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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晋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娶了荣华长公主这件事宋郁远在大秦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公主会孤身一人逃难至大秦。

    大晋内乱,长公主虽已出嫁,但夫君手中握有兵权,想想也知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不然她不会到异国他乡寻求活路。

    宋郁已经用不着问,宋府从未与晋国有过接触,更别说晋国皇室,只是多年前宋老爷子得过小侯爷的恩,这救命恩情,他托孤来讨了。

    这事宋郁能做主,但他得问过母亲的意思再做决定,带付荣华进门的路上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秦煊问他的那则故事。

    秦煊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喜欢看戏本的人,东宫书房的书皆是礼鉴兵书,大多都是他让秦煊读的,秦煊平日里看的什么他最是清楚,他怎么会突然问那种问题?像是刻意的一般,但宋老太爷和晋国小侯爷的事从没人知道,且晋国内乱,秦煊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知晓?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也有可能是误打误撞,宋郁多想罢了。

    若是秦煊察觉出什么……宋郁皱眉,太子有手段是好事,在这夺嫡吃人的世道里才能活得下来,但从小被自己教大的孩子心机深沉至此,谁能不改色?宋郁只愿是自己多想。

    屏退下人后,崔夫人盯着来人莫不出声,付荣华先行一步向崔夫人行了个大礼:“荣华无意冒犯表姑娘,还请崔夫人担待。”继而又向崔夫人说明了来意,只说自己是永安人士,以前机缘巧合救过老太爷,如今天降大灾,家人遇难,恰巧听闻京城宋家的表姑娘也在永安,便一路打听想来讨个人情活路。

    崔夫人听完后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你既于我家老太爷有恩,我家自然是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你叫什么名字?”

    “姓付,名荣华。”

    崔夫人见她身上有着尘土,发丝也有些散乱,将宋郁打发回去,叫来嬷嬷吩咐道:“去将落月轩收拾出来,表姑娘今后就住落月轩,通知府中下人,表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切莫怠慢了。”

    “是,夫人。”

    付荣华心中感激,又向崔夫人行礼:“多谢夫人相救,宋府恩情,荣华铭记于心。”

    “你这月份,多大了?”当过娘的,哪儿能看不出来,付荣华走路姿态不一样,又一直似有若无地护着肚子,稍作一想便清楚。

    付荣华来大秦就是为了保住这孩子,也不想隐瞒:“回崔夫人,快三月了。”

    “真好。”崔夫人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继而红了眼眶说道:“前两个月我华儿刚捎了信来,说自己怀了身孕,若没这场意外,应该同你差不多大,你们名字同有华字,想来也是缘分,往后你也别叫我崔夫人了,同我家华儿一样喊我姨母,如今先暂且在落月轩住下,有什么缺的,直接同我说。赶路这么久想来也是累极了,你先回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裳,我让嬷嬷请了郎中给你把把平安脉,喝碗安胎药再歇着,其余的,往后再说。”

    晋国皇后是继后,付荣华的母后早已去世,她自幼没有母亲疼爱,嫁进忠勇侯府也是没了婆母的,头一次有人像母亲一样同她说话,思及此不免也想落泪,她抚着小腹,一步一步走进落月轩。

    时隔几日,宋郁上着课,又暗中观察着秦煊的一举一动,他和平日里并无不同,大体来说,很乖很听话,除了有些时候爱拉他衣袖撒娇。

    都说小孩三岁看老,宋郁很久以前在宫里就见过秦煊,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小小的人儿躲在水缸边上捞鱼,后来他入宫就会给他带桃花酥,那个小孩虽也笑眯眯的,但骨子里还是带着防备,不会像现在这样大胆,难道是如今身份不同心性也不同了?还是他当真心如海底针般深沉?

    宋郁总觉得现在的秦煊很黏他。

    是的,黏。

    过于乖巧,过于听话,总是无意识地向他靠近,撒娇卖好更是手到擒来,以前还小的秦煊不是这样的。

    随着他年龄增长,宋郁就越发觉得自己身后那道目光更加刺眼。

    “殿下,我方才说了什么,你有在听吗?”

    宋郁实在被他看的受不了,感觉整个后背被针在扎一样,他放下书走近秦煊。

    “先生讲,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应当事事为民,顺民心,遂民愿,为大事者,更要以百姓为先。”

    “嗯。”宋郁又问:“倘若你处在前朝,会如何看待魏辽一案?”

    前朝魏辽乃越川郡守,越川有一富豪,仗着和京城高官是亲人,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将越州一百姓女子奸杀后抛尸,这事儿被魏郡守知道了,当即将富豪缉拿关押,京城高官原还想着巴结一下郡守,送钱送礼,哪知魏郡守一心只想为百姓讨回公道,将东西悉数退还,高官一气之下买通江湖杀手,暗中杀害了魏郡守的妻女,后又仗着自己多年根基与皇帝的宠信,诬陷魏家私养亲兵意图谋反,这天大的罪名下来,魏家满门抄斩无一活口。

    魏郡守在越川当任五十多年,深得民心,于是当地百姓愤起要为郡守洗清冤屈,当官的不佑百姓,当皇帝的不护百姓,那还要什么官!要什么皇!最后越川以“天不佑民,民自佑”为由,揭竿而起,全国各地都有民兵开始起义,前朝开始走向灭亡之路。

    “非事中人,无法知详情,但一个朝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恒古不变的,就算没有百姓起义,也会有别人造反,只能说魏辽一案推动了百姓的情绪,才使得王朝快速覆灭,主由还是皇帝重用内阁高官,无心百姓生存,如此帝王,不如趁早换人来当,为民者,才配当王。”

    九五之尊,能者居之,什么血脉,什么正统,只要能坐上那位置,乞丐也是正统。

    这话说的不可谓胆大包天,虽是在谈论前朝,但若被圣上知道了,估计会着手忌惮打压秦煊,宋郁盯着他,许久才开口说道:“这种话放在心里,莫向外人名言。”

    秦煊咧嘴一笑:“可太傅不是外人,您是我的先生呀!”

    秦煊的眼睛太干净了,宋郁最见不得他这副人畜无害,懵懂的天真小孩模样,扮猪吃老虎的戏码他真是随手就拿捏。

    宋郁心中总隐隐猜疑,总想着探一探秦煊,于是便叫他:“殿下?”

    “怎么了先生?”秦煊问道。

    “殿下之前问了我一个女子投奔远亲的问题,殿下可还记得?”

    秦煊点头:“记得,上次是三皇姐偷偷拿话本给我看的,我瞧……瞧着好像挺有趣,就看了一些,先生不想我看,我便没再看过了!”

    “真没看过了?”

    秦煊摇头:“那东西本也没什么意思,三皇姐倒是看的欢喜,我不喜欢。”

    宋郁观他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别的神情,便淡淡说道:“那种话本都是写给小女儿家看的,一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你若偶尔想看看打发时间也可以,我去寻一些好的来。”

    话本这种东西写什么的都有,有儿女情长,也有英雄侠客,家国大义,到时候他找一些来也行。

    “不看,话本哪有先生好看,我看先生都看不来呢。”宋郁一噎,无话可说。

    他长得瘦,身子虚弱的原因经常在府中待着不常出门,捂得有些白,偏还长了一双媚人的桃花眼,眼尾有些上翘,只是他大多时候不爱笑,就让人看着有些凌厉,有男儿的气魄,又有些女儿家的娇弱。

    宋郁瞪向秦煊,秦煊瞬间住了嘴不再说话,许久后宋郁才说道:“还有几日就到新年了,殿下应该会很忙,圣上特许臣休沐,接下来就不必上课了,待新年过后臣再进宫来教导殿下。”

    近年关,家家户户开始走动忙碌,宫里也不例外,他身为太子,免不了要时常和大臣们打交道,安排祭拜秦氏先祖这种大事,自然也会落到秦煊身上,累,累啊,当太子太累了。

    宋郁回府后,秦煊就叫来了费大:“大皇子在城外有处庄子,养着一对母女,将人带来,好生安置。”

    前世大皇子秦皓,及冠几年了还未出宫开府,却早在城外养了外室生了个女儿,未有嫡妻先生庶子,这在大秦是令人不耻的荒唐事,皇后会在新年宫宴上宣布有孕的消息,趁着人多,不如将大皇子这事儿也一并宣布了,省的日后被压下。

    上一世皇帝知晓了这件事后气的直接在御书房扇大皇子巴掌,薛贵妃差点没一口老血咽下去,后面这事儿被皇帝一手压下,大皇子养的外室连带着孩子都被赐死,也就是这个原因导致大皇子怀恨,私养府兵,试图造反,被秦煊劫杀在南宫门,后面秦煊能得皇帝信任也大多是因为这个原因。

    秦煊不是心善的人,也不喜欢孩子,既然他重来一世,那就要抓住任何老天给他的机会,拿孩子当做筹码,有何不可?

    日子转眼便到了年关,新年这天朝廷凡是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家眷参加宫宴,一年一度的大节,场面热闹的非凡,京城本就无宵禁,此时的宫外更是人山人海,平日里不大出门的孩子女眷也都会纷纷出门赶这场热闹。

    付荣华初到京城,既然已住进了宋府,已然是宋府家眷,自然也是要去宫宴的,她如今的身孕已有五个多月,肚子不小,平日里都小心谨慎,相处几月,崔夫人也将这女子看家里人对待。

    宫宴并未分席,只是男女各坐一边。

    宋郁虽无实权,但身为太子太傅,官居一品,位置在最上首,仅次于皇子下方,而宋大人是三品祭酒,崔夫人和付荣华坐在宋大人对面的女子席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