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市人民医院。
王念生的父母很欣慰，因为王念生已经愿意和他们说话了。昨天晚上，两人已经想好了，以后就留在国内。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管王念生会怎么样，他们都会无条件的陪在孩子身边。
“妈，我想喝水了。”王念生坐在床上一天了，不吃也不喝。这会儿突然说想喝水了，两人高兴的不行。
王念生的妈妈给他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的时候手都在抖。
王念生看在眼里，眼里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情绪：“谢谢妈。”
“跟妈妈说什么谢谢啊。”
“妈，我好闷啊，你推我出去转转吧。”
“好，好。”
临出门了，王念生的妈妈要拿手机，被王念生拦住了。“妈，我有话跟你说呢，你别拿手机了吧，手机会打扰我们。”
“好。”妈妈宠溺的笑了。
王父把母子的温情看在眼里，竟然流了几滴泪。“去吧，去吧，早点回来。我给你们买饭去。”
出了病房，王念生看妈妈要推自己去花园，立马制止了。“妈，花园人好多，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话。我们去天台吧。”
提到“天台”这两个字，王念生的妈妈心里一紧。但一想到孩子好久没跟自己说过话，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王念生去了天台。
风很大，刚下完雨的空气很清新。王念生倚在轮椅上，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新鲜的空气。这一切被妈妈看在眼里，高兴又心疼。
“要和妈妈说什么呀？”
“妈，你怀孕了。”王念生睁开了双眼。
王母的呼吸一窒。“念生，你……”
王念生：“我不小心，看到姥姥给你发的消息，叫你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王母看王念生没了表情，以为他是在生气，愧疚地说：“念生，你要是不喜欢弟弟妹妹，妈妈就把他打掉，妈妈之前没跟你说也不是要故意瞒着你的，我们是看你身体还没好，也是怕你知道了生气不利于身体恢复……”
可是王念生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妈，我没有不喜欢弟弟妹妹。我也不生气。有个弟弟妹妹挺好的，以后还能多个人照顾你们。”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
“妈，你憔悴了好多。”
“是吗？过两天就不憔悴了。”
“妈，我突然好饿，你去接一接我爸吧，让他把饭带上来，我们在这吃。咱们一家三口，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嗯……你自己在这妈妈不放心呀。先跟妈回去，再上来，行吗？”
“妈，我没事的，我也不想动了，刀口疼。我就在这等你们，哪儿都不去，放心吧。”
“那好，妈妈很快就回来。”
王念生的妈妈摸了摸王念生的头，着急的跑开了。
风渐渐小了下去，小到王念生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实在是，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以后，就让你们的另一个孩子陪着你们吧。”
“照顾好自己。”
王念生小声念叨着，默默把轮椅往前推。
他吃力的站了起来，爬到了台子上。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再见了，这个世界……”
——
“王念生！”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给老子下来！”
王念生不用转身，就知道是陈来眠。
“王念生，你听我说好吗？你先别激动，你先下来，你听我说。”少年在风中微微战栗，紧紧攥着拳，高度的紧张已经让他的脸又红又热。
“王念生，我求你了，你下来，你下来看看我。有什么事我们都好好说，我跟你一起解决，我们一起面对。你别做傻事，我求你了你下来。”
王念生不为所动，又往前走了一步。
“王念生！”
陈来眠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他死死盯着王念生，拼命压制住自己的呼吸，生怕下一秒，这个活生生的人就会在他眼前消失。
“念生！你在干什么啊？”
是王念生的父母回来了。
“念生，念生。我们有事情好好说，好吗？你慢一点，慢一点下来，到妈妈这来。别做傻事啊。”王念生的妈妈几乎是在哀求。
另一边，王念生的爸爸已经脱了鞋，轻轻地绕到了王念生身后。
“爸、妈。我不是一个好孩子了。妈妈的手机备忘录里有我留的遗言，是我想对你们说的话，也有我犯罪的经过。我，没有脸活下去了……爸、妈，再见……”
杜宇接陈来眠的电话到天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王念生的爸爸死死抱住王念生的腿，王念生趴在台子上，被陈来眠死死地压在身下。
一旁王念生的妈妈看到杜宇，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瘫坐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帮忙。
“王念生，你答应今晚八点要和我见面的。”
“我要和你说的话，都在我妈手机里了。”
“王念生，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到你同学来找你了，你确定不下去看看吗？”
刚刚还在挣扎的王念生，竟然停止了挣扎。
王父哪里会看不出王念生的动摇，他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念生啊，同学都来看你了，我们下去，我们下去好吗？”
陈来眠轻轻地从王念生身上起来。“王念生，走吧。”他把王念生扶了起来。
王念生的父母这才松了口气，紧张地护在他身边。
病房里，坐着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
他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王念生回来，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男孩儿A：“王班长，你这看起来是没啥事了哈。高考应该能参加吧？”
男孩儿B：“班长，我们都想你了，班里这几天没你管可乱了。”
那女孩儿始终不说话，默默地帮王念生削着苹果。
陈来眠刚刚用力过猛，也扯到了自己的伤口，回病房休息了。现在王念生病房里除了他和同学，就只剩杜宇和在一旁紧张兮兮听着他们聊天的父母。
王念生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谢谢你们来看我，我……犯了错，未来可能要接受法律的审判。不出意外的话我，参加不了高考了。你们走吧，别和我这样的人有接触，传出去对你们不好。”
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曾经那么好的一个班长，竟然变成了今天这样。
男孩A：“王念生，别说这种话，你是我们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男孩B：“对，谁都会犯错，改正错误了就好了。”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女孩。
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王念生，轻轻地说：“我们等你。”
王念生微微笑着，完全没注意刀口因为刚刚的剧烈渗出血来。
“念生，怎么流血了？我去叫医生。”王念生的妈妈焦急的跑了出去。
几个同学这才注意到王念生肚子上的刀口，手忙脚乱的把他扶到了床上。
“念生，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早日康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要好好考，也要……天天开心。”
“会的，我们都要加油。”
王念生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直到医生进来给他重新包扎。
……
“杜警官，我们开始吧。”是王念生主动开始说的话。
王念生的父母对视了一眼，默默地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杜宇：“好。我问你答。”“第一个问题，朱消前天晚上到底有没有捅你？”
王念生摇了摇头。
其实杜宇在昨天晚上，已经研究明白了。王念生比朱消要高差不多一个头，如果是朱消捅王念生，刀口应该是上面浅下面深，可王念生的刀口，却是上面深下面浅。
“你抓着他的手捅进去的？”杜宇接着问。
“对，也不对。”王念生如实回答。“当时天很黑，我刺激他，故意让他动手。他刺我第一刀的时候，伤口不深，但我还是装作很疼的样子，他吓傻了，毫无防备的被我捅了三刀。”
杜宇：“也就是说，你肚子上的伤……”
王念生点了点头：“是我自己捅的。”
杜宇：“为了制造正当防卫的假象？”
王念生默认了。
杜宇：“好，那第二个问题。你要杀朱消，是不是因为……”杜宇特意顿了顿：“因为邱晨曦。”
王念生：“是。我是为了她。朱消已经不单单是个混混了，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霸！你知道他初中是怎么欺负邱晨曦的吗？他把所有的作业都给邱晨曦写，还骂邱晨曦是乡下来的土鸡蛋，骂她是变异人种！他往邱晨曦保温杯里灌墨水，把邱晨曦关到男厕所，你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在男厕所里害怕又不敢出声叫人一直待到晚上是什么感受吗？她一个女孩子，因为朱消，死在了最该灿烂的年纪，伤害她的人却一个都没受到惩罚！你说，朱消难道不该死吗？！”
王念生因为情绪激动，胸口猛烈起伏，生理泪水从眼角缓缓流下。
他默默把头低了下去。
“王念生，既然知道我会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杜宇看着少年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也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回答。
“我没有脸面对我做的这些事。就跟你今天看到的一样，我想寻短见。”
“王念生，好好活着。你还有回头路。”
杜宇离开了医院。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王念生明确告诉他是今晚八点？为什么王念生偏偏选在今晚自杀？为什么王念生早就做好承认杀人承担后果的准备却还要捅自己一刀营造正当防卫的假象？
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
这几天，杜宇专门把五年前邱晨曦的案子重新查了一遍。发现害死邱晨曦的，不只是朱消，还有盲目跟风的同学，不明所以的老师，以及不管不问的父母。
南江中学重新成立了专案调查组，承诺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杜宇找到邱晨曦的父母，得到同意后，对社会公开了这件事。有了社会的监督，南江中学的调查一定会更严谨。
邱晨曦的事在社会上激起强烈反响。很多人纷纷表示自己等结果等了五年，如今终于有了回应，也有不少人替女孩儿迟来的正义感到惋惜。
杜宇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没有忘记。
邱晨曦，又活了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