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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出刀2

    淮北府已经涌入了大量难民,当地官府早已筹办起祈天祷告、申乞米粮、发放药饵,及发放饥民口食凭历、平抑粮价、以工代赈等,都是做熟了的老事。

    巫明丽说府县无功无过,主要是因为他们虽然按部就班循旧历赈灾颇有成果,却在最需要魄力和能力的劝分劝赈方面根本没有作为。他们在水灾肆虐之前,也未能管得住淮北的官仓义仓。

    这个“无功无过”,还得感谢国家前几年风调雨顺得好,朝廷和州府尚能调拨一些米粮,换了是前朝末年那光景,朝廷拿不出钱粮,地方官员摆不平当地藏粮的大户,则水来淹死一百万,水后还得饿死一百万。

    然而比起丰、江等县,这个淮北府城,竟然算的上表现出色。

    赈灾粥清得照人,八成糠麸二成米,好歹能果腹。

    以丰江两县为代表的其他地方,谎报、瞒报、多报、贪墨成风,官商沆瀣一气,借天灾盘剥百姓,下手更要狠毒十倍。

    大雍各地都有政令出不得城的毛病,一地长官与当地乡绅的来往拉扯,直接决定当地的治理水平。

    淮北府、县尚算拉扯得平衡。

    信王所率人马进府城时,当地知府县令还在护城河上督查水工,得了信儿才匆匆赶回来。

    李琚听着田趁月和巫明丽汇总的信息,看不上这知府县令办事瞻前顾后的黏糊劲儿,却没摆脸色。

    两边儿就在驿站客舍里,草草摆了个晚膳,边吃边聊,互换消息。

    淮北知府将本地实情相告,大吐苦水,李琚表现得很有风度,软言安慰,承诺将派人协助统计民籍、发放凭历等等。

    巫明丽和田趁月则暗暗应证,知府所言有含糊的地方,大面上关于灾情人口粮食和官府对应的情况,都对得上。

    知府又将本地几个仁善人家引荐与信王知道。淮北开仓赈济的富户不多,大约有五户,李琚都根据皇帝陛下的安排,加以表彰,并承诺将与知府一起向上禀告请功。

    巫明丽等他们打完官面文章,直接将淮北府最大的两行拉出来问:“你们淮北,总计有米粮田地四百万亩,其中官田四十二万,以租佃为主;学田、慈善田八万,姑且不计。剩下都是民田,合计每个平常年份,产粮食应该在千又二百万石左右,其中稻谷占比是八成。按照备荒平籴前例,你们州府五仓,应常备粮食四十万石,按照旧历,每个常年,要出三分之一的官仓陈粮,王记两行承办大头,一年他家少说也得有五万石粮食的进账,怎么他家兑的钱银、纳给义仓的粮食,和预估的有出入呢?”

    知府扯出一个苦难的笑容:“王妃殿下,就是把淮北的山都算上,也摊不出四百万亩田地呀!”

    巫明丽笑道:“许知府,明人不说暗话,你尚算有为之人,淮北府藏匿的土地算少的,四六开。藏得最多的就是王家,光筑堤围湖就围了三十七万亩。我没说错吧?征税征不上,计数计不上,天下末不如此,你也是无奈,往年出不得大事,也可以不在乎。可如今人口这么多都要吃饭住宿啊,要登录口食凭历,多出来的那么多张嘴,你瞒得了多久?你打算把之前藏匿的人口都算到流民里吗?那籍贯如何写定呢?”

    许知府知道本地富户藏匿人口田地的多了,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数目,于是一下子尬住了。

    田趁月将涉及粮商王襄异的卷宗摆在许知府跟前,巫明丽问道:“你的救灾陈奏上写,王襄易主动交陈粮二万石,其中油菜和地瓜记一万二钱石,这不符合陈粮的结构。江南种油菜型芸薹和地瓜,是去年的事,到今年根本算不得陈粮。这二万石粮食,真的是王襄易捐的吗?还是你怕上峰追责你劝分不力,将今年瞒报的税粮挪算来的?王襄易到底捐了多少?”

    许知府本也不想帮王家这样阻碍他治理一方的地头蛇隐瞒上峰,听见信王妃将数据扒得明明白白,索性直接交代说道:“殿下明眼人,他的确一分没出。”

    “如此,知府帮他遮掩什么?您还不如实话实说呢!陛下一眼看见官府陈粮兑出的第一大户一毛不拔,想起他因霸占粮食、农田等逼迫人致死,说不定上个月就把他抄家了。”巫明丽又点了丰江二县几个在“死亡名单”上的富户的名字,请许知府以“招待信王”为由,邀请这些人家,攒个席来。

    许知府满口答应:“这几个皆系本地豪强,闻得信王殿下巡查赈灾,早就来府城里聚齐了,等着谒见信王殿下。此事原简单。”

    “嗯,宜早不宜迟,最好就明天吧。淮北已经如此了,我不敢想淮南,浙东,闽北是怎样的情形。中南有民变,可知大江大河下游到中南这一段,也是受灾了。王殿下在淮北不能徘徊太久,咱们就快刀斩乱麻吧。张同知、王同知、叶通判等,在?”

    张柱国等几个跟着信王来的士子官吏自席间起立:“小臣在。”

    巫明丽将卷宗抄录版给他们:“你们自己分着办吧,最后交给我两个回答,第一,确认他们的罪行是否属实;第二,找出他们藏匿粮食的地点。若能牵扯出更多人来,就是你的功劳了。准许你调动任何人,许知府,请您务必从旁协助。”

    许知府偷偷看向李琚,李琚正在附和着点头,信王妃直接问他:“王殿下以为如何?”

    李琚大声说:“照王妃的安排办事。”然后很小声地问:“既然他们都在城里,陛下又许咱们先斩后奏,干什么不这会儿就杀了,还轻省?”

    “杀鸡儆猴,是当面杀了更有效果,还是背着猴杀了更有效果?”

    李琚带兵常用杀鸡儆猴的法儿,先治刺头再治老油子,当众打服别人最有效,他阵前斗将杀可楚钦,彻底打垮蛮兵的士气心气,亦是这个道理,这么想他就懂了:“哦,噢,血溅猴子脸上最有效果。”

    巫明丽道:“况且,卷宗只录述了罪该万死十恶不赦的人,想必还有罪不至死的,还有家财万贯却一毛不拔的,有藏匿人口田亩却没有犯大事儿的,必得他们互相攀咬,乃至栽赃陷害,才能吐得干净。陛下会同六部估算得,此次受灾的人口不下千万,其中完全依赖赈济的灾民就有百万,粮食要供这样的人口数吃到明年夏粮收获为止。这些家有余粮的人不吐干净,粮食从哪来呢?许知府,您应该能理解吧?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

    许知府不禁略有胆寒,信王妃列的这些人里,有些是真坏,有些还算有威望,他想着赈灾的官员来了,威逼利诱、分化拉拢一番,雅而尊者卖个人情,无皮无脸的立作典型,连消带打,正是一张一弛的道理,哪里想得到信王夫妻俩打算得这么狠。

    许知府试探着说:“有些人家原也善良,也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屈从那几个领头的大户。想必将领头的去了,再晓以利害,他们就都愿意来了。”

    巫明丽笑问:“你说的这些人家,有没有违法的事呢?打死打残奴仆,仗势欺人霸占他人田舍财产,强夺他人妻女,隐瞒税粮、奴仆及田产,协同他人隐匿应缴税之田产铺行,冒领冒保,重利盘剥,包揽词讼,乃至操纵六曹……你敢说没有吗?你的师爷幕僚,乃至何知县的师爷幕僚,都是谁家的人,为谁家办事?”

    许知府道:“可是正如殿下先前所言,天下无不如是。向者未曾以此问罪,如今却突然推翻默契,岂不让人无所适从?”

    “并不算推翻默契。所谓的默契,是乡绅不入官,政令不下乡。官府治理地方难以穷尽,所以让渡权力给他们,以便延伸统治到乡民。这些所谓的乡绅乡贤,既然接下了让渡的权力,就要为朝廷守好乡、里。他们差事办得好,开荒种粮,纳税纳征,繁衍人口,国家的基石稳固,才会接受包庇贪欲的默契。如今国家基石动摇,他们先背弃自己的责任,又怎能怨恨怀疑朝廷不再讲‘默契’呢?

    “朝廷征税也就十分之一二,而县府加派,能到十分之四五;朝廷征税用正斗,县府收粮用大斗还有淋尖踢斛……这里可操纵的空间,不也是默契吗?许知府眼见的死在‘默契’上的官吏,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们加派加征、冒申冒领?那不都是有别的缘故嘛。”

    巫明丽说完,特特盯了一眼姚谆,这位就是典型里的典型。他若能早些改,还有像前世那样走上督抚之位的可能,若一味地执拗,可能姚家真的要滚回洛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