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躺在床上，意识已经近乎游离于体外。
药性似乎有些猛烈，她虽极擅隐忍，但此刻，她似乎被那种撕扯的痛觉凌驾于一切之上，只能疲倦又迟钝地任由身体在一阵阵生不如死的痛意涌现时，身体大量流出冷汗。
有几个瞬间，她数度以为自己要去阎王爷处报道了。
她甚至梦见自己在阴曹地府，面对着审判。
“也……无妨，我一生……无愧于心。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只是杀得不够多……”
“我的孩子……”
“魏宸淞……”
“我只有遗憾，并无愧悔。”
“只恨……战事未停烽火未修……”
穆九倾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口中喃喃自语。
耳边传来若即若离的声音，一时远一时近，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她喝不下去！老头，你不是医生吗？”
“她体内的毒素种类太多太杂，影响了药效，只能看这丫头片子自己的意志了！”
“怎么会出血这么多？”
“小产是会流血的。”
“那也不该这么多！你看得见她脸上已经没有活人该有的血色了吗？”
“首领！围剿村落一事！”
“闭嘴！难不成我真会听命于呼延绝那个二世祖？”
“可是……”
“你弄丢了柳氏我还没怪你！”
“那都是穆九倾那女人……恕我直言，首领不该对敌军将领一再留情！”
“阿木踏！反了你了！”
人声嘈杂，混着各处的口音和各种音色，穆九倾听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冷意蔓延在四肢百骸。
她又要死了吗？
又是在同一天？
她注定活不过二十岁吗？
就在她几乎要沉沉睡去的一刻，穆九倾感受到一阵温暖的怀抱，和男人带着颤抖的声音。
“你……别死……别又一次死在我面前……”
“我可以停止战争，穆九倾……你听得见吗？”
“我要你活着……”
穆九倾感觉到脸上一阵湿润，点点滴滴，像是温暖的雨水。
“下雨了……么？”
她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很沉重很沉重。
只有一片黑暗伴随着她。
她似乎只剩下魂魄，轻盈地没有多少重量。
她随风飘动，隐隐向着一个无比黑暗又安静的地方飘去。
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步伐轻盈地踏在水面上，脚下的水面不曾结冰，却寒冷刺骨
于是她不禁低头我望去。
沿途是黑暗的河流，河水里躺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们如同在漆黑的河底沉睡一般，闭着眼睛，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似有些安详，却是光影流转间，又似乎有些狰狞。
但是，在这样一种诡谲安静的氛围之下，一切多少显得有些过于滑稽和恐怖。
潺潺水流，无声地涌动着，通向不远处的一座桥。
桥畔是一个看不见面孔的老妇人，她不由分说，给南来北往的人一碗茶汤。
穆九倾没有伸手去接。
老妇人起初没有在意，但后来态度有些强硬地塞过来一碗。
穆九倾低头看了一眼碗中如水一般无色透明的液体，声音有些凉意，“婆婆，我不想喝。”
那老妇人朝她望了过来，瞬时光线照在她的脸上，露出衣袍下一张阴森的白骨骷髅来。
穆九倾微微一怔。
这里……
难道就是黄泉？
老妇人用手指在汤里搅动了一下，分明的骨节在透明的液体里显得极为诡异。
她哑着嗓子道，“你……又不喝？”
穆九倾眨了眨眼，“又？”
下一刻，河水里的尸体纷纷腾空而起，将她抓住。
穆九倾的轻功施展不开，她奋力向上跳去，却只有双脚到腰间都被人缠住的坠胀。
水里沉睡着的那些人此刻睁开了眼睛，他们抓住了穆九倾，
“你不能走……”
穆九倾有些不适，她看着那老妇人从兜帽下望着自己，眼底是空洞的黑暗。
老妇人起身，身边的桥墩露出了两个字，歪歪扭扭，暗红色如血液凝结而成的，“奈何”二字。
这里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阴森诡异但是她并没有那么害怕。
“我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我不能死在这里！”
她挣扎着看向那老妇人，“我不会屈服，我一生问心无愧，你不能就这样要我忘却前尘往事然后就当不曾活过！”
她掀翻了手中的汤碗，
“孟婆汤？我不会喝的！”
老妇人有些恼怒，“岂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就在此时，一个孩童的声音传来，“我已经代母亲死了，一命换一命，你不能两条命都取走，孟婆。”
那孩子的声音稚嫩，但语气沉稳地不像一个幼童，深知极为成熟。
穆九倾循声望去，看见孟婆脚边地上有一个襁褓。
她下意识想要靠近，却听见那襁褓里的声音再次传来。
“母亲不能靠近我，我们的缘分不够，不应再见面了。”
穆九倾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小腹，摇头，眼中已然带泪，“我的孩子……”
孟婆有些不耐，她一挥手，穆九倾向后仰去，坐在一艘小船上，逆流而上向来时的路归去……
两岸虚无黑暗的风景如画卷翻过一般从她身侧倒退，像是一副活着的水墨画。
船只飞快疾驰，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穆九倾只觉眼泪盈满眼眶。
临近出口处，光亮渐渐从头顶射来，穆九倾觉得身体渐渐变得很沉重，很沉重。
她忽然感应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
……
睁开双眼，她看见火焰在朦胧中忽明忽暗，本道是自己还没有从那阴间寒冷之地脱离，但随着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她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耳边传来男人疲惫的沙哑中夹杂着喜悦的声音。
“穆九倾！你醒了！”
她眨了眨眼，周遭的光景随着视线恢复而逐渐清晰起来。
“哥舒……厉？”
她睁开眼睛，面前是担忧之下而显得苍老憔悴的鬼医。
“丫头，你终于醒了……”
她缓和了片刻，竭力想要起身，低头，看见自己平坦、空荡的小腹……
她的孩子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