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往北大约三舍之地[1]。
狼烟次第起,两域的飞行斥候来回穿梭。
相对于逆道域的肃杀之气,顺天域的军阵中却稍微活泼些。
千年前的惨胜的确给顺天域带来了近千年的发展期,两域边界各处的资源被顺天域占尽,商贾来往也占尽胜利者的上风。
在海量资源的倾斜下,顺天域发展迅猛,甚至一度形成了逆道域中大量凡人百姓“北归”的逆流。
一时间,顺天域人才辈出,行伍中也不乏大能之辈。
“你说这次我们还能赢嘛?”
“你这不是废话吗,凌帝早已伤愈,功力又精进数百年。对面那乳臭未干的异族帝子,能挡住凌帝一击,就足以自傲了。”
鼓声渐响,再也听不到那两个兵卒在谈什么了。
……
远在长生界北境,顺天域圣殿之上,坐北朝南的藤木椅子上,斜躺着一个两鬓斑白的小老头,肘撑着头,头枕着手,头上简单扎了一个发髻,目光炯炯,面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润,身上披着灰色粗袍,两只腿在座椅扶手上方荡啊荡啊。
下面两排修行者正襟危坐,像是都在养气。
大殿上方,顺天域至宝“尺寸山河卷”,正大开大合,翻页有风,将前线的种种情况反映在此卷之中。
绘卷之上,逆道域祭坛,远远可以看到三只顺天巨兽被绑在石柱之上,巨兽怒吼之声透过绘卷都清晰可闻。
正是逆道域在祭灵的准备阶段的画面。
突然,那小老头直起身子,从藤椅上跳了下来。
“尺寸山河卷”也是悄然阖上。似乎这位颇有能耐的小老头也不能长久地驱使此宝。
殿中坐着的修行者,均是顺天域的柱石。
本应摒弃杂事,一心大道,却终究被这域界之战牵动心神。
终于,座下一个高大男子显然是沉不住气了。他忽然从席间站起,缓步走到大殿中间,轻叹一声,向上首的小老头施了一礼。
高大男子目光阴翳,面色铁青,一股股快要化成实质的煞气敛在体内,观其气息似乎与那逆道域祭坛上的巨兽如出一辙。
竟是已化成人形的顺天兽!
“凌帝,我域圣兽竟又成了异域的祭品!这已是千年未有了!”粗厚的声音像是从其鼻腔中喷出。
双侧修行者脸上表情各异,精彩纷呈。
他们都偏向凌帝一侧,饶有兴致地看着凌帝如何处置。
“御兽栏里还有数只逆焰孔雀,要不你去宰了泄泄火。”
凌帝朝着高大男子咧嘴一笑,竟不知是玩笑,还是其他什么。
凌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苍老,就像未变声的孩童一般。
从这副苍老躯壳中传出这样的黄鹂鸟般婉转的童声,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
“几只灵智未开的杂毛鸟,宰了我都嫌污了我的手,如何能抵得上我域圣兽!还是三只!”
“那异域军队,马上便要去那前线叫阵,那你顺天兽族便做我大军先锋,代表圣族冲杀这第一阵。正好可以为顺天兽族的族人报仇雪恨。”凌帝眼中讥讽之色更浓。
两域交战数万年以来,因为顺天兽可以作为祭灵的祭品,对于逆道域意义重大。
所以,顺天兽族一直以此原因龟缩阵后,消极怠战却又振振有词。
但是,在顺天域后方,顺天兽族又居功自傲,自封为圣兽,大肆发展本族势力,圈地跑马,占尽资源,自成一方诸侯,大有与王庭分庭抗礼之势。
天下,苦顺天兽久矣。
“凌帝有令,属下又如何敢不从,但圣兽对于我域意义重大,不容有失,还是需要其余友族配合的。”
那高大男子倒也不卑不亢,只是声音已经略软下来。
他的眼神开始向四周环顾起来,如剑芒般的目光在席间各族话事人之间来回打量,玩味之意溢于言表。
四周噤若寒蝉,大家都听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这高大男子明显想借凌帝之势,拉上另外几族垫背,去当那第一战的炮灰。
一时间不由得各自心怀鬼胎,万般心思都在心头晃过,更是无人敢去搭话。
凌帝也是环顾了四周,无人敢应。
随即下了军令,让蛊雕、青鸾等与顺天兽族世代交好的战族,配合第一战的行动。
这几族的话事者领了军令,便化成数道长虹,一齐离开圣城大殿,还需要通过秘术将这军令传至前线。
因为关乎顺天域的兴衰,这第一战在沙盘中不知道演练了多少次。
凌帝盯着面前的沙盘,仿佛陷入了对弈的长考之中。
……
第二遍鼓,祭地。
“咚咚”、“轰隆”……
击鼓者势大力沉,鼓声震天,每门战鼓相距几百米之遥,仿佛这边声音刚下,另一面鼓就应声响起,层层叠叠,像山峦间的松涛。
伴着鼓声,逆道域那金冠男子身形一闪,出现在大阵后方一个高耸的巨塔壮物体之上。
他伸出一只手指,凌空中轻点一下。
蒙在塔状建筑上的兽皮竟然兀自掀动,仿佛有一只看不到的巨手将这兽皮揭开一般。
从兽皮上粗糙的纹路来看,赫然是从那顺天兽身上生扒下来的。
真容显露,那塔状建筑竟是垒至数层的酒塔,由数百只巨大的酒瓮密密匝匝地垒起。
在那密密匝匝的鼓声中,酒瓮与酒瓮之间也摩擦出清脆的响声,也激得那酒香四溢。
酒香在前线弥漫,勾着大多数军士们嘴中的馋瘾。
“逆——逆——”
整齐的咆哮从兵卒们口中砸出来。
渴望生存、家国情怀……
各种情绪都似乎要去找到一个爆点,再狠狠地宣泄而出。
多数兵卒眼中都渗出了丝丝猩红色。
金冠男子若鲸吞般猛然吸上一口气,似乎也被这浓郁的美酒香气深深陶醉。
然后,他默然伸出左手,掌心朝下,再轻轻翻覆手掌,酒塔中存着浓烈酒香的琼浆玉液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指引,蜿蜒而上,慢慢汇集成巨大的“酒球”,被金冠男子稳稳地擎在手上,又慢慢举过头顶。
最后,他轻轻地将硕大无朋的“酒球”,向着前方的军阵前,掷了出去。
如果不是甲胄在身,阵前的军士都想跪拜下来,对金冠男子生不出任何的反叛之心。
天上密密匝匝,竟像突然下起滂沱大雨般,“酒雨”均匀的洒在地面上。
而此时,正是那阵前鼓点最密集之处,鼓声如同逆道域军阵的心脏在沉重有力地搏动着。酒香悠悠地萦绕在阵前,似乎都被那鼓声击打出有节奏的生命一般。
那些淡蓝色的英魂,经过这“酒雨”拂过,“身躯”仿佛凝练了几分,气势更盛。
逆羽帝那高大蓝色虚影,眼中似乎都流露出思索之色。
“还不快快起来?”金冠男子低喝一声。
突然,阵列最前方的空地有巨石隆起。
霎时间尘土扬起,不断有细碎石头砸向下方兵卒身上,却无人去挡,仿佛对此司空见惯。
那隆起的巨石不断拔高,待完全舒展开来,竟是巨大的石肤巨人。
不断有石巨人从军阵前方的空地上,拔地而起,反而在阵前形成了不浅的沟壑。
这些巨人似乎是刚刚醒来,头颅中间的单枚巨眼中尽是茫然之色。但是也不影响石巨人们在惺忪中伸个懒腰,伸伸脚,俄而地动山摇,其威势一时无两。
鼓声将息未息,五十有余的石巨人已经半跪在阵前,朝着顺天域的军营方向,蓄势待发。仿佛金冠男子一声令下,这些石巨人便可跨山跃河,直捣黄龙一般。
这逆道域的“倒仙酒”是否能醉倒仙人已是不得知,也不可考。
但是此酒“祭地”后,召唤出这区区几十尊地灵石傀却是绰绰有余。
烈日当空,那日头似乎饱蘸了血色。
第三遍鼓,祭天!
行伍中罕见的有些骚动,很多粗壮的汉子摸摸头,突然憨笑出声,朝着远处啐了一口。
不断有人啐了出去,还有人酝酿了很久的浓痰直接吐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啐完他们又站得笔直,不待领头的士官训斥,就已经整肃好军容。
祭天?祭天!既然已叫逆道域,又何来“天”?又怕什么“天道”。
祭天?我逆道域给你天道烧纸钱,天道你可敢接来?
金冠男子俯瞰自己的军队。他右手轻轻一招,寒泉圣剑已破空而回。
他右手握住剑柄,左手忍不住去抚摸着剑刃。
这陪伴逆道域数万年的圣剑,发出一声畅快的嘶鸣。
这么多年来,它不知斩去了多少强敌的头颅,也不知饱饮了多少对手的鲜血。
剑身孕剑灵,剑灵砺剑心。今日把拭君,荡尽不平事。
只听到金冠男子高举寒泉圣剑,高呼一声:“祭祀结束,先遣军,出发!”
登时,喊杀声震天!
头顶的血日似乎更加红艳了,几乎可以拧出血水来。
(注:[1]三舍:古代一舍三十里,三舍为九十里。有成语曰“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