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吓着没有？”赵姨娘回过神，抓住探春的手。
探春勉强点点头，“我还好，之前碧芹也是周姨娘让丹荷唆使着撞墙自尽的，我是见识过一回了。”
只是那次，她人还在屋子里，并没有亲眼见到碧芹撞墙脑浆迸裂的死状。
吓着没吓着，有谁在意呢？赵姨娘尚且需要她看顾，更别提做她的主心骨让她依靠了。
不说还好，一说到丹荷，赵姨娘气不打一处来，“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把她和她那个病歪歪的兄弟一起扔到河里，也好好尝尝你受的苦！”
探春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丹荷做出这样的事情，周姨娘可恶，她也不无辜。
“我让侍书交给凤姐姐处置了，按照府里规矩罢了。”
谋害主子，死罪难免，活罪也难逃，丹荷血迹斑斑的尸身是她弟弟领回去的。
门房受了侍书的示意，把话说得很清楚。
“好叫你知道，你姐姐为了给你治病，不仅害死了同屋的丫头，还参与进了谋害主子，若是告到官府也是受刑再秋后问斩，如今给你留个全尸已然是咱们府上开恩。”
丹荷的弟弟全身抖得不成样子，原来全都是为了他！难怪上次休沐，姐姐回来那样高兴，自己也.....被接去医馆旁的小院子治病。
这是姐姐用命换来的！
他神色麻木，努力抱起丹荷的尸身，在春寒料峭的夜里，逐渐走远......
探春回到院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丹荷被揪出来，探春的院子里再无隐患，可是她却没有觉得多么畅快，满府这么多的争斗和算计，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斗得恨不得你死我活，这究竟是什么“家”？
周姨娘的痛苦命运已经终结了，但是下一个周姨娘永远不缺。作为庶女，她不至于被嫁去做姨娘，若是贾政王夫人和贾母开恩，她也许还能嫁给一个身家清白的小官做正室妻子，若是府里打算拿她去攀附权贵，譬如......已经在宫里熬了近十年的贾元春，那她的命运不会比周姨娘好到哪里去。
何况做了正室又如何，她不还是得面对一房又一房的姨娘，一堆叫着自己母亲却毫无血缘的孩子，以及虚伪凉薄的丈夫。
王夫人那样好的家室，贾母更是侯府千金，有谁是清清静静过完这一生的？
周姨娘的死，让探春第一次思考起往后的婚事，可惜摆在她面前的路子清晰又残忍，不过是狼窝和虎穴的区别，一样的令人厌烦。
贾府里死了个姨娘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比不上贾母的窗纱该换个新料子重要。
更何况是那样的死法，简直连提起都不配。
第二天周姨娘的院子就清空了，只有床脚桌腿底下的灰印子可以证明这里也曾有人居住，而她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像尘埃般无声无息，就连报仇，都不敢也没能力冲着罪魁祸首王夫人和王夫人的子女去，这样的人又有谁会在意？
......
探春院子里接连死了两个丫头，撵走一个奶娘，折了一位姨娘，叫贾府众人好好见识了一番这位三姑娘的手段，偏偏每一件都不是她亲自动手，不禁让人胆寒。
常人都是这样的，你若是不守常规，便要受排挤指摘，可你若是直接把规矩撕碎，他们反而半句都不敢吭声。
探春这一通揪出凶手、排查隐患的手腕，为她树立了贾府三代里最不好得罪的形象。
得罪了二姑娘只把心放到肚子里，得罪了宝二爷可能会挨训斥无缘晋身，可得罪了三姑娘这朵带刺的玫瑰花，差事丢了事小，小命没了也不是没可能。
原先似有若无的敷衍没了，探春不至于被人上赶着奉承，那是宝玉才有的享受，可是不管她走到哪儿，谁都不敢怠慢。
相比起她之前为了有立身之地处处讨好王夫人，这无心插柳带来的待遇改善的不是一点半点，倒是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这是段难得平静悠闲的日子，连薛宝钗又明里暗里打探教训都不能教探春皱一下眉头了。
人越是没有什么越要证明什么，薛宝钗差在一个出身，便越要证明自己比贾府里所有的小姐都要出色。
可是她这样样样争先拔高，看似大方稳重实则处处以姐姐自处教训别人，贾母这个贾府实际的掌权人焉能看不出来？这点子年轻小女孩的伎俩都是老太太当年玩剩下的，要说厉害手段那还得在后宅妇人里寻。
因此贾母虽然不太喜欢薛宝钗，碍于王夫人逢人就说“宝丫头大方知礼”，亲家王子腾又圣眷正浓一路高升，倒是不好和一个小女孩计较。
但是老太太从来不叫薛宝钗去她房里玩乐，已经是忍耐之后的提醒了，奈何薛宝钗自己每次跟着三春或李纨来拜访，活像个瞎子看不懂老太太眼色，贾母还得以礼相待，心里不知道多憋屈。
老太太已经很多年没有委屈过自己的脾性了。
”老祖宗见识最是广博，也叫我们开开眼吧！”薛宝钗不着痕迹地捧着贾母，对方却并不领情。
探春心里白眼一翻，又来了又来了，果然就听贾母随口指了指她，“三丫头伶俐，是我孙女里唯二得意之人，你们姊妹多说说话，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薛宝钗微微一笑，“也好，三妹妹精明强干，自然胜过我们百倍。”
兴许是一连串的事情让贾母看到了探春的手腕和心性，落水受惊不见怯懦，惨遭陷害下毒也不慌张，顺藤摸瓜捉住内贼和凶手足见聪慧，而周姨娘死状那样凄惨，探春也稳住了仪态，不过脸色苍白而已。所以这段日子贾母一遇到薛宝钗要充大瓣蒜，就把探春推出来打擂台。
说什么孙女里唯二得意之人，她的孙女，一个迎春针扎了也不出一个声，一个惜春不仅是东府里的而且年纪实在太小，且凤姐的肚子至今也没什么消息，只剩下在宫里肩负着全家希望的元春，就这贾母都把元春算上了，才会称探春是那个“唯二”，这样的赞誉她真是受用不起。
然而立志要木秀于林的薛宝钗可不管，当真把她当作绊脚石，处处与她别苗头，弄的探春烦不胜烦。
但是上位者是从来不会考虑弱者的想法的，贾母既然发话了，她不管想不想都得把这贾府小姐的“门面”撑起来。
唯一的安慰就是得到贾母青眼之后，也不知道王夫人是为了和贾母打擂台，还是另有打算，面上做得似乎更加看中她这个庶女，这段日子探春从这一对婆媳手里得了不少东西，不起眼的摆件和首饰她都让侍书找路子换成了银子，正好好地收在她的芥子锦囊里。
她的心情也就一直不错，直到这一日宁国府邀请众人去宁府的会芳园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