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主殿内,正午骄阳恰好,将冰冷庄严的玉堂映得有几分暖意,可殿内几人面色却凄冷。
季屿和季琛兄弟二人在归虚相识最久的便是槿荣,他们亲自教导这个嫡亲师妹,三人并肩论剑除恶,扬名益州。
俟合仙尊仅有他们三个亲传弟子,于是空荡孤独的山峰,他们相伴着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
槿荣走火入魔打伤过他们兄弟二人两次,但他们并无痛恨,只有心疼。
他们看着她从局促却坚韧的小师妹成长为人人敬慕的师姐,从不知如何行礼的小丫头变成举止大气的归虚门面,这一路走来,几多风霜。
槿荣初入归虚拜师时身上还是带着补丁的破布衣裳,执法长老让她向宗主行拜师礼,她茫然又拘谨,惹了不少仙门弟子的嘲笑。
往事历历在目,只是故人不再。
陆渊屿垂着眼睑,似乎并无多少情绪波澜,唯独唇角抿着:“原来如此。”
季琛攥着拳,眼角泛红:“师妹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却、我们却——”
归虚却将她除名了。
“槿荣无错,归虚也无错。”向璃书道,“归根结底,错的只苏也一人,可他身死灯灭,再追究过错只是徒增烦恼。”
她眉间也忧愁:“仙门百家皆以天资收徒,却无品行之论,然而立人之本不外乎此,硬要追究起来,是我玄天宗收徒之误。”
陆渊屿淡淡道:“仙门皆是如此,玄华也不能保证弟子私下皆是高风亮节之人,槿荣的死是她自己为自己选的路,如此,也算解脱。”
他看到了两位弟子默不作声立在一旁,二人消沉又哀伤,便又说到:“本尊收槿荣为徒时,外门长老曾为我算了一卦,说她的命魂浅淡,乃薄命之象。”
“我当时并不相信,同他道‘若是你在她拜入归虚前为她算卦,定又会是草草嫁人生子,烦劳忙碌之命’,他听后点了点头,命理本就只是推演,一举一动都或逆天改命。”
向璃书看着他黝黑晦暗的眸子,思忖道:“其实你还是相信的吧?殷长老的卦术首屈一指,他的卦象总是极准的。”
陆渊屿不答,向璃书从他的不言中知晓了答案,她摇了摇头:“既然和别人制造了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
他想为她真正的改命,却还是没逃得过命运的安排。
一举一动都或逆天改命,谈何容易。
万籁俱寂,季屿叹了一口气:“那师妹,就这样抱憾而死了吗?”
无人能回答。
——
向璃书出了归虚主殿,季屿一举一动礼节周全,他微微欠身为她指路:“在下送仙君出山门。”
她摆首:“不必了,我再寻一人。”
于此同时的青尧峰上,穆清在陪陶泠练剑,此刻他手腕一翻,灵剑消散在掌心,他望着来人道:“赫华仙尊所来何事。”
向璃书在季屿的介绍下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偏院,此山灵气浓郁到了异常的地步,院内种满了各式灵草。
她推开外门,但见书房的窗敞着,能看到案上的书册翻了一半,里边夹着一朵干花,旁边还堆着各式杂书,大多都是医书和剑法书册。
宋楚玉应当才离开案牍,她静静地站在院中,园圃内长势极好的灵草被主人打理得井然,整个院子干净又简朴,透着生机。
大门吱呀作响,宋楚玉推开门就看到院中之人回首看向他,阳光洒在她的面容上,他本该惊喜或是心悸,可现下内心却如一潭死水,空荡沉寂。
他下意识地转身离去。
步子有些慌乱,带着些惊慌失措的急躁,他只想离开她,去哪里都行。
手腕被追上他的人握住,她的声音依旧如记忆般动听:“宋楚玉,你躲我?”
逃也似的这几步让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他现如今形销骨立,更觉得无颜面对她:“……没有。”
“没有?”向璃书松开他的手,佯装生气,“那你转过身来,和我对视。”
宋楚玉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感受不到什么情绪,意识却在大声喧叫着逃离。
向璃书也站着等他,没有丝毫动作。
终于,宋楚玉慢慢地转身,他终于看仔细了她的脸,她那双吸引人的眸子和柔顺的长发也都撞进他死气沉沉的瞳孔。
向璃书发现了他的不对。
他鸠形鹄面,愈发消瘦了,不但如此,他半点眸光也无,整个人像是走肉行尸,似乎下一秒这仅剩的躯壳就会随风而逝。
“你——”
宋楚玉却平淡:“母蛊发怒,我的心脏被子蛊吃了。”
这一个两个的——!
向璃书不知如何回答。
宋楚玉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没了心脏,我便没了爱恨,没了供血,我现在的躯体冷硬如尸。不过还好,我的意识还在,就是不知道还能撑过几次蛊虫发作。”
他确实没有爱恨,无悲无喜,从前那些暗流涌动的爱意和对震光久久蛰伏的恨意,如今全化作青烟,从他的躯体里消散。
但他还有意识。
于是他还记得自己苦苦追求的揭发震光的信念,也还想在她面前保持一份体面。
尽管他对他们早就心如止水,无波无澜。
向璃书张了张口却哑然,最终还是问道:“几次?”
“两次吧。”
他说:“我的生命,最多能支撑两次虫潮,我会在第二次发作前将自己封死在棺中,和蛊虫一起长眠于地下。”
向璃书忍不住伸手触摸他消瘦的病容,他的冰冷从手心传来,她却并未收回手:“一定会有办法的。”
宋楚玉摇头:“不会有办法了,自我的剑骨灵根从体内剥夺,我便常年病痛缠身,世上所有医书翻遍,我只能看到一个死字。”
“不会的。”向璃书也摇头,“我带你去寻揽竹仙尊好不好?他是药王谷的宗主,定有办法的。”
她的目光悲戚,若是以前的宋楚玉定然软了心哄她答应她,可现下的他语气寻常:“不会有办法的,死亡也是我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