈之泽听到一半就已经感觉喘不过气来,待到听完几乎目眦欲裂。
他一直知道弟弟不得二人喜欢,但没有想到,他们心狠至此!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将亲生儿子推入火坑。
那二人一听就绝不是善男信女,八成是人贩子,他几乎感到一阵阵的绝望,再不想多看父母一眼,立刻转身出门。
沈父沈母见到沈之泽冰冷鄙视的目光,终于慌得六神无主,他们确实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异样,但是想要摆脱沈之云的念头太过强烈,以至于他们已经顾不上那点不对劲。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沈之泽会如此勃然大怒,甚至他感觉离开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这可绝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他们还指望这个儿子光宗耀祖呢。
沈之泽见他们到现在还毫无悔改之心,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
他也不想跟这二人多说,只想着赶紧进城尽快到县衙报案,也许还来得及。
沈父沈母却一直跟他拉拉扯扯到了路上,他们现在又惊又怕,死死拉着儿子的手,不想放他走。
大柱一听沈母说完就知道不好,连忙出了沈家大门,到了家中将这事跟家人说了,家人又通知四周邻居一同来了沈家门口,这才有了刚刚章晔他们看到的那一幕。
听了这村民的话,吴叔也是一脸的义愤填膺,谢了一声后,立刻重新驾起了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很快就行出了这个小小的村庄。
行到村口,吴叔惊讶地发现刚才那少年的身影,只见快步行走在村外的大道上,看起来竟是准备走着去城里。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这个少年若是只靠双腿行走,不知要多晚才能到城外。
吴叔不禁隔着车帘,对章晔说道:“少爷,刚才那个少年就在前方路上。”
车内众人听了,连忙向窗外看去,果真见到少年的身影。
众人想到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心里都不禁五味杂陈,既有难以置信,又有谴责唾弃,更是对这少年与他弟弟抱着深深的同情。
章静姝尤其有感触,若不是得父亲巧遇和怜惜,只怕她的境遇也是难料。但此时却不是伤感的时候,她立刻示意吴叔将马车赶到少年身前。
少年见一辆精美的马车在自己身边停下,还以为是自己不慎挡了他们的路,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却见车内一美貌少女朝自己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要去城里吗?赶紧上来,再晚些可能就进不了城了。”
少年不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很确定自己与这位小姐素不相识,但他的确着急进城,又觉少女绝对不会是歹人,因为歹人绝长不了那么一双清澈纯净的眸子,于是依言上车,并对众人郑重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