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婿?”
“就是那个苏东甲?”
“他?他能怎么帮我们?”
“他有本命字。”
“本命字也不能……你说什么,本命字?他才四品啊,怎么会有本命字?”
左脚、右手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四品儒修,修有本命字?”
“闻所未闻。”
眼睛轻哼一声:“刚才老和尚听心声,你们没看出异状?
还有晏流苏说的不是两个,是三个,你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莫非是他三个本命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至圣先师也才三个本命字!”
眼睛淡淡说道:“他是苏霖跟罗伽的儿子。”
左脚、右手惊疑不定:“苏霖,罗伽?你是说这小子是人魔混血?”
“不错。”
“难怪,这就不奇怪了。”
“当年苏霖那小子还想摸我。”
“分明是想摸我!”
“要摸也是摸我,谁家好人想着摸脚?”
“苏霖那小子爱好与众不同,不然他怎么会跟伽罗生孩子?”
眼睛冷冷笑道:“我怎么记得你当时他是两眼色眯眯地看着我?”
左手:“你记错了!”
右手:“你记错了!”
左脚:“我也记得你记错了!”
最终是左脚打断这场“记忆混乱”的争吵,将话题拽回:“咱女婿真的能帮我们?”
眼睛回答:“能,他有个本命字,可以快速恢复。”
“那还等什么,赶快把他叫过来啊!”
……
苏东甲重新回到禅房,被白黎左右手并左脚团团围住,场面十分怪异。
“女婿,我们需要你!”
“女婿,快来帮帮我!”
“女婿……”
苏东甲一脸茫然。
好在眼睛解释一番,他这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丈母娘……啊不,是姨姨有需要,他自然得满足。
他抬手写了一个“东”字,递向眼睛。
众部位激动不已,还真的是本命字!
眼睛开始教几个部位如何使用本命字。
哪知道引来一阵抱怨:“要你教!”
“你不过是仗着早认识了女婿而已。”
“女婿,我跟你说,我才是最疼你的,当年你爹最想摸的就是我。”
“胡说,是我!”
“……”
苏东甲嘴角抽搐。
老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居然被人这么编排。
眼睛一边恢复,一边嗤笑道:“小子,别觉得苏霖是多么正人君子,当年第一眼瞧见老娘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眉目传情,秋波暗送……”
其他部位抗议了:“呸,当初要不是你瞎了眼,怎么会瞧上晏流苏!”
“就是,要你这双眼有何用?”
“我们落得如此境地,你要负主要责任!”
眼睛眼见被声讨,幽幽叹道:“这也不能全怪我,知人知面难知心。”
“我就知道,我当年一眼就瞧出晏流苏不是好东西!”
“你是脚,哪只眼睛看的?”
“我长了鸡眼不行啊?”
“……”
好一会,几个部位恢复得差不多,再次逆推起来。
苏东甲走不开,百无聊赖,只好待在一边旁观,看着几个部位脉络蜿蜒,如修电路。
不多时,他就看明白其中关键了。
眼睛她们所谓的逆推神通就是用穷举法,用连接自己的经络运转妖气,看看到了身体的另一个部位会是哪条经络。
然后再以经络的运转方式刺激自身,来激活因为身体被瓜分而“忘掉”的记忆。
道理很简单,可真正操作起来就费时费力了。
修士经络何止千万条,每一条如何运转都有特定方式。
尤其是这些经络还都需要经过心脏、丹田两处大的“枢纽站”,有一系列的输入、转化、输出的过程。
就像一个大的电路集装箱,各种线头从一端接进来,又从另一端接出去,或是线路、或是插头、或是插盘,又或是开关,变化繁多。
有的还可以一条线捋清,有的却是几条线路同时作用。
加上中间还空着一段距离,加剧了“漏电”跟试验的难度……
想要理清,何其难也?
更何况“枢纽站”——心脏跟丹田不见了,很多经络的具体运转进出方式还不确定,只能靠猜。
所以即便是穷极法,中间也注定会有一部分试不出来。
然而这终究是一个方向,总能试出一些正确的。
只要有正确的,这功夫就不算全然白费。
对凡人来说,绝对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必要做这种事。
但对修士来说,他们很多时候做的事就是这么枯燥且唯一。
苏东甲看着各有意识却又通力合作的各部位,心生感慨。
她们本是白黎身体的各部分,在没产生各自意识之前,都听头脑的指挥,受心脏的钳制。
如今一朝产生了自我意识,却还甘愿冒着失去灵体、被彻底吞噬的风险通力合作,助本体重塑。
不是心脏,却一“心”做着“齐心”的事。
而心脏,与只想“单干”,自己当老大。
何为“心”也?
苏东甲喃喃自语:“心之属,脏器也。‘心’字,形也。
心接周身血脉经络……
心主思,思虑绵延。
主情,七情六欲。
心可为生灵之基,缺之不可,是卧心。
心也可为情绪,于修士来说可摒弃,情、惧、忧……
发自内心之思,亦可为恭、忝……”
苏东甲有感而发,嗟叹不已。
再联想到青狐白黎之前说的昔年种种,她于晏流苏从“情”郎到仇“恨”,再到双方“处心积虑”地想要对方彻底消失,皆系“心”之所思。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白黎的心脏早已变心,没变心的却是她身体的四个残肢!
“心该是矢志不渝,还是擅改操易节?”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苏东甲暗暗攥拳。
他发现,“心”不像“君”那样有明确的界定标准,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三点一勾的字比君更简单,却无一笔直来纵往。
“点点痕迹,薄薄心膜包裹,却成了世间最为难测之物……”
苏东甲喃喃说出这句,情绪也跟着变得复杂。
此时此刻,苏东甲双眼迷茫,心底泛起莫名悲怆。
为白黎因情所伤,因其心脏的“背叛”……
不到片刻,这悲怆又变得极为愤怒、仇恨——既为晏流苏杀妻逼女,也为心脏的苦心算计。
他咬牙切齿,暗暗在心底念叨:“你们想要如此,我偏不让你们如意!”
苏东甲下意识看向白黎残肢。
见到她们正通力合作,心底又生出些许欣慰。
即便世间再多背叛,也还是有人愿意让他看到那些闪光的品质……
苏东甲好无所觉。
随着他情绪的变化,他体内、体外也都在悄然发生变化。
体内,【本命字鱼】再次变得活泼,摇头摆尾,仰头看“天”。
它嘴巴一张一张,吐出泡泡,从“上空”吞入五颜六色的絮状物。
体外,原本还在逆推的残肢们纷纷停下,齐齐“瞥”向苏东甲。
以苏东甲为中心,禅房内刮起了一股极轻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风”。
这风如清泉流水,缓缓在残肢们的心头流动,叮咚作响。
左手忽然开口:“我为何感受到了淡淡忧伤?”
左脚声音冷冽:“晏流苏这狗东西、负心汉、薄情郎,他该死!”
右手劝慰道:“没事没事,等我们几个逆推出神通,一切都还有希望……”
唯有一双碧眼,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禅房外,静坐院中的柳白忽然生出莫名烦躁,茫然四顾,不知所以。
他心生警觉,急急屏气凝神,以儒家浩然气压下这股悸动。
转瞬间他似想到了什么,猛然看向禅房,面露惊容:“东甲!”
苏东甲这是要……要修出第七个本命字了?
报业寺礼佛堂内,正入定礼佛、神色恬淡的僧佛们一个个忽然变了神色。
有面露恬淡微笑的,有面露愁容、满脸悲苦的,还有愤然起身、怒目圆睁的……
佛殿内,正在上香的凡俗变化更大。
或痛哭流涕,满脸悔恨;或猛然起身,指着佛像大骂;或望着狰狞罗汉,惊惧后退……
种种举动,不一而足。
藏经楼上,方丈慧可拱起的背稍稍站直,目中精芒四射。
青衫客看着手中隐隐悸动的“梦”字,面露惊容。
几乎是瞬间,他左眼之中就再次显出苏东甲的场景来。
此时,
苏东甲周围的“风”已经浓稠如实质,将白黎四个残肢都笼罩在内。
左脚正张狂大笑。
右手欢欣摇动,隐隐幻化出一个美人轻舞的异象。
左手摇头晃脑如喝醉,喃喃念叨苏东甲说出的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
就连眼睛,此时也在不断变化颜色,从浅绿到深碧,从深碧到猩红。
柳白正要进门,却果断放弃,抬手欠身冲某处说了声“得罪”,抬手就是一记本命字“丨”甩出,将整座禅房笼罩在内。
禅房上空,一身披百纳袈裟,手持戒杖的黑脸僧人凭空出现。
正要开口,身旁却凭空多了一人,正是慧可。
黑脸僧人虔诚道:“师祖!”
慧可挥袖,祭出金色佛文无数,将整座禅院笼罩在内,低声吩咐一句:“去吧,此处有我。”
黑脸僧人欠身道:“是!”
他身形一动,随即出现在礼佛堂。
望着一个个神情渐渐陷入癫狂的僧众,黑脸僧人叹息一声,甩袖唤醒众僧。
他敛去一身气息,漫步走向居中的蒲团,结跏趺坐,口中淡淡说出二字:“入定。”
众僧侣满面羞惭,跟着主持圆觉一起坐下,默诵佛经。
他们虽不知道为何会生出刚才那种癫狂举动,但一个个都明白,自己刚才被那种莫名情绪影响了。
修佛之人心不定,无法抛却情绪,修的什么佛!
藏经楼顶的慧可眼“见”这一幕,轻轻点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苏施主这一场得道,对我报业寺大小僧众也是一场问心,结缘不浅。”
青衫客欠身致谢:“有劳大师。”
慧可微笑应下:“三教是一家,东山兄客气了。”
青衫客冲向“望”向禅房,心神一颤。
七个?
怎会如此!
思虑片刻,他已然下了某种决心,闭眼假寐。
在其以本命字“梦”字构建出来的小世界内,凭空出现了两道人影,皆是身穿儒袍,负手而立。
一人青衫,一人玄衫。
青衫气象巍峨,渊渟岳峙。
黑衫身具山水墨色,不时有各种字符飘出。
亚圣孟良!
字圣许真!
青衫客欠身行礼:“孟夫子,许夫子!”
二圣轻轻点头。
亚圣声音缥缈:“月白,拖拽我二人入梦,何事?”
青衫客再次欠身:“实在有件急事,不得不通禀二圣。”
“哦?”
“是苏东甲。”
青衫客遂将报业寺之事以神通具象而出。
二圣身上气象再变。
下一刻,青衫客的梦境如琉璃支离破碎,再次显出藏经楼顶的场景。
梦醒的青衫客欠身一礼:“见过孟夫子,许夫子!”
原来他身边已然多出了二人。
青衫亚圣孟良!
玄衫字圣许真!
就连慧可也欠身致意:“贫僧见过亚圣,见过字圣!”
他能称呼青衫客为“东山兄”,却必须对亚圣、字圣礼貌。
因二圣同时到来,整个藏经楼,乃至整个报业寺周围的光线都显得明亮了起来。
亚圣微笑颔首:“大师不必客气,是我二人叨扰了。”
他轻挥衣袖,施展神通,面前凭空出现镜花水月,禅房内的一切纤毫毕现。
只是一眼,二人就变得十分激动。
本命字,果然是本命字!
一个四品儒修,体内洞府还未炼化本命物,居然就修出了本命字!
再联系霍东山所说,苏东甲有七个本命字,这简直匪夷所思!
二圣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儒道当大兴!
学宫之前的种种筹谋,在苏东山身上有了实现的可能!
禅房内,
苏东甲正凌空写出一字——心!
他体内的本命字鱼原本还在摇头摆尾,大口吞咽五色絮状物,此时却像感知到了什么,原地不动,只是张着嘴,任由絮状物缓慢飘向口中。
苏东甲疑惑不解,怎么慢了?
以往修出本命字时,回收异象可都是很快的。
他急忙以心神联系本命字鱼,得到的回答却是“有危险”。
危险?
苏东甲心神一紧,在报业寺内能有什么危险?
而且是让本命字鱼觉得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