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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姥姥十几岁来到申洲,从给我家临时修园子的杂事女工一直做到家里的保姆,她亲眼看着外婆从一个正常人慢慢成了一个疯子,又亲眼看着我妈也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疯子,她离开申洲那天,心痛又纠结。

    滕家对她不薄,我妈是她从婴儿一手带大的孩子,她跟我妈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自己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我妈也很依赖她,外公更是看重她。

    姨姥姥为人老实本分,她深知主家对她十分的信任,自己更要回以十二分的敬重,几十年来,从没有逾越半分。她凭着这份谨小慎微,受到了外公的赏识,帮她一家人在申洲安了家,还给她不争气的子女在申洲安排了体面的工作。

    后来她儿子学人炒股,赔了。她不得已想卖了我妈送她的房子还债,虽然房子是她的,但毕竟是我们家赠与的,她第一次跪下来求到外公跟前。外公拜拜手不愿受她的跪拜只说:房子送给你了就是你的,如何安排你自己决定,这些都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手,有我能帮你的可以跟我提。

    姨姥姥最终什么也没提,卖了申洲的那套房子足够他们还债的,剩下的钱她想退回来,我妈心疼姨姥姥自然不会要。但姨姥姥非要给,说如果我妈不收下她就没脸继续呆在滕家了。我爸让我妈收下说就当帮姨姥姥暂时存着,姨姥姥年纪大了,回乡养老是早晚的事,等她回齐西的时候全都给她当做养老金吧。所以直到姨姥姥离开,我妈精神不太正常的那段时间她仍记得自己帮姨姥姥存了一笔养老金还没给她,整日吵着要去齐西给姨姥姥送养老金。

    外公派人去了齐西,姨姥姥就从齐西赶来接我妈一起去了她的老家,后来我妈就不愿意回来了。外公给他们在老家盖了一栋两层小楼,又以姨姥姥的名义为村里修了路。后来姨姥姥的儿子结了婚,外公又送了他一套蒙城的房子,他生了孩子后,带着老婆孩子来申洲给外公磕头。

    升米仇斗米恩的道理外公常给我讲,对待下面的人要赏罚分明恩威并施,上位者不只要有识人的本事还要有能容事的度量。

    我在冬城的医院做完手术后直接就来了齐西,这期间赵福元一直都是跟孙子一样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外公和周教授一起来冬城接的我们,外公看我除了脸色苍白些精神到挺好,笑的胡子直颤拍着福元的肩说:“小元,在医院照顾阿洲那么久辛苦你了。”

    福元被拍的直晃,心虚的只挠头。外公双手背后看着我的断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等能出院了去齐西看看你妈妈,她知道你摔伤了心急火燎的非要过来,我说亲自把你送到她眼前她才放心。这里离齐西也近,你就当休假陪陪你妈妈了,你也好久你没见她了吧!”

    我妈计划这两天要回申洲过年的,听说我跟福元要来申洲特意在齐西等我们一起走,结果到了日子等不到我们打电话给赵福元,才知道我摔断了腿的事。

    “嗯好,我麻药醒了后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就是怕她担心。我爸呢?”

    “在医生那里问你腿的事儿一会就过来。”

    我们办完了出院手续呼啦啦一群人上了车,外公跟我一辆车,眼看着车门要关上了周教授却没上来。我扶着座椅把手焦急的半起身喊了声:“爸!”

    我爸妈已经多年分居而过了,一个住在老宅陪外公,一个住在半山别墅。不是我爸不理我妈,是我妈一直对我爸冷言冷语。读书人最不缺的就是傲骨,我爸一而再再而三的热脸贴冷屁股,慢慢也就淡了下来。

    我妈跟周黛妍之间的事情,是死结,解不开也斩不断。小时候一直不明白周黛妍为什么人前喜欢我,人后不让我叫她姐姐。大了才从外公口中知道,周黛妍恨我妈,也恨我。我妈是她半个杀母仇人,而我自然就是仇人之子,这么多年她装乖卖好的离间我爸妈却没有伤害我,已算她的良心之举了。

    当年校园富家女看上了她的老师,可惜老师已有家小。富家女心有不甘,私下里威胁老师的妻子离开,她才是真爱。师母当然不愿意,还出言讽刺富家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配为她先生的学生。富家女气不过,打电话给她为害一方的哥哥哭诉。哥哥说帮她出气,富家女问他怎么出气?哥哥说你别管,保准让心想事成。

    结果没出三个月传来师母出车祸的消息,富家女吓的魂不附体,抖着声质问哥哥是不是你干的!哥哥不承认,说自己什么也没干!富家女问你不说要给我出气吗?哥哥说他只是找人去师母任教的学校吓唬她几次,又给她很多钱,她说考虑考虑,谁承想她会出车祸死了。

    后来外公从替舅舅办事的人口中得知,舅舅的确派人去了周教授沪北老家找过周黛妍的妈妈,她妈是一名公办学校的高中老师,为人耿直孤傲。她从心里对从申洲来的人鄙夷至极,面上却表现的模棱两可说自己会考虑考虑,其实是抱了戏耍这些人的心思。从她第一次接到那个女孩莫名其妙的电话起,就已经侧面从周教授那里了解了情况。她太了解自己丈夫的魅力了,像申洲那女孩一样迷恋自己丈夫的学生太多了。她没当回事,或者说她当回事了但是她死也不会离开那个男人,在感受到来自这个申洲女孩家族的威胁后,她请假去了丈夫执教的学校。偷偷来到丈夫的课堂当了一次他的学生,然后在那场座无虚席的公开课的尾声来到被学生围绕的教授面前,上演了一场浪漫又感人的千里追夫记。她不知道那个给她打电话的申洲女孩是谁?长什么样子,但是她肯定那女孩一定不会错过这样一场精彩绝伦的公开课。

    事实也是如此,在她跟教授拥抱相认后眼角余光扫到了稳坐前排的一对女孩,她们目光呆直,一个难掩惊愕,另一个目光敌对又脸色惨白。周教授在得知妻子突然来申洲的理由后,主动翻找出他跟女孩的聊天记录证明给妻子看。里面全是他苦口婆心劝解女孩的话,反复向女孩阐述了一个观念——一时迷恋不是爱,未来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男人,谢谢你的爱,但是我不能接受。

    女孩打电话痛骂了她的哥哥一场,问他帮的哪门子的忙。哥哥对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女人岂会善罢甘休,决定给她点颜色悄悄,谁知底下的人做事没个度,把人给撞死了。

    周黛妍来申洲的时候乖巧听话,外公明白把她留在我家里是个隐患,但当时一是他生了恻隐之心二是顾忌着我爸,还是同意了她留在了我爸妈家里。后来发现舅舅跟她不清不楚,才惊觉周黛妍已早就从当初那个又黑又小14、5岁的小村姑,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外公火速马不停蹄的要送周黛妍出国留学,然后周黛妍出国不到半年我舅就出事了。

    当年在我舅车祸现场的视频照片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很像周黛妍。但是只是一个侧影,偏那时候那么巧,她剪了头发。而照片里那个像她的人留着一头跟她曾经很像的长发,更巧的是,她剪头发是在我舅出事前几天。国内外没有她的出入境和乘机记录,但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去上课了,学校里的人都说她牙痛,还感冒发烧了,给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就诊记录,外出买饭打包带走的记录都有,整个行程无懈可击,唯一的漏洞就是有录像的地方她都是带着口罩和帽子穿的更是严实,她说她感冒了,而且牙痛的半边脸都肿了,当时天气那么冷穿得多戴口罩帽子的人不止她一个!

    这种结果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她真的在国外没有回过国,要么就是背后有人在帮她。周黛妍人际交往简单,身边能有这种能力帮她瞒天过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我爸。可周教授是谁?正人君子,在我舅出事之前他并不知道我舅跟他前妻的死有关。所以,周教授不可能帮周黛妍,那么能帮周黛妍的,只剩一个令人完全想不到,又不太可能的人,就是已经死了的滕子义,我舅本人。

    不需要任何证据,外公从周黛妍跟我舅舅扑朔迷离的关系中,嗅到了一个年轻女孩子计划多年的阴谋味道。他给从国外专门赶来参加舅舅葬礼的周黛妍谈了两个多小时,周黛妍出来的时候双眼红肿如无魂的躯壳。周教授进去的时候看见仿佛被打断了筋骨的老岳丈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势态的严重,可却没料到竟严重到了如此地步。结果谁都没想到,被这件事打击最厉害的人会是一向为人乐观,身体康健的周教授。

    他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激愤吐血晕过去,他只是脸色惨白,甚至需要扶着桌子才能站起来,走出去几步突然又摇晃着退了回来,然后晕倒在外公面前。从那以后周教授就一直心脏不太好,我一度觉得他是被吓出的心脏病,而能惊吓到他的肯定不是我舅和他前妻的死,我想,应该是一直在他眼中乖巧懂事,弱小可怜的女儿,突然变成了一个居心不良,心思歹毒的白莲花的原因。

    周教授站在车门外满脸温和的笑着:“好好养伤,多陪陪你妈。”

    车门缓缓关闭,我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周教授初见他时心里盈满的期待和欢喜被空洞洞的失落填的满满当当......

    “你爸要去送小元。”外公道。

    “福元有人送。”我情绪低落回道。

    良久,外公忽然说道:“他们不会分开。”

    我转头看向外公,他也正看着我。

    “还不如分开!”

    我赌气般将头转向一边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外公默了几秒又道:“我们都希望所有的事情,在他们那里开始也能在他们那里结束。”

    “我们?包括周黛妍吗?”我问道,“她要是能那么想,我妈还用来齐西吗?”

    “她怎么想都没关系,你爸爸会让她那么想。”外公拍拍我的手继续道:“哎,天道轮回!你不喜欢周黛妍那就不要跟她见面,只管帮我照顾好你妈妈。我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还能陪她多久。”

    “您又说这些死不死的话!”

    “好好好,不说不说了.....”