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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淤泥

    内务司从于青家附近那片地方搜罗出来十几个拐子、盗贼,端了三个贼窝,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什么是灯下黑,什么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可是他的京城,他儿子的家旁边,他心腹爱将的邻居!

    皇帝陛下看着低眉顺眼汇报陈述种种的内务司正、刑部诸官,忍不住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可以啊,这就是朕的皇城根啊,朕的大将军在外面征伐效死,朕却不知道他的妻儿老小家附近是这样的贼窝!你们说说,到底是刑部大牢的囚犯多,还是于青家旁边的罪犯多!”

    刑部诸官脸上烧得疼,回去就征调了一些民夫,满京城肃清,一时间京里几乎人人自危起来,甚至牵连了一些遵纪守法却不知变通的人受了诬告,不过也有很多积年旧案被处理掉,很多盘踞一方的小毒瘤被清除,风气倒是为之一新。

    安分守己的人觉得从没这么安宁过,而那些走旁门左道的,蜷缩起来没多久,就觉得度日如年。

    京南,泰亨班,他们的当家台柱子赵玉楼接过班主递来的钱袋掂了掂,往桌上一扔,冠玉似的脸阴沉沉的:“就这么点儿,吃顿饭都不够的!”

    泰亨班主胖墩墩的身体蹭到旁边去了:“这个数不错了,外面挣钱的名角儿,一个月也就这个数,你是个中翘楚啊!”

    “呸,那都是些什么破烂货,给老子提鞋都不配。”赵玉楼翘起小手指挖了挖牙缝,啐一口,“倒霉阁怎么没送钱来?”

    班主正给旁边的其他戏子们发钱,有人问为什么这么少,被班主当场又以“顶撞”为由扣了一笔月钱。班主托着钱袋子,回头看向赵玉楼:“咱们连续两个月没给高货,哪来的钱?好容易听说这个月里有好几个极好的苗子,偏牙子被抓了!咱们没货,老鸨儿还能给钱?白养你么?你也留点嘴德,什么倒霉不倒霉的,被绣菊听到又要说你了。”

    赵玉楼剔了牙,将宝蓝色的缎子长袍往紫红色的棉袄里藏一藏,理顺衣袖衣领,扯了扯腰带,冷哼一声:“一个高货才分五两银子,我稀罕她?若有好的,留下来,咱们调教几年,卖到几个公侯家去当小老婆,得七八百两银呢!就是不卖,只待客也是好的。前儿王师爷来,偏巧儿病了没法儿伺候,王师爷脸都拉得马一样长!当年若是把沈凤渠那个贱丫头买到手,还怕拿不下王师爷和他背后的那个主子?”

    赵玉楼想起那日唱戏,沈凤渠的身段脸盘那般动人,不觉发了一下痴。

    班主在他对面那个装行头的大箱子上跷腿坐下,也有点唏嘘:“她爹卖她才两吊钱,咱们出到四吊,沈玉英真是个疯子,敢出八两银,就买个黄毛丫头!还真被她养出来了,红角儿啊,那都不是钱的事!”

    有一个红角在手,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畅通无阻。撬动关窍,联通上下,这才是红角的真正用处,若要当陪客卖笑的丫头一夜一铺地卖,反而暴殄天物。

    赵玉楼冷笑:“还不是你不敢决断,这些年被沈玉英截了多少好角儿去!都是你舍不得花钱的缘故!”

    “谁能和沈玉英那个疯子比!”班头想到沈玉英截留被老鸨儿看种的丫头时的那个狠劲儿,沈玉英可以豁出去抬价,他是个商人,要挣钱的,他不敢啊!

    “沈玉英——哼!”赵玉楼想到蜀王府唱堂会那天,底下贵妇小姐们扔上台的钱和首饰,心里痒痒得不行,恨不得把响玉班抢来放在自己的钱袋里,“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伺候男人、教训徒弟,偏在外面抛头露面,还和男人抢生意,简直伤风败俗,不知廉耻,就该扔河里浸猪笼!”

    班头咳嗽一声:“说到这,我有个主意,你琢磨琢磨……早先牡丹集刚来京城的时候,不是出了点事吗?”

    “那是多久的老黄历了,当时他们那个台柱子小喜,被三家争抢引出来祸患——我就说不该给女人上台,送各个府里唱小班,作妾作娘子的岂不好?咳咳,牡丹集那事儿最后是保延侯府给摆平了,还压我们一头呢,提她做什么!”

    “是啊,台柱子小喜,被三家争抢,京兆尹说牡丹集一女三嫁,有伤风化,一顿板子差点把小喜和牡丹班头当场打死。得亏小喜那个姘头是保延侯府的管家,上下走了老多关系才把她提出来,赏了几十两银子赎身,牡丹集拿着小喜的赎身钱,走了狗屎运,买到了现在的角儿!那小喜呢,现还在那管家家里当姨娘,训家班呢——说什么家班,不就是转给保延侯府玩乐的家妓!扯远了扯远了。沈玉英还不如小喜,小喜有保延侯府的管家,沈玉英有什么?只要赶在沈玉英拉拢到靠山之前,把她办了!不仅少了个对手,还能拿到沈凤渠,还有沈凤渠的那几个师妹!”

    响玉班的师徒传承关系一向做得很好,名角儿从没断过档,连权贵仗势抢人的事都出过好几次。现在当红的是沈凤渠,沈凤渠之前有沈凤卿,沈凤渠之后还有七岁到十七岁之间的好几个绝色名伶,那可都是钱!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之处:沈玉英的名头大。那些卖儿卖女到戏班子的苦人家,大凡良心未泯的,都会考虑把孩子卖给响玉班,练不成角儿也不至于沦为妓女。

    只这一条,沈玉英买人就比什么泰亨班、四喜班、牡丹集、祥云集要方便得多。

    赵玉楼来兴趣了:“你想怎么办?”

    “前有高人探路,咱们有样学样。”班头竖起三根手指,“其一,近来京里安静得很,她一个女人还在走街串巷,夸耀过市,是不是妨碍风化?其二,王师爷还有他主子,哎呀,他主子就是京兆尹的副使,背地里是定国公的关系,他俩最近抖得很,这两个活宝在京兆尹那里很能说话,要是不用一用,岂不浪费?其三,咱们若不先下手为强,等那沈玉英用沈凤渠攀上了哪个王公贵戚,咱们就被动了呀!”

    赵玉楼大为意动,撇一下衣摆,往后一靠,声音拉长了些:“还得是班主啊!”

    班主拱手,憨笑说:“不敢不敢,不过一点小聪明罢了。年节下唱堂会的多,要起事咱们现在就得起,先让官府关她三个月,是个好人也关废了,再说底下。当务之急是要把王师爷那两个活宝给做通了。我算着咱们得安排至少四个美女去伺候他们,就你的四个师妹去吧。不过,巧儿要是还病着,那就不中用了,我可不养闲人,你怎么想?那丫头和你好了一场,你要是纳她,我只算她的卖身银子,也就三两。”

    赵玉楼满脸不屑:“一口烂货,也配花钱?以前怎么办,现就怎么办,我又不缺女人。”说罢,他面露得意之色,又掸了掸衣服,将平时不敢显露出来的缎子长袍略露出一丝缝儿来,“有个侯府的丫鬟非我不嫁,我合计合计,要想个辙娶她的主子,那才能一步登天。正当口,我可不敢有个卖过肉的妾呀!”

    班主恍然大悟似的:“哪家的姑娘啊?”

    赵玉楼没说,咳嗽一声,转头喝茶。

    班主很识趣:“唉,管是谁家的,我先祝你心想事成,果然成了,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旋即他又叹了一声,面露同情之色,“巧儿这丫头也是心大了。能服侍你一场,多少女人想要还不成呢,她竟然还想霸着你不放。前儿不过叫她去服侍服侍王师爷,她就拿乔来了,确实留不得,那就叫绣菊来把人领去寒香问梅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