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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郁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一边觉得秦煊应该不至于追到洛城来,一边又觉得这种事他干得出来,一路上都在忐忑,就怕如果秦煊真的突然出现了要怎么办,当着崔夫人的面,他还能继续去洛城吗,且要怎么同秦煊说清楚,宋郁思来想去,脑袋都大了,感觉晕晕乎乎,便一路掀着窗吹风,好像风能吹散一些烦恼。

    日头才刚要落下,宋郁就看见了洛城的城门,下人递了通关牌,一路畅通无阻,进城后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崔府。

    崔家人早早的都站在门口等候,崔夫人人都还没下马车,就被围了上去。

    崔福是如今崔家家主,亦是崔夫人的堂哥,夫人覃氏一见崔夫人便连忙上前去,握住崔夫人的手:“妹妹可到家了。”

    崔夫人笑着行礼道:“堂兄,堂嫂,大伯身体可康健?”

    崔福说道:“就是眼睛一直模糊,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其余的都好,还算康健,父亲在里头等着呢,快进来。”

    “舅舅!”宋郁也下了马车,他是临时决定随同崔夫人回来,事先未曾说明,所以崔福都震惊了一下,随后大笑着走近,伸手拍宋郁的肩。

    “好小子,回来都不说一声!”

    宋郁笑道:“已经许久未回来了,恰好最近几日告了假,便同母亲回来了,许久未见,舅舅舅母身子都好吧?怎的不见小谦?”

    崔谦是崔福的儿子,今年十九岁,一向跳脱,崔福说道:“那小子说有事出去了,他是不知晓你也有回来,不然定是要在这儿等你的。”

    宋郁笑笑,走到覃氏跟前,行礼道:“舅母。”

    覃氏笑着虚扶了他一下:“今年云开也回来,你伯公要高兴坏了,快进去让你伯公瞧瞧。”

    老太爷正坐在正厅等着众人进门,崔夫人一踏进门槛就喊了声:“大伯。”

    “是阿媛吗?阿媛回来了?”崔夫人闺名崔媛,闻言上前去:“大伯,是我,我到家了。”

    说完向宋郁招手:“云开,快过来。”

    老太爷一听,双手摸索着:“云开也回来了吗?云开?”

    老人家双眼浑浊,已经看不清东西,都要离很近才能看到一些,平日里倒不影响生活。

    宋郁见状连忙上前去,扶着老太爷:“伯公,我在这里。”

    崔老太爷拉着宋郁,一会儿摸摸他的手,一会儿摸摸他的脸,随后才笑道:“是云开,是云开,你这混账,好几年都不回来看伯公!”说罢佯装生气得用力拍了一下宋郁的肩,宋郁没躲,笑嘻嘻地陪着老太爷说话聊天。

    待用完膳老太爷歇下,宋郁才到书房找了崔福。

    “舅舅,伯公的眼睛就这样了吗?大夫都怎么说?”

    崔福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就各种病都来,没得治,药倒是每日都有在吃,能延缓一些时日罢了,现在是还能看得到一些,再过个一年半载的,估计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宋郁皱眉,想问还有没有办法,若还能治,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能带着伯公上京,请宫里的太医诊治。

    崔福见宋郁紧皱着眉头,劝慰道:“生老病死是不可逆转的,你伯公已经老了,就算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我知晓你有孝心,但咱们也无可奈何,往后若有时间,多来看看你伯公就行,他一见你最高兴了。”

    宋郁心知无法,与崔福又聊了一些话,随后起身离开。

    今晚他和母亲都居住在崔家老宅,宅子不大,恰好两人住下,再没有空余的院子了。

    宋郁洗漱完,躺在床上,一旦闲下来脑子就又开始胡思乱想,第一次发觉这秦煊还真有本事,他已经三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冯青快马加鞭,终于在半夜到了洛城,此时城门已关,看守的人不让通行,没有办法,冯青只好拿出了东宫的令牌,士兵急忙跪地行礼,冯青只交代了不让声张,就驾着马车进城。

    洛城与京城相隔不远,也没有宵禁令,此时已经亥时,街上却还是很多人,秦煊一路到了崔宅。

    站在崔宅门口,秦煊笑了一声上前。

    门房看着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男子觉得疑惑,崔家在洛城只是普通人家,除了老爷的妹妹嫁去了京城为官的人家,平日里实在是没多少人会到崔家来做客,况且现在都亥时了,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洗漱完在休息,谁家上门是这个时辰来?

    但秦煊穿的衣物布料一看就是上等,绝非凡人,门房也怕万一真是贵客,怠慢了,于是上前拱手道:“这里是崔宅,请问公子找谁?”

    “劳烦通报你们家表公子,就说有位姓秦的公子在外头找他,邀他一见。”

    来找宋郁的,莫不还是从京城来的?门房不敢耽误:“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去通传。”

    秦煊点头,向冯青说道:“把马车卸了,这匹马留着,你自己去附近的客栈对付一晚,一早自己买了马回宫里去,不用跟着本宫。”

    他们家这太子殿下想一出是一出,现在估计是想让宋太傅以为他自己骑了一夜的马来洛城,让宋太傅心疼一下罢了。

    还好徐小胖留在宫里今日没跟出来,明日他还能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告假不上朝,不然一朝太子大半夜追太傅追了百里地,不得让世人笑死?

    冯青心里暗自翻白眼,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照做。

    宋郁都已经和衣准备躺下好一会儿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过两日回京就头大,或许他本就不该躲出来,这种事是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吗?只是现在人也出来了,总不能半夜又回京去。

    下人看着屋内已经暗下去的烛火,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轻轻敲门,问道:“表公子?公子?您歇下了吗?”

    宋郁眼睛睁开,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坐起身来穿鞋,披上披风开门:“未曾,何事?”

    下人见宋郁这般好说话,放下心来,对宋郁说道:“外头来了位秦公子说跟您相熟,小人便过来问一下,若公子不相熟,就让门房打发了去。”

    宋郁宛如晴天霹雳,站在原地,三魂没了七魄,下人疑惑,叫道:“公子?公子??”

    宋郁这才回过神来,暗道不妙,顾不上自己还穿着睡觉时穿的里衣,只围了件披风就快步走出去。

    果然是秦煊,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甚至连门都没进,如今已经九月,夜晚的风开始凉飕飕的,宋郁见他穿的单薄,发丝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原本六分生气也散得只剩二分。

    宋郁行了个礼:“殿下。”

    秦煊没说话,死死的盯着宋郁看,眼神里带着倔强,又有点委屈的模样,把宋郁看的都尴尬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一样。

    又见秦煊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只牵了匹马,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殿下怎的过来了……”

    秦煊闻言僵硬地说:“先生说呢?”

    宋郁一噎,他也是没想到秦煊真的会追过来。

    这事确实是宋郁做的不地道,所以宋郁也没好意思问太多,见秦煊是一个人,便知道他是一个人出宫去了宋府的,被门房告知他回老宅祭祖,于是一个人直接骑马跑来了。

    宋郁来时坐的马车,马车行的慢,秦煊快马加鞭跑的话就晚了宋郁几个时辰。

    宋郁示意下人去把马安置好,便带秦煊进了府里。

    哪曾想方才他出门时动静不小,崔福夫妇都从院子里出来,远远的见宋郁身侧站着个人,走近一看崔福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半晌后崔福吓了一跳,“哎呦”一声脚一滑,好在覃氏及时扶住他,这才免了一摔。

    崔福心跳到嗓子眼,连忙跪下行礼:“草民崔福拜见太子殿下!”

    覃氏闻言瞪大了眼睛看一眼自家夫君,吓得手都在抖:“拜见太子殿,殿下……”

    秦煊轻声道:“免礼,崔老爷,叨扰了。”

    崔福哪敢说他打扰,忙应声道:“不打扰不打扰!”

    “舅舅,舅母,我带殿下进去,时辰晚了二位先回去休息吧?”宋郁对崔福说道。

    太子殿下光临,主人家怎么可以不在!万一招待不周,太子一生气,崔家可承担不起太子的怒火!

    崔福刚要摆手说不可,便听秦煊说道:“本宫只是偶然路过,听闻太傅在,便来一看,崔老爷不必在意,只当本宫不在就行,这么晚打扰到老爷夫人实属本宫大意了,望二位见谅。”

    覃氏连忙拉着崔福,后退几步道:“太子殿下能光临是崔家的福气,万万没有打扰,既殿下这般说,民妇就先下去了。”

    随后又对宋郁说:“云开,好生招待太子殿下。”

    宋郁叹气:“是,云开知道,您回去吧。”

    崔福覃氏行礼告退,宋郁松了一口气,看了秦煊一眼:“殿下真是不嫌累,这般闲也不见得多做几首诗写几篇策论。”

    “分明是先生躲着不敢见我,如今倒先发制人来了?”

    宋郁无言以对,于是不再说话。

    秦煊见宋郁穿着薄薄的里衣,只披了件披风就出来,想必是已经要睡了,听闻自己来了才急匆匆出来的,于是语气也软了下来,又带着些许委屈:“我等了你一整日,到了宋府却听说你随夫人来了洛城,那一瞬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先生,你怎么能不见我呢?”

    “我并非不见你,只是多年未回,免得老人家记挂……”

    “真的吗?”秦煊看着宋郁问道。

    宋郁不自然地应了声:“嗯。”

    进了自己居住的院子里,宋郁才觉得整个人松快许多,刚想要坐下,突然想起些什么,问道:“是不是还没用膳?”

    秦煊自己都忘记了,一路上只想着见到宋郁,也不觉得饿,他点点头,而后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宋郁。

    这个时辰厨房早就没了东西,也总不能让秦煊饿着,宋郁起身:“我去给殿下备点吃的。”

    平日这个时辰府里人都睡了,伙房的下人也都在休息,宋郁不是个麻烦旁人的人,恰好这院子里有个小灶,宋郁小时候来这里会开小灶用的,于是他上伙房拿了些面食,开了小灶给秦煊煮了碗面。

    秦煊自己在房里也待不下去,跟在宋郁后面看着宋郁下面,问道:“先生还会这个呢?”

    宋郁回答的很自然:“不会。”

    “啊?”

    看宋郁不慌不忙的样子,秦煊还以为他会做饭呢,转念一想也对,他们俩的境遇是天差地别,秦煊没有母亲,父亲不管不顾,自小没东西吃,饿了就偷,自己偷偷煮,虽没味道不好吃,但至少能入口。

    宋郁呢,一出生便是宋府最娇贵的小公子,锦衣玉食,万人宠爱,过的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哪里会烧柴火做饭呢?

    宋郁见秦煊疑惑,也尴尬起来,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还是去叫伙房做吧。”

    “不用。”秦煊拉住宋郁:“我自己来就好了。”

    “殿下怎能自己做吃食?”

    秦煊不在意地笑道:“又不是没做过,以前饿到不行,花草都啃食过。”

    他好像想起什么,又说:“说来挺久没吃过桃花酥了,突然想念的紧。”

    秦煊随口一说的话,却让宋郁愣在原地,心脏抽疼,他看着秦煊自己动手做了碗面,鼻尖有些泛酸,许久才说道:“洛城没有桃花酥,回了京城我再给你买。”

    秦煊转头看宋郁,露出白牙,眉眼弯弯:“好啊!”

    秦煊风卷残云地吃完面,又随宋郁回了屋里,这屋本就不大,如今又来一个秦煊,就晓得有些拥挤。

    宋郁在一旁的柜子里找出来床被子,铺到地上,把床让给秦煊,自己睡地铺。

    幽暗的烛火摇曳着,宋郁没睡着,秦煊也没睡着。

    他连夜追到洛城,只是想要宋郁一句话,可见了宋郁,他又没有问出口,他怕宋郁会觉得他恶心,往后与他形同陌路。

    宋郁脑子胡想了好几天,躲着秦煊不敢与他见面,但如今一见,又觉得轻松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二人都自觉的把两日前的话放在了心底,没人提起,没人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