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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可怜夜半虚前席

    李琚的好消息很简单,他高兴或者生气的原因,一向都很简单。

    教他马术骑射的师父杨忠国老先生得了消息,西域的马商偶获天马,要带到大雍来卖,一起带来的还有三五十匹良驹,个个儿军马起步。

    李琚说到马,就收不住了。

    商队的马王是汗血宝马,浑身金光闪闪,其他的几十匹良驹,也不比李琚现在的坐骑差。

    他小时候见过怎么怎么样的马,可惜没得手;他大哥三哥有过怎样的好马,可惜耽误了;那年有个胡商带着一匹瘦马来,卖马换盘缠,他认出来那是好马,却不敢十分作准,最后马被冯家买了去,一番调养,果然神骏,现在还在异珍苑当马王呢……

    巫明丽听了就叫人准备好钱财:“既然是马王,又有那么多良驹一起来,消息传开,大家都想要,价格一定非常高昂。得亏有你的消息,咱们早做准备,临时筹措钱,还真不一定拿得出。”

    李琚原还想找爹打秋风呢,闻言用力地抱一下巫明丽:“说给你听听罢了,钱么我自己先想想办法,再不然找我爹要去。哎,你说,我哥他们哪来的钱?怎么就洒金洒银不眨眼?我们花的哪有他们多,倒时常要母后娘娘接济?”

    巫明丽冷笑:“咱们花的钱干净,不沾染人命。外面左右官司呀,调动官职呀,摆平是非呀,走的谁的门路,要花多少钱?咱们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妨碍父皇陛下施政,更不能像京畿西道那样帮着豪强压迫无辜。所以咱们没钱。不过你放心,外面配的产业,我数了数,得有二十来处,交给我和韩先生,以后就好了。”

    巫明丽本想把李琚打发走后,处理掉各种帖子、晴春斋诸事和碧兰的后事安排,再去休息,不想李琚听得上头,不想走了,就赖在了这里,巫明丽便决定掉个个儿,先休息吧,她也属实是撑不住了。

    李琚哄巫明丽回床上躺下,他也跟着上了床,在外侧躺着,或拿话本看,看累了就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他也睡着了。

    第二天巫明丽找人去蜀王府托王妃带了信儿进宫,这几天,除了除夕初一,她怕是都不会进宫。

    接着她将两天积攒的帖子和书信全部处理完毕,特别是田趁月那边已经收集到的消息,巫明丽仔细捋了一遍,未料竟有意外之喜。

    她本是想借着赵玉楼一事,把沈玉英救了,给沈捷旋做个样板,没想到田趁月深挖到了泰亨班联合牙子、寒香问梅阁一起拐卖幼女的罪行。

    田趁月劝巫明丽暂且忍耐,因为他发现泰亨班和寒香问梅阁的背后另有靠山,必须得继续往底下详查,巫明丽只得叫他先帮忙搅黄几件生意,救得一个是一个。

    田趁月很懂:“娘娘是善良人,这事儿应该办得。一么使得良家妇女免遭侵害,二则也是逼他们狗急跳墙。人急了,才容易露出破绽。啧啧,这两个地方真是人间炼狱,田某自诩也是花中高手,年少轻狂时未尝没有三五知己,可是田某做不来强迫他人的买卖。”

    巫明丽本来心情很糟的,都让田趁月说得扯了一下嘴唇:“三五知己?花中高手?感情对夫人海誓山盟,绝无二色的人,不是你田桂堂啊!”

    田趁月没料着自己当年求亲时对夫人家几个舅兄的赌咒发誓都被巫明丽知道了,年轻狐狸一时羞红了脸。

    打发走了这个小狐狸,外头郁红又带来了一个消息,奉德公府行善积德,年节下放了好些丫鬟嫁人,大多是配了自家小子,繁生人口,也有少数外聘的。那个茝兰就被直接外聘给了泰亨班的赵玉楼。

    没想到赵玉楼知晓自己秘事败露,唯恐惹祸上身,把茝兰的舌头割了,卖进了寒香问梅阁。

    那赵玉楼眼见攀附无望,还被奉德公府发现了首尾,手里短得厉害——他是借了高利贷的,若还不上,怕要出人命。于是他便趁年节下走动方便且诸事繁杂,用四个师妹、女徒弟为代价,走通了京兆尹的关系,以“内外通奸,勾引良家,妨碍风化”等罪名,将沈玉英下狱了,现关在大牢里,怕要正月过了衙门开笔才得审理案子。

    巫明丽让郁红的丈夫柳匀设法去把茝兰买下来,理由充分:国公府小姐的大丫鬟被人割舌还扔到青楼卖身,若是被认出来,那国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至于沈玉英,时间未到,暂且忍耐。

    料理了这里,巫明丽才有空和锦娘详谈。

    锦娘现每天晌午抱着廿五来上房书房,巫明丽办事,廿五在地毯上炕上随意活动,巫明丽得闲,也教他说话。

    前儿碧兰的孩子生下来,有四个乳母和阿保瑞姐儿带着。王府自己找的阿保总归不如锦娘好用,不过知道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保育”法儿,锦娘少不得要教导一番,于是更忙了。

    锦娘和瑞姐儿各抱着娃儿在上房玩耍,锦娘小声教瑞姐儿如何包扶婴儿。

    花枝儿不在,年节下,负责内院吃饭玩耍的她本来就有许多事,巫明丽把碧兰的身后事也交给她主理,花枝儿想着给巫明丽分忧,咬牙扛了下来,不过提出要灵芝做帮手。

    灵芝本有些本事,成了后院无法施展,如今被花枝儿寻摸出来,只恨事小,用不得她十分精神。

    时至年关,小孩子们都换上了大红锦缎瑞兽袄儿,大人本也该穿红着绿,不过因为碧兰去了,巫明丽正伤心,大家都谨慎起来,都穿得十分素净,两个阿保,俱是一色浅青色袄儿,黑色棉布裤裹着黑色合欢裙。

    巫明丽炕上坐了,看她们蓝的黑的,浅紫浅青,沉闷得紧,道:“我伤心我的,你们过节发钱发肉的,心里高兴,伤心什么?该怎么着红着锦,可着去就是。怕现在我眼里,节也过不好,以后我伤心都不敢叫你们知道。”

    锦娘、瑞姐儿忙说“知道了。”

    巫明丽抱来了廿五在膝上放着,说起自己的打算。

    想让锦娘收几个徒弟,再多钻研钻研医术,特别是人体骨骼血液和妇产的关系等等,等学明白了,请锦娘为后院们检查身体,有像碧兰那样生育会严重危及生命的,以后别生了。

    瑞姐儿露出一脸难绷的表情,锦娘则说道:“可是……如果姨娘们特别想生孩子,哪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也愿意,可如何办?”

    “身体条件不合适,又非得生,我没意见,但是人不能死在我手下。想生就去钻研医术,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不适合怀孕生子,把那个‘危险’解决掉,要生十个八个我都不拦着。”巫明丽随便掐着人头算了算,“就问问因生育而死的女子有多少吧?你们知道的多少,宫里娘娘们又有多少?”

    瑞姐儿情不自禁地说:“然则,哪个女子,不想当个好母亲呢?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也无价的呀!”

    巫明丽当然知道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有多么无私,她最讨厌上辈子那两个孩子,每年也在佛前求他们平安,求女儿生产顺遂,求儿子家和万事兴,但是——

    “选侍死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说她想活。母亲也是人,是人,就会想活着,而活着不过是所有人最低的诉求罢了。她不死,她要活。”

    瑞姐儿吞了吞口水,她以前也有那么一次,怀了孩子,到三个月时坐胎不稳又伤了腰,大夫开的药多且猛,针灸艾救一样不落,腰是治好了,孩子也没了。

    别人都说她不对,为着自己的腰生是把老黄家的根弄没了,说她不配当妈,果然后来她再也没有怀过孩子,她也一直以为自己真的不配当妈。

    可是腰伤太疼了,还可能导致瘫痪,瘫子生孩子不就得拿命填?

    瑞姐儿怕呀!她也不要死,她也想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