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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酸唧唧的文人们

    清早,巫明丽一夜睡得香,精神抖擞地起床,将头发包了,戴上小纱冠,与清芳白羽出去散了一圈,回来时各处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驿丞驿卒忙前忙后。

    巫明丽径直去后院水井旁打水洗手,遇见张柱国蹲在那儿抹脸,花猫洗脸似的打圆,满面疲惫,俩眼皮子乌青乌青。

    清芳舀水,淋在巫明丽手上,巫明丽拿皂角搓手,笑道:“张先生昨儿睡得好?”

    张柱国将洗脸的抹布往下一拉,指着自己的脸:“您看我这脸皮子,就别寒碜我了。”

    巫明丽道:“先生昨儿晚上,是不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啊,心里想着呀,以后决不能再把王殿下当无话不谈的兄弟了,要记得他的身份地位有差,不能再随随便便聊天打屁……啧,你们这帮酸唧唧的文人,最擅长自我驯服自我感动那一套了,酸,真酸。”

    张柱国被说中了心事,也不羞恼,继续抹脸抹脖子,道:“殿下,我倒是想信口开河,可是昨儿您也看见了,我信口开河,倒霉的是谁?是您哪!王殿下满怀希望,您总不能扫兴,那要办呢?都是能办的事儿么?”

    巫明丽和清芳交换角色,她舀水给清芳浇水,清芳皱着眉不肯,待要抢,斜地里伸来一个胳膊,拿走了水瓢顶替巫明丽给清芳倒水。来人是丁武,他接手了活儿,但不说话,就默默舀水倒水,清芳也不说话,只搓手。

    的的确确是两个锯了嘴的葫芦。

    巫明丽边看小情侣互动,边和张柱国说道:“你的顾虑嘛,倒也不差,可这就是你没把王殿下当朋友的证据。若是真朋友,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说,你谈天说地就爱遍地跑马,不需要王殿下当真?你们太久没碰头,王殿下想对你好,所以你说什么,王殿下都听。可张先生也长了嘴,你也会说话,你的想法为什么不说呢?朋友之间,难道不应该直言不讳吗?”

    张柱国先与巫明丽道谢,然后缩手缩脚地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问:“殿下真还把我当朋友啊?”

    巫明丽反问:“你说呢?不是朋友,能为你那般着想?你也奇怪,你们认识的时候,他并没隐瞒身份,那时你们可以知己相交,你还给他馊主意呢,多好的朋友!现在你还是你,他还是他,却这般拘谨。我为王殿下不值。”

    张柱国恍然大悟似的,与巫明丽做长揖:“多谢王妃指点迷津。小臣以后改叫您师父得了。昨儿是小臣嘴笨心猾,让师父为难,小臣这就和王殿下分辩一二,不要那什么……”

    巫明丽能理解李琚为什么喜欢这个老张,他说话有种不太油的谐谑,因笑骂:“起开,我都答应了,这会儿反悔?我成什么人了。”笑完又改正色说道,“王殿下在文臣中能交心的朋友不多, 你千万别和他渐行渐远。”

    话音刚落,她背后就伸过来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紧接着是李琚略带傻气的粗犷声音:“我媳妇说得对,老张,你怎么能和我见外呢!”

    李琚多早晚打了一套拳,练了弓马,正在旁边匀气,一下都听取了,又为自己没发现老张的困窘自责,又高兴巫明丽从中调和得好。

    老张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小臣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

    张柱国飞快地摆正了自己的新位置,说话也还是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不过每当李琚要当真了,他会立刻跟一句解释,次数一多,李琚就能自己听懂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随口跑马。

    要巫明丽说呢这就是上心和不上心的区别,李琚仅有的一点脑汁儿,都给了他的师父、兄弟和手足——特指与子同袍的手足。

    前者荷香侍奉他多久了,他都听不出荷香的真实意思。

    又或者拿她自己来说,她嫁给李琚,这是整整五年,李琚看得出她的真实想法吗?哪一次不是她主动挑明了来。

    老张一路才相伴多久,李琚这就开了悟。

    李琚给丁武丁续,包括王狗儿等,送礼物每一次都能送到人家正中下怀。

    就和郎云清一样,不是没心,就是不愿意用心。

    文臣中,能让李琚这般手足对待的人,不多,老张是一个,田趁月算半个,蒋昭也算半个——半个是说他只有一半在文职里,及对韩胜子等特别传统的文臣,他只剩惧怕了。

    沿途带走的几位士子,除了一个允文允武还自己贴钱练兵的严通判和李琚甚是相得,其他人,与信王一行泾渭分明。

    主打一个互相尊重,但不密切,仿佛沾到了信王就沾到了外戚、勋贵一般。

    士子中除张柱国外,其他的年纪最大者不过二十四五,确实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但是面对蜀王、礼王时,这帮士子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说到底还是看李琚没有继位的希望,又不是他们文林儒海的“自己人”,便当寻常宗室对待。

    这就是他们和田趁月的区别。田趁月很会做人,纯纯文人,连刀都提不动,却能成为李琚尊重并偶尔能开开玩笑的心腹,最终更是从寒门子弟里杀出一条血路,登顶文臣之首……至少也是为首的六人之一,而这些士子,巫明丽并没有特别的印象,说明他们上辈子也就止步五品了。

    不过……

    巫明丽听见田趁月的马车里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以田趁月的本事,若这批士子、低级官员里,有值得提拔的人才,应该会被他收入门下,以后好不好坏不坏的,自有田趁月负责,她只管要人用,还管人怎么成才?

    但求他们真的对得起自己受的圣贤教诲,好好经营这片饱受洪涝肆虐的土地。

    豫南境内的最后一天,信王的队伍与姚谆汇合了。

    姚谆也是他们这队人马路上接到的最后一个,之后的路程上不会再汇合皇帝陛下指派的官员和随行。

    姚谆拜谒过李琚,路过巫明丽的坐骑,脸拉得比马还长,颜色比黑天马的毛色还黑。

    他还想假装不认得巫明丽,巫明丽便也故作不认得他。

    然而巫明丽真不搭腔,姚谆又在心里磨牙,感叹自己真是命途多舛。

    明明治下没有发生旱灾,却因为信王妃质问背上了玩忽职守的骂名;安心要在江南水患中大展身手,上面却压着信王妃这么一座大山。

    姚谆自己乘车而来,有两匹马、三个小厮书童、一架车同行,他将自己的车编进信王车队的空隙里,懒懒散散地与前面几辆车的同僚们招呼。

    依次拜谒过来,最后到田趁月的马车上,看见田趁月身边围着好几个穿着官袍的人,姚谆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到底是裙底风带的起波浪,小小一个王府长史,也充起先贤先导来了。”

    田趁月对姚谆毫不相让,立刻反击:“比不得姚知府,才干未必及一府一州,人先上去了。这家世好啊,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